第51章 第 51 章【尾巴+2k3字】 一丝……
四月的日头明媚柔和, 恰到好处,照得人舒坦温暖,骨头不自觉疏懒。
翡翠楼后院花园, 翠绿茂盛的青梅树硕果累累, 青梅坠在枝头, 圆润饱满, 绿得透澈, 馨香四溢。
祝荷坐在莲池边的小榻上, 抬头仰望天空,但见飘逸的白云, 轻柔的微风。
“侍郎大人,我以为要十天后才会再与你相见,未料才过了一夜, 我们竟然再次见面了。”祝荷回眸,看着前方侧身对她的相无雪, 颇感意外。
相无雪道:“钱姑娘可方面提供案情线索?”
祝荷不答反问:“我记得昨儿最终接到我绣球的是个少年郎, 为何今日来赴约的人却是侍郎大人?大人,您可否为小女子解惑?”
祝荷昨夜在场, 也听到相瑜叫相无雪舅舅的声音,还看到相无雪最终接下球,而后相瑜脱险,重新拿回球。
祝荷是在明知故问,相无雪心如明镜。
相无雪淡声道:“相瑜不便前来。”
针对相瑜前前后后的行为,两人回府后相无雪便不许相瑜再去翡翠楼, 这道命令将相瑜满心期待打个粉碎,他自是不愿,与相无雪据理力争, 然而相无雪不近人情。
情急之下,相瑜竟然大言不惭说自己倾慕钱仙子,欲意为她赎身。
相无雪诧异。
藉由询问,相无雪才从相瑜口中得知他与祝荷有过一面之缘。
当时相瑜在楼下街道,而祝荷在四楼,倚着敞开的窗棂眺望远方。
相瑜不经意间一次惊鸿抬眸,目及戴面纱的女人,看呆了,一见倾心。
须臾,女人似有所感,视线扫来。
人声喧嚣,女人目及呆愣愣的相瑜,她竟是笑了笑,还冲他招手,头上珠钗熠熠生辉。
自此二见钟情。
相瑜并非是好奇,而是真真正正对祝荷有爱慕之情。
事态往棘手方向发展。
相瑜少年无知,可相无雪却不是无知之人。
通过今日之举,相无雪对钱仙子此人秉性有些许了解,随性不羁,行为离经叛道,放荡轻浮,妖魅惑众,完全跳脱在世俗女子之外,与相无雪经年来浸染的规矩礼法相悖。
样貌妖媚明艳,亦与相家心中所属意的名门贤妇大相庭径。
那是相氏最为不喜的一类女子。
可这种与众不同的女子对天下男子存在前所未有的吸引力,绣球一事便可窥见其魅力。
若相瑜与祝荷纠缠,只怕他会受伤,那种女人并非他能招架的。
相无雪唯恐相瑜越陷越深,遂罚其闭门思过,着人严加看管,望他约束自己,断不可为女色所惑。
此事暂时掀篇。
关于案子,既然祝荷不肯说,相无雪便从其他方面再查就是。
可时不待人,相无雪在半夜得到消息,刘家刘子易、尉迟家尉迟尔竟然分别出现皮肤开裂、皮肤溃烂的症状。
大夫号过脉,完全没有头绪,看着像中毒,可丝毫感觉不到体内毒素。
两人暂时性命无虞,可身体却饱受折磨。
情况紧急,相无雪遂派人将五人近日来接触的人事物再仔仔细细查一遍。
同时,相无雪决定去找祝荷,用掉绣球给予的机会。
她说自己知道一些事,她总不会说谎,若是能探知到重要线索,或许就会成为破案关键,亦可找出刘子易与尉迟尔出现症状的缘由与治疗办法。
祝荷佯装不解:“相瑜?他和侍郎大人是何关系?”
“是某外甥。”
祝荷震惊:“啊,原来那是侍郎大人的外甥啊,看不出来,侍郎大人年纪轻轻,竟然已经有个那么大的外甥了,真叫人羡慕。”
相无雪无言。
祝荷上下打量干净无尘的相无雪,若有所思道:“大人,您没有其他案子要处理吗?还是正在休沐?侍郎大人为何如此迫不及待想破案,究竟是为了那五个出事的人,还是为了想见我?”
“钱姑娘,慎言。”相无雪斟酌道,“今日来找钱姑娘是欲从姑娘口中获取线索,昨夜刘子易与尉迟尔两人疑似中毒,情况危险。”
祝荷佯装关心,态度却是事不关己:“那他们没事吧?”
相无雪声音轻而缓:“暂时无碍。”
祝荷想了想,苦恼道:“侍郎大人,你想从我口中得到线索,但是我昨儿不是这样要求的,您没有满足我提出的条件。”
此言一出,相无雪素雅的面容上浮出怔愣。
祝荷意味深长道:“不过嘛,看在大人尽职尽责的份上,我便稍微换个条件。”
说着顿了顿,祝荷伸出食指轻轻描摹过相无雪清瘦的身形,“侍郎大人,可还记得我昨日最后说的话?”
相无雪静默。
微风徐来,携着清甜的青梅香。
祝荷直勾勾盯着相无雪,直白道:“大人作为刑部侍郎,断案治律,记性一定很好吧,我肯定您记得清清楚楚,毕竟只有我一人对大人说过那般赞美的话。”
“大人属实是天人之姿,叫我好生心动,所以大人你若肯与我交吻一回,让我尝尝大人的滋味,我便告诉大人一条关于刘子易的线索,如何?”祝荷故意拖长语调。
相无雪眸中闪过一丝错愕,须臾,他长眉微蹙,声音低冷:“钱姑娘,自重。”
每个字他俱咬得特别清晰,像这晚春的一场银雪。
瞅着相无雪一副正正经经的模样,祝荷失笑,语气嘲弄道:“侍郎大人冰清玉洁,光风霁月,我一介风尘女子怎敢高攀高贵的您?方才说笑罢了,大人何必当真?就是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玷污侍郎大人的。”
相无雪沉吟道:“钱姑娘,人本高低贵贱之分。”
祝荷扫着他,说道:“若大人真觉得人无贵贱之分,那您为何离我那么远?莫非是嫌我低贱肮脏吗?”
相无雪眉目清冷,下颌却微微一僵。
“我原以为大人是个君子,不成想也只是个嘴上说着冠冕堂皇话语的虚伪小人。”祝荷叹息,语气带着失望。
“大人,我晓得您嫌弃我身份,既然看不起我,那就直接表露出来不好吗,为何要多此一举?”
话落未久,也不知什么,鬼使神差的,相无雪往前提步。
万籁俱静,俄而,响起女子银铃般的笑声。
“对不住,大人,看来是我目光浅薄,误会大人了,请大人见谅。”祝荷道。
相无雪未言,只是目视远方,不曾看祝荷一眼。无他,此时半靠在美人榻上的祝荷坐姿不端,衣着轻薄,赤足裸臂,春光乍泄,肌肤白得晃眼。
而祝荷从未觉得自己坐姿与衣着有何不妥,举止万分自然。
君子自当约束自己,非礼勿视。
相无雪幼时游历天下,见多识广,少年成才,受天子赏识,宦途顺遂,而今任刑部侍郎,掌刑狱之权,处理过繁多疑案冤案,遇过各种各样的人。
可相无雪从未遇到过像祝荷这般难以形容的女子。
他浑身都在隐隐排斥与祝荷打交道,心生一丝道不清的浮躁,可他不得不与其接触。
“侍郎大人既表示了自己诚意,那我便告诉大人我知道的一些事吧。”祝荷思量道,“刘子易啊,我记得他是二月份拿了我的蜡烛,侍郎大人,你不知道,他一见到我就笑得色眯眯的,脚步虚浮,看着就是个肾气亏空厉害的角儿。”
相无雪眼神很快冷却下来,他瞥祝荷,视线落在祝荷脖子以上的地方,他需要判定她说话时的神情动作。
祝荷眼睛上翻:“他啊,跟我吃了点酒,然后就突然发酒疯,说什么‘有鬼’,一直叫‘别过来’,‘不是我害得你’,‘都是你命贱’,那样子就跟魇住了似的,不仅脸白了,袍子也染了污秽,我一个弱女子自是被他吓坏了。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晕倒在地,出于对我生意的考虑,这事我就隐瞒下来,大人,如今我告诉了你,是相信大人不会将此事告知他人,我还要吃饭呢。”
相无雪心想,二月份,与刘子易变疯的时间对得上。
相无雪可以判定,刘子易从翡翠楼回来神智就出现了问题,概因刘家人开始没注意,这才导致错失救刘子易的最佳时候。
疯了后,刘子易时常疯言疯语,与祝荷吐出的话亦是相对。
祝荷注视思索的相无雪:“侍郎大人,人在做,天在看,你说那刘子易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所以才会被神佛惩罚,变成现在这副惨状?”
“子不语怪力乱神。”相无雪纠正道,“查明真相,捉拿真凶才是本案关键。”
祝荷:“看来大人不信佛啊,但不巧,我确是信的,我信因果报应,好人有好报,坏人有坏报。我觉着那刘子易就不是个好人,他是罪有应得。
大人,您贵为是刑部侍郎,是保护世间公道、匡扶正义的朝廷命官,倘若真有真凶,那也是神佛派下来除恶的使者,使者为世间除害,岂不一桩美事,大人,您还要将真凶缉拿归案吗?”
相无雪目光沉静,掷地有声:“法不容情,秩序不容破。”
祝荷笑了下,说:“大人,我不懂法,我只知道凭本心做事啊大人,我想起来,那刘子易好像还叫过一个名字,我记得是红拂,对,就叫红拂。”
红拂,听着像女子的名字。
相无雪道:“多谢姑娘告知。”
“大人无须客气,能帮到大人是我的荣幸。”祝荷问,“大人,我祝愿你早日缉拿真凶,还有我想问您一件事,倘若那刘子易有罪,譬如害死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大人您会处罚他吗?”
相无雪一身清正,语气透出不近人情的意味:“钱姑娘,无论对谁,律法俱是公正严明,只要贪赃枉法,定严惩不贷。”
祝荷颔首,“多谢大人解惑。”她继而鼓励道,“大人能做到一视同仁最好,可不要因为他们是权贵子弟便轻易放过了。”
相无雪淡淡回答:“姑娘多虑。”
从相无雪接手刑部侍郎开始,他处理的第一件案子便是丽贵妃兄长的大案,丽贵妃兄长仗着家里权势和妹妹宠爱,在地方圈占良田,欺压百姓,杀人夺妻犯下罪行罄竹难书。
面对丽家,朝野上下无人敢接这个烫手山芋,因为一旦接了,便是举步维艰,一个不小心就会与丽贵妃母家结下梁子。
相无雪无惧丽贵妃母家权势,不仅接了,更是按照大齐律法,在查明真相后严肃处决了丽贵妃兄长。
“嗯,我相信大人,因为我知道侍郎大人是一位清正无私的好官,所以我想请大人无比要仔仔细细地查清所有事情真相。”
祝荷补充:“作为报答,我会再为大人提供一个关于尉迟尔的线索。”
相无雪:“多谢姑娘。”
祝荷点头,但她不急着现在说,而是起身穿袜趿鞋。
她动作猝然,使得相无雪一时未曾反应过来,余光不小心捕捉到那一抹裙下的白色。
目光瞬间像是被火星子烙到,他瞬息移开。
可是白色在相无雪脑中挥之不去,令他顿在原地,一动不动。
祝荷从相无雪身旁经过,往旁边的青梅树而去。
清新的空气一下子被淡淡的花香填满,余光中是祝荷被风微微吹起的马尾。
她没梳发髻,仅仅用丝带绑了长发。
相无雪下意识往后退两步,再而闭了闭眼,末了定睛看着莲池里碧绿的荷叶。
“大人,这梅子树长得好,听说上面的梅子很甜,大人可要尝尝,我请大人吃。”
她踮起脚,欲摘坠在枝头的青梅,可她身量小,根本够不着高大的青梅树,那茂盛的树干距离地面起码有六尺。
祝荷只能望着漂漂亮亮的青梅挂在树干上。
她不由回眸,无奈道:“大人,我摘不到。”
“大人身量高大,所以你帮我摘吧。”她说得理所当然。
第52章 第 52 章 青梅【加尾巴800字】……
相无雪巍峨如雪山, 纹丝不动。
“大人,愣在原地作甚?不帮我摘吗?”祝荷指着青梅树说,“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 您要置之不理吗?”
相无雪踟蹰片刻, 提步至树下, 伸手抓住树干, 将其扯下, 继而摘下三颗青色的梅子, 递给祝荷。
一套动作下来,毫不拖沓, 行云流水般顺畅,赏心悦目。
祝荷看到相无雪的手,修长白净, 指骨突出,是一双能断案、也能采撷青梅的手。
“大人的手真好看。”祝荷称赞道。
相无雪神情微僵。
祝荷解释道:“我只是看到美好的事物从而由衷赞美而已, 并无旁的意思。”
说着, 祝荷压低声音道:“大人是好官,自是与那些庸俗虚伪的男人不同。”
相无雪眸色骤凝, 好似不喜欢祝荷的轻浮之言,悄无声息与祝荷拉开距离。
祝荷笑了下,拾起他手心的青梅,指尖如羽毛般刮过他的掌心纹路。
接触太轻了,轻到可以忽略不计,可相无雪却飞速收回手, 手背略绷。
祝荷眉眼得意,拿起一颗梅子举起,欢欣道:“多谢大人给我摘梅子, 梅子好圆,一定很好吃。”
相无雪确定祝荷在得意洋洋地笑,对他的感激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祝荷转身去竹笕处清洗,清洗之后将两颗青梅递给相无雪,道:“这两颗就当是我请大人吃了。”
相无雪的目光扫过青梅,神情划过一丝困惑,似是不明自己为何要照着祝荷的话去做。
一时思索不出结果,相无雪语气冷淡疏离:“多谢钱姑娘好意,某”
祝荷打断他:“侍郎大人,您不要?那您是不想知道其他线索了?”
相无雪无奈接过两颗青梅,并未吃。
祝荷也不在意,径自审视相无雪,他的目光始终规规矩矩,特别有分寸。
她故作费解道:“大人,昨天我就好奇了,您为何不敢看我?我们青楼女子,哪个不是这么穿的,特别是快至夏日,天气热起来,衣裳要是穿得多,还不得热死,大人,你不热吗?”
相无雪不作回答。
祝荷便道:“大人不回我,惹得我心情都不好了,我这人心情但凡不好,就不想说话,是以方才的话就不作数了。”
话语任性,丝毫不顾忌相无雪感受。
相无雪面色无虞。
“钱姑娘,某”
祝荷打断相无雪离开的话语,闷闷道:“自从来了这翡翠楼我便没出去过,待久了委实无聊,好想去外头瞧瞧。”
她低落叹息,睨向相无雪,道:“昂,大人,不如这样,三日后您带我出去踏青如何?来京城这么久,我都没去郊外走走,委实遗憾,只要大人你带我去踏青,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大人,您认为这个提议如何?还有您放心,届时我一定捂紧自己身份,不会让大人声誉受损。”
相无雪婉拒道:“钱姑娘,你若欲去踏青,自去便是,某公务繁忙,抽不出身。”
“哦。”
祝荷应一声,突然朝相无雪靠去,刹那间逼近他。
相无雪瞳孔一缩,正欲后退时,祝荷抓住他的袖子。
“钱姑娘,请放手。”即便到无法忍受的地步,相无雪也未推祝荷,只是用冷冷的言语提醒她。
祝荷充耳不闻,与他相距两尺。
她仰视他,面纱后的嘴唇一张一合:“大人,您真的不带我去踏青吗?三日后不行,我可以等大人休沐日那天,大人,您不想早些查明真相,捉拿逍遥法外的真凶吗?您要看着背后的凶手再害其他三人或者更多的人吗?”
相无雪说:“钱姑娘,此事不妥。”
“大人在担心什么?您放心,我不会纠缠您,我只是单纯想出去玩罢了,在翡翠楼待久了着实枯燥无味,大人您日日办案,难道不觉得无聊乏味吗?”
“不觉。”相无雪道。
祝荷:“但我觉得。”
“大人,您看着我。”她刻意用蛊惑的声线说。
相无雪下意识低头,然后亲眼目睹祝荷扯下面纱露出真容。
她容色着实美,可在相无雪看来无甚特别,反而隐有反感。
他看到她勾起唇角,道:“大人,您看到我的脸了,倘若我让那些爱慕我的男人知晓你看过我的脸,您觉得您以后的日子会安生吗?啊,我真担心他们叨扰大人。”
她虚情假意说着。
相无雪别眼,眉头皱起,再一次认识到眼前女子是一个多么恶劣的人。
“钱姑娘,你过分了。”
语气听起来还算平和。
“还不是大人您铁石心肠,我都这般求您了,您也不松口,我脑子笨,只好出此下策了。”祝荷腔调无辜。
“大人,您就答应了吧,您说您何日休沐?”
良久,相无雪妥协道:“四日后。”
“那就这么定了,届时辰时三刻在城门口汇合。”祝荷笑道。
祝荷高兴地咬一口青梅,蹙着眉头道:“好酸,一点儿都不甜。”
说罢,祝荷把残缺的青梅扔到池塘里。
“大人,这梅子酸,吃不得,我还是请你吃点心吧,这个甜。”祝荷端了绿豆糕过来。
相无雪未尝,告辞。
出得翡翠楼,相无雪往衙署去,路中想起自己还有两颗青梅,本欲扔掉,但最后也许是忘了,没扔。
相无雪带到衙署后搁在放置公文的桌上,接着换衣净手,一遍遍搓自己的掌心。
等坐下,相无雪专心处理完一批公文,忽而拿起青梅咬一口。
口感酸甜,不似祝荷说得那般酸。她之所以说酸得不能吃,应该与她喜甜的口味有关。
回过神,相无雪默然半晌,将梅子扔出窗外.
四日后,相无雪没有在约定的地点见到祝荷。
他静待许久,未见祝荷踪迹。
他直觉以为自己被戏弄了。
相无雪面色如常,预备离开时忽然出现一个女子,将一封信交予他。
信上是有关其余四人的一点事。
入夜后,一道黑影飞跃在翡翠楼屋檐之上,未久,闪身跳进窗牖。
祝荷并不意外,道:“雪葵,信送到了?”
萧雪葵扯下黑色面巾,露出一张冷漠而明艳的面孔。
她抬头看向祝荷,冷漠的脸上绽放出丝丝柔和笑意:“送到了。”
“有劳雪葵了。”祝荷牵住萧雪葵的手。
萧雪葵回握,感受祝荷掌心温暖。
与祝荷分别将近一年,萧雪葵终于有能力守在祝荷身边报答她的恩情。
“雪葵,你真是越来越厉害了。”祝荷羡慕萧雪葵的轻功。
昔日马头村手无缚鸡之力的萧小花已然蜕变成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宗门门主,着实令人欣慰感慨。
萧雪葵道:“我可以教你。”
“我又没内力。”
祝荷其实也馋那武功,只是这武功也不是谁都能学的,要有根骨以及心法,一来祝荷身体已过习武年龄,又没什么绝佳根骨;二来祝荷不会进花宗,自然是得不到花宗心法,所以是有缘无分,好在也学了易容的皮毛,得了两张人皮面具。
一张是茶莺莺,一张是钱仙子。
“可以学的。”
“真的?”
“相信我。”萧雪葵道。
祝荷开心了:“等离开京城,你就教我。”
“嗯。”
祝荷又问:“对了,金库下面的地道还要多久挖通?”
“约莫还要十三四日。”
祝荷眯了眯眼。
只要再等一等,她便能将李妈妈这些年压榨的钱全部弄出来,来一招偷龙转凤。
这其中,可还有她的份呢。
这几个月来,少说她也给李妈妈赚了好几万两了。
祝荷琢磨着李妈妈那金库里有多少金块金砖.
祝荷爽约,相无雪并未放在心上,藉由祝荷提供的线索,一头扎进手头的案子里,东奔西走,愈发忙碌。
但相无雪未料与祝荷再见竟是那般快。
两日后,相无雪与陈金从外地返归京城,途中马匹乏力,相无雪正要下马稍作歇息,忽然发觉前方苍翠山脚下的河畔上扎有几个华丽的帷帐。
帷帐旁的草坪上铺有绒毯小几等,有侍女端着木盘走动。
云卷云舒,草长莺飞,好一番美景。
下一刻,林子里惊出飞鸟,但见一人策马狂奔而出。
一位迎风奔腾的打马女子出现在一望无垠的原野上,她戴着帷帽,一袭翠绿衣裙,长发飘然,衣袂纷飞,张扬而神秘,沐浴在暖阳之下,如一副画卷。
这一抹亮色完美与此间春色融合,又非常夺目,叫人挪不开眼。
旁边的陈金已然下马,而相无雪在目及此景后停下动作。
原野开阔,相无雪与陈金离人不远,是以前方的女子很快注意到两人。
马儿奔驰,她改单手握辔头,用拿着鞭子的手挑起帷帽,隔着绿油油的茂盛草地与相无雪对视。
祝荷有些意外,随后举起鞭子,冲相无雪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很高兴的模样。
此时此刻的祝荷完全没了在翡翠楼时的轻浮浪荡,一袭绿色衣裙衬得她干净美好,生机勃勃,招来满身春华绽放。
她纵着马前进,自由自在,飒爽不羁,似是要为相无雪而来。
陈金出神道:“大人,那是钱仙子?”
惊风荡荡,相无雪不动声色别眼,凝望天际朦胧群山。
祝荷正要扬鞭策马过来,不巧的是,后头一群骑马的贵族少年追逐上来,笑闹道:“钱仙子,等等我。”
疾驰的马蹄践踏葳蕤的花草,激起阵阵碾碎后的浓郁草木香。
祝荷勒绳叫停,放下帷帽,冷不丁道:“不玩了。”
少年道:“钱仙子,为何不玩了。”
祝荷柔声道:“我去去就回,你们先自己玩,拜托了。”
少年们无奈点头,狂奔而去。
祝荷策马。
这厢陈金道:“大人,她好像要过来了。”
第53章 第 53 章【有尾巴】 刺杀【尾巴加……
“大人, 您是在等我过来吗?”祝荷道。
陈金掐自己手心,醒神后插嘴道:“钱姑娘怕是误会了,马匹疲倦, 我们是要下马稍作歇息。”
祝荷点头:“原来是这样。大人这是外出办案了?那您可查到什么了?”
陈金审视祝荷, 一板一眼道:“无可奉告, 钱姑娘, 请你慎言, 我等乃刑部官员, 所查案件涉及朝廷机密,你一介花楼女子这么好奇作甚?莫非你是奸细不成?”
祝荷:“这位大人你误会了, 我不过是关心侍郎大人手头的一桩案子,毕竟我也提供了不少线索不是吗?”
“莫非我连过问的权利也没有吗?”
祝荷看向相无雪,相无雪下马, 缓声道:“姑娘可以过问,只是案情事关机密, 请恕某无法告知。”顿一下, “钱姑娘还有何事?”
祝荷“哦”了一声,想了想道:“有事与大人说。”
“你能有什么要紧事?”陈金嗤笑。
祝荷不搭理陈金, 对相无雪道:“大人,我们去那边谈。”
说罢,祝荷下马,牵着缰绳往前走,走两步后,发现相无雪并未跟上, 回眸,吐出看似是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大人,您生气了?”
相无雪面不改色道:“并未。”
“那大人你快跟上。”祝荷理直气壮道。
陈金见状, 恼声道:“大人,您可别听她的话!属下看她不像是有事要说,我觉得她就是居心不良。”
这钱仙子方才还与一群贵族少年你来我往,妥妥招蜂引蝶之流,现在还装一副与大人熟络的模样要与大人独处,她定是想玷污大人!
幸好他洞穿祝荷目的,否则他家大人恐会被祝荷迷惑,就连他也好几次被人家迷住了。
祝荷听到陈金的话,故意挑衅道:“这位大人,我就是居心不良了,你能拿我怎么办?”、
陈金被冒犯,气道:“你好大的胆子——”
相无雪:“陈主事,无妨。”
“还是侍郎大人心胸宽广大度,不像某人,心思阴暗。”祝荷意有所指说。
陈金心想,这女人好生讨厌。压下火气,陈金劝道:“大人,您三思啊。”
祝荷插话道:“侍郎大人,我等你。”
说罢,她再不回头。
“你先回去。”相无雪叮嘱道,声线淡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思。
陈金只好说:“是。”
“把事办好。”
陈金面色凝重:“属下知道,大人,您务必小心,这就是个图谋不轨的妖女!”
相无雪:“勿要随意对一个女子起不雅称号,下不为例。”
陈金憋屈道:“属下受教。”
“大人,您一定要保护好自己。”陈金满脸担忧。
相无雪奇异地睐他一眼,目光在他脑门稍作停留,出声道:“陈主事,勿要胡思乱想。”
“我自有分寸。”
陈金听言,心豁然开朗,对啊,大人心志坚定,又对自己过世夫人一心一意,岂会被钱仙子所迷惑?是他杞人忧天了.
二人一前一后入得密林。
祝荷开口:“大人,你真的没生气?”
相无雪小幅度摇首。
祝荷:“我是说我前些日子没有来赴约的事。”
“某晓得。”
祝荷面露歉意道:“大人胸襟真是宽阔,令我敬佩。但大人,我上回并非故意爽约,而是妈妈不准我出去,唉,今日得以出来,还是与妈妈谈判的结果,若非那些人花钱买我一天,我都出不来翡翠楼,我没想到妈妈会管我这般严。”
“大人,你会不会怪我?”
“不会。”相无雪道。
“多谢大人体谅。”祝荷道,忽而手指前方,提醒道,“前方有小溪,大人可以让马儿吃点水。”
相无雪淡淡“嗯”一声。
二人不知不觉进入林子深处,行至溪流旁,相无雪招呼骏马饮水。
祝荷摸了摸马儿的鬃毛,说:“对了,我写给大人的信可对大人有用?”
相无雪点头。
祝荷满意莞尔,复而试探道:“大人,真的不能告知案情调查的细节和进度吗?”
“不可。”
祝荷作罢,摸着马儿来了兴致,道:“大人,既有缘再遇,等会我们来比试赛马吧。”
相无雪半垂着眼:“钱姑娘不要回去吗?”
“大人赶我走?”
相无雪只道:“某有公务在身,恕不奉陪。”
“唉,那下回再约,大人,你真的不想当我的入幕之宾吗?我可以给大人放水哦,毕竟我很中意大人。”祝荷的语气仿佛衔着半分认真。
相无雪眉目清淡:“钱姑娘,慎言。”
“大人,真的不考虑一下吗?”祝荷不依不饶。
相无雪紧紧抿唇,唇色偏淡,一语不发。
祝荷不免叹息:“大人当真铁石心肠。”
无聊。
祝荷兴致消退,就想回去了。
彼时,马儿吃饱水后,精神气好了不少。
相无雪道:“该回去了。”
祝荷:“那我先走一步了,大人,有缘再见。”
然而话落的一瞬间,一支箭猛然朝相无雪的后背射来,带着尖锐的破空之声,杀意毕露。
祝荷瞳孔急遽收缩,凭着良心,飞快提脚用力踹开相无雪。
相无雪猝不及防被踹,直直栽倒。
他倒地的一瞬间,飞来的箭羽刺中骏马脖颈,疼痛迫使马匹发出嘶鸣,紧接着横冲直撞往前狂奔,很快消失不见,而相无雪淡漠如雪的面容上头一回出现失控的裂痕。
然而情况紧急,由不得相无雪有多错愕,恍惚半息,他立刻意识到自己遭遇了刺杀。
又有几发箭咻咻射来,祝荷提醒道:“当心!”
相无雪翻滚,堪堪躲过羽箭,稍一侧眸,便见深深钉进地面的箭镞,以及嗡嗡乱颤的箭尾。
但凡相无雪反应慢一拍,这箭镞就会毫不留情贯穿他的身体。
这厢,祝荷在一瞬间就意识到这箭是冲着相无雪来的,与她无关,可箭矢无情,刺杀很可能会波及自己。
她不假思索掏出一颗霹雳弹往后头扔去,而后道:“大人,快上来。”
霹雳弹爆炸,激起无数烟尘,沙砾弥漫,视野瞬息浑浊,使得暗中刺杀之人看不到目标,给了两人争取了短暂的逃跑时间。
相无雪起身,跑过去上马。
“大人,抓紧坐稳了。”说罢,祝荷扔了碍事的帷帽,扬鞭打马。
骏马霎时飞驰,如腾云驾雾的飞云,直直往前冲。
相无雪不得不拽住祝荷后背衣料。
待祝荷带着相无雪策马蹚过溪流,数十个黑衣刺客也气势汹汹冲出烟尘。
见两人逃跑,黑衣刺客眸色冰冷:“追!”
刺客们执刀围追,有两名弓手刺客驻足拉弓对准马背上的人。
相无雪回头,目及刺客手里铁弓长箭,眸色冰冷。
他沉声道:“钱姑娘,他们要放箭了,当心。”
祝荷对那冷箭心有余悸,毫不犹豫将手里的霹雳弹给相无雪,道:“你转一圈,扔溪流里炸。”
相无雪照祝荷说得做,飞快转一圈后,将手里铁丸准确抛至后头的溪水里。
“小心!”适才见识过霹雳弹厉害的刺客们立刻往后规避。
闷轰一声,溪水被炸得飞高,不仅挡住刺客们的视线,也将没来得及逃离的几名刺客炸得半死不活,没了意识。
祝荷趁机跑进深处的林子,茂密高耸的林子很快将两人身影遮蔽。
越是往里林子愈发密,光线被树叶遮住,照不进来,路也不好走,祝荷不得已让马慢下来。
相无雪坐在她后面,两人靠得很近,两具躯体会若有似无地摩挲着。
“多谢姑娘。”相无雪面色冷凝,微微喘着气,不动声色放开手里的料子。
祝荷吐气:“无妨,方才大人莫见怪。”
“嗯。”相无雪下意识瞄眼腰侧脚印,思及不久前祝荷那一脚,很痛,却也救了他一命。
可就是这一脚,让相无雪惊讶一个青楼女子怎会有那种爆发力?
还有那种威力的火药武器,以及即便面对刺杀,她却保持常人难以想象的冷静自若。
相无雪目光变得探究,怀疑起祝荷的身份,但眼下不是犹疑的时候,后面的刺客马上就会追上来,他们要么杀光刺客,要么尽快摆脱追杀。
敌众我寡,相无雪虽然习武,却只为强身健体,他难保自己在没有武器的辅助下突出刺客重围。
眼下最好是逃。
忽而祝荷飘扬的发丝滑过相无雪的脸,他一怔,再往仰身时微微出神。
祝荷能感觉到相无雪探究的目光,不免皱眉。
真是麻烦。
好好的出游,结果遇上糟心窝子的刺杀。
这就是调戏刑部侍郎的代价吗?
祝荷心情不大好。
原本祝荷可没打算救相无雪,她哪有那么好心?
只是前脚刚要抛下相无雪跑,后脚她就联想到后续,倘若相无雪真死在刺杀下,那她肯定逃不了干系。
祝荷还盘算着利用钱仙子的身份在京城大捞一笔,是以这个身份绝对不能放弃,无奈之下,她只能救下相无雪这个烫手山芋。
好在救下相无雪不仅能让自己减少麻烦,也能让相无雪欠自己一个人情,一箭双雕。
对祝荷来说算一个好消息。
相无雪冷不丁道:“钱姑娘,骑马的目标太大,我们不妨找地方躲起来。”
祝荷颔首:“大人说的是。”
两人达成共识后便下马,祝荷重重拍了拍马臂,马儿受惊,蹭的一下跑远,地上留下马蹄印。
相无雪道:“钱姑娘,往右侧走。”
右侧树木茂密幽深,更易隐藏身形。
相无雪在前方开路,尽量不露出明显的痕迹,祝荷拢好裙面,踩着相无雪的脚印紧随其后。
追兵就在身后,不知什么时候追上来,气氛静谧而紧张。
祝荷看着相无雪的背影,心想自己还有最后三枚霹雳弹,这可是保命的稀缺货,是她花大价钱让萧雪葵从霹雳堂弄来的。
一下用掉两枚小霹雳弹,她肉疼。
祝荷眯眼,她得从相无雪身上讨回来。
第54章 第 54 章【有尾巴】 调戏【尾巴加……
快走了小会儿, 静谧的山林响起鸟飞走的声音,是刺客追上来了。
祝荷与相无雪谁也没说话,须臾, 徒见大树旁有一个坡, 相无雪往底下看, 中间粗壮树木根须突出地面, 盘根错节, 长满青苔, 翠绿浓密,是藏身的好地方。
“钱姑娘, 可以下去。”
祝荷点头。
相无雪先稳住身姿缓步而下,牢牢驻在坡中后,他低声提醒:
“钱姑娘, 当心,脚下滑。”
言毕, 相无雪思量片刻, 伸出自己的小臂供祝荷扶。
祝荷也不客气,手搭在相无雪的小臂上, 借着他下坡。
两人才齐齐下了坡,骤听急速的窸窣声与脚步声。
相无雪迅速作出反应,小声说:“冒犯了。”
而后他搂住祝荷钻进底下的树洞内,进入里面后,相无雪适才皱起的眉头未下来过。
从被迫触碰到祝荷腰身后,掌心感觉到的触感就令他不适, 感觉就像碰了沾满浓郁毒液的树藤。
相无雪毫不停留地松开祝荷,可毒液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已然钻入他的皮肉中。
相无雪默默退后,然里头空间小, 退了两步后已然无处可退了。
树根里面阴凉黑暗,狭窄安静,加之两人缄默不语,静到清楚捕捉到对方呼吸。
祝荷保持冷静,做好随时被发现的准备。
她不是第一次被刺杀。
去岁被薛崇山派人刺杀,即便祝荷体术好,也不免吃了亏,若没有萧雪葵及时赶到,她与骆惊鹤恐会不妙。
自此,祝荷一面加强练体,一面花钱买保命的东西。经由萧雪葵介绍,祝荷一下就相中她口中所言的霹雳弹,若非花宗与霹雳堂过去有交情,恐霹雳堂还不会卖。
这东西量少,难做,一般只给门中人用。
幸好她谨慎,每天都带着,不然还不晓得该如何突出重围。
祝荷瞄眼身后的相无雪,概因大出血,祝荷禁不住眼神幽怨。
相无雪道:“钱姑娘,你怎么?”
祝荷没回,径自收回眼神,然后用屈起手臂,装作随意地摆动手臂,用手肘击向相无雪适才被她踢中的腰腹位置。
相无雪吃痛,从喉间溢出一声很轻很轻的嘶音。
祝荷假意关心:“大人,对不住,伤到你了?我、我紧张。”
相无雪默了默,脑中闪过祝荷适才冷静救他的画面。
秉着君子风范,他安慰道:“姑娘,某没事,你莫怕。”
祝荷询问道:“我们要在这里躲多久?”
相无雪小声提醒:“钱姑娘,嘘,来了。”
祝荷噤声,旋即听到上头细微的脚步声。
人不是很多,应当是分头搜寻,脑子倒是不差。
相无雪保持警惕,谁都无法保证他们不被发现。鼻端闻到祝荷头发上的香气,他屏住呼吸。
好在未久,听到一声“那边有痕迹。”
“追!”
刺客们被相无雪刻意弄出的一点痕迹迷惑离开。
祝荷道:“大人,可以上去了吗?”
相无雪:“再等等。”
祝荷点点下巴。
不知过去多久,相无雪道:“钱姑娘,可以出去了。”
可祝荷却突然改变想法,她反身将相无雪推在土壁上,两只手明晃晃覆在他的胸膛处。
相无雪惊愕,随即立刻推开祝荷,咬字道:“钱姑娘,自重。”
昏暗的光线稀稀疏疏洒在相无雪清逸俊雅的面容上,可窥见他脸上划过的几分罕见的、不自在的冷意。
逼仄潮湿的空间内,声音、呼吸、气息格外清晰,外头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也特别明晰。
“自重?”祝荷讥讽道,“我自重什么?大人,没想到你竟是个忘恩负义之人,有你这么和救命恩人说话的吗?”
“没良心。”祝荷用手指戳相无雪的胸膛,调儿责怪。
相无雪下颌紧绷,拂开祝荷的手指,作势要离开。
祝荷抻直手臂,挡住相无雪去路:“大人,去哪?咱们之间的账还没算呢。”
相无雪睨向蛮横的祝荷,冷若冰霜:“钱姑娘,你欲意何为?”
祝荷道:“我想做什么?我只是伤心大人的态度罢了。”她假意哭泣,喃喃道,“大人果真没良心,我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遇到刺杀,也是会害怕的,方才推大人,不过是想汲取一些安全感,大人却那般待我,着实伤人心。”
女子虚假的哭声传来,相无雪岂会不知她是在作戏,眼前的女子断不是个柔软的性子。
明知是假,他沉吟道:“钱姑娘,对不住,某并非忘恩负义之辈,你的恩情某铭记在心。”
他一退,祝荷便仰头,十分猖狂地得寸进尺:“那你要如何报答我?”
她故作思量状:“莫非是要用钱财珠宝来作为报答?那未免少了些诚意,我可是舍命救下大人,但凡我没有那种武器,保不准我一无辜女子已死在追杀大人的刺客箭下。”
相无雪:“钱姑娘,除钱财外,你若遇到事,只要在某力所能及之内,某定会倾囊相助。”
接着他冷静道,“钱姑娘扔的火药丸从何而来?”
祝荷解释道:“哦,那个啊,是我过去救下的一个人为表谢意赠送给我的,他说这东西是保命用的,轻易不能使用,所以说,我可是为大人用掉自己保命的东西。啊还有,那可不是你们朝廷的东西,大人放心,我可不是什么奸细,也没旁的身份。”
“大人莫要误会我了。”
相无雪未言。
祝荷:“大人不信?”
相无雪不予回答。
祝荷轻笑一声,缥缈道:“那就没办法了,只好让大人自己来辨认了。”
说罢,祝荷踮起脚,仰头与相无雪对视。
“大人提审断案,想来拥有分辨说谎的能力,大人,你看我的眼睛,我像是在诓骗你吗?”
“我这人只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才会花心思,讨厌麻烦事。”祝荷所言为真话,她喜欢钱,也只会为钱花心思。
赚钱,一来是因为喜欢和欲望;二来是玩够了保证自己过上衣食无忧的退休生活。
幽微光芒照耀进来,四目相对。
祝荷瞳仁幽深,仿佛里头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在引诱相无雪,在甩出钩子勾走他的灵魂。
相无雪从其瞳仁里看到自己的倒影,看到自己略显闪避的审视目光。
不知过去多久,也许是两息,也许是一刻钟,祝荷道:“大人,你判断好了吗?踮脚踮久了,脚麻。”
相无雪敛好心神,不露痕迹偏开视线,点她的名字:“钱仙子,某已知晓。”
“那大人可以安慰我了?大人,我现在想起方才惊险的刺杀,后怕得厉害。”祝荷放平脚,声线发颤。
相无雪面容平静,她想说让祝荷不要装了,可是微微启唇,一字未溢。
“大人,怎么不说话?”
“钱姑娘,倘若刺客折回,我与你恐会被发现,还是先行离去。”他补充,“钱姑娘,无须担心,会有人来找我们的。”
“谁?”祝荷问。
“我府中侍卫。”相无雪此次出京查案有带府中侍卫,只是回来时侍卫被他派去做其他事。
“那要多久?”
相无雪:“约莫一日。”
祝荷道:“太久了,谁知道我们出去后会不会拐角遇到刺客,所以我觉得我们还是待在这里更好。”
“大人,我怕。”她垂首说。
四周沉默半晌。
“钱姑娘,你莫怕。”相无雪宽慰道,目光寸寸扫过装腔作势的祝荷,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只是口头上的安慰还不行。”
相无雪疑惑间,祝荷用手帮相无雪拂去衣袍上沾染的枯枝落叶,随后摸着相无雪劲瘦结实的侧腰,关切道:“疼不疼?”
相无雪下颚僵冷,沉下气道:“无妨。”
说罢,相无雪要拿开祝荷的手,却不想她提前一步抽回,速度很快,毫无留恋,以至于让相无雪产生一种错觉——方才她根本没有摸过他的腰。
祝荷:“抱歉,大人,我不是故意的。”
相无雪深吸一口气:“某知道。”
祝荷“嗯”一声,唤一声道:“大人。”
然后抱住了相无雪。
相无雪顿时神色凝固,他冷着脸,紧绷着身体一边要拽开祝荷的手,一边说:
“钱姑娘,男女授受不亲。”
语气很沉。
祝荷抱紧他,嗅到相无雪身上淡淡的沉水香,舒适清神,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凝聚于鼻端久而不散,是一种高贵的香气,与相无雪气质十分贴切。
她换了一副样子,笑着说:“男女授受不亲?啊,对不住大人,这个对我来说不管用,我青楼出身,这些世俗礼教完全束缚不了我,我想怎样就怎样。”
“我现在害怕,需要抱着大人才会不再恐惧。”她理直气壮。
相无雪拧眉,眼中蕴出克制的震惊与薄怒:“钱姑娘,自重。”
“自重,自重,我都听累了,大人,你能换句话提醒我吗?”祝荷仰头道,“大人,你不觉得眼下这个场景很适合来做些对你来说离经叛道的事情吗?”
相无雪哪管她的话,径自推开祝荷。
祝荷先行松开相无雪,失望道:“大人,救命恩人这点小小的要求你都无法满足,你适才不是说只要是你力所能及之事你就会帮我的?”
“你要食言?”祝荷质问。
相无雪被问住了,愣神斟酌对策之际,祝荷再度抱住他。
这回相无雪没再排斥,只能忍受这令人不适的搂抱,双手无处安放。
“大人的胸膛好暖和。”祝荷说。
相无雪唇线绷紧笔直。
良久,相无雪出声:“钱姑娘,你可好了?”
祝荷:“没有。”
旋即她问道:“大人,你知道是谁派人来刺杀你的吗?大人作为刑部侍郎,想来暗中也与不少人交恶了。”
相无雪:“嗯。”
“大人有眉目了?”
“只是有所怀疑。”
“是谁?”祝荷好奇道,“竟然在光天化日下派人刺杀朝廷命官,胆子不小。”
相无雪未作回答,皱眉道:“只是猜疑,并无证据,此事与你无关。”
祝荷“哦”一声,没追问,道:“大人可不要怀疑我与那些有关,我对什么朝堂斗争没有兴趣,大人自己小心哦。”
相无雪半垂眼睫:“多谢钱姑娘关心,对不住,是某之过,连累到你。”
“大人的确连累我了,话说大人,我方才就说了,我满足大人的回报,我是个贪心的人,毫不忌讳的说我想要更多,嗯,简而言之就是挟恩图报,大人,你若诚心诚意感激我,不如就当我的入幕之宾吧。”祝荷看着相无雪。
她直白道:“大人,我钱仙子看上你了。”
祝荷毫不掩饰自己对相无雪的觊觎之心,难得在京城遇到个喜欢的,自是要满足自己的欲望,来个露水情缘。
相无雪一派沉着镇定:“钱姑娘,恕某不能答应。”
“哦,好吧。”祝荷没有胡搅蛮缠,干脆应了声。
相无雪微怔,实在不明白祝荷的盘算。
事情扑朔迷离起来。
祝荷用手指点了点相无雪的腰,说:“大人,你会后悔的。”
相无雪神情自若,不以为然。
“大人,话说有过其他女子这样抱过你吗?应该有的吧,我听说大人曾经娶过一个妻子。”祝荷好奇道。
相无雪:“钱姑娘,此乃某私事。”他在告诫祝荷注意分寸。
祝荷恍若未闻,继续问:“大人,你爱你的妻子吗?我听说她嫁过来后就突发恶疾去世。”祝荷流露出伤感,唏嘘道,“唉,红颜薄命。”
相无雪脸色肃穆冷然:“钱姑娘,烦请慎言。”
“慎言?大人,我并未对你去世的妻子不敬,我只是为她伤心罢了。”祝荷道,“虽然大人没有回答我的话,可我看来大人定是对亡妻一往情深,不然这六年内怎会一直未曾续娶。”
相无雪疏离道:“与你无关。”
“嗯,是与我无关,我不过是秉着一刻好心关系大人罢了,大人,您就不觉得孤单吗?反正我是寂寞如雪,不然也不会向大人发出邀请了。”
相无雪冷睨她一眼,压下情绪,缓声道:“某心有所志钱姑娘若觉孤单,不妨找到自己喜欢的事。”
祝荷道:“我找到了啊。”
“那姑娘便专心致志去做自己喜欢之事。”
“我现在正在做呢,大人,我喜欢的就是你啊,我也很专心致志哦。”她张扬宣告道。
突如其来的陈表心迹让相无雪陷入短暂的愕然中。
祝荷看准时机,仰头用嘴唇含住相无雪凸起紧实的喉结,探出舌尖,用湿润的舌头轻轻舔了一下相无雪的喉结。
然后在相无雪未来得及反应时松嘴。
她眉眼浸着恣意的笑,张唇:“大人,有没有说过你的喉结生得好看?有人舔过你的喉结吗?”
冒犯至极的举止让相无雪浑身一震,挑衅戏谑的话语钻进他的耳中,叫相无雪耳朵嗡鸣。
几乎是一瞬间,他偏淡的瞳眸中终于出现激烈的涟漪,里面溢满惊愕、怒气与难辨的其他情绪。
他顾不上气度,克制力道推开祝荷,看似从容地拿出巾帕擦拭喉头湿润,眼神极冷,周身散发出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威严。
他是端方克己的君子,也是大齐清正到不近人情的刑部侍郎。
空气压抑而沉寂,令人胆寒。
相无雪的压迫感令祝荷后颈冒出冷汗,刑部侍郎名不虚传。
但她仍旧冷静,还能凭着过来人的经验判断出相无雪从未经过风月之事,果真表里如一,坐怀不乱,清冷而禁欲。
是真的对过世的妻子情根深种吗?
谁知道,祝荷也不在乎。
“大人生气了?”祝荷状似天真地询问,好似完全不知道适才的举止有多唐突。
相无雪俯视胆子大到无法无天的祝荷,清冷的眼里满是凌厉与寒意。
怎会有这种不知羞耻的女人?
衣袂之下,相无雪的长指在发抖。
第55章 第 55 章 你背我
相无雪从未遇到过如此胆大妄为、如此肆意冒犯他的女人。
相无雪压抑住翻涌的情绪, 冷声道:“钱姑娘,若无人来救,我与你须在林中找到合安全合适的憩身之地, 否则夜里恐遇野兽, 出去罢, 此地不宜久待。”
话落, 相无雪撩开树根, 张望四周确定安全后, 先行出来。
外头空气路畅,却吹不动喉头遗留的香气。
祝荷跟上去。
林中静谧, 祝荷不懈地喃喃道:“大人,我说你要不要试试男女之间的风月之事,我以钱仙子的名号担保, 你绝对会欢喜的。”
相无雪眉心跳动,语气毫无起伏:“钱姑娘, 烦请你保持安静。”
祝荷打量相无雪, 越是不可冒犯,越是勾得人意欲将他拉下来。
“大人, 真的不试试吗?荒山野岭,孤男寡女……”祝荷腔调拉长,明目张胆暗示道。
相无雪回眸,眼神平静而冷漠:“钱姑娘,你为何屡次招惹某?”
祝荷道:“当然是因为我对大人一见钟情了。”
说罢,祝荷看到相无雪变化的神色, “我都讲得这般直白了,偏大人就是不解风情,唉呀, 深情错付。”
相无雪扭头,径自往前走。
“大人,你等等我。”祝荷嗔怪喊道。
相无雪并未放缓步伐。
祝荷噗呲一笑,说:“好了大人,勿要当真,我就是开玩笑。”她又企图用一句玩笑话轻飘飘掩过自己捉弄调戏相无雪的罪行。
好半天,相无雪才开口:
“莫要再开玩笑。”
嗓音很凉,他被祝荷含过的喉结上下攒动。
“大人果真是生气了,对不住啊大人,我在楼里时经常会和姐妹们说说笑笑,互相调侃是常事,说多了就成了习惯,一不小心这习惯就跑出来。”祝荷满脸歉意。
相无雪未言片语。
祝荷道:“大人,不要生气了,我向你道歉,其实我一直都很尊敬大人,当然我也知道大人很讨厌我。”
相无雪一语不发开路,步履加快,沿途中不忘做记号。
祝荷亦步亦趋跟上他的快步,没有被他甩下。
“大人为何不说话了?你对我好生冷淡。”
她跟没事人似的抱怨他的冷落。
相无雪置若罔闻。
接下来无论祝荷再说些什么,相无雪俱是静默,两人无话,气氛安静到无限放大两人赶路的脚步声。
祝荷嘟哝一句“油盐不进”,眼中闪着算计的光芒。
林中杂草茂密,齐腰高,他折断挡路的一截带刺的树枝,提醒道:“小心脚下。”
话一出口,后头响起祝荷吃痛的闷叫声。
相无雪终于肯回首,只见祝荷瘫坐在地,一手捂住自己发疼的脚踝,铺开的裙面下是被压瘪的草,其中隐约可见突出地面的树根。
“崴了脚?”相无雪问。
两人之间诡异僵冷的氛围消失。
祝荷点点头,又摇头,咬牙道:“疼。”
相无雪迟疑片刻,过去半蹲下来:“钱姑娘,冒犯,且容某看看。”
祝荷主动上扯裙子:“麻烦大人了。”
相无雪小心地揭开裙裾,祝荷半截洁白小腿由此暴露出来,相无雪的视线没差分毫,全部落在被罗袜包裹的脚踝处。
罗袜包裹的一截小腿形状细直,脚踝起伏得当,并未呈现不自然的状态。
相无雪伸手,顿了顿,隔着柔顺的罗袜轻轻抚摸祝荷的脚踝。
掌心停留,上面温度霎时透过薄薄布料渗入祝荷皮肤,同时他亦感觉到女人皮肉的触感以及血液的流动。
柔韧,有力,难怪那一脚
相无雪眉骨下压,收回手,道:“骨头没错位。”
“可是疼。”祝荷嘶气。
相无雪道:“还能走吗?”
祝荷摇首,道:“大人,显而易见,我走不了了,做人要懂知恩图报,大人,你背我。”
觑见祝荷神态,不似作假,相无雪静静扶起祝荷,再半蹲下身,祝荷毫不犹豫地攀上他的宽背。
“大人果真是个好人,我没看错。”
女子柔韧的身体覆上后背,相无雪浑身紧绷,分外不适应,半晌后他才用双手托住祝荷的膝窝,确保人不会掉下去,复而背着她行进。
祝荷双手自然而然环住相无雪脖颈,湿热吐息喷洒在相无雪耳侧: “大人,你放心走,我会注意刺客的。”
相无雪闭了下眼,不紧不慢说:“有劳。”
“大人,我重不重?你会不会很累?”
相无雪轻摇头,碰到挡路的树枝时,他改用单臂托住祝荷,空出手折断树枝,可见他臂力惊人。
祝荷喋喋不休,音色动人,宛若叽叽喳喳的小鸟儿,“大人,你说会不会下雨啊,若是下雨,那可就不妙了。”
相无雪笃定道:“不会下。”
“大人怎知?”祝荷靠着相无雪宽阔的背脊上,觉得很舒服。
“某观过天象。”
“大人还懂天象?”
“略知一二。”天文地理乃相无雪过去必学知识。
“大人好厉害。”祝荷由衷赞美道。
闻言,相无雪微微一怔,很快醒神。
祝荷又问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能回答的,相无雪都会耐心冷淡地回答。
忽而,相无雪主动问道:“脚还疼吗?”
祝荷:“大人放心,我忍得住。”
两人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交谈着,一面前进。
约莫走了一个时辰,期间未曾再遇到刺客,但也没找到山洞之类的藏身处。
祝荷道:“大人,你真的不累吗?”
相无雪摇首。
祝荷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拿出一颗糖递到相无雪眼前:“大人,吃糖。”
“不用。”
祝荷:“要的。”
语毕,祝荷将糖送至相无雪唇边,举止何其亲昵。
相无雪抿唇。
“大人,张嘴,吃了糖才有力气背我。”祝荷道。
相无雪:“钱姑娘,你留给自己吃便好。”
祝荷:“我自己还有,这颗是给大人的。”
相无雪盯着夹在祝荷手指间的糖,拢了拢眉。
“大人,吃吧,你怕什么?放心,糖没下毒,不信你看——”祝荷将糖喂给自己,刻意在他耳边咀嚼糖,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
相无雪欲言又止。
那颗糖曾碰过他的唇
祝荷又拿出一颗:“吃吧,不要客气。”
相无雪神情莫辩,张唇:“钱姑娘,不——”
祝荷直接把糖塞进相无雪的口中,“大人,身为君子岂能拒绝他人好意?不准吐出来,你若吐出来,那就是不给我面子,小心我非礼大人你。”
相无雪垂眼,被迫含进糖,品尝到甜腻的味道。他饮食清淡,素来不沾甜。
他想,太甜了,比上回吃过的酸甜青梅还要甜百倍千倍。
“甜吗?”
“嗯。”
祝荷轻笑,清柔愉悦的笑声如雨后春笋钻进相无雪耳中,令他耳朵一麻。
“大人,还要吗?”
“钱姑娘自留即可。”他淡淡说。
“大人想要我还不给了呢。”祝荷说,“可不是谁都能吃到我给的糖,大人,你应该感到三生有幸。”
相无雪目视前方。
又走了一会儿,相无雪背着祝荷出了林子,到了两山之间的山谷地带。
彼时太阳正渐渐往西坠落。
山谷空旷,中间横贯一条溪流,相无雪未进山谷,而是在林子边缘找了个相对隐秘的地方歇息。
他轻缓地将祝荷放在地上,让她背靠着树干,旋即视线落在她受伤的脚踝处。
祝荷咬唇道:“大人,我脚踝还疼。”
相无雪不欲褪袜检查,他大致猜得出祝荷脚踝处红了。
“稍等。”
说罢,相无雪起身去溪流边,拿出备用的干净巾帕打湿拧干,回来后说:“钱姑娘,某用巾帕给你冷敷镇痛。”
“有劳大人了。”
“冒犯了,此举要脱鞋。”
“大人,我又不是什么贞洁烈女,你只管做就是,无须顾忌什么,反正我不在意。”祝荷满不在乎道。
“钱姑娘,你自己可否?”相无雪深思熟虑后觉得不妥。
祝荷:“大人,你莫要为难我了,我不方便。”
相无雪迟疑。
“大人,我作为女子都不曾在意什么,你一个男子还有必要吗?更何况这里只有你我,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不用大人负责,不就是看个脚吗?有甚大不了的,什么女子的脚是私密,全是你们男人用来束缚控制女子的。在我看来,不论我身体的哪个地方,我想露就露,想不露就不露,我的身体由我自己做主。”
她的一腔发言张扬恣意,惊世骇俗,也振聋发聩。
相无雪忽然记起上回在翡翠楼后院的画面,当时祝荷便是赤足。
她完全不把世俗之内给女子规定的教条当回事,甚至嗤之以鼻。
她跳脱世俗之外,与他截然不同。
“大人,快些,不要磨叽。”祝荷催促。
相无雪静默,坦然伸出手,用掌心攥住祝荷小腿,抬高后放在自己大腿上,再撩起少许裙裾,脱下半截鞋履,将罗袜褪至脚踝尾部,继而把冰冷潮湿的巾帕敷在祝荷发红的脚踝上。
自始至终,相无雪的目光克制有礼,手指亦未碰到不该碰的部位,不过动作有些生疏,褪鞋袜的时候速度慢吞吞的。
如此换了好几回水,相无雪再回来时就见祝荷裸着另一只完好无损的足,白皙的足在日光的照耀下格外润泽。
几乎是一瞬间,他别开眼,语气较沉:“钱姑娘,请你穿好鞋。”
祝荷却坦坦荡荡道:“大人,麻烦你帮我把这只鞋袜脱下来。”
她补充:“大人难道没发现我的鞋袜全进水了吗?身处山林,春寒未散,冷气极易入体,我怕感染风寒。”
她的话很有道理,只是相无雪一时难以接受这变化。
但最后相无雪还是闭着眼依照祝荷的意思褪了鞋袜,又用巾帕冷敷其脚踝。
祝荷卷着一绺发把玩,道:“我们不会真的要在这山里过夜吧?”
相无雪:“要做好最坏打算。”
“一路上没碰到刺客,应该安全了。”
“保持警惕。”相无雪道。
祝荷瑟缩脚趾,想了想,用自然的语气问道:“保持警惕前,大人可否先帮我暖暖脚?”
“我脚冷,不信你探探看。”她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第56章 第 56 章 白蛇
祝荷的眼神勾着他, 波光衔着若有若无的暧昧,相无雪视若无睹,起身拨开腰带暗扣, 脱下自己的外袍, “姑娘, 且拿去用。”
祝荷眨眨眼, 乜他, 一言难尽道:“大人, 你真是让我无话可说。”
言毕,祝荷接过外袍, 随意潦草地盖在小腿处,相无雪默了默,蹲下来隔着衣袍捧起祝荷的脚, 往脚底下折进衣料,接着用衣料包裹住她赤裸的脚。
衣料尚有余温。
“大人, 相较这衣袍, 我觉得还不如你的手暖和。”祝荷说。
相无雪只道:“某去拾些干柴。”
相无雪不打算生火,生火会引来刺客和林中野兽, 只是深处山林,夜幕降临,为以防万一,还是趁着有光时备些生火用的干柴。
“若有事,钱姑娘大声唤某便可。”相无雪道。
祝荷道:“大人可不要走远,我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在这山林里只能倚靠大人。”
“嗯。”
相无雪离开, 祝荷靠在树上,聆听四周动静,并无任何响动, 她便拿出糖来吃。
话说,在林子里走了这么久,体力消耗不小,她都饿了。
祝荷吃着糖,摸着自己干瘪的肚子,皱了皱眉,她最讨厌的就是饥饿的滋味,很不好受。
百无聊赖等了会儿,不见相无雪踪影,祝荷心想,他不会跑了吧?
祝荷起身张望,她便看到相无雪抱着一些柴火回来。
二人对视,相无雪看到祝荷脚踩着他的外袍,她站得很直。移开目光的一瞬间相无雪脚步骤止。
相无雪缓步过去,神情淡淡,眉目恍若覆着一层看不见的冰霜,放好柴火,什么也没问。而祝荷面不改色,脸上不见丝毫被看穿的心虚,径自重新坐下,用袍子包住赤足。
两人无话,一个是性子使然,站立如松,一个是饿了不想开口,怎么舒服怎么靠坐。
短暂的沉默之后,相无雪转身去溪边洗净手,再回来时,他递给祝荷两个浆果,是洗干净的。
“可以吃。”他说。
祝荷微微讶然,心说还不算榆木脑袋,还算贴心。
吃完果子,祝荷意犹未尽,舔舔唇,冲他眨眨眼:
“大人,你再去摘几个,麻烦你了。”
相无雪未曾推拒,睨她一眼,依言又摘洗了果子给祝荷吃,始终保持距离。
吃了五六个果子后,祝荷口不渴了,肚子微微有饱腹感,于是道:“大人,我先眯一会儿。”
相无雪目光几不可见扫过祝荷浸染了果渍的嘴角,而后望向远方,仿佛在欣赏远处风景。
祝荷敏锐察觉相无雪视线,拿出绣着荷花的绿色绣帕擦拭完嘴角,懒洋洋阖上双眼。
时间一点点流逝,日薄西山。
祝荷再睁眼时已然是飞鸟归巢,落日熔金。
月亮悄悄出现。
祝荷一抬眼,便见一丈之外的相无雪,站在一棵树前,身姿颀长,洒满昏黄的昧光,即便身着中衣,亦不减高雅风华。
微风灌入他的衣摆,鼓吹起轻薄的衣料,气质无端少三分疏离冷漠,多了几分柔和缥缈的仙风道骨之气,就像在暖春下雨时被朦胧烟雾笼罩的雪莲,神秘且不容亵渎,远看叫人心生向往,近看叫人心灵静谧,忘却世间喧嚣烦恼。
忽而,她在身下感觉到有什么在滑动,顿时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祝荷定了定神,喊道:“大人。”
相无雪缓缓侧首。
祝荷对他勾手:“你过来点。”
相无雪眉宇微蹙。
“大人,你快过来!”祝荷急道。
“钱姑娘,请你勿要再生戏弄之心。”相无雪冷淡的语气中捎了些许疲倦。
这一路来,他不知被祝荷言语举止冒犯了多少次。
相无雪素来情绪波动少,性子冷淡,可这不代表他毫无情绪。
概因祝荷于他有恩,相无雪只是提醒,他对祝荷已疏于应付了。
祝荷不敢动,轻轻咬字道:“大人,你放心,我不会再轻薄你了,我对天发誓。”
相无雪无奈道:“钱姑娘,你欲要作甚?”
祝荷下颌紧绷,声线僵硬道:“大人,有东西爬进我腿间了,好像是蛇。”
她能感觉到那冰凉滑腻的爬行动物环着她的腿游动着。
天杀的,她不过小眯一会儿,也没真睡着,为何她没发觉这东西钻进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毒蛇?若是毒蛇
祝荷不大喜欢那种冰冷的、软趴趴的动物。
祝荷深吸一口气,保持镇定。
相无雪道:“钱姑娘,你要对自己说的话负责。”
祝荷露出怯意,迫切道:“千真万确,大人,你快过来帮我。”
相无雪再不迟疑,轻手轻脚过去蹲下来,低声询问道:“你勿要动,蛇一般不会主动攻击人,它现在在哪?”
“在我小腿上爬。”祝荷嗓音颤抖,“怎么办?大人。”
“莫怕,且容某先将衣袍拿开,再另行计议。”
祝荷攥住他的手腕,担忧道:“会不会惊扰到它?”
“你不要动,它便不会咬你。”相无雪宽慰道。
祝荷松开,“大人,拜托你了。”话音甫落,她猛然再度抓住相无雪的腕骨,惊恐道,“它钻进裙子里了。”
相无雪:“钱姑娘,保持镇定,勿要紧张,勿要动弹。”
在相无雪的安抚下,祝荷渐渐平息激烈的情绪。
“钱姑娘,先松开。”
祝荷忙不迭抽回手,佯作慌慌张张道:“对不住,大人,我实在紧张,它真的爬进去了。”
祝荷所言为真,她清晰地感觉到冰冷的蛇鳞在她皮肤上滑动,软若无骨的蛇躯在她腿上灵活穿梭,她也能感觉到蛇脑袋在往小腿里面进。
“莫怕。”
说罢,相无雪不敢耽搁,慢慢拿开外袍,就见一条缠住祝荷脚踝的蛇尾巴,尾巴雪白莹润,色泽漂亮,形状小巧,像一条泛着莹白光芒的绸带,它勾缠着女人脚踝,使得脚踝看着竟有股难言的色|欲之气。
与此同时,白色的尾巴几乎与祝荷白皙的肌肤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相无雪怔然一瞬,旋即思考解决办法。
如若贸然扯起蛇尾巴,恐蛇会受惊,由此就会咬到祝荷。
所以眼下要么揭开裙子找到蛇脑袋,快狠准摁住脑袋;要么等它自己爬出来。
“大人,它好像不动了。”祝荷说。
相无雪说出自己的办法。
祝荷道:“我相信大人。”
目及祝荷信任的目光,相无雪肩上一重。
如此危机时刻,也顾不上什么非礼勿视了,救人要紧。
相无雪小心翼翼将轻薄的裙子一寸寸往上揭开。
随着裙子上掀,卧在祝荷腿上的白蛇正一点点露出全部真容。
“大人,等等,它好像又爬起来了。”祝荷打破安静。
相无雪不再动,聚精会神,视野内一片雪白细腻。
“钱姑娘,你莫动,蛇在往外爬。”
祝荷松半口气:“好。”
白蛇转头爬出来,不多时,它最后一寸尾巴从祝荷小腿上滑落,像是受到什么召唤,快速往草丛里爬。
爬走时荡出一种特别的异香,异香里还掺杂了女子香。
相无雪恍惚半刻,回过神摒除脑中杂念,立刻放下衣裙,“钱姑娘,蛇爬走了。”
祝荷彻底放心下来,腿间冰冷滑腻的感觉暂时未曾消褪殆尽,她忍不住打量适才祸害她的蛇。
藉由稀薄光线,可见地上滑动的蛇通体雪白细长,光滑如镜,鳞片层层叠叠,呈现出独特的纹路,说不出的好看,许是太白,隐隐有股妖异之色。
美丽且危险。
祝荷摸出头上一支簪子,正要投射时,忽见白蛇扭头望祝荷一眼,吐出长长的蛇信子,旋即才扭动蛇躯钻进草里消失不见。
不知为何,祝荷竟在一双竖起的红色蛇瞳里看到了依依不舍。
它疑似通人性。
思及此,祝荷散了杀心,一来是觉得它有灵性,它不曾伤害她,那杀了未免可惜,二来是一种日积月累的嗅觉,她感知到自己杀不了这条蛇,即便侥幸杀了,也会迎来难以预料的恐怖后果。
相无雪扣住祝荷微微战栗的手腕,宽慰道:“钱姑娘,不必再怕。”
祝荷手脱力,簪子掉下来,她咬了咬唇:“大人,多谢。”
“某并未帮上什么忙。”相无雪很快松手,捡起簪子递给祝荷。
“谢谢大人。”说罢,祝荷慢吞吞把簪子插|回去,哆嗦着唇瓣,瞳孔涣散无神,一脸惊魂未定。
弄不清她是作戏抑或真情流露,相无雪半跪在地出声:“钱姑娘,某会护你周全,你别怕。”
话音甫落,祝荷猛然扑进相无雪怀里,死死环住他,以至于相无雪鼻端俱是馥郁熟悉的馨香。
她晃荡的发丝刮过他的侧颊、脖颈。
是第二次被抱了,相无雪依旧无法适应,浑身僵硬紧绷。
他眼神浸冷,欲要拽开她,可手臂展至半空后未曾落下去。
“我是真的讨厌那种东西,好恶心好可怕。”祝荷低低说。
相无雪没有抱她。
“确定它没咬你吗?”相无雪生平第一次见那样透白的蛇,他看不出白蛇种类,鳞片颜色虽不鲜艳,可那白色鳞片瞧着不大正常,难以分辨是毒蛇还是无毒蛇。
“没有感觉到疼。”祝荷抱怨道,“好恶心,天晓得它何时钻进去的,我怎么这么倒霉。”
相无雪闭了下眼眸,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脊。
“钱姑娘,你受苦了。”
“我当然苦了,所以你要保护好我。”
彼时天暗,夜空挂起一道月线,月色朦胧,空气湿冷。
祝荷身子冷,不由紧紧抱着他,从他身上汲取炽热的暖意,舒服地眯了眯眼。
相无雪像个源源不断散发出热意的火炉,让祝荷又高看他一眼。
相无雪此人,优点着实不少。
良久,相无雪提醒道:“钱姑娘,差不多了。”语调略沉。
已至相无雪忍受极限。
第57章 第 57 章【有尾巴】 鸳鸯(尾巴加……
祝荷没松开他, 岔开话题:“我感觉自己的腿好脏,你抱我去溪边好不好,我想洗一洗。”
夜色迷离, 祝荷声线揉进清凉的风里, 柔和而缥缈, 真假难辨。
相无雪克制道:“溪水凉, 还是用巾帕沾水擦拭为好。”
“大人说得是, 那你抱我过去吧, 我不想一人坐在这里。”
“好。”声线冷如霜,裹着妥协的无奈。
说是抱, 实则是背,相无雪背着祝荷到溪边后,小心翼翼放下人。
“大人, 你扶我。”
相无雪无奈借出自己的手臂。
祝荷扶着他趿鞋蹲下,用巾帕沾水。
她没真崴到脚, 但为逼真, 她确实刻意扭了下脚踝,多多少少有些疼。
她掀开裙子擦拭小腿时, 相无雪侧身,背对她,耳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未久,祝荷蓦然惊吓出声:“啊——”
相无雪下意识转身:“怎么——”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祝荷撞进他的怀里,攥着拧干的湿帕子道:“大人, 我好了,你抱我回去罢,冷。”
相无雪语气略冷:“钱姑娘, 你先放开某。”
“不行,我冷,大人你不冷,但我真的好冷,林子里湿气太重了。”
相无雪默然须臾,终究是将祝荷打横抱起,祝荷顺理成章用双臂环住相无雪的脖颈,笑道:“大人,你说我们像不像一对相依为命的亡命鸳鸯?”
说话间,祝荷如柔缎的发丝覆盖住他的左手,有几缕发丝若即若离缠住他的手指,与此同时,一截冰凉细腻的腕骨肌肤摩挲着相无雪的颈项。
相无雪下颌收紧,不露痕迹凝眄她一眼。
“大人,你不曾与我有过相惜之感吗?”祝荷故意凑近相无雪耳边,固执地想从相无雪口中得知他的回答。
相无雪不吭声。
祝荷:“大人,你说话啊。”
饶是如此追问,依旧未得到相无雪的回答,不知不觉已至树下,相无雪刚要放下祝荷,不料祝荷偷袭他,竟张嘴咬了一口他的耳垂。
霎时间,相无雪顿足一震,惶惶夜色里,他俯视做了坏事却洋洋得意的祝荷,眼神依旧凌厉,如一把冰雕而成的雪刀,泛着锐利的寒光。
祝荷无视他的目光,道:“大人的耳垂也好热,当真神奇。”
他性子冷,可身体却截然不同,火热得紧,反差强烈。
“钱姑娘,自重。”相无雪沉声警告。
祝荷不以为然:“谁让大人你跟哑巴似的。”
相无雪屏息,慢慢放下祝荷,让其坐在袍衣上,祝荷一坐下就立刻掂掉没干的鞋子,见状,相无雪体贴地用余下衣料盖住她的脚。
即便祝荷屡教不改一直冒犯他,他也必须要照料好祝荷,到底是他连累了她。
做好这些,相无雪正欲起身,祝荷拽住他的手,“大人,你坐我旁边吧,我冷。”
相无雪下意识盯住自己被拉住的手。
俄而,相无雪拧着眉头道:“钱姑娘,你松开。”
“那你不要走。”
“某不会走。”
祝荷拍拍自己旁边的空地。
相无雪颔首,祝荷遂松手。
待相无雪坐下后,两人中间仍是隔着两个拳头的距离,祝荷拽着他的手臂往自己这边靠,相无雪被迫挪地,最后几乎与祝荷衣裳贴着衣裳。
祝荷改拽为挽,牢牢挽住相无雪小臂,紧紧挨着火炉子一般的相无雪取暖。
身侧躯体柔软芳香,相无雪克制地半垂凤眸,静静承受,巍然不动,不曾失态半分。
世间所言的礼法教条对祝荷而言根本行不通,她不在意寡廉鲜耻。
月光浅淡,只照出两人身形轮廓,所有情绪隐匿在黑暗中。
祝荷幽幽道:“大人,没有你的话,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抵御恐惧,如何走出这片山林,幸好有你在,方才的事也多谢大人。”
“此事乃某之过,钱姑娘不必多言。”
“不管怎么说,有劳大人你了,若换做其他男人,保不准早就偷偷跑了。”祝荷说着,脑袋悄悄枕在相无雪肩膀处。
从背后看,二人姿态亲密,宛如一对交颈鸳鸯。
“所以说大人,你真的不考虑当我的入幕之宾吗?”
饶是光线暗淡,相无雪照样感觉到祝荷犹如实质的期许视线。
更要命的是,祝荷在说完还对着他的耳朵呼出一口凉凉的气,但凡他稍微偏个头,十之八九会碰到祝荷的嘴唇
相无雪不自在地抿唇,恍惚一瞬才意识到自己心绪不对,转而从容不迫地剔除所有邪念。
祝荷盯着相无雪,可她没等到她的回答,她等到的是密林中呼喊的声音。
相无雪的侍卫提前找来了。
来者有两人,是自小就跟在相无雪身边的贴身侍卫。
侍卫赶到时,只见相无雪站立,旁边不远处坐着一个极美的女子,两人之间界限分明。
“主子,属下来迟,还望主子恕罪。”佩琴和佩棋异口同声。
相无雪道:“无妨,你们来时可有遇见刺客?”
“主子,我们来时并未遇到刺客,反倒有发现几具刺客尸体。”佩琴道,“他们俱是被一见封喉,手法干净利落,每个刺客喉间的伤口长度宽度一模一样,确定为同一人所杀。”
如此说来,山林里存在第三人,此人可能是后一步入林,也可能一直在林中潜藏,意外与刺客发生冲突,从而杀掉刺客。
无人知晓这林子里的第三人是谁,敢肯定的是,“他”定是一个武功高强的人。
相无雪若有所思,祝荷闻言分外惊讶。
“可有在刺客身上发现什么?”相无雪问。
佩琴:“没有发现任何代表身份的令牌纹身,该是豢养的死士。”
相无雪询问道:“武器呢?”
“那几具尸体手中只有寻常的剑。”
相无雪点头,他回头打算让刑部的人将尸体带回去,再在林子里搜罗一遍,看看会不会找到其他尸体和武器。
事不宜迟,要立刻回去了。
于是,相无雪道:“回去。”
“是!”佩琴与佩棋道。
然后在佩琴与佩棋的注视下,相无雪踱步到祝荷旁边,道:“钱姑娘,该回去了。”
祝荷:“嗯。”
佩琴与佩棋看过去,便见祝荷扶着树起来,她一手提着鞋履,一手拿起素白衣袍。
等等,衣袍?
好生眼熟那不是主子的衣袍吗?为何会被那女子垫坐?
然而接下来一幕让佩琴和佩棋忘却这一疑窦,因为有更震惊的事发生了。
在祝荷说了一声“脚疼”后,相无雪弯腰背起她,此举无疑是平地一声惊雷,生生劈傻了佩琴与佩棋。
“你们一人开路,一人守尾,注意此地有蛇出没,千万小心。”相无雪叮嘱的声音唤醒呆住的两人。
“是,主子。”
进入森林后,月光被茂盛的树叶遮挡住,透不进来,导致视野漆黑,唯余火把照耀处明亮清晰。
好在四人是照原路返回,无须再开路,在佩琴与佩棋跟随相无雪的记号找来时,他们便用顺手用剑劈出一条敞平的羊肠小道。
祝荷安安稳稳靠在相无雪背脊上。
等回去了,相无雪便要与她分开。
除去祝荷与相无雪,再无人知晓今日他们之间发生的事。对祝荷而言,一次倒霉又不失意外的经历;对相无雪而言,犹似黄粱一梦,终究会遗忘。
他与祝荷自始至终不是一路人。
忽而,相无雪听到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大人,你想好了吗?”
是祝荷柔婉的嗓音。
鸦雀无声,夜风泠泠,他侧眸,在炽热火光笼罩下与祝荷眼神交集。
她像个女妖精一样引诱他出格:“我真心悦你。”
噼啪——
火花爆裂,绚丽炸开。
原本冷却下来的沸腾雪水突然生出余温.
另一边,密林深处。
天色黑透。
高耸的大树上,依稀可窥见树上一道黑影,打着一把伞,没骨头似的倚着树干。
黑影转醒,伸个懒腰,慢悠悠收了伞,笑吟吟道:“天黑咯。”
黑影的音色很是奇特,带着些许沙哑,又是清澈柔和的,每一个吐出的字俱透出显而易见的笑意,但愉悦的字眼中又裹夹着割裂的阴冷感。
黑影正要起来,美丽的白蛇绕着树干攀爬上来,发出嘶嘶声。
黑影诧异道:“小白,又跑去填肚子了?”
白蛇吐蛇信子,沿着黑影的腰身往上爬。
“等等。”黑影捏住白蛇,稍微凑近脸嗅了嗅。
下一刻,黑影拿开白蛇,嫌弃道:“你身上怎么有虫子的味道?”
“脏死了,我不是警告过你,不要靠近虫子吗?”
白蛇像是没听懂他的话,意欲顺着他的手往里滑。
“不许动。”黑影掏出巾帕,抱怨道,“最后一张巾子了,你真是一点都不听话。”
先前几张干净的帕子全用来擦剑身上的虫子血了。
黑影一面嫌弃一面认真地擦拭白蛇的躯体。
来来回回擦了好几遍后,他勉强满意,白蛇嘶嘶两声,畅通无阻滑进衣袂,缠住其裹着布条的手腕。
“好了,该走了。”
说罢,黑影飞跃下树,及腰长发飘扬,隐约捕捉到一抹银色。
落地后,他扯下蒙着双眼的白布,茫然地环顾四方。
半晌,他歪了下脑袋,白布虚虚蜿蜒在他手指上:“话说,慈云寺往哪边走来着的?”
“小白,你还记得路吗?”
袖管下,他一双冰冷妖异的猩红色眼眸与白蛇的红色竖瞳对视。
他在等待一个畜生的回复。
可是白蛇怎会知?.
四更天,相无雪递了腰牌,花费一些工夫,四人进城。
相无雪让佩琴弄来一件披风、一双鞋履与罗袜,祝荷穿好后,相无雪问:“还冷吗?”
祝荷调侃道:“比不上大人。”
佩琴暗中怒视祝荷,佩棋面无表情扫了祝荷一眼。
相无雪习以为常,面不改色让稳重寡言的佩棋送祝荷回去。
“大人,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祝荷执拗道。
相无雪淡声道:“姑娘,某的回答从未变过。”
“哦,大人真的不会改吗?”
相无雪轻轻摇头。
祝荷看着他,嗤笑道:“好,我尊重大人,大人,再会。”
相无雪:“钱姑娘慢走。”
今日在林中遭遇的事,两人俱会心照不宣吞进肚子里嚼碎。
白玉盘残缺,相无雪与祝荷就此分道扬镳。
佩棋护送祝荷回翡翠楼,佩棋正要蹲下,祝荷道:“不必了,我有脚,可以自己走。”
说罢,祝荷缓缓远去,步履有少许不协调。
相无雪目送他们离开,不知不觉伫立良久,他将臂弯处的衣袍递给佩琴,吩咐:“拿去烧了。”
语气无甚起伏,仿佛他在吩咐一件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事。
佩琴低头:“是。”
转身去刑部衙署的时候,相无雪忽然发觉自己手心不知从何时起竟攥着一方手绢。
绣着荷花的绿色手绢,那是祝荷的。
他蹙眉。
第58章 第 58 章 要栽在本王手里
送祝荷回翡翠楼后, 佩棋遂回去复命。
祝荷回来,翡翠楼立刻有人去叫李妈妈,李妈妈被惊动, 很快过来。
祝荷是楼里摇钱树, 李妈妈心眼子多, 派了不少护卫跟着祝荷。
可是她没想到那些人不中用, 竟玩忽职守, 吃醉了酒, 等他们稍作清醒时,只从那群贵族子弟口中得知祝荷去了对面后就不见了。
贵族少年派人去找过, 未曾找到人,只听到两下爆炸声,因怕有危险, 他们没再去找。
他们觉得祝荷要么是回去了,要么是发生意外, 所以决定回去找人帮忙, 但这一回去,便没了后续。
翡翠楼的仆役赶紧回去将事情禀报给李妈妈, 李妈妈劈头盖脸将仆役一顿臭骂后,马上叫人去林子里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虽然能再找人替代祝荷花魁的位置,可再没有一个人比祝荷更会摇钱。
然直到入夜也没看到祝荷人影,由于林子里野兽多, 他们只能再等白天。
李妈妈急得焦头烂额,见谁骂谁,晚上睡着了也不踏实, 心心念念着祝荷,起码要等她榨干祝荷价值,祝荷可还没正式卖身呢。
万幸祝荷回来了。
“我的心肝儿,你终于回来了,你这是去哪了?妈妈担心死你了,没事吧。”
李妈妈见祝荷的脸蛋完好无损,瞬间松口气,旋即激动地扑过去抱住祝荷。
祝荷:“妈妈,我没事,只是遇到些事。”
“何事?”
“说来话长。”祝荷道,“妈妈,我饿了。”
李妈妈立刻叫人去准备祝荷爱吃的,“在外待了一宿,仙儿你肯定累了,先进屋坐坐。”
李妈妈牵着祝荷的手往房间里走。
坐下后,祝荷娓娓道来:“我就是看到那侍郎大人,遂上去与他说会儿话,不料”
祝荷压低声音道:“有刺客要杀侍郎大人,我不幸被波及,好在侥幸逃脱躲进林子里,然后我就迷路了,待了许久与那相侍郎再遇,被他的人护送回来。”
李妈妈道:“心肝儿,真是有惊无险,你怎会和那相大人接触?”
祝荷:“妈妈,我还不是为了你,前些天,你不是被刑部的人带去提审了吗?我担心妈妈,所以想去探探相侍郎的口风,妈妈你是我们的翡翠楼的顶梁柱,你若出事,我们这群姑娘可就没了妈妈,无家可归了。”
三天前,李妈妈被刑部的人带去提审,询问红拂下落。
李妈妈感动道:“仙儿,你真是妈妈的好女儿,就你最有孝心,时刻惦记着妈妈的安危,不过你甭担心我,我没事。”
李妈妈在京城经营多年,人脉广,背后又有人撑腰,是以她根本没把提审的事放在心上,对于刑部的人,她自有一番说辞。
目及李妈妈的镇定自若和有恃无恐,祝荷柔道:“嗯,我知道了。”
李妈妈继续道:“虽然这一趟你没事,可难保下一回你不会发生意外,是以近段时间安心待在楼里,马上就到旬日了,还有莫要与那相侍郎再多接触了。”
“好,妈妈,我想回去沐浴。”
李妈妈点头,甚是欣慰,她这女儿不仅美,还听话,叫人省心。
祝荷回到卧房,谢阿蛮就迎上来,“姐姐,怎么才回来?”
祝荷道:“发生了一些事,不说了,有没有按照我的话去温习字词?”
谢阿蛮牵着祝荷来到书案前:“姐姐,你看,我足足写满了二十张纸。”
祝荷检查写满字的纸,字迹有待进步,但确实是写满了,毅力可嘉,她说:“阿蛮好乖。”
谢阿蛮笑盈盈。
伺候祝荷沐浴时,谢阿蛮一边浇热水,一边道:“姐姐,我有件事想求你。”
“什么事?”
“我以后可以跟着萧姐姐学习武艺吗?”
祝荷:“你有这个想法很好,但是我估计雪葵她没办法好好教你,她也习武不到一年,等出了京城,我就送你去花宗。”
谢阿蛮:“我不要去什么花宗,我不想和姐姐分开。”
祝荷柔笑:“阿蛮,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更何况你我又不是一辈子不见,我会去看你的,我想告诉你,你不能时时刻刻倚靠我,我想她们之所以千辛万苦送你出翡翠楼,就是想让你代替她们在海阔天空的外面好好活下去,我希望你学会自立自强,这样有朝一日,你能自己护住自己。”
听言,谢阿蛮不由思及往事。
谢阿蛮乃余杭人士,父母病逝,她随兄长不远千里来到京城投奔亲戚,兄长欲与亲戚合资做些生意,岂料李妈妈与亲戚狼狈为奸,合谋坑害谢阿蛮兄长,致使其血本无归,背负重债,兄长不堪债台,撞墙自尽,而年幼的谢阿蛮顺势被亲戚和李妈妈逼良为娼,待年龄到,便用卖身钱还债。
初入翡翠楼,李妈妈便使出手段调教谢阿蛮,谢阿蛮受尽屈辱,日日被恐惧笼罩,万幸翡翠楼的姐姐悉心照顾开导,谢阿蛮才挺过来。
后来日渐长大,谢阿蛮才知道为何楼里的姐姐会那般照顾她心疼她,原来她们全是被李妈妈用卑鄙手段弄进来的。
谢阿蛮眼眶湿润:“我知道了,我不会辜负姐姐们的期望。”
祝荷给她擦眼泪,拍拍她的手背,柔声安慰:“好了,不哭了。”
“阿蛮,你去取点药膏来,我脚踝有些疼。”
“姐姐,你受伤了?”
“不是伤,是我故意弄的。”
“你为何要故意伤自己?”谢阿蛮忧心。
“当然是为了使唤人背我了。”
“啊?姐姐,你今夜究竟去干了什么?能不能告诉我?”谢阿蛮好奇。
祝荷笑而不语:“小孩子家家,知道那么多作甚。”
翡翠楼的姑娘们听说祝荷的事,忙偷偷下床来探望祝荷。
祝荷才从盥洗室出来,美丽的姑娘们纷纷簇拥上来,上上下下打量她:“妹妹,你没事吧?”
“姐姐们莫要担心,我无碍。”祝荷道。
姑娘们没追问,确定祝荷毫发无伤后立刻争着给祝荷绞头发。
谢阿蛮清理好盥洗室,甫一出来,就见姑娘们凑在祝荷面前,七嘴八舌争执说自己绞头发的手艺最好。
谢阿蛮摇摇头,祝荷姐姐什么都好,唯一不好的点就是太招人喜欢了,不论男女。
自祝荷到翡翠楼,楼里三十五个姑娘就接连被祝荷俘获了芳心。
谢阿蛮也很喜欢祝荷姐姐,她想倘若那五个姐姐还在,肯定会像这些姐姐一样,与祝荷姐姐打成一片。
可惜。
谢阿蛮吸吸鼻子。
翡翠楼的姑娘争了大半天也没有个结果,最后还是被谢阿蛮渔翁得利。
末了,姑娘们抱了抱祝荷才离开,离开前让祝荷好好休息。
人走了,卧房安静下来,祝荷累了一夜,终于可以睡个踏实觉.
天色蒙蒙,晋王府。
“启禀王爷,我们派去的二十五个死士无一生还。”暗卫道。
晋王撩开帷幔,单膝弯曲踩在床沿,身着松松垮垮的寝衣,衣襟开叉至腰间,露出结实的麦色胸膛。
他上撩额发,懒声说:“相无雪呢?”
暗卫沉默。
晋王瞬间变脸,冷笑道:“一群废物,连个人都杀不掉。”
话落瞬间,可怕的压迫感如骤降的暴雨般扑面而来。
扑通一声响,暗卫战战兢兢跪地:“请王爷恕罪。”
晋王神色冷沉:“滚下去。”
许是声音太大,惊扰了床榻里酣睡的美人,美人缓缓起身,柔弱无骨攀上晋王,双手环住其脖颈,呵气如兰:“王爷,天还没亮,您怎么起来了?”
晋王没说话,掐住美人的腰肢,看着跪在地上的暗卫,道:“还不滚?”
暗卫道:“王爷,属下还有一件事?”
晋王不耐烦道:“本王不想听。”
美人靠在晋王胸膛,眼睛惺忪,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是有关相无雪的。”
晋王来了兴致,面色稍霁:“哦?说来听听。”
暗卫立刻道:“底下人来报,说不久前相无雪带着一名女子入城,随后不仅让贴身侍从买来披风鞋袜给女子,甚而叫侍卫护送女子回去。”
“那女子是谁?”晋王问。
暗卫:“属下暂时不知,只知晓女子是翡翠楼的人。”
“翡、翠、楼。”晋王低低呢喃,若有所思。
晋王还是皇子时,便极受圣宠,行事嚣张,手下党羽更是肆意妄为,相无雪曾在大理寺任过职,接触过好几件晋王党羽贪赃枉法的案子,加之晋王在朝中作风,相无雪十分不齿晋王,屡次弹劾他,与之针锋相对。
两年前晋王封王留京,相无雪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两人水火不容,明里暗里结仇无数。
相无雪是他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可相无雪亦不是那么对付的。
相无雪并非朝中任何一党派人士,但相家底子深,相无雪祖父是三朝帝师,天子敬重,亦是名满天下的大儒,被读书人爱戴敬仰,即便过世,声名威望不减,桃李满天下。
相无雪之父更是深受天子信任的户部尚书。
这些年,相无雪给晋王找麻烦屡见不鲜,晋王睚眦必报,自然全数奉还,可是相无雪每次都能游刃有余化解,乃至逢凶化吉。
比方说相无雪任职刑部侍郎,便有晋王一份功劳。
硬的不行,晋王来过软的。
比如美人计,可相无雪是实实在在的清心寡欲,也是出了名的情种,对昔日恩师之女情根深种。
妻子早早病逝,他便没有再续娶,茕茕孑立。
任由晋王派多少才情与美貌并存的女子过去,相无雪皆未有过一丝一毫的动容。
晋王拿相无雪这块软硬不吃的骨头没办法。
晋王本打算与相无雪僵持,待登上皇位再找机会除掉相无雪,可万万没想到两年前先皇后那个痴痴傻傻的儿子竟然真的不傻了。
近来晋王查到相无雪与他那个哥哥暗中有所接触。
晋王哪里能忍?他处心积虑拉太子下台,可不是为扶持他的兄弟上位。
是以,晋王决定铤而走险,派人杀掉相无雪。
计划最终失败,可是晋王却不觉气愤了,他更多的是感到一股强烈的兴奋——他终于捕捉到相无雪露出的破绽。
收敛心思,晋王阴柔地笑。
他不知道相无雪对女子是何感情,但他可以确定这个女子会成为相无雪的例外。
常言道,英雄难过美人关。
相无雪啊,相无雪,你要栽在本王手里了。
晋王难掩亢奋,挑起美人的下巴,指腹抚摸美人的嘴唇,低笑道:“本王要知道那个女子的所有信息,去查。”
“是!”
暗卫走后,晋王自言自语:“那女人是谁啊,真好奇。”
美人娇嗔道:“王爷,您看看我,为甚要好奇旁的女人?”
闻言,晋王没说话,径自低头吻美人。
“王爷”美人正陶醉时,脖颈被一只有力的手掐住,美人以为晋王又要和她玩那种致命的房中之乐,却不料这次晋王可没打算玩。
她听了不少不该听的话。
晋王手掌用力收紧,咔嚓一声,美人尚未来得及呼救,脖子就被生生被扭断。
原本美丽的女子歪头,弹指间没了鼻息。
晋王温柔地抚摸美人一点点冷却下去的肌肤,意味不明笑笑。
“到底是谁呢?”
“本王实在太好奇了。”
第59章 第 59 章剧情章 手帕【有尾巴】……
相无雪这两日很忙, 焚膏继晷,不仅要调查刘子易等人的连环案,还要暗中调查刺杀一案。
概因找不出刺客出处, 武器也查不出来源, 相无雪当机立断, 将重心放在调查连环案上。
此案关系甚大, 涉及朝廷好几个权贵。
除去刘子易与尉迟尔, 常三也出现异样——全身皮肤会刺痛。
得到消息后, 相无雪打算去一趟常府,他正好有事要调查。
相无雪到常叁院里时, 就见大大小小的仆役侍女在搬东西。
探问过情况才知常府是要给常叁做法事。
因大夫无法治好常叁,常叁父母走投无路,听信谗言, 觉得常叁是被鬼上身,是以请厉害的法师进府驱鬼。
法师让人把常叁所有的东西搬出来, 先祛晦气, 再在子夜时分赶走常叁身上的恶鬼。
“敢问伺候你们公子的贴身小厮何在?”
仆役道:“大人,您要作甚?”
相无雪道:“有事过问, 还望配合。”
仆役点头,将人唤来。
小厮道:“大人,您找我有事?”
“借一步说话。”
到无人处,相无雪目视小厮,道:“你们公子身边可有过一个叫柳叶的女子?”
小厮眼神登时闪躲:“没有。”
“此女事关常公子安危,请你仔细想想, 如实说。”相无雪道,他问过常叁的妻妾,俱说不认识柳叶。
常叁妻子告诉相无雪, 常叁在外头有不少人,若要知道具体讯息,可以盘问常叁身边的小厮。
“小的真不认识,大人,小的还得招呼人搬东西,先走了。”
小厮说罢急匆匆离去,相无雪目视小厮离开,接下来无论他问谁,他们都连连摇头,说辞一致,仿佛事前串通好了。
相无雪在常府探听不到重要线索,正要离开,前方有个侍女不小心摔倒,手里锦盒啪的一声落地,锁关被撞开,里头一方巾帕飘出来。
相无雪眼神骤凝。
小厮跑上去:“干什么,干什么,冒冒失失的,不知道走路要长眼睛吗?知不知道这是公子十分宝贝的东西,要是弄坏了,你就死定了。”
侍女低头认错,小厮教训她一通,捡起手帕撞进锦盒里。
“且慢。”
小厮扭头:“大人,您还有何事?”
“方便将巾帕给某一看吗?”相无雪注视小厮掌心巾帕。
小厮犹豫片刻,依言交付。
相无雪细细打量这方绿色巾帕,上面绣有漂亮的荷花,与他随身携带的绿色巾帕如出一辙。
他断定,这方巾帕是钱仙子的。
“这方巾帕属何人?”相无雪问。
小厮踟蹰道:“是钱仙子的。”
相无雪道:“哪个钱仙子?”
“翡翠楼的钱仙子。”
相无雪:“如何得来?”
“我家公子未出事前,曾与钱仙子相处一夜,这方巾帕便是那夜钱仙子赠予我家公子的。”
相无雪睥睨着小厮,目光冷而淡,嗓音清越:“赠予?”
小厮莫名觉得难以呼吸,紧张到手心濡湿,心一乱,不由吐出实话:“其实是我家公子捡到的。”
说来也非捡到,而是常叁在离开卧房时偷偷顺走的。
“大人,这帕子可否还了?这是公子珍视之物,以前他天天都要揣着。”
相无雪嗅到帕子上淡淡的香气,与他手里那方巾帕散发出的味道有天壤之别。
“恕某暂时不能还。”
“大人要这个帕子作甚?”
相无雪道:“自有用处。”
“大人若要用,何必拿我家公子的,那杨公子和朱公子也有。”
相无雪立刻道:“你说的是杨嗣和朱之武?”
小厮点头。
“你看到过?”
“不是,我听我们公子说过,他们也是捡到的。”
相无雪眼神幽深,沉默半晌,道:“巾帕暂时不能还,见谅。”
小厮纵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和相无雪叫板:“那好吧,大人用完就快些还吧,虽说公子现在病了,但等他病情好转,公子肯定会要巾帕的。”
相无雪颔首,寻觅不到其他线索后,相无雪出院,准备与常府老夫人和大夫人拜别后回刑部。
才出常叁院子不久,路过一处小花园时,一个石子被掷在相无雪脚下。
相无雪环顾四周,只见假山后探出一个脑袋:“大人。”
是个面容憔悴的侍女。
侍女左顾右盼,瑟缩身体,道:“大人,我有话跟你说,有关柳叶。”
相无雪跟过去。
侍女领着相无雪到隐蔽处,才转身道:“大人,您是在调查柳叶吗?”
相无雪颔首:“敢问姑娘名讳?”
侍女欠身道:“大人,奴婢叫桃子,原先是公子身边的贴身侍女,奴婢有些话或许对大人查案有帮助。”
“请桃子姑娘细说,某洗耳恭听。”
侍女深吸一口气道:“奴婢见过柳叶,去岁公子曾叫奴婢去私宅里照顾一个女子,那女子便是柳叶,她被折磨得很惨,好几次奴婢都以为她熬不过来了,可是她偏生又熬过来了,只是今岁后,公子再未叫唤过奴婢去,也不知道她如何了,大人可知她的消息?”
相无雪道:“某正在调查。”
侍女不免失落。
相无雪道:“桃子姑娘,你口中‘被折磨得很惨’是何意思?”
侍女迟疑道:“公子他他在床榻上有特殊癖好,素来喜欢折磨人。”
闻言,相无雪诧异,常叁在外名声不错,既是才子亦是孝子,可不成想光鲜亮丽的外表下竟然是一颗臭到流脓的心。
道貌岸然,令人恶心。
看来这就是常府要隐藏的真相。
相无雪冷静道:“他如何折磨人?”
“他喜欢用针扎,有时吃多了酒或是遇到不顺心的事,公子就喜欢用鞭子抽打人,听人的惨叫声,那柳叶姑娘就被公子抽了好多回,偏生她是个硬骨头,被打了也不肯叫一声,致使公子下手一次比一次重,奴婢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的血”侍女回忆过往,不免恐惧,浑身发抖。
侍女照顾过柳叶,两人接触后意外产生了一些交情,再加上怜悯,侍女才敢冒险,鼓起勇气偷偷把事告诉相无雪。
相无雪安抚道:“桃子姑娘,你莫怕,可否将所有细节告诉某?”
侍女:“好。”
末了,聆听完全部过程,相无雪道:“那所宅子在哪?”
侍女悄声说了位置,在城西,相无雪记在心里。
“大人,您若要去那里,可否看一看柳叶还在吗?倘若她不在了大人,奴婢能拜托您一件事吗?”
“自然可以。”
“您若找到柳叶,可以告诉奴婢吗?奴婢想去看看她。”
“好。”
“多谢大人。”
“桃子姑娘不必多礼,该是某给姑娘道谢。”
“能帮到大人最好,对了,大人,这件事请你务必保密。”
“姑娘安心。”
从常府出来,相无雪仔仔细细梳理案情的线索,一条模糊不明的线缓缓出现,串联起案情前因后果。
常叁以及其他四人为何会突然出事?原因是甚?
相无雪根据祝荷写在信上的线索,依次查到四个青楼女子,分别是竹青、柳叶、秋月、冬雨,经一番搜查得知此四女与红拂俱出身翡翠楼,据鸨母述词,她们五个俱已私逃。
青楼女子私逃的现象层出不穷,不觉为奇。
今日得知柳叶一事,就表明鸨母供词为假。
思索良久,相无雪拿出另一方巾帕,将其与从常府带出的巾帕对比,针脚做工、料子质地、绣花、颜色等一模一样。
果真都是她的绣帕。
相无雪认真地嗅闻两张巾帕,从常府带出的巾帕上有淡淡的香气,他这张已经没什么香气残留。
他盯着巾帕,心中默念案子关键人物——钱仙子。
忽然相无雪想起来,明儿便是四月最后一个旬日。
第60章 第 60 章 对视
四月三十, 又是翡翠楼举行拍卖的日子。
大堂内灯火通明,照得宾客们的脸红光满面。
高台舞姿曼妙,声乐缠绵, 令人脸红心跳, 一个个的恩客抱着自己物色的软玉温香, 吃着酒, 赏着乐, 纸醉金迷。
到点后, 万众期待之下,李妈妈站出来, 宣布一个好消息,她言钱仙子今日不会再出题,谁叫价高, 谁就可以与之共处一夜。
此话一落,瞬间激起风浪, 宾客们争先恐后竞价, 热闹非凡。
“两千两!”
“两千五百两!”
“三千两!”
李妈妈听着不断攀高的钱,笑得脸成了花朵儿:“三千两, 还有没有更高的?今日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大家不再争取一下吗?仙子可就在屋里等着有缘人的到来呢。”
李妈妈接二连三用言语刺激宾客们的斗志与兴奋。
卧房内,祝荷吃着点心,听到外面高昂的叫价声,她比李妈妈还笑得欢,心里为努力的李妈妈加油打气。
李妈妈到手的钱越多, 祝荷越是高兴,因为这些钱迟早全归她。
“母”死子继嘛。
概因李妈妈煽风点火的能力,今儿场面异常激烈火热, 竞价节节攀升,竟来到五千两。
“五千两,还有没有更高的?”李妈妈喊道。
堂中寂静。
李妈妈随即道:“那今夜就——”
“黄金千两。”一道慵懒的嗓音响起,瞬间响彻大堂。
平地一声惊雷,在场宾客俱震惊,纷纷道:“黄金千两?”
“谁?”
众人循声望去,便见二楼东面的雅座里出来一个男人,穿紫色云锦袍衣,衣着华丽,尊贵雍容,鎏金冠束发,面容阴柔俊美,唇畔漾着一抹笑,阴恻恻的。
众人与之对视,无端觉得毛骨悚然,下意识移开视线。
有人眼尖,一下子认出了此人:“是晋王!”
“没想到晋王也仰慕钱仙子,不惜为之一掷千金。”
晋王的出现让所有人都没回过神,包括李妈妈。
晋王懒懒倚在栅栏处,佯作客气地询问道:“可有人要与本王争一争?”
一时间大堂之内鸦雀无声,无一人敢与晋王竞价。
暂且不说拿不拿的出更高的价,就算有人能出更高的价,也无人敢与晋王争锋作对,要知道自太子被废,晋王便成为众皇子中最有资格当太子的人。
与他抢?不是找死吗?
见状,晋王满意笑笑,望向李妈妈:“看来今儿的魁首是非本王莫属了,本王对钱仙子仰慕已久,今日多谢诸位成全。”
虽是在致谢,然话里话外毫无谢意,有的只是理所当然的嚣张和傲慢。
李妈妈回过神,她自然也认得如今京城里炙手可热的王爷,道:“晋王爷,恭喜您。”
拍卖尘埃落定,李妈妈忙不迭去找晋王,见到人就谄媚道:“王爷,您能来我们翡翠楼,真是让我们翡翠楼蓬荜生辉。”
自祝荷来后,翡翠楼的达官贵人比从前多了不知多少,而晋王更是贵客中的贵客,镶着金灿灿的贵客,若是把晋王招待好,那翡翠楼的招牌可就更响亮了。
晋王命令道:“本王要见钱仙子。”
面对晋王张扬的压迫感,李妈妈心惊肉跳,冷静下来道:“好好好,我这就去安排,王爷,谢谢您欢喜我们仙子,我们仙子能得王爷的青睐,属实三生有幸。”
“本王不想听废话。”晋王盯着李妈妈,他惯来对不感兴趣的人没有耐心。
李妈妈自抽嘴巴子,道:“瞧我这张嘴,请王爷稍等,我去让仙子做下准备,马上马上。”
“快去。”
李妈妈麻溜去四楼,进门后,李妈妈打量祝荷,急匆匆道:“仙子,快快,你换那身红裙。”
祝荷:“妈妈,我穿这套不好吗?”
李妈妈“那套更能衬出你的美,快,阿蛮,去把裙子拿来,伺候仙子穿好。”
谢阿蛮看向祝荷,祝荷点点下巴。
换好衣裳,李妈妈又让祝荷戴各种首饰,反正怎么好看怎么来,忙活一阵后,李妈妈打量美得令人窒息的祝荷,心满意足。
李妈妈解释道:“仙子,今夜你可要好好表现,今日进你屋的人可是晋王,你可得把人伺候好。”
“晋王?”祝荷不解。
李妈妈严肃叮嘱道:“晋王是皇上第四子,是皇子里第一个被皇上封王的人,真真的天潢贵胄,其母妃乃丽贵妃,极为受宠,晋王母家更是了得,晋王可是为了你花了千两黄金,你若是将晋王伺候好,让晋王对你着迷,那咱们翡翠楼以后可就有盼头了。”
祝荷的耳朵追捕到关键词:“黄金千两?”
李妈妈笑眯眯:“对,就是一千两黄金。”
祝荷展颜道:“妈妈,我都记下了,你快让那晋王殿下进来吧,我定会伺候好他的。”
李妈妈又说:“好仙儿,妈妈告诉你一声,晋王若是让你伺候,你就从了他,务必尽心尽力伺候。”
“妈妈莫要担心,我会看着办的。”
李妈妈点头,再三嘱咐好后遂下去带晋王上来。
不多时,李妈妈领着晋王出现在祝荷卧房门口,李妈妈道:“王爷,仙子就在里面。”
晋王道:“嗯,本王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李妈妈道:“诶诶,王爷若有吩咐只管说。”
晋王挥手,李妈妈躬身离去。
晋王眯着眼端量雕花门,摸摸下巴,敲门。
屋里头适时传来女子的声音:
“是晋王殿下吗,请进。”
闻言,晋王情不自禁笑了笑,他查过祝荷,明白她不仅人美,声更美,今日一听,果真嗓音动人心弦,勾得人心痒痒。
晋王不由对钱仙子更好奇了,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子,竟使得全京城的权贵子弟趋之如骛?
这时,门被谢阿蛮打开,晋王想,进去就知道了。
晋王迈入门槛,迎面见坐在珠帘后戴面纱的祝荷,烛光摇弋,朦胧神秘。
晋王隔着亮晶晶的珠帘与祝荷对视,两人相互打量,随后晋王径自提步,撩开帘子步入内间。
“姑娘便是钱仙子?”晋王率先打招呼,语气含笑,却给人一种汗毛竖立的阴冷感。
祝荷轻轻颔首,欠身道:“小女子见过王爷,久闻晋王殿下大名,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实乃人中龙凤,令人敬仰。”
晋王笑着坐在祝荷对面的圈椅上,睥睨的目光明晃晃地掠过祝荷,困惑道:“外面都说姑娘生得一副好模样,那姑娘为何不露出真容,偏要遮遮掩掩?”
祝荷道:“是妈妈的要求。”
“原来如此。”话落,晋王的手直直朝祝荷的面纱袭来。
祝荷往后缩首,皱眉道:“王爷,您这是要作甚?”
“是本王唐突了。”晋王若无其事收回手,话却无半分歉意。
晋王解释道:“本王只是想瞧瞧姑娘真容,验证一下那些话的真假罢了,今日为姑娘花钱,正是因为如此,姑娘可否满足本王这个小小的心愿?”
“小女子能得王爷青睐,属实是沾了天大的福气,我当然乐意揭开面纱了,但王爷,翡翠楼有翡翠楼的规矩,我乃翡翠楼的人,自然要遵守楼里的规矩,是以王爷若是想看我的脸,那就需要额外加钱。”祝荷嫣然一笑。
“不知王爷愿不愿意?”祝荷看着晋王,态度不卑不亢。
晋王诧异,竟然有这般大胆的女人与他公然叫价,新鲜感上来,不由对祝荷的兴致上升。
“以前有人看过吗?”晋王问。
祝荷道:“我相信王爷会是出手最阔绰的那个人。”
晋王摸摸下巴:“那本王再出五百两——黄金买这次机会如何?”
“不愧是王爷。”说罢,祝荷干脆拿下面纱。
晋王直勾勾盯着祝荷,他素来好美,经年来不知见过多少美人,今日得见祝荷真容,着实被惊艳到。
俄而,祝荷冲他眨眨眼,绽出一个微笑,晋王彻底出神。
“王爷,您怎么了?”娇美的嗓音唤醒晋王神智,他细细品味其美貌,毫不吝啬道:“钱仙子当真生得极美。”
“多谢殿下夸赞。”因为黄金,祝荷可以忽视不计晋王是用看玩物的目光打量她。
到底是王爷,骨子里傲慢无比,自视甚高,肯定鄙夷花楼女子。
祝荷暗自啧一声,面上无懈可击。
她主动给晋王斟酒,将酒杯移至晋王面前,温婉道:“王爷,请吃酒。”
晋王注视一会儿祝荷雪白的手背,吊起眼梢,故作不满道:“仙子就是这般待客的?”
祝荷赔礼道:“是我伺候不当了,王爷,请吃酒。”
祝荷端起酒杯送至晋王面前。
“这才对。”
晋王满意一笑,单手接过琉璃酒盏时装作无意用尾指指尖轻轻刮过祝荷的掌心,动作隐秘,透出一股无法言语的意味。
感受到晋王轻浮的举止,祝荷笑而不语,自顾自给自己吃口茶。
晋王草草品一口酒,微蹙眉,道:“姑娘为何只吃茶?”
祝荷:“我素来酒量不好,只能吃茶。”
“那如何成?酒量不好那就练,来,本王给姑娘上酒。”
晋王语气不容拒绝,立刻给祝荷的杯子满上酒液,祝荷推辞无果,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等会若吃醉了,若有冒犯之处,恳请王爷谅解。”
晋王笑笑,并不相信祝荷是真的酒量差。
两人你来我往一边吃酒一边闲聊,酒壶见底后,谢阿蛮又提来一坛子美酒供两人吃。
不知不觉,晋王已经坐到祝荷身边,几乎与她肩撞肩,晋王嗅到她身上香气,忍不住凑近,作势要在祝荷脖颈处闻。
祝荷眼神迷离,摇摆着身体躲开晋王,嗔怪道:“王爷您怎么不吃了?快上酒。”
晋王未曾怀疑,只是遗憾,复而缓慢道:“这酒属实不对本王口味,改日本王请姑娘吃酒,让姑娘尝尝真正的美酒佳酿。”
祝荷眼神迷离,含糊不清道:“静候王爷请客。”
一脸醉态的祝荷透出一股特别勾人的劲儿,晋王心猿意马,禁不住挑起祝荷的下巴,正欲开口,祝荷猛然打掉他的手,嘟嘴嗔怪道:“王爷,不许碰我,您还没吃酒呢。”
换做别人,敢打他,晋王绝对会杀了冒犯他的女人,即便此人并非有意。可若是祝荷,那就不一样了,晋王反而心痒难耐。
“那本王吃完酒就能碰你了?”晋王好笑道。
祝荷扶额,做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点点头又摇摇头,俨然醉得神志不清了。
晋王心不在焉地吃酒,目光全在祝荷身上。
吃完酒,晋王道:“仙子,本王可以”
话未说完,只听祝荷呵呵笑几声,然后站起来,步履蹒跚往床榻而去,晋王起身扶住祝荷:“当心脚下,莫摔了。”
说着,晋王看向帘外的谢阿蛮,命令道:“你家姑娘吃醉了,去熬完醒酒汤来。”
话落,祝荷推搡晋王,反驳道:“我才没吃醉呢,我现在好得很。”
“那本王是谁?”
祝荷眯着眼端量晋王,用手指着他,“你、你”
“对哦,你是谁?”祝荷捂住自己的脑袋,想了半天没想出来,跌跌撞撞走路,末了栽进床榻,口中呓语一会儿,便没了动静。
晋王过去看,叫了她几次,俱无回应,他想祝荷是醉倒了,看来下回不能再灌她酒了。
忽然有些后悔。
好在这次没有白来。
谢阿蛮端着醒酒汤回来时,只见晋王坐在桌边,支着下巴,无声直视祝荷,眼神露骨,毫不掩饰对猎物的势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