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第 231 章
自从有了孩子之后, 周长城和万云就觉得时间过得非常快,有时候一天似乎根本没干什么,天就黑了。从前他们过日子的参考标准是一个月里做成了什么事, 赚了多钱, 每个月月初,盘上个月的账;但现在有了周之慎,时间的参考度就变成了每一周,甚至是每一天。
万云的这种感觉比周长城要深得多, 她每隔一段时间要带孩子去医院做儿保,去打疫苗,每周都要看孩子吃东西怎么样,体重有没有增长, 长牙发烧了怎么办, 有没有按时长大, 拿着表格量度小孩的成长, 诸如此类的细节。反正带孩子比单枪匹马去卖盒饭要操心多了。
如果有人问万云,她的工作和家庭是如何平衡的, 万云只会老实地说:“平衡不了,一点都没办法平衡,就算家里有老人保姆帮忙,也完全解决不了那些具体的家庭管理和任务, 也不用说什么公平不公平,夫妻中,一定要有个人退让在家顾着孩子。”
其他有类似情况的夫妻是怎么处理这些事情的,万云不知道, 但她和周长城都是有自己公司的,如果没有孩子的话, 他们可能会在自己各自的领域上拼尽全力去赚钱、去发光,但是有了之慎,一切步伐都在放慢。
目前来讲,步伐放得最慢的这个人,就是万云,餐馆和闲云茶社她能掌控的程度都较大,有时候她顾着孩子,桂老师和裘阿姨还能去帮忙开一开茶室的门,帮忙招呼客人。
但新云城那个厂子,每一日都是需要周长城这种专业人士去运营维护的,他们前期投入了太多的成本,所以不能有任何差错,有时候为了招待客户,他需要出去应酬,若是把孩子带入那个充满烟酒的环境中,明显就不妥当。
也正是如此,万云的闲云茶社就显得稍微平和一点,但有周之慎这个小娃娃在,自由度也不高。她若是出门,只要不是送货,不论去餐馆还是茶馆,都是要把阿英姐一起带上的,至于往外拓展客户,那真是没精力了,只能先维护着几个老客户,靠着大家口口相传介绍单子。
1996年底的时候,万云起头出钱,给万雪和万风赊了一批做服装的老俞那儿的货,第一批货到定安市的时候,万雪坚持要把这些衣服分两类,贵的全都熨平了才往外卖,价格全都往上加五十;而便宜的那些则是卖八十元三件,这种卖法,一千件衣服,不到两个星期就卖清光了,在这里已经赚了两万二的毛利。
看着即将空下来的店面,万风赶紧再给万云打电话:“二姐,钱都给你汇过去了!快给我们再来一批,这次要一千五百件,让老俞再给我们搭点儿添头!”
万云于是又快速找到老俞,从老俞那儿点了不少陈年牛仔裤和机织棉衣毛衣出来,还趁机压了价,老俞脾气好,看自己的多年老货卖出去,真往后退了一步,给他们送了两百件夏天的薄衣服,等打包好后,周长城喊上两个员工,把这批货送上火车的货车厢,万风则是带着个以前认识的朋友,到火车站去接货。
他兴奋地和每晚数钱到深夜的大姐说:“赚钱这事儿真是干起瘾来了!”
第二批货出得没那么快,但也过得去,一直到过年了,零零星星卖到年底还有两百来件,厚的薄的都有,被一个专门跑乡镇市场的人包圆儿了,这次万雪和万风则是赚了两万八的毛利。
刚开始,万云就说她来牵头,出成本的费用,姐弟三人均摊利润,但万雪和万风两人商量过后,还是决定给万云两万,他们姐弟各分一万五,毕竟没有万云跟老俞认识的关系,他们也不知道有这条发财小道。
也真是得感谢万雪和万风这次卖衣服赚来的钱,本来还了罗四桢五万后,又给桂老师拿了四万的现金,周长城和万云手上几乎没剩什么钱了,只有餐馆十二月四千多的流水和广州商铺的租金,结果大姐和小弟一下子给自己来了好几万冲账,这立马就让万云手上的钱活动了起来。
第二次找老俞拿的衣服,货款还欠着三万二,不过万云不准备还先,反正老俞也被人拖欠习惯了,那些本来就是积压的库存,能清理掉一些就不错了,当然也是因为有认识的交情在,大家厂子离得近,催债也容易。
万云看着账上的五万块钱,就做主先把最后的三万五还给林彩虹,避免更多的利息支出,她也不想带着这个债过年,那剩余的一万多,就是他们一家人过年要用的钱了。
林彩虹一点也不怀疑万云会准时还款这件事,不过她听说万云仍欠了服装厂老板的钱,又笑出来:“阿云啊,你们可总算摆脱了那种欠债就一定要立即还清的心态了。我们做生意嘛,不都这样,你给我搭一下桥,我给你搭一下桥,互相欠来欠去,东墙和西墙互补,都很正常。”
“是是是,林老板,我记住了,要敢于欠债。”万云被林彩虹说得都要不好意思起来了。
虽说自从两人自借钱时起,彻底交心后,林彩虹偶尔会有种好为人师感,劝说万云和周长城做事可以再冒进一点,但她身上那种生猛的活力真值得人学习,她说了今年要开第二家店,还不到五月,就在上海开了个小型的卖生鲜蔬菜和副食品的超市,日流水做得非常好,又重新打开局面,当上了林老板。
因为到了年底,大家再次开始忙活过年的事情,桂世基一家和赵心乔决定要在香港过完年之后,就买票到马来西亚去,孩子的学校要趁早安排,桂世基的生意也要慢慢转到东南亚那一带。
桂春生已经决定好不会跟他们一起走,不单只不走,在香港回归那日,他还要在深圳家里待着,他不相信那会是世界末日。
桂世基劝不动爸爸,自己又有一头家,于是暂时只能维持这种状态,但是他跟桂春生承诺:“爸爸,我一定会回来看您的。”
桂春生只拍拍儿子的肩头:“要照顾好自己和你妈妈。”
本来今年周长城和万云还想留桂老师在深圳过年的,但是鉴于桂世基那头不知道会不会再回香港,而桂老师年纪又大了,他去马来的概率很小,于是还是决定回香港和他们过年。
这个年,整个香港过得如同最后的繁华,街上人挤人,逛花街,拜财神,过了年后,启德机场极为忙碌,从本港起飞,往世界各地而去。
桂世基一家和赵心乔也在过了元宵节后,登上去马来的飞机,桂春生亲自送他们登机,大家互相拥抱道再见。
之后,桂春生收拾好所有的行李,正式搬回深圳,他不再需要两地跑。
裘松龄也从广州过来,在南山找了个环境不错的酒店长居三个月,两人开始一同装修新买的房子,不时回灵宝村和周长城万云一家吃饭,每日都过得逍遥平静。
至于周长城和万云,他们两口子在广州时都是两个人过年的,那时有朋友也有活动,并不寂寞,今年还是头一回只有一家三口过年,就连林彩霞都回广州找朋友玩儿去了。
大年三十那日,万云给周之慎洗过澡,换上大红色的新衣服,看着之慎小小的人儿活泼可爱的样子,忍不住把他亲了又亲:“我儿子真可爱。”
周长城要是有空,也会给儿子洗澡,只是偶尔会担心他是不是吃太多了,身上肉腾腾的,摸起来手感特别好,尤其是那小肚子,次次喝完奶都是鼓鼓的,不过医生说这个体重还在正常的范围内,身高长得长,也不算太胖,不用过分减少喂养。
这小胖猪此时站在旁边,穿得跟个大红包似的,周长城脸上都是满足的笑,算了,胖一点就胖一点,好过瘦巴巴的。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之慎都要过两个年了,勉强也能算两岁了。”万云站起来,拧开儿童面霜,点了几点出来给孩子涂脸,涂着涂着,母子俩儿就笑咯咯的。
周之慎现在能鹦鹉学舌,说点简单的话,听到妈妈说他两岁了,穿着小小的新鞋子,得意地踩水,伸出一只短短胖胖的小食指,是的,他最近学会了用手指指东西,不论看到什么,都要伸出这根小胖指:“妈妈,两岁。”
周长城觉得好笑,把澡盆里的水倒掉,拧干毛巾挂好,又从这小猪尾巴的手里掰出一根中指,捏着他的小手说:“这才是两岁。”
可周之慎还不能很灵活地伸展出两跟手指,只露出小小的牙齿,五指张开,抬起头,软软地指着高高的爸爸:“两岁。”
“好啰,两岁的小猪,要过年啰。”周长城蹲下,一手抄起儿子,闻着他脸上香甜的味道,妻子就在旁边笑看他们,他拿胡茬子去扎孩子的脸,又被儿子嫌弃地推开。
“不要,不要。”周之慎奶声奶气地拒绝。
周之慎的户口还是跟着父母落在了平水县,是孙家宁找人帮忙办好的,周长城和万云也没有回去,办好之后,就将他的资料寄了过来。
桂老师在回香港过年之前跟他们说:“阿城阿云,我和裘阿姨买的房子可以有两个深圳户口的落户名额,你们商量看要什么时候把户口迁过来,后面要做什么事,有户口在这儿,证件也好办理。”
但周长城和万云两人犹豫了一下,因为他们两个都是农村户口,按着计划生育政策,生完第一个,隔了四年之后,还能再生一个。
对于桂老师迁户口的提议,他们想了想就把这个事情说了。
这话刚一出口,桂老师立即就拍板:“生,必须再生一个!这个户口指标我先给你们留着!要是不够,到时候我们再买一套房子,把户口全都落实了。”
桂春生是老派人,他喜欢家里多子多孙多福气,现在家里只有周之慎一人,他都觉得不够,如果不是政策在前面顶着,他肯定会建议这两口子多生几个。
这个年对于周长城万云来说,过得平静无波,他们大部分的心思都放在孩子和新云城上面,照顾孩子自不必说,而新云城现在只有两个保安在,里头有好多机器和原料,一定要时刻注意,过年期间,深圳到处都是空子,不能让贼给惦记上。
俞敏康就说过,过年时他得守着厂子,哪里也不能去,有一年他堂哥带着家人出去旅游了,回来后,发现厂里的布料和库存全都被搬空,损失高达十万,这个教训,传遍了全家开服装厂的人。
九十年代,路边和公共场合没有监控,尽管是在改革开放的桥头堡城市里,偷抢拐骗一切能弄到钱的犯罪行为一直都是高频发生的,所以周长城必须每日都到厂里去检查门窗和锁门情况,还要跟四周的民警们及街道的人打好关系,一点也不能松懈。
除此之外,过年上门拜访他们的还有董孝武。
董孝武此人,没结婚没成家,即使是过年,也不离开深圳,他得四处拜年。
对于他的到来,周万二人是万分欢迎的,尽管他没有给新云城介绍任何业务,但闲云茶社的大部分下大单的客户,几乎都是董哥带来的,所以他们之间的联系其实很频繁。
周长城偶尔也会问问董哥,有没有一些建材订单介绍,但董孝武都说时间不到,那种大规模的订单不是想拿就能拿到的,得花好长的时间去铺垫,周长城其实也明白,就还是觉得可惜,他看董哥给闲云茶社介绍来进礼盒的客户,都是些大企业的采购,或是行政系统的工会采购负责人,档次不低,董哥能搭上的桥肯定不简单,就是他这条路不好走,或者那些小打小闹的单子他不屑要。
反正只要是董孝武介绍的客户来下单,但凡收了款,万云一定要给他留出一小笔钱,或是红包,或是贵重礼品,这些东西,董哥全都笑纳了,从未拒绝。
周万夫妻和董孝武之间,是很明显的互相交换的关系,其中当然也有一些吃喝玩乐方面的快乐,可若是这个利益链断裂,那大家是很快就能分道扬镳。只不过董哥在中间与那些大人物打交道,周长城万云两人也提供不了其他的帮忙,只能尽量将自己的那份切割一些出来,大家利益共享,尽量将这种互惠互利、互相往来的关系长久维持下去。
之慎会走路之后,时不时会在妈妈的闲云茶室里见到这个跟爸爸一样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的董孝武叔叔,董叔叔对孩子很有爱心,很耐心地陪他玩车车的游戏,还把他放在脖子上,带他在周围走一圈。
董孝武年纪本就比周长城万云要大七八岁,现在人家的婚姻已经开花结果了,他还是老光棍一根,条件这样好,竟没个稳定的女人,真是说出去都没人相信,有时候他在万云那儿喝茶,没人的时候,他会打趣说:“弟妹,要是有合适的姐妹,可以给董哥我介绍一下。”
刚开始周长城和董孝武重逢时,他说自己一切不安定,不耽误人家好姑娘,现在估计是看到周之慎一日日成长,继承了父母的眼睛和鼻子,还有孩子笑起来时无邪的眼睛,令他也有了想要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冲动,只要到灵宝村去吃饭,董孝武都会给周之慎买很贵的进口玩具,总是热切地看着小之慎,对周长城说:“哥儿们,有个长得像自己的儿子可真不错。”
周长城这时候就会在旁边笑着开腔:“董哥你想生,那还不是随时的事。”
董孝武虽然经常让万云帮忙介绍姑娘,但她其实是不敢做这个主的,因为在她和城哥心里,董哥的身份还是相对神秘的,而且根本不知道他想找什么样儿的,关键是董孝武有时候透露出来的信息也很飘忽,他曾经放言过:“我要是想结婚,就是局长的女儿我也拿得下。”
这种话都说出来了,万云这种小生意人,哪儿还敢给他留意什么能当老婆的姑娘。
除此之外,董孝武也真心不是像他嘴上说的那么想结婚娶妻。
因为董哥介绍了不少客户给闲云茶社,万云有时候会把几个人关系较好的客户聚起来吃饭,这时都会叫上董哥,他不来还好,一来就带着个漂亮的女人或女孩儿,次次都是不同的人,给大家介绍的时候就说是他妹妹,朋友们都知道他风流得要命!
老天爷,他哪里来的那么多的妹妹?每个妹妹还长得都不一样,环肥燕瘦,各有特色!
周长城万云两人在男女关系上是很保守的,他们对董孝武这种三日两头换女朋友的行为,颇为有距离感,也感到不适,不说他们本身,就说他们见过的夫妻,大家都是正经过日子,伴侣十分固定的。反正他们是摸不准董哥的脉,也不知道他想找什么样的人做老婆,或许就单纯只是想要个孩子罢了。
所以只要董哥一提到给他介绍对象的这个话题,周长城万云都是尽量不详细接话的。
过年期间,发生了一件举国悲恸的大事,改革开放工程师总设计师邓公逝世,所有人都为此默哀,等桂老师从香港回来,周长城万云带着周之慎,众人自发到蛇口邓公大幅人像前献花。
家里三代人都给这位从未谋面的老人鞠躬,如果不是他,桂春生不会从周家庄平反回到广州,周万二人身上不会穿上鲜亮的新衣,皮夹里的钱不会厚起来,甚至不能从平水县来到广州深圳,之慎不会在城市里出生,他们还能有机会自己做生意,去掌握和改变自己的命运。
前人种树,后人乘凉,这个改变了时代走向和无数人命运的伟人,值得铭记和感恩。
1997年就在这阵悲伤又夹杂新的希望中来了。
过了年,周之慎又再长大了一点,踩着林彩虹买的小皮鞋,甚至跑得飞快,现在万云只要出门就把他和阿英姐都带上,不论是去餐馆还是茶社,这小伙子都很粘着妈妈。
而在春日里的闲云茶社,万云刚叫阿英姐把周之慎带进里面的小间哄睡,她空下来点库存,就迎来了一个既意外又不意外的客人——徐菲。
徐菲还真从广州跑到深圳来工作了,她喝着万云刚泡的茶,微微吊起的眼睛笑着:“我现在在蛇口的一家涉外酒店上班,他们让我过来做会议翻译。我看距离你这里不远,就想着过来拜访一下。”
万云自然和她聊起天来,新云城过阵子要委托吴耀中代办香港公司和账户,往后要是外贸能做起来,一些外语人才是不可不打交道的。
两人刚说了没多久的话,玻璃门又响了,董孝武刚停好车从外头进来,他对闲云茶社熟悉,侧身推门,手上还拿着钥匙,对着车子锁门,说:“弟妹,我上次在你这儿看到的辣椒酱,拿回去吃着还行,你还有盒装的吗?给我拿四十盒。”
“董哥来了,坐呀,请喝茶。”万云一听生意来了,赶紧热情上脸招呼,烫了个新茶杯出来。
董孝武走进来,这才看到茶桌前还坐着一位打扮入时的摩登女郎,并不是多秀美的五官,但一双眼睛看人的时候特别有意思,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是个有野心、会打量他人的女人,就是不知道她的野心是在哪一方面,但董孝武看着她,就总有一种想征服她的强压感。
茶室里就只有他们三人在,万云自然介绍两人认识:“这是我们的老朋友董哥,这是徐菲。董哥,徐菲是学外语的,后面你有什么资料,可以找人帮忙呢。”
董孝武立即伸出大掌跟徐菲握手,徐菲也很大方:“你好,我刚来深圳,还不熟悉,请多指教。”
虏获一个人的注意力,董孝武是很擅长做这件事的,他完全不用万云穿针引线,直接就和徐菲聊了起来,听说徐菲在广州待过,立即就说自己也在那儿待过,还说了好多好吃的餐馆,妙语连珠,逗得徐菲不住发笑,双眼发亮。
万云喝着茶,垂着眉眼,心想,董哥真是,又孔雀开屏。
她微笑看着这两个男女说话,顿时觉得自己这电灯泡太亮,可店是自己的,总不能自己跑出去吧,于是站起来点了四十二盒辣椒酱出来,四十盒给董孝武,剩下两盒各自给今天的客人。
“徐菲,是我老家的辣椒酱,香辣下饭,现在是我们市里的驰名商标产品,你拿回去尝尝。”万云在这些送礼上是不小气的,谁知道哪一瓶送出去,就会带回新的订单呢。
“小徐,万云这话没说错,不然我也不会拎着去送人了,赶紧拿着,尝尝他们老家的味道。”董孝武自己动手去倒茶,不叫徐小姐,开始叫人小徐了。
徐菲就笑着谢过万云。
这个辣椒酱是孙家宁和他的同事们主导,捣鼓出来的一个辣酱厂,很有风味,至少在他们市里卖得挺好,现在已经开始往省里其他市县铺渠道了。
万云现在可是他们在深圳的总代理商。
董孝武是赶着来拿辣椒酱的,万云给他全都装在一个大箱子里,两人合力抬上那辆奥迪车,董孝武付了钱,喝完最后一杯茶,对徐菲说:“小徐,你不是说你住蛇口吗?我也要去蛇口,载你一程?”
“行啊!”徐菲也没拿乔,看着董孝武开的那辆黑色奥迪,满意于他的殷勤,拿起自己的包,拎上万云给的辣椒酱,说,“万老板,那我先跟董哥回去,下回再过来找你喝茶。”
徐菲本来最开始是想直接去找新云城的老板周长城,跟周老板讲,若是新云城后面有外国客户过来的话,有翻译需求可以找她,不过周老板去年时对自己不大靠近,一直保持距离的样子,她就觉得这男人有点没趣,在新云城见面,就是名片这种事,都是万云跟她换的,所以她第一时间就先来找了老板娘。不过现在碰到开着豪车的董孝武,做什么翻译兼职,那都是可以放下的。
万云就看着这两人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勾搭成双”,她可什么都来不及说,但瞧着这两人一进一退的样子,哪里还需要她特意说什么,只能挥手说:“好,有空再来啊。”
对于男欢女爱,万云也见了一点,虽然经验不大丰富,但也知道董孝武和徐菲肯定比自己要更熟悉这种事情,她是绝不会承认自己在中间做了这个介绍人的,是他俩儿一见如故罢了。后面两人会怎么发展,万云不管,也不想知道。
对万云来说,来得快的东西去得也快,董孝武不是个能拴住的主儿,徐菲也不算什么善茬儿,且看他们能凑在一起多久吧。
但男女之情放在一边,隔日,还在办公室做着第一季度预算的周长城,就接到了董孝武打来的电话:“兄弟,打起精神,单子来了!”
第232章 第 232 章
对于董孝武给新云城带单子这件事, 令周长城和万云颇为长见识,这中间的流程和链条长得让他们再接了几次大单子后,夫妻两个不得不在新云城的地址上, 又重新注册了一个公司, 专门对接董孝武递过来的订单。
董孝武的公司是具有二级资质的市政工程公司,这类公司可以承接小范围、小幅度的市政工程,里头有专门负责工程队伍的,但这种动辄上亿的工程, 不是他本人能管的,不过一些小的市政产品,董孝武能伸出手去,但在大的城市基建里, 即使是小型的订单, 批下来的预算都是很可观的。
周长城接完董孝武的电话后, 立即放下手上的事情, 开车进关,到了福田董哥的公司里。
董孝武的公司在福田市政府中心周围的某栋高端写字楼里头, 周长城每回经过这附近都觉得这些外观闪着金光玻璃的大楼太炫目了,不用问都知道肯定很贵,让人走进去都要提起勇气。
董哥的办公室是三十层,他说自己是三十岁正式发家的, 所以要买三十楼作为纪念,周长城换了两趟电梯才上到他的办公室。
“长城,来了!”两人约了见面,董孝武此时已经在他那充满了古朴摆件的办公室里泡好了茶, 也不摆架子,就等人过来, 挂在他身后的是一副旭日东升、江河奔流入海的山水画。
“董哥,你这地方风水好啊!”周长城已经学会了如何跟这些生意人打表面交道了,但细致的地方他不说,而是笑着坐下,“我看不懂细节,可一进门就觉得浑身舒畅,你这里气场干净、能量大。”
“那当然了,这地方我可是花了大价钱的。”董孝武也得意,环顾四周,一草一木,摆放设施,却也不往下说,反正风水阵这种东西,信的人是极信的,且最不喜欢人家说破,他给周长城倒了杯功夫茶,把手边一叠厚厚的文件推到周长城面前,“接个小单,过了年,先赚点零花钱花花。”
周长城不敢小觑董孝武嘴里所谓的“小钱”,喝口茶,尽量让自己稳住,翻开最上面的订单合同,里头写着一万个铸铁排水井盖,预算金额写着大写的壹佰万元整,呼吸要稳不住了,一百万!新云城完全没有接过这样大的订单!
董孝武边喝茶,边观察对面的周长城,小子还挺稳得住,一百万都看不上眼了,于是加大砝码:“这是第一期的工程数量,后面还有排水、电力、防污的井盖,陆续有来,之前说好的排水管也会有,不过得再等等。长城,深圳到处在挖路建房,往后只有多没有少的。”
“董哥,我跟着你干!”后面都是一些参数和标准,周长城没有细看,新云城肯定能做到,做不到也要想办法做,赶紧拿起茶杯,双手敬酒一般对着董孝武,与他碰杯,干!有钱不赚王八蛋!
董孝武笑,意思意思和周长城碰了碰茶杯:“咱们男人还是得喝酒才过瘾。”
“那公司合规方面?”周长城虽然没有接过这种工程,但也知道要投标竞争,如果新云城的公司不在名单里面的话,他们做出来的产品就算是完全符合标准,恐怕人家想找个由头出来挑剔,也容易被打回来,反正流程上,周长城必须要确保是有迹可循的。
“长城,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你的厂子规模还是差了点,”董孝武其实是想拉拔周长城一把,也是想培养多几家属于自己的合作方,他是做轻资产的,不想要那么多厂房设备,尾大不掉的,处理起来麻烦,周长城这种一心往上走的小老板最好控制了,符合他一向来的做法,“产品出厂的话,要打上另外一个公司的名字,”他翻开合同,上头写着某设计院分院下属制造合作子公司,而这个子公司的某部分业务是董孝武控制的,他又会将真正制造的那部分分包给新云城。
周长城明白过来,新云城是这条连接上最末端的环节,但是也不要紧,重要的是这个订单能真正落实到自己的公司,他问:“董哥,我要怎么做呢?”
“这是我刚让人拟出来的合同,一百万是实际上给你公司的入账流水,账期和交货日期都写清楚了。”董孝武让周长城回去再细看那些合同条款,“合同签后,会有督造员到你们厂里跟进度,检查质量情况。”
这些都不是问题,周长城点头,但他总觉得董孝武还没有说完所有的话,于是低头喝茶等下文,过了会儿都没听到董哥继续往下说,两人的喝茶声此起彼伏,周长城这才笑着自己主动开口:“董哥,这样大的订单,您还能想着我,也是我沾光了。闲云茶室里有一饼二十万的茶叶,茶香浓郁,到时欢迎董哥一起来品鉴。”
董孝武发现周长城这人还挺会说话,不难听,又让人觉得舒爽,大笑:“行啊,我还没喝过这样的陈年老茶,改天一定上门!”
两人喝完茶,就没有再提这个订单的事,合同是一定要签的,但不是今天,得双方正式带着公章和财务坐下来签,好多细节得对完了再落笔。
董孝武带周长城参观了一圈他的公司,核心地段,占地广,人员只有二十来个:“这一层我都买下来了,要是要跟银行贷款,也有个抵押物。长城,等赚了钱,你也得买几套写字楼,就买市中心的,其他地方都不考虑!咱们做生意的,跟银行和抵押机构打交道的时候多了去了,没点硬资产不行。”
“多谢董哥提点。”周长城一副小弟信服大哥的模样,挺狗腿的,但也深深认为董孝武说得对。
拿着那一大叠合同,周长城下了董孝武的办公室,到地下停车场去开车,这一路上他还挺淡定的,谁都看不出他心里已经乐开了花,但上了车,四周无人,他才小心将那叠印着字的合同放在副驾驶位上,将五指握成拳头,狠狠地锤了一下方向盘:“一百万!Yes!Yes!新云城要接一百万的单了!”
他没有直接回厂里,而是先去了闲云茶社,迫不及待要把这个消息先跟万云分享。
万云一听董孝武带来的这个订单,真的是百万订单?!惊得她倒茶的手都在发震,周长城刚刚来的时候,脸色就不对劲,万云与他做了十多年夫妻,感觉他定然有事要说,于是立即拿了两块钱,让阿英姐把之慎带出去坐对面小店的摇摇车。
夫妻两个坐在一起,周长城急切地说了董孝武说的订单:“一百万,但有两成是要归董哥的,到时候得想个办法,私下给他。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现金更稳妥。”
其实那一百万前面还有没有更多的预算,董哥是不是只给他切了一小块蛋糕?周长城没有去想,他只去够自己能够得着的那部分。
“那,那我们还有赚头吗?”万云泡茶的手又抖又烫,干脆不倒了,把茶壶放在一边,紧张地问。
“有,我心算了一下,大概在百分之十三左右,不会超过百分之十五,听起来毛利不高,但量大,数额就会上来。”而且供应商之间会有长短不一的账期,新云城账上的钱就可以来周转做其他事,比如更新设备之类,周长城重重地捏着万云的手,他自己也不自觉这个力气有多大,而万云也不觉得疼,“想想看家具厂的周浩总,每个月都给五六万的订单过来,其实利润有限,就是让厂子不饿死罢了。小云,董哥说,这是第一个订单,后面陆续会有来,等订单真的落定,就先给你买辆十多万的车,以后你每天带之慎出门就不用坐公交了。”
还没赚到钱,但周长城已经想着怎么花这笔钱了。
“好!”万云哪里有不高兴的,要买什么车型都开始想了。
最近他们在让吴耀中帮忙注册香港公司,就是想着如果跟国外的客户做生意的话,有个更方便的收款渠道,不过艾乔森那边并没有好消息传来,像是石沉大海了,但周长城不放弃外贸的这条路,深圳有成千上万家公司能赚到外国人的钱,他不信新云城不行,所以广交会的展会,不论是国际的还是国内的,他准备今年都带人去,能捞到多少客户就先捞着。
董孝武的订单看起来很大,似乎一个可以吃一年,但不能这么算的,经过去年的前期摸索,周长城已经学会了要多多发展获客渠道,不能将希望寄托在某一人的身上。
“城哥,我们再注册多一个公司吧,专门对接董哥这种订单。”万云想得更多一些,像这种账本是一定要另外做的,她很珍惜“新云城”这块招牌,就不大想跟董孝武那里的混在一起。
桂老师说董孝武的生意能做多久,全靠他背后站着的人能走多长远的路,现在是花好月圆的时候,可谁也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事。
周长城想想也是,既然对接外贸单可以开香港的公司,那额外再成立多一家,又有何不可?不过这件事得徐徐图之,不能还未开始合作就立马换公司,这样董孝武也会觉得自己没诚意。
说完这次的订单后,又说了会儿艾乔森那个公司,周万二人都觉得可惜,不过今年新云城肯定要重点发力外贸客户的。
说起这个,万云又想起了徐菲:“对了,去年跟那几个捷克人一起来的女翻译徐菲,她也来深圳工作了,就在蛇口。”又把董孝武上回在闲云茶社这儿见到的事儿说了一下,“城哥,你说董哥和徐菲两人不会凑在一起了吧?我总觉得怪怪的。”
“徐菲?”周长城渐渐冷静下来,想起那个对外国人过分热情的女翻译,“不会怎么样的,最多就露水情缘。”
“这样肯定?”万云都觉得自己做不到这么笃定去判断这种事。
“肯定的。”周长城点头,拿着冷掉的茶浇在两只小胖猪茶宠上,“今天我去董哥办公室看了,他那地方人少,但我感觉他能撬动的资源很多,好多路子不是我们能想象的,我思量着,最好也别问太多,他愿意带着我们发财,我们就从中赚钱,他不愿意提,我们就千万别硬凑上去。徐菲这人,虽然我没和她深聊过,但直觉她整个人的性格都太不稳定了,她看人的时候,好像在打量每个人值多少钱,她与人交往,总是有所图的,而且一点也不懂得隐藏,这点就不够聪明,也很自负。董哥自己就是钢丝线上赚钱的人,精明得很,每一分钱在他手上都是有数的,他不会放任身边有什么不稳定因素存在。”尤其是女人。
听周长城这么一分析,万云甚觉有理,董哥这样的老江湖,什么样儿的女人都见过,他对女人大方,因为在他可控的范围内,徐菲确实是有所图的人,甚至可能不会管手段干净不干净,这样就很危险。想到这儿,万云忽然觉得,自己也很有必要和周长城说说男女关系距离这些事儿。
要知道新云城里头的人,如她这个老板娘,是知道目前为止厂里其实是不赚钱的,只是每月营收平平活下去罢了,但是外头的人瞧着周长城长得一表人才,有厂房有房子,出门还有代步车子,别人会误会这些都是他本人的财产。现在想傍金龟的人别太多,尤其是他这种看起来年轻不油滑,事业又有成的男人,真想从中捞好处的人才不会管周长城是否有家庭,有老婆孩子,反正把这男人抢到手再说。
“城哥,要是有徐菲这样的女人靠近你,你会怎么处理?”万云一点也不忌讳和他谈论这种话题。
周长城看万云一眼,心中闪过一丝埋怨,甚至委屈,小云怎么能问出这样的话来,都结婚这么久了,她还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吗?不过看她的眼神,是十分认真的模样,报纸上成日报道那些第三者破坏家庭,弄得谁谁谁家破人亡的报道并不少见,他不禁问:“小云,你在害怕吗?”
敢于去面对和讨论家庭被破坏是一回事,但在面对时是否真的不害怕,又是另一回事,万云低头看自己的双手,她偶尔想到,确实有些忧心:“嗯,我害怕。”
“别怕,因为我比你更害怕。”周长城揽住妻子的肩,和她靠在一起,“我向来都喜欢稳定的关系和环境,所以我一直都认为自己不会真正冒险去做什么大生意,开新云城,买下罗四桢的设备,已经是我做过最冒险的事情了。人家说富贵险中求,我从来不认同这种话。我身无所长,就老老实实做自己手上的事,能走到哪里就走到哪里。”
万云抬头去看他,只看到满脸真诚的丈夫,笑了一下,觉得自己笨,怎么会去想这些无根无由的事?至少到现在来说,城哥也并没有任何异动,很多事情不必预先去设想,这就好像是自己给自己下了个套往里头钻,是很蠢的做法,何况婚姻破裂和心碎,都是死不了人的,就算真的到了要分开的那步,肯定也是因为缘分尽了,万云想到这里,就渐渐消解掉了这种担忧。
话题有点伤感,也有点伤人。
周长城不敢想象自己身边没有万云,万云也没办法想象身边没有周长城,他们相依相伴的日子太长久了,骨血已经相融,没办法分开的。
这样的一对老实少年夫妻,还是自己凑在一起好了。
跟董孝武公司把这个井盖合同定下来,是半个月后的事情,新云城账上在五个工作日内就收到了首期款三十万,以这三十万作为开端,周长城开始了跟董孝武长达二十多年的合作。
后来董孝武和周长城万云夫妇也时常见面吃饭,只见过他带徐菲出来过一回,后来就再没见过,这位大哥身边又开始换不同的妹妹,倒是徐菲时不时会到闲云茶社去喝茶,偶尔问问万云新云城或其他公司有没有需要翻译的,她想攒钱出国。
第233章 第 233 章
对于一过完年, 新云城就承接了大订单一事,桂老师和裘阿姨有个有意思的说法,就是周长城和去年的生肖相冲, 一过完年人就顺利了, 对于这种话,周长城万云两人都只是笑,不否认也不反对,不管如何, 一切都尽人事,当然家里每月初一十五还是要给神主位的土地公上香。
除了董孝武的井盖订单,去年底来新云城看过厂房的两个客户,在今年也陆续下单了, 目前订单量不大, 但看着应该是可持续的客户, 尤其是是中山灯具厂的那个, 他们那一带做照明用具的多,产业链成熟, 周长城准备过阵子就到中山去走一趟。新年伊始,算是有了新的积累,不用单纯地仰仗周浩的家具厂订单了,不过嘛, 订单和钱谁嫌少,今年周长城还是会跟周浩总提一下再扩大订单量的事。
收到董孝武的首期款,周长城给厂里添置了二手的锯床和磨床,多请了两个熟手技术工和一个财务文员, 反正只要有钱,一定要先丰富厂里的设备和人员, 否则生产跟不上,有再多的订单也枉然。
日子就这样忙忙碌碌过着,董孝武那头来了三个督造专员,除了正经生产外,招待费用也去了不少,好在万云是做食品礼盒的,送礼这些方面省心很多,就是每次去酒店吃饭喝酒,结账的时候还是让人肉疼。
万云好几回看着这些报销单据都想,还不如自己把酒楼开起来,就算是专门用来招呼周围厂家带来的客户,都能转得动。不过她现在是有心无力,孩子牵住了她太多的精力,且经验和钱也不够,只能是心里叨咕几句,为自己未能开大餐馆的梦而遗憾,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才有合适的机会。
厂里的现金流周转过来后,夫妻俩儿调了一笔钱,去选了一辆十二万左右的日产轿车,取车的时候,工作人员还在车盖上绑了个大大的红花球,太土了,可又太好玩了,万云和周长城都大笑,把车子招摇过市从汽车城开回灵宝村家里。
因为裘阿姨正式从广州搬到深圳,桂老师就把他原来买的车留给周长城去跑客户,老两口秤不离砣,砣不离称的,一同见朋友,一同去旅游,也用不到第二辆车,他们鼓励周长城把新云城做起来,还开玩笑说往后要让周长城万云养老的。
“城哥,我们家有第一辆车了!”万云停好车,摇着钥匙,坐在驾驶座上,侧过身去,周长城还在看说明文件,见他读得入神,又忍不住倾身过去,亲了他一口,大头的钱都是城哥拿出来的,妻子收到丈夫的礼物,当然满眼都是笑。
周长城这才抬起头来,摸摸万云那张美丽喜悦的脸,回亲她一下,也被她的快乐传染:“虽然价格和配置都很普通,但是先用着,往后我们还能买得起更好的。”
谁能想到呢,从平水县出来的那对一穷二白的小夫妻,最开始只是想在外头找到工作和机会活下去,现在凭着自己的双手和运气,也有能力自己安家买车了,这条路走了很久,长达十年,但也实在很踏实。
家中每每遇到置业的好事,都要好好庆祝一番,恰逢桂老师和裘阿姨的新居也装修好了,老两口喊了他们一家人去吃饭,竟是裘阿姨亲自下厨,不过她的厨艺仅限于煎牛排和榨果汁。
中餐的菜还是万云在炒,周之慎现在能跑能跳能说话,跟条滑泥鳅似的,一转眼就抓不住他,看妈妈在厨房做饭,他一下就推开厨房的玻璃门,溜进去,抱着妈妈的大腿撒娇要抱抱,万云看着小男孩儿一脸的可爱相,欢喜得不得了,拿了筷子,从碗碟里夹了一小块排骨,剔开骨头,吹凉了放进他的嘴里:“好吃吗?”
周之慎那张甜甜的嘴也不知是跟谁学的:“妈妈,好吃,我在吃最好吃的排骨。”
童言稚语把万云逗得眉开眼笑,周长城这时从厨房门口进来,一把抱起儿子:“让爸爸看看,哪个小尾巴偷吃了?偷吃的宝宝要打小屁股。”
“不是我偷吃!”周之慎双手捂住嘴,跟万云一样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紧张地看着装模作样的爸爸,嘴里还在赶紧把炖软烂的排骨吞下去。
“之慎,过来,爷爷给你买了水彩笔。”桂老师在客厅外头叫人。
周之慎全身都滚动起来,左摇右晃,要从爸爸身上下去,爷爷最疼他,爷爷不会打屁股。
“小屁孩,去吧。”周长城把孩子放下,洗过手,给万云打下手,跟从前的许多日子一样,桂老师和裘阿姨在外头喝茶,他们小两口在厨房做菜,现在又多了个爱笑爱闹的之慎。
“桂老师这儿的房子可真大,四个房间,通透光亮,绿化也好。”万云把一碟青菜装起来,抬眼看向厨房外头的绿树,春天了,有不少鸟儿在枝头飞来飞去,一派生机,让人觉得心旷神怡,“小院儿有小院儿的好,他们这种小区洋房也有很多好处,至少花园很大,还有湖。在灵宝村那儿,四周好多南来北往的租客,什么人都有,我根本不敢让阿英姐把孩子带出门,但是到了这里,我都放心之慎下楼去玩儿了。对了,这个小区门口还有幼儿园和小学,走几百米就就到了,刚刚桂老师说让我以后把之慎送到这儿上学,他跟裘阿姨可以接送。”
周长城一听,就知道万云心动了,他回头看看那老两口在围着之慎,教他如何分颜色,快速啄小云一口:“买!过一两年,我们也买到这儿来,跟桂老师他们做邻居,他们有什么事儿,叫我们一声立即就能过来,何况这个小区离茶社也近着,开车十多分钟就到了。等之慎上了幼儿园,好带一点了,我们再给他添个弟弟妹妹,多一套小区的房子,户口也能解决。”
“我在跟你说正经的,你又在想什么?”万云毫无杀伤力嗔他一眼,“快去收拾桌子,给之慎洗手,要准备吃饭了。”
“小云,我说认真的呢。”周长城洗过手,捏了妻子一下,接过她手上的菜,这才出去了。
桂春生和裘松龄两人都是老派的审美,家里用的都是深色的红木家居,墙上挂的是桂老师自己写的字、画的画,茶桌用的是太师椅,年轻人坐起来只觉得硌屁股。
“阿云的手艺一点也没有退步。”裘松龄喝着汤,赞赏道。
现在万云不能自己先吃饭了,而是要先顾着孩子,之慎的食量不错,能吃小半碗米饭,还能喝下一小碗汤,孩子吃饭慢,又磨蹭,边吃边玩,坐不住,吃着吃着总想下地跑,一小碗饭能吃一小时,通常都是万云和阿英姐轮流喂食的,今天阿英姐不在,就只有她了。
“好久没下厨,手都生了。”万云笑着和裘阿姨搭话,顺手又给之慎油油的小嘴里塞一小截青菜。
“坐好,自己吃!”周长城在必要的时候也是个严父,瞪了两腿乱晃,想下椅子的儿子一眼,把小孩儿给瞪得不敢乱动,老实坐定,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还要时不时去看一看爸爸是不是真生气了,随之又低头玩自己的小手指。
桂春生刚想张嘴阻止,凶孩子做什么?哪个小孩能安静地坐下来吃顿饭的?却被裘松龄给碰了一下手臂,他就不说了,气哼哼的,像是周长城对他看大的宝贝孙子做了什么似的,转头满脸笑对之慎说:“宝宝乖,能吃这么多饭真棒!”
裘松龄和万云两人相视一眼,都笑了,养个孩子不容易,教养孩子就更难了,现在看来,孩子大了,跟桂老师分开住还真是对的,不然他们当父母的管教孩子,桂老师出来阻止,小孩儿就会有恃无恐地犯错。
回去的路上,周长城开车,看着后排座位上,万云打横抱着睡着的儿子,不禁皱眉说:“往后还是我们自己多操心,不能让桂老师太纵着之慎。”
桂老师以前教导自己,生活是需要抗争的,现在看他那样,之慎一撒娇,他什么都答应,简直想把孩子宠成个逆子。
不怪周长城如此警醒,他有个合作商,就是因为光顾着做生意,把儿子丢给爷爷奶奶,错失了最佳教导期,那小孩天不怕地不怕,谁的话也不听。而爷爷奶奶疼孙子,只会无限制地纵容给钱,小孩疏于管教,不到十三岁,书也不读了,成日逃学出来,跟人学打群架,还去色情场所,十五岁就被送进了少管所。
同行坐下来,都说这人生意做得好,家里住别墅开豪车,但家风不好。
万云把自己的脸贴在之慎睡得暖暖的小脸蛋上:“你就会张嘴说,平日里不都是我在带着之慎?你也就是晚上他睡着了才回家来。哼。”
周长城被老婆不轻不重“哼”了一声,心又软下来,赶紧哄道:“是我不好,往后我多多上心,我带他去厂里上班,天天盯着他。”
万云“噗嗤”一声笑出来,还把之慎带去厂里上班,他忙起来的时候谁顾着孩子?又“哼”丈夫一句:“你还是多多赚钱,给儿子赚个好未来吧!”
不是周长城不乐意带孩子,其实他很喜欢跟孩子妻子亲近,但因为工作缘故,他总是跑来跑去的,早上在厂里,下午可能又跑出去见客户和供应商了,晚上吃个饭,又打场麻将交际一番,回去就深夜了,加上现在行业里大多都是男人们,只要聚在一起就是抽烟喝茶,味道特别臭,他不想自己香香的儿子被熏坏了。
万云也知道现阶段不可能让周长城完全停下来带孩子的,一家人只能尽可能多见面多相处。
最近除了忙活董孝武的那个大订单,又来了个让周长城意外的单子。
去年新云城提交给昌江精密的供应商审核申请,在今年四月份有了回复,是丁万里来联系周长城的,为表示亲热,他还是叫师父,没跟其他人一样改口叫周总,丁万里说现在昌江需要更新供应商库,想到新云城去做审核,问他什么时候方便,周长城自然是欢迎的。
于是由魏振汉和丁万里及其他几个同事组成的审核小组,一起到新云城去做厂房评审,最终的结果是过关的,给出的评分还挺高。
周长城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怎么突然又对我这里放开了态度?采购方怎么说?”
丁万里那里说不出什么子丑寅卯来,只说:“其实现在订单量还是差不多的,不过昌江香港总部更新了不少人,只是好奇怪,我感觉姚生几乎都住在深圳了,每天都能见到他,他好像也没回过香港。师父,我总觉得公司的气氛怪怪的。”
“梁工呢?”周长城问。
“梁工还是跟之前那样,每个月都来深圳一趟,也会去广州,他变化不是很大。不过原来接你设计组长工作的那个同事被他炒掉了,现在又换了个有经验的新组长。”丁万里还会跟周长城说些公司的人事部变动八卦。
梁志聪一向来不喜欢没经验的员工,这么做很符合他的性格。
周长城想了想,恐怕还是受今年回归的影响,梁志聪肯定是不慌的,不过不知道他会不会走,之前他说过姚生要做出国籍选择,恐怕现在昌江有变动,也是他自己思维的震荡,所以做出的决定就影响了昌江的日常运行,但那不是周长城要操心的事情了,他安抚这个已经出师的徒弟:“不用紧张,只要公司能给你发出工资,就能好好干下去。有问题,多去请教梁工就好。”说完又觉得好笑,之前他慌张的时候,梁志聪好像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丁万里内心想,梁工那张几十年如一日的扑克脸,他可不敢去招惹,也就是之前他师父周工才能跟梁志聪和谐相处下去。
没有人会拒绝找上门来的生意,周长城这个小创业者也不例外,何况这个橄榄枝还是老东家伸出来的,既然昌江愿意给这个机会,他就带着郭顺上门去谈业务。
跟周长城谈条件的,自然不会是姚劲成,而是他的特助叶益豪、管生产的魏振汉、项目部门的一个旧同事,同时还有个香港过来的技术采购,而非深圳原先拒绝新云城的那个前同事。姚劲成是大老板,没有特殊情况,不会特意见小供应商的负责人。
第一次对谈是在昌江的会客室,再次回到昌江,令周长城心头里别有一番滋味,昌江深圳厂是他和一帮同事同手同脚做起来的,他对此地感情很不一样,现在再回头,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而自己却已成身外客了。
不少见到周长城的老同事都过来和他打招呼,从前是叫周经理,现在已经改口叫周总了,而之前叫郭工,也改口作郭经理了,一年时间,改变了很多事。
作为甲方代表,叶益豪和采购的同事还是很有上位感的,多少小厂子想承接昌江的订单,甚至还搞背后送礼那一套的,因为除了赚钱,还有个原因,昌江在行业内有相当的地位,如果能得到昌江审核小组的认可,说明他们的厂房也是有一定资质和能力的。
老同事见面,先是寒暄了几句日常话,互相打趣气色很好,还约着哪日要吃饭,过了之后,未见过面的采购就给周长城递出几张报价表,昌江仍选择将一些在亚洲区接的订单外发出去,现在这个单子,就是想找新云城做土耳其客户的模具。
周长城知道昌江向来的做法,会把一个订单的拆分为几个部分,再分包给不同的供应商,等各个供应商完成了自己那部分,再拉回昌江做组装,或拉到某个容易出错的部件生产商那儿做试模,有问题就当晚熬夜改。这种做法其实对客户是难以交代的,因为客户认可的是昌江这块牌子,可昌江却不自己做生产,而是学美国人和日本人发展集中供应,再说,以昌江目前的规模和能力,拆分到供应链条上做生产也很容易出问题。一件事有两个面,有不好的,也有好的,就是在这种条件不是多完善的情况下选择供应链供给,所以昌江的技术团队很强,出了什么问题能快速反馈,这种流程上的强大,就是在这一次次的点灯熬油中锻炼出来的。
尽管这样会导致管理分散,成本增高,但是为了最大限度地保密客户信息,不让这些制造供应商们知道国外的客户情况,他们还是坚持做这样麻烦的事,目的就是以防有“聪明人”跨过昌江,直接联系国外的客户。
在这种前提下,昌江就会无限压低供应商的报价,之前罗四桢抱怨昌江把他们这些小厂的利润都压榨完了,其实就是这么回事。
现在又到了周长城所代表的新云城,昌江依旧保持着原来的方法。
周长城和郭顺从前都是做这种订单文件的好手,在昌江部门权责不清晰的情况下,这两人不论是流程管理还是设计,或者是报价,甚至是生产,都会涉及到不少工作,尤其是周长城,对昌江的这套做法是很了解的。
果然,如去年拒绝周长城的那个旧同事所说的,周工一下子就能推算出昌江能赚多少钱,他心里有一盘账。今年以来,不少原料厂的成本上涨,新云城光是给他们本身的供应商付款就头皮发麻,这些涨价成本都是要转嫁到实际购买人身上的,昌江如果还是用这种报价模式,那供应商的利润率就会被压到百分之十以下,而这种分拆的订单总数额又不大,老罗抱怨得没错,真是只赚了个开机费,或几千一万块,实在没必要接单。
“周总,怎么样?”叶益豪认为周长城还是很愿意接他们订单的,因为昌江单子多,要是真接上了,就能源源不断地外发。
周长城没有直接回答,如果是去年,新云城没有更多选择的情况下,他肯定会接,至少先让机器跑起来再说,但是今年有了董孝武的订单,他已经没有那种迫切感了,尤其是看到上面还有用料实验要求,他就更不愿意接这个订单。
合同当然不可能一日就签成,周长城和魏振汉聊了几句生产方面的情况,沉吟之后,说道:“叶特助,我们要回去协商一下报价的情况,过几日再回复贵司。”
叶益豪不意外,让他尽管去。
回去后,周长城和郭顺两人拿着那叠报价单,都笑了,昌江没有变化,但是新云城已经往前走一步了,他们也没有多细致的讨论,而是在机台费、人工费和原料价格上往上调整,至少把利润率拉到百分之十六,才报回给昌江,反正昌江的采购很强势,总会压价的。
果然,昌江那头接了这个报价,又没有了回复,估计又要冷处理,周长城这回都懒得去问,百分之十六的毛利都做不到,那还有什么好谈的?还不如去广交会多找几个客户,新认识几个人。
过了一两个月,这件事很快就被好事的同行传开了,不过话题拐了十万八千里远,大意是说昌江出来的周经理和老东家闹翻了,眼高于顶,现在昌江出来的订单都不接了。
事情传到周长城的耳朵里,他真是哭笑不得,现在新云城跟昌江相比,还是蚂蚁和大象,他何德何能可以得罪昌江?但这种无稽之谈的谣言,只要周长城不回应,很快就会过去。
但是昌江那头倒是乱了一阵,因为不止新云城拒绝了他们的订单,好几个在附近经常合作的供应商也在陆续拒单,不是人家不想赚钱,是昌江压价实在太狠了,大家都有脑子能算到这个价格的,利润一低,那不就不接单了?
当然,其中也有周长城提高报价的理由在里头,现在的周总和昌江闹翻的概率很小,不合作肯定就是价格谈不妥,周总会算数,他们也会算数,不然有单谁不想接呢?估计那几个小厂的老板也不想再忍了,做不了昌江的生意,难不成还做不了其他的?大把的机会!
周长城后来也听说了这件事,昌江这样,人家迟早不跟他们玩儿的,原来他代表昌江的时候,自然对下游供应商有议价优势,但现在自己也处在下游,他就不想如此被动了。
听说东莞和惠州还有供应商愿意接昌江这种压低了价格的外发单,但在不同的城市,就意味着昌江在物流和人力方面会更花时间和成本。
这么搞了一个月,叶益豪和采购等人最终还是选择接受供应商的报价上涨,没办法,跑不过来了,商议后,他们第一个对谈的就是新云城的周总。
这回轮到周长城不意外了,反正对于叶益豪递过来的橄榄枝,他适当退让了一个百分点的利润,就把订单接了过来。
风水轮流转,山水有相逢,同行是冤家还是朋友,都是一时一时的。
第234章 第 234 章
跟董孝武认识的这几年, 万云见过他不下十个女友,每次过来,他介绍女朋友都是说个名字, 往往这个还没记住, 他很快又换下一个了,速度如换衣服那般,万云后来也懒得记,统一叫嫂子, 反正也没个正经嫂子。
那日,董孝武又带了个女孩子过来万云的茶室喝茶,也还是以往那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跟她介绍:“阿云,这是素君, 年纪小, 不懂事, 你帮我带带她。”又对身边的女孩儿说, “万老板自己是老板,也是新云城的老板娘, 叫她云姐,你要是想学做生意,跟她多学习学习。”
万云被眼前这个叫素君的貌美女孩给惊艳到了,肤若凝脂, 皮肤白嫩得能掐的出水来,笑起来时眉眼弯弯,有种羞怯的美丽,说话的声音也是温温吞吞, 不紧不慢的,可以看得出来钝感很足, 不过再多聊几句,就聊到底了,十分钟内就聊完这人的个性和人生,万云知道了,这是个没什么学识和见识的女孩子,但有一副吸人眼睛的皮囊。
照着原先的习惯,她张口想叫素君为“嫂子”。
董孝武看万云要这样叫人,立即摆手,笑说:“她比你小,叫她素君就好。”
董哥现在是新云城的大金主,上周刚在她这儿喝完“二十万一饼”的茶,他人大方,顺手还给之慎送了个颇有手感的黄金小项圈,他说叫什么,万云就叫什么,笑眯眯地给她倒茶:“素君,喝茶,欢迎你常来我这儿玩儿。”
素君喜欢这个对自己友好的,且没有用奇怪眼神打量的姐姐,温柔地说:“多谢云姐,往后我就真的多来叨扰你了。”
跟董哥出门去应酬,有好多男的女的见到素君,都会是一脸打趣的表情,意思是董孝武身边又换新人了,这个不知道能待多久。而问素君心里怎么想的?她什么都不想,反正董哥说从此会照顾她的经济,会给自己想要的好生活,她不管,她就跟着董哥走。
“姐,福田王总那儿的八十盒茶叶已经送过去了,这是签收单,给你!”大家正说着话,万风一头汗从外头冲进来,直到进门了,才看到她姐这儿坐了两个人,常见的那个是董哥,他立即恭敬地喊人,旁边坐着个跟仙女一样的姑娘,对他笑了一下,弄得万风有点脸红。
万云接过万风手上的单子,让他坐下,又给素君介绍:“这是我弟弟阿风。”却没说素君的名字。
不知是夏季的天气热,还是万风见到漂亮姑娘下意识有些慌乱,他竟有些不敢抬头看素君的脸,全身僵硬地喝着杯子里放凉的水。
董孝武这次过来,就是带素君过来认认门的,看愣头青万风冲进来,喝杯茶,后面也没什么要说的,揽起素君的腰,跟万云说:“弟妹,那我就先走一步。晚上约了长城在新云城附近的酒楼吃饭,你也一起来,到时给你们介绍个人。”
万云看董孝武要走,立即笑着起身相送,给他们开门:“行啊,今天我早点关门,晚上见。”
等董孝武的车子走了之后,万云才回去坐下,拿着万风刚给的签收单,用计算器算着这个月积累的还未结款的账单,这一算,不得了,六月才过了不到二十天,光是茶叶礼盒,就竟有五万多的款没收回来,看来明天得打电话催催账,不然周期太长,她都不好周转。
万风看姐姐光顾着单子,没理自己,讪讪玩着眼前的小茶杯,问:“姐,刚刚那个女孩子…”
“她不行!”万风的话还没说完,万云头也不抬地打断,“大姐是催你谈恋爱结婚,我也希望你能安家乐业,你好好找个姑娘家,但刚刚那个不行,你谈不了。”
“我…你和姐夫不是常说我想找什么样的都可以吗?”说万风傻,有时候他还真是一根筋。
好看的女孩子,谁都想要,可他能要得起吗?也不看看素君是跟谁一起来的,万云都懒得跟他费口舌,也觉得万风多少有点不懂事:“你想和董哥一较高下吗?”
这话让万风有点抬不起头来,他敬佩二姐夫周长城,但二姐夫向来对董孝武客气有加,只要有生意,从来都是姐夫去见董哥,董哥从不纡尊降贵到新云城的办公室里去的,就不说中间的财富差距,人家董哥也是仪表堂堂,哪里比他差了?素君为什么要放弃董哥而选他万风?
“二姐,我…”算了,不说了,实力差距太大,怪没意思的,万风忽而沉默,他也是男的,这点自尊还是有的。
万云发现自己现在也有了种别样的幽默,万风不是那种钻牛角尖的人,不会开不起玩笑,得不到就得不到,她放下手上算账的纸笔,笑说:“知耻而后勇。”
意思是让他加把劲赚钱,让自己拥有更多的选择,这是很庸俗的话,但很管用,有财富的人能见到的人和能吸引到的人都是不一样的。
万风被亲姐姐笑了,也不生气,对,是要知耻而后勇!
“姐,明后天我要送货回定安市,大姐终于跟她那个房东谈妥,说花了两万二买下了他的房子和地,这个星期就能办过户手续了。”万风刚刚推门而进的那阵燥热总算散去了,什么仙女美女,都不如手头看得见摸得着的热钱更重要。
去年底,万雪尝到了卖服装的甜头,就想着把文具店和旁边的空房买下来,一边卖文具,一边卖服装,再请两个卖货的小妹,自己也过一把老板的瘾。
于是她就找房东去谈买卖地皮的事,那房东看万雪诚心想要,就一直抬价,弄得万雪很是恼火,既然谈不下来,她又急着想开店,就干脆去定安市较繁华的商业街里找店铺,跑得腿都细了,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大小和位置都合适的,谁知等万雪找到店铺要准备签约的时候,那房东又松口说可以卖了,这么拉扯了小半年,万雪才买下属于自己的第一块地方。
万云赞赏地点头,拿得起放得下,小弟不错:“大姐的钱凑手吗?”
“不够,不过我给她借了八千,那就够了。她还说未来一年,给我分一成毛利。”万风说到这个就一脸骄傲,从前都是他受大姐二姐的照拂,现在终于轮到他也能为两个姐姐做点事儿了,“大姐夫现在成日泡在工作里,甜甜没人看着,她不方便来进货,就让我帮她拿货回去。”
“你们商量好就行。”万云没有多问,从前万雪一有什么事就跟她这个妹妹说,要钱要货要人,现在万风也能慢慢立起来了,老实说,万云是暗自松了一口气的。
到了下午五点,赶在交通高峰期前,万云就关了店门,开车到快餐店,问过店里的生意情况,心中有数,现在快餐店的生意稳定,林彩霞俨然成了个小店长,管理着那一亩三分地,万云对她这种认真的态度也很放心,跟林彩虹夸过她这妹妹好几次。
看到老板来了,大家叫人,万云让他们忙自己的,看了看这两天的流水,都正常,又问问后厨的情况,胡小彬也表示目前没问题,农贸市场送货的价格也都没有浮动,她再看看周围下班陆续过来吃饭的客人,待了十几分钟,跟他们打个招呼就走了。
今晚董哥喊她和城哥出去吃饭,还要介绍人认识,恐怕会晚回家,万云心里记挂一整日没见到的儿子,方向盘一拐,不去厂里,还是先回灵宝村家里看看之慎,也不知道他乖不乖,有没有想妈妈。
这些日子,万云有意识偶尔不带之慎出门上班,或者只带半日,就让他和阿英姐在家,又或是送到桂老师那儿去,就是想慢慢脱离这种成日黏在一起的状态,看到新云城上了轨道,周长城日日沉浸在工作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价值,她心里痒痒的,总觉得要跟丈夫齐头并进、共同成长才对,虽精力上大多数要顾着孩子,可她还是想继续再开家快餐店的,何况如今经济条件也稍稍成熟了。
周之慎哭闹的时候会要爸爸妈妈,其他时间倒是能专心玩玩具,倒是万云在外头,隔一小段时间就要打电话回家问问阿英姐,孩子吃了没,睡了没,玩得怎么样,有没有哭?只有当了妈妈,才知道每日都有操不完的心,而不能陪伴孩子,又总觉得亏欠了他。
万云回家看过之慎,见他用爷爷送的水彩笔,把半人高的白墙画满了乱糟糟的看不出形状的图案,血压上涨,母爱数值直线下降,简直想揍他一顿,可看着那张可爱的小脸,之慎糯糯地抱着自己说“妈妈,我今天好想你”时,万云又舍不得了,自己生的,算了,他要画就画吧。
母子两个“你侬我侬”了一番,万云就要准备出门了,今天她没把孩子带上,先打电话去新云城办公室,周长城还在厂里,于是又开车兜上他,夫妻两个一同赴董孝武的约。
他们约的是晚上七点,周万二人先到的酒楼二楼包厢,接着来的是董哥,董哥是一个人来的,没有带其他人,通常这种情况就是要说正事儿。
周长城做东,董孝武请客,但真正要请的客人还未来,大家饿了就先吃了点小菜,只是先点了几个普通菜,让服务员等人齐了再起菜,董孝武更是主菜都没点,临近八点了,董哥说的那位重要客人才由服务员带着进了包厢门。
此人来之前,董孝武就说:“等会儿来的人叫威哥,你们也别问人家的大名,反正我叫什么,你们就跟着叫。过了这人的这关,往后生意就好做了。”
既然是这么重要的客人,万云赶紧问:“董哥,我车里还有几盒茶叶,要拿上来吗?”做礼品生意后,她开始信奉礼多人不怪,新认识的朋友都会收到万云的礼物。
董孝武摇头:“不用,人家不缺这个,也不会收。”说着又笑,“第一次见面,说不定人家还会给你们发见面礼,这种厉害的人,手上什么东西都有,吃过见过,不能以常人的想法去度量的。”
因为等了有一会儿,董孝武就打电话问了一声,说是等人家来点菜,又说要到楼下去接人,但对方让他别搞得那么麻烦,在厢房等着就行了。
厢房的门一开,威哥的脚还未踏进来,董孝武立即站起来双手递出去握手,热情地说:“威哥大忙人,总算把您给盼来了!真是荣幸!您请坐!”
周长城和万云夫妇也在后面陆续和这位“威哥”握手,看董孝武如此礼遇,就请他坐主位。
“威哥,这就是我跟您提过的周长城周总,他太太万云,下个月我那里还有个塑料窗订单也要交给他们,周总做事情还是很让人安心的。”董孝武积极地给眼前不怒而威的威哥介绍人,又让服务员再把菜单拿过来。
其实像这种认识人的介绍局,周长城来就行了,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叫上万云。
不过周长城和万云两人都认出来,眼前的威哥,正是他们和董孝武在云记快餐店重逢时遇到的那个戴墨镜的男人,当时他们都记得这人看起来比董哥要小,但明显地位比董哥要高,董哥对其甚为尊敬,甚至是忌惮,周万夫妇一直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来路,因为后头一直没见过,也就没再提起。
现在这位威哥拿下墨镜,这才发现他的长相端方,鼻尖高耸,眼神犀利,甚至有种目空无人的骄傲,自己坐下后,才压手让人坐下,董孝武把主菜留给他点,威哥只翻了第一页的菜单,点了条龙趸,其他的让他们看着办,又说等会儿还有个饭局,这顿就不喝酒了。
周万夫妇都私心认为这威哥应该看不上他们敬的酒。
董孝武都这样客气,周长城和万云赶紧递上自己的名片,威哥单手接过来,看一眼就放在手边,拿烟盒压住,只是随意点点头,这是久居上位者的态度,想认识他的小老板多如牛毛,他不在意。
周长城万云被董孝武莫名拉来这种饭局,不敢肆意乱动,一切听安排。
威哥刚坐下,话都还没说两句,公文包里响起电话,他抽出一根烟,拿出今年最新款的诺基亚手机,董孝武见状立即替他点火,威哥见烟点着了,对董孝武点点头,状若无人地接电话:“嗯,知道了,我跟阿武在吃饭,你跟银龙的人去谈就行了。”电话接得没头没尾的,很快又挂断。
倒是董孝武一直找话题夸:“威哥,这是新出的手机吗?比之前我的那个大哥大要小巧,价格怎么样?我也弄一部试试。”
那威哥听董孝武这么一说,竟从公文包里拿出三个未拆封的手机包装盒,放到他们眼前:“小玩意儿,不值钱,拿去玩儿。”
周长城万云还是第一回见到这样随性大方的人,今年新出了诺基亚手机,价格最低也要五千,人家就这么随意地拿出来三部了,顿时面面相觑,倒是董孝武一点不客气,自己收一部,又把两部手机放到周万夫妻面前:“多谢威哥,我刚刚还跟周总万总说,只要跟着威哥,肯定能见世面!”
威哥只是扯出一个淡淡的笑,显然对这一记马屁也是受用的,看周万两人拘谨,弹了弹烟灰,问了问董孝武:“上回你说井盖的单子,就是这个周总做的吧?”
董孝武立即点头,拍拍近着自己的周长城说:“合格率百分百,一点挑剔都没有!也好沟通!”
威哥吐出个烟圈,点头,不知是表示知道了还是表示认同,又转头去看万云:“你是做什么的?”
合着刚刚万云递出去的名片他一个字没看。
“威哥,我是做餐饮和礼品的。”万云不敢大意,跟小学生答老师的问题似的。
“餐饮?多大的店?”威哥有了点兴致,开口问道。
万云不好意思咳了一声:“小店,小快餐店。”
她本想提起之前在快餐店里见过,但想想还是没提。
“噢。”快餐店,上不了台面,威哥的兴致顿时下去了,弹弹烟灰,没再说话。
此时龙趸上来,董孝武将主菜转到威哥面前,威哥把烟熄灭,伸筷子夹了一筷,才让大家动手:“这个点了,都饿了,先吃饭。”
后面陆续又上来几个菜,威哥都夹了一筷子,但一口饭没吃,坐了不到两分钟,便和董孝武说:“阿武,我后面还有个酒局,就不陪你们多吃了,改天再约。”
“行行行,威哥贵人事忙,我明白的。”董孝武赶紧放下筷子站起来,也不敢挽留。
周长城万云也忙站起来送人出包厢房。
一直到酒楼门口,那威哥要上车了,才开金口,对着董孝武说:“你跟我念叨了好几次的排水管道,下周自己去找阿忠要合同。好好做事,别办砸了。”
“哎,是是是,多谢威哥关照!”董孝武喜笑颜开,笑着给威哥开车门,还把手放在车门上,怕威哥磕着脑袋,请他上车,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威哥您慢走,等您有空了,再叫我过去。”
等威哥的车子驶出三人的视线,他们三个才又上楼去吃尚温热着的饭菜,桌上还放着三部未拆封的诺基亚手机。
这顿饭,让周万夫妇食不知味,忍不住朝董孝武打探:“董哥,刚刚那位威哥,是做哪行的啊?”怎么看起来比董哥的能量还大,好像能翘起整个地球似的。
董孝武拿起筷子,摇头:“不能打听的别瞎打听。反正你们记得,威哥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就行了。”虽是让他们夫妇别多嘴,可还是说了一句,“威哥有个好出身,来深圳也来得早”,多了就不讲了,他刚得了威哥的准信儿,又忍不住笑出声,让服务员开了瓶茅台,“长城,弟妹,你们也听到威哥的话了,建筑排水管道,下半年!”
“来,干一杯!咱哥俩儿都赚一笔!”董孝武兴奋地搓搓手,又跟周长城勾肩搭背起来,这小子不错,虽不是巧舌如簧的人,但胜在人的气质沉稳听话,他跟着威哥好几年了,知道威哥最不喜欢那种自作聪明、巧言令色的人,他想了好几个月,才把周长城带到威哥面前的,总算自己没看错人。
周长城不知道董孝武在想些什么,但是听说下半年有大单来,立即双手敬了董哥三杯:“董哥,都在酒里了。”
“自己兄弟,客气什么!你好我好,大家一起赚钱!”董孝武高兴,连着喝了好几杯,又看一眼在旁边一直没说话的万云,这才略带可惜的语气说,“弟妹,你那餐馆还是太小了,威哥的应酬多,他一直想找个信得过的地方谈事情,要是有个自己人的会所酒楼就挺好。”
不过,他又说:“没事,慢慢来,一口吃不成胖子。你不是一直想开酒楼吗?往后留意留意有没有合适的地方。”
万云被董孝武说的一口气噎在胸口,她可什么都没说,人家那儿已经打了好几圈儿了,也没问她什么意见,不过要是真能开大酒楼、大会所,难不成自己会拒绝?一切都是时机不成熟而已。
这顿饭是周长城结账的,算在新云城的招待费里头。
回去的路上,万云开车,跟周长城提到董哥下午带了个女孩子过来:“原先董哥带女朋友跟我们见面,从来并不会说让人来我茶社喝茶,今天居然让我多关照那个叫素君的。”
“又是新女朋友?”周长城对董孝武的风流都见怪不怪了,他刚刚喝了小半瓶白的,坐在妻子旁边很放松,有点困,说话的声音也懒懒的,还在想着威哥说的那个排水管道订单,也不知道量多大。
“反正是第一次见面。”万云有点搞不懂董孝武是什么安排,“还有今晚那个威哥,他带我们去见这个人,是不是想让人家过过眼,看我们劳不牢靠?”
周长城把手撑在窗户上,揉揉自己的额角:“董哥做事是有自己步骤的,他也不喜欢我们多问。既然他让你多照顾那个素君,偶尔还是要叫人家出来交际一下,要是合适的话,也能找她打听打听董哥那头的情况。”
万云点头,男人有男人的交际,女人也有女人的,她又说起上回那饼二十万的茶叶,脑子里有个模糊的概念:“董哥是不是看我们还算听话,所以愿意把我们带入他的一些小圈子里?”
老实讲,他们两人没有什么背景,如果不是机缘巧合认识了董孝武,终其一生,估计都见不到威哥那类人。
其实周长城也是这么想的,他们目前是互相交换的关系,从前董孝武给人的感觉是很有距离感的,自从喝了那饼天价茶后,好像大家勉强算是两只脚踏在同一条船上了,他更愿意让渡一些隐私和朋友出来:“别想那么多了,你看董哥今晚说得那么隐晦,就是觉得我们不该知道。小云,我们都是小老百姓,人家愿意给我们做那些订单,我们就做。”
他们确实不需要想太多,因为往后的许多年里,新云城大部分时间都是和董孝武在接触,那个更为神秘的威哥,他们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见过面的次数,五个手指头都能数得出来。
不过,也不必过于妄自菲薄,至少从某种层面来看,他们夫妇交往的朋友也开始有了新的改变。
第235章 第 235 章
1997年7月1号, 香港回归祖国。
在香港回归之前,罗湖口岸立出一块回归倒计时的电子牌,越是接近那个日子, 大家的讨论就越来越热烈, 这件事似乎与每个人都相关,尤其是一衣带水的深圳。
行人走在街头,时不时都能听到那首柔和的《东方之珠》:“小河弯弯向南流,流到香江去看一看, 东方之珠,我的爱人,你的风采是否浪漫依然…”
在6月30号晚上,全球有12亿人坐在电视机前关注着这件创世纪的大事。
万云带着之慎已经驱车去往桂老师和裘阿姨家里, 大家本来约好一起吃晚饭, 结果过了晚饭时间还没等到周长城, 打电话给他, 他说被工作绊住脚,要晚些才能到。
到了晚上八点多, 万云在桂老师家给之慎洗过澡,换上柔软的睡衣,小尾巴乖乖地窝在爷爷边上,靠着桂老师, 爷孙俩儿叽里咕噜用粤语不知道在说什么,一家老少在客厅里一同吃水果,一同看电视,等着中英政府政权交接仪式的播报, 也边等着周长城过来。
八点半过了,周长城还在路上, 今天是厂里临时发生了状况,才错过了和家人的聚餐,他开着车入关,深南大道的路灯挂满了红色喜庆的灯笼,路边和广场上都是为了庆贺香港回归聚在一起的人们,似乎今夜全城无眠,只为见证历史的发生。
驻港部队三军将士入港的车辆从深南大道驶过,旁边都是列队欢送的人群,整齐的歌舞队持腰鼓欢声起舞,好多年轻人手挽手,唱着爱国歌曲,举着五星红旗和香港紫荆花红旗不停挥舞,脸上画了油彩旗,眼之所见,全是兴奋和期待的面孔,各路电视台的记者们也在现场进行记录报道,每个人快乐得如同过年般喜气洋洋。
周长城本来不算轻松的心情也被这种集体氛围给感染了,他努力不将工作情绪带回家,解开微微顶到喉结下方的衬衫纽扣,手指轻拍方向盘,跟着电台里低沉的男声低声唱和:“月儿弯弯的海港,夜色深深灯火闪亮,东方之珠,整夜未眠,守着沧海桑田变幻的诺言…”
“阿云,问问阿城到哪里了,怎么现在了还不到?”桂老师看小之慎都要睡着了,抱着小孙儿的点点欲睡的脑袋,拍拍他的背,再看着墙上的钟,已经是快九点了,人上了年纪,难免啰嗦小辈。
万云拿起威哥送的那个诺基亚手机,给周长城拨电话,响了没两声,又挂断了,不到两秒钟门口就响起了开门声,她立马站起来去迎人:“怎么这么晚,吃饭了吗?”
周长城在厂里累了一天,忍不住伸手揽住万云的腰,看到她关切的脸,心情又更好了点,正想说话,之慎看爸爸来了,从爷爷身旁跳起来,“蹬蹬蹬”跑到爸妈中间,张开手:“爸爸,抱!”
“好,爸爸抱!”周长城蹲下,把宝贝儿子抱起来,亲了他的小脸一下,逗他,“今天有没有乖乖听妈妈的话?”
“有!”周之慎抱着爸爸的脖子,大声回答,但孩子毕竟是困了,不到一分钟,立即又眼皮眨呀眨,靠在爸爸的肩膀上,擦着眼睛要睡觉。
“还有汤,我去给你热,要吃点饭吗?”万云看之慎缠着周长城,就随他们父子去了,“桂老师和裘阿姨在那头,过去吧。等会儿把孩子放在沙发上睡,给他肚子盖件衣服。”
“好,吃点。”周长城小心地抱着孩子,今晚还没来得及吃,只在车上吃了块面包,又低声问万云,“桂老师血压怎么样,是不是有起伏?”
“下午去医院看了,测量的数值还好,是偏高了点,医生给他换了种进口药。我给他调了个吃药闹钟,有裘阿姨看着,他就不会忘记吃了。”万云跟周长城说着这些家长里短的事,又给他拿了双拖鞋,“晚上我们就在这儿睡了,明天一起出去玩儿。”
“好。”周长城感觉到孩子毛茸茸的呼吸对着自己的脖子,侧头一看,周之慎叫完爸爸后,这衰仔就睡着了,孩子身子软软的,他的心里也软软的,大掌稳稳托住小孩,轻声说,“我去把他放下。”
万云把热汤端出来,周长城刚问候完桂老师的身体状况,看裘阿姨精神也不错,这才过去喝汤吃饭,本想说说今天发生的事,但现在家里氛围这样平和,他想想又算了。
万云也没细问丈夫怎么回来晚了,说多了又怕两老担心,坐下陪他吃了两口菜,又收拾好碗筷,大家坐在木头沙发上,等着凌晨十二点,中港政府的交接。
6月30日,23点59分,随着英国米字旗和香港旗在英国国歌声中缓缓落下,宣告英国在香港一个世纪多的殖民结束。
激动人心的神圣时刻来了,1997年7月1日零点整,伴随着雄壮的国歌,五星红旗和香港特别行政区区旗一起徐徐升起,历经沧桑的香港回归祖国,正式开启一个国家,两种制度的相处方式。
国歌响起,客厅里的四个大人都不由站起来,热泪盈眶,跟着一起唱“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在这一刻,他们无法说出内心的震动与感受,但每个人眼睛都是湿润的,国旗到顶,随后时任主席宣布香港主权正式恢复,四人在客厅不由大力鼓掌,大声喝彩,好!甚至把睡着的之慎都吵醒了。
尤其是桂老师和裘阿姨,他们历经了那样多的生离死别、人生关卡,怎么会不激动,怎么会不期待一个太平盛世和人间团圆?
周长城万云看之慎醒了,小孩儿也没有哭闹,干脆把睡眼惺忪的孩子也抱起来,让他一同拍掌。
亲爱的孩子,等你醒来,一个属于我们的崭新的局面就要到来了。
桂老师所在的小区也举行了迎香港回归的活动,这个小区是贵价房子,有做生意的大陆人,也有不少回来大陆定居的香港人,此刻大家都是中国人,聚在一起,跟过节一样,欢庆今日盛事,即使是凌晨了,还有人自发在楼下唱歌:“…让海风吹拂了五千年,每一滴泪珠仿佛都说出你的尊严,让海潮伴我来保佑你,请别忘记我永远不变黄色的脸…”
正当屋里人都为这重大的事欢呼时,客厅里的电话“叮铃铃”地响起,谁会在这时候来电呢?
桂春生收拾了一下情绪,擦掉眼角因激动而沁出的泪花,拿起话筒:“喂,你好。”
“爸爸。”电话那头是在马来西亚的桂世基,他也港和家里人一同观看完刚刚的中英国旗交替的电视直播,听到爸爸应了自己一声,忽然有些哽咽,不知如何开口,“爸爸,你看,香港回归了。”
而他这个在外的游子,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到广州去看看自己出生的地方。
桂春生似乎也有些伤感:“是啊,一百五十年了,等太久了。”
香港是个悲情且漂泊的城市,似乎一直都很难给它做出个最合适的情怀定位,一百五十六年前,清政府无力维护主权,炮火之下只能割让给英国人,二战时,英国人被赶下台,日本人来了,日据三年,1945年日本投降后,国民政府无力管理,又让英国人浑水摸鱼趁机上台,华人在中间被殖民的血泪史,整个太平洋也无法装下,如今,它终于彻底地回到属于它本来的位置上,就像那首歌铿锵、坚定地唱:我们当家作主站起来。
“爸爸,我一定会回去看您的。”桂世基没说具体什么时候,但是他知道自己会回去的,他心里有一块地方,始终割舍不下自己的来处。
“好啊,我就在家里等你。”桂春生丝毫不怪桂世基临时又离开香港,他想做的是保护自己的妻儿家小,不想重蹈七十年代的覆辙,他的母亲教导他结了婚后,要以家庭妻儿为重,不能专断独行,不要犯爸爸从前的错误,桂世基的性格比他爸爸要柔软变通许多。
桂春生如今也想开了,接纳了。
“您一切都好吗?还咳嗽吗?”桂世基问。
“都好,不用担心。你也照顾好自己,两个孩子读书不要落下,你刚转地方,生意要是有不趁手的,经济方面不用担心,铜锣湾那间店铺的租金,我上个月已经让律师全都转到你户头了。”桂春生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他现在确实也过着很平和的生活,“今晚阿城阿云带着之慎过来吃饭了,家里很热闹,我并不孤独。”
桂世基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爸爸,我和阿城说两句话。”
周长城接过桂老师手上的话筒:“大哥,我是长城。”
“阿城,麻烦你,替我多多照看爸爸。”桂世基不是那种完全不顾老父死活的人,人到中年,他有自己的身份束缚和思想桎梏,“多谢你了。”
周长城握紧话筒,看跟裘阿姨言笑晏晏的桂老师,其实桂老师现在手脚灵便,脑子反应也灵敏,根本无需他人多余的关照,不过他还是做出自己的承诺:“大哥,放心吧,我会的。”
这个国际电话没有说很久,话费很贵,通话不易,人的感情也是,若是不记挂,是很容易散的。
那一夜,整个深圳无眠,整个神州大地沸腾,这是属于全体中国人的豪情之夜。
就是周长城万云他们,都是熬到两三点才睡过去的,心中溢满了骄傲与满足。
第二天众人自然睡晚了,反而是平日总是赖床的小懒虫之慎先醒来的,他叫不醒爸爸妈妈,就跑到客厅里玩玩具,直到爷爷起来,才跟着刷牙洗脸,喝了半瓶奶。
一家子洗漱过后,说好今日到荔枝公园邓公巨幅画像前去献花,献花后再去喝早茶。
跟他们一家人有类似打算的人不在少数,通往罗湖的大道小路都是车和人,周长城转着方向盘,周之慎在后面跟爷爷奶奶拍手唱儿歌,万云则还在接电话跟人说不好意思,今天庆祝香港回归第一日,茶室没开门,请明日再来。
荔枝公园周边停满了车,一路有交警维护秩序,周长城转了好久才找到个车位,停好车后,众人下车,抱着花束前去祭拜这位无缘见到香港回归的伟人。
伟人像面前放满了新鲜的彩色菊花,一层又一次,花束上遍插着中港小旗子,携老带幼来祭奠的人络绎不绝,也有不少人拥抱着哭泣。
之慎跟着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有许多陌生的大人们,排队在伟人像面前一同鞠躬,小小孩童的他还不知道眼前那位慈爱的老人家给他开辟了一条什么样的康庄大道。
吃过热乎乎的早茶,在公园里逛了一圈,桂老师给小孩儿拍了好多照片,还带着之慎坐了游船,开了碰碰车,等玩累了,夕阳西下,大家才要回去。
周长城万云带着孩子回灵宝村,而桂老师和裘阿姨则是决定明天回广州小住一阵,最近两老在跟几个老友说好要联合书法协会办书画展,忙活得不得了,都没空陪小孙子了。
周之慎玩得满身是汗,万云给他在背后垫了一块柔软的小毛巾,此时正乖乖地伏在妈妈怀里睡着了。
车子停在家门口,周长城先下来,接过妻子手上的孩子:“把他叫醒,给他洗个澡再睡,身上闻着都馊了。”
没办法,深圳的夏天太热了,七月的天出去走一圈也是热汗淋漓,何况一整日都在外头。
之慎迷迷糊糊洗个澡,吃了半碗肉粥,被爸爸喂了小半杯水,又眯着眼睛睡了过去。
阿英姐这几日放假,回了老家探亲,所以家里只有他们一家三口在。
孩子睡了,夫妻吃了中午打包的饭菜,这才有空说起昨天的事情。
“昌江的姚生,在前天晚上坐飞机离开了香港,去澳洲跟他家人团聚了。”周长城昨晚没说这件事,因为提起来也是有点凌乱,实在不知道怎么说。
“回归前一晚离港?”万云实在不解,“怎么这么突然?”
周长城点头:“对,就是太突然了,所以昌江总部现在一团乱,听赵前进说,叶益豪会被受托维护深圳厂的运营。”
万云好奇:“姚生是普通生意人,又不是什么三合会成员,干嘛临了了才急匆匆地走?那叶益豪怎么没走?”
说到这个,周长城都有点佩服叶益豪,他是土生土长的香港人,见过外面的世界,但最终回到香港,用他的话来说,香港是他共存亡的家,他何必要走?
“不清楚,姚生在生意上有决断,但面对不可抗拒的历史潮流时也会摇摆吧,是个人都会害怕未知。原来梁志聪就说过他迟早要做出选择,现在恐怕就是做出了选择。”周长城不知道更多的细节,只能根据自己知道的一些信息做出猜测。
昨天他拖拉到很晚才跟家人见面,因为月底是昌江给供应商结款的日子,他们还欠新云城一笔十万的尾款没付,周长城听到一些不太好的风声,派人去了趟昌江,自己则是没出面。
昌江的订单多,财务状况良好,除非是外币兑换有时间差问题,这几年几乎没有拖欠过供应商的款,但是这回却是迟了整整一周。
本来若是长久合作顺畅的企业,账款有一两周的缝隙也很正常,谁偶尔没点周转麻烦的时候。
坏就坏在,谣言不知道是怎么传出来的,有人说姚劲成最近一直在深圳待着,是因为在盘算自己手上的资产有多少,准备要把深圳厂卖出去,卷了国内的钱要跑路,还说他在到处找地下钱庄转钱出去。这种话一传出来,别说是制造供应商,就算是原料供应商一听到,都要小心和昌江做生意了。
但其实姚劲成确实是很纠结是否要暂时离开香港,他的家人早已经去了澳洲,每一日都打电话让他赶紧过来,先看看回归后,中央政府会不会再次“打土豪,分田地”,观察一段时间,等安全了再回来。可姚劲成花了这么多钱在深圳建厂,里头是他半生的心血,他怎么会舍得?因此在回归日之前,他经常往返广州深圳,迟迟做不出决定。
而在昌江,所有的超过五万人民币的付款单据全都要姚劲成签字,在财务流程上,他不是放权的老板,这阵子或许是烦心事多,又或许是香港财务人员流失了几个大将,人手不够,有些外币转不进来大陆账户,所以付款缓慢,都在排队等授权。
恰好姚劲成在回归前回了一趟香港,总部人员流失,总要补充些进来,一些较为重要的岗位,他作为老板是要亲自见一见,和人谈谈话的。
而深圳这边有些规模不大,等着昌江付款吃饭的厂子,听到前面的谣言,就疑心他们的香港老板真的要跑,开始派人到昌江堵门,要求优先付款。
其实这些都是他们主观的臆测,一点根据都没有,昌江只是有变动,人力跟不上,并非要赖账,而这些人的到来,刚开始还挺客气,后来就影响了昌江正常上班,弄得每个进出的人都不胜其烦,大热的天气,是个人都很躁动,很快就起了肢体冲突,赵前进还报了几次警。
郭顺是昨日下午才收到这个风声的,他立即跟周总汇报昌江那头出了几起打架事件,说是跟付款有关,周长城一听,客户的电话都不打了,立即翻出订单应收款项,昌江还欠他们十万,本应在一周前付的,现在居然也推迟了,心中不禁有火苗窜动,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容易开枝散叶,从前在昌江,他就知道姚生并不大看好回归后的政策,万一那个离谱的谣言是真的
说到钱,什么糟糕的情况都有可能发生,所以昨天下午,周长城自己没去,而是让郭顺和万风两人去了昌江,最好能找个熟人问问怎么回事。
赵前进正焦头烂额带着他强大的保安队各处巡逻,不让那些供应商在前门闹事,结果一看新云城的郭经理和小舅子也过来了,不由抱怨:“老郭,你们过来干什么?嫌我们不够乱吗?”
这话就不中听了,谁被欠了钱赖账,都会愤怒的,何况里头还有郭顺万风的奖金呢!
但大家的交情在,郭顺也没和赵前进推搡,而是说进去找采购,确实要催催付款的事宜,尽管有董孝武的百万订单,可对新云城这个刚起步不久的厂子来说,十万的款也不是小钱啊。
赵前进看他俩儿还算斯文,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开了个口子,让他们进会议室,里头有同事会接待,反正他的拳头并不想对着昔日同事。
郭顺万风二人顺利进到昌江的会客室,里头也有三个情绪不算激烈的同行在,都是昌江供应商,老板们倒是齐齐都没有出现,想来也是愿意今日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昌江行政的人来给他们几个送了矿泉水,又出去了。
众人一直等到晚上七点钟,也没有人出面说一定会付款,只说会尽力。
尽力这种话,谁都会说,但哪个人也不愿意听!
不是昌江深圳本地的财务不付款,是他们没有权限,姚生办公室的单据堆积成山,他回香港前,只签了几张有限的单据,只能先付这些。而给各种合作商付款,这些当然是做熟的工作,也知道是必须要付的,但不经过老板的签字,那是违规操作,财务室的人谁也不想背责任。
一直等到晚上快八点,大家坐在会客室,又无聊又饿,都开始有怨言,四处打听签字的姚老板哪儿去了,至少打个电话到香港去问问情况,姚生要是愿意给大家一个交代,那大家得到保证就自行散去,绝不乱来。电话是打过去了,却是个刚进公司的愣头青接的,连个弯都不会拐,那人说姚生已经坐飞机去澳洲了,现在应该还在飞机上,不方便答复大家。
哇,这样的消息传来,谁受得了,这不就是坐实昌江老板跑路的谣言了吗?
郭顺等人自然问现在昌江谁能做主付款,可实际上谁都不能做主,哪怕姚生不实际签字,只是口头上说可以付,深圳财务的打款人都不会这么被动。
眼看着会客室群情激奋,似乎要砸人家办公室,郭顺和万风两人却没有轻易动手,而是赶紧找个前同事的办公室,打电话回新云城请示老板该怎么办。
周长城也等了很久的消息,都错过和家人的聚餐了,接到郭顺的电话,心中一沉,却尽快稳下来:“你们别跟着打人,说不定姚生只是探亲,今天要不到钱就先回来,明天看看情况再说。”
郭顺和万风听到周总都这么说了,也只能作罢,正准备从另一个门出去,却遇上正四处堵漏洞的赵前进,大家又没撕破脸,碰上了自然要打个招呼。
赵前进看他俩儿悄无声息要走,没给自己惹麻烦,有几分面子情,眼看着新云城不停购进新机器,估计生意已经在慢慢起头了,往后说不定还有往来的时候,就想给周长城卖个好,就说:“你们回去和周总说,只是暂时没付款,不是没钱,也不是不付,他也知道昌江流程复杂,让他等等。姚生走之前给我们开过会,说如果他不来深圳的话,大概率就会让叶特助做深圳厂总经理,叶特助的正式任命通知没下来,这几日在香港处理工作,又恰逢回归,还没来得及过来,请周总稍安勿躁。”
“赵主管,多谢你了!”总算得到一点有用的信息,郭顺拍拍他肩膀,“到时候请你喝酒!”
“客气!从宿舍那个门出去吧,人少。”赵前进说完这些话,很快又去忙自己的了。
周长城听闻郭顺和万风带回来的消息,这才稍稍淡定了几分,暂时先把昌江未付的款放在一边,也没急着走,跟郭顺聊起来:“怎么这次昌江只是延迟付款,就搞得墙倒众人推?依照大家做生意的分寸,应该不至于才对啊。”
郭顺则是说了个看法:“昌江太高高在上了,原来姚生和梁工他们,每回对大陆的合作商都是挑鼻子挑眼精的,说我们不专业,又说我们不够奉献拼搏,样样看不起,样样不如他们,却又要我们给他赚钱。我估计同行们早就不爽昌江了,原来顾忌他是港商,各处有关照和优惠,现在要回归了,大家都是自己人,不想被昌江不平等对待,也放开了手脚,何况也确实找不到他人在哪儿,欠账本来也要还钱的,这些年小老板跑路的不在少数,估计有前车之鉴,都会有担忧。何况月底了,我听好几个同行说他们厂里发不出工资,工人们也在车间敲锣打鼓闹呢。”
“叶特助是能压住事儿,但毕竟只是打工仔,做不了姚生的主,何况他上任深圳厂总经理的事又迟迟不告诉大家,沟通不畅,谁能猜到呢?还有,周总,老赵那人你也知道,人仗义,但也经不起几句撩拨,人一说冲话,他比对方更冲动,立即就能动起手来。我看都是一波接一波的因由压出来的。”
周长城想了会儿,认为郭顺说得也有几分道理,靠在大班椅上,小半天了也没说话,只让郭顺万风两人出去吃饭,随后自己也开车去了华侨城桂老师那儿。
“那你看姚生还会再回来吗?”话说到这儿,万云也觉得有点唏嘘,姚生这是走得哪步棋?也太不符合他从前那些大刀阔斧、不拘小节的个性了。
但人上了年纪是会怕的,万一回归后,他们这些港商也被清算,姚劲成也没办法保证自己一定能全身而退,不如先行离港,留得青山在,以观后效。
那一阵,不止姚劲成暂时离开,还有好多类似的姚生身份的老板都在外国观察回归后续,他已经是走得算晚的了。
周长城摇头,这种事情谁都说不准,所以他昨晚开车时才会有些心神不宁的。
“如果叶益豪上任的话,昌江的这件事儿应该会很快过去,他不是个吃干饭的,很有管理才能,说话颇有煽动性。只要姚生肯放权,他会打理好昌江的。”周长城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思维,昌江运行得这样好的大厂,姚劲成不会放弃的,估计就是一时没冲开脑子里的结,才暂时离开,姚生一定会回来的,何况周长城对叶益豪印象不错,“不过,这件事过了之后,恐怕他们又要再更新一批供应商了。”
谁也不想和往□□上门的人做生意。
“那我们反而更有机会了?”万云赶紧问。
周长城却说:“老实讲,要是昌江一直都发小打小闹的订单过来,再做两年,新云城翅膀再硬一点,我就不想接了。”
商海变幻,每一日都有新鲜事儿。
企业成长,从来都不乏困境瓶颈。
万云也累了一日,洗过澡后,坐下来打开电视机,和周长城一起放松心情,电视里也在播放着那首脍炙人口的歌:“船儿弯弯入海港,回头望望,沧海茫茫,东方之珠,用抱着我,让我温暖你那苍凉的胸膛”
这阵子,每天都能听到这首充满柔情的歌曲《东方之珠》。
万云觉得很奇妙,她靠在周长城肩上说:“城哥,香港回归,更应该是香港人的事,可这样的歌却是个叫罗大佑的台湾人写的,还写得入心入肺,我听着都感动。裘阿姨说得对,我们华人真奇妙。”
周长城坐在沙发上,和妻子互为支撑,背后看的话像个“人”字,听着这首歌的结尾,是苏格兰笛声渐渐远去,笑言:“因为歌词里说了,‘请别忘记我永远不变黄色的脸’。”
第236章 第 236 章
两岁的周之慎, 是个小烦人精!
不让他躺地上,他非要躺着,好话赖话都说遍了, 就是不肯起来!妈妈说他是只赖皮猪!
墙角的插座和插头, 也被周长城用小塑料片粘起来了,生怕他伸手指头进去抠。
家里的热水壶要放在高高的地方,不能让他碰到。有些手指大小的玩具,也怕他塞到嘴里去, 天天都要叮嘱八百回,不能往嘴里和鼻孔里塞东西。
院子里的小鱼儿也被周之慎追着不停游动,一个月不到,捞出三条锦鲤, 又换了新的进去。爸爸要动手打他屁股和手心的时候, 他就双手抱住脑袋, 抬着头, 一双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人,可怜又可爱, 像只淋湿的小狗,直把人给看得没了脾气。
还有,好多好多零碎的小事情,为了这个日益调皮捣蛋的儿子, 万云恨不得长八只眼睛盯着他,就怕家中一点小玩意儿就让孩子受伤。
但是孩子调皮归调皮,撒娇的时候一点儿也不收着,抱着爸爸妈妈的脖子猛地撞到脸上, 亲上去,发出响亮的一声“啵”:“爸爸妈妈, 我全世界最最最喜欢你!”
小孩儿在这个狗都嫌的年纪,不停地伸出自己的手脚去探索世界的边界,及试探爸妈的容忍力。
万云和万雪抱怨孩子难搞的时候,问她:“姐,以前甜甜是不是也这样?我感觉自己,还有连带着阿英姐都要看不住孩子了。你不知道那小王八蛋一天到晚有多能跑,跑起来追都追不上!”
气到头上时,万云连亲爱的儿子都骂了。
“说起来好像也是有一阵这样的,不过甜甜不跑,她就是嘴巴厉害,从小会说话又会吵架,那嘴叭叭叭有点儿什么事儿就说个不停,从早上她起床,到晚上睡觉,就没停过,原来县里那家属楼全是她的声音,吵得我脑袋疼,恨不得把她嘴巴封起来。不过大人让她不玩水不跑出门,她还是很听话的。”万雪想着现在家里会乖乖帮忙洗碗,还会给自己倒水的小棉袄,心里就熨帖,最难带的那几年已经过去了,“孩子就是两三岁时讨人嫌,过阵子又好了。”但是她又忍不住打击妹妹,“等他上学做作业了,你们两个又要发狂。”
真是头大,能怎么办?周长城万云这对爹妈也只能爱且忍着,又不能把他塞回肚子里去。
那阵子夫妻两个说到儿子就摇头,恨不得他立即长到五岁送到幼儿园去,小伙子一岁多的时候明明奶香奶香,说话萌萌的,现在怎么一下子就开始长大磨人了?
周之慎就这样恣意快乐地成长着,再也不像父母当年,物质匮乏,刚学会走路就要帮家里干农活,而是吃穿不愁,什么都有,虽然活泼爱动了些,但并不是小霸王脾气,哄爷爷奶奶特别有一手,有奥特曼玩具也要跟爷爷一起玩,直到爷爷奶奶开始带他画画练字,他才慢慢能定下来一点点儿,可别说,小之慎安静握笔的时候,侧脸看上去,就是个小型版的周长城。
自己的孩子就是个宝,多看几眼,爸妈再气也气不大起来。
万云觉得最快乐的时候,就是把这小猪尾巴送到桂老师和裘阿姨那里去,她一个人在茶室里安静地算算账、看会儿杂志、喝喝茶,谁都别来打扰她,客户别来,丈夫也别来,原先计划着找地方开第二家连锁餐厅的事儿,都被她暂时搁置了。
三十岁的女人不一定需要好多钱,但一定很需要自己的空间。
不过正是因为这样的时间少,所以才凸显得异常珍贵。
周之慎年纪小归小,审美还是有的,他喜欢一切长得好看的人,包括董孝武叔叔那个新交的女朋友素君姐姐,素君一到茶室,小屁孩就粘着人家,还要素君抱他,和漂亮姐姐说悄悄话。
素君脾气好,何况小孩儿长得唇红齿白的,笑起来招人疼,她只要过来找云姐,就会给之慎带点小零食,牵着他的小手出去走一圈。
刚开始,万云觉得董哥跟这个叫素君的女孩儿估计不到三个月就得掰,但到目前来看,两人感情似乎还挺稳定,董哥身边没有再出现过其他人,所以每回素君来茶室找她,她都是满是笑容招呼的。
有一日,董哥似乎要去办什么事儿,但没办法带素君去,两人一同出门,就把人放在万云那儿了,说等会儿过来接她。闲云茶社刚好到了一批从定安市发过来的山货,要慢慢装礼盒,万云自然答应,顺道让素君帮忙。
素君并不是那种五谷不分的人,她在情绪上有点钝,做这些琐事很坐得住,礼盒装了半日,人也累了,万云喊她休息一会儿,大热天的,容易上火,就泡了罗汉果花茶来喝。
素君吹凉手上的茶水,和万云说:“云姐,我想去学开车。你觉得好吗?”她就是看万云方向盘转得顺溜,去哪儿都方便,九十年代女人家开车还是挺威风的,素君自己也跟着眼馋了,“武哥说,等我学会了,就给我买辆车。”
“去呀,想学什么就去学,我最近也在跟周长城一起学英语呢。”万云顺道表演了几句“价格多少”“帮我拿过来”之类的小短语,又笑着鼓励这个年纪不大的姑娘。
如今回过头去看,万云觉得自己从前就是鼓着一股莽劲儿去生存,捞着什么就是什么,根本不讲究方法论,像个傻姑,现在过了三十,明白知识就是力量,知识还能作为生存技能,又笑,“董哥对你可真大方。”
朋友们叫董孝武是董哥,素君特别一点,是叫他武哥。
而且董哥是能挣钱,但给女孩子花钱买车还是头一回。
这个女孩子对董孝武来说是真的特别,万云决定更要与她好好相处。
素君似乎有些不大自信,秀丽年轻的脸庞带点羞涩:“我怕我学不好。”
“千万别给自己留‘学不会’这个退路,就是要告诉自己,无论要付出什么努力,一定要学会!”万云给她倒了杯红茶,“我刚开始开这个茶室的时候,连红茶绿茶都分不清楚,还有什么发酵半发酵,现在还不是也能说点门道了。素君啊,事在人为。”
这话说得素君有了点信心,她点点头:“那我明天就去报名,我们住的楼下就有个驾驶学校点。”这姑娘脸上的那点娇怯,别说男人,就是万云也觉得赏心悦目,真是好看,也不知道董哥从哪儿挖出来的人物。
两人正说着话,门外的徐菲从红色的士车上下来,走到了茶室的玻璃门面前,她穿着飘逸的长裙,脸上戴着遮住半张脸的墨镜,大红色嘴唇,头发盘起,妍丽非凡,手上还拿着新款的手机,一副时尚摩登女郎的打扮,路过的人都忍不住打量这个神采飞扬的女郎。
“万老板,你这儿是不是有云南普洱?我要五盒。”徐菲推门进来,墨镜也未摘下,但看她的脸,也知道她把茶室里另一个女孩子迅速打量了一番,只是嘴角扯起一点笑。
万云把手握成拳头放在鼻子下咳了一声,随即笑道:“徐小姐,有阵子没见了,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不给她俩儿介绍对方,也不问普洱茶要哪个价位的,倒是快手快脚地找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五饼普洱茶出来,用蓝色礼盒装好,放在徐菲面前,“熟人价,六百块,要开单吗?”
徐菲点头:“给我写个收据。”付过钱,收了万云手写的条儿,她也没着急着走,而是拿下墨镜,坐在素君旁,问起她,“万老板,上回你们送捷克人的那个熊猫扇子是哪儿买的啊?”
不知道为什么,万云觉得徐菲有点没话找话,进门是客,她也只能给客人倒了杯茶:“都是小玩意儿,东门就很多,华强北应该也有。”
“喔,行。”徐菲点点头,忽而转向旁边,笑问,“这位妹妹是哪位啊?万老板也不介绍一下。”
这不会是董哥的风流债要到自己这儿解决吧?万云还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她干笑道:“这是我朋友,过来坐会儿。”
素君不认识徐菲,她本就是那种跟陌生人话不多的人,就对着徐菲说了句:“你好。”
徐菲不自觉有些咄咄逼人:“总得有个名字吧?”
万云有些不喜徐菲的这点自以为是,之前城哥说得对,这人太自负,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
素君虽不知道这个徐菲是什么来历,她人善,笑说:“我叫素君。”
徐菲就轻轻“呵”了一句,听不出是不是“哼”:“行,万老板,我今天先走了,改天再过来。”
“好啊。”万云巴不得她快走,但脸上还是带着惯性的笑,站起来送她出门去。
此时恰好董哥停好车下来,万云眼尖,先看到董孝武那高大的身影从车里出来,手上推着门,竟忽然转头去看了眼素君,但素君正低着头喝茶,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
搞什么?万云自我建设了一番,又不是自己欠下的风流债,紧张个什么劲儿?
董孝武看到徐菲,眉毛都没变,还是那副和煦的样子,跟万云说了一样的话:“小徐呀,有阵子没见你了。”
徐菲戴上墨镜,手上拎着茶叶,也是要笑不笑的:“董哥,您贵人事忙,见不着也正常。”
万云在玻璃门的映照中,还是没看到素君抬头,这姑娘还挺沉得住气,她一点都不好奇么?
“嗐,瞎忙呗。”董孝武不想和徐菲说下去,男欢女爱,好聚好散,拿手遮住太阳,“天怪热的,我先进去吹会儿空调,有空再约吃饭啊。”
徐菲被董孝武这种风轻云淡的态度噎了一下,但她并非输不起的人,从鼻腔里“嗯”出一声,踩着高跟鞋走到路边,拦了的士就走了。
万云缓缓地关上玻璃门,今天确实是热。
董孝武进了茶室,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来喝,和万云说两句话,就说跟素君要先走了,万云刚坐下,这会儿又只好站起来,送他们两人出去。
看人走了,万云再次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正要松松脑子,结果一抬头,发现董孝武又倒回来了,不过这回素君留在车上。
“董哥,有何指教?”万云看着董孝武,脸上带着个看热闹的笑。
董孝武被万云看得有两分不自然,既然倒回来,肯定得有个因由:“弟妹,给我拿盒信阳毛尖,就上回你说好喝的那个,我拿回家去泡。”
万云从箱子里抽出一盒:“拿去吧。”
董孝武正要掏钱,万云拒绝了:“董哥,就一盒茶叶,别太客气了。”
“弟妹就是大方。”董孝武把钱包收回裤袋里,装作不经意地问,“刚刚徐菲来干嘛?”
“来光顾我这小店呗。”万云觉得董孝武实在迂回。
董孝武拿起茶叶,念叨了一句:“之前徐菲找过我,看到我和素君在一起,当时赶时间,我就没来得及和她说话。”
这还解释上了,万云可不想知道他们的恩怨情仇,她只是笑,不接话。
董孝武自己也觉得有点没意思,反正刚刚没发生什么就行,要真砸了闲云茶社的东西,得他赔,甩了一下手上的茶叶盒:“那我就先走了,回头见。”
万云这回没站起来送客,只是挥手:“董哥再见。”
晚上回到家,万云把在茶室里素君和徐菲遇上的事当八卦一样跟周长城讲了,她偷笑:“城哥,你没看到董哥那样儿,还着急忙慌回来问我徐菲说了什么,像怕她对素君做坏事一样,我看素君一点都没在乎,问都没问。”
这些女人们可真厉害,董孝武这满身的粉红霏霏,旁人瞧着,跟看戏似的,素君还说明天再来找她,万云都觉得她实在闲得太过分了,年纪轻轻跟着个有钱的男人,但是没有工作,也没有朋友,只能三天两头到茶室喝茶,可让万云去劝素君找份事儿做,她发现自己也开不了这个口,万一这就是人家追求的生活呢?自己岂不是讨人嫌了?
总之,人一过了某个年纪,遇到好多事情,情绪上,只剩下接纳,而并非想去改变了。
周长城对董孝武那些风流韵事过了耳朵,就不再关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他有工作上的事儿要烦心,这会儿听到徐菲的名字,说:“徐菲前阵子给我打过电话,问新云城要不要翻译。现在我们连个国外客户都没有,要她也没用,我就回了她。当时刚好俞敏康在旁边,他说他想找个学外语的来做单,我就把老俞的电话给了徐菲。”
这些闲人杂事说完,就说到自己厂里的事儿。
“小云,上周去广州的制造工具交流会,不是很顺利,至少有一小半的国际友商没来参展,来的反而都是国内的同行,收获不大。”周长城说起上周去观展的事,眉心就皱起来。
万云伸手去把它熨平:“怎么回事?以往不是很多外国人来中国采购的吗?”
“香港回归了,他们在观望,怕我们这儿会有变动,来了就回不去,就想到时候再看看。”周长城也是听人分析的,他现在对国际市场还没有充分的认识,只是凭着一腔热情在胡乱地撞,“捷克那个诺瓦克先生,我前几日给他发了传真,邀请他来中国,他说自己要休长假,暂时没有出差的打算,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推搪我。”
万云不解:“又观望,成日观望,还怎么做生意?”不过说到这个,她又问,“昌江的那十万欠款怎么说,什么时候能付款?过几天要交厂租了。对了,姚生有消息了吗?”
“估计还要点时间,不过听说已经付了一些其他人的款,我们先看看,现在也不着急。”周长城也正想和万云说这件事,毕竟现在新云城的老板娘兼财务经理就是万云,她得知道账期长短,好安排整个厂子的资金去向,“姚生的动静不清楚,叶益豪到深圳来上班了,听说正在稳定军心,今天下午还打电话约我明天过去喝茶。”
“鸿门宴?”万云拿着面霜涂脸,转过头去问。
“哪儿就这么可怕了?”周长城把刚已经睡熟的周之慎放到床里面,小声说,“明年就让儿子自己睡一个房间,老跟我们睡一起,多不方便。”
万云轻轻推了他一下:“不正经。”
第二日,周长城按时赴叶益豪的约,昌江的人事任命通知已经正式下来,叶益豪被任命为昌江深圳厂总经理,同时协理广州厂,姚劲成准备在澳洲过了中国农历年才考虑回不回来。
“叶总,恭喜恭喜!”升职是好事,原来的周经理做梦都想着当个昌江的周总监,不过姚生不肯给机会,现在当了快两年周总的周长城再看叶益豪新换的办公室,也不觉得有多羡慕,一个公司里自己能做主,那才是真的痛快,不是一个豪华办公室能比拟的。
“周总,多谢,请坐。”叶益豪今天没有请其他人,单请了周长城过来。
“怎么没见梁工?”周长城最近都没听过梁志聪的消息了。
叶益豪苦笑,给周长城倒了杯茶:“梁工已经提了离职,下个月准备回加拿大了。”
“他也要走?”周长城十足的意外,又觉得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上回见他,不是还好好的吗?”
“姚生走了,人心也有点散。”叶益豪只简单说了一句这样的话。
周长城了然,就不再问了。
“周总要是有合适的设计工程师人选,也可以帮忙推荐推荐。”叶益豪和周长城共事过,知道他这人是那种踏实做实事的人,不会胡乱坑人。
周长城脑子里过了一圈,最后把葛宝生给提溜出来:“有个叫葛宝生的,现在在另一个港资公司上班,专业很强,原来是昌江出去的,梁工也认识,你可以打听打听,看看合不合适。”
没办法,行业很小的,真正优质的人才其实来去都是在这个圈子里打转,同一个公司出去的员工,去了不同的地方,再转一圈,说不定又相遇在另一个企业,除非跟周长城一样自己跳出来单干。
“行,我记住了。”叶益豪快速结束这个话题,他今天不是找周长城说闲话的。
“周总,言归正传,我想问你,新云城有没有能力为昌江开辟一整条生产线?”叶益豪新官上任是要烧火的,他确实要换掉一大批供应商,只想让几个地处深圳,又信得过的供应商集中供货,这样才能真的为公司节省成本,提升效率。
这当然是好事,多了长期稳定的客户,对新云城的发展来说,是件令人振奋的事,不过周长城深知昌江和叶益豪都不会吃亏,他喝口茶,问:“这一整条生产线有固定产品吗?还是跟之前一样,昌江外发订单,每次都是不同的产品部件?”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谈起来就很麻烦,基本上每成立一个订单就要做一趟模具,就要重新做报价,也要重新计算利润,其实是很费功夫的,周长城不想花这个时间,就算要花,他也得拿到辛苦费。
叶益豪看周长城一下子就指出了重点,他摇头:“没有固定产品,就是订单数量增多,我们两个厂子近,你又是昌江出来的,彼此知道底细,流程上也可以很快速对接。”
听起来对新云城不太友好,周长城的手指一点点敲在茶桌上:“每年可以保证外发给新云城的订单,总额有多少?”他总得思量一下总价。
“我可以保证,每年至少一百五十万,上不封顶,合同按单签。”叶益豪给周长城重新倒满茶水。
这回是周长城摇头:“太少了,年度总金额至少两百六十万,留百分之二十的利润空间给新云城操作,每单的账期不超过两周,我们负责打包,但不负责物流。”
这一提,就把总额数调了一倍多,利润点也增加了,叶益豪都听笑了,这周长城胃口是越来越大了:“周总,两百六十万,你们的产线能不能吃得下?”
“叶总也不必试探,要是真能有这么多的订单,新云城再拓展新产线也可以的嘛,珠三角最不缺这种二手机器,缺的是人才。”周长城现在手握董孝武新发来的两百万的塑料窗订单,早就不满足昌江这种挤牙膏似的外发,他能给董孝武的公司开辟完整的产线,就能再租多一栋厂房。
“行,我知道了,这件事我再考虑考虑。”叶益豪心中暂时把周长城的话放下了,准备约下一个供应商,这个话谈得不痛快,也不知道这周总是哪里来的自信,竟有点姚生的豪迈。
周长城现在和人谈生意,有种“吹嘘”的心态,他不再害怕提条件,也不怕对方不答应,反正叶益豪能找到新云城,说明他心中也是有数的。谈生意谈生意,条件这种东西不就是要一点点谈出来,互相交换诚意和本事的嘛?再说了,提了条件,大不了就是被人“压价”嘛,有多了不起呢?
从昌江离去,周长城已经没有昔日的感慨,现在的他已经是一家企业的负责人,他是决策者,不能再频频回顾当员工的日子,至于昌江那没付的十万欠款,他一个老板是不会来催的,找个对接人来跟他们要钱就行了。
第237章 第 237 章
新云城厂房每日都有工开, 最开始,车间只有三个职工,现在已经增加到十五个了, 财务、设计都新招了人, 包括现在国内销售,周长城也在物色人选。
不过他们的招聘方法也很老旧,就是在厂门口贴出招工布告,如果有人看到就问保安, 合适的话就让人去面试,正是如此,所以目前新云城的销售团队一直不成型,还是周长城在带着万风跑, 且这一行跑客户本就难开发, 销售长期不开单也容易受挫, 所以来了两个, 也没留住人。
每当人手不足,万风又跟得颇为吃力, 弄得自己万分疲惫的时候,周长城总想着要是能把赵前进挖过来就好了,这条滑泥鳅能给他省不少心,但现在不是时候, 新云城的规模和福利完全吸引不到高质量的员工,老赵肯定也不乐意过来。
目前新云城虽然看着欣欣向荣的样子,但周长城这个老板还是很担忧的,因为他们真的几乎要成为董孝武的单一生产线了, 不是说董哥的单子不赚钱,但是公司只有一个大客户是很危险的, 让人不得不防着万一失去了董哥的订单,紧靠着那些小型的订单,公司要怎么继续周转下去。
获客生存,居安思危,下一步如何发展,是周长城每日都要思考的问题。
万云不插手新云城的运营,一山只能有一虎,她只负责看账,但现在财务招聘了出纳和会计,更多细致的事务她也不管了,就是一些进出账要她签字审批,从前在广州夜校上的那个初级会计班又用到了瓶颈,在江曼的推荐下,她开始在深圳找会计培训学校去上课,一日比一日忙,在学校里也认识了不少类似情况的同学,大家都是为了更好的生活持续学习的。
这些同学来自各行各业,听闻万云家里是开茶室,丈夫又是开厂子做制造的,辗转之间也互相认识,彼此介绍生意,虽不算很大的单子,但总归是有来有往的。
自从素君听了万云的话去学车,两人关系就亲近了不少,后来看云姐生活已经如此安稳了,还在保持进步,她也跟着去报班学习,尽管学了也不知道用在何处。
万云有时候觉得素君粘人,人际交往一旦过近,她的压力颇大,但要是带着之慎的时候,素君能帮忙哄好孩子,她又觉得自己轻松了不少,有得有失。
现在家里三门生意能挣到钱,家中有盈余,万云就动了想在南山再开个快餐店的想法,她每日都要宝安和南山两地跑,大部分时间是坐在茶室里的,偶尔忙,偶尔空,但茶室已经积累了一批老客户,时不时也能拉到新客户,万云就想着,也是时候要给茶室请个看店的人来解放自己的时间了,这人最好是女孩子,坐得住的那种。
反正看着城哥不停扩大自己手上的队伍,万云也心痒痒的,夫妻两个谁也不愿意落在后面。
素君本来就没事做,听到万云说想请个人看茶叶店,纠结一番后,于是毛遂自荐:“云姐,我想来你店里看店,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万云心里想,这样的美人坐在我店里,客人都能多买两盒茶叶!
但是她还是说:“素君,我这里一个月休息四天,只有五百块固定工资,是没有提成的。你要不要回去和董哥商量商量?”万云要是做主把立即素君收下,就给那么点钱,她都怕董哥发毛。
素君淡然地笑笑:“是要和他说一声。”谁让她依附着武哥生活呢。
董孝武当然不同意,自己大把身家,身边女人跑出去上什么班?还一个月五百块,都不够他随手点个菜的钱,传出去还让人以为他连个女人都养不起,不悦:“打什么工?大不了就开个店给你看!就跟万云的茶室那样,我给你拉客户!”
可素君并不是万云那种能顶起事儿的个性,她才到深圳不久,有好多事她连试都不敢试,于是柔声说道:“武哥,你要是给我开个店,我也只是个店员,怎么做我也不懂,最后大情小事还是要你来帮我解决。这阵子我看云姐光是跑税务和工商,就忙活了好久,她那儿不是还有辣椒酱吗?还说要找商场开发渠道。我去她那儿上班,也是想学学她是怎么做生意的,你不是常让我跟她多学习嘛?”
素君是那种以柔克刚的人,花丛中飞过的董孝武到了这岁数了才发现自己很吃这一套,他刚想说,要是开店的话,大不了把公司的财务拨过来帮她盯着那些繁琐的东西,她当个老板娘收钱就行,可瞧着这个妹妹渴盼地看着自己,他又软了下来,把人搂入怀里:“好好好,你想去就去,学一段时间再想办法自己做,要是受了委屈得跟我说。”看素君乖巧地点头,他又笑说,“这个万老板也是个会算账的,你先别去上班,我去跟她谈完再说。”
万云看董孝武过来替素君“出头”,一点儿也不意外,他们俩儿的关系从来都是男高女低的,素君能做主的事情太少了,她把洗茶的热水浇在新买的招财猫茶宠上,笑着让董哥坐下喝茶。
董哥是大忙人,只喝了一杯,说完几句话就要走:“弟妹,我把素君交给你了,你替我看好她,她要是有事不过来上班,你就给她放假。”
万云本想说,要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那还上什么班,在家当金丝雀好了,但看董哥那副要笑不笑的样子,还是点头答应了:“当然可以,我们是什么交情,她要是有事,提前和我说一声就行了。”
董孝武看万云上道,再喝了一杯茶,这才真心实意笑出来:“万老板,素君年纪小,很多事都不懂,你有空就点拨点拨她,这个人情算我的。”
万云拿起茶杯,本来要喝了,又放下,揶揄眼前的一对男女:“董哥,怎么跟带孩子似的?”
“可不是带孩子么?”董孝武捏捏素君的脸蛋,难得情绪外露,带点无奈宠溺的表情,这才站起来,“行了,我不跟你们这些女人们聊了。万老板,明天我新带个做采购的朋友过来喝茶,你教教素君怎么泡功夫茶,别让她露怯。”
万云眼神一亮,抚掌道:“行,那我就恭候光临了。”
等董孝武走后,漂亮的素君才低头不好意思地说:“云姐,我不会胡乱请假,我会好好上班的。”
万云看着这可人的姑娘,真是娇花一朵,确实要好好保护,“押”着素君,还怕董孝武不给她介绍客户吗?心想,你就是过来空拿工资,有董哥刚刚的话,我也会当你来上班的,但看素君乖巧,她当即改口:“素君,我想过了,为了提高你的积极性,你的工资由两部分组成,底薪五百,凡是在你手上成交的订单,不论是茶叶还是山货,提成按照销售额的3%给你算,要是一个月累计额度超过五万,就给你按5%的提点算。”
“真的吗?”素君看万云,清澈的眼神里都是惊喜,做不得假,“云姐,我会好好推销的。”
万云感叹,这确实是个纯情的女孩子,真不知道怎么落到董孝武那只老狐狸的手上的,忍不住问了出来:“你跟董哥是怎么在一起的?”
说到这个,素君的脸都红了,整张脸粉白动人,似乎挣扎了一阵,过了会儿才说:“我哥哥以前是武哥的部下,他们战友间很经常联络,感情很好。后来我哥退伍回了老家,去年他带爸妈去医院检查身体,结果回家的途中出了车祸,人全都不在了。”话说到这里,她的声音低了下去,令人恻隐不已,“我老家是镇上的,爸妈在的时候,建起了一栋三层楼的房子,两个叔叔想霸占那栋房子,三天两头来闹事,没办法,我只好给武哥打电话,武哥找人帮我解决了这件事。虽然房子是我赢了,但我在镇上也待不下去,有人看我一个女孩子,总是借故来骚扰我,我在镇上待着害怕,今年就到深圳来找武哥了。”
怪可怜的,万云听得心痛不已,抽出纸巾递给她:“你那两个叔叔也不是好东西!怎么能这么欺负自家侄女呢?”这董哥风流归风流,还算做了善事。
听到云姐替自己义愤填膺,素君擦擦泪,略带哀伤说道:“可能因为我不是亲生的,只是我父母在门口捡到的弃婴吧。”
得,万云觉得自己真不厚道,竟捅了人家姑娘的心窝子,一下子自责起来,又给素君抽了两张纸巾:“不好意思,我没想惹你伤心的。”
素君摇头,眼睛红红的,真不怪董孝武动心,万云看着也心动,又乖又纯的姑娘,谁能不喜欢。
“云姐,我早就想跟你说了,只是一直不知道怎么说。”素君止住泪,想到什么,耳朵都泛红了,声音讷讷,“你肯定以为是董哥追求我的。其实不是,是我硬要缠着他,我说他要是不要我,我就一直哭,哭到他同意,他是拿我没办法。”
哇,看不出来这么羞怯的姑娘竟有这样热烈的一面!
万云想,素君看着钝,恐怕犟起来也很难拉回头,问:“你今年几岁?”
“二十二。”素君回答。
“董哥比你大了十六岁,还是他占便宜了。”万云赶紧把话题拉回来,还是别太伤感了,免得哭红双眼,董孝武上门来兴师问罪。
董哥是老房子着火,也是苦海救孤女,很符合他的行事作风。
当日素君就在闲云茶室开始上班了,万云渐渐将一些杂事交到她手上,心想要是素君这点都做不好,看在董孝武的份上,她也不炒人,再招个小妹来辅助她就行。
晚上素君回去就跟董孝武说万云给她换了工资方式的事。
董孝武轻笑:“这个万老板,有点意思。”
行,不就是投桃报李吗?他董孝武干的不就是这个吗?为博素君一笑,他接招了。
素君这人做事情温吞,也就比阿英姐快了点,万云也不嫌她,姑娘学得慢,但终归在慢慢学,何况她背后还有那么大一个金主撑着呢,万老板总不会和生意过不去。
时间空了出来,万云就载着林彩霞,开着车四处去找能开快餐店的地址,林彩霞现在整个人都稳重很多,从前在广州老说要嫁给老板,立志当老板娘,现在是绝口不提了,每一日就是上班,努力赶上会计班的课,这女孩儿确实不是学习的料子,一个初级会计证考了三回才过。
但是不要紧,万云看她至少态度端正,因着和林彩虹的交情,也愿意多带带彩霞出门:“彩霞,我想着到时候让你做两个店的店长,你自己排班两地跑,等南山的店开始装修的话,你先留意招人,给他们做点简单的培训再上岗。前头一些准备工作都交给你,你可以吗?”
林彩霞也没有筹备过店铺,但是云姐这么放心她,她还是硬着头皮说:“云姐,我会尽力的。”
行,能说这话就可以,万云也不要求过多,反正自己也要盯着的。
南山的店铺定下来很快,万云是找吴耀中帮忙的,吴耀中虽不是商铺中介,但业务繁杂,客户众多,资源也广,现在和万云周长城夫妇越来越很熟,大家已经慢慢处成关系不错的朋友了。
地方就定在南油工业区附近,这里厂房和宿舍都多,距离闲云茶社也不远,开车只需要二十分钟,平日里万云也不算太奔波。
周长城带着周之慎来看妈妈刚定下来的商铺,车子刚停好,小孩儿就松开阿英姐的手去开车门,一溜小跑冲向几个台阶上正跟别人说话的妈妈,把万云给撞得往旁边趔趄了几步。
“臭小子!”万云站定,牵住儿子的手,力气是越来越大了,一早上没见,又怪想念的,还是蹲下把人抱起来,让他喊面前的叔叔,“叫孟叔叔。”
“你真有孩子了啊?”光头孟一副不可置信的恭维模样,又笑着和周之慎打个招呼,“小朋友你好!”
“孟叔叔好!”周之慎嘴甜地叫人,又转过身去,对着还在台阶下看周围环境的周长城喊,“爸爸!妈妈在这里!”
周长城也踏着阶梯上来,从万云手上接过孩子:“怎么样?合同签了吗?”
“正准备签呢,这就是房东孟总。”万云把丈夫介绍给光头孟。
两个男人握手,周长城递出名片。
光头孟看着名片,新云城精密制造总经理,操着一口潮汕口音,笑说:“周总,万老板,两位真是年轻有为啊。”
周长城已经听万云说过,这个光头孟相当于广州工业区的拉哥,只不过没拉哥手上那么多店铺,但也是这一片必须来拜的码头,他担心万云吃亏,所以签合同的这日,尽管很忙,还是过来一同看着:“孟总客气了,现在还是你们搞租赁的好做,包赚不赔。”
光头孟谦虚地摆手:“哎哎哎,都是讹传,房东也不好当的!”
“哟,周总也过来了。”正当他们在寒暄,吴耀中拿着两份正式的合同出来,旁边的小弟还拿着签字笔和红色印泥,“刚刚打印好的合同,可以签了。”
万云看过没问题,周长城也大概扫了一眼,到旁边的银行转交押一付二的房租,就签下了这张租赁合同。
三年的商铺合同签好,光头孟和吴耀中等人就先回去了,钥匙交给万云。
周之慎本来是由阿英姐牵着的,周长城却回头把他抱过:“宝贝,过来听听妈妈为什么要选在这里开餐馆。”这些话,还不真正满两岁的孩子听了也记不住,但必须要从小给他灌输这些常识。
万云用个老旧的钥匙,打开已经起灰的玻璃门,让大家跟着进去:“这里原来是个卖折扣衣服鞋袜的店,合同到期就搬走了。总共四十平,留十个平米做后厨,前面还是跟新界路上的那家店一样做打菜的,我量过了,大概能放十二张桌子。”
阿英姐跟在后头,不由想,老板的生意是越做越好了,趁着万云空下来,立即上前去问:“阿云,我能不能喊我娘家侄子来做工,他十八岁了,很能干活。”
“行啊,叫他找彩霞就行。”万云本来就要找招人,要是合适的话,还能省点心思。
“我看出了店门左手边有个大工地,那是在建什么?”周长城看完这地方,装修要花一笔钱,也没什么特别要挑剔的,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牵着妻子走出去。
万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指着一个红绿灯路口说:“过了那个那条路就是蛇口辖区了,你说的工地是个花园小区,在建一期,听说旁边还要引进个国外的大型超市,吴耀中叫我们要是有钱的话,可以买房子呢,设施方便,离医院也近,他还说能拿到折扣。”
周长城了然,又看下四周,周围都是一栋接一栋的工业宿舍楼,人不会少的,竞争也大,但哪里没有竞争呢?总得先把店铺开起来啊。
“后面那一排我记得是服装城吧?”周长城之前来过这附近一回,“有会问题吗?”
“我都走了一圈,我们现在新签的店铺这栋楼,楼上是办公室,旁边还有好几家餐饮店,中午和晚上人流量都不算少。这地方跟服装城隔了两条街,消防检验可以过关。”万云跟他解释,“现在就是要找装修工程队,我还在想是要让朱哥介绍,还是让吴耀中介绍。”
周长城笑出来:“这吴耀中的业务够杂的,怎么什么钱都赚?”
万云也觉得有趣:“人家有本事嘛。”
“试试吴耀中吧,”周长城建议,“朱哥太远了,我们往后还要继续开店,总不能回回都喊他调度。”
“我也更倾向这个做法,晚点就给吴耀中打电话。”万云想,终究还是渐渐和广州的朋友们散开了距离,但是不要紧,他们也开始交新朋友了,只要不忘老朋友就行。
周长城又问:“员工宿舍呢?”
“刚刚那个姓孟的房东说,建议我到周围的宿舍楼去租一层,有些人早年分了房子,有产权,但赚了钱又搬到新买的小区去了,房子就拿出来放租,价格不会太贵,我准备明天去问问。”万云转身把商铺的门锁好,准备离开,“下午还要回茶室一趟,姐夫说他托人联系了个连锁超市的经理过来,看能不能把定安市的辣椒酱铺上货架,让我跟人家先谈谈价格。”
毕竟万云也是该款辣椒酱的总代理呢不是。
“姐夫现在做得不错啊,政绩都铺到广东来了。”周长城对姐夫只有敬佩的心思,瞧瞧人家这干实事的魄力,就算潘仲维这条大腿走了,他也强顶着把工作给做起来了。
“你可别说了,阿风上个月回了趟定安市,说大姐和姐夫现在三天两头吵架。”万云叹口气,这日子怎么就不能顺顺当当过到底呢?
周长城问:“怎么了?”他们两个可是恩爱夫妻啊。
“都忙,姐夫忙着自己的工作,大姐忙着新张罗的服装店,两人都没空辅导甜甜作业,甜甜成绩退步被叫家长了,他俩儿回家就吵起来了,指责对方不顾家。”万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阿风回去后,甜甜问他,是不是爸爸妈妈要离婚了,吓得直哭,还说她不要跟着爸妈,要跟舅舅走。”
夫妻到了中年,真的能因为各种事情吵起来,哪怕筷子的头朝向不对都是一番争执。
万云这次没开车来,抱着之慎上了副驾驶,瞧着怀里不谙世事玩玩具的小孩儿,亲了亲他的发顶,再看看旁边转着方向盘日益成熟的丈夫,心中多少也有些担忧,他们也结婚好多年了,后面会不会变得和大姐姐夫一样呢?
阿英姐在后头,周长城没和万云说什么。
到了夜里,他们把之慎送到阿英姐房间里睡,周长城抱着万云,一下又一下地拍她的背,像极了从前在广州,只有他们两人住在珠贝村的时候。
“城哥,生活时刻在变化,真不知道婚姻会走向何处。”万云始终是个警醒的人,她善于假设,同时也有个弊端,总是担心未发生的事,特别容易消耗精气神,“听万风说,他在定安市多待了两天,劝了姐夫又劝姐姐,还要安抚甜甜,真是疲惫,可谁又都没错。我看他都要不敢找女朋友结婚了。”
周长城搂着万云:“别想那么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功课,即使我们会出现问题,也不会是跟姐姐姐夫一样的问题。小云,我们比他们幸运,往后之慎上学了要人教导功课,至少还有桂老师和裘阿姨在,再不济还能给他请家教。”
“而且,我们在一起走了这么多年,总该对自己的婚姻有点信心才是。”
万云在周长城怀里,又感受到了安全感,抱紧他:“城哥,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周长城亲了亲她的额头,小云柔软的时候,总觉得她还是个孩子:“嗯,一直好好地在一起。”
天底下的爱大抵都一样,真心心疼某一人,总会认为对方还是个单纯的需要人保护的小孩,如周长城对万云,如董孝武对素君。
第238章 第 238 章
在万云紧锣密鼓筹备第二家云记快餐店开业的时候, 周长城也在马不停蹄去发展新云城的业务,上回他和昌江的叶益豪见过面,提出了高于叶益豪的条件, 很长一段时间, 昌江都没有再找过周长城,周长城也并不想退这一步,这笔生意能做成就做,做不出成就往下继续看。
周长城很喜欢到广州去参展, 从国内外的展会中看一看目前国家各行各业的发展水平如何,也可以趁机了解一些最新的科技发展动态,在他看来,轻工业都是相互融会贯通的。
七月后的一段时间里, 周长城一直都觉得这些展会少了些味道, 就是外国友人来得少了, 自从意识到不能仅仅仰仗着单一的大客户后, 他每日都想发展外贸,除了自己两口子在学英语, 还动员阿风学,也准备花钱招聘外贸业务员,大不了先养着这些员工,等有单子了, 雇佣成本就回来了。
但这种情况不明朗了好一阵,开发国外客户的渠道太少,弄得周长城都不知道要从何处下手去找外贸订单,然而, 随着一场早有预谋的亚洲金融危机爆发后,中国大陆忽然又成了产业转移和经济发展的一片净土。
1997年的金融危机像是一场瘟疫, 从7月2日泰国放弃固定汇率,实行浮动汇率开始,这一金融政策就让美国大炒家索罗斯和游资基金闻到了血腥的味道,他利用汇率涨跌高低,快速做空泰国货币,快进快出,谋取利益数十亿。很快由索罗斯主导的这场“瘟疫”就传遍亚洲许多个依附世界市场的外向型经济国家,新马泰不在话下,印尼和菲律宾的损失也极为惨重,一时间哀鸿遍野,但很快,世界金融自由港的香港也即将要被瘟疫“感染”。
中国大陆也有金融市场,不论是上交所还是深交所,都是在九零年代初期成立的交易市场,到1997年为止,还是个正在摇篮中发展着的“婴儿”,由于经验不足,法规不健全,里头充斥着内部交易和老鼠仓。为了保护这个脆弱的金融系统,我国当时的对外汇率是固定且不开放的,大陆的金融市场是一个自己人玩的游戏,外资进入中国关卡重重,这场传遍了整个亚洲的金融瘟疫,并未过多影响中国大陆的股市和其他行业。
东方和西方的意识形态一直在对抗,原先香港以不流血的形式回归后,不少国际买家一直在观望中港两地要如何实行“一国两制”,他们担心,这会不会只是一个骗局?
随着亚洲金融危机的爆发,原先承接了欧美制造业的新马泰、印尼、菲律宾,甚至韩国和日本等国家的货币都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货币变得不值钱,企业屡屡破产倒闭,这些国家不得不向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申请贷款,以渡过难关。
而这些国家的大型制造企业关闭后,大量员工失业,不少工人组织上街游行,进而爆发冲突,当地的旅游和营商危险指数上升,跨国企业纷纷尽快退出此类市场,进而选择更为安全、劳动力廉价、优惠政策力度和潜在消费市场更大的地方——中国大陆。
新云城精密制造,在无知无觉中,就乘上了这股东风。
周长城每个月都会去广州参加展会,一方面是寻找生意契机,一方面是看各行业的发展,他明白自己读书不多,理论方面跟不上那些读了大学的人,所以在实际的学习中就不能放松,时刻要以新知识来充斥自己的大脑,让自己跟上时代的发展。
到了十月底的时候,他惊喜地发现到广州参加广交会的外国人变多了,这仿佛是一个新的风向标。
当然,那个展会并不是制造业类的展,而是一个电子计算机展,他们也不是特意去看的,就是刚好在广州,买了张票进去逛逛。
当时的因由是周长城和万云带着之慎,一同回广州参加江曼公司的落成仪式,她没有买房子,倒是先在天河买了一层金光闪闪的写字楼。
江曼是真的出头了,她目前手上除了做原先的代账和代注册公司的业务外,还跟人合伙开办了私人的职业培训学校,校区在白云和越秀交界的地方,目前做的是会计、速记、物流、报关等最需要人才的培训,招生工作做得还不错,已经有三百多个学生了。
尽管江曼只是里头最小的股东,但谁能不承认她获得的成就呢?
江曼买的办公楼在天河,早上九点剪彩,周万夫妇送了个大大的花篮,包了八百八的红包,祝她宏图大展,参观完公司,中午众人又在附近的酒店吃饭,顺道聚一聚。
“曼姐,恭喜恭喜!”周长城万云牵着之慎,给江曼葛宝生两口子敬酒。
“同喜同喜,你的分店也开了吧?”人逢喜事精神爽,江曼抿了一口酒,描眉涂唇,粉色的面孔全是豪情,她踌躇满志,颇为得意,朋友在开厂、在发达、在上进,她江曼何尝没有?
“对,已经在试营业了,准备在十月底正式做开业仪式。”万云也跟江曼说着自己的第二家云记快餐,“到时候你有空,要过来热闹热闹,一同喝杯酒。”
江曼笑得褶子都出来了:“一定一定!”
“我刚看到张承志和彭颖的花篮了,怎么没见他们?”万云看到老熟人的名字,还是顺嘴问了一句。
江曼凑到她耳边:“自从跟彭鹏离婚后,彭颖对我一直都是淡淡的,后头基本上也没联系了,她管着两个厂子三个孩子,自己也忙,我懒得去贴她这个老板娘的冷板凳。老张这两年,生意越做越大,除了印刷,还跟人合伙买了块地,要准备做房地产,我上回去拜访他的时候,人都没见到,人家都只让经理跟我对接业务。百忙之中,还能记得给我这小公司送个花篮,也挺有两分情义的啰,要求别太多。”
万云听罢,只是笑,过去的日子和消散的朋友,真如云烟一般。
葛宝生则是放下酒杯,和周长城说起昌江的事:“长城,你之前是不是跟昌江的叶总提了我,他让振汉哥来联系我,问我要不要回昌江设计部上班,他们现在在改革,动作也很大。”
“对,姚生去了澳洲,梁志聪回加拿大了,现在昌江设计部门群龙无首。”周长城喝了两杯就不喝了,自从开办了新云城,他的应酬增多,酒也喝得多,万云总念叨他,让他在酒桌上多少“偷点儿懒”,别弄得肝损伤,再大的生意也比不得他的身体,“宝生哥,你要是不回广州,昌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现在的叶总是个慧眼识英雄的人,至少比原先的梁工更容易相处。”
“这样,那我再想想。”葛宝生相信周长城的话,昌江这回开出来的条件比他现在拿的工资要高,反正都在深圳,回老东家“二进宫”也是个好选择,至于周长城说的回广州,无非是说跟江曼在一起搞那个职业学院,哎,葛宝生想,自己一朝创业失败,现在没有精神再创第二回,但也没脸回广州靠妻子混饭吃的,他情愿在外头打工,虽赚得不如老婆多,至少还是个经济独立的男人。
不过,周长城劝说葛宝生回昌江,也有他的考虑,他希望能拿下昌江那个客户,主要岗位是“自己人”,人在情在,很多生意都好谈很多。
喝完江曼的这顿喜酒,周长城万云带着之慎去了桂老师裘阿姨的住处,他们老两口没有住在珠贝村,而是在越秀的一个新小区买了层楼,是裘阿姨出资的。珠贝村在谈拆迁的事,现在很多人都搬离了,政策未明朗,不过在逐渐落实,需要过程。
这老两口也真能折腾,今年初刚装修完深圳的房子,下半年又开始装修广州买的新房,不过总要找点事情做,两人的日子也好有个寄托。
有桂老师和裘阿姨看着之慎,周长城万云两人难得重新过一回二人世界,开车去工业区,和拉哥小马等人聚了聚,看到从前他们奋斗地方,变化还挺大,五十米街曾经卖盒饭的地方,以前是露天的,现在加盖了铁皮屋顶,从五十米也拓展成八十米,多了不少摊主,一些他们从前认识的摊主仍在,也有些一些已经转移了地方,现状和记忆交叠,变化总是令人唏嘘。
不过,令人觉得惨淡的是,那三栋被火烧掉的大楼还没有重新盖起来,拉哥颇为心灰意懒,已经不再催促,而是开始将目光放到其他区域去,不再跟海珠工业区死磕了。
从拉哥那儿出来后,时间尚早,周长城和万云就干脆去了趟广交会馆,看看最近有什么展会。
刚好那几日是新技术电子计算机展,周长城和万云两人一下子就被电脑这玩意儿给吸引了,之前也看别人用过,但自己没上手,就不知道它的威力如何,现在看了展示,见到它的快速计算和处理信息的能力,让他们感到了浓厚的商机,一直感叹,另一个新时代浪潮就要到来了。
除了这些电脑硬件,还有软件也在发展,正在被众位新潮的创业者介绍到民众面前。
周长城万云看完联想、清华同方、方正和IBM的电脑后,当场就定了一台报价八千的联想电脑,这台电脑有着大部头的显示屏和厚重的主机,他们准备将电脑放在新云城的办公室里用,要是好用的话,就多买两台,可以用来处理财务方面的工作。
周万二人交了定金,收到单据,说好可以到深圳华强北的电脑城品牌店里提货。
买完电脑,两口子打算等回到深圳,就报个电脑学习班,他们俩儿还不会用电脑打字呢,时代变化得这样快,要学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虽然又要花时间花钱动脑子去学习,但他们都很兴奋,只要能不停充实自己,一切就很值得。
此时软件展那边,有个戴着黑框眼镜,笑起来眼睛眯眯的,看着很喜感的小伙儿正在展示他公司里最新开发的邮箱软件,他跟来宾讲:“这是一款全中文的免费软件系统,只要你能用163网卡拨号上网,用我们的邮箱,就可以跟全世界有邮箱的人联系,不再需要等传真,还能保留互相说过话的页面。现在好多外国人上班都用电脑邮箱联系,方便得很。”
周长城和万云看着那个戴眼镜的小伙儿演示他的免费软件如何收发邮件,而对方在五分钟内就能收到他发出的信息,并且得到了回复,不禁大为新奇。
“城哥,我们也记下来,到时候我们学会打字了,就能跟那个诺瓦克先生联系,他有邮箱的吧?”万云双眼不错地盯着屏幕上不停变化点击的鼠标,生怕自己落下哪个步骤,回去就忘了。
周长城被万云这一说,立即就拿出纸笔记了下来:“说得对!要是外国客户有邮箱的话,我们能用这个软件发开发信出去,就不用跟现在这样束手无策了。”
两人为这一发现而兴奋,兴头兴脑地继续逛展,对这日新月异的科技充满了惊喜感。
除了电脑软件,还有收银系统,这个系统是面向各大零售商的,应用在商超、药店、餐馆等经营场所,万云看他们的销售人员在不停地演示如何设置收银人和密码,如何打开和锁住收银箱,且这收银箱还分了几个格子,分门别类放各种不同类型的人民币面值,高级一点的还有验钞功能。
“城哥,我们也买两套这种收银机!”万老板当机立断,现在云记快餐有两家,往后她还准备再继续往下开,所以要把这种收银机安排起来,只设置一到两个收银员账号密码,这样不论收了多少钱,电脑就能记录,远比人工记录要准确得多,每日和每月对账,万云也能轻松许多,像工作人员演示的那样,拉个表格就出来了。
周长城应声:“好!”
到了这种地方,看了这样的方便的系统,很难控制自己不花钱,尤其是对他们两个小创业者来说,工具的完善,意味着生产力的提升。
一家人从广州回到深圳后,就开始投入到更为忙碌的生活中去了,周之慎小朋友也被送到了南山的某个幼儿机构,开始学习如何“讲话”,但机构的课程名字说得很高级——语言培训脑部开发。
谁家不想要个聪明绝顶的孩子?反正两岁能跑能跳的之慎被亲妈送过去上课,脑部开没开发不知道,倒是积木玩得挺开心,也交了几个同样年纪的小朋友,偶尔还能约出来玩。
能将孩子送到这样机构上课的家长,家中大部分是独生子女,经济情况大差不差,万云在这儿也认识了几个同龄孩子的父母,除了交流孩子的事,还会互相问问对方是做哪行的,结识新朋友,生意流通起来就更快了。
原先万云跟孙家宁找人来的那个大型商场采购经理沟通不是太愉快,他们把价格压到几乎是出厂价了,万云这个总代理在中间一分钱都没赚,白给人作嫁衣裳,因此一直没谈拢。
孙家宁在上半年时,已经从市委脱离出来,调到辣酱厂去当书记了,是他自愿申请调过去的,厂长也是他提拔出来实干型的人,他一心一意想把这个食品加工厂做成定安市的纳税大户,对于各类铺货渠道都很看重,经常四处出差跑动。
辣酱厂刚成立,处于极度弱势的时候,万云是跟他们签了十年的代理合同的,为了支持孙家宁的工作,她还囤了三万块的货,出了好久才出清,有些放到过期也没有卖出去,只能丢掉处理,所以现在辣酱厂想跟深圳的各大商场直接签合同是不行的。
其实这也是因为万云没有做过代理的经验,当初大家都把事情想简单了,孙家宁也是想着至少先把厂里的现金和订单串起来,忽视了渠道的作用,因为当时他也没信心这个厂子能办好,所以就一下给万云签了这么长时间的代理合同,可现在辣酱厂上轨道了,万云那一纸合同就显得鸡肋了。
一旦有利益牵扯时,是很难谈拢的。
深圳这个市场,集中了湖南湖北四川江西这些吃辣省份的人,辣酱又不贵,是快消食品,出货很快,孙家宁真的很想攻坚下来,思来想去,他给万云打电话,想以一笔价格买断她手中的代理合同,让这个代理权重新回到厂里,开的价格不算高,三万元。
万云当然不同意,除了孙家宁介绍过来的采购,她自己也想了不少办法,托人送礼不在话下,辣酱已经开始进入一些食堂渠道了,周边一些小杂货店也从她那儿拿货,因此她跟姐夫在电话里呛声了几句:“姐夫,你真想买,二十万就行,一年两万,我也没开高价格。”
孙家宁,姐夫,不,现在是孙书记,他很头疼,工作和亲戚情分交叉在一起了,对万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阿云,你拿着这个合同其实没什么用的,我看你的进货单子,快两年了,加起来才八万多,不如卖回给我们,我们能用最快速的方法去打开这个品牌的知名度。”
万云觉得好笑,她要是说难听点,定安市辣酱厂是否赚钱、生死存亡、是否有知名度,跟她万云有何关系?那不是你孙家宁的工作吗?
她冷笑:“孙书记,你现在说的是工作,我们就以工作来论。当时你跟我讲辣酱厂启动拨款少,我一口气跟你们进了三万块的货,合同一签,马上就付款,一天也不拖沓,你们的产品没有知名度,人家商场不认,就算是放到临期也没退回去给你,后来陆续又进了不少货,我这已经很支持家乡经济工作了吧?如今我在慢慢打开周边的渠道,你想来摘桃子,我拒不接受。”
孙家宁被万云说得有一点惭愧,但只是一点,没有很多,现在什么事情都没有他的事业和工作重要,广东他肯定要带下属去铺开渠道的,只好让万雪去说。
万雪也不答应,她前阵子和孙家宁为了管教女儿责任这件事还冷战了很久,何况她自己也是小生意人,知道妹妹先头帮了多大的忙:“这是你们的工作,我一个家属,不好插手。”
孙家宁噎住,顿时觉得自己孤立无援,又打电话给妹夫周长城,周长城已经在万云口中听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他给出了一个主意:“姐夫,”想想也改了个称呼,“孙书记,现在我们这儿确实已经在接触一些小型连锁超市的负责人,之慎有个同学的爸爸就是管这一块的,我和万云已经跟对方吃过好几顿饭了,他们同意先上架一批试试,过两日就签合同。”
周长城不想万云和姐夫为难,就说:“你想买回这个合同,其实也可以,我们再持有五年总代,你厂里支付十到十五万范围内的买断金,五年后我们就终止这个合同。当然这个只是我的想法,最终还是要你们厂里和万云同意。”
孙家宁这头开会之后,说好支付八万,但总代合同要在三年后截止。
万云本来不同意,后来董孝武听说了,带着素君,跟周长城万云坐下来吃饭时,劝这个弟妹:“阿云,算了,十来万的事情,弄得你们亲戚不亲戚,合作不合作的,实在没必要。”
“董哥,我就是心里憋了一口气,吞不下去。”万云其实知道万雪最近不和她联系,也是因为在中间不好说什么,一个是丈夫,一个是妹妹,她这个当姐姐的为难死了。
“人家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心胸都是这些气撑大的,你现在也不等着这十万二十万开饭,不如给你姐夫做个人情。”董孝武见过的事情比周万二人要多,他是看长远的人,不计较一时得失,“钱好赚,人情难得。”
董哥的话让万云平静下来,笑着给他斟茶:“董哥,我的养气功夫还是不到家,要跟你多学习学习。”
“不是我吹牛,我让出去过的利润又何止百万,这些事只能自己消化,急不得的,你和长城已经做得很好了。”董孝武想起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也懒得讲,都过去了,要放过自己。
素君在一旁,看董孝武讲个没完,暗自推了推他手臂,示意他讲个其他事。
董孝武咳一声,想起这顿饭的由头:“长城,弟妹,我想跟你们商量一件事,最近我在南山那儿找到一栋小楼,有三层,面积也过得去,刚好可以做个酒楼,你们有兴趣吗?”
做酒楼是万云一直都想干的,但是她一直都找不到机会去做这件事,开酒楼不是开快餐店,它复杂多了,请员工定菜品定地方,甚至拉生意,这些都是很基础的事,而穿插在其中的各类关系才是最让人头痛的,街道消防排污工商和地头蛇这些事是一部分,到时候厨房和前厅就是彻底分开的,尤其涉及到后厨,她的管理经验不够,多少信心不足,此时的能量也够不着开酒楼。
但,有董哥牵头,又另外说了。
周长城都来了兴致:“董哥,怎么说?”
董孝武除了承接一些市政的订单,他还会做些地产楼房的中介,不过这种中介不像小马和吴耀中,他是专门做大型楼盘,甚至是地标建筑买卖的,他将此类楼房介绍给做大生意的老板,从中拿高达15-20%的提点,有时候一单下来,提点上百万都有。最简单的例子就是,开发商建一栋楼,半路资金链断了,就成了烂尾楼,要是想让这种烂尾楼再次产生经济流转,就得依靠这类人去穿针引线。
现在他说的那栋楼倒不是烂尾楼,而是南山南头商业街一栋三层高的楼,业主做其他生意亏了钱就想卖掉这栋楼,两百二十万出手,董孝武去看了,自己很心动,就压价到两百一十万,自己找银行过桥买了下来,但他又不想花时间去经营,每月收点租金又觉得太浪费了。
素君听万云说过自己想做酒楼,就建议武哥和云姐说一声,董孝武觉得有道理,万云经营,他出地方,双方占股,合伙赚钱。
“这个出资比例怎么算呢?”万云问。
董孝武看看素君,又看看万云:“我出地方,刚开始投钱肯定多,我六你四,到了后期你主要负责经营,分红我四你六,但凡涉及到生意的,除非需要我表态的,不然一切都你做主。”
听起来不算过分,尤其是能在市区地方省掉一大笔租金,周长城万云都有点心动,但也没有立即下决心,因为董孝武随后又说了句这样的话:“等酒楼开起来,我让素君去跟着你学习学习。”
不是万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董哥或许是想锻炼素君,但也终归是个眼线,到时万一有什么纠葛,熟人合作,麻烦的事很多,远的不说,就看眼前,她和孙家宁不就有争执了吗?
“董哥,我们要仔细考虑,现在账上的资金也不够投资酒楼的。”周长城看万云沉思,自己先提了出来,这也是事实,这种三层的酒楼,前期最低百万投资打底,预算根本无上限。
“当然当然,这些都是大事情,肯定要两人一同商量的。”董孝武并非只有周万二人可以合作,因此他也说,“你们要尽早回复我,我好早做打算。”毕竟好好一栋商业楼,他也不想空在那里。
说完这个,又说起新云城的订单,周长城问董孝武:“董哥,排水管订单的材料,我已经让人做好采购单,随时可以跟料厂下单了,你这头考虑的是什么理由呢?”这个订单合同是签了,整整三百万的单子,分五期交货,但前期一直没有到账,让他完全不敢轻举妄动。
说起这个,董孝武有点神秘兮兮的:“长城,我们再等等,等等威哥那头的消息,你知道大人物总是很多理由的,他没催,我们也按兵不动。”其实是因为他也没收到款,付不了给新云城,都是一环扣住一环的,又说,“你谨慎一点是对的。”
这话弄得周长城心中忐忑起来,这个订单不会是黄了吧?他还一心想做强做大,发扬新云城呢!
董哥说话也很有意思:“长城,在这块地方,你的生意是不能做得太大的,树大招风,枪打出头鸟。所以要分散开你的投资,新云城要顾着,其他生意也得做,别做大富翁,就做个小□□意,要找到那个舒适度。”
周长城和万云两人都没有董孝武的这种意识,在他们目前的认知里,生意当然是做得越大才越好,不过现在他们操心不了这件事,因为他们生意规模都不大,远不需要考虑这个。
尽管董孝武那儿介绍来的生意总有不同的坎坷,但最近周长城开始用新买的电脑和刚学会的邮件系统去联络了捷克的诺瓦克,邮件里,他用稍微进步的英文,再次邀请他到深圳来,本以为诺瓦克会再次拒绝,但没想到这回竟答应了,说最早是今年圣诞前,最晚是明年开春,他会到新云城拜访。
一切都不确定,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进步。
跟董孝武吃完饭后,觑着个休息日的傍晚,万云还是给万雪打了电话:“姐,你跟姐夫讲,我答应他提的条件,八万就八万,但是我不接受分期,要一次性到账。”
万雪在电话那头,也不知是叹气还是无奈:“好,等他回来我就跟他讲。”
“姐,你怎么了?听起来精神不好。”万云听她姐语气不对,“跟姐夫还没和好吗?”
“阿云,你说婚姻怎么能有那么多关卡呢?”万雪最近很发愁,她从前支持孙家宁搞工作,是因为夫妻两个都想给女儿一个好的基础,让她长大后,不论能不能考到好大学,都有个退路,现在,现在万雪只想说“悔教夫婿觅封侯”。
“姐!”万云的心跳蓦地加快,现在社会上男人包二奶,下属对领导投怀送抱的事层出不穷,姐夫已经到了那个位置上,事业蒸蒸日上,他就是再跛脚,也架不住有人奔着书记那个光环去的,“姐夫是不是做对不起你的事了?”
万雪只说:“我不知道。最近家里半夜总是接到一些莫名其妙的电话,来电都是女人,说要找孙家宁汇报工作,大半夜的,汇报什么工作?”
万云心冷了下来:“孙家宁要是敢这么对你,我和阿风绝对不会放过他!他这个孙书记想顺顺当当地当着,绝无可能!”
万雪苦笑:“我跟他为了这些半夜的电话吵过架,他信誓旦旦说绝对没有背叛我,也没有背叛家庭,否则从此职位没有长进。但是阿云,我心里已经种下了怀疑的种子,总忍不住会想他出差不在家的日子究竟跟谁在一起,又是不是真的去出差了。他想碰我,我只想回避他。这种痛苦,天天都咬我的心。”
万云恨不得回去拥抱她的姐姐:“姐,别怕,还有我和阿风,我们不会让你受人欺负的!对,还有甜甜!”
“也就是还有甜甜,所以我不敢和他当面大吵,上回已经让甜甜害怕我们离婚了,我好不容易哄好她,不能再让她吓着。”万雪也就是顾着女儿,这些酸楚只能和自己的妹妹说说。
万云只觉得荒唐又荒凉,事情怎么会如此变化?姐姐和姐夫当初那样恩爱,甚至是她和周长城的榜样,如今却到了这样吵架发誓的地步,就算姐夫真的没有出轨,但是他也没有制止那些半夜来电,这是他作为一个丈夫,做得不到位的地方,怎么能让伴侣陷入这样的恐慌中?
婚姻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它究竟会把相爱的两个人带往何处?怎么会让人这样头痛?弱势的那方,出路在哪里?
正当万云沉浸在这种思考中时,周长城从外头回来,他甩上车门,急匆匆回家,一楼的之慎都来不及去抱,问过阿英姐万云在哪儿,直接冲上二楼:“小云!接单了!上次在机械展会上遇到的那个美国人,给我们下了八万美金的订单,我们香港的公司和账户终于能用起来了!”
当这个订单落成,周长城推了晚上的饭局,一心只想回来和妻子分享,可此时万云只是一脸楚楚可怜地抬头望着他,看着十一月的天跑出一头汗的丈夫,声音有点哑:“城哥,你回来了。”
周长城被万云那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赶紧过去搂住她:“怎么了这是?”
周之慎看爸爸跑得飞快,也从后面追上来,嘻嘻哈哈地喊爸爸妈妈,要挤在他们中间,但周长城把他抱到贴了软地垫的地板上:“你先去玩玩具,爸爸和妈妈说会儿话。”
周之慎嘟囔着不知道说些什么,看着爸妈脸色都不太对,只好自己拿着小火车,嘴里发出“呜呜”声,乖乖地玩了起来。
万云窝在周长城怀里,把万雪对孙家宁的怀疑说了:“城哥,我也害怕。”她转头去看丈夫,摸上他的脸颊,三十出头的年纪,已经算得上有自己的一番小事业了,再不复二十岁出头的青涩和贫困,形象好,每个人见他都要夸一句一表人才,成熟稳重甚至带点幽默和孩子气,这里遍地都是想出头的女孩子,婚姻围城中,成功男人的诱惑比女人要多,“城哥,我害怕我们变成姐姐姐夫那样,夫妻之间若是成日生活在怀疑中,有什么意思呢?”
周长城也没想到,孙家宁竟会糊涂到这种地步,如果说辣酱厂回购万云的总代合同是公事公办,但私人生活做不好,甚至影响家庭的人,他不相信孙书记能走很远。不过这是姐夫自己要处理的事,他关注的还是万云的心态,也不知道为什么小云总是这样没有安全感,似乎总是这样,但他只能耐着性子去抚慰妻子,这是他作为丈夫的责任。
“小云,往后我们的婚姻和生活会怎么变化,我不知道。但此刻我是真诚想跟你一生一世的,我只能承诺,发生在大姐身上的事,我永远不会让它发生在你身上。”周长城是个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人,他对家庭有着异于常人的渴望和责任感。
万云低着头,又被她那不停发散和预设的思维控制,不自觉说了出来:“反正你要是对婚姻不忠贞,我就带着之慎永远离开你!永远不原谅你!”
要真发生了这种事,除了分财产,彼此能做的,就是收回感情,然后安抚自己的痛苦,其他的什么都做不了。
万云这种悲观的话,动不动就说永不原谅,如果是平日,那过去就过去了,但在这个时间点,霎时就激怒了周长城,他最恨的就是万云说要离开他,最开始她悄悄攒私房钱就是顾忌着哪一日两人要分离,自己好有点退路,现在又把其他人的事套到自己身上,好像夫妻两个的关系就非得奔着不好的结果去那样,思及至此,周长城一下就恼火了,他把妻子从怀里稍稍推开,握住的她肩,疾言厉色,声音拔高:“胡说八道!你绝对不能离开我!”
周之慎出生这么久,偶尔因为调皮,会被爸爸的大手掌打屁股,从未见爸爸如此大声吼过,坐在地上玩玩具的他,立马就扁嘴哭了出来,阿英姐在楼下一听夫妻两个吵架了,孩子都哭了,立即就上来劝架,满脸焦急:“周老板,阿云,不要吵,好好说话。”
之慎不敢靠近生气的爸爸和微微愕然的妈妈,只站起来,小跑着要阿英婆婆抱。
阿英姐一把操起孩子,心疼地擦掉他的泪:“不哭不哭,婆婆蒸蛋给你吃。”
周长城却有些上头,转头对着阿英姐,有些恶狠狠地说:“把之慎带出去吃饭,八点前不要回来!”
万云没想到周长城会发这么大的火,也是吓得呆住了,往日里说说这些话是夫妻情趣,但现在好像触碰到了周长城一个情绪和忍耐度的临界点,她正要为自己的行为找理由,却发现自己的理由是很苍白的,再鉴于他刚刚的那两句话,又自责得厉害,城哥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要承受不属于他的情绪?
万云一时间矛盾四起,可还是怕吓着孩子,便对担忧的阿英姐挥手:“你先带之慎出去,晚点回来。”
阿英姐只好抱着还在哭的之慎下楼出门,家里只剩周长城万云夫妇。
周长城接了第一个外贸单的愉悦早已经被万云刚刚的话冲散,眼神里和脸上全是严肃,甚至是狠意,他确实很介意万云的话。童年时期的他过得那样平静幸福,造就了他内核的稳定,正是祖父母和父母给他的爱,让他可以温暖勇敢地面对少年期的孤独和流离失所,所以他珍视家庭,珍视能与他有长久关系羁绊的每个人,丝毫舍不得离开谁。
或许会有人说这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但周长城想,渴望爱和陪伴并不是什么羞耻的事,他早已经坦然接受自己的渴望。
他都不敢想,如果没有小云,往后他再有快乐和悲痛的事要和谁分享,谁又能这样与他一同成长?便掐着她的手臂,要她答应:“你先答应我,往后都不能再讲这样的话!永远不能离开我!别人的婚姻是别人的,我们是我们的!”
万云的毛病就是这样,从小就这样,总是容易自己给自己设圈套,因为她的生存环境比万雪还要恶劣,爹娘爱儿子,娘的爱很稀薄,但大部分是给了万雪,而不是万云。万云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发生天灾人祸一家人去逃难,她定然是第一个被放弃的那个人,这就是她在家庭娘胎里带出来的恐惧感,她总是在给自己留后路,遇到危险时,总是本能地不相信任何人。
婚后如果没有周长城的长期包容,她动不动就要钻牛角尖了,万云咬着唇,慢慢想明白了自己的拧巴,知道这次是自己错了,她对事情的惯性预测伤害了无辜的枕边人,泪眼朦胧,放低了身段去哄丈夫:“城哥,我再不说了!反正我们一直都好好的。”
“我哪里做得不够好,让你认为我们的婚姻一定会破裂?你总说现在社会上诱惑多,我怕你没安全感,只要不是去广州出差,每一日都回家来!就算是出差,也是阿风跟着去,就是怕你会胡思乱想!想让你定定心心过日子!”周长城真是气急,她怎么就不懂自己的心意?
女人要维护婚姻,他作为一个男人,又何尝不愿意自己的家庭稳固幸福?两人要是真的分开,那就是从各自的肋骨中,抽出最痛的那根!从此再无来处,再无归处!空着一颗心,活死人一样活着!
万云眼里噙着泪,大力地搂住语气带着失望的周长城,她辜负了这个男人的心意:“对不起,对不起,城哥我错了,请你原谅我,是我一时失言,我们永远不分开!”
周长城此刻已经放开了万云,瘫坐在沙发上,他有点累,也需要妻子来哄哄自己,闭眼,随后又睁开,低着声音说:“小云,在我心里,你比之慎重要,重要得多。”
万云的泪落下,愧疚淹没了她,她抱住周长城,努力去温暖他:“对不起,我真的再也不会把别人的事按到自己身上。”说完便去亲他的脸,他的唇,他敏感的喉结,想用一切方法去亲近他。
周长城觉得自己真没出息,他本来想推开万云,气一晚上,过了八点再和小云合好,也让她感受一下那种惶恐无奈、惴惴不安的心情,但就是狠不下心来对她发狠,现在被她这样毫无章法地亲吻着,他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心爱的妻子像只毛茸茸受伤的小猫一样拱过来,立马就心软了,刚亲上唇,立即就重重地回吻了过去,抱得比她还用力,带着点委屈的语气:“不许再说离开我。”
“嗯,再不会了。”万云连连答应,她要改变和克服自己对不稳定关系的恐惧感,很难,但一定要去做,可此刻,她只想认真与他拥吻,认真与他相依相爱。
“啊!”亲着亲着就不对劲了,万云惊呼一声,被周长城抱起来回了房间。
“趁着只有我们两人,多来两次!”周长城看到墙上的挂钟,等会儿阿英姐就要带孩子回来了,赶紧锁上房间门,把万云放在床上,解开皮带丢在一边,衣服都来不及脱,俯身下去,再次亲吻满是羞红的小云,“得罪了我,今晚你别想下床!”
争吵过后,一夜恩爱,感情倒是更胜从前。
第239章 第 239 章
周长城听万云说完了孙家宁和万雪的事情, 思来想去,认为还是应该尽快给姐夫打个打电话,大家毕竟是连襟兄弟, 说起来是一家人, 从前那些艰难的日子过来了,没可能现在倒是过不下去了。
孙家宁接到周长城的电话,既意外,又不意外:“长城, 最近怎么样?多谢你啊,替我劝说阿云答应把合同退回来,这几天我们厂里的同事过一下合同,就会安排打款。”
万雪已经把万云的决定告诉孙家宁了, 他还未来得及和小姨子通个话。
辣酱厂合同回购已经成定局, 没什么需要再讲的, 周长城打电话不是要说这件事:“姐夫, 你和大姐最近都好吗?”
“挺好的,一切照常。”孙家宁怎么会听不出来周长城的意思, 他和万雪最近不是吵架就是冷战,没有一日是能好好说话的,最近家里的气氛冷到冰点,但是被妹夫一问, 他却感到些微恼怒和冒犯,万雪是不是跟她的娘家人诉苦了?这个姻亲管得是否也太多了?
但周长城不管孙书记高兴与否,自己的话是否刺到了他这个领导的心里,雪姐从前对自己多有照拂, 且万云也总在为万雪担心,当妹夫的不得不开腔:“姐夫, 大家是男人,我也不拐弯抹角,你给我一句实话,你现在坐上这个位置,究竟有没有坐实了那些诱惑?半夜打到你家里的电话,让大姐非常难受。她没有跟我们控诉你,是我多管闲事来问你的。”
“长城,这些事,都是虚虚实实的,做不得真。”孙家宁不肯给周长城真话,他思维也很任性,你问我,我就要回答你了吗?那岂不是显得我这个孙书记没面子?甚至打起了官腔。
周长城没有见识过孙家宁的这一面,把问题踢来踢去,就是不肯痛快说真话,他们连襟从前完全不是这样有深厚隔阂的,他想,位置确实会改变一个人,或许这不是改变,而是露出了其本身的本质,如果是这样,那孙家宁的掩藏就太深了:“姐夫,我喊了你这么多年姐夫,一直都很敬佩你的上进心,也很感谢你对我和万云的关心。原先我们在县里跟家具厂的罗师傅起冲突,我们夫妻差点闹得离心,你问我们,还过不过了。现在,我也想问你一句,姐夫,你还想不想和大姐过了?”
孙家宁拧紧眉头:“长城,好好的,说这种话做什么?”
周长城:“姐夫,我的记忆力很好,你当时劝万云,说我们找的是伴侣,不是圣人。今日哪怕你犯了男女之间的错,跟大姐好好说清楚,大姐不会糊里糊涂拖着你…”
“长城,你在胡说什么?给我安什么莫须有的罪名?”孙家宁粗暴地打断周长城的话,把话筒换了个位置,不由开始焦躁起来,“我几时说我跟万雪过不下去了?夫妻之间争吵是正常的事情!你和万云就没有吵过架吗?就没有争过高低输赢吗?”
“我们至少没有因为哪个异性半夜来电而吵架!”周长城冷冷地反驳,一点面子也不给。
孙家宁被周长城的话说得哽住,他左右手不停地变换话筒,甚至站起来,扯着电话线,绕着办公桌走了两步,尽量冷静下来,终于不再耍花腔,似乎又变回那个亲切而大方的姐夫,他沉着嗓子说:“长城,我没有对不住你大姐,没有对不住家庭,一次都没有。你们可安心了?”
周长城却说:“但是你很享受超过本分的鲜花和掌声,还有女人眼中的崇拜,这些感受让你飘飘然,怡然自得,甚至深夜回味,同时也不拒绝这种暧昧,并不在乎家人的感受,是吗?”
“姐夫,你说你没犯错,那我就相信你。但是你放纵别人越过男女交往那条界,接下来是什么后果,你心里很清楚。雪姐从来都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刚烈性子,即使现在生活平静,你认为她变了吗?我认为她一点都没变。”
周长城也是男人,这两年创办了新云城,什么类型的娱乐场所都到过,他接收到的这种信号不在少数,但是他能分辨界限在哪里,从前在他一无所有的时候,只接收到万云一人爱慕的眼神,无人搭理他这穷小子,现在多了那些外物,他人炽热的眼神才开始燃烧他,周长城瞧得干净清楚。
“长城…”孙家宁颓然坐下,“你非要把话说得这样直白?我只是个有虚荣心的普通男人,我想享受一点自己奋斗的成果,是错的吗?”
周长城听孙家宁总算愿意敞开心扉,愿意承认自己人性中的弱点,他的攻击性也降下很多:“姐夫,我们今天且不论对错,如果你可以取得很大的成绩,甚至压过潘仲维,你愿意放弃妻女吗?”
这个问题有趣,孙家宁则是反问他:“你呢?功名权势和家庭,你只能选一样,你怎么选?”
周长城毫不犹豫:“我选我的家庭,我永远选我的家庭。没有家,没有万云,我就不可能走到今天,尽管成绩很小,但跟过往的我相比,已经是很长足的进步。从和万云做正式夫妻开始,我就知道,我对家庭的要求与其他人是不同的,我的执念更重。”
“姐夫,你该和大姐解释一句的,你能走上这个位置,她在背后为你做了很多事,为你放弃了很多生活的自由,就看她被动地守着那个文具店,今年才开始做服装店就知道,一切要为你的高升让路,不让你的仕途有任何可抓住的小辫子。”周长城推心置腹地和孙家宁说,“今日我们都喊你姐夫,来日不希望只能冷冰冰地只喊你一句孙书记。”
有个当“官儿”的亲戚,对周万二两个生意人来说当然是好事一件,这毕竟也是能拿出来说的人脉,可如果大姐被那些污糟事伤害,他们两人不会愿意和孙书记做亲戚。
周长城继续说:“还有甜甜,我们看着这小姑娘长大,只希望她快乐成长,现在万云和阿风都很担心她。姐夫,今天我话多了点,但还是要说,守好那条界限。”
孙家宁边听周长城的话,边看着自己办公桌上那张全家福,伸手拿过来看,是甜甜去年过生日,她捧着生日蛋糕,蛋糕上还有一根未吹熄的蜡烛,自己和万雪站在女儿后面,一家三口的幸福从照片中扑面而来。
甜甜,他的心肝宝贝女儿。
从来都是孙家宁给人做思想工作,这还是第一次让妹夫给自己上了一课,他服气,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佩服,也是因为周长城今日有了一定的财富,足以让他听进去这席话,如果还是那个无名小卒周长城,孙家宁不会任由他说那么多:“长城,今日我很高兴与你通这个电话。”
但是后续怎么做,他没有再说,那都是和万雪夫妻之间的事,跟周长城说也无益。
电话挂断后,孙家宁在办公室坐了好一会儿,看着照片里笑得全无心事的女儿,又看看依旧美貌的妻子,眉头紧锁,重新把相框放回原来的位置。
他拿起话筒,按下万云的手机号,在听到对方“喂”了一声后,孙家宁尽量以平和的声音说:“阿云,我们厂里现在已经在准备合同方案,过几日有同事会去深圳出差,让他代表跟你签回购合同,盖好章后,五个工作日内给你打款。我也会尽量督促他们尽快。”
“一切合规就行!”万云厌屋及乌,孙家宁欺负她姐,她就恨这个姐夫,说完这句,其余废话也不多说,“啪”一声就挂掉了。
弄得孙家宁在电话那头听着盲音,愣了会儿神,阿雪的娘家人现在都牛气了!
晚上,孙家宁正常下班,今天他没有去参加那些应酬饭局,而是让司机将他送到市委家属院附近万雪的服装店门口。
因为孙家宁工作调动的缘故,他们一家搬离了家属楼,现在到了辣酱厂分的新房子里,新房子有四个房间和两个洗手间,还请了个保姆阿姨做家务做饭,环境比家属院好多了,新房距离这地方有半小时车程,平日里万雪不好用孙家宁的公车,骑车太慢,摩托车又太冷,每日都要带着甜甜坐公交车往返,真是说出去都没人相信的低调。
前阵子没吵架的时候,万雪还和孙家宁念叨着,等服装店年底赚到足够的钱了,她也学万云买辆车开开,顺道送甜甜去上学。
司机放下人后,孙家宁走了几步,他这才意识到妻女两个换了新居后,上下班和上下学有多麻烦,难免有点自责于自己的粗漏。
现在是傍晚,甜甜已经放学了,正在店里写作业,吃饭时间,店里人不多,请来的两个小妹在后头吃晚饭,万雪则是拿着计算机在算账,偶尔转头去看看女儿:“上回老师说过的,同样的题目不能再错了,要是因为粗心犯错,可要抄写十遍的。”
“知道了,啰嗦的妈妈。”甜甜嘟着嘴,又抬头看着烫着温柔黑波浪长发的妈妈,伸手去摸摸她的手臂,“妈妈,等我长大了,也要跟你一样穿这么好看的裙子。”
“好,等你长大了,妈妈给你买好大一柜子的裙子,你想怎么穿都行。现在就乖乖写作业,妈妈等会儿要检查的!”万雪的文化水平也不高,再过两年说不定就要跟不上甜甜了,孙家宁现在没空辅导孩子,过了年,她准备从学校里请老师过来给甜甜做家教,因此更得努力赚钱。
“甜甜。”孙家宁刚到门口就听到母女两个日常的对话,好像又回到了许多在家属院温馨的时刻,扭头又去看一眼万雪,低着声音叫她,“阿雪。”
当着女儿的面,万雪若有若无地“嗯”了一声,烦躁地摁了几下计算器,什么风把他吹来了。
“爸爸。”甜甜的回应并不热烈,甚至脸上有些紧张,孩子小,但敏感,她什么都懂,爸爸妈妈最近一直都不怎么说话,家里气氛很紧张,妈妈也总是绷着脸,但只要一见到自己就努力露出一个笑,爸爸好忙,他回来后总是满身的烟酒味,好臭,最近的甜甜有点不喜欢爸爸。
“吃饭了吗?”孙家宁走到甜甜身边,看她的作业本,一下就发现了两个错误,正想上头,又压制下来,就这么一个女儿,还是要巴心巴肝疼着。
“吃过了。”甜甜全身躬起来,像只小肥虾,把下巴垫在作业本上,无心做作业,她又悄悄瞄一眼正忙着的面无表情的妈妈,这才低着头,胡乱地写了几笔。
“甜甜,做作业要认真。”孙家宁也就是半年没管着孩子,这粗心大意的毛病又犯了,正想抬起头说万雪怎么当妈的,但万雪根本连个眼神也不分出来,挺没趣。
跟甜甜说了几个要修改的小错误,过了会儿,孙家宁问:“几点回家?”
连个主语都没有,哪个知道他在问谁,母女两个都没回答他的问题。
孙家宁不由想起一些莺莺燕燕,不用他说什么,人家就将他要的东西递过来了,从来不让他下不来台,态度还很软和,完全不需要他烦恼,哪有万雪这样的犟性子,哎,长城那样斩钉截铁说选择家庭,他肯定没有尝试过这种被人环绕、细心揣摩的滋味儿。
夜里睡觉,甜甜在自己的房间入睡,万雪先把她哄上床,孙家宁又过来看她有没有盖好被子。
“爸爸。”在孙家宁要关上房门的时候,甜甜叫住他。
孙家宁回头:“怎么了?”
“爸爸,我抱抱你。”甜甜坐起来,张开小小的双臂。
孙家宁心里发软,这是他抱在怀中唱着摇篮曲哄大的女儿,如今已经长大了,于是回去坐在床边,把孩子抱在怀里,拍拍她的背,亲亲她的额头:“要乖乖睡觉了,明天要好好上课。”
“爸爸,我抱了你,你帮我把这个拥抱给妈妈吧。”甜甜松开她,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孙家宁,生怕爸爸不答应。
孙家宁顿时觉得自己有些进退两难起来,刚刚回家的路上,他和万雪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女儿察觉到了,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他们夫妻的缝隙,孙家宁有点难堪,他不忍心令女儿失望:“我会的。”
甜甜这才笑起来,有她这个年纪的天真活泼,立马盖好被子躺下:“爸爸真好,我睡觉啦!”
孙家宁摸摸她的脑袋,甜甜也是个长相周正的女儿,像阿雪。
回到房间,孙家宁看到万雪在往脸上图雪花膏,她扫了进门的孙家宁一眼,冷淡地说:“今晚估计还有人找你汇报工作,我就不打扰了,你睡主卧,我等会儿就去客房。”
孙家宁心头要窜起火,但看万雪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再想到女儿刚刚的要求,还有今日周长城的话,守住那条界限,祸根全在他这儿:“阿雪,不会有电话,再也不会有这样的电话了。”
万雪轻哼一声,把桌上雪花膏的盖子拧紧,又随手把放在椅子背后的长睡衣拿起来穿上,并没有接孙家宁的话,她现在不知道丈夫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她要分辨不出忠奸了。
“阿雪,”孙家宁站在面前拦住她,已经当了快一年书记的他,都忘了低声哄人是什么感受了,“阿雪,我们谈一谈。”
被人拦在中间,万雪过不去,她不想动手,只能停下:“孙书记,有何指教?”
孙家宁被万雪这些冷硬的话给刺得有些不是滋味:“你不要对我这么抗拒,我敢跟你发誓,绝对没有对不住家庭。是,我承认,我是沉迷于下属的做小伏低,但绝对没有乱搞男女关系。”
万雪这才正眼瞧了孙家宁一眼,丈夫本就比她大八岁,结婚十几年下来,再斯文的他现在也成了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加上他腿脚不好,这两年又四处跑,脸上的开始结出风霜,这种风霜的果子里有新的成熟,也有狡黠,万雪悲哀地发现自己还是用老眼光和老方法在与他相处,她始终相信那些真心真意的故事,人是新的,方法却是旧的,难怪大家说不到一处去。
“嗯,我听见了,现在我可以过去了吗?”万雪态度并没有松散,想不透的事只她只觉得心烦。
“万雪,我要怎么做,我们才能回到从前?”孙家宁也开始上脾气了,他已经退让到这里了,妻子还不愿意顺着台阶下来,那就太不懂事了。
万雪盯着孙家宁,从这张脸上看见了愤怒,也看见了陌生,还有狂妄自大,唯独没有对妻子的亏欠感,她比丈夫更失望:“孙家宁,我也不知道,你不是脑子灵活吗?你去想想办法。”
孙家宁并不想失去万雪,也不想破坏这个家庭,他认识一些领导,有人有两个家,有的可以平衡相处,有的完全因为作风问题被人举报,中间夹杂着斗争,从一线掉到二三线,从此再无起头日,孙家宁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何况他对万雪仍有感情。
“阿雪,分房睡不能解决我们的问题。”孙家宁看万雪的抗拒心不那么强了,便上前去拥抱了一下她,“这是甜甜刚刚跟我说,让我抱抱妈妈”
他的话还未说完,房间桌上的电话就响起来了,打破了他刚刚说不会再有电话的话语,万雪冷哼,挣开他的手:“孙书记,电话来了,去接吧。”
孙家宁面上和心里都尴尬,暗暗把这个来电的人骂了一顿,但还是扯着万雪的手,不让她走,又怕电话声吵醒甜甜,像是表忠心那般,拿起话筒,按下免提:“你好,我是孙家宁。”
电话那头果然是个娇软的女人声:“孙书记,我是小张啊,这么晚了,不知会不会打扰您的休息。”
万雪一听这个声音,前几次也是这个所谓的小张来电的,满脸狰狞,正要挣开他的手,孙家宁却死死地攥住,很不客气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很打扰,我和我爱人已经要准备休息了。小张,我建议你永远不要这个时间点打电话来,你的工作并不重要,不要自作主张跨级汇报,明天我会跟你的领导说一声,把你调到基层去,我记得下乡找农民收农货还需要人,你们这些年轻人就该去锻炼锻炼,熟悉最基础的业务。小张,你一个女孩子,要洁身自爱,不要随意在夜里给男领导打电话!”
“孙书记,我”那头的小张倒是紧张起来,“不好意思,打扰您了。”
孙家宁“啪嗒”一声把免提摁掉,房间里重归安静,他看万雪没有再扭动,便说:“阿雪,你现在可以相信我了吗?我们夫妻这么多年,你总归是了解我的。往后我再也不会让这些事困扰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证明,我真的珍惜我们的婚姻和家庭,只不过现在处处在变化,我们也要调整我们的相处模式。对不对?”
那晚,万雪是没有去客房睡,但是她也没有真正松开心头的结,孙家宁确实给出了他的诚意。信他?还是不信他?万雪找不到方向,她还是很介意,究竟在介意什么?她百思不得其解。
夜深人静时,孙家宁已经熟睡在自己的旁边,万雪辗转反侧,就着窗外的月光,把自己从结婚时起,跟孙家宁之间发生的每一件事,只要能想起来的,都扯出来想了一遍。
她想到自己和他曾经在月光下的对话,那样遥远又那样伤感,没想到一晃也十多年过去了。
还有在平水县孙家巷那个狭窄的隔间,夜里他们贴着对方睡觉,很想与对方亲热,可木板之外就是孙家父母和孙家欢,根本不敢发出任何响动。
公公婆婆早些年对自己这个儿媳妇的印象和态度不好,但他们对儿子也热络不起来,不然不会那么晚了,还要孙家宁自己操心自己的婚事。
林林总总,又想到了现在。
不对,哪里不对呢?万雪几乎把自己和孙家宁的前世今生都想了一遭,最后她终于察觉到那个介意的点,孙家宁没有歉意,他没有跟自己道歉,万雪已经很少哭了,但今晚还是有点伤感,她想从丈夫那颗已经膨胀的心里,得到一声真诚的道歉,对不起阿雪,我的行为伤害了你。
忽然间,公公婆婆对孙家宁的冷淡,拨开云雾,从前想不清楚的万雪登时就找到了源头。
作为妻子,如今她在等孙家宁的一个道歉。
而作为父母,公公婆婆或许在等孙家宁的一句道谢。
想到这里,万雪忽然浑身一凉,这么多年,作为孙家宁的妻子,她天然站在丈夫的这一边,认同丈夫对父母的抱怨,也先入为主认为公婆对这个儿子是冷淡的,他们是嫌弃儿子的跛脚,但或许,在最开始,公婆并非是这种态度,而是尽了自己的力气去治疗当时孙家宁的那条断腿,可是孙家宁在跛脚之后,心态扭曲变化,只认为父母不尽心,才让他落下终身障碍,对此多有怨气,而父母给他做的一切都被轻易抹杀。
一如今晚他每一个步骤,都在证明自己努力想挽回这段夫妻关系,但并没有任何一句话、一个表情是在跟妻子道歉,他的所有的行为和决心,都是从他自己的角度出发的,全是利己,而非真心。
结婚十五年,万雪悚然发现枕边人被深深隐藏起来的、凉薄的那一面,她忽而害怕起来,想起了聊斋上那个画皮的故事,有一女鬼披着张人皮,白日与常人无异,甚至能与书生相爱,到了夜里则在屋里细细描绘自己的人皮面具。
她打了个冷颤,搂紧被子,转头去看闭着眼熟睡的孙家宁,月光下,依稀能看到他的五官,万雪双手攥在胸口,感受自己的心跳,幸好,这张皮囊下,还是一个人的灵魂。
第240章 第 240 章
自万雪跟万云说过那些半夜电话后, 万云隔三差五都致电万雪,问问她的情况。
其实有时候,万雪觉得接阿云这样过于关心的电话是个严重的心理负担, 她想自己慢慢静静去思考后面的生活流向, 只不过那是亲妹妹的关心,她也无法拒绝。
“姐,最近还有半夜的电话吗?”万云再次问起这个问题。
“没有了。”
“姐夫那儿消停了?”
“还行,现在除了和领导们的应酬, 他每天下班都会到店里来指导甜甜写作业,跟我一起收铺回家,就是去出差也会跟我说好,有谁一起去, 就跟以前一样。”万雪也没瞒着, 正想让万云不用这么紧张, 时刻打听孙家宁的动向, 却又听到妹妹这样说。
“姐,如果你心里过不了这个关卡, 总觉得不痛快的话,就带着甜甜到深圳来,我们姐弟妹在一起,互相关照, 也不会过得差的。”万云想给万雪一点轻微的安全感。
但是万雪却说:“何至于就到这个地步了?”
不过那些枝蔓细节她没有多说,婚姻和丈夫都是自己的,她感受到了其中的苍凉悲哀,但中间不乏温情相爱, 不是那么简单三两句就能讲清楚的,何况中间还有甜甜, 她跟孙家宁不止眼前,还有许多积累起来的过去,万雪相信万云自己也能想到这些,也就费事再解释。
万云听完万雪的话,就明白她的想法了,即使自己是最亲爱的妹妹,但在姐姐姐夫的关系中,也是外人一个,对他们的爱和痛都不能切身体会,劝导姐姐离婚或离开,自然是上下嘴唇一碰就能说出口的话,但是生活是长久的、充满了各类情绪的、暗夜也是要自己独自去面对的,对有心挽回的人来说,离异并非解脱,说不定还是个会产生悔恨的错误,若是逃避自己内在的冲突感情,只简单地选择断裂,反而更像是某种不够勇敢的自我逃避。
她姐姐一直都是个勇敢的人,只是需要时间去分辨自己的所思所想。
说得表面一些,就是婚姻生活,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姐,反正你知道我和阿风肯定会为你出头的,有什么事别太委屈自己。想跟我说话了,半夜也能给我打电话。”万云的话有点沉,她始终担心万雪是硬撑。
万雪笑出来:“行了,别苦大仇深的,你姐我都没怎么样呢。”
万云:“反正你能自己抓住重点就好。”
跟妹妹的电话挂断后,万雪继续做自己的事情,现在年底了,服装店来了好多货,要点货,要上架,要算账,要接待客人,甜甜要期末考,她忙死了,哪有空天天伤春悲秋的。
孙家宁是为了声色犬马动摇了,也露出了他凉薄的那一面,但万雪就要从此放弃这个人,放弃这段关系了吗?不,万雪很清楚,她和孙家宁组成的家庭,带给她更多的其实是温暖踏实和归属快慰,不能因为他一时的迷失,就否认过去他全部的努力和优点。
何况谁能保证自己永远不会受伤?
生活是勇敢者游戏,敢于受伤的人才能穿越火线。
万雪不怕自己受伤,她怕的是麻木不仁。
她们姐妹都有这种拼命向上挣扎生命力的,异常吸引人。
孙家宁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这件事中给妻子带来的伤害,也不认为哪里发生了错误,并非他自大或自卑的性格造就,而单纯是自恋,自恋不是罪,是一叶障目和人格破绽。
忙了小半天,万雪停下手上点数的工作,揉揉腰,心想,她是要找时间和孙家宁好好谈谈。其实丈夫说得对,环境和身份变了,他们的相处方式也是要调整的。
因为他们要找的是伴侣,而非不犯错的圣人-
深圳那头的周长城和万云最近也颇为忙碌,他们的感情稳定,因为姐姐姐夫的事情之后,也谈了不少男女出轨这些方面的事,尽管尽量不让自己做假设,但不代表不会担心,因为经营一个家,守好一条界线,是长久的功夫,而人心是最容易变的,好多转折都在一念之间。
不过那一夜过后,万云明显感觉周长城更粘人了,真奇怪,明明更没安全感的人是她才对。
夜里,周长城抱住万云,只说:“我不想吵架,也不想分开,每天回来,我只想看到你,只想平静地生活,只要你在,我心里就安定。”
“你以前都不讲这种甜言蜜语的。”万云靠在他怀里,感情似乎又回到了新婚,那时候他们也总黏黏腻腻的,三句话说不到就要搂在一起。
“以前嘴笨,觉得要少说话多做事,你看到我做了什么,肯定能感受到我的心意,不知道爱要说出来。现在长进了,知道自己长了嘴,有感情就要说。”周长城只觉得每晚都想和万云亲热,他想通过这些语言,让万云消减掉一些对两人关系的恐惧感。
万云在这一刻只觉得自己幸运,是的,天时地利人和的幸运。
自从上次周长城忽然大吼之后,之慎就有点害怕爸爸,这几天都要缠着和阿英姐睡,也不大让爸爸抱,晚上没有孩子在旁,倒是方便了他们夫妻办事,这两人好像贴到一起就起了反应,刚开始还会控制,毕竟第二天还有高强度的工作,但控制不住就开始放纵,把橡胶套用完了也不管了。
不过为了哄之慎回头和爸爸亲近,周长城还是花了不少功夫的,恰好董孝武原先说好的那个排水管道订单一直没有落实,现在新云城都是在做一些不大不小的项目,周长城还算有空,他便每日都让阿英姐把孩子带到办公室去,天天跟儿子相处,尽量和颜悦色,挽回自己在儿子心中的地位,甚至偶尔带他下工厂去看看,教他认识各类机台。
周之慎小朋友有一点很像周长城,他也是稳得住的人,玩的时候很尽兴,也很专注,爸爸带他去看机器怎么运作,一个两岁的孩子居然能津津有味看大半个小时,阿英姐哄他都不肯走,只要周长城有空,就告诉他按什么按钮就能运转机器,会发生什么事情,把这没有幼儿园文凭的小孩儿哄得团团转,天天闹着要和爸爸去上班。
厂里难免会有噪音和灰尘,有些塑胶料在高温熔化后是有毒的,周长城也只是带之慎去看一会儿,很快就把人带走。
父子两个在这些方面,倒是比跟妈妈更有共同话题。
万云不用带孩子,倒是空出时间去折腾自己的事情了,年底本来就是到了送礼的季节,她已经陆续收到不少订单,干脆请了两个工人开始在闲云茶社后面的小仓库里装礼盒,让素君盯着,送货的事则还是让万风去做。
现在不论是哪个公司,人手都是缺的,日子过得零零碎碎又忙忙碌碌,上完了计算机打字课和办公软件课程,感觉自己又掌握了一项新技能,万云意识到计算机的方便,跟周长城商量着,各个公司都要开始招聘会使用电脑这项工具的文员,但很多事还是要亲力亲为才放心。
这仿佛是很多民营人的写照,放不开手。
随后,万云则是开始在两个快餐店之间奔忙,还要顾着新云城的账目情况。
新云城今年的订单比去年多多了,而到了这时候还要处理跟董孝武那头的合作,趁着还没有更多的单子,她和周长城找吴耀中多注册了个公司,这个公司从明年起,就专门对接董孝武发过来的大额订单,税费和流水进出要万分小心。
在南油工业区开的快餐店已经在渐渐上了轨道,这地方很繁华,四周不是工厂就是宿舍,黄金地段,对新店没有太多的考验,比之前万云开的两个店都要顺利,日流水在第二个月就将前期投入的成本收回来了,等再稳定几个月,万云盘算着还是要继续开门店。
素君看万云那样忙来忙去,觑着个空,问她:“云姐,董哥让我问问你,之前说的那个合伙开酒楼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他前两日已经把楼收在手上了,随时可以去看。”
说起这件事,万云就觉得麻烦,是真心麻烦,这事儿想清爽地做肯定是没办法的,牵牵扯扯的关系那么多,要是非要做的话,就得狠心快刀斩乱麻,闭着眼睛就是一通砍!做到哪儿算哪儿!
不过这是素君,她背后还有董孝武,就算再嫌麻烦,万云也不能落在脸上,笑说:“晚上我回去和周长城商量一下。明天董哥有空吗?可以先去看看地方。”
“好呀,我回去跟他讲。”素君笑得发甜,让人不由自主要多看她几眼。
“我现在还要出去一趟,你晚上给我打电话,我们约一下时间。”万云拿起包和车钥匙,提上几盒辣椒酱和茶叶,正准备去拜访一个小区连锁小超市的副总,也是之慎同学的爸爸。
出了闲云茶室的门,万云把礼盒塞进后备箱,关上车门时,转头看了眼素君开来的车,白色小宝马,开着小二十万的车来她这闲云茶社上基础工资加提成不到两千的班,也不知道她图什么,董哥又在图什么?真想学东西,不如找个大企业把她塞进去,不到两年,再笨的人也要熬成人精。
这却是万云不懂的地方,董孝武这种男人不需要女人做一番什么样的事业,也不需要女人混得多精明强悍,他只需要女人像朵花儿一样开放,让他静静地欣赏即是。
算了,万云不问那么多,咸吃萝卜淡操心,自从素君到茶社来上班后,董哥连着带好几个人过来给素君冲业绩,就是一些老客户,见着泡茶的妹妹温声细语那模样,也忍不住多花点钱,关键是素君也在茶社坐得住,收益增加的是她的公司,那就不深究了,好好利用这“美人经济”。
这次万云去见的人叫庄锦龙,是之慎学习班同学的家长,他是和朋友合伙开的小超市,门店选址都在小区大门口,或工业区周边,像是便利店跟菜市场的合体,除了吃的还有一些日用品,倒像是个大杂烩,什么都卖,价格不贵,光是在南山就有六个店了,整个关内算下来,估计有二十多家,要是能在他那儿上架辣椒酱,万云就能放下一桩心事。
庄锦龙的办公室在福田市中心工业区,万云兜了两圈才找到,把车子停好,拎着大小礼盒去按电梯拜访。
如今不论是周长城还是万云,都不再惧怕和人打交道,他们一步步从谨小慎微的位置走了上来,终于有能力和信心,坐下来与人谈条件。
“万老板过来了,请坐。”庄锦龙也很年轻,比周长城大两岁,他家里条件好,父母早些年在深圳开厂赚了钱,他耳濡目染学着做生意,娶的老婆也得力,这种小商超只是人家的一部分产业,他们还有其他的公司。
“庄总,这是我们店里客人买得最多的绿茶,试试。”万云把自己带来的茶叶拆出来,递给庄锦龙,又四处看看,墙沿处堆满了纸箱,不由笑出来,“您这办公室够大的呀!”
“四周都是货,要不是摆了张办公桌,人家都以为是仓库。”庄锦龙没有喝功夫茶的习惯,直接抓了个玻璃杯,往里头放茶叶,冲洗,倒热水,再递到万云面前,“还是你那茶社坐着舒服。”
能聚到一起的人,大概率在本质上是差不离的。
庄锦龙个子不高不矮,五官不算突出,但非常务实,一双眼睛看人的时候,只觉得什么都不能欺瞒过他,对于超市里存销比这些数据,他的心中很有数,早先和周万夫妇带着孩子吃饭的时候,就听说他们手上有个辣酱总代合同,愿意坐下来谈,说话不紧不慢,信服度很高,尽管他的超市不是大国企、大公司扶持的,流程方面都很完善:“万老板,我跟采购的同事提过,辣酱上货架不是问题。你把这些要求拿回去看,食品只要合规合标,品牌授权这些证书都有,价格合理,我们很快就能签合同,到时候我让负责这块的陆经理专门对接你,回款的细节你们直接谈,我就不参与了。”
“庄总说话真是快言快语。”万云喝口茶,接过他手上的文件,大概扫一眼,证件基本上都有,就是品牌授权还要再和定安市那里联络一番,要个正式的,如果能在庄锦龙这儿上货,长期以往,那礼品公司就要再多聘两个人了,公司还是要继续正规化,“除了辣酱,我还有些平价罐装茶叶,也能这样走渠道吗?”
“可以呀,一切合规就行。现在食品安全很受重视,我们超市也经常被食品局的人抽查,所以这两年对供货商家也严格了很多。”庄锦龙笑道,他不是那种设门槛的人,“万老板,你尽管放马过来。”
万云也笑起来:“那就多谢庄总了。”这些事儿,要是她直愣愣去联系人家的采购经理,那还真不一定能成,这就是有人好办事的地方。
“客气,我儿子跟你儿子是同学,我们也算是同学。”庄锦龙笑,“对了,周总最近忙什么呢?咱们有空的话,带上孩子们,再出来喝早茶。”
“近来有个美国考察团过来了,到处在找中国的供应商,上个月我们联系上他们团里的人,接了个小订单,他在忙着接待外国客户,反正内贸和外贸都在做。”说完了辣酱上货架的事儿,又开始说起其他的事情来,万云邀请他,“庄总哪天得空,也欢迎到新云城办公室喝茶。”
“一定要去的!”庄锦龙对周万二人的印象不错,他喜欢脚踏实地、真正做事的人,“我有个朋友是做门锁的,在建材市场有好多家店,他想自己弄个牌子出来,到时候他要是有需要的话,我给你们牵牵线。”
“那可就太感谢庄总了!我们正准备往建材方面的产品发力呢,这次美国客户下的单子,就是做塑胶水管的,”万云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不管成不成,都请你们一家人去吃自助餐!”
最近流行到大酒店吃自助餐,人均消费两百,价格不低的,很多商务宴请都从酒席换成了这种宴饮方式。
晚上回去,夫妻两个一碰头,说起今天发生的事。
周长城先说:“那几个美国人也没待很久,来了两个小时,看到他们那个模具订单在正常做着,就放心了,说好等试模量产的时候再派个中国工程师过来验收。”他有点累,坐在沙发上,揉揉眉头,显然对没有争取到新订单而烦恼,“我让阿风去联系了报关公司,这还是第一次货品出海,发的是船运,得盯紧一点。”
万云在外头跑了一日,也累,洗过澡,等之慎睡着后,两人靠在一起,又说了庄锦龙今天的话:“城哥,我看现在四处建楼,建材市场大有可为,我们要是找客户的话,多往这些方面找找,专门给建材市场做定制也行。董哥那儿的订单太不稳定了,都是一下一下的,长不长久不知道,但老盯着他太没意思了。”
“嗯,我也是这么想,他的选择太多了,确实不差我们一家,所以我才想着还是要多发展外贸,至少利润高。”周长城告诉万云,这次美国客户八万美金的订单,至少能有两万美金的利润,比董孝武介绍过来的高多了,就是金额没有冲上去,“不过,万事开头难,现在也有进展了。”
“喔,对了,因为外国人过来,我担心自己的英语应付不过关,就请了徐菲过来,她好像和俞敏康搅和在一起了,送走客户的时候,我看到老俞的车来接她。”周长城顺便提了一嘴。
万云现在对这些男男女女之间的事儿一点儿也提不起兴致:“男未婚女未嫁,老俞长得跟个瘪柿子似的,对女朋友还要千拣万拣,能追上徐菲,说明他还有点眼光。再说他本来就是做外贸的,遇上徐菲,那不是刚刚好?”
周长城却嗤笑一声,没做评价。
夫妻两个正说着这些小话的时候,电话响起来,这么晚了,是素君来电:“云姐,董哥说明天下午三点有空,问你和长城哥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地方。”
差点忘了这事儿,万云赶紧打起精神,看看明天自己的日程安排:“行啊,我有空,你把地址跟我说一下。”
等把电话挂断后,万云才和周长城提起这件事:“董哥买的那地方收楼了,喊我们去看看,素君提了两回问我们要不要做酒楼,人家盛情邀请,我想想还是去一趟,合不合适再说。”
“明天下午是吗?我有空,跟你一起去。”周长城明日下午没有约,可以出门,“把之慎也带上。”他想去哪儿都喜欢带着孩子。
“对了,姐夫那辣酱厂的八万块到账了吗?”周长城问。
“昨天去银行查了,到账了。”说起这个,万云就觉得没劲,不是太乐意说他。
周长城劝道:“在公言公,记得快点找他要品牌授权证书,反正别拖拉。”
万云点头:“知道了。”
隔日,他们一家子去看董哥收的那栋楼,素君也一起来了。
小楼在商业街,原来也是做餐饮的,不过不是酒楼,是饭店,现在饭店已经撤了,剩下一栋空楼,董孝武豪情万丈搂着素君,带周万二人开门去看。
要不要跟董哥合伙做酒楼,万云其实还未想好,前期投入,董哥肯定有足够的资金,可以弥补她的短板,可再让素君进来,不论把她放在哪个位置上,都很让万云为难。
几人一同去看这栋小楼,原先饭店的规划,一楼是厨房和前厅,二楼和三楼是餐厅大堂,万云看得很慢,她脑子里随意规划了一番,一楼和二楼维持原样,三楼倒是可以做包房。
后厨有些年头了,如果要做酒楼的话,肯定要拆了重新装。
周长城抱着之慎,走在万云旁边,夫妻两个时不时指点一番,装修不在话下,后期请人要怎么请,胡小彬没有当过大酒楼的后厨,定然要从外头请过来,这个班底就得花不少心思。
孩子伏在爸爸的肩膀上,听父母说这些生意上的细节,他也不闹着要走,乖乖的,很安静。
“长城,弟妹,如果决定好的话,咱们就得动起来了,过年前这一波消费已经错过,过了年,就得四处拉客户。”董孝武显然是懂行情的,他听素君说现在周长城和万云两人不停在为公司购进电脑,似乎资金不足,大方表示,“要是前期投资实在困难,那我这儿先出大头,前面的分红比例我占大头,后续经营上来了,再调整。”
董孝武说这些就不是为了素君,而是他自己也很想要个能产生大额日流水的店,有时一些周转抵押,他也可以质押自己的股权,但这种细节经营他不乐意沾手,万云能干的话,就让她去干。
其实每个人在里头都能得到一些好处,也必须要有相应的付出。
万云很想挑战一下,目前她手上都是小公司,还未正式涉足酒楼这种大规模的经营,实在很心动。
周长城看万云脸上露出犹豫的表情,明白她有顾虑。
这层顾虑落在董孝武眼中,就是认为这两夫妻做事不够干脆,正想加大火力催促他们快做决定,忽然间外头来了两个人,转头一看,其中竟还是个熟人。
“阿武,我早前听说你在附近收了一栋楼,刚看到你的车,就想是不是你在这儿!这才下车来看看,没想到真是你!”说话的是个声音洪亮的汉子,国字脸看起来很厚重。
“阿忠,这不是巧了吗?”董孝武赶紧和他握手,又朝着他旁边的人热情打招呼,“威哥也来了!”
威哥戴着墨镜,一副冷酷的模样,淡淡地点头:“地段不错。”
周长城和万云两人也过来叫人:“威哥好。”还记得这威哥的威风。
威哥打量了一圈一楼的环境,这才正眼去看周万夫妇:“你们也在。”
“对,和董哥过来看看。”周长城抱着之慎,拍拍他的小屁股,“问叔叔好。”
“叔叔好。”周之慎糯糯地叫人,看到威哥墨镜里的自己,又冲着他笑了一下。
威哥被孩子笑得摘下墨镜,挂在胸口的衣服上,对他张开手:“让叔叔抱会儿。”
周之慎也不认人,一下子就从周长城怀里到了威哥怀里,还自来熟地拿起威哥的墨镜,戴在自己脸上,遮住大半张脸,威哥看他灵醒可爱,便抱着他绕了一小圈,不过没抱两下,小孩又挣脱开,自己下来四处撒野了。
“这小子,还挺有劲儿。”威哥脸上难得有两分可亲的表情,把墨镜从之慎手上拿回来,重新戴上,问他们看得怎么样,听说有计划做餐饮,就说,“你们要是开酒楼,叫上我啊,我让阿忠来给你们帮忙,占两成干股就行。”
“那当然好啊。”董孝武巴不得能攀上威哥这棵大树,干股就干股,只要有威哥这块招牌在,还怕拉不开客户吗?又让素君过来叫人。
是个男人看到素君都要多看两眼,威哥却只点点头,表示知道有这人的存在而已,原先听董哥说,威哥喜欢追捧女明星的,估计是见过更绝色的,才能不为所动。
突然出现的那个威哥和阿忠,真的只是路过打了个招呼,就出门走了,董孝武却把威哥的话放在了心上,欣喜若狂,立即对万云说:“弟妹,怎么样?我们把威哥也拉过来,生意就成了!”
“董哥,这是大事,我们得盘算手上有多少钱。”万云始终没有一口答应,她见识过威哥的大方,对他的威力能量究竟有多少,却是很无知的。
董孝武有点不大高兴,这万老板怎么一直推不动呢?
不过素君在旁边扯了扯他的衣袖,他把那阵不耐烦压了下去,颇为意兴阑珊:“行,快点决定吧。”实在开不成,他也只能转租出去算了。
看完了董哥新买的小楼,周长城万云一家人驱车去华侨城桂老师那儿,接他回灵宝村吃饭,这次他是独自从广州回来的,裘阿姨在忙着一个油画展。
“爷爷!我好想你啊!”之慎从车上蹦下来,飞快冲向站在小区门口的桂春生处。
桂春生被周之慎这只小猪撞得往后退了两步,这才弯腰半抱着他,笑吟吟的:“小之慎,你再重一点,爷爷这把老骨头就要被你撞散架了。”
“桂老师,上车吧。”周长城下车,把他的行李搬到后备箱,顺手把儿子也拎上车。
一家人回了灵宝村小楼,阿英姐已经烧好晚饭了,众人热热闹闹吃了一顿饭,又说起最近的事情,尤其是董孝武喊着一起合股开酒楼的这件大事。
万云的意思是:“虽然机会不可能带着完美的条件出现在我眼前的,但我总觉得时机不对。”
“你在担心做不好,还是在担心钱的问题?”桂春生惬意地喝着茶,悠悠地问她。
万云本想点头,这两个都是实际的原因,但深层次的部分是:“我可能觉得主动权不在我手上,开酒楼不像开快餐店,快餐店是我全权掌控的,我就很安心,可是这个情况下开起来的酒楼,三个股东,其他两个都很强势,不可控的地方太多了,要协调的关系也很多。”
桂春生赞赏地点点头,能认真分析自己的处境就比别人强了很多:“阿云,在大的事情上,让渡一部分的主动权出去,不会让你显得被动。你一个人走独木桥,是很有控制力,但能量不大,做的生意都是小规模的,如果这次能和董孝武之流合作成,包容万象,这件事扛下来,你就升级了。”
桂老师的话让万云醐醍灌顶,是呀,她怎么没想到这一层?不论是快餐店、茶叶店还是礼品公司,其实终归都是小的,而酒楼的管理,动则几十上百人,若是能平衡其中的关系,这就是大的,等经营起来,还要和各类长久的公司大客户打好关系,每一样都是挑战。
“桂老师,您真是我的人生老师!”万云忍不住要依靠在桂老师身上,惹得之慎也跑过来,依偎在爷爷的腿边。
桂春生笑呵呵地摸摸孙子的头,又拍拍阿云的肩膀:“去试试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不拘小节,这话一下子就把堵在万云心口那种怕麻烦的心态给推开了,对,董哥对这件事的急躁,或是威哥插一手都不要紧,素君要进来也不是大问题,这些都是“小节”,顾虑太多什么都做不成,重要的还是要在混乱中踏出那一步。
周长城在旁边笑着给家里人削水果吃,听着这种谈话,只觉得一片和乐融融。
他们没有让董孝武等太久,当晚就给他打了电话:“董哥,酒楼的事,我们约时间详谈。”
董孝武哈哈大笑:“好,我们明天再见一回。”
从1987年卖第一份盒饭开始,到现在的1997年,万云走了十年长远的路途,终于从一个沿街叫卖的小贩,寻找到她开酒楼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