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无尽夏16
当秦嘉芜端着卤肉饭、面无表情的坐下时, 崔雯华本就发麻的头皮再度一紧。
“秦,秦,秦……”
南枝安抚地拍了拍崔雯华:“别紧张!”
崔雯华快哭了。
她也想不紧张啊!!
但是, 这可是秦嘉芜诶!
崔雯华支支吾吾半天,最终还是向南枝投去了一个求救的眼神。
到底为什么秦嘉芜会来和她们一起吃饭啊QAQ
另一边, 别扭得不行的秦嘉芜也频频瞥向南枝。
被两人视线集火的当事人,努力憋着笑, 低头装死。
见状, 秦嘉芜半是无奈半是妥协, 将视线收回,无波无澜的打了个招呼。
“你好。”
“秦,秦同,同学, 你, 你也好!”崔雯华立刻端正坐好, 小脸紧绷着, “我,我叫, 崔,崔……”
“我知道你的名字,崔雯华。”
崔雯华瞪圆了眼, 眨巴眨巴, 而后露出一个有些拘谨的笑容。懵懵然的样子,像极了那只被喂胖的小白。
南枝一个没忍住,扑哧一笑。
这两人的对话也太可爱了一点吧!
秦嘉芜投来一个不满的眼神, 南枝立刻夹了一颗咖喱鱼丸放到她碗里, 笑眯眯的。
“三窗口的咖喱鱼丸!超好吃的!”南枝咬着筷子尖, 眼睛亮亮的,“我超喜欢。”
这话落在旁人耳里,像是在夸这颗鱼丸。
偏偏她说这话时又直勾勾盯着秦嘉芜看。
一时间叫人分不清,“超喜欢”的是鱼丸,还是人。
秦嘉芜狠狠将鱼丸塞进嘴里,眼底却闪过一丝她自己也没发觉的笑意。
她喜欢南枝身上无限的灵动。
这个人,好像随时都会给予她不同于曾经那个冰冷世界的活力。
在上学路上,南枝就半撒娇半强迫的,把秦嘉芜哄来一起吃午饭。
这对习惯了独来独往的秦嘉芜来说,属实有些不习惯。
尽管南枝并没有说出口,但秦嘉芜还是多少猜到了一些。
自己过去虽然不是切实参与了校园霸凌的加害者,可她一贯以来无所谓的做法,对长卷毛他们的“纵容”,无形是对其他人造成了另一种伤害。
在南枝看来,和同学们重新相处,或许也是对双方的一种赎罪。
说实话,她从未想过要和南枝以外的人相处。
但——
一小碟烩三鲜被一只白生生的小手,怯怯推到了秦嘉芜面前。
崔雯华努力说道:“没,没没,动过,这个,也,很好吃,推,推荐给,秦,同学。”
秦嘉芜愣了一下。
崔雯华憋红了一张小脸,解释:“以,以前,秦,同学,帮,帮过我,不过,你可,能,不记得,了。”
秦嘉芜确实不记得了。
她对崔雯华的印象不深,和班里其他人一样,没什么区别。
甚至是在南枝出现以后,她才注意到这个常常和南枝一起吃午饭的女生,叫做崔雯华。
南枝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然后抬脚轻轻踢了对面一下。
秦嘉芜立刻抬眸:?
南枝不动声色瞥了一眼崔雯华,意思是说,你别吓着小朋友啊。
秦嘉芜:……
她想了想,夹了一只蛋饺,轻声道了谢。
崔雯华红着脸摇头,和南枝又眼神交流一番,显然这两人在来之前,就已经商量了某种对策。
这种直球式的示好,也只有南枝才想得出来。
秦嘉芜半垂着头,叫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蛋皮极薄,被汤汁煮的柔软,裹着香嫩紧实的肉馅,间或咬到几粒马蹄碎,淡淡的清甜香霎时充盈于唇齿间。
南枝讲了个什么笑话,把自己乐得不可开支,一旁的崔雯华温温吞吞同南枝说了些什么。
两人肆无忌惮的欢笑,又同时看向秦嘉芜,一个用眼神,一个是直接问道:“你觉得呢?”
她觉得?
口中似乎还残留着咖喱鱼丸浓烈的香气,与方才那只清淡鲜美的蛋饺混合,各踞一方,不肯示弱一般。
秦嘉芜半眯了眯眼。
而南枝想要带她去的那个世界,好像,似乎。
也还不错-
午间休息时间,老周让大家填写志愿表。
南枝见秦嘉芜盯着空白纸张发呆,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她:“怎么了?”
秦嘉芜回过神,摇摇头。
“你写的什么?”
南枝大大方方把纸递过去:“H大吧。”
这是校方收集用在百日誓师大会时,大家基本都会填一两个理想院校。
南枝填的大学虽在本地,但分数线极高,去年的分数线只比清北低了五分。即便是华阳这样的学校,也只有前面一批尖子生有希望过线。
秦嘉芜难得的皱眉。
她没打算去温岚给她准备的芬兰大学,但以她这混吃等死的高中生活来说,别说H大,就是普通大学都悬。
她算是明白什么叫自作自受了。
南枝似乎猜到她的想法,打趣道:“觉得自己考不上?”
威震一方的校霸半抬下巴,不悦的点了一下头。
南枝笑弯了一双眼:“要不要给你补补课?”
秦嘉芜有些迟疑:“能补上?”
她点了点纸上H大几个字。
南枝严肃摇头:“不能。”
秦嘉芜默默收回手指。
“两个月肯定是不能了,但一年零两个月,或许可以。”
秦嘉芜扭头,眼底有些讶然。
复读?
南枝坚定的看向秦嘉芜。
早在那次和周温梅聊天时,她就听说秦嘉芜的母亲给她准备了国外的大学。
周温梅那时很苦恼的说,自己年纪大了,秦嘉芜不愿意离开,到时候或许又要和她母亲吵一架。
在周温梅简单的描述里,南枝大抵猜到,秦嘉芜和她母亲的关系也并太好。
秦嘉芜本人不愿意去国外,一半是因为周温梅,一半是因为不愿受其母亲掌控。
“这不是一个轻易简单的决定,秦嘉芜,我希望你考虑的时候,不要去想别人,只是为你自己。如果你想留下,我会支持你,如果你想走,哪怕是别人给你定好的路线,也会有很多全新的事情发生。”
南枝轻轻抽掉自己的志愿单,当着秦嘉芜的面,在第二行上一笔一划写下:出国留学。
“看!”南枝晃了晃纸,笑道,“无论哪一条,我都会陪着你。如果你担心阿梅,我们就把她一起带上呀!”
哪条路都会有爱你的人一直在。
所以你只要考虑自己就好了。
窗外阳光灿烂热烈,照着一片浓烈绿色。
属于无尽夏的季节很快就要来了——
秦嘉芜最终填了复读。
而同时,她的新世界体验卡也结束了。
一周后,温岚来了。
温大小姐行事果决,回来之前就派人摸清秦嘉芜的居住地点,然后派了司机等在周温梅小院外,直接把人接到了餐厅。
秦嘉芜冷眼看着对面精致又陌生的女人。
女人啪嗒一下丢下一张纸,手指点了点桌面,言简意赅:“解释一下。”
秦嘉芜扫了一眼,是她的志愿表。
上面用红笔写着一句:需家长同意,提交复读申请书。
大概是老周写的。
在她有记忆以来,和温女士的见面次数恐怕不超过一只手。
曾经也有过一段时节,她极度渴望见到所谓的母亲。
于是用尽一切手段,装病装到真的病了,甚至病的快死了,也没能见上温岚一面。
而如今,这样薄的一张纸居然能将温岚召来。
秦嘉芜莫名有些想笑。
她果真是不太了解温岚。
温岚拧着眉,表情很不悦:“芬兰那边的学校我都给你安排好了,你只需要老老实实毕业就行了——”
“然后呢?”秦嘉芜忍不住打断。
曾经,曾经的曾经。
在她记忆里温柔的女声,时隔多年再次听到时,原来是这样冷漠又无情的声音。
记忆偏差得太远太多,秦嘉芜既无措又难耐。
和温岚相处的每一秒,都想让她不顾一切的逃走。
逃到有阳光的地方去。
“然后?然后你的履历会很漂亮,你,你会……总之,我是为了你好。”
温岚似乎是第一次去想这些话,语气有些僵硬,大概是现编的哄人话术。
秦嘉芜扯了扯嘴角,眼里掠过一分嘲弄。
“是我的履历会很漂亮,还是你的?”
温岚挑眉,冷声道:“你什么意思?”
即便是高档餐厅的服务员,也十分没有眼色的敲响了包厢的门,在一触即发的氛围里端上温岚提前点好的牛排。
“不好意思女士,您要的橙汁没有了,给您换成芒果汁可以吗?”
温岚随意点了点头,手指向秦嘉芜,“给她。”
“好的。”
芒果汁很快被端了上来,放在了秦嘉芜面前。
秦嘉芜双手抱在胸前,看着温岚的眼睛。
她承认温岚是一个很不幸也很强大的女人。
温岚有野心,也很有能力。
如果秦嘉芜只是一个局外人,她或许会欣赏这样坚韧的女性。
可她与温岚之间有着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温岚是个优秀的女强人,但并不是一个优秀的母亲。
而秦嘉芜,甚至没有资格奢求温岚来爱自己。
因为从她的出生开始,就是错误。
她和温岚之间,始终是错误。
“没什么意思。”
秦嘉芜忽然觉得自己很累。
她不想将尖锐对向温岚,也不打算对向自己。
她不想和温岚吵架了。
温岚皱着眉:“无论你什么意思,总之你的复读申请,我是不会同意的。吃饭吧。”
秦嘉芜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
秦嘉芜笑了很久,笑到自己无法控制。
一滴泪就这样吧嗒一下砸在了手背上。
猝不及防的一颗眼泪,让温岚刹那愣住。
秦嘉芜抬起手指,抹断了剩下的泪珠。
她能给温岚的,只能有那一滴泪。
“你知道吗,我吃不了芒果。”
比起精致的西餐,她一向更喜欢小巷里的烟火气。
秦嘉芜不了解温岚,温岚也不了解秦嘉芜。
扯平。
但也没有扯平。
或许在她出生之前,温岚或许已经割舍掉了这份牵绊。
而秦嘉芜本人。
连挽回这份亲情的机会都没有。
秦嘉芜第一次切切实实的明白。
原来温岚真的没有爱过自己。
第62章 无尽夏17
市中心热闹大街上。
商场门口的小广场似乎在举办什么活动, 随机播放着时下热门的流行曲,于是人群里呼啦啦冲出一堆男女。
地灯将光与影投在人们舞动的身躯上,洋溢着无限的热情与青春。
秦嘉芜站在路边看了一会儿, 心情没有变好,也没有更坏。
从包厢冲出来之后, 她就一直这样,漫无目的的走着。
走在喧嚣之内, 又像是走在无人之地。
从前秦嘉芜胡乱生事的时候, 她觉得自己在向大人报复。
于是她理所当然的觉得, 她是恨温岚的。
但在温岚面前不可控的落泪后,秦嘉芜才猛地发觉,并不是的。
她不是自己想象的那种无坚不摧的
她只是一个在等母爱的孩子。
哪怕这些年和温岚见面的日子屈指可数,哪怕知道温岚讨厌自己。
最最深处的潜意识里。
秦嘉芜一直在等温岚的爱。
而如今, 秦嘉芜也说不好自己到底是恨还是什么。
她只觉得好空。
心脏像是被人挖走了一块, 豁着一道口子, 无止境地将身体里的一切放逐出去。
原来, 即便从未与她的世界相融,但仅仅因为母亲这两个字, 也会伤她这样深。
“秦嘉芜?”
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恍如错觉。
秦嘉芜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去——
几步之外, 校服少女一手一只甜筒冰淇淋, 左手手腕上还套着牵狗绳,绳子另一端,小白正兴奋地坐下又立起。
南枝。
奇迹般的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正好正好!快快, 帮我拿一下!”南枝小跑到秦嘉芜身边, 不由分说, 就将手里的甜筒塞到秦嘉芜手里。
“啊~终于解放啦,还好遇到你!你不知道,小白套了这个以后,简直疯了,我差点两个甜筒都掉了。”
南枝一面舔着手里剩下的冰淇淋,一面笑嘻嘻晃了晃手里的牵狗绳。
荧光边的绳子在夜里很是显眼,小白显然很喜欢,昂首挺胸,跑得十分骄傲。
秦嘉芜愣了半拍,胳膊肘处忽然钻出一只手,轻轻挽着她。
“走吧?”
夜风徐徐。
橘色街灯温柔描绘着南枝的轮廓,小臂处传来一丝丝重量与热度,若有若无的香草甜味,小狗快速吐舌哈气。
再普通不过的日常感,却在此刻举托起心脏,似要填补。
秦嘉芜张了张口,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最终只是吐出几个字:“你怎么……”
南枝催她吃甜筒,说要化了。
“阿梅说小白缺根狗绳,我来这边逛逛,刚巧就遇到你啦!”
小白这几天改换了流浪场所,“尾随”着南枝和秦嘉芜来到周温梅的小院子,被阿梅投喂了一点鸡胸肉,立刻就赖着不肯走了。
周温梅便在屋内给小白准备了个小窝,愉快的接纳了新的家庭成员。
南枝前几天就在和周温梅商量着买个狗绳,方便散步时候遛小白用。
这个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但其实那条小巷离市中心很远。
且巷子附近的商业圈就有不少宠物店,根本没必要跑到这里来。
秦嘉芜垂下眼眸。
不用看也能感知到身边人不断散发出的快乐,好像一边吃冰淇淋一边散步,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一般。
她既不问秦嘉芜为什么几个小时前,会有一辆黑色劳斯莱斯停在小巷口,将她们堵住。
也不问那几个穿黑西装每句话都不离的“温总”是谁。
不问秦嘉芜去了哪儿,发生了什么。
只因自己的脸色不好,所以努力活跃着气氛,试图感染自己。
世界上真的会有这样的人吗?
“你为什么不问我?”
秦嘉芜站定,将胳膊抽回,抬眸问向南枝。
她知晓自己此刻,实在尖锐又狼狈。
可忍不住要问。
在这样一个大起大伏的夜晚,残忍与美好交织而至的时分。
秦嘉芜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甚至开始怀疑起南枝。
为什么不问?
是不关心吗?
霓虹灯变换,多重色彩快速扫过南枝秀气的五官,将人描摹得不像真实。
“秦嘉芜,不是所有的亲密关系,都必须将血淋淋的那一面展现给对方的。”
南枝微微一笑,眼光流转,熠熠明媚。
“你不想说的,就不用说。等你想说了,我随时都会在。现在对我来说,更重要的是我的小狐狸不能跑了。”南枝笑着向秦嘉芜伸出手,“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追到的。”
怎么可能不担心?
秦嘉芜离开之后,在只有一人一统能看见的光幕上,代表着秦嘉芜黑化情绪的数值疯狂跳动,不住地发出警报。
很明显,秦嘉芜与她母亲这次见面,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南枝看着那些闪烁的红灯,甚至觉得自己担心的都快疯掉。
可秦嘉芜像是一只极其敏感的小狐狸。
小狐狸有着冷漠的外表,尖尖的牙和爪,只有当她确信没有收到威胁,并且愿意靠近时,才能接触到她这具外壳之下的柔软。
这是秦嘉芜自己构筑出的一个世界。
在过去的十八年里,她都将自己藏在这个小世界之中。
用冷漠来保护着自己。
南枝很清楚,和秦嘉芜恋爱会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这个人连一句喜欢都要藏好久,伤自己好久,直到无处可躲时,才颤巍巍的承认。
那些更深处的痛苦和伤痕,又岂会轻易的展露出来?
秦嘉芜并不打算出示脆弱。
所以南枝只会在这里等她回来,给她一个拥抱。
不必因为任何关系,强迫自己将过往通通挖出来,一次又一次受伤的。
秦嘉芜,即便如此,即便不如此,我都会喜欢你。
手指顺着另一人的指节,一点一点钻进缝隙,掌心相合,十指紧扣。
南枝得意的晃了晃两人相牵的手,“喏,我的小狐狸。”
她语气认真,却又在最后打了个转,轻松的笑着,好像世上一切都叫人愉悦。
秦嘉芜呆愣愣的看着两人相牵的手。
今夜所有的情绪在此刻相逢重叠,彼此之间交手,打得昏天黑地,分不出输赢。
激烈的冲突里,委屈不知从哪个角落而起,钻着战场里的每一个缝隙,渐渐攀爬至顶峰。
眼前视线忽而模糊,热雾氤氲升腾,酸气霎时占据眼眶鼻尖。
秦嘉芜明明是一个不会哭的人,却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哭了两回。
为数不多的理智听见南枝惊慌失措的声音:“诶诶,秦嘉芜,别,别哭呀!”
继而一个拥抱猛然罩住秦嘉芜,将她紧紧圈在温暖的怀里。
“秦嘉芜,不要哭。”
两个甜筒最终黏腻的化在手指上,缓缓流动往下坠落,如同此时落进秦嘉芜脖颈里的水珠。
秦嘉芜听见南枝的声音颤着,带着不为人知的哭腔,一遍遍安抚着。
她不知道,在她为温岚流泪的同时,南枝抱着小狗因疯狂闪烁的警告,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平静。
也不知道,在她抬头看见南枝的片刻失神里,南枝像是寻回了丢失的重要宝物般,骤然松了一口气。
夜色流动,夹杂着些许闷热的风吹拂过拥抱的恋爱。
浓郁的爱意与眼泪都被潮热吞没。
梅雨季之后,无尽夏便要开了。
秦嘉芜想,也许世界上真的会有这样一个人。
她穿越过时空与人海,在某个近乎颠覆你的时间节点出现,陪伴你,鼓励你,尊重你,然后爱你。
像遥远的神明送来的礼物,给一个以为自己被全世界抛弃的小孩。
而南枝也不知道。
那只冷漠的小狐狸,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将自己的脆弱展现给她看了。
第63章 无尽夏18
温岚只在H市待了一天半, 次日匆匆和周温梅见了一面,便又飞走了。
秦嘉芜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只是淡淡哦了一声, 旋即又去做数学题。
人的心很奇怪,有时反复拉扯好些年, 有时说断就断不过一念之间。
在她斩断与温岚之间的种种后,秦嘉芜好像对过往的一切都不那么在意了。
最明显感知到的, 是冉妍妍和秦嘉芜的小跟班们。
秦嘉芜虽一如既往无视着冉妍妍, 但在那些小跟班习惯性去捉弄冉妍妍时, 被秦嘉芜冷冷“啧”了一声。
这还是第一次,秦嘉芜制止了他们去欺负冉妍妍。
一时叫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
第一个找上门来询问的,居然是原男主顾罗。
南枝被班主任喊了去,于是崔雯华顶上南枝的工作, 正在给秦嘉芜念英语听力原文。
顾罗突然站在桌子边上时, 给崔雯华吓了好大一跳, 结结巴巴的说不完一个词。
秦嘉芜不悦地皱眉:“有事?”
顾罗抬了抬下巴, 眼底闪过一丝讶然,“出去说。”
黄梅天, 一到下雨,走廊上总是歪七扭八的列着一排湿哒哒的雨伞,细雨如丝, 被风吹在身上粘乎难受。
秦嘉芜才懒得:“就这说。”
课间就这么几分钟, 被他这么一耽搁,这听力是做不完了。
顾罗皱了皱眉,视线落在秦嘉芜桌上的试卷, 顿了一顿, 最终忍不住好奇道:“你来真的?”
秦嘉芜翻了个白眼。
她交复读申请都是上周的事了, 全校早就传疯了,顾罗现在才来问,有病没有?
“顾,顾,顾同学,我们,要,要……”
崔雯华胆小不经吓,就是和秦嘉芜也才慢慢熟悉起来。
见她这副涨红了脸的样子,秦嘉芜一猜就知道她又害怕了,于是代替说道:“有事快说,别打扰我们学习。”
顾罗哽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自己脑子抽什么风,竟问了一句:“要不要借你笔记?”
这下连崔雯华都沉默了。
秦嘉芜冷冷抬眼,眼神像是在说,有病滚远点。
顾罗很快反应过来。
和秦嘉芜走得最近的是谁?
南枝啊!
虽然是从三中转过来的,但第一次模拟考就抢了顾罗的第一,此后次次都拉着分,稳压一众学霸。
再看她的日常,不是干饭逗狗,就是追着秦嘉芜跑。
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学习。
从南枝转学以来,多少学霸咬碎一口后槽牙。
有南枝在,还用他什么笔记?
顾罗以拳抵唇,咳了咳,正要说冉妍妍的事情,偏巧此时南枝回来,一脸好奇。
“诶,顾同学,有事吗?”
顾罗还没开口,秦嘉芜先嗤了一声:“他问我要不要他的笔记。”
顾罗:……
“可以啊。”谁承想南枝居然一口应下,“他英语考得还行。”
顾罗几乎吐血。
什么叫还行?
南枝来之前,他英语单科就没下过第一好吗!
“我来不是笔记的事情,我是想问你,为什么突然对妍妍改变了态度?”顾罗缓缓吐了一口气,总算把话题聊到正事上了。
南枝和崔雯华对视一眼,立刻找了个理由溜了。
秦嘉芜显然不爽,不耐烦道:“关你什么事?”
顾罗一时语塞,讷讷了好一会儿,没说出个所以然。
秦嘉芜满脸不屑,却还是接着往下说。
顾罗喜欢冉妍妍,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就他自己不知道。
接下来这些话,秦嘉芜也说不好顾罗会不会告诉冉妍妍,但无论冉妍妍最终会不会知道,她都不在乎。
因为——
“我想往前走了。”
顾罗被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弄得有些懵。
秦嘉芜将试卷拢了拢,淡淡说道:“我为什么要用秦峰宇犯的错,一直惩罚我自己?”
欺负冉妍妍也好,故意寻衅挑事也好。
这些事情从来只有她们自己放在了心上,当做天大的事一般,成日为其所扰。
回过头来时,秦嘉芜只有无限的空虚。
她到底在和谁较劲呢?
这里面所有人都在过着自己的生活。
只有秦嘉芜,把她自己关在了往事里而已。
她不是放过冉妍妍,是放过了秦嘉芜自身。
这些事对于秦嘉芜来说,真的不再重要了。
所以不需要再耗费精力。
现在她只想往前走。
如南枝所说,即便她比其他人晚了一步,也会有属于她的灿烂。
顾罗原地站了一会儿,总算悟出一分半点的,看向秦嘉芜的眼神也有些许不同。
秦顾两家在生意场上有些来往,他和秦嘉芜也算某种意义上的青梅竹马,尽管两人谁都看不上对方的调调。
起初,他对秦嘉芜的做法虽不说认同,但井水不犯河水,只要秦嘉芜不惹上他,他也不会故意去找秦嘉芜不痛快。
直到前几个月,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在意冉妍妍开始,才对秦嘉芜渐生不满。
然而没等他找上秦嘉芜,秦嘉芜这边反倒弄出来一串事情。
再后来,秦嘉芜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甚至还要复读考大学。
开始他只当这个大小姐又搞什么花头——反正在他看来,秦嘉芜就没正常过。
可是刚刚,秦嘉芜的眼神很认真。
提起冉妍妍时,她的眼里不再有以往那种戾气与厌恶。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
像说着一个陌生人。
她说她想往前走了,好像是真的,放下了很多。
但是,秦嘉芜怎么就突然间大彻大悟了啊?
课间铃声忽然响起,打断了顾罗的沉思。
在秦嘉芜不耐的驱赶里,他终于舍得挪了挪脚步,转身的瞬间,与正走进教室的南枝撞上视线。
最后一声清脆铃声如一道钟,在顾罗脑海里狠狠撞击了一下。
电光石火间,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一个回身——
“你和南枝?!”
秦嘉芜冷嗤一声,“真逊啊你。”
两人话都说了一半,却都在对方眼里看出了后半句:
你和南枝是真的在恋爱啊?!
真逊啊你,三年都没泡上冉妍妍。
“还没走啊?”南枝走到位置上坐下,非常自然得取过秦嘉芜的试卷,指尖不经意蹭过秦嘉芜的食指,被秦嘉芜一把捉住。
南枝疑惑:“嗯?”
秦嘉芜就这么明晃晃的牵着南枝的手,狐狸眼一挑,冲着顾罗冷笑一声。
顾罗连翻了三个白眼,头也不回的走了。
果然还是他熟悉的那个神经病。
这有什么好秀的,当他真没牵过小手啊!
不知顾罗与冉妍妍说了些什么,总之那日之后,冉妍妍忽然也有些变换。
譬如她不再用着那张手绘全家福做头像。
也不再固执地要和秦嘉芜说话。
甚至有人故意惹她时,冉妍妍也不再一昧忍让。
她一改往日小百花的形象,成了秦嘉芜以外,变化最大的人。
南枝一直就没太看懂冉妍妍这个人,结果还是秦嘉芜给她解释了才反应过来。
冉妍妍看似柔弱、任由秦嘉芜欺负。
其实也是她的一种报复。
头像也好,娇滴滴的同秦嘉芜说话也好,都是她故意恶心秦嘉芜的。
可无论两人怎么恶心对方,冉妍妍都从未将这些事告诉过秦峰宇。
或许冉妍妍也并不如表面这般,信任、喜爱这个父亲。
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俩还真有这么一丝奇怪的相似吧。
在秦嘉芜停滞的时间里,冉妍妍好像也没往前走。
上一辈的恩怨纠葛,延续到了无辜的两个人身上,成了她们的枷锁。
两个女孩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承担着不属于她们的痛苦,然后一点一点钻进牛角尖里,走上错的路途。
所谓命运,其实不公平,也公平。
它给予秦嘉芜的伤痕,一点没少的也给了冉妍妍。
“这么说来,她是故意告诉我,她的头像是自己画的全家福?”南枝一脸震惊,“可那时候,你甚至还对我爱答不理呢!”
秦嘉芜轻哼一声:“所以不喜欢她。”
南枝有些恍然又有些恍惚。
难怪呢,就顾罗这个傻子,怎么追得上冉妍妍?
只怕冉妍妍早把人看透了,耍着玩呢!
秦嘉芜似乎有些不满南枝的走神,勾着她的小拇指,把人扯了回来。
“别想别人。”
南枝好气又好笑,同时还有一分暗爽:“这算不算是一种吃醋?还是说撒娇?”
狐狸眼微微一眯,清冽里染了几分威胁。
南枝立刻哄她:“错了错了。”
一来二去间,前桌崔雯华的手往后一探,丢下一个纸团。
南枝好奇打开,立刻被几个加粗大字震到:
[别打情骂俏!明天就高考了!让我抱下最后一个脚指头!!]
南枝同秦嘉芜对视一眼,乖乖闭嘴。
千万别惹高考前一天的高三生。
她连秦嘉芜都敢骂。
窗外雨声淅淅,打湿一片芭蕉。
高三最后的一个半月,在雨天开始,也在雨天落幕。
小白在这一个半月里渐渐讨得老猫欢心,已经获得贴贴准许。
南枝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一只小猫轻巧跳上椅子,靠在南枝身边,尾巴轻轻扫过。
她来周温梅这里的次数过多,连这些小猫都与她渐渐熟稔,胆大的小橘已经习惯躺在她腿上接受人类的抚摸。
眼下小橘顺势卧在南枝怀里,小白刚散步回来,趴在南枝脚边散热,小院子里一派的祥和宁静。
初夏的暑气渐起,春日终是一点也不剩下了。
“走吧?”
秦嘉芜收拾好,两人一同出门,临别时还同周温梅预定了午间的火锅。
毕业典礼安排在了高考后的第一天上午,两人到的有些早,南枝便提议去看看教学楼后的无尽夏。
粉蓝交织的硕大花球连绵,沉甸甸的坠在枝头,几丛攀成花墙,勾魂摄魄的蓝便高高低低蜿蜒着。
南枝忍不住惊叹,H市的花总迷人眼,从春初的樱,一直到炎夏的绣球,美不胜收。
秦嘉芜刚想说什么,口袋传来几下震动,居然是崔雯华给她发的消息。
点开一看,最上面是一段转发的聊天记录。
崔雯华:【秦同学,也许你已经不记得这些事,不记得蓝夏了,但我想,她最后留下的这些话,我还是应该告诉你的。今天我们就都要毕业啦,希望我们都能拥有想要的未来。】
在看见蓝夏这个名字的瞬间,秦嘉芜只觉得全身血液瞬间凝固了。
南枝察觉,手在她眼前挥了好几下,才把秦嘉唤回神。
“怎么了?”
秦嘉芜咬了咬下唇,狐狸眼里难得露出迷惘的情绪。
南枝立刻抱住她:“没事没事,我在呢。”
秦嘉芜的情绪太不对劲,南枝一遍遍安抚,好一会儿才感觉到她的心跳。
“之前……”秦嘉芜思绪有些飘远,似乎不知如何开口。
“不想说就不要说。”南枝安慰道。
譬如温岚的事情,秦嘉芜一直不曾开口,南枝也不打算去一探究竟。
秦嘉芜有太多过往,可即便不说,也不妨碍什么。
但这一回,秦嘉芜却摇了摇头,把手机递给南枝。
“之前,孟恒他们找上我,说了一句话,你还记得吗?”
南枝半眯了眯眼,想了好久,才从记忆深处挖出来一段。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长卷毛他们找上孟恒,在校门口堵住了秦嘉芜,结果被秦嘉芜狠狠揍一顿。
她记得那时候,孟恒还是谁,最后说句了什么害死人?
她一直当孟恒他们造谣,故意恶心人才这样说,便没有放在心上过。
南枝心跳碰碰加快,秦嘉芜是想要说这个事情吗?
秦嘉芜深吸一口气,语气有些僵硬,很显然是在逼自己去回忆。
“以前,有个和我们同级的女生,叫蓝夏。”
“她是个——不怎么起眼的学生,所以很快成了他们的目标。”
“那时候,我一直在到处打架惹事,唯一关注的人,可能只有冉妍妍。等我知道蓝夏的时候,她已经去世了。”
南枝紧紧握着秦嘉芜的手,她的手一如初见时候那般,冰凉没有生气。
在这样的夏日里,也如一块冰,令人心疼。
秦嘉芜的声音发着颤,艰涩的往下说道:“他们都说,是我害死蓝夏的。我不知道蓝夏被他们传了那些话,等我知道的时候,她已经转学了……”
她说不下去了。
南枝抱着秦嘉芜,耳畔贴着脖颈,一边是滚烫,一边是寒冰。
小狐狸就在她怀里一个劲颤抖,似乎是被挖出了很不好的回忆。
南枝无意间滑了一下屏幕,眼睛忽然睁圆。
几段聊天记录的最上方,还有一句——
崔雯华:【秦同学,谢谢你。不仅是我,也是蓝夏想对你说的。】
“秦嘉芜?秦嘉芜!可是崔雯华说,蓝夏想对你说谢谢诶!你看!”
她慌忙将手机举到秦嘉芜面前,泪眼迷蒙的小狐狸脸上,第一次露出不解之色。
南枝忙道:“会不会,这之间有什么误会?”
在崔雯华转发过来的聊天记录里,两人才渐渐拼凑出一个遥远的故事。
那时候的秦嘉芜,眼里只有报复。
她成日领着人到处打群架,打到自己一遍遍进医院、警察局,打到连打过谁都不记得。
H市能挑的混子都被她挑了一个遍。
其中就有抢劫崔雯华的孟恒。
而孟恒除了抢钱,还喜欢交女朋友,尤其喜欢一些家庭背景一般,人又胆小听话的女生,这样就不敢反抗他。
那时候蓝夏就是他的目标之一。
在孟恒被秦嘉芜打到住院之后,蓝夏不知是不是为了感谢,曾给秦嘉芜的桌子里塞了一次小零食、饮料。
这事不知怎么回事,落到了孟恒的耳朵里。
于是他重回学校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找蓝夏算账。
秦嘉芜曾经撞到过孟恒在校外堵蓝夏,于是又顺手揍了孟恒一顿。
有一段时间里,孟恒以为蓝夏是秦嘉芜“罩着”的,虽然怀恨在心,但还是忍了。
直到有一天,蓝夏给秦嘉芜塞小零食时,被秦嘉芜撞了个正着。
那天她刚从警察局回校,身后跟着秦家的秘书,心情非常不好,于是直接把蓝夏的东西丢在地上。
大概是因为这件事,让孟恒他们知道了,发觉蓝夏和秦嘉芜根本没有交情。
不久之后,学校里渐渐多了一个传闻,说蓝夏在做援.助.交.际。
这事传的有鼻子有眼的,甚至还有几张“照片为证”。
后来蓝夏主动退学。
过了几个月,再听到关于蓝夏的消息,就是她去世了。
正逢那时秦嘉芜“名气大盛”,加上孟恒有意推波助澜,大家便以为这件事是秦嘉芜做的。
但其实秦嘉芜在这期间,甚至不知道有这么一桩事情——总不会有人傻到跑去“杀人犯”面前问,你真的杀人了吗?
何况当时关于秦嘉芜的传闻实在太多,她根本没注意到这里面,还有一条是关于蓝夏的。
蓝夏在人们眼中出现的时间,其实非常短暂。
高一上学期没结束,她就已经退了学。
在流言蜚语里,人们只看见一个不检点的女生,一个霸凌同学的女生,恶与恶的对流里,其中一个消亡了。
南枝看到后来,气得眼泪直掉。
蓝夏在聊天最后一段写道:
【我和很多人解释,我没有做过那种事,是孟恒他们造谣的,可是没有人相信。】
【他们根本不在乎我是不是这样的人,他们只是想看这样的笑话。】
【是我太脆弱了,这么多伤害我的人,没受到惩罚。唯一帮助过我的人,却因为我被骂。】
人们埋怨蓝夏不够坚强,怎么几句话就受不了了,年纪轻轻的看不开。
又避秦嘉芜如蛇蝎,觉得她怎么能这样欺负别人。
所有人都将自己的罪恶推给了两个女生,于是便又能心安理得,好像自己又是干干净净的。
没有人为自己的口业之罪而忏悔。
他们“杀”了蓝夏,又企图“杀死”秦嘉芜。
南枝把手机塞进秦嘉芜手里,然后张开双臂,紧紧抱住秦嘉芜。
“秦嘉芜,这不是你的罪,你不要去背。”
“蓝夏知道,我也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你没有害死谁。秦嘉芜,你过去可能冷漠,可能对世界漠不关心,可即便如此,你还是救下崔雯华,救过蓝夏。你不是超人,不能出现在每一个有罪恶的地方,但你已经做了很多,做了你能做的了。如果你知道蓝夏被欺负了,即便你根本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你还是会去制止别人,去救她的,对吗?秦嘉芜,那些人口中的你根本不是你。”
秦嘉芜将头埋在南枝脖颈间。
她曾为此痛苦过,可很快,更多的冷漠占据了她。
再后来,她也如别人一样,将蓝夏遗忘了。
这样说来,她确实是坏的。
手机屏幕的光未熄灭。
摩挲泪眼中,她看见蓝夏的头像框下那一行字。
秦嘉芜,谢谢你救过我。
对不起,我没能坚持下去。
第64章 【完】
又一年夏。
这一年的雨季很短, 夏日也来得比往常快许多。
高考结束的第一天,照例是华阳的高三毕业典礼。
南枝起了个大早,从柜子里翻出华阳校服, 混在学弟学妹之中进了校园。
故地重游,难免有些感慨。
去年夏日, 南枝果不其然拿了本省的状元,除了崔雯华, 众人都意外的是她放弃了清北, 选择了H大。
南枝选的专业在分校区, 从周温梅的小院出发到学校,只要半小时。
秦嘉芜在这一年里努力学习,最后一次模拟考的成绩,已经能摸到H大去年的分数线。
寒假过年时, 她们还和崔雯华小聚了几次。
冉妍妍按照剧情, 考上了清北, 去了北方, 离家很远。
从此,原女主的人生里, 和早期反派秦嘉芜便再没了瓜葛。
不过秦嘉芜倒是收到过一封很薄的信,从字迹判断应该是冉妍妍写的。
秦嘉芜一直没有打开,也没丢掉。只是随手放在了躺椅上, 被小白叼走玩耍, 撕了个粉碎。
便没人得知,那封信里究竟写了些什么。
关于秦嘉芜的剧情彻底和书中不同了。
唯一相同的是秦峰宇的公司,仍然因为断了资金链而面临破产倒闭。
在这之前, 冉妍妍像是提前得知什么似的, 早早将母亲接到了北方。
有小道消息说, 冉妍妍这些年攒下不少积蓄,似乎很早就想要脱离秦峰宇一般。
秦嘉芜对这些事毫不关心,反倒是南枝和系统惊讶不已。
但冉妍妍远走,秦峰宇入狱,她就算有心想了解,没地方探听消息,只得作罢。
反正秦嘉芜好好的就行!
哦对了,要说她们家发生了什么大事,大概就是去年年末,周温梅生了一场病,南枝从积分商城兑换了不少东西为她调理,将阿梅“养”得健健康康的。
翟姐来探望时吓了一大跳,觉得周温梅的气色比生病前还要好上不少,还当是回光返照。
直到好几个礼拜过去,见周温梅精神矍铄,翟姐才彻底放下心来,直念道是因祸得了福。
到了清明,南枝和秦嘉芜一起去给蓝夏扫了墓。
她们去的那天有些晚,在这之前已经有人来过了。
秦嘉芜一眼认出墓碑前的零食包装袋,正是当时蓝夏塞到她桌子里的那种。
两人同蓝夏说了很多话,其中就有关于孟恒他们的。
大约是去年秋,开学后不久,某大学在读学生因殴打室友上了热搜。
这条新闻原本只有一两家媒体报道,奇怪的是,这两篇报道,在短短几小时内迅速登上实时热搜。
不少人都认出视频中的施暴者正是孟恒。
评论区里陆续出现孟恒的初中、高中同校学生,列举了孟恒的种种事例:校园暴力、抢劫、猥亵等等。
而最令人震惊的是,孟恒如此劣迹斑斑的过往,竟一次也未受到处罚,可见其背后势力。
很快,在网友们的呼吁下,H市警方对孟家展开了调查。
孟恒和他那些个小跟班,过去犯下的事情无论大小,桩桩件件都被翻了出来,牵扯出的数十人,纷纷获罪入狱。
这之中,便包括了当年侮辱造谣蓝夏的所有人,譬如长卷毛和曹回,便在其中。
崔雯华给南枝她们发消息时,还没从这巨大的冲击里缓过神来。
她问:怎么突然之间孟恒就凉了?!
南枝回她:善恶终有报。
天道好轮回,每个人都将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所以蓝夏,下一生就平平安安的,永远快乐吧。
风声轻柔吻上世间,丛丛簇簇的无尽夏被压弯了脑袋,乍看之下,像是这些圆鼓鼓的花球对着南枝点了点头。
熟悉的铃声响起,南枝猛地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站在这无尽夏的花海前太久了。
今天恰巧是周末,与去年不同,今年的返校毕业典礼只有高三生来参加,整个校园便显得格外空荡荡。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窸窣脚步声,南枝回身看去,乍见来人,不由得笑起来。
“你怎么溜出来了,没被老周发现吗?”
来人一头齐肩短发,一侧的耳垂上坠着一颗圆润晶莹的小柿子耳坠,初见时那抹蓝色挑染被染回了黑色,清冷又不失昳丽。
“猜你在这里,就来看看。”
正是秦嘉芜。
有道小别胜新婚,秦嘉芜要参加今年的高考,为了让她专心复习,南枝这一整个月都没与秦嘉芜见过面。
本想等毕业典礼结束了之后,再给秦嘉芜一个惊喜,没想到却被抢先一步。
南枝双手背在身后,笑眯眯说道:“想我了?”
她本是想打趣秦嘉芜,却没想到——
秦嘉芜直接上前两步,一手抚着南枝纤细脖颈,一手揽着腰,将南枝抵在墙上。
几十天未见,夏日的气温在等待中升腾,浇得心中悸动滚烫。
秦嘉芜半垂下眼,仔细地看着眼前人,手指忍不住摩挲着南枝又软又嫩的脸颊。
“你,你别……”南枝烧红了耳朵,话都说得断续。
秦嘉芜缓缓凑上前,唇挨着南枝的唇,张合间,柔软的触感一下又一下传至两人的神经末梢。
“嗯,很想你。”
她何止是想。
见不到面时的孤独,生怕发挥失常的恐惧……秦嘉芜只觉她的人生之中,从未有过如此惴惴不安的时刻。
直到南枝出现后,在这漫长又短暂的一年里,她的魂魄都被架在无限的情绪之中煎熬。
南枝不知道,秦嘉芜当真就是那样想她。
叶片与花瓣相触又分离,在寂静之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秦嘉芜捧着南枝的脸,微微俯身,虔诚地落下一个吻。
一墙之后,学生们踩着整点的铃声冲出教室,在走廊上纷纷扬扬撒下试卷与习题,像一场盛大隆重的雪。
南枝被惊到,下意识张口想说什么,立刻便被秦嘉芜钻了这个空子,一点一点夺走她全数的呼吸。
盛夏温度灼灼,单薄的夏衣明显隔不住身后粗粝不平的墙,一面是世间最最柔软,一面是无比坚硬。
秦嘉芜的手不知何时抚到了南枝脑后,微冷修长的手指顺着势,插.入她的乌发里。
指尖不经意缠上的发丝,随着湿润的水汽,一下、一下,轻微的拉扯着。
像是不断拉扯着南枝,将她放逐在了梦幻与现实之间,爱yu要她沉沦,痛感要她清醒。
秦嘉芜的吻,一如她本人强烈的色彩。
浓重无比,像要刻入南枝的身体与灵魂之中,填满过往干涸的心海。
呼吸攀爬、缠mian。
南枝的眼尾早被绯色所染,又被夏日灼出晶莹一点,最后全落入秦嘉芜的一吻之中。
人群攒动,涌入操场,狂欢里又带着习惯性的遵循。
潮流之外,只有她们站定在无尽夏之前,相拥相吻。
秦嘉芜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唇角,一脸餍足。
“学姐,不祝我毕业快乐吗?”
风中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花香,将两人包裹其中。
南枝半仰着脑袋,伸手捧起秦嘉芜的脸庞。
虽然秦嘉芜什么都没有说,可她知道。
“毕业快乐。”
“秦嘉芜。”
我好爱你——
【大学番外】
“那个,不好意思哦,能不能打扰你一下下?”
南枝摘下耳机,顺着眼前晃动的手抬头看去,是个陌生的男生,穿着印花卫衣和牛仔裤,简单利落的搭配,看起来还算清爽。
“有事吗?”
“那个,我有个朋友,觉得你很好看,想问问能不能要个联系方式。”
南枝拖着长音,“哦”了一声。
有个朋友是吧。
“那能麻烦你告诉你的朋友一声吗,实在不好意思,其实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男生懵了几秒,很快反应过来,只当南枝是委婉的拒绝。
他先是说了几声好,走出几步后,大抵是不甘心,一个转身又杀了回来。
“那方便留个微信吗,就当是交个朋友了。”
南枝微笑拒绝:“不好意思呀。”
“真的只是交个朋友,你大几的?应该也是我们这一届的吧,我是材料院的,我——”
男生不依不饶的,还打算纠缠,话未说完,身后便传来冷冷一道声音。
“让开。”
几次三番被拒绝已经很让他挂不住脸面,身后这人这一句话就是撞上他的怒火。
男生猛地扭头,刚想骂人,字眼到了喉间又硬生生转了调子:
“秦,秦嘉芜?!”
身后的少女手里提着两杯奶茶外卖,另一手插在外套兜里,歪了歪头。
狐狸眼半眯起,冷冷打量了一眼男生。
“让开。”
这回秦嘉芜的语气更添了几分不耐。
男生似乎想在南枝面前装个x,梗着脖子,叫嚣道:“你有没有礼貌?没看见我们正在说话吗?”
礼貌?
秦嘉芜偏着脑袋,冷笑一声。
“你管纠缠别人的女朋友叫有礼貌么?”
“什、什么?”男生有些糊涂。
南枝此时已经收拾好两个人的帆布包,跨在肩上,越过男生,走到秦嘉芜身边。
她极其自然的牵起秦嘉芜的手,然后微微踮脚,在秦嘉芜脸上啾了一下。
“我真的有女朋友啦。”
南枝抬起两人十指相扣的手,晃了晃。
男生满脸写着错愕,不可置信的抬眼。
只见方才还一脸不爽的秦嘉芜,此刻眼角眉梢都变得柔软起来,看着南枝的眼神充盈又甜蜜。
任谁看了这两人,都是一对热恋中的小情侣啊!
这是真和有女朋友啊靠!
而且,她女朋友还是校霸!
男生脸色灰白,连借口都没找,一个旋身大步跑远了。
南枝不由得扑哧一笑:“哎,你怎么到哪儿都这么吓人啊,我的校霸女朋友?”
秦嘉芜挑了挑眉。
要说她为什么到了大学还是校霸,得从顾罗这个傻x说起了。
总而言之,秦嘉芜入学第一件事,就是拒绝了一连串试图想认识她的男男女女。
其中就有几个大二的男生,颇有几分“势力”。
连军训结束都等不及,就在操场外等着堵秦嘉芜——自然是被胖揍而归了。
仅是这样也就算了。
可不知从哪儿流传出秦嘉芜的“传说”来。
各种传闻有鼻子有眼的,生生将秦嘉芜说成了一个女魔头。
而追其源头,竟然是顾罗安排的,他的一个好哥们正好在H大,又和那几个挨打的学生是同一个院的。
于是顾罗便干脆把秦嘉芜刻画成了一个校霸,以秦嘉芜的武力值来说,H大这一群书呆子没一个能打的。
小半个学期过去,大家对秦嘉芜的刻板印象便这么生成了。
“要不是顾罗在国外,哼。”秦嘉芜冷哼一声,显然是打算等人回来,好好“招待”一下。
南枝笑得前仰后合。
当初的秦嘉芜为了惹事,还主动去挑战校霸头衔。
这回不愿做校霸,偏偏又成了校霸。
“还笑?”秦嘉芜伸手拦腰,将南枝收拢到身边,“学姐人气好高,我只是去拿个外卖,也有人来钻空子。”
南枝故意笑道:“哎呀,校霸大人,生气啦?”
她伸出手指戳了戳秦嘉芜,“校霸大人生气的话,我可太害怕了。要怎么样才能让大人消消气呢?”
狐狸眼侧目看她,眼底闪过一瞬神采。
秦嘉芜偏过头,在南枝耳畔轻声说了句什么。
南枝瞬间从脖子红到脸,一瞬间熟透了。
“喂,大白天的你!”
她作势要从秦嘉芜怀里出来,却又被人拉近几分。
“学姐,你欠着我一年份的……没还呢。”
图书馆外红叶悠扬落入草坪,腻歪的小情侣一会儿将头凑在一块,一会儿又拉拉扯扯的打闹。
断断续续的话被风传出,连雀儿都将脑袋埋入翅羽间,不敢抬头。
城市的另一头,无尽夏花海开了又落。
无人知晓。
这片花海曾见证了一场隐秘又盛大的爱意拉开序幕。
这无尽的夏日,直至生命尽头,也绝不落幕。
第四卷 世界④:小南上仙,法力无边!
第65章 养徒弟第1天
天地阒然须臾, 虫鸣声渐起,夜色愈浓。
南枝还没睁开眼,先闻到了一股甜腻的异香, 短短几息,便觉得头脑昏涨, 醺沉无比。
她下意识屏住呼吸,才一睁眼, 忍不住又觑起, 好一会儿才适应眼前的黑暗。
眼前的场景, 是一个鬼气森然的山洞,石壁上有一两处被凿的凹痕,油灯便歪斜着放置其中,跳动的火苗将整个山洞照得明灭, 十分晃眼。
南枝正站在这个山洞入口, 那股难闻的甜香似是从更深处传来, 在这入口已叫风吹散不少, 却仍透着一股恶心的不适。
她这是来哪儿了?!
【宿主是在修真界哦!】
随着系统上线,南枝的脑海里一本书正在不停翻动。
书页停止的那一刻, 南枝便差不多了解了现在所处的小世界。
这一次她所来到的是一本大女主仙侠文,男主基本是个背景板,可以忽略不计。
而南枝要攻略的目标, 则是本书最大的反派boss, 也是原女主的唯一的师妹:白珠怜。
原女主所在的师门,名为天剑,是本书武力值巅峰的存在。
作为当世第一, 自然也都有些奇奇怪怪的规矩, 天剑门的规矩便是历代掌门只能收一个徒弟。
也就是说, 整个门派上下,只有师父和徒弟两个人。
直到最近这一代,掌门不知因为什么缘故,收了两名徒弟。
大弟子即为原女主,从嫦。
从嫦天生异骨,年少时修炼十分艰难,比起旁人慢了十倍不止,因此被原师门众人瞧不起,经常被分配去做一些下人做的活计,本该按月领的灵药灵石等等,也都被同门所掳。
总之是一个经典的“废柴”逆袭剧本开局。
直到遇上天剑掌门,一眼看出此女不凡,从嫦才开启爽剧模式。
与从嫦不同,反派白珠怜的开局不是天赋异禀的全灵脉,而是灵力全无的普通凡人。
天剑门只收根骨奇才,却在这一代,先收了个旁的门派不要的废物弟子,然后又破格收了个平平无奇的凡人,这八卦放在整个修真界都是相当炸裂的存在。
天剑掌门在书中剧情前期是当世最强。
从嫦虽被掌门收为弟子,却只学了一招,而后便被放下山游历,因此陪在掌门身边的便只有无灵根无灵脉、天生无法修炼的白珠怜。
因小说主角是从嫦,并没详细写白珠怜在天剑门的生活。
但偏偏是这个凡人,在剧情的中期,从嫦回师门,正巧撞见白珠怜入魔、诛杀掌门。之后从嫦与白珠怜大战,又被入魔的白珠怜所杀。
好在从嫦游历时曾有奇遇,虽身死,但神魂未陨。从嫦借助魂魄中的天材地宝重铸身躯,不破不灭,这一次的死亡反倒助她突破。
另一边,入了魔的白珠怜则成了心狠手辣的大魔头,无论仙凡,只要是得罪了她,皆没有好下场。
南枝看着书中各种“血洗”“虐.杀”等等形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小毛球蹦跶两下,给她打气:【加油!只要攻略了她,以后这些剧情都不会有!】
南枝幽幽问道:【你确定,我这个身份,真的能攻略白珠怜吗?】
光幕上,一个电子笑脸表情缓缓跳动。
一人一统的沉默,震耳欲聋。
南枝低头看着自己腰带上系着的灵玉,欲哭无泪。
这块玉通体莹润,其中似有银蓝色琼液流动,乃是灵力化实的象征,而能达到这样纯粹的光泽,全书仅有天剑门第一代掌门能做到。
于是这块玉也成了天剑掌门的身份象征。
也就是说,南枝这一次的身份,正是那个死于自己徒弟剑下的天剑掌门。
这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以至于弑师成魔啊!
就在她们沉默之时,山洞内的香气愈发浓烈,在这奇异的甜腻之下,一股似腐烂般的酸臭味,也隐隐从中钻出苗头。
南枝忍不住抬手掩了掩鼻子,轻蹙起眉头:【这什么味儿啊】
小毛球晃了晃,表示不知:【根据检测,白珠怜应该就在山洞深处。】
即便是站在洞口,这味道都叫南枝恶心不适,那更深处的白珠怜,岂不是得被熏晕过去?
来不及细想,南枝随意掐了个手势,暂时封闭了自己的五感,腾起身往山洞深处飞去。
也不知这山洞是哪个变态弄的,她愣是飞了好一会儿,最后垂直下落了好几丈,才到了尽头——
眼前的昏暗忽然被湖蓝色光泽替代,山体之内,竟藏着一个不小的灵力池!
纯粹的湖蓝与幽幽荧绿交融,乍看之下,如一面平静又璀璨的镜子般,池面上方仙雾袅袅,犹如幻境。
池中,隐约可见一个瘦弱的人形,三条巨大的银链分别圈住她的脖颈与手腕,另一端则嵌在山体之中。
南枝抬眸看去,不由得狠狠一颤。
这也……
太惨了!
倘或此地有修仙者路过,必定能看出,这看似美丽的池子之下,实则是汹涌诡谲至极的灵力旋涡。
那点点荧光根本就是一只只蚀骨虫,它们视血肉为食,以此来孕育新生,进食时,便会发出阵阵奇异甜香,以吸引更多猎物靠近。
此时的虫子正疯狂啃食着少女的肌肤,将其腐化、烧灼。
南枝此时哪儿还顾得了其他,两指轻扣,一道光剑从指尖飞掷而出,斩断了银链,而后化作光绫,将白珠怜从池中托起。
直到少女靠近,南枝才看清她的模样。
白珠怜很瘦,几乎只剩下一把骨,素白轻纱衣衫紧紧贴裹着这具身躯,墨色长发落在腰间,有一缕缠绕其上,像是能勒断这一抹纤细。
少女闭着眼,过于苍白的肌肤完完全全失了血色,衬得一弯细长的眉更凌冽清冷。
银链径直贯穿了她的手腕,嵌入血肉之中。
此处的灵池有重铸血肉的功效,但白珠怜是凡人,无法吸收灵力,只能靠自身愈合,从贯穿伤的肌肉愈合程度来看,她被圈在此地绝非数日,应是更长的一段时间。
没了食物的蚀骨虫很快安静下来,那股幽香与腐臭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白珠怜身上污糟又浓烈的血腥气。
没了池水冲刷遮掩,猩红很快从白纱之后渗出,如点点红山茶,凭空落入白雪之中。
刺目至极。
南枝都记不得自己上一次见这样惨烈的场景,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眼前的白珠怜只剩下一丝极其微弱的气息,若她是修仙之人,南枝可以渡灵气给她保命。
然而白珠怜没有灵根,身体健康的情况下都无法承受最基础的灵药,何况是濒死之时?
系统警报在南枝脑海中骤然响起,预示着白珠怜为数不多的生命值。
【统宝,快快,看看积分商城里有没有什么可以换的!】
一件件药剂从商城里兑换出,南枝根本顾不上考虑积分,眼下最重要的,是得让白珠怜活着。
可看着眼前的瓶瓶罐罐,南枝一时又犯了难。
白珠怜凡人之身,能抗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眼下她昏迷不醒,南枝只能用灵力裹着药水,强行灌下。
白珠怜虽说昏迷,仍被南枝粗.暴的手法呛了好几次,纤长睫羽颤了又颤,似扑闪的黑蝶。
直到三瓶药水灌完,警报才彻底解除。
“行了,接下来就等她自己恢复吧。”
南枝长舒了一口气。
她这次换的药剂都是高级药品,寻常人用半瓶,什么伤病就都好了。
白珠怜一次用了三瓶,居然还只是堪堪保住性命。
可见她之前的状况有多惨烈。
南枝厌恶地看了一眼灵池,挥了挥手,湖蓝池水中的点点荧绿色蹿腾了几下,渐渐消散而尽。
光绫托起白珠怜,随着南枝一道往外离去。
腾空的一瞬,南枝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统宝啊,说起来,这天剑门,不就只有我、从嫦和白珠怜三个人吗?那是谁把她关到这里的啊?】
小毛球一蹦一蹦,回她:【不,这座山上只有你和白珠怜两个人。】
南枝:?
一个念头在她心里缓缓冒出,带着一阵恶寒,迅速窜至南枝四肢百骸。
【不会……是我吧?!】
南枝凌空的身形一晃,只觉未来无限黑暗。
真要是她折磨的白珠怜,这确实是……天大的仇恨了。
也不怪人家想杀你。
南枝想得入神,便没有注意到——
身后,光绫之上,那对黑蝶振了振翅,无声地睁开。
少女的肌肤迅速愈合、结痂、脱落,露出新生般雪润细腻的皮肤,肌肉逐渐饱满有力,苍蓝色血管若隐若现。
那张苍白枯瘦的脸慢慢丰盈起来,狭长双眸含住一对漆黑如墨的宝石,眼尾泛着诡异的绯红,糜丽又妖冶。
素白轻纱轻柔抚着她凹凸有致的身躯,微卷的长发愈发光泽柔顺。
少女急速生长着,清绝的容颜染上一丝妖媚,从一具枯骨,生长成了世间最美的人偶。
那对过分漂亮的眼眸缓缓挪动,看向身前的背影,透着森寒无比的恨意和杀气。
不过片刻。
两人到了山洞之外,清新的空气注入五脏六腑,一扫先前的郁闷。
南枝无意间回头一瞥,光绫之上,形同枯槁的少女仍紧闭着双眼,苍白且脆弱。
“也不知她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南枝又叹了一声,“还得想办法给她补补身体……啊,这开局好难啊!”
黑蝶忽闪一下,复又平静。
像是月色里一抹幻觉。
*
白珠怜其实一直都是醒着的。
蚀骨虫这种东西,也算是天下一奇,除了南枝,只怕没人能把它们从蛮荒之渊里寻出来。
世人只知蚀骨虫□□血,以灵池养之,能孕育出天罗血晶,是洗髓锻骨类药材中的仙品。
这个法子,虽记载于典籍,但一来蚀骨虫居于蛮荒之渊,且鲜能寻得,世间没几个人能全须全尾的从其中出来。
二来这法子惨无人道,为世人不齿。
加上洗髓锻骨的药材并不止这一样,也就没人去用这个法子。
南枝用她来养蚀骨虫,想来是为了给从嫦炼化那根异骨。
只不过——
因从没有人试过,便没人知道。
蚀骨虫啃噬精血,孕育新生,后代复又啃噬,循环往复之下,白珠怜从头至尾都是清醒的状态。
她清晰地感知着这些虫子一点一点啃掉她的骨与肉,在繁衍之中,又渐渐地在她体内生出新的骨。
她一身血肉,早就在这百日里重塑。
天罗血晶,并不会生育在灵池中,而是她的身体里。
白珠怜听到南枝下来的动静,也听见她窸窸窣窣翻找灵药的声音。
到底是天剑掌门,好东西确实不少。
白珠怜能清楚地感知到,那些药液被她全身经脉骨骼吸收,迅速滋养起她的身体。
好在她新生了灵脉,又在灵池中修炼了几日,若非努力压制,只怕就要在南枝面前露了馅。
倘或南枝知晓她能开始修炼了,又不知会想出什么法子来折磨她,是直接毁了她好不容易得的资质,还是直接杀了她?
白珠怜思及此处,忍不住颤了一下。
她被虫子啃咬了三个多月才换来的一身灵骨,决不能在此时就被南枝发觉了。
柔软的光绫托着她,离那汪碧蓝池水越来越远。
白珠怜下意识睁眼望去,湖蓝色的灵池上泛着圈圈涟漪,点点荧光却消失不见了。
大抵是南枝没寻到天罗血晶,一怒之下将虫子尽数毁去了罢。
她那点可怜的灵力压制不了药力太久,在光绫托着她没一会儿,便再也克制不住。
体内,充盈的灵气温柔的洗涤着她破败的躯壳,白珠怜绝望地闭上眼。
南枝应该马上就能发现吧……
直到药力尽数融入身体之中,预料中的腥风暴雨却未降临,反倒是一缕清风率先吹散了她一身血味。
“也不知她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是南枝的声音!
“还得想办法给她补补身体……啊,这开局好难啊!”
开局……是什么意思?
赌博?
南枝又打算拿她赌什么?
至于“养身体”这种事,南枝以前又不是没做过。
不过是留她一条残命,接着想个新的法子玩弄罢了。
从嫦走了这么些年,她早就习惯了。
“算了算了,慢慢来吧,好在是活下来了,下一步嘛,到时候再说吧!”
是了,南枝怎么可能轻易放过自己?
见她活了下来,必定是要想个新的招数。
在南枝眼里,只有从嫦这个天才。
而她,不过是仙人们随手可以捏死的蝼蚁。
仙人想要蝼蚁活,便是死的也能救活了,想要蝼蚁死,命再硬也得乖乖下地府。
她曾经天真的以为,遇上南枝和从嫦,是她一生之幸。
可仙凡终究有别。
于仙人而言,她不过是朝生暮死的蜉蝣。
在南枝漫长的千万年岁月里,白珠怜只是其中短短一日的乐子。
于凡人而言,那一日的痛苦便是一生。
那令白珠怜恨之入骨的声音渐渐远了,光绫浮动间,将她托到了一间木屋的床上。
吱呀一声,是木屋小门被人关上,白珠怜缓缓睁眼。
窗外,一道身影一闪而过,消失不见。
只余泠泠月色透过窗纸,碎了满地。
确认南枝彻底离开,白珠怜立刻盘坐了起来。
托某人的福,本以为要养上一段时日的身体,眼下全然大好了。
白珠怜按着记忆中,从嫦曾试图教她的运气口诀,运转起周身灵力。
与凡人时不同,这一次,她明显感觉到自己周围像是形成了一个瞧不见的旋涡,如雾般却不能凭肉眼可见的灵气,顺着那个旋涡汇聚于体内,最后在丹田处化作一滴靛蓝色的墨汁。
白珠怜凝神望着那滴墨好久,直到虫鸣声打断了她的沉思,才收了势躺了回去。
不着急。
她想。
总有一日,所有你加诸于我的痛苦,我定要你百倍、千倍的偿还。
师父。
第66章 养徒弟第2天
“什么破书!怎么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啊!”
南枝郁闷地倒在床上, 把那本厚厚的小说随手一丢。
这本书说是大女主,也太过实诚了一些!
南枝把整本书上上下下翻了好几遍,甚至都能背下从嫦的台词了, 可关于白珠怜为何黑化,黑化前又遭遇了什么, 这书是一点儿也没提啊!
甚至在大后期,从嫦和白珠怜大战前对峙时, 从嫦曾问过她, 为何变成如今模样。
白珠怜只说了一句。
我天生如此。
除此之外, 对白珠怜本人的描写便再没有了。
“说起来,白珠怜一个凡人,为什么能被原身看中,带回山上啊?”
南枝的眉心拧起又松开, 反反复复, 最终, 所有心绪尽数化为一声叹息。
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 她就像是在黑暗里摸索前行的无头苍蝇。
原身曾经折磨白珠怜这一事实,更是令南枝百思不得其解。
就目前情况来看, 白珠怜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
而原身境界已至大乘期,再修上个百千年的便是渡劫期的半神。
这样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到底为何?
南枝能感觉得出来, 自她靠近山洞深处后, 那一池灵气便隐隐波动,显然是认出了其“主”。
原身既折磨白珠怜,却同时也耗费大量的灵力在保她。
化出那一池灵力, 原身至少跌了小半个境界, 从大乘中期, 跌至了初期。
很显然,她不想让白珠怜死去。
但,这又是为什么?
南枝翻了个身,又是一声哀嚎。
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难道原身是个变.态?
然后这个变.态突然有一天,对着被自己凌虐的小白姑娘说,我改主意了,从现在要开始,我会对你好的。
南枝忍不住一抖。
别说白珠怜不可能会信,连南枝自己,都觉得自己更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变.态了。
小毛球蹦了几下,安慰她:【事已至此,看开一点,至少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南枝从被褥中抬起一头乱毛,想了想。
也是!
她现在在白珠怜心中的形象,不就是个变.态么!
再差还能差到哪儿去!
只要她足够真诚,就一定能感化白珠怜,拯救这个小世界!
南枝对着空气挥了挥小拳头,眼神闪闪发亮。
小毛球立刻精神抖擞,连连拍起了马屁,给小南加油。
一人一统,沉浸在展望美好未来的斗志中,谁也没察觉到,南枝那一拳头挥下去,将自身的灵力,泄了一小缕出去。
那一小缕灵力对眼下的南枝来说,实在太过微不足道,犹如汪洋大海之中的一滴水,若非刻意观察,几乎不可能感知到。
自然,她也不会注意到。
那一小缕灵力顺着微风,掠过蓝花楹树海,游入了一个,此前从未出现过的、小小的空气漩涡。
湖蓝色的灵力在那漩涡中,旋了又旋,渐渐染上浓厚夜色,化作一滴靛蓝墨汁,沉入白衣少女的丹田之内。
整个过程及其缓慢琐碎,待那滴墨不再起波澜时,已近初晨。
第一声虫鸣响起,少女仿如吃了一惊,很快又恢复平静神色。
黑蝶般的睫羽垂下,遮住了眼里要溢出的仇恨,与在这之下,微不可查的欣喜。
一滴灵气,于南枝或是从嫦而言算不得什么。
或许只消几息,她们便能吸收恢复。
但对白珠怜来说,这是她的新生,是她踏入炼气初期的象征。
从此,世间再无凡人白珠怜。
只要能接住她满腔的恨,无论厉鬼或是魔头,她都不在乎。
*
翌日清晨,南枝起了个大早。
以她如今的境界,根本无需吃饭睡觉,也不知是不是昨夜一连串的问题令她太过震惊。
总之南枝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后,竟觉有一小股困意袭来,甚至到她醒来,才发觉自己睡了一觉。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的,再睁眼,晨光熹微,惊得南枝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了起来。
差点睡过头,她今天可是要给白珠怜炖灵汤的!!
没错,经过小南仙子一夜的思考,最终决定,养一个徒弟,先从养她的胃,哦不是,养她的身体开始!
白珠怜实在太清瘦了,在那满是蚀骨虫的池子里又泡了那么久,身子必然空虚。
当前世界的灵药,寻常健康的凡人吃了尚且扛不住这精粹灵气,何况白珠怜现在这样虚弱,再好的补药,对她来说就像是催命的毒药。
再者,天剑门不愧是当世第一大派,南枝点兵点将的把原身几个储物戒翻看了一遍,全是药力极强的上品丹药。
别说白珠怜受不了,就是现在的从嫦吃了,也得忍受灵力暴增带来的极大的痛苦。
唯有南枝从积分商城兑换出恢复药剂,勉强能被白珠怜吸收的同时,也不会太过滋补,以至于爆.体。
但这药剂,有另一个问题……
“这真的能行?”
南枝看着眼前绿油油的“鸡汤”,陷入了沉思。
小毛球鼓励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嘛!或许修真界的鸡汤,它就是绿色的呢?】
南枝抿了抿唇,忍下了吐槽的话。
她就不该听系统撺掇,什么【系统药剂非此间可见,不能被白珠怜发现端倪,不如放在食物里,毕竟凡人都要吃饭的嘛】
谁知这绿色药剂竟这样明显,且不溶于鸡汤,看起来就像是金黄色的汤汁上,飘着一块块苔藓……
还是半透明的那种。
像发霉了。
南枝幽幽叹了一声,“这玩意,是个人她就不会喝。”
小毛球讪讪道【万一呢。】
“白珠怜只是身体不好,不是傻子。”
【事已至此……】
南枝又一叹,抬手一挥,凌空托起砂锅往山腰飘去。
事已至此,也只能如此。
毕竟这药剂还挺贵的,也不知道她之前的任务都干了些什么,到了这里后,竟还是个一穷二白的打工崽。
以她现有的积分,恐怕只能维持白珠怜不到一个月的药剂。
而昨晚,三瓶药剂才勉强吊住白珠怜的命,想要她彻底恢复,至少得养一个月。
所以任何一瓶,她都不想浪费了去。
山腰小屋内,白珠怜仍是昨晚那副枯槁憔悴模样,宽大的白纱裙套在她身上,空荡至极。
在听见木门吱呀一声响起后,少女长睫一颤,浅浅睁开一条缝。
这是南枝第一次见到白珠怜醒着的样子。
脸颊凹瘦,肌肤蜡黄,双眸无光涣散。
无论哪个词都不像是用来形容美人,可偏偏就是这样的白珠怜,半阖着眼,都美得南枝心尖一颤。
她有见过这样美的人吗?
原身到底是戒过什么,居然能对这样惊天动地的美人下狠手!!!
“……师父。”
美人儿轻启朱唇,声音淡漠疏离,虽是极力克制,但南枝仍能感觉到白珠怜轻微的颤声。
她很怕自己
这个认知让南枝心头有些沉闷。
果然,伤害白珠怜的人,就是原身了。
“……请恕……徒儿,无能……”
白珠怜挣扎了一下,似乎想起身,奈何身上半点力气也没有,手腕颤巍巍撑了一下身下木板,只抬起一小寸身躯,又重重的砸了回去。
“无妨无妨!”
南枝吓了一跳,一时忽略了白珠怜话中的小疑点,只一心想着去搀扶白珠怜,才刚伸出手,却见对方猛地向后一缩。
南枝的手立刻僵在空中。
白珠怜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脸色更差了几分,眼底满是惊恐和后悔。
她比刚才见南枝进门时更疯狂地想要挣扎,竟真叫她半跪了起来,匍伏在床板上,浑身颤抖。
“师父恕罪,徒儿并非……”
那有气无力的声音里全然充满了恐惧,听得南枝更不好受了。
一道灵力化作光绫,缠绕着瘦小的少女,将她抬起,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床头,半卧半坐。
期间,南枝瞥了一眼白珠怜死死攥着的手,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声。
少女比她想象之中,更为惧怕自己。
“你别有心理压力,为师,呃为师只是,突然对厨艺感兴趣,所以做了个汤,想让你帮着尝尝味道罢了。”
贸然提出给白珠怜炖汤,恐怕会叫对方更为抗拒,南枝只得迂回的寻个借口。
白珠怜似乎是不信,那对长而卷翘的睫毛一颤一颤,眼神紧紧落在光绫上,根本不敢抬眼看南枝。
显然南枝眼下的举动,让她更加紧张。
南枝甚至几乎感受不到白珠怜的呼吸——她竟紧张到连呼吸都忘了!
南枝轻轻挥了挥手,那悬浮着的砂锅落在了小桌上,又连锅带桌,被南枝挪到了小床边上。
“我就先放在这了,你喝完,回头告诉我改进的意见。”
南枝见她一个劲盯着光绫,也不知是不是原身曾用这光绫抽打过她,总之白珠怜似乎很抵触,却又不敢不从。
她收回光绫,又叮嘱白珠怜喝汤,才转身离开。
屋门吱吱呀呀的关上,门后少女倏然松了一口气,大口大口喘息起来。
南枝站了一小会儿,听见白珠怜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息,又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碗勺的碰撞声,方才放下了心,腾起身,回了山顶。
道阻且长呀!
但愿那碗鸡汤,能让白珠怜稍微对她不那么抗拒一点点吧。
*
白珠怜皱着眉,忍着恶心味道,强喝下所谓鸡汤,只觉胃里一阵翻腾。
这味道冲得她想吐。
白珠怜咽下最后一口,凭着记忆里偷看来的结印手决,努力化着汤中的药力。
她才喝第一口时,就发现这汤里像发了霉一般的霉菌,似乎就是昨晚南枝给她喝的灵药。
也是为了这个缘故,她才强忍着,逼迫自己喝完整碗汤。
直到最后一丝药力也被吸收殆尽,白珠怜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饱满圆润的身躯再次扁了下去,弹嫩白滑的肌肤瞬间失去光泽,变得蜡黄干枯。
白珠怜半睁开眼,感受着身体的变化,眼底闪过一瞬意味不明的神色。
丹田之内,那滴靛蓝色墨汁周围,一圈袅袅绕绕的墨蓝雾气,正在沉浮飘动。
白珠怜感受着那抹雾气飘带,拧起眉心。
她没有察觉错,这抹灵力形成的雾气,正是从南枝那条灵力光绫中吸收来的。
当她发现那条光绫正在溢出灵气,且能被自己吸纳时,白珠怜差点就没能压制住体内的灵气波动。
她一面要克制着自己,努力维持住这副惨淡模样,一面在南枝眼皮子底下,将散落出的灵气吸纳,刺激得几乎不敢呼吸。
只可惜时间太过短暂,吸纳来的灵力尚不足以形成第二滴墨汁,只能化成一团雾气,飘浮于丹田之中。
但终归,比没有要好。
何况,这是从南枝身上偷来的。
一想起那个人,白珠怜忍不住又皱起眉。
果然不出她所料,这人连一日都等不及,又想出了新的“乐子”来。
突然对厨艺感兴趣?
白珠怜在心底轻嗤一声。
便是凡间三岁孩童,都知晓天上仙人修清心道,不食人间五谷。
何况是在天剑门待了这么多年的她?
莫说是这凡间的土鸡,就是一滴露珠,也没见她这个辟谷多年的“好师父”喝过。
白珠怜冷眼看向那个空碗,无声勾了勾唇。
她看似在笑,可这笑意却冷得要命。
这灵药,确实是昨晚南枝给她喝的那种。
可昨晚那三份灵药,透着淡淡的青草香气,全然不是今日这般恶心作呕的味道。
南枝不晓得那时的她是醒着的,今日故意弄成这样要她喝下,无非是想看她为了生存,能做出多么丑陋的姿态。
南枝这般惺惺作态,便是要她清楚自己的身份——一个仅能靠仙人施舍,无论多么恶心,都要为了苟且而讨好对方的废物。
仅此而已。
白珠怜轻轻阖上眼,将浓烈的恨意一并遮了去。
滔天的怨愤与恨占据了她绝大多数的感知。
一抹微小又诡异的念头,迅速划过她脑海中,又消失不见。
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内心深处,有一声小小的疑问在说,今日的南枝,好像有些不同。
今日的南枝,并没有责问她天罗血晶失败一事。
也没有强行捏住她的手腕,将她一身骨头捏碎又复原。
更没有在她自称徒儿时,突然暴怒,讥讽她区区凡人也配入天剑门。
很快,那一道细微的声音淹没于仇恨之海里,消散不见。
*
山顶上,才要落地的南枝,看着光幕上飙升的黑化值,脚下一趔趄,差点滚下去。?
那鸡汤……
有那么难喝吗?!
第67章 养徒弟第3天
喜洲崇谷, 飞龙幻境内。
紫衣女子身前是一只浑身浴血的五品五阶妖兽。
巨大的兽身上满是剑痕与刀口,左眼内嵌入了一支寒冰长箭,伤口无法愈合, 浓黑的血液汩汩不尽。
她身后倒了三支小队,皆是与她同龄之人。
横着的修仙子弟之中, 只有寥寥几人还勉强能跪立着。
五品五阶已近大圆满,这只妖兽此刻又在强行突破, 很快就要变成一只六品妖王了。
飞龙幻境是曾经的古妖皇尸身所留, 对妖界生灵本就有增益效果。
若此时再由其突破, 只怕在场无一人能生还。
就连那个紫衣女子也不例外。
陆鹏半跪在地,靠着剑强撑着,狠狠咬了咬后槽牙,吐出一口淤血。
他身旁的棕衣弟子急切劝道:“师兄, 再这样下去不行了, 我们都会死在这里的!你就给从嫦师姐道个歉吧!”
陆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少年人最好颜面, 何况他出身天下三大派之一的崇谷,又是掌门座下大弟子, 要他向一个曾经的废物道歉。
绝无可能!
“师兄!此番幻境修炼,师尊们无法入内,你就——”
“住口!”陆鹏大吼一声, 涨红了脸, 使出最后一分力气,一掌将那喋喋不休的师弟击飞好几尺远。
陆鹏阴沉着脸,抬头看向那个紫衣女子。
“她从嫦曾经, 不过是一个小门小派出身、十五年修不上炼气中期的废物罢了!就她这样, 与凡人有又何异?我堂堂崇谷子弟, 难道要靠一个废物相救么?!不嫌丢人!”
那被踹远的弟子“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最后的瞬间,吃力地抬眸看向陆鹏。
陆鹏背对着他,看不清脸上神色。
反倒是那紫衣女子听见动静,侧首看了他一眼。
似乎是见自己受伤颇重,一道湖蓝色灵光从那紫衣女子身上弹出,转瞬打入他口中。
丹药香气瞬间溢满整个口腔,浓厚温和的药力顺着经脉骨骼,一点点修复着他残破的身子。
“这位崇谷的师弟,你眼下已是极限,无需勉强自己,且往后退一退罢。”
紫衣女子冲着那名小弟子笑了笑,传音说道。
转瞬间,妖兽猛地大吼一声。
这一声里含着巨大无比的威力,不少实力稍弱的弟子们接二连三的发出哀嚎,耳朵爆出鲜血。
连陆鹏都忍不住退了几步。
紫衣女子眉心轻锁,目光一错不错盯着眼前的妖兽。
战场后方,谭灵朝捏碎最后一道传送符,将那名濒危的弟子传送了出,而后飞身跃到从嫦身旁。
“如何?”
从嫦摇了摇头,“还差一点。”
谭灵朝咬着下唇,脸色不太好看。
“我已经没有传送符了,若你能赢,剩下这些人才有得救。”
三支修炼小队拢共有四十多人,谭灵朝送出了十几个人,仍有二十多人留在此地。
从嫦点点头,到:“我明白,多谢你了。”
“你同我客气什么。”谭灵朝摆摆手,不经意瞥见崇谷派那边的人影,撇了撇嘴,“你也是大度,他那样诋毁你师门,你还要救他们。”
从嫦淡淡道:“其他人无罪。”
谭灵朝一叹,正想说什么,那妖兽又是一吼。
这一回威力比上一次更猛一些,连她都神色一变,急忙召出一个灵力罩,抵挡了一波冲击。
就在此时,从嫦忽然动了!
绛紫色身影化作一记雷电般,极快的速度带着一道古朴沉重的剑意,从高空中狠狠往下一劈!
剑意凝成实体,极速波动的空气里,一柄样式简单的巨剑漾着水波纹,若隐若现的隐在漩动的灵气波涛中,对着妖兽的头骨斩下。
只一招,已突破至六品的妖王发出一声痛哭的尖叫,震得弟子们又是一阵吐血昏阙。
谭灵朝离得最近,七八样保命法器,几乎是从乾坤袋里飞射而出,挡在了她面前,碎了一件后,立刻被她催动下一样。
饶是如此,所有法器都碎了个干净,她还倒退了好几步,胸口一阵闷击,吐出一口淤血。
“从嫦!老娘可是医师!能不能保护一下我啊!你好歹冲上去之前提醒我跑路啊!!!”
天空中,那道绛紫色人影对着她这个方向晃了一晃,似乎在说抱歉。
谭灵朝气得直跺脚。
倒不是心痛这些法器,反正她们药王山的赚钱都快。
主要是这妖王,达到炼虚初期,虽说还不稳定,因是化神中期左右。
即便如此,她区区一个元婴,受这一下,没魂飞魄散都是命大!
她又不是从嫦这种变态!
能跃阶和妖兽硬碰硬的!
很快,妖兽的身躯缓缓倒下,谭灵朝来不及抱怨,一个调息后,立刻飞身上前,接住坠落中的从嫦。
从嫦一身骨头碎了个稀烂,更棘手的是她右手经脉,几乎被暴涨的剑意砍成泥了。
谭灵朝迅速从乾坤袋里召出几个白瓷小瓶,几道青绿色灵力包裹着药香浓郁的丹丸,飞速投入从嫦口中。
“阿朝……兽毛……”
谭灵朝翻了个大白眼,“知道知道!给你师父做毛笔的兽毛,给你小师妹做坠子的兽牙,你看看这一地尸体,谁跟你抢那些个破烂啊!”
从嫦闻言,才露出一抹笑来,彻底放下心,昏倒过去。
师父,我已经能斩杀六品妖兽了。
等我斩到八品,就能回家了。
*
昏迷的时候,从嫦做了一个很久的梦。
梦里,还是十二年前。
那时的她,刚修炼到金丹,第一次随师父下山。
那一年人间在打仗。
一个王朝没落,数个小国分裂崛起。
师父要她去看人间。
她一路看遍了尸体堆砌成山的战场,看见凡人鲜血染红了土地和河流,看到空荡无人的村庄,只剩妇孺老幼无神地望着村口。
那一年,人间死了很多凡人。
她问,我能做什么。
师父答,什么都不能。
她又问师父,我明明可以救他们,可以阻止战争,为什么不让我去做?
师父冷冷瞥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只是原定好要在结丹后教给她的那一剑,师父没再提起过。
她们在人间走了一年。
一年,那仗也没打完。
士兵死了,孩子与妇人又顶替上。
从嫦不理解。
师父到底要她看什么。
最后,她们走到一个村庄。
这个村子里,横列着几十具尸体,还有十来个坟包。
一个极其瘦弱的凡人小孩,用手挖着土,努力为这些尸体寻一个归处。
从嫦再也没忍住,她冲了上去,帮这个孩子埋了村子里其他人,然后跪下哀求师父。
我们带她走吧。
师父冷冷垂眸,问,带回去能做什么?
从嫦咬着唇,她已经没有父母了,她这么小,放在这里会死的。
区区凡人,你当真这样在乎吗?
从嫦含着泪,道,我在乎的。
那个小孩怯生生立在一旁,捏着破旧不堪的衣角,一脸懵懂。
师父一叹。
从嫦,你的心太软了。
她不懂,她拥有力量,为什么不能保护哪怕一个凡人。
但师父终究也不够心硬。
她们带回了那个小女孩。
后来,那个瘦弱的孩子就成了她的小师妹。
小师妹没有灵根,不能修炼。
即便如此,她仍是很快乐的生活在天剑山上。
从嫦将她养的白白胖胖,日渐出落成了一个大美人。
师父虽然不与小师妹说话,却从没阻止过她与小师妹相处。
天剑山上是她们一同种下的蓝花楹,到第十年时,已经很高很高了。
师父会坐在蓝花楹树下看她练剑,小师妹就老老实实站在一旁添茶倒水——只有师父在时,她才是老实乖巧的。
师父一旦不在,小师妹就是个野猴子。
蓝花楹簌簌地落,那两道身影渐渐消失殆尽。
梦里,从嫦忽然觉得有些寂寥。
她终于学会了师父教的那一剑,突破元婴,能斩妖王。
可她有些想家了。
*
入夜。
天剑山上少有的起了大风,吹得满山蓝花楹一日便落了个干净。
白珠怜也少见的做了噩梦。
梦里,是她十五岁生辰,从嫦说要给她大办一场。
但那一日还没来,从嫦也还没学会那一式剑招,就被南枝赶下山历练。
南枝说,没有斩杀八品妖兽前,不许从嫦回山。
于是生辰宴之前,她给从嫦先办了个饯别宴。
那日晴朗,蓝花楹开了满山。
从嫦说,以后她斩杀每一只妖兽,都会捡最漂亮的牙齿给她串一条小坠子。
她想了想妖怪的牙齿,应当是从没刷过牙、结满牙垢的样子,于是一脸嫌弃。
从嫦大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叮嘱她要听师父的话。
她想起师父冷漠的那张脸,瑟瑟发抖。
师父不喜欢她这个凡人,她一直都知道。
但她仍然感激。
因为从嫦没有权利将她带回来,能让她无忧无虑活在天剑山的,其实是师父。
即便从嫦不说,她也会孝敬师父的。
谁曾想。
从嫦离开,她的地狱变开启了。
师父开始变着法子的折磨她,让她痛苦不堪,却不许她死。
又一次,她疼得实在受不了。
于是从山崖上一跃而下,却在半道被师父截下。
那个女人冷笑着说,还没到你该死的时候。
她近乎崩溃,第一次大胆问师父。
我什么时候才能死?
师父挑起她的下巴,那双眼里只有无情和冷漠。
等从嫦回来的时候。
你要在她面前,死在我手里。
后来的后来,白珠怜才知道。
原来天剑门一直有一个传说。
天剑门历代只收一名弟子,只教两式剑招。
第一式,教弟子斩世间妖邪。
第二式,教弟子斩世间情爱。
第一式,由师父教弟子。
第二式,是弟子杀师父。
从嫦心太软,太正直,对师父下不了手。
所以师父同意从嫦将自己捡回来。
从嫦养了她十年,当她看见自己死在师父手里时,说不定会杀了师父,天剑门的传承才算成了。
白珠怜低低笑着,呕出好几口鲜血,疼得心肝俱裂。
原来从一开始,她这个凡人,就只是仙人们养的一只宠物。
她生她死,都不由她做主。
那日之后,她下定决心。
她要她们死。
*
“你要杀了白珠怜。”
一道女声在大雾之中重复着说着这句话。
南枝皱了皱眉,“你谁啊?”
那女声凄厉,带着威压感,狠戾决绝。
“你必须杀了白珠怜,她不能活着……”
南枝不悦道:“她能不能活着,凭什么由你来决定啊?”
大雾愈浓。
“她不死,你就会死。”
“时间快到了,咒马上就要发作了。”
“你必须杀了白珠怜,让从嫦杀了你,否则你和从嫦都会死。”
南枝听得头疼,试图抬手挥散这片大雾。
才刚使劲,人就顺着力道往前一倒,南枝猛地一睁眼,好不容易平衡住身体——
她在梦里使劲,人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
但是梦里那个……是原身?
为什么说得这么复杂,一会儿这个死,一会儿那个死的。
“咕嘟咕嘟……”
眼前的瓦罐里,浓白汤汁彻底沸腾,一个个小泡泡咕噜起,又瞬间破裂开。
鱼汤鲜香味四溢,南枝满意地点了点头。
今天这才算正常发挥嘛!
就这汤,谁喝了不说一句鲜!白珠怜她肯定——
【你干嘛!!!】
小毛球乖巧站定:【比起味道,首先恢复目标的身体健康是最重要的!】
南枝扭头,沉默了。
片刻前还是乳白的鱼汤,此刻漂浮着一团团绿色霉菌块,越煮越是臭。
南枝绝望的挥起瓦罐,顶着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落到山腰上的小屋外。
“徒弟,为师今天也是,在连续厨艺的一天……”
一刻钟后,光幕上,黑化值毫不意外的又涨了。
第68章 养徒弟第4天
发霉的汤一直喂到第十八天, 黑化值才终于没了波动。
与此同时,白珠怜的身体一日日好了起来。
虽说她整个人还是十分瘦弱,像个骨精似的, 但多少有了些气色。
最开始的几日,白珠怜很少开口与南枝说话, 只偶尔会在暗处凝视着南枝。
她看向南枝的眼神,如一潭幽深静谧的古潭。
似乎每次与南枝见面, 她都在思考着什么。
她仍然会乖乖喝掉南枝炖的、无比难喝的各种汤水。
从最初抗拒南枝的靠近和触碰, 如今已能直视着南枝, 甚至主动伸手。
很多时候,南枝只要一回头,就会对上白珠怜深邃的眼神。
震得南枝心头一颤。
很难想象,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凡人, 能露出这样厚重的眼神来。
南枝不免想起那个山洞深处, 满是蚀骨虫的灵池来。
也不知白珠怜这些年, 到底经历了什么。
“师父。”
“嗯?”南枝眨了眨眼, 才发觉自己竟盯着白珠怜看入了神!
眼前的少女已不复初见时的憔悴模样。
经过南枝这十几日的精心照料,白珠怜渐渐恢复了一些肌肉, 不再是皮包骨的干枯状态。
少女的脸颊日益饱满,肌肤也从干瘪变得充盈有光泽。
变化最大的还属她那双眼睛。
略显狭长的眼眸含着浓墨幽深的眼珠,一旦同白珠怜对视, 就叫人忍不住沉沦出神。
不可否认, 白珠怜实在太美了。
就连南枝,也时不时的就将视线挪到了她的身上,直到被白珠怜出声打断, 才贸贸然发觉自己又一次看着她出神了。
“怎、怎么了?”
南枝慌乱挪开视线, 耳尖似乎微微发烫。
可恶, 放着这么大一个美女在面前,实在很难心不乱呀!
“师父,徒儿的身子已然大好了。”白珠怜半依在床头,三千青丝倾泻,勾得本就素白的肌肤更添雪色。
几缕碎发随意垂在眼尾耳畔,平白多了几分魅色。
南枝眼珠子溜溜转,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这样啊,那太好了!”
白珠怜轻轻抬手,纤细修长的手指抵着额角,半歪着头,清冷的声音起起伏伏,竟带着几分勾人意味。
“那……师父打算,怎么处置徒儿?”
“嗯?……嗯?!”南枝茫然扭头,“什么处置?”
白珠怜咬了咬下唇,半抬长睫,满脸凄楚:“师父从前……只要徒儿养好了身体,就会替师父试下一个古籍秘方的。师父说过,要想帮师姐洗髓炼骨,徒儿就得一直试那些法子。”
南枝闻言,一种说不清的情绪,迅速在心里弥漫开来。
白珠怜越往下说着,神色越发楚楚可怜,宛若一朵在风雨里瑟瑟发抖的纯白小花。风雪稍大一些,似乎就能将她摧折了去。
南枝忙摆手道:“不试了不试了,为师最近换了新的爱好,就喜欢做些菜,你以后不必替你师姐试那些东西,吃菜就行!”
白珠怜眼眸里沁着水色,一抹薄绯染红了眼眶,直勾勾盯着南枝问:“当真?”
“自然是真的!”
“那师姐的异骨……”
“无妨,为师自有办法!”
南枝说得坚定,实则只是因为提前看过了剧情。
原身似乎想了不少办法,想替从嫦洗髓炼骨。
但在小说中,从嫦那根骨头是在她身死之后,才由体内的天材地宝自行炼化,成就她重铸身躯,突破境界。
所谓异骨,虽是阻碍从嫦修炼的源头,亦是从嫦的一道保命符。
白珠怜轻咬红唇,藕臂轻撑床沿,将身子往前一探。
她与南枝本就靠得近,眼下这么一探身,南枝几乎能闻到她身上的一缕幽香。
“师父,阿怜好高兴。”
南枝只觉一呼一吸间,皆是白珠怜的气息。
本该无风的屋子里,甚至有一道无形的漩涡,轻轻托起白珠怜的秀发,扫过南枝指尖。
一下又一下。
“那师父,想要徒儿做些别的什么吗?”
别的什么?
白珠怜越靠越近,温热的鼻息似乎都贴上了南枝的耳垂。
南枝脑袋一嗡,“唰”一下站了起来!
“那个,你好好休息,为师,还有一道菜想研究研究,晚些时候再来!”
她快速丢下这句话,连白珠怜的脸都不敢看,推开房门拔腿就跑。
待南枝飞至山顶,大口大口呼吸完新鲜空气,才将白珠怜身上那股淡淡的香气从脑海里驱散开来。
隐隐发热的丹田也渐渐恢复往常的温度,沸腾起的血液总算冷静下来。
南枝猛地抬手拍了拍自己双颊,强迫自己情醒一些。
奇了怪了,怎么这些日子,只要一靠近白珠怜,她就像是上了一口锅似的,一个劲的燥热起来啊?
她总不会是……
见色起意了吧?!
南枝被自己的想法震惊到,抬手又是一拍。
畜生啊!
*
见南枝落荒而逃,白珠怜脸上神情立刻一变,那幅柔弱的模样立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和嘲讽。
她这些天一直觉得南枝变得有些奇怪。
直到今日这番试探,她终于可以肯定。
南枝被人夺舍了。
且不说这新的南枝,连天剑门的师徒传承都一无所知着。
甚至她都没有发觉,这十几日的相处下来,“南枝”这个身体的境界,已跌至大乘初期临界。
再有半个月,南枝就会大跌境,从大乘期跌至合体期大圆满。
到了南枝这个境界,跌小境界并不妨事。
但一旦跌落大境界,折寿不说,将来恐怕是永远也无法重回大乘了。
白珠怜随手拢起乌发,取过一截蓝花楹树枝,青丝绕枝,在脑后盘成一团。
绝美的容颜上闪过一瞬复杂之色。
自第二碗鱼汤开始,白珠怜便察觉到,她体内的灵气来源,竟是南枝本人!
这天罗血晶生于蚀骨虫的繁衍更迭,效果也是出奇的怪异。
白珠怜得了一身灵髓,却不能像普通修仙之人那般,从天地汲取灵力,只能吸纳南枝一人的灵力。
起初她还觉得有些好笑,这诡异的场景,就像是天道对南枝的惩罚。
曾经南枝加诸于她的种种,如今都会被她一一讨要回来。
上天垂怜,站在了一个小小凡人的身侧。
但,当她发觉南枝被人夺舍后,心境大起大落,一时间不知该喜还是悲。
喜的是南枝得了报应。
悲自己好不容易有了报仇雪恨的机会,却平白被一个陌生人抢了先机。
这世间竟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南枝换了肉身,可见此人功力绝非南枝之下。
白珠怜小心翼翼试探了许久,却觉懵然。
这新的南枝,实在是……
太蠢。
好色。
懒惰。
白珠怜从没见南枝有一日在修炼,反倒是天天在厨房里头捣鼓着奇奇怪怪的汤水。
每每见了自己,还会出神发呆,看着看着,便面红耳赤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最开始,白珠怜只觉她这副模样实在恶心。
直到有一次,她偶然碰了碰南枝的指尖。
霎时间,一股浩瀚磅礴的灵气,从那一刹的相触里涌入了白珠怜的丹田,震得她几乎发晕,就连灵魂的深处都狠狠打了一激灵。
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冲击着她的神识和丹田,某个瞬间里,她甚至脑袋一片空白,只觉灵魂都变得酸涩发麻。
这就是力量带来的快.感么?
她苦苦哀求多年,终从凡人踏入修真界。
澎湃浩瀚的灵力激荡,白珠怜头一次生出更大的欲.望和野心。
这些年里,她生不如死,更何况体验快乐。
凡人的那点七情六欲,早在无尽的痛苦里消失,她变得麻木,只剩下恨。
然而这一次误打误撞的灵力吸纳,反倒叫她重新想起做人时的情绪。
炼狱里走了一遭后,她第一次重新体会到的快.感,就是来源于力量。
所以她还要更多。
也渴望更多。
炼气、筑基根本不够。
她要走到世界最极致的尽头,把师父的灵魂挖出来,一点一点捏碎。
窗柩外腾起一阵风,大概是南枝又在山顶做了些什么。
白珠怜眼神一暗。
南枝。
这个人,似乎对自己有意思。
她不像原本那个人,没有情感,只是冷酷,像九天之上真正无情无欲的神仙一般。
新的南枝,蠢笨,但也天真。
她保留着连白珠怜都忘却了的浓烈情感,会发呆出神,会被厨房柴火炸得一头焦毛,会在和自己对视时红了脸颊。
这个南枝太过鲜活,与如今的天剑门,实在格格不入。
也叫白珠怜……嫉妒。
凭什么她可以活成那样潇洒自然,随心所欲的笑,做一切她临时起意的任何事情。
白珠怜闭了闭眼,再睁眼时,一对墨色眼眸中,冰冷无情。
她是故意撩拨南枝的。
尽管她晓得眼前人已非彼时人。
可她恨。
她看不得这样活生生的南枝,她要眼前人也同坠炼狱。
南枝喜欢她,她就伏低姿态,装出一副渴求上仙垂爱的模样来。
她甚至想过。
同南枝碰一碰手指,变能从炼气中期直接跃至大圆满。
倘或同南枝双.修呢?
她会拥有更多力量吗?
山顶,南枝不知在做些什么,一阵又一阵风极速掠过,吹开满山的蓝花楹树,形成一道道蓝紫色波涛。
白珠怜轻轻闭上眼,运转起周身灵气,进入修炼状态。
唯一的问题就是——
眼前似乎还能浮现那人粉红的耳尖,看着像个熟透了的桃似的。
不知从何时开始,只要南枝一靠近自己,丹田便会生出一股灼热感,烫得她呼吸都不稳。
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叫嚣起来,心底里最深处,似乎有人一遍遍蛊惑着她。
要再靠近南枝一点。
*
喜洲崇谷,幻境之中。
从嫦已经昏迷半个月了。
谭灵朝将她一身断骨和经脉重新接起,几乎用完身上所有丹药,才堪堪保住从嫦一条小命。
她身上药材所剩无几,这几日只得频繁外出,在幻境里寻一些丹药草药,来救治从嫦。
好在从嫦虽然昏迷,但周身灵力波动一直十分稳定。
这个变.态,就是昏迷了,也要修炼。
今日,谭灵朝如往常一般,确认了从嫦并无大碍,正要起身去寻草药,余光不经意瞥见一道极浅的蓝金色光影,闪过从嫦一直佩着的玉坠上。
谭灵朝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再定睛一看。
“我靠!”
一道天雷划过崇谷上空,似乎是有弟子在破镜。
但这已经无法吸引谭灵朝的注意力了。
她一错不错的看着那个镯子,只恨不能立刻将从嫦摇醒,分享这个惊天的消息!
天剑门掌门人,那个无情无欲的仙子。
居然和人结了灵魂契!!!
谭灵朝只觉那道天雷是轰在了自己的脑门上。
到底是谁,这么大胆,敢和天下第一牛的仙子谈恋爱啊!
第69章 养徒弟第5天
谭灵朝认识从嫦, 比南枝捡到这个小徒弟更久远一些。
那时,谭灵朝的师父听闻西疆有个小门派中,有一位体质特殊的弟子, 于是便带着谭灵朝出门游历。
那是谭灵朝和从嫦的第一次见面。
这个体质特殊的弟子,当年还是个被众多同龄人嘲笑的瘦弱孩子。
谁能想到, 短短几十年,从嫦被天剑门收为掌门弟子, 一跃成为当世最耀眼的天才。
或许有人羡慕从嫦好运, 但谭灵朝知道, 从嫦到从来都不是幸运的那一个。
据师父说,从嫦体内的那根异骨,其实是个活物,一直在吞噬从嫦的生命。
若不能在百年内炼化此物, 从嫦便会被这根骨头吞噬。
也是因此, 从嫦每次受伤, 都会比寻常修仙之人更为严重。
为了保住性命, 在从嫦下山前,天剑掌门曾赐予她一枚玉坠。
这枚玉坠之中, 藏了天剑掌门的一滴心头血,必要时,从嫦只需捏碎这枚玉佩, 天剑掌门便会即可出现。
世人只知这其一。
却不知, 心头血是修仙之人的本命灵物之一,在修仙人经历大事时,亦会随之闪烁光彩。
譬如突破大圆满、升境界。
还有与灵兽结契、被灵兽标记。
又或者, 像谭灵朝看见的那样, 与他人结成灵魂契。
此事若发生在旁人身上, 算不得什么稀奇事。
但偏偏,结契的人是从嫦的师父。
这就是个大事情了。
谭灵朝左思右想,毅然决然地背起从嫦,往幻境出口方向飞去。
不练了。
得回去看看她的宝贝师父,到底被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哄去双修了!
*
此时的天剑门上下两人,并不知道从嫦已经在了返程的路上。
山顶的那个,莫名其妙又一次睡着,接着又进了那片大雾弥漫的地方,听那道女声喋喋不休的重复着那几句话。
山腰那个正在试图突破炼气期大圆满。
确认南枝体内的灵魂换了人,白珠怜便不再隐藏自身实力。
从炼气期突破至筑基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对那些少年天才来说,自然算不得什么大事,甚至连灵药灵液都无需准备。
但对白珠怜来说,绝非小事。
她本是凡人,没有灵根,如今因缘巧合得了,修得也并非正道。
这是她第一次突破大圆满,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白珠怜回忆了一下,从嫦突破时的做法,确认与记忆无误后,便盘腿而坐。
纤细修长的手指快速结印捏决,丹田之内,数十滴靛蓝色墨汁颜色愈发沉淀出墨色,绕着小小的丹田反复飘动着。
白珠怜紧紧拧着眉,想将这些水滴凝成一团。
可平日里极其听话的灵气,此刻却铁了心的叛逆起来,白珠怜越是想将它们往一处凝聚,它们就偏要四下散开。
三刻钟后,白珠怜的额前鬓角已密密麻麻布满了细小汗珠,素白的肌肤迅速被血色充起,无数细密的毛孔与血管都在极速爆开,隐隐有渗透出血珠的趋势来。
倘或此地有任何一个修仙者在,一眼便能看出这是突破得走火入魔了。
此时停下,虽会跌掉一些修为,但至少能保住性命。
若强行继续,下场只会是爆体而亡。
偏偏白珠怜并不懂这些修仙“常识”,她所有的理论知识,全是在回忆里,东一点西一段的捡出来的。
自然,她也不明白,各人体质不同,突破时的方式也会有略微不同。
譬如从嫦,她体内因有那根异骨,一直在吸取她的灵力,故而从嫦在突破境界时,会偏向暴力一些的方式,以极其粗暴且快的方式突破境界,再稳固。
这样的方式其实并不适合大多数人,尤其是白珠怜。
寻常人这样直接粗暴的突破,只会走向走火入魔的趋势之中。
眼下,白珠怜便是如此。
丹田内的灵气隐隐有四溢逃窜的趋势,再强行凝聚下去,不消半个时辰,白珠怜就会爆体而亡。
*
山顶。
南枝又一次从睡梦中醒来,脑袋昏昏沉沉,原身念的经似乎还在耳边,来来回回就是个死字。
南枝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天知道的她想了多少办法,试图摆脱这个诡异的梦境。
可偏偏,原身每日雷打不动的出现。
并且南枝睡着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
最初的那一次,她只是短暂的在椅子上打了个盹,与原身讲了两句话便自然醒了。
到今日,她已经在梦里睡了小半个时辰。
且一次比一次不受控制,无法醒来。
再这样下去只怕不妙。
还有……
【宝,你有没有感觉,这一次她说的话好像有些不同了?】
小毛球歪了歪:【检测到那抹灵魂印记残留的意识,这一次多说的那句是“一定要让从嫦杀了你,别去幻境”】
幻境?
南枝皱了皱眉,什么幻境?
没等她再开口,光幕突然拉响警报,刺目的猩红瞬间占据整个系统。
南枝大惊,“怎么回事?!白珠怜怎么性命垂危了?!”
她不过睡了小半个时辰,发生了什么!?
来不及多想,南枝一个飞身跃起,连外袍都来不及套上,立刻往山腰腾飞而去。
待她一掌拍碎小屋房门后,一时间愣了一下。
屋内,白珠怜的纱裙碎得不成样子,大片大片的肌肤.裸.露在外,为数不多的碎片,东一块西一块的染上暗红血渍。
一圈袅袅血色云雾,缠绕在白珠怜周身,灵气与精血混杂,血腥气浓烈至极。
白珠怜已经无法感知的外界的一切,她的脸上、身上肌肤,不断渗出丝丝血珠,模样可怖。
南枝喃喃道:“这是……突破?!”
她什么时候,竟能修炼了!?
还把自己炼得走火入魔了?!
白珠怜猛地咳出一口漆黑血团,南枝即刻回过神,眼下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南枝快速捏了两个指决,催动着自身的灵力,试图潜入白珠怜体内,帮她引导灵气运转方向。
湖蓝色灵气甫一接触到白珠怜,南枝脸色猛地一变。
白珠怜自身成了一个漩涡般,疯狂的吸取着南枝的灵力。
可她体内的灵力已经太多,又不会引导灵力运转,此时还在疯狂汲取南枝的灵力,只会加速爆体而亡!
“白珠怜!够了!”
南枝咬着下唇,大吼一声。
白珠怜的耳朵缓缓流下两道血痕。
她完全听不到外界的声音,连自己的神识,都快被这疯狂冲击的灵力吞噬了。
南枝一面试图与白珠怜体内狂窜的灵气获取链接,一面疯狂从储物戒内甩出各种瓶瓶罐罐。
先前她顾忌白珠怜是凡人之身,无法承受修仙界的灵药。
如今白珠怜不知怎么已至炼气大圆满,南枝也无需担心。
一些低阶的灵药总是能有些用的吧!
一时间,浓郁的药香气馥郁,压盖住了那股血腥气味。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白珠怜竟在此时猛地睁开眼。
血泪斑斑,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是痛苦之色。
南枝看见她轻启朱唇,做了个口型。
师父。
不过转瞬,白珠怜又一次吐出黑血,紧紧的闭上了眼。
南枝只觉心脏猛地一沉。
下一秒,数道灵液迎着白珠怜的身体直接浇了下去。
她丢的这几瓶出自药王山之手,药力浑厚不说,最要紧的是有清醒神识的功效。
眼下,白珠怜不知为何一直在汲取着南枝的灵力,以至于南枝的灵气一靠近白珠怜周身,便被强制切断了联系。
南枝在察觉自己无法控制自身灵气之后,便不再试探链接白珠怜体内的灵气。
可诡异的是,白珠怜身上似有一股奇异的引力,即便她收起灵力,那股引力又自动粘了上来,想要探取更多。
南枝不由得一惊。
她可是大乘期强者!
竟被一个炼气期大圆满强行吸取灵力?
与此同时,白珠怜不断爆开血珠,南枝也清晰的感受着自己不断流失的灵力。
照这样下去,南枝很快就会跌落大乘期。
同时,白珠怜也会爆体而亡。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南枝咬了咬唇,暗暗下了个决心。
她散出自身的灵力,任由白珠怜向自己索取。
然后一步一步走到白珠怜身边。
“白珠怜,希望你醒来,不要怪我。”
“我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了。”
“白珠怜,与我结为道侣吧。”
话音落地的瞬间,南枝手上那个古老繁琐的手印也彻底结成。
一条红绳倏然出现在南枝的手印之上,一端牵着南枝的小拇指,另一端在空中点了点脑袋,而后轻轻绕上了白珠怜的小指。
两人几乎是同时感知到了灵魂深处,一个耀眼无比的契约印记闪了一闪。
南枝在见到它的瞬间,忍不住发出一声疑惑。
这是……灵魂契?
她与白珠怜之间,竟已经有了一枚灵魂契?!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难道是原身……
一股莫名的酸楚蓦然袭上南枝心头,连她自己都还没分清,就被白珠怜一口鲜血惊回过神。
是了,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南枝与白珠怜契约结成,她再次催动灵力,这一次很顺利便掌握了白珠怜体内的灵力波动。
南枝立刻用自己的灵力包裹住白珠怜的灵气,而后沿着经脉运转路线,一遍遍安抚下那些乱窜的灵气。
白珠怜半昏半醒,到最后几圈,虽还是昏沉模样,也能自主运转起灵力。
一刻钟后,白珠怜体内的灵力总算安静下来。
而南枝的修为,也岌岌可危的挂在了跌境边缘。
“呼,总算……”
南枝轻吐出一口浊气,低头时,不经意瞥见那枚还未散去的红线,以及红线那端雪白圆润的小拇指。
……
糟糕!
她忘了!
灵魂契结成的第一日,灵力较为弱的那一方,会陷入某种不可描述的状态之中,对另一方展现出无限的渴望。
而此时白珠怜神识还受了损!
这种状态下,被灵魂契干扰的作用便会被放大,甚至影响到与她结契的南枝!
到时候两个人都不清醒,就完蛋了!
南枝猛地站起身,红线牵动,另一端的小指轻轻一抬。
下一秒,一具温.软的玲珑身躯,若有似无的贴上南枝。
本就破碎的纱裙,在那人无意识的摩挲下,更凌乱不堪。
灼热的气息洒在南枝脖颈间,柔软细腻的藕臂圈住南枝的腰,修长圆.润的腿贴着南枝。
南枝轻薄的寝衣根本无法隔绝那抹热,在灵魂契的催动下,所有的感官被放大再放大。
软与热交织,欲huo吞噬着理智,只剩这一身肌肤相贴合的惑。
“师父。”
白珠怜半睁着眼,水色朦胧又迷离,白皙的脸庞上还留着几滴汗珠,粘住了几缕碎发。
水润的红唇张合间,呼吸不断轻触着南枝的肌肤。
“师父,阿怜,好热,好奇怪……”
一声轰鸣,击碎了南枝最后一丝理智。
她赤红着眼,抬手,揽住白珠怜柔若无骨的腰肢。
第70章 养徒弟第6天
天剑门后山, 蛟池瀑布。
相传此地在千百年前,由天剑门初代掌门开辟,用来养她驯服的一只蛟龙。
蛟龙喜寒, 那位掌门便在蛟池瀑布周围布下大阵,无论什么时候, 此地永远是寒冬。
月明星稀,落在山涧石潭里, 一池粼粼。
南枝咬紧牙, 抱着白珠怜踏进冰冷池水中, 寒意顺着小腿迅速攀爬至全身,冷得透骨,沾一点就忍不住战栗。
连做了几个深呼吸,她才狠下心, 将身子也埋入水中。
白珠怜早丢了神智, 半是昏半是迷的, 柔软无比的身躯全数搭在南枝身上, 隔着轻透的纱裙和寝衣,叫这刺骨的寒气密密麻麻扎了一身, 条件反射的轻颤了几下。
潭水里的寒意汹涌席卷,一小片云遮住弯月。
寒潭大阵是为那只蛟龙所布,修为稍弱一些, 莫说入池, 就是靠近都会被这寒气伤体。
以南枝的修为,泡泡池子自然不在话下,但她之前为了帮白珠怜突破, 自己反倒跌了不少修为, 如今悬在跌境边缘, 本就是大伤。
此时又为了保住白珠怜心脉不受寒气损伤,又在源源不断的向白珠怜输送灵气。
短短几息之后,南枝便觉得有些支撑不住。
更甚于这逼人寒气的,是挂在南枝身上不断发出呻.吟的白珠怜。
腻玉般白皙的肌肤隐隐透出浅浅一层绯色,细小错综的青色血管恍若呼吸般张合,隐匿在肌肤之下,顺着水波消失又跃起。
圆润小巧的下巴轻轻搁在南枝脖颈处,灼热的气息似在与潭水博弈,一面是滚烫的柔软,一面是无情的寒气。
冰火两重天。
比任意一方的极致更叫人发疯。
白珠怜像一朵坠入水中的夹竹桃,看似轻柔美丽,实则带着致命的危险。
偏偏毒素无影无形,混迹水中,一遍又一遍刺着南枝。
所剩无几的灵力护住了白珠怜,便没法阻碍寒潭之气蚕食自身。
月光投在湖面,将两人的影子拉扯成嶙峋的枝条,在涟漪中盘根交错。
南枝眼前阵阵发昏,是灵气透支的预告。
今夜之前,她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向着这种方向发展。
更没预料到,白珠怜这些日子抽丝剥茧般,从她体内夺取了这样多的灵气。
南枝粗略算了算,白珠怜拿走的灵气,按理说足以使她升至金丹,可今日却只是突破炼气期。
可见白珠怜在后期成为大BOSS不是没有道理的——谁家突破炼气需要用这么多灵气啊!
她都快被吸干了!
脑袋一阵发昏,迫使南枝从杂念中回神。
白珠怜仍未转醒。
南枝不由得苦笑。
眼下这样的情况,也太狼狈了。
出了寒潭,她最终免不了受到灵魂契带来的奇怪感知的影响,可再不出寒潭,只怕她俩都得折在这儿了。
南枝不经意低下头。
水中是一朵徐徐绽放的素白花枝。
锁骨的一片白在月光下更突出了几分。
白珠怜紧闭着双眼,难耐似的蹭了蹭南枝,嫣红的唇无意识擦过南枝肩头,月光下的影子便无声落下一枚水渍。
她此前竟没发觉,原来白珠怜的眼尾并不如看起来那般上挑,闭上眼时,媚气或冷淡通通溶入水中,只剩了几分无辜之态,好像这时候的白珠怜才卸下一身伪装和防备,显露了一点真实的娇憨模样。
分不清是因不适而沁出的汗珠,还是散落的潭水,细密的水汽连成珠串,从额间眼尾开始,淌过碎发,又柔顺地汇聚,沿着脸颊缓慢滑向弯曲的脖颈、或是在半悬的下巴尖上坠住,摇摇晃晃地砸入南枝胸前。
一滴水,比整个寒潭更叫她心颤。
南枝逼迫自己挪开视线,不断告诫。
只是因为结了契而已。
她会有这些奇怪的感觉,只是因为结契了而已。
可那水滴并不放过她。
人间佛像前,常有老僧念着繁复经文,一遍遍敲击着木鱼,节奏缓慢。
那水滴便是僧人捏在手中的木槌,一下又一下,怦然有力地锤在南枝锁骨下方一寸。
从薄弱的肌肤传向全身,最终立于心海之上,震颤着引起一场难捱的海啸。
南枝忍不住闭眼。
倘或她还存有几分理智便会知道,她体内的灵气早已停滞,白珠怜失了灵气庇护,变得愈发脆弱。
而尚未恢复的南枝本人,也因此加倍地感知着灵魂契约带来的情欲,早在灵气停下运转的瞬间,南枝的眼便叫yu望占据着。
今夜的月色是否太过怪异?
南枝已经不再知晓。
她只看见月光洒在白珠怜身上,每一块luo.露的肌肤都像裹在轻纱之下,大胆如引诱。
摇曳的水波拽动着破碎的纱裙,勾缠住南枝,像在欢迎。
昏沉间,南枝似乎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不行。
白珠怜便是此刻扬起了头。
她的唇还沾着水珠,一路剐蹭过南枝的脖颈,在脸侧摩挲分离,轻轻张合。
“师父……”
南枝只觉自己的身体像被人控制着,理智在拼命拒绝,视线却不听话的落在白珠怜脸上。
她醒了。
总叫人沉沦的那双眼半睁半眯,躲在一层雾蒙蒙的水色后头,衬得眼尾那抹薄红更潋滟了几分。
水色太迷蒙。
南枝才触及白珠怜的眼神,便觉心神踉跄游移,堪堪悬挂在山崖边的理智立刻摔成粉碎。
神魂深处,两枚古老的印记闪烁过一抹微光。
不曾发觉的两人唇.齿贴合,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出今夜一切叫人身心难受的出口。
经年岁月中一片死寂的寒潭,今夜有山虫振翅,搅动圈圈涟漪。
*
大雾弥漫。
南枝拔出腰间匕首,在眼前的树干上又划上一道。
还差一笔,就能写出第六个“正”字了。
她叹了一声,扭头看去。
目之所及,只有沉重浓厚的大雾,胳膊向前笔直伸出去,甚至看不清自己的手掌。
唯一可见的就是眼前这棵蓝花楹树。
树干粗壮高大,在浓雾之中不见树冠,只能凭借南枝踹上一脚后,落下的几朵蓝色小花辨认出物种。
以这棵树为圆心,无论向着哪个方向走,不出一刻钟,就会回到这里。
南枝已经在这里走了二十九圈了。
“你出来,咱们聊聊。”
她对着空气喊了一声,连回音都没有。
尽管南枝也并没有抱什么希望。
自她进入这片大雾这么久以来,不知喊了多少话,对方却不吭一声。
南枝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按着她的猜测,这里大抵是之前听原身念经的梦境。
不同的是,之前的梦境里并没有这棵蓝花楹树,南枝也不能随意走动。
这次她不仅能走,还走个没完,走不到尽头。
甚至连系统都陷入了诡异的沉睡。
南枝在快穿局干了好些年,还是头一回遇上这种情况。
从前几次身穿,原身意识早已消散。
这回不仅没走,还能将她困在这里,实在奇怪。
南枝眺了一眼树干上几个“正”字,差一笔,但她不想动了。
走了二十九次都走不出个方圆,凑不凑这个整也没必要了。
她一撩衣摆,干脆原地坐下。
撩这么一下衣服,这才猛地发觉不对劲。
自己身上穿戴齐整,腰间别了一把匕首。
可在进入这片大雾前,她明明浑身湿透了泡在蛟池里……
说起来,也不知白珠怜此时如何了……
等她醒来,只怕会被白珠怜一刀捅死吧……
南枝半靠着树干,不知不觉间,脑袋渐渐往下坠,点了一下又一下,而后陷入了沉睡。
与此同时。
蛟池寒潭边。
白珠怜半骑半跨在南枝身上,对着身下的女人,狠狠扇了一个巴掌。
还是没醒。
白珠怜咬了咬下唇,眼角透出浓烈的赤红,满是狠意。
她又一次抬手,十指快速捏了个法决,一道微弱却蕴含剑意的光芒在指尖闪烁。
才刚筑基的实力,捏的剑诀实在没什么威力。
但南枝眼下毫无防备的昏睡着,只这一道剑诀,都能要她的命。
“你再不醒的话,就要死在我手里了……”
白珠怜低声喃喃。
剑光摇摇欲坠的闪动,以白珠怜的实力,捏起它已很费力,维持这样久,几乎要掏空她丹田全部灵力。
可月光之下,平日里圆润如小鹿的眼仍是紧闭,动不动就泛红的脸颊惨白森然。
不用白珠怜动手,南枝此刻看起来,和一具会呼吸的尸体,根本没有分别。
白珠怜死死盯着南枝。
她也说不清自己现在,到底被哪一种情绪占据了身体。
是欢愉过后柔软下来的月色。
还是过往窒息的地狱烈火。
她应当是恨南枝的,即便这具身体里装着的,是一个奇怪的南枝。
可她又像是扑火而来的飞蛾,明知不可,仍想靠近。
寒气愈深,刺得白珠怜一颤。
将她从迷蒙不清的情绪里一把扯了出来。
是因为灵魂契作祟,白珠怜心想,所以她才会如此。
而这枚灵魂契,也是南枝自作主张印下的。
夜色浅了几分,天幕边缘露出一抹寡淡的灰白,连带着月色都碎散。
少女清瘦嶙峋的脊背紧绷着,湿发与纱裙凌乱地占据这片孤白山脊,横断开那对振翅颤动的蝴蝶骨。
一切源头,都该怪她的。
发尖凝出一滴水珠,堪堪往下坠落,打在南枝额头,粉身碎骨。
白珠怜双目赤红,微微抬起手。
剑光触及南枝肌肤前的一瞬,一枚树叶急速飞转而来,“叮”地一声,打掉了那道脆弱的剑诀。
白珠怜瞳孔猛然一缩,转头回望。
半空之中,两个白色身影一前一后向她飞驰而来。
“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