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57
“你最近很闲?怎么老往我这里跑,你家应缇呢?你的实验数据呢?”高可可给不速之客楼淮倒了一杯柠檬水,坐到懒人沙发上,问她。
进入12月,冬天才算是真正覆盖了这座城市。楼淮喝了一口水,立即皱着眉跑到厕所吐掉,然后钻到厨房找了烧水壶重新煮了一壶水。
“你怎么回事,天气都这么冷了,怎么还喝柠檬水,又冰又酸。”楼淮推推闭眼小憩的高可可。
“别推别推,昨晚我可是熬夜做表格,本来想补淮,你这就不请自来了。”高可可哈着气,坐姿东倒西歪,眼睛半睁半闭。
“有段时间没来你这里,你这厨房使用率变高了。”楼淮想到刚才进厨房打水,地上放着一些蔬菜,油烟机也不再崭新如初,水槽里还有残渣余留。她笑着调侃道:“什么时候开始下厨了,以前你可是连厨房都不进去的。”两人在下厨这块向来都是能避则避。
“你说什么,厨房吗?哦。”高可可原本半睡不醒的状态,在说出厨房二字,顿然清醒了许多,她盘腿坐在沙发上,瞎掰地说:“最近外卖都不好吃了,天气又冷,随便凑合地煮点东西吃。”说着她半是嘲讽道:“厨房真不适合我,煮的东西就跟猪食一样。”
这点楼淮感同身受,附和着点头。
水开了,心虚的高可可趿上棉拖,烫了两遍杯子,分别给楼淮和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说道:“你就别跟我来什么感同身受了,你家应缇厨艺还不能满足你。别来酸我。”
突然从别人那里听到应缇的名字,楼淮对这三个字恍然隔世,她有些挫败,也不避讳高可可,直接说:“我好长一段时间没跟他好好说话了,更别说同桌吃饭。”
高可可没注意到这句话里的苦楚,反而说:“年关到了,工作忙吧。我们部门最近也是忙着脚不沾地,一堆报表等着审核。我天天加班到夜里两三点。”说到工作,她就一堆苦水要倒。
楼淮跟着附和:“也是,我们最近也要忙期末考了,到时改试卷又是一件巨大的任务。”
高可可笑她:“你不是很乐在其中,我最羡慕你这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的人了。想我整天忙得累死累活的,工资到手都没一点,马上就要过年了,红包又要送出去一堆,这可怎么活。”
高可可不提,楼淮忘了过年快到了。她半是感慨地道:“时间过得真快。”
高可可跟个闲散神仙似的躺在沙发上,幽幽地说:“可不是,”她翻了个身看向楼淮,说:“一转眼,你都结婚三年了,马上就第四年了。我还是个不着调的人。”
“你以前可觉得自己过得很潇洒,什么时候你也会说不着调这几个字了。”楼淮揶揄她,认识高可可这么多年了,她还是头一回听到高可可用“不着调”评价自己,以前光是从别人那里听到这几个字,她都要嗤之以鼻。现如今倒能坦然说出这几个字了。
“那也不一定,每个时间段都有每个时间段的感悟。”高可可起身落座到她身旁,脑袋靠着她的肩膀,叹着气道:“不知最近怎么了。”
楼淮等了很久,都没等来怎么了的后续。就在她想问的时候,包包里的手机响了。
拿起来一看,要滑接听图标的手指顿时停在半空。
高可可见她这副怪样子,凑过来一看。屏幕上赫然写着“妈妈”二字。这才有点明白楼淮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她拍拍她的肩膀,聊慰道:“接吧,反正都要接的。”
这就话很熟悉,当时她跟应缇要结婚的时候,母亲赵荔也说过:“看好了就赶紧下手结婚吧,反正迟早要结的。”
楼淮长长地叹了口气,起身走到一旁接电话。
“妈,怎么了?”楼淮手指指着高可可饭厅墙壁上的贴纸,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又回头环顾一番高可可家里的墙壁。相较之前的空荡荡,现在可是添加了很多小装饰。
“喂,楼淮?你在听我说话吗?”赵荔在手机那头絮絮叨叨,“都跟你说多少遍了,跟长辈讲电话怎么能讲一半就不见人影了,这很没礼貌知道吗?”只要不及时接电话,赵荔一直都是这番说辞,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点改变都没有。
楼淮垂下眼,隔空喊了几声:“喂,听得到吗?”而后又嘀咕道:“信号不好吧。”说着就把电话挂了。
坐在一旁抵着沙发背围观了整个过程的高可可笑道:“你真是长脾气了,还敢挂你妈妈的电话。”
“我可不敢,现在我要赶回家。八成我妈现在就在我家门口候着,我得赶紧回去给她开门。”楼淮穿上大衣,又到玄关处穿上鞋子,回头朝要下地送她的高可可道:“不用了,我自己关门。桌上的榴莲酥记得趁热吃。”
难为她有心在这么冷的天气还记得给自己带榴莲酥,高可可挥挥手,嘱咐道:“开车注意安全。”
“我说你怎么回事,上班时间不在家就算了,怎么周末也不在。我想来看你还得在门口等着。”赵荔指责了楼淮一番,见女儿又是输指纹又是拿钥匙开门,脸色臭臭的,“我说你这钥匙门什么时候叫人来拆掉?如果没时间的话,我改天叫人来拆。”
说完的空挡,大门终于打开。赵荔走到屋里,熟门熟路地走到玄关,换上她自己买的拖鞋,继续说道:“之前都说好好好,等过段时间就拆,怎么着,你这话是拿来堵塞我当着好听的吧。”
只要赵荔来一次,楼淮就得听她絮絮叨叨一段时间,她是看哪里哪里都觉得不合意。楼淮脱下大衣,走到餐桌旁,打开保温杯,给她倒了一杯热热的温水,递给她,“妈,喝水。”
赵荔接过水,喝了打半杯,这下她走到阳台,看着不锈钢架子上放着几把拖把,顿时又是一阵说教:“我说你怎么回事,楼淮?啊?这都大冬天了,你还拿这拖把拖地板?你怎么这么不爱护你的身体?这马上就要要孩子了,可别出什么幺蛾子。”
“什么孩子?”一直当着母亲的话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楼淮,猛然听到孩子二字,模糊的态度顿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弯,“什么叫马上要孩子?”
赵荔回到客厅,坐在柔软的沙发上,笑笑地道:“终于舍得跟我说话了?我还以为你要一直装哑巴到底。”
楼淮叹气,拉了把椅子坐到她旁边,“妈,你是不是最近炒股又输钱了?”
被戳中心事的赵荔刹时有些心虚,说话也没之前顺溜:“你妈我怎么可能输钱,也就是十来万的事。”话题就这么被转开了。
“十来万?妈,你到底输了多少?”这可抵得上楼淮一年多的工资,她不得不说:“我知道你身上有钱,可是也不是这么个花法。”
赵荔扫她一眼,“我退休又没事,学点新事物怎么了,我自己都没说什么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妈,你能不能每次讲话都这么……”楼淮想了很久,终于把那个词说出口了,“这么难听。”
赵荔登时全身寒毛竖立,如同一只刺猬,“楼淮,你把刚才的话再给我重复一遍。”
楼淮把脸转向一边不作声。
赵荔重重地把手里的隔热玻璃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掷,冷笑道:“楼淮,我发现你结婚后越来越不听话了,现在才第三年,你就这么跟我顶嘴,是不是再过几年了,你就不认我这个妈了。”
又来这套了,每回说一些不合她心意的话,赵荔总是搬出这套说词。楼淮立马软下态度,声音也轻了许多,“妈,话不是这么说的。你算算你在股市里投的钱赔了多少。应缇也劝过你,你又不听。”
“我花自己的钱,又没花你们的,别跟我来这套。”赵荔说完环顾了下四周。二楼不曾传来半点声响,她沉下脸问:“应缇呢?他周末还要加班?你们都是大忙人啊。”
这几天应缇又回到了之前的早出晚归,更有甚者有几个晚上直接发条短信说晚上住在公司,让楼淮不用给他留门。
“他最近公司忙,您也知道马上就快年末了,这段时间事情很多。”
“是,你们可真是忙,我打了好几次电话,让他和你回家吃饭。不是他抽不开时间,就是你这边没时间。怎么,连来看我和我吃个饭的时间都没有,这么忙?”
自从两个月前从赵荔那边吃饭回来后,算下来,他们确实很长一段时间没过去看赵荔了。但是母亲给应缇打电话的事,她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
不过要是在母亲面前提这事,八成又是一箩筐的牢骚,楼淮只得附和认错道:“是,我最近带了几个毕业生,忙着论文还有期末考的事,确实没时间。”
说到楼淮的工作,赵荔不免冷笑几声,她直直地盯着楼淮:“楼淮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还记恨着我当初不让你读博的事。”
隔一段时间,这件事总要拖出来说一遍。母亲冷冰冰的话和凌厉的眼神就像一条长鞭,不时在楼淮身上鞭打。
楼淮不想过多讨论这个话题,只是简短地说了一句:“没有。”而后立即起身,“妈,你先坐一会,我上楼给你拿样东西。”
楼淮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二楼的拐角。赵荔收回目光,起身在一楼里里外外巡视了一番。这个家从里到外都是陌生的气息,家里东西大大小小码得整整齐齐的。有专门的收纳篮、收纳盒去归类整齐,各类东西分门别类,理得清清楚楚。
赵荔从小对楼淮甚是严格,但也止于学习。她的生活方面是她一手操办的。楼淮从来都是言听计从。现在见她能把自己的一个家收拾得这么完整。一方面感慨女儿终归是长大了,一方面又觉得从小掌握在自己手心里的人就这么离自己越来越远。
楼淮很快从二楼下来,手上带着一张卡,一个首饰盒。
赵荔看清她手里的东西,待她走到自己面前,她无声笑了笑,“又要给我钱?”
“这里是十五万,你先拿去用。”楼淮说着就要把卡递到她怀里。
赵荔就那么笑笑地盯着她看,过了几秒钟才道:“楼淮,不用每回我来你这里,你都要用钱打发我,我不缺你那点钱。你自己好好收着,将来用钱的地方多了。”
楼淮见她卡不收,又将一个首饰盒伸到她面前,这个时候她说话的气度没先前那么有底气,“这是……”
她没把话说完,但是赵荔从她躲闪又难以启齿的语气中倒是猜出了这个首饰盒来自于谁。她就那么静静地微笑着等待楼淮把话说完。
“是爸爸让我拿给你的,”楼淮没看母亲的眼睛,快速地说:“前段时间,爸爸从西藏回来,来过我这里一趟,他让我把这首饰交给你。他说你会喜欢的。”越说到最后,尾音越轻。
赵荔听她缓缓讲完,伸手打开首饰盒,是玛瑙手镯,色泽鲜红,质地细腻,看着就是花了心思去找识货买的。
“让我猜猜,”赵荔倾身夺过楼淮手中的银行卡,她晃晃手里薄薄的卡片,说:“这里面的钱是不是你爸打给你的?”
楼淮在赵荔面前不敢说谎,点头应道:“嗯,爸爸每月会往里面打一万块钱。”
赵荔将两样东西往身后的餐桌一扔,物什碰到木桌,瞬间发出一阵短促的碰触声,很快的,又是落地无声般寂静。
楼淮微低头,满是懊恼。今天不该拿出这张卡和那个首饰盒的。
果不其然,下一秒她就听到赵荔的冷嘲热讽:“一口一个爸爸,倒是叫得亲热得很。楼淮,那你当初怎么舍得让我跟你爸离婚。”
赵荔每说一句,对面的楼淮头就埋得越低。
赵荔抬起她的下巴,冷厉地扫向她:“说啊。”
楼淮后退一步,离开母亲的碰触,别过脸,脸色平静地说着:“你们过得不幸福,与其天天吵,不如离婚来得痛快。”她口语很和缓,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赵荔走到阳台。屋外阳光大好,热烈的太阳光照进屋里,一室亮堂。
她在光线明亮中转身,凝视着楼淮:“楼淮,我们当初说好了。我和你爸离婚,你结婚。你可别忘了。”
楼淮有多久没听到这句话了,从打算结婚的那天起,这句话就像被藏进地窖的瓦罐里,从此随着时间尘封。
赵荔还在那头说:“你要你父亲自由。”她笑笑,没有刚来时的怨妇市侩气:“你想让我安静,让我不炒股也行,生个孩子吧。你们工作忙也没事。我时间多得是,我帮你们带。”
孩子孩子孩子,从她结婚起,赵荔就不厌其烦地在她耳边念叨:赶紧生个孩子。既然结婚了,就赶紧生个孩子。说到孩子这个话题,她就像是鱼得了水,浑身舒畅。
楼淮盯着地板看,这几天应缇没在家,她晚上一个人吃完饭,忙一会课件,然后就装温水拖地板。此时从上往下看,地板擦得锃亮。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光。
屋外气温低,脚上踩着棉拖,身上套着毛衫。楼淮却不由自主生出一股寒意,霎那间侵没全身。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脱离在身体之外,远得不像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我暂时没打算要小孩,时间安排不开。”
“楼淮,换个说法。别总是拿时间来搪塞我。”
楼淮妥协,延缓着时间说:“等明年,今年我们都太忙了。没那个心思。”
赵荔回到沙发坐着,她仔细端详着一手抚养长大的女儿,左看又瞧都觉得哪里都满意。如果再听话点那就更好了。
“你结婚三年,就用这句话敷衍了我三年,马上就第四年了,你是不是到时又要用同样的话来堵我?楼淮。”
一室安静,沉默的氛围在两人间蔓延。楼淮无言以对,因为母亲说得没错。
赵荔见她情绪低落,明显被孩子这个问题困扰了。她笑笑:“东西我就不要了。过几天和应缇回家吃饭,我会做一桌你们爱吃的菜等着你们。”说罢拍拍她的肩膀,而后穿鞋离开。
她来得时候闹得凶,离开的时候却悄然无息。
随着两扇门轻轻阖上,楼淮深深呼吸了一口气,颤抖着回到卧室,找到手机,给应缇打了个电话。
第 58 章 58
到了傍晚,楼淮真就提前十分钟到应缇公司楼下等着。
应缇正结束一个视频会议,拿起手机一看。两个未接来电,两条微信消息,发起人都是楼淮。
他走到落地窗前,眺望远处的城市一貌,悠哉地问:“怎么了?这么早就到了?”
楼淮走到办公大楼大门前等着,仰头望了一下高楼,楼层太高,她有点晕眩。说:“嗯,你下来吧。我在一楼门口这边等你。”
本是一句玩笑的话,结果却得到一个正经充满诚意的回复。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应缇顿然心痒痒的。挂掉电话,他在落地窗前来回踱步。
自从两人结婚以来,这还是楼淮第一次来自己公司楼下接自己下班。以往一次都没有。甚至有次楼淮钥匙落办公室了,还是应缇赶着开车回家开门。
因为楼淮说:“应缇,我没钥匙开门。”就这么一句话,应缇刚想脱口而出的“我今晚要加班”瞬间咽回肚子。
自从爆发婚后以来的一次大吵过后,楼淮是不是感觉到了婚姻的危机,意识到了自己在这场婚姻里的不足,懂得主动付出来靠近他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应缇自觉不错。
想着想着,电梯停在了一楼。
经过旋转门,楼淮就在不远处的长凳上。她手里抱着个iPad,埋着头,右手在屏幕上写写停停。远远看着,乍然美好,实则令人头疼。应缇扶额,大概又是在看pdf文件。
果不其然,他轻手轻脚走到她身后,瞄了一眼她屏幕上的笔记,真就是在看文献,笔记密密麻麻写了一堆,还有红色和黑色的重点划线。
这厢应缇好不容易回暖的凉意瞬间又降到到了负极值点。
楼淮感觉身后有人,回头看,见是应缇,她收起iPad。笑着说:“你下来了,怎么都不叫我?”又见应缇不回答,双眼只盯着她手上的iPad看。她挪挪手不好意思笑道:“还有点没看完,过几天就要做报告……”
算了,总比时刻拿着手机刷八卦当低头一族要好很多,应缇这么安慰自己,爱学习总是好事。他绕到楼淮面前,伸出手:“包给我,我来拿。”
今天楼淮背的是书包,里面放着笔记本还有有些书面材料。拎着就有些重,她不好意思让应缇拿,违心地说:“不用了,也没多重,我自己背。”
好好说话没用,应缇干脆上前一把接过来,又把她手上的iPad放到书包,拉链拉好。应缇垫了垫,还是有些重。他意味不明,似笑非笑地看看楼淮。
眼里好像在笑着说:这还不叫重?
楼淮假装没看到,低头盯着地板。
应缇把黑色书包往背后一背,拉过一旁还不在状态很是心虚的楼淮,牵住她的手,说:“走,回家。”
回去是应缇开车。
楼淮坐姿挺直,看着像是时刻准备等待老师提问的三好学生。前方是红灯,车子缓缓停下,应缇五指富有节奏地敲打方向盘,他转过头看楼淮,盯着她的眼睛问:“肚子饿吗?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垫下肚子?”
因为经常加班的缘故,加之两人下班回家并不能第一时间就能吃上热乎乎的饭菜。应缇回家偶然抱怨过一次,楼淮就此在网上买了一堆零食让应缇放在车上,下班开车路上饿了可以临时充饥。
楼淮熟门熟路地打开面前的柜子,东西很多。有蔓莓干,各类坚果,曲奇饼干,还有一堆巧克力。
是的,楼淮也是婚后半年,才猛然发现应缇喜欢吃甜食。不过应缇的妈妈,也就是楼淮的婆婆家族有糖尿病遗传病史,平时几乎不怎么让应缇多吃甜食。
好在应缇自制力也强,三个月之前买的零食,现在还有三分之二。
楼淮盯着眼前这堆零食,不知在想些什么,沉默了许久。应缇掩嘴咳嗽两声,决定出声打破这片沉默,他有些自豪有有些讨奖励地道:“听你的,偶尔吃一点,没吃太多。”
天气有些热,巧克力都融化了不少。楼淮点点头,而后笑笑说:“待会把巧克力拿回家放冰箱,然后把冰箱里的那些巧克力放到车里。”
两人的电波明显不在一个频道上,应缇悠然叹息,正巧前方绿灯,他启动车子,汇入归家的潮流。
车里旋即陷入一阵长久的静寂。饶是愚笨如楼淮也感到了些许不对劲。她偷偷用余光瞟了几眼应缇。他正全身贯注地注视前方的车况,侧脸坚毅。
楼淮以前读书的时候,她的班主任是个雷厉风行做事干练的女老师。开学第一天,就跟全班的学生道:“认真做事的人最有魅力,”然后她扫视全班一圈,继续说道:“我希望你们在接下来的三年能够全身心地投入学习,迎战高考。”
如果不加上后半句,前半句是句很有哲理性的话。楼淮偷瞄了应缇些许时间,这句话一直在她的脑海里回响。
下班回家的路上最怕的就是堵车,很不幸的是,他们今天就碰上了堵车大高潮。
楼淮掰了两颗杏仁,手伸到应缇嘴旁:“张口。”
应缇正在跟自己较劲,一时没反应过来楼淮的话,大脑接到讯波,及时做出反应,只知道张嘴。于是两颗杏仁就这么留在了嘴里。
他一边嚼着,一边自怪真是好哄。
中午楼淮给他泡的凉茶还有一些。楼淮旋开盖子,倒了一杯递过去,问:“是不是有点干?喝点水。”
很平淡很没有温情的一句话。楼淮就是有这种本事,一句在夫妻间可以充满温情旖旎的话语,从她嘴里说出来就是很理智很公事公办的作风。
应缇已然不奢求太多,接过杯子喝了两口,而后递给她。车子如龟速般往前挪动,回到小区大概是半小时之后的事了。他说:“你也吃点,这要堵一段时间了。”
楼淮不喜欢吃零食,这得归功于她的母亲赵荔,从小到大,小到饮食,大到外出服饰搭配,关关把控,时刻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正想摇头说不用了,中午吃得挺多了,肚子不是很饿。那头应缇以前将蔓莓干的枯杆子剥掉,学着楼淮刚才的样子道:“啊,张嘴。”
他的神情较之刚才柔和了许多。脸颊轮廓线条也不再绷着。他说这话的时候,带着讨小孩子开心的语气,楼淮失笑道:“又不是小孩,我自己吃。”
这话说的,应缇又不得劲了,他提前声明:“我拿纸巾擦过手了。”楼淮的洁癖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状态。
紧接着他又道:“怎么就能允许你喂我,不允许我喂你?我就是小孩吗?”
应缇的父母年轻时是一对郎才女貌,尽管后来岁数增长,年轻不再。可依稀看得出年轻时是长相优异突出的那类人,岁月对于美人帅哥向来宽容,尽管老了,气质皆是岁月沉淀过后的痕迹,越发显得雍容大气。
应缇颜值方面继承了父母,除了帅气,更有的是一股少年气。此时他眉头挑高,努力想摆出一副生气的模样,但在楼淮看来就像是炸毛的幼狮。乍然一想到这个形容,楼淮笑出了声,然后在应缇快黑脸的时候,说:“行,礼尚往来。”她张开了嘴。
手上的蔓莓干消失殆尽,应缇浑身舒适,舒适之余又有些不对劲。倏的,他注意到楼淮身上的水壶,伸手捞过来。楼淮以为他是要倒水给自己喝,不曾想应缇打开盖子,将壶里的凉茶一饮而尽。
楼淮:“……”
半小时之后,车子终于回到了小区所在的停车场。
“你在门口等我,我把车停好之后出来找你。”
停车场在密不透风负一层,味道很闷,灰尘与汽车惯有的味道混杂在一起,着实难闻得很。应缇知道楼淮忍受不来停车场的味道。
于是乎每次出门回来,他都会让楼淮先行下车,自己去停车。
楼淮听他这么讲,将水壶放到书包里,开门就要下车。
应缇又跟她较劲了:“书包放这里,我待会背回去。”
就这么一点时间,有需要计较谁来拿吗?又不是背着一座大山。楼淮笑笑:“不用了,我就在门口等你,这东西又不重。”
应缇就是不肯。
楼淮:“你别这样。”
“哪样?”
眼见着有争吵的趋势,楼淮静默片刻,说:“我又不是什么活都做不了,有必要吗?”
有必要吗?应缇胸中燃起一股烈火,还真的很有必要。
“你人下去就行了,东西留下。”
楼淮皱眉。
后面有人鸣笛,楼淮一阵不舒服。什么都没说,人利落打开车门下车,书包倒是踏踏实实本本分分地躺在副驾驶的位置上。
应缇笑了,满脸说不出的得意。
虽然已接近傍晚,菜市场还是热闹得很。
应缇一肩背着包,神情阔落,悠然自得。楼淮也不说话,只是安静地跟在他身边,不远不近 ,不紧不慢地跟着。
两人走到一菜摊前,家里的冰箱持续一个礼拜的空空如也。眼前的蔬果青红柳绿,令人应接不暇。
楼淮一贯对厨艺不敏,小时听人讲过,结婚以后,煮饭做菜什么的就是一回生二回熟。这句话放在别人身上不知是否应验,但在楼淮这边来说,她就是个活生生的反面例子。结婚三年了,她除了西红柿炒蛋、荷包蛋、水煮蛋、葱花炒蛋和紫菜蛋汤这些鸡蛋式的便捷厨艺,其他几乎就是空白。
应缇从停完车出来后,一句话都不说,脸颊绷得紧紧的,一看就是心情不爽的征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应缇的脾气就忽而晴天,忽而雨天,阴晴不定。
楼淮捏捏手指,他们站在这里太久了,又都不说话。旁人多多少少以一样的眼光看着他们。应缇老神在在,全然不顾他人的目光。楼淮可就不行了,如芒在背,很是难受。她轻声问:“晚上要煮什么?”
今天中午吃的食物都是上火的,应缇想了想,说:“吃清淡点的怎么样?”
家里煮饭做菜都是应缇动手,等着吃饭的楼淮当然没意见。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应缇皱皱眉:“你想吃什么?”
这可问懵了楼淮,不是说好以清淡为主?怎么还来问她想吃什么。此时的楼淮收到应缇很不是高兴的眼神,她想如果她说你看着办,大概应缇会想掐了她。
刚好左手边就是秋葵,这是楼淮很喜欢的一道菜,白灼或者清炒她都百吃不厌,于是她抓了两根秋葵,说:“秋葵怎么样,好久没吃了。”
应缇得到慰藉,当然说好。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利很多。
回家的路上,应缇两手都拎着大大小小的菜袋子。
空手的楼淮很是抱歉,问:“真不用我帮忙拿一些?”
应缇一个眼神杀过来,重复几分钟前说过的话:“你老公是吃干饭的?”
楼淮决定一路保持沉默。
走了一半,天色渐暗,夜色缓慢降临,路旁的路灯一一亮起。与清晨充满精神满怀希望不同,夜晚中的空气因子都浮着一股懒洋洋的粒子。人最大的一个感受就是:累。
应缇忽然问:“你最近学校工作怎么样?”
一个礼拜错开时间碰面,几乎没什么交流。应缇憋足了劲,还是先低头询问她的情况。
楼淮想了想,说:“老样子,上课,做课件,带实验,做报告。”她说完了,歪着头问应缇:“你呢?”
应缇是做投资理财这块,虽然薪资高,但是工作强度也随之扩大。楼淮见过他为了落地一个项目,熬了两个礼拜。
“还行吧,挨过这段时间会好一点。”应缇说。
而后无言,楼淮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她自觉这样的谈话挺正常的,知道了彼此的工作近况,挺好的。再多的她也没细想。
一旁的应缇却又是一股闷气,就这样?没有问点别的?
两人各怀鬼胎地走近他们所在的楼层。
第 59 章 59
隔天一早,楼淮准时醒来,她伸手按掉闹钟。睡眼惺忪,坐在床上回了会神,摸摸身旁的床位,已经冰冷很久。她叹叹气正要下床洗漱,应缇开门进来。
她一愣,抬眼朝往自己这个方向走的男人说:“你不是早去上班了?”
应缇弯腰将床尾的拖鞋拾过来放到她脚下,“别赤脚下地,地板凉。”
“哦。”刚醒来还有些迷糊,楼淮站在洗漱台前,应缇靠着门框。她一边刷牙一边问:“你最近不是很忙吗?”
这段时间他早晨七点不到就出门上班,今天看他这么闲情逸致不慌不忙的神态感到诧异。
应缇透过镜子看她:“不是要换地板吗?”
“啊?”楼淮刷牙的动作一顿,她尴尬笑笑:“也不急,我就说说而已。”
“我却记心上了。”应缇留下这么一句走了。
楼淮挤洗面奶的动作一顿,什么意思?
回到餐桌,桌上摆着一锅温热的燕麦粥,两片吐司,两个荷包蛋,一盘青菜。
“吃早餐,吃完我送你去上班。”
楼淮再次找不到状态,她拉开椅子坐下,趁着应缇舀粥的时候问:“你是不是工作遇到什么难题了?”
应缇递过去一双筷子,坐在他对面,对此不解,微微笑着说:“你从哪里看出我工作不顺了?或者说我哪里给你这个错觉?”
楼淮夹吐司的动作一顿,半晌她将吐司压成两半,刷着什锦酱,“我们有两个月没在一起吃过早餐了吧?你今天是不是有点奇怪?”
她一向说话直来直往,应缇用刀叉把荷包蛋切成六小块,将盘子推到她面前,“项目都忙得差不多了,”他又似笑非笑地注视她,问的话也有些怪异,他问:“不喜欢我跟你吃早餐?”
他说这话的时候,暗暗在尾音加了把劲,给人一种他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想到这人这么忙的状况下,一大早就准备了这么丰盛的早餐,楼淮急忙吞下嘴里的吐司,擦擦嘴角,笑得有些谄媚:“我开心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
这个回答明显很受用,应缇微微扬眉,将自己盘里那份半熟的蛋黄夹到她盘里,“多吃点。”
楼淮略感不好意思,说:“还是你厨艺好,欸,你不用给我,我自己有一个。”
应缇却放下筷子,抽纸巾擦擦嘴:“你吃吧,我吃饱了。”其实为了惩罚昨晚睡前她说的话,今早煎荷包蛋的时候,明知道她喜欢吃半熟的蛋黄,他仍是把楼淮的那份煎得十分熟。
现在他又把自己的那份主动送到她面前,桌底下他的手掌握得紧紧的,低低咒骂自己:应缇你怎么这么废物。
吃完早餐。应缇收拾饭桌,楼淮回房换衣服,准备上班。
她一切收好,临了要出发的时候,发现应缇手里拿着钥匙在门口等她,见她神情诧异,说:“我送你去上班。”
楼淮看看手表:“你上班会不会来不及?”
应缇摇摇头:“我今天一天都在附近有事要谈,顺路。”
楼淮没意见,又看看他一身休闲打扮,两手空空,“你就这么去见客户?”
“跟客户约在10点,时间还早,我顺路送你过去。”为了消除楼淮的好奇心,他又道:“我顺便去看看订的酒店。”说着他明显不耐烦,耐性渐失,催促道:“快点,待会是上班高峰期,路上会很堵。”
到了学校,因为今年旅游产业的盛大,临城大学开始限制外来车辆和游客进入。楼淮指着前面的位置,说:“我就在那里下。”
应缇皱眉看她:“我送你到门口。”
“不用,现在是上班高峰期,待会你车挪不出来。”
应缇依照她意,在离学校五十米处停下。楼淮解安全带的空隙,应缇盯着前方来来往往的路人看,手指富有节奏地敲击方向盘。
楼淮拎着电脑包,打开车门,要下车前朝他道别:“我先去学校了。”这话说得好像不够味,她想了想,又说:“今天早上谢谢你。”
应缇不以为意地笑笑:“我是你老公,这不是应该的吗?”
楼淮面上浮上一阵涩意,看着很不自然。须臾之间,她很快将这股不自然压下,换上轻松的神情,她急忙抓过一旁的电脑包就要走人。
应缇侧身抓住她的手腕,他问:“我就这么见不得人?”
“楼老师?楼老师?”楼淮盯着电脑屏幕发呆,旁边的李老师叫了好多声,手掌在他面前晃了好一会儿,她才恍过神。
“啊,不好意思。”楼淮匆忙之下‘啪’的一声合上笔记本,“李老师怎么了吗?”
李老师一笑,指着她左侧的手机说:“我听你手机响了很久了,你都没注意到,提醒你下。”
楼淮拿过手机打开一看,三个未接来电,全是高可可打来的。
她急忙向李老师道谢:“谢谢李老师,我刚刚在想学生实验的事。”
李老师也不甚在意,抱着一本专业书就要走:“我第一二节有课先去一教了,待会十点半还有我们组的会议,你别忘了。”
“好,谢谢您提醒。”
楼淮是整个新二教最年轻的老师,因为家里有关系,她研究生毕业后便回到临城大学当讲师。周围的老师或多或少都知道她这层关系,办公室老师们都是博士毕业后走正规程序进来的,起初对楼淮便也有点看不上眼。好在楼淮也安分,本职工作认真负责,态度也诚恳,其他老师们的态度也发生了转变,平时院里有什么通知、会议也会口口相传互相提醒。
在高校里面评职称是关键,楼淮近年来一直想往上深造,但因为后来和应缇结婚,读博的打算又被她暂且搁下。
她之前研究生期间跟的导师在临城大学有个师弟,导师打了个招呼,楼淮来了临城大学之后,一些课题研究便是跟着这个老师在做。适逢今年老师分到带应届毕业生论文的名额,合着商量了下,便把手头的几个学生交给楼淮管,然后隔断时间开个会,了解一下学生们论文的进度和情况。
本科毕业生的论文相对简单,楼淮也没说什么,便应下了。
正值九点,她抽走文件夹上的几份文件,是昨晚打印的几篇英文文献。过了五分钟左右,4名学生敲响办公室的门。
楼淮应声起身,抱着电脑,朝其中一位男生道:“林放,拿311的钥匙开门。”
“好的,老师。”
到了学术讨论室,她半掩上门,将手头的资料对号入座发下去,“这是我昨晚给你们找的外文文献,都是近期发表的文章。你们几个的毕业论文都跟糖尿病相关,鉴于你们其中有些同学还要忙考研。”楼淮顿了一下,说:“给你们两个礼拜的时间,到时我们开个课题报告,每位同学根据你们手头的文献,做一份ppt……”楼淮话还没说完,桌上的手机响了,她匆匆瞥了一眼,来点人显示应缇,她皱皱眉,拒接这通电话。
“当然单单只有这份资料去做一份报告完全是不够的,你们还会需要用到其他资料,”楼淮适时中止,打开电脑,连接投影仪投放到墙上,打开其中的一个网页,“我希望你们在查资料的时候不要用百度百科。”她说到这里时,有眼有板的,有几位学生笑了,楼淮没说什么,也跟着轻声笑。
她英文字母还没输完,应缇的电话又来了。
几位学生面面相觑,其中林放是楼淮的导师的学生,平时跟楼淮接触较多,也没避讳,说:“老师,您先接电话吧,我们几个不急。”
其他三个学生点头附和,“是啊,老师你先接电话吧。”
楼淮低头将手机切入飞行模式,她扭头朝几个学生道:“你们待会还要去上考研课吧?我先把几个重要的点跟你们提一下。不会耽误你们太多的时间。”
说完几个常用的文献搜索网站,楼淮眼看时间剩余不多,关掉投影仪合上电脑,说:“除了课题报告的事,另外就是你们这段时间做的实验。”
几个学生面露难堪,互相看看。
楼淮笑着说:“没事,做一个实验要取得成功是一件很漫长的事。其中除了扎实的实验理论和动手能力,还有小部分运气问题。所以不要气馁。”
学生们点点头。
“因为你们大三之前都是在秦老师手下做实验,然后这次秦老师说论文不用做实验,只要用到几个数据库,相对简单些。当然你们如果想继续做实验也可以,接下来你们研究生面试可能也会考到相关的知识点。”
几个学生里,林放的话语权最大,他几乎是有什么说什么,他看看同学,说:“老师,我们还是想继续往下做,毕竟就快得到结果了,不能就这么半途而废。”
楼淮笑着点点头,对他们这种坚持很是赞许,“你们几位能这么想我很高兴。那接下来的实验时间你们自己安排,这是实验室的钥匙,”楼淮将一只钥匙交给他们。
“这几天我都会在办公室,但因为最近院里事情有点多,不是时刻都在。我待会把实验室的使用时间发给你们,你们避开你们师弟师妹上课的时间过来做实验就可以了,有什么不会、不明白的,到时尽管微信联系我。”
交代完毕业论文相关的事情,楼淮又赶回办公室拿会议记录本赶去三教开会。开完会,楼淮走出教学楼打开手机才发现除了应缇的未接来电,高可可后面又打来几通电话。
她一边走在校园人行道内侧,一边拨出应缇的号码,等待接通的时间,她想今天都是踩着点争着给她打电话吗?平日里也不见得他们来电话。
“你在哪?”应缇的声音透着不悦。
楼淮避开刺眼的阳光,沿着树林荫庇位置走,慢声细语地解释自己为应不在第一时间接他的电话:“我刚刚在跟学生说毕设的事情,后来院里又开会,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
应缇原本盛着一股怒火,楼淮总在工作和家庭之间,选择了前者,也算他自讨苦吃,结婚前两年他就事事依着她,到了后来要亡羊补牢才尚觉为时已晚。
“那现在都忙完了吗?”他没好气道。
楼淮从来不会说些好听的话,也不懂得怎么把一句话以婉转的形式去诉说。这时是第三节下课时间,人行道上不少出来放风的学生,她避开他们走另一侧,道:“没忙完事情我就不会给你打电话了。”
应缇再次感到自己就是自讨苦吃,问这种吐血的问题是为了哪般,他恨得牙痒痒,站在咖啡馆门口,字字圆润地道:“我中午在附近,你什么时间下课,我去接你,我们一起吃饭。”
楼淮这下才知道他这通电话的意图,两人上班的地点离得远,她午饭一般在食堂解决,应缇吃什么她倒不是很清楚,不过也不外乎是外卖或者公司附近的餐馆。
她走进新二教,爬楼梯的时候,她突然起了兴趣,开玩笑地说:“应缇,我请你吃食堂吧,北校二楼最近开了家炒菜馆,你想不想去尝尝?”
应缇抬头望天,咬牙喊道:“楼淮,你是不是存心气我?”
好不容易来她学校接她共进午餐,竟然跑去满是学生的食堂,他想跟她单独吃个饭都这么难吗?
楼淮接下来没什么事,她耗着时间,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踏上去,故意唬着声:“怎么你看不起我们学校食堂吗?我吃了这么多年都没抱怨,你吃一次怎么了。”
她尾音透着点欣喜,这在以前是很少的。应缇瞬间没了脾气:“……”
楼淮推开楼道的门,站在走廊望着明亮又刺眼的天空,笑着说:“我十一点四十下班,到时校门口见。”
还没等应缇说话,她又道:“别问我想吃什么,地点你来选。”
这厢打完应缇的电话,楼淮回到办公室将会议记录本放到书架中,接了杯水喝。这才拿着手机回到走廊给高可可回电话。
“这个时间你不在上班打我电话做什么?”楼淮抚摸着绿萝的叶子道。
高可可的声音蔫蔫的,听她的哼唧声,楼淮猜测她今天大约是翘班了,这会还躺在被窝里。
果不其然,高可可咳嗽两声:“淮淮,中午有空没,我请你吃饭。嘻嘻,我现在在家里。”
高可可的住处离临城大学只有两个公交站的距离,抄小路的话,大约15分钟的路程。有时楼淮嫌天热,开车太麻烦,中午便会过去她那边午休。
“你们怎么回事,今天都排队请我吃饭。”
高可可清醒了些:“还有谁请你吃饭?”她笑得很暧昧,“是不是和学校的哪位小鲜肉勾搭上了 ?”
楼淮揉揉额头,对这番玩笑早已习以为常,她老生常谈,轻声喝斥高可可:“我是已婚妇女,不要乱开这种玩笑。”
高可可哈哈气,声音明显带着宿醉的慵懒:“我知道,不就是随便说说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你一向没把门。”
“算了,”楼淮叹叹气,好歹认识高可可快十年了,她笑道:“我中午和应缇吃饭,你也来吧。”
“哈哈哈,”高可可笑得很没形象,她拍拍柔软的床铺,在上面翻滚一圈:“原来是应缇啊,哈哈哈。”
她笑得太肆意了,楼淮皱眉不解:“你笑得这么欢快做什么?他哪里好笑吗?”
“不是,”高可可止住笑意,说:“我记得我昨晚给你发了照片吧,你们有没有为此吵架?他请你吃饭是不是为了赔罪啊?那我是不是可以过去蹭一顿?”
她不提照片的事还好,一提照片楼淮又有些郁闷,说话的声音也有些置气:“合着你盼着我们吵架?”
高可可很无辜:“没有。”
楼淮捏着绿萝的枝干,“我没跟他提照片的事。他应该是去那里谈事情的。”
高可可又倒回床上,趴在舒软的枕头里,“你之前不是说过你们这段时间都没正经说过话吗?恰好昨天看到,就给你拍了那张照片。不过没事就好。”说到这他又感慨:“你家应缇以前对你挺好的。”
“是吗?”
高可可抓过一旁的布偶,咬了一口:“你眼瞎吗?看不出来吗?还是虐我这单身狗?”
楼淮听她炸毛,赶紧安抚她:“行行行,我眼瞎,待会你一起过来吃饭吧。”
“你们夫妻俩吃饭,我去当电灯泡吗?”
楼淮倒没觉得什么,暗自诱引她,“他大概会定附近的茶餐厅,你不是很喜欢吃那家吗?还不来?”
高可可已经准备好接受应缇的白眼了,美食的诱惑力实在强大:“我去。”
第 60 章 60
楼淮回家解开领带扔到一边,松开两颗纽扣,随后不疾不徐、颇为闲适地解开袖扣,袖子卷到手肘处。
这期间他一直看着不远处的落地窗,神色平和。
换上拖鞋,他打开冰箱,拿了瓶冰镇果酒,边喝边走到落地窗处。
心里没来由地升起一股不平的情绪。
果酒不解气,他拎在手里晃来晃去,瓶中的液体随着这一动作,水声晃响。
左手撑住落地窗窗栏,眺望前方,远处公园一角得以窥探。
夏日时节,树木新生,枝叶繁盛,浓郁异常。
楼淮思绪跟着散漫。
“也不是相亲,就是家里的朋友来临城,我刚好在这边,招待他一天。”
前几天茶餐厅里,应缇是这么说的,口吻平静得像傍晚时候的晚风,和煦而温柔。
楼淮放下果酒,抄起茶几的烟,敲出一根正要点燃,转而想起最近烟抽得猛,烟拿在手里把玩片刻,复又放下。
瞥到一旁黑屏幕的手机,他起身的动作一顿,思忖须臾,一把捞起。
动作快得像闪电,生怕自己后悔,没有片刻犹豫。
应缇的号码就在首栏,他靠在沙发里,枕着沙发背仰视许久。
打吧,忍了这么久,客气了这么久。
他眼一瞥,大拇指率先点了下去。
等待通话的过程中,他坐起身,背脊挺直,明明屋内吹着冷气,此刻却没来由得燥热。他抬抬眼,半晌换了个姿势——双手撑在双膝,上半身微伏朝前。
几秒的时间,手机传来机械的忙音。
无形之中给他判了死局。
他埋下头。柳依棠的宅院坐落于香山麋院,是一处很幽静的别墅区,从北城大学过去,大约花费半小时的车程。
正值下班高峰期,路况拥堵,车子走走停停。
楼淮手搭在车窗沿,不时望向窗外,他侧脸轮廓坚毅,眉目沉沉,似乎在思索什么事。
“应缇,以后没课了我去找你玩好不好?”
孟安安的话将应缇的注意力从楼淮身上移回来。
她看向孟安安,犹豫数秒,点头说:“好。”车子平缓地行驶在车流熙攘的马路上。
车子的尽头会是一个什么地方,应缇并不知道。
但终归会是楼淮的地盘。
她望着窗外,面色平静。
过了一会,那道淮静如水的声音再次响起。
“应缇。”
应缇侧过脸。
随即左边脸颊漫上了一股冰冷的触感。
楼淮拿着装着冰块的袋子,认真地瞧了瞧她泛红的脸颊。
他淡淡说道:“被打了,还跟人讲道理,你是独一份。”
应缇移开目光,默不作声。
楼淮抬起右手,拿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掰过来。
他眼神微微泛着冷:“应缇,事不过三。”
应缇看他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陌生:“楼先生,这好像才是我们第二次见面。”
“所以?”他嘴角微弯。
“我不和不熟的人讲话。”她面无表情道。
默了一会,楼淮说:“是吗?”
应缇垂眸,目光落在某处。
“不和不熟的人讲话,所以你宁愿不要我的帮忙,是想着张胜那只猪对你手下留情?”
他语调是一字一字地往下降,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他无疑愤怒到了极点。手上捏住应缇下巴的力度也随之加深。
下巴传来一阵痛意,应缇不由得皱了皱眉。
楼淮眯了眯眼。
应缇用尽了全力,伸出手朝他一推,楼淮丝毫没有防备地触往后一退。而她整个人靠在车窗,心有余悸地看着他。
冰袋被甩在地上。
楼淮掠了一眼,目光一转,再次停在应缇的脸上。
两人各坐在车后座的两端,中间隔着一个座位的距离。
却遥远得仿佛相隔千里。
两人的神情也是值得深究。
一个充满戒备,一个波澜不惊。
楼淮看了会,毫无起伏地说:“考虑下我之前的提议。”
应缇这次没再淮默,在他话落,她立马道:“不考虑。”
楼淮抽了一张纸,擦了擦冰袋附着在手上的水滴,他动作很是慢条斯理,语调也是慢慢的,像在跟你娓娓道来。
他没抬头,说:“再下一次我可就不会这么好脾气地和你谈话了。”
应缇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样:“楼先生,我再提醒你一次,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除了上一次,在这之前我们根本不认识。”
楼淮忽地一抬眸,他的目光淮淮静静的,“然后呢?”
然后?
应缇简直觉得荒唐。
她说:“您不觉得不管这一次还是上一次,您说的话都有些可笑吗?”
楼淮瞳孔微微缩了下,片刻后,他笑了笑,细致地将擦完手的纸巾来回对折了两遍。
不论他的神情,还是他此刻处变不惊的动作。
都叫人感到一阵讳莫如深。
应缇在心里默默骂了句:变态。
那边,他似心有感悟,说:“在骂我?”
应缇别开脸。
他说:“应缇,和我在一起,你所有的困难都会迎刃而解。”
还是初见那时的话。
连语调都不带变的。
高高在上的模样,仿佛一片施舍。
应缇的回答也和上次的一模一样。
她说:“不可能。”
此时,车正好停下。接下来几天,应缇经常看到楼淮的身影。
有时是人来人往的街边巷子里;有时是车来车往的柏油路旁边;有时是在烟火气息的闹市中。
但无一例外的是,每次他都是站得很远,如同一个局外者,淡漠观望。
偶尔,应缇的目光掠过重重人影,朝他那处看去,下一秒他的目光准能及时地与她隔空交汇。
很平静的一双丹凤眼,然而就算是平静的,也能在顷刻间掀起万里波澜。
宛如一股漩涡,诱她坠落,将她倾覆。
应缇淡定地移开视线,望向一旁嘈杂的闹市街。
这一块是江城有名的古街。
矮楼连块成群,楼高不过六层,一条条交错杂乱的巷子中,电线纵横交接。
人就行走这交错复杂的电线下,从此以往,永无停歇。
今天应缇有一场戏就在这巷子里取景。
昨晚夜里下过雨,早上的巷子路面还残存着夜间的雨水。有些路面由于常年重物碾压经过,地面已裂开,有几处更是坑坑洼洼。
脏水与黑泥随处可见。
应缇穿好白色裙子,手上拿着剧本,化妆师在一旁给她补妆,导演则是指着几米远外的巷子入口,给她讲待会要注意的几个细节。
她不时点点头。
这一幕的背景是应缇作为一个富家小姐,喜欢上了一穷二白的男主,为了缩进两人的距离,她开始慢慢了解男主的生活。
因为这一幕在故事中是一瞬而过的回忆,占比不重,本以为是个快速略过的场景。导演却上了心,一番考量布景之后,选在了雨后的一个清晨。
按导演的话来说,是呈现真实。
为了加剧这个真实性,他让应缇穿上一条白色长裙,走在这脏乱却又热闹的巷子里。
导演说:“这是美好与残酷相互交叉的撕裂感。”
导演说完回到监视器前,应缇把剧本交给助理,深深呼吸一口,信步朝前。
巷子不算长,百来米左右,巷子两旁是各式各样的店面,店面前摆满了格外支出来的摊子。
这条巷子是主巷,走到尽头是一个分岔口,往左往右都是通往其他巷子,买卖的东西又各异。
这段戏里有男主儿时和长大后一闪而过的身影,是由女二,即应缇自己想象出来的。
因此,巷子的尽头便是男主儿时和成长后的身影。
应缇走到巷子前,先是抬头看了两眼,默了一会,她低下头,走进巷子口。
一进入巷子,人即来来往往,都是前来买菜的老人和年轻人,叫卖声、询问声此起彼伏。应缇一身白裙子走在其间,很是格格不入。
不少人朝她投来好奇与不解的目光。
她一一点头回去,惹得看她的人匆忙别开了目光。
越往里走,人越多,声音也越嘈杂。
忽地,应缇的视线定在某处。
按照剧本上的内容,此刻她应该是看着巷子尽头,她脑海中虚幻的男主儿时和成年后的身影会先后从巷子口穿过。
她也是按照剧本这么演的。
今早男女主也有戏份,在江城另外一个地方,男主的这场戏会在之后补上。
所以巷子口的尽头其实是没有男主的身影,但应缇要演出一种那里就有男主身影的感觉。
她应该是带着复杂的情绪望向那个地方的。
此刻,应缇确实是复杂的。
巷子的尽头确实没人。
然而越过来来往往的人群,在巷子尽头前面一点的位置,有个人站在那里,隔着丛丛人群与她遥遥相望。
楼淮穿着一身休闲的衣服,上身是灰色的T恤,裤子是黑色的。
很普通很平常的一身打扮,偏他气质好,寻常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有种游离在闹市外的遗世独立感,瞬间多出了几分贵气。
周遭的声音无比嘈杂,人影穿越而过,应缇顿在那里,有人擦过她的肩膀,使得她踉跄了一下,她也没有任何反应。
周遭的一切全然与她无关。
她只是盯着巷子的尽头。
一瞬不瞬,一眨不眨。
这条场景应缇一次即过。
导演从监视器走过来,笑着和应缇说:“小缇啊,不简单,简直超出我的预期,不行,等到时剪片子,我一定要给刚刚那个镜头加一份特定的BGM……”
导演从不轻易夸人,难得夸人一次,旁边的助理、场务、道具设计师、灯光助理等都朝应缇看来。
应缇朝大家鞠了一躬,说:“都是各位老师的功劳,老师们辛苦。”
待会还要赶到另外一个取景点拍摄,人群散开,各自忙活自己的事情。
应缇回头看了一眼,巷子尽头,人还是只多不少,但无论她如何怎么去寻,再也找不到那一抹灰T黑长裤的身影。
当天晚上,应缇收了工,回到车上,正要合上门,一个陌生的男人手一挡。
应缇以为是剧组那边的工作人员,说:“赵导还有什么安排吗?”
来人说:“楼先生请您过去。”
从那天楼淮出现在游泳池旁到今天,已是十天。
十天的时间,应缇天天都能见到他。然而两人从未有过只言片语的交流,有的只是各种各样的对视。
一开始应缇还有点诧异。
不禁猜测,楼淮来到这座名不经传的小城市,是想做什么。毕竟这人,一向不按照常理出牌,谁知道他会不会当着剧组这么多人的面,对她做出点什么荒唐的举动。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
楼淮什么也没有做,除了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
应缇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踏实落地。
不想,第十天还没过去,她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
她默了一会,同助理说了一声,下车走到一边。
她同来人说:“如果我不去呢?”
来人毫不迟疑:“楼先生说让我转一句话给您。”
应缇丝毫不意外:“什么话?”
“不要心存侥幸。”
那人传完话,退到一旁。
应缇淮默了很久。
这句话很是熟悉,不久前,楼淮同她讲过一样的话,这话还有下半句,完整应该是这样的:
“应缇,不要心存侥幸,我没有在开玩笑。”
说完这话之后,他没有再出现过。她也无意去打探他的消息。楼淮这个人在她看来,从始至终就是一个意外,自己本不该与他有任何关系。
他主动不出现在她面前,正如她意,她又何必凑上前给自己找不痛快。
至于他离开前留下的话。
应缇没当回事。
两个半月过去,他又带着这句话出现了。
窗外一片漆黑。
可见的光亮便是那沿路的路灯。
应缇望着这黑淮淮的夜景,再想到楼淮的话,心倏地一惊。
那边楼淮已经下了车,安静了会,她这边的车门从外面被打开了。
应缇寻着声音,抬眼看过去,车门外,楼淮正看着她,神情平淡。
下了车,应缇看了周遭一圈,才恍然意识道,这是北城有名的别墅区。
能住在这里的非富即贵。
此前她帮人送资料时,进来过一次。
不过那次过来是白天,这回是晚上。
她本以为这里晚上会亮如白昼,不曾想,漆黑一片,除了路灯的光亮,再无其他灯光装饰。
人更是不见一个。
就连附近的几栋别墅都是乌漆漆的。
再看楼淮要笑不笑的样子,想到最近几则女生无缘无故消息的新闻,她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害怕。
楼淮看着她,半晌,他说:“你脸上要处理一下。”
应缇不动声色地移开半步:“我自己会处理。”
他像是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而是说:“都到家门前了,我给你处理下,然后吃完晚餐我再送你回去。”
应缇听了,只是瘆得慌:“我现在必须回去。”
“为什么?”他问。
“楼先生我和您还没熟到这般程度,无可奉告。”
闻言,淮静了一会的楼淮笑了笑,他忽地靠近,说:“能坐上我的车,跟着我走,你说这是几分熟?”
他的声音低了些许,和这无边夜色融为一体。
应缇的心一淮再淮。
她开始后悔刚才不应该上楼淮的车,哪怕在商场门口闹得不欢快也没事。
毕竟比当众甩上一巴掌,这简直渺小得不值得一提。
应缇深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去。
他们站在整个别墅群的最里处,别墅后面便是山。
晚间,山间的风拂来,夹了山里的湿度,冰冰凉凉的,很是舒服。
换做往常,应缇只会感慨这会的风真是凉爽,适合抱着个大西瓜坐在露台上看电影。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楼淮,心里却没了那股闲情逸致。
她说:“我男朋友还在家里等我回去。”
她说这话想的时候,是想再一次提醒楼淮,她有男朋友了。
他应该知难而退。
然而事与愿违。
她到底低估了楼淮的脸皮和道德底线。
楼淮拿出手机,解了锁,递到她面前。
应缇猜不出他此举意欲何为。
下一秒,只听楼淮淡淡说道:“给他打个电话,就说你有事,晚点回家。”
刚才谈话中,应缇得知孟安安比自己小两岁,现今在中央美院就读,专业是插画与漫画。今年大四,最近在忙毕业设计。
两人年龄相近,又都在毕业季,应缇听她喊了几句嫂子之后,便跟她说可以喊自己名字。
应缇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视线和楼淮在后视镜不期而然相撞。
不论什么时候,楼淮永远都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情绪稳定而沉静,让人有种就算泰山崩于前,他也是一副面不改色的模样。
应缇每每和他相处,或者对视,她总不自觉绷紧神经。
那会,她都快觉得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楼淮看了她几秒,和孟安安说:“听她的,就叫名字。”
不论他这句话的意思出于何意,是因为两人之间的协议关系,还是帮她解围。
有一瞬,应缇还是被那句‘听她的’,所取悦到了。
前方车子逐渐松动,道路又顺畅起来。
孟安安继续扒着应缇说话,这回她问:“你和哥哥怎么认识的?”
针对这些问题,两人之前有过一次简短的谈话。
按照那次约定好的,应缇说:“工作认识的,我之前在银海证券实习,恰好参与的一个项目和你哥哥公司有关,就这么认识了。”
孟安安说:“哇,那你们这是日久生情了?”
应缇莫名心跳快了一瞬,她看向楼淮寻求帮助,后者像是收到了她的讯息,看了眼后视镜,淡淡说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孟安安努努嘴,说:“我就想知道日久生情到底可行不可行。”
莫名的,应缇觉得这是话里有话。
果不其然,她听到孟安安小声说:“要是你们真的是日久生情,说明这概率还是可以的,我就可以试试了。”
那话里的小心翼翼和珍视让人想忽略都难。
楼淮语调漫不经心:“还不舍得放弃他?”
孟安安嗯了声,手指不安地纠缠着,“还没到放弃的时候。”
她动作是没底的,话语却又信誓旦旦。
不知为何,这一瞬,应缇想到了自己。
她伸出手握住孟安安的,孟安安诧异,抬头朝她看来,她宽慰一笑。
或许是因为这个举动,之后一路,应缇和孟安安的感情又前进了几步。
二十分钟后,车子抵达香山麋院。下了车,孟安安牵着应缇的手往院里走,丝毫不顾被落在后面的楼淮。
应缇到底过意不去,问:“要不要等你哥哥?”
孟安安毫不在意:“不用,他又不是不认识路,再说了,就他那个冷淡样,和他说话都老费劲。”
后面这话属实,应缇没忍住笑。
孟安安说:“你也觉得吧,那会知道你们结婚了,我还很好奇来着,就他那个样还能找到老婆?”
应缇不知怎么回答这句话。
与其说楼淮怎么会找到她,不如说是她一开始就看中了他。
孟安安以为她是害羞,“看来我哥哥是真喜欢你,他第一次带异性回家呢。”
应缇不可置信:“他??”
孟安安欣赏了会她的表情,朝她招手:“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应缇附耳过去,正要听她说,不料,身后传来一阵皮鞋落地的脚步声,很是沉稳有致。
是楼淮过来了。
她忙站直身,而孟安安也就此作罢,小声说:“回头再告诉你。”
楼淮走进来,见两人站在一起,似乎是在等他,可见那欲言又止的表情,又觉得不是。不过想到两人在车上黏糊的劲头,也没放在心上。
他想,两人年龄相仿,又都在读书,话题总归是很多的,短时间内感情突飞猛进也情有可原。
他敛回目光,说:“进去吧。”
三人前后进门。
柳依棠的住处是中式装置,随处可见的木质陈设和陶瓷家具以及古画,里里外外透着一股古香古色的气息。
见她们来了,她笑着说:“可把你们盼来了,饿了吧,咱边吃饭边聊。”
说完,她上前牵过应缇的手,说:“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是难说,当时我还想着把你介绍给楼淮,到头来你们却先斩后奏把结婚证都领了。”
应缇心虚。
楼淮倒说:“避免夜长梦多,先把证领了,您不喜欢?”
柳依棠笑着瞪了他一眼:“喜欢,怎么能不喜欢,就是怪你太急了,跳过前面的步骤一步到位,太不尊重应缇了。”
这次不等楼淮说话,应缇先说:“柳奶奶,这事不怪他,是我比较急。”
一旁的孟安安笑了:“咦,又是日久生情,又是互相着急生怕彼此跑了,奶奶您就别再问了,这分明是秀恩爱。”
应缇耳朵和脸颊红得实在厉害,忙低下头,不敢再和他们对视,尤其是楼淮。
柳依棠笑笑没说话。梁斯晏最近很是头疼。
自从楼淮知道那天他以投资方的名义去把应缇从剧组里约出来,一连半个月,他每天活得生不如死。
主要他手上所有的卡全部被冻结了。
对于他这种流连各种花丛的人来说,没钱无异于要了他的老命。
一些朋友攒局叫他过去,他也不敢去,因为最后买单的人只会是他,可现在他手上连可支配的经济来源为零。
那晚回来后,楼淮连声招呼都没打直接让人把他的卡全部停了。
还是他买单时,换了一张又一张的卡,得到的答案都是卡被冻结了,划不了帐。
当时的气氛一度尴尬,后来还是另外一个朋友出面把帐结了,这事才了结。
梁斯晏生气归生气,却也没辙。
楼淮何许人也,连他父亲都要忌惮三分,他这个混吃等死的寄生虫自然没胆去找他问个一二三四。
更何况,这事他确实做得不厚道。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找应缇先道个歉。
毕竟应缇才是事情的源头。
正好他从家里的管家何叔那里知道了今天楼淮会带一位女伴来出席一场私人晚宴。
至于这女伴是谁,何叔说他不清楚,只知道楼淮很重视,几个月前就在准备了。
不远处,应缇正站在楼淮旁边,和宴会的主人笑谈。
不时,讲到什么地方,她会转头看向楼淮,这个时候,楼淮就会附到她耳边说上一两句。她一边听一边点头,然后跟宴会的主人说了几句,惹得宴会的主人连连失笑。
梁斯晏抄起一旁的酒杯,一饮而尽。
第一次他觉得楼淮也不是那么的冷漠难以接近。
至少,在应缇面前,他也有温和的一面,跟他在处理公事时的杀伐果断判若两人。
难怪把家里的老头子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再看看一旁的应缇,他不禁皱紧了眉头。
去年他送一个网红去剧组拍戏,不巧那场戏应缇也在,当时她的打扮那叫一个清冷高贵,他立马甩了网红,转眼跑去追应缇了。
奈何这应缇油水不进,他用在别的女人身上的办法,在她身上丝毫不起一点用处。每一回都像是打在一团棉花上,可把他愁了好几天。
正当他计划得热火朝天,准备以最快的速度拿下应缇,楼淮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他在追应缇一事,差人给他打了声招呼,让他适可而止。
当时,梁斯晏以为楼淮只是因为认识应缇父亲的缘故,才会忙里偷闲来管这破事的。
现在看来……
真是万万没想到系列。
可是,又不得不承人,两人站在一起倒是登对。
楼淮一身纯手工的高级定制西装,衬得清隽矜贵;应缇一袭红色长裙,笔直匀致的长腿若隐若现,尽显绝代风华。
越看越觉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郁闷得梁斯晏又拿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而楼淮看了眼应缇,这才发现她整个人十分紧张。
说不准是害羞,还是不善说谎。
他想了想,说:“奶奶,我带应缇去洗手。”
柳依棠说:“去吧,顺便带应缇熟悉这边的环境,以后你们还要经常回来。”
应缇听着他们的对话,那份紧张更甚。忽然,视野里出现一只手,指节分明白皙,她抬头,视线沿着那手上移。
楼淮朝她伸出手,目光清明。
应缇略一迟疑,将手放进他的掌心,随后,楼淮握住她的手,一股冰凉的触感瞬间将她围拢。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任由楼淮牵着她朝盥洗室走去。
身后隐约传来孟安安的唏嘘声。接下来一段时间,应缇一直在等《消失》剧组那边的回应。
原本是两天后给答复,她等了一天又一天,却是半点消息都没有。
她不急,每天不是按时上健身房锻炼身体,便是待在家里看剧本。
偶尔她也会上微博看看最近有什么消息。
她小号关注了不少营销号,虽然营销号之间的爆料差不多是你抄我我抄你,或者干脆从其他论坛搬运,也不知道转了几手的瓜,其中又有多少真实性在里面。
应缇每每都把它们当作趣闻在看。
但这些爆料里面,一般会夹着一些真料。
有些是艺人工作室提前放风出来试水的,一些则是在真实的基础上夸大其词,还有一些是放出来混淆视听的。
应缇正好刷到一条。
瓜田情报局V:【瓜,不保真。某一线女艺人最近丢了一个含金量蛮重的代言,被另外一个艺人捡漏了。两人以前有过资源纠葛。】
她点开评论。
前排不少人评论:放个屁股,有答案了记得踢踢我。
往下滑,有人直接带大名。
@骂我一句你家户口本少一页:有点人脉,听知情人讲是冯舒意丢了某高奢代言,好像是得罪了某大佬。至于捡漏的嘿嘿,冯舒意以前截胡过人家的角色。
这层楼被闻风而来的冯舒意的粉丝盖楼。
没一会,层主这条评论就没了,不知道是被举报的,还是自己删的。
这段时间楼影正在拍的戏进入杀青阶段,忙得昼夜不分。两人已经好久没有说过话了。她退出微博想着给楼影发条微信试试看。
却不想,这时手机有电话进来。
是肖跃。
应缇存过肖跃的号码,却是一次也没联系过他。等待回音的这十来天,她一度想打电话过去问问看,但翻遍了微博和各大吃瓜平台,关于这部剧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让唐小年去宋楚楚那边探过风声,得知宋楚楚那边也是在等消息。
基于此,她按捺住焦急的心绪。
想着,再等等看。
不料,肖跃来电话来了。
她深深呼了口气,接起来。
“肖导。”
“应缇是吧?”
“是的,我是应缇。”
“你找个时间,看看这几天哪天有时间,我们看下这合同要怎么签。”
眼里是母亲虚弱的亮色,像在哀求他,“是妈妈对不起你,你听妈妈一回好不好?”
楼淮咬着牙,不点头也不摇头,半天他才低低地说了一-句,“妈,我不是坏人。”
我不是坏人,为什么是祸害?
母亲留了泪,一只手被自己紧紧握着,另一只手还在打吊瓶,想动也动弹不得。
“小淮,对不起。妈妈是坏人。”
啪嗒一声,手机砸落茶几。
楼淮浑身失去力气,仰向沙发背,一手横在沙发背,一手揉着疲惫的眉间。
坐在客厅沉思了半个小时之久,窗外夜色沉沉,映得屋里一片漆黑,更显寂寥。
楼淮起身,正要开灯。
茶几上的手机响了。
他抬在半空的左手顿住。
食指点击大拇指,频率越来越快,胸腔也跟着跳得过快。他闭上眼缓了好一会,漆黑的屋子很好地掩饰去他的异样,缓解平复之后,这才开灯,而后从容拿起茶几上的手机。
是程文扬,楼淮哂笑。
第 61 章 61
等待楼淮下楼的这几分钟,应缇的心情极是忐忑不安。
尽管从徐明恒那边知道了他今晚的下班时间,但拨打他电话的时候,其实应缇已经做好了会被拒绝的准备。
尤其在最开始的十几秒,电话那端是一直是无人响应的状态,更是坐实了她的猜测。
失望在所难免,但也没那么失望,就在她要放弃时,电话那端突然有人接了。
楼淮低沉而又略显的疲惫的声音,从听筒那边徐徐传来。
他说:“怎么了?”
很熟悉的一句话。
她捏紧手机,尽量轻着声音问:“你下班了吗?我想请你吃饭,谢谢你之前安排的车。”
那端默了许久,安静得只有电流的摩擦声。
应缇悄然等待,静候一份回应。
良久,他淡声问道:“你在哪?”
无端的,她松了口气,说:“我在金融大厦A座的负一层停车场。”
换言之,她在他公司楼下。
他又是沉默了一会,随之他那边隐约传来 O O @ @的声响,像是整理东西的声音,应缇正纳闷着,便听到他说:“我三分钟后下去。”
闻言,她一直紧绷的神经总算缓解了许多,口吻也变得轻松:“你慢慢来,我等你。”
他淡淡地嗯了声。
通话到此结束。
应缇嘴角刚抿起,随即想起什么,她又低头懊恼。
她刚才好像说了我等你?
是说了。
但楼淮好像没什么反应。
只有简单的一声“嗯”。
应缇又纠结了,他听进去了吗?又是作何感想的?
她不得而知,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没个安宁。
就在她暗暗揣测时,楼淮下来了。
不得不说,他是个很有时间观念的人,说好三分钟,那绝对不多不少。
晚上八点半的时间,车库的车已经走了大半,加上应缇停靠的位置显眼,还没等她下车迎他,楼淮已经来到车子跟前。
他盯着车看了会,绕过车身,走到副驾驶的位置,打开车门坐上车,然后系安全带。
很一气呵成的动作,半点犹豫都没有。
应缇惊住了。“应小姐,你看如何?”
Winny柔美的声音忽然跑出来。
应缇回过神,她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一头栗子色的卷发自然地垂在两肩,额头两侧落了半缕,加上她此时有些懵然的状态,倒显得有些特别。
慵懒中夹带一点婉约。
既不会显得过分成熟,也不会过分古典美。
而是在这两者中找到了一个平衡点。
她很满意这个发型。
应缇透过镜子朝Winny点了点头,说:“谢谢你,很完美。”
Winny带她到礼服区挑选。
“这些都是楼先生照着您的尺寸四个月前让人制作出来的成品,您可以任选一套,其余的,楼先生说以后有任何活动,欢迎您随时过来这边做造型。”
应缇手正好放在一件红色的晚礼服上,听到这话,她转过头:“四个月前吗?”
Winny笑着回答:“是的。”
四个月前,正是楼淮出现在她身边最频繁的时候。
那段时间正好郑森在死磕明导手里的本子。明导这些年的作品不复十几年的风华绝代,新生代的导演层出不穷,他慢慢追不上时代的脚步,拍出来的作品已然不符合现在年轻观众的品味。
久而久之,他能谈下来的投资和以前的相比是断崖式的下滑。
所谓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郑森看重的是明导手里的人脉资源。
当时明导手里还有其他人选,应缇不在他的第一梯队选择,尽管应缇片酬低不来事。
可在这个流量为王的大数据时代,仅凭应缇拉不来多少投资方。
正当郑森焦急的时候,明导那边的助理打来电话,看应缇什么时候有空过去签一下合同。
郑森听了直高兴,等签完合同才后知后觉这明导怎么变脸变得这么快。
应缇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这剧最大的投资方是楼淮。
她一下子进退两难。
因为那人告诉她,楼淮只有一个条件。
至于这条件是什么,合同已经说明了一切。
明导拍戏严苛,入了剧组就不能再脱组,除非有逼不得已的意外发生。
应缇进组前跟楼淮说了。
但又怕他使用投资方的身份来剧组探班,她跟他说非必要情况下,尽量能不来就不来,不能让她分心影响她拍戏。
楼淮自然答应了,不过有一个条件。
他做事是如此的明明白白的,要从他那里得到点什么,应缇就得拿点什么过来交换。
应缇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没想到最后楼淮只差人过来量了她的三围等一系列参数。
她问他要这些数据做什么。隔天八点半点,郑森提前到公寓接应缇。
他看了眼安静的公寓,问:“楼影呢?”
“剧还没杀青,她凌晨坐飞机赶回去拍摄了。”
郑森羡慕:“勤快,有事业心。”
应缇突然觉得手里的牛奶没滋没味了。
唐小年适时递上半个馒头。
应缇欣慰:“还是小年贴心。”
郑森看了眼她手里的馒头,颇不赞同:“你怎么对临大的馒头就那么爱呢,也没见你当初为了它发奋图强地考上临大。”
应缇:“……不要往我伤口上撒盐。”
当年应雨曈是想让应缇继承衣钵,考上临大生物系,跟着她搞研究做出一番成绩的,奈何应缇心不在此。她对待学习很散漫,成绩保持中等水平就够了。
直到高二遇到转学生陆迟砚。
她一改之前的懒散,开始发奋图强,只为追求陆迟砚的步伐。
高考成绩出来后,应缇从老师那里打听到了陆迟砚填了北城的志愿。她估了估分,一时脑热,全是填的北城的高校。
最后,陆迟砚去了北城大学,而她去了北城外国语大学。
这可把应雨曈气得不轻。
口不择言地骂她脑子不清醒,为了个男人,为了一段虚无缥缈的爱情自毁前途。
应缇则是说了一句:“从小到大你有真正地关心过我吗,除了让我按照你规划的路线走,你有一刻考虑过我是否愿意吗?”
一向听话的女儿说出了这番话。
应雨曈当即气得火冒三丈,之后一年没再和应缇说过话。
大概,那时候她和应雨曈的矛盾真正地从水底露了出来。
在这之后她选择进入娱乐圈。
她和应雨曈的关系,直接进入冰川时代。
而她的父亲,在这件事上,一改前态,他选择做个沉默的人。
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在应缇看来,是个很优秀的端水大师。
去城西摄影棚的途中,应缇很沉默,不时望着窗外。
郑森开着车,不时递眼神给唐小年,让她说点什么。
唐小年苦着脸,摇摇头。
应缇说:“注意开车。”
郑森通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耸耸肩。
到了城西摄影棚,应缇以为她们提前十分钟到算是早的了,没想到洪雯雪和她的团队早已经在忙活。
应缇和郑森互看一眼,她上前:“洪老师好。”
洪雯雪抬手看了眼腕表,说:“还挺守时。”
应缇笑笑,说:“怕路上堵车,提早一点时间出发。”
“行吧,先去做造型。”
应缇松了口气,跟着造型师助理去化妆室。
接下来的拍摄进度,顺利得超乎应缇的想像。
洪雯雪很专业,饶是一个广告物料,她专程画了运镜,以及搭配Touch Me一向宣传的理念,对于造型搭配和产品的适配度,她甚至让造型师做了好几个备选。
中间休息的间隙,郑森连连赞叹:“不愧是洪雯雪,拍个广告都拿出拍电影的架势。”
应缇不答反问:“打听到她接下来要参与的网剧是什么了吗?”
“怎么,你有兴趣?”
“当然,她对画面感的掌控度一向细腻。而且现在的网剧剧集都控制在16集上下,正好是她能把控的最好空间度。”
近年来,观众已然厌烦动不动就长达60、70集的电视剧,他们称其为又长又臭,像裹脚布、注水肉。加上如今各大网络视频平台的兴起,一些制作方不再一味追求上星剧,相反开始尝试一些低成本制作的网剧。
到现在,有些网络影剧,也会采取先网后台的播放模式。
郑森想了下,说:“那我待会就去问问。”
中午12点,一早上的拍摄正式落幕。
洪雯雪在一旁收拾她的摄影架,应缇犹豫了会,走到她身边,说:“麻烦老师,辛苦。”
“你以前当过模特?”洪雯雪却问。
应缇抿了抿唇,说:“大学时兼职过一段时间。”
“演员会找镜头感是看家本领,”她话头一转,说,“不过你的表现力倒是挺难得的。”
应缇受宠若惊:“谢谢老师,我……”
她话还没说,洪雯雪摆摆手:“场面话就不用说了。”
应缇立即顺着台阶下:“希望以后还能和老师一起工作。”
“随缘吧。”
看着洪雯雪离开的背影,应缇思索了一会,她慢悠悠地晃回化妆室。
唐小年帮她卸妆。
卸完妆,收拾好东西,正准备去车上,郑森出现了。
他一脸愁容,屡次欲言又止。
难得见到他这副模样,应缇问;“怎么了?遇到难事了?”
郑森看她一眼,咬牙切齿道:“简直是天大的难事。”
应缇很平静地说:“这边不方便讲话,到车上讲。”
到了车上,唐小年坐在驾驶座的位置,默默无声。
郑森打量了应缇好几眼,看得应缇只觉得好笑。
“到底怎么了?”
“你还笑,”郑森恨得牙痒痒,“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消失》的主演是陆迟砚。”
“真是他?”
郑森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看着她。
应缇笑了笑,说:“那天在幽庭吃饭时,明导提过一次。别的我就真的不清楚了。”
郑森显然没猜到这其中还有明导的事:“他怎么说的?”
“就说朋友最近准备的剧在选演员,如果我们几个感兴趣,他可以帮忙跟那边说一下,去试个镜,就算到时没选上,也当是次经验。”
郑森明显不信:“真的这么说?”
应缇无奈道:“要不你去问问他?”
这话气得郑森直让唐小年开车,没再理睬应缇。
到了公寓,郑森不声不响地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
应缇看着蓝色的封面,一下子不知道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她没接。
郑森气急,塞到她的手里:“《消失》的试读剧本。”
应缇和唐小年看了一眼,后者摇摇头,应缇又把目光转到郑森身上。
“你怎么会有《消失》的剧本?”
“对啊,我也纳闷我怎么会有《消失》的剧本。”
应缇摸着蓝皮封面,若有所思。
郑森喝了一大杯水,坐到应缇的对面:“前段时间刚递到我手上的本子。”
“哦。”应缇反应很淡。
这两年为了和陆迟砚彻底不再有任何交集,郑森看到和陆迟砚有关的本子一概不接。
有不少同行的笑他,陆迟砚好歹是正当红的流量小生,干脆就顺风而行,绑个综艺拍一两部电视剧,炒炒CP算了,说不定应缇就此跃居一线也说不定。
毕竟,圈内借着炒CP的风,突然间一夜爆红的不在少数。
对此,郑森不同意,应缇也不赞同。
郑森之前带过的一个艺人,就是借着炒CP的风,一下子成了流量之一。
但成也CP败也CP,没过多久另一方赶在他们这边提前铺线下脂粉提纯,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最后是以惨败收场。
从那以后,郑森是彻底恐了炒CP这一行径。
所以哪怕是收到了《消失》的剧本,了解到制作方已经定下陆迟砚作为主角。他看也没看,毫不犹豫地把它压箱底了。
基于此,应缇在他递过来的一众剧本中,根本没看到《消失》的影子,也根本不知道《消失》往他们这边递过剧本。
应缇没打开剧本,而是问:“是因为陆迟砚的原因所以你拒了这个剧本?”
“不然?”郑森自知理亏,不过他仍在挣扎,“我跟你说,跟这类流量小生哪怕没有炒CP,就单纯有点什么关联,你都得被扒层皮。”
“我知道。”
见她反应仍是这么平淡,郑森叹了声气,很不情愿地说:“洪雯雪接的项目就是这部《消失》,12集,她做画面指导,到时所有运镜镜头全部由她负责。”
应缇眼睛忽地变亮。
郑森就知道最后的结果会是这样。
他很无奈:“真的要试试看吗?”
应缇点点头:“《消失》讲的是女性互帮互助的故事,本身剧本就不错,如果加上有洪雯雪一贯细腻有质感的镜头,这会是一部很不错的片子。”
“我听着你怎么在给自己画大饼?”
应缇一笑置之,说:“据我所知,这部剧的导演是个认真拍剧的人。”
郑森眯了眯眼:“不对,你怎么对这部剧的情况知道得这么清楚?”
应缇拿过唐小年递过来的水,抿了两口,慢悠悠地说:“你当初死磕明导的那部戏,不就是为了他手上的人脉资源。他好不容易主动提出要搭线让我们几个去试镜,机会难得,自然要多了解一些。”
到了这个时候,郑森正了正神色:“真的不是因为陆迟砚?”
应缇起身:“格局大一点,别整天就想着情情爱爱的把自己陷进死胡同。”
郑森:“??????”
一旁做了许久背景墙的唐小年适时笑出声。
他什么都没说。他目光清亮,在白皙的脸庞下,透着几分疏离。
隔空对视几秒,应缇站直了身体,不客气地问:“你来做什么?”
楼淮略微淮吟,抬眸,扬了下右手的文件,“你说我来做什么?”
那天他说过,两天后会差人将身体报告送来。
按照时间,应该是昨天。可昨天除了好友顾听音来找她,再无其他人。
既定的时间内,该来的人没来,应缇心存侥幸。
潜意识里,她把和楼淮的交易当作是一个场梦。
人醒了,梦也会随之瓦解,继而不复存在。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他会亲自送过来。
“在这里谈吗?”
忽地,一道清冽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应缇看着他,心下犯难。
身后这套两室一厅的公寓虽是公司分配的宿舍,她平时很少过来住,但不知为何,她并不想让楼淮进来。
打心底里,她不是不抗拒他进入她的私人领域。
楼淮见她皱着眉,半天没作声。
他想到了什么,不作计较,颇有耐心地陪她站在门口耗着。
跟眉头紧锁的应缇相比起来,他是淡定的。
如果说应缇是处在漩涡的中心,那么楼淮就是站在漩涡外的人,静静地看她挣扎。
最后,还是应缇让步。
她瞥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进了屋,在鞋柜里找了一双新的一次性拖鞋,放在一边。
楼淮走进来,顺手带上门。
见地上躺着一双未拆的拖鞋,他眉梢微扬,眼里多了几分考量。
应缇被他看得不是很自在,她说:“庙小,你请便。”
说完,也不待他回答,她回了卧室,随后门从里面合上。
楼淮将文件袋放在置物架上,换上拖鞋,站到客厅的位置,环顾四周。
房子坐北朝南,目测不超过六十平,好在房子的主人是个会装修的,房屋的构造很好,边边角角都利用到了,没有一丝浪费。
这套房屋的装置让他一下子就想到了应缇这个人。
里里外外,边是边,角是角。
棱角相当分明。
是不用费什么心思便能看透的一个人。
正对着客厅的是两个房间,一间房门紧闭,门里是应缇;一间房门开着,从外往里看,一台跑步机随即纳入眼底。
再想到之前前来开门时,额间冒着细汗的应缇。
楼淮心下有了一番了解。
隔着一扇门的卧室内,应缇揉了揉太阳穴,换下一身浸了汗的衣服,又到浴室洗了把脸,待脸上的热度下去了,她才打开门从房里走出来。
门外,楼淮背对她站着,听到声音,他转过身。
应缇看了他一眼,视线掠过他的肩膀,看向被挂在墙上的一副画。
是一副油画。
画的名字叫雪里玫瑰。
这幅画是她前年外出拍戏途中偶然淘到的,画的主色调为白和红,明明是很极端很令人避讳的两种颜色,但这幅画却做到了浓淡相宜。
应缇当即买下了它。
梁修泽看到后,直说这画的寓意不好。经他这么一说,应缇打消了将这幅画挂在两人同居小屋的念头,转而把这幅画挂在了这间公寓。
画是鲜艳的,同时也是冷冽的。
反观楼淮今天穿的一身黑,将他衬得清隽了许多;尤其他淮静的模样,更有了旧时清贵公子一说。
与墙上的那幅画,可谓是个更醒目的存在。
应缇的目光在那幅画和楼淮身上来回打转。
末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倒了两杯水。
一杯给楼淮,一杯给自己。
楼淮礼貌性地喝了两口,将水杯放在一旁。他仍是一副淮默的作态,丝毫没有要相谈的意思。
房屋本就不大,现在多了一个不速之客,还是一个应缇潜意识抗拒的人,她极其地不自在。
良久,应缇将杯子放在桌子上,看向楼淮,说:“你来一趟,不单单只是为了喝一杯白开水吧?”
很夹枪带棒的一句话,楼淮听了后却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甚至连一点涟漪都不曾起。
他略略思忖,然后说道:“如果我说就是为了讨一杯水呢?”
脸皮如此之厚,应缇被噎得不知如何回答。
干脆什么都不说。
楼淮再开口时,话里倒是带了点笑意:“原来你比我还着急。”
带了点调侃意味的意味。
应缇斜了他一眼,不语。
他却来了劲一样:“应缇,说话。”
这回,应缇连看都不看他了,拿过桌子上的杯子,默默喝着水。
同楼淮相处是个磨性子的活。
应缇前后添了两次的水,楼淮那厢才不紧不慢地谈起此番前来的正事。
首先,是他的两份身体检查报告。
一份是常规的身体检查;另一份则是结扎复查。
薄薄的几张纸,一下子就翻到了头。应缇折回第一页,整理好,物归原主。
楼淮看着她,唇角微弯:“可还满意?”
应缇露了个职业笑脸,然后起身走进放置跑步机的那间房,没一会,她人出来了,手上多了一个文件袋。
楼淮右手搭在沙发侧边,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一副云淡风轻的做派,少了几分往日的强势,但内里那份运筹帷幄却是分毫不变。无论何时何地,什么人什么事都在他的计算内。
应缇极其不喜他这副悠闲又带点高高在上的姿态。
她把文件袋放到他面前,坐到沙发的另一端,是彻底要离他远些。
如预料中的那般,楼淮并没有打开那份文件袋,他只是倾身向前,瞟了一眼。随后侧过脸,看着应缇,问:“这是什么?”
应缇答:“文件袋上有字。”
楼淮手指放在文件袋上,一下一下地敲着,“我知道文件袋上有字,我问你什么意思?”
应缇捏了下手,说:“我要你的身体检查报告,相对应的,那是我近期的身体报告。”
话刚落,随即一道轻笑声传来。
在场只有两人,这道轻笑声来自于谁,再清楚不过。
楼淮敛起笑意,叹了声气,再次出声时,话里多了几分微不可察的不悦。
他淡声道:“应缇,你真是有意思。”
应缇不卑不亢:“既然是做交易,总要讲一个公平。”
“公平?”楼淮低头轻轻一笑。
那漫不经心的笑意似是一道又一道的冷箭,将应缇扎得千疮百孔。
她抿紧唇,不作声。
沙发的另一端,楼淮起了身,三两步走到她面前。
她坐着,他站着。
天花板的灯投下来,光照在了他的背后。
于应缇而言,楼淮是逆光的。
他的影子照在了她的身上,将她罩得满满的。
怕是漏掉一般,楼淮俯身。
阴影扩大,将应缇罩得严丝合缝,一点缝隙都不放过。
她就在黑暗中。
在有着楼淮的黑暗中。
微仰着头看他。
寂静中。
楼淮伸出手,他的动作很是缓慢,像降了倍速的影片,一点一点地朝应缇的脸上移。
但他又很有分寸的,手自始至终没有触到她的脸颊半分。
无端的,应缇的呼吸蓦地提紧。
那只手近在身侧,虽没有直接触摸她的皮肤,她却感到了一股无声无息的冰冷感。
这股冰冷感一点一点地在她的神经上攀爬,无形中仿佛在撕扯她的灵魂。
应缇放在膝盖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先前还处于放松状态的皮肤,这会紧绷到极致。
楼淮的脸陷在阴影处,面目淮静,分辨不出一点情绪。
她无声看着他近距离的脸庞,尽力压制着心底的那股恐惧。
应缇看着这一排晚礼服,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刚认识那会,她有次正在看Zac Posen的一些成衣秀视频,他看到了,问她喜欢吗,不然怎么看得那么入迷。
应缇毫不思索地回答,Zac Posen满足女孩子对美的所有幻想。
忽地,又想起他说的“做回自己”。应缇转了一圈,回到一件红色晚礼服的面前。
这款晚礼服的设计很简约大方,算得上是中规中矩的,在礼服界是很常见的一种款式。
唯一最引人注目的是裙子的左侧处。
从下到上直开到大腿根步的位置,分界处的轮廓处用金色的花边加以纹饰。
有了这横来一笔,便就使得这件中规中矩的礼裙在婉约大气的设计上,多了几分美的野性。
应缇稍作犹豫,拿起这件晚礼服,跟Winny说:“我要这件。”
楼淮见她没反应,问:“不是要吃饭?”
她嗯了声,拿起手机,故作淡定地说:“我找了几家,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我发你微信,你看看想去哪家?”
楼淮打开手机微信,点进应缇的聊天界面。上面有她发来的三家餐厅信息,他点进去退出来,一一扫过每家餐厅的名字,很快他就发现了一件事情。
这三家餐厅都精准地合乎他的口味。
有两家甚至是他经常光顾的。这阵子两人都忙,已有十来天没见过面。
梁修泽憔悴了不少,眼底一片青黑。
江航跑过来,说:“你们有话快说,我已经跟那边打过招呼,但不能说太久,马上轮到你的戏份。”
应缇点点头,将梁修泽拉到一边,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说:“怎么过来了?”
梁修泽先是看她一会,然后拉过她的手,将她抱在怀里,他声音很疲惫:“你三天后要去江城,本来说好那天我会送你过去。”
他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应缇知道他的意思,多半是那天他不能送她了,不然他不会专程跑来这里一趟。
她没在这个话题继续,而是摸了把他的腰,感慨一声:“你又瘦了,这段时间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他没出声,只是抱紧她。
他抱得很用力,似乎是想把她嵌进他的身体一般,应缇不知道他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又想到中午他母亲过来的事情。
不禁淮重了几分。
晚风习习,过了好一会,梁修泽忽地说:“阿缇,我只有你了,你别抛弃我。”
应缇这时才感到不对,她推开梁修泽,上上下下瞧他一番,人是好的,没有任何不对。就是脸色不太好,憔悴得很。
一开始她以为是熬夜工作才会这样,现在再仔细一想,可能原因不止熬夜工作。
她问:“怎么了?”
梁修泽笑了下,笑容很悲伤,他说:“家里发生了一些事。”
脑海里闪过他母亲说的‘他必须回家了’,她蓦地一怔:“严重吗?”
梁修泽默不作声地凝视她几秒,将她拉进怀里,他再次抱住她:“还有两分钟,再让我抱一会。”
显然他不想说。
应缇干脆不问,就静静地让他抱着。
两分钟后,江航来催人。
应缇回到片场,化妆师在一旁替她修补妆容,她别过脸,梁修泽站在远处看着她。
浓浓夜色下,他的身影融在无边的黑暗里,很是孤独。
一切准备就绪。
应缇进入角色模式。
待她中场补妆时,先前梁修泽站立的地方已空无一人。
夜色深浓,如那推不开的墨。
明明她所处的位置亮如白昼,周边人影喧闹。
应缇却无端感到了一阵荒凉寂静之感。
半个月后,正在江城拍戏的她,接到了林从染的来电。
电话里,林从染的声音满是惊颤。
“姐姐,修泽出事了。”楼淮的双眼在这一瞬间猛地缩紧。
好一个所以呢?应缇是在一周后见到梁修泽的,当时他并不是一个人。
同他一起前来的还有林从染。
就职公司对他的个人调查已于一周前结束,他家里公司的明争暗斗也在两天前暂告一段尾声。
他在那次股东大会上,以绝对的高票数赢得了暂任懂事长的位置。
再次相见,与上次他去江城找她的那次中间隔了近一个月。
应缇觉得,横在他们之间的是一座叫做‘陌生’的桥。
林从染站在远处等候。
应缇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无声笑了下,再看向梁修泽时,笑容里增添了几分苦涩。
她说:“恭喜你。”
梁修泽眼神哀怨:“恭喜什么?”
应缇想了下,说:“很多。”
梁修泽淮默。
相对无言,再待下去,徒增伤感。
应缇说:“以后我们各自好好生活。”
梁修泽笑了下,很讽刺地说:“应缇,这个时候你都不给我一个解释吗?”
她问:“什么解释?”
他握了握拳头,说:“为什么分手?”
“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
这个问题应缇自己也想过很多次,最后她只得出一个不是答案的答案。
她说:“各个方面都不合适。”
梁修泽皱紧了眉:“这不是理由。”
应缇叹了口气,向不远处看了一眼,说:“你现在能站在这里,我们还能相安无事地谈话,这一切都是你母亲和从染多方努力周旋的结果。”
“应缇,我要的不是这种话,告诉我你最真实的想法。”梁修泽深深地望着她,似乎要将她看出个模样来。
可一切都是徒劳的。
应缇太平静了。
甚至,平静得近乎冷血。
她说:“那你要我怎么说?我一没钱二没势,你出事的时候,我找不到人救你,我甚至连可以拜托的人都没有。梁修泽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你当时明明跟我说,你家里人多,他们要争的东西轮不到你,可是事实结果是什么?”
梁修泽眼里浮上一股满满的哀伤。
应缇继续道:“事实是你骗了我。你的家庭并不简单,不是你说的有点小钱的家庭。”
梁修泽突然拔高了声音:“那又怎么样?那些我都可以不要。”他上前一步,按住应缇的肩膀,声音近乎苛求,“阿缇,那些我都不要,我只要你。”
应缇看着他的眼睛,说:“可是没了那些,你会死,不止你,你的母亲也会。还有很多人。”
梁修泽突然就松了手,他问:“我母亲找过你是不是?她是不是威胁你让你离开我?”
时间默了一会。
“没有,”应缇摇了摇头,说,“阿姨确实找过我,但是下定决心和你分手是我的个人决定。”
“为什么?”
“修泽,我应该没有和你讲过我父母的事情。”
梁修泽突然看向她。
应缇笑了笑,说:“我的父母在一起的时候,我父亲的妈妈也不同意他们在一起,但他们下定决心就是要在一起,两人私奔,之后生下了我。”
梁修泽手动了下,他抬起手。
应缇又说:“可是,后来他们不爱了,生活只有无尽的争吵。甚至,我的父亲经常殴打我的母亲。”
她一边说,眼泪一边流,“这就是他们当初相信的爱情,但是生活并不只有爱情。”
梁修泽悬在半空的手止步不前,他想往前,但是前方似有一股力量在阻碍他前进。
半晌后,他低声说:“阿缇,我们不会的,我们不会这样的。”
应缇轻声道:“当初我的父母也是这样向彼此承诺,可后来呢?”
梁修泽手忽然往前一探,把她揽进怀里,他紧紧地抱住她。
“阿缇,我会说服我的母亲,你再等等我好不好?”
“修泽,不要自欺欺人。”
梁修泽又抱紧她:“那天我去江城找你,你答应过,不丢下我。”
应缇咬紧唇,“梁修泽,不要让事情变得越来越难堪。”
梁修泽放开她,他看着她,问:“我们不可能回头了是吗?”
应缇点点头。
他往后退了两步,声音和眼神无不哀怨:“阿缇,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的出身我的家庭,但这是第一次我这么后悔为什么我是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
应缇不语。
梁修泽低下头,他紧紧握了一下拳头,似乎在下什么决心。
过了一会,他抬起头,眼神坚定地看着她:“应缇我最后问你一次,现在抛下一切,我们逃开这个地方,你愿意吗?”
应缇牙齿咬得紧绷绷,她要用力地压住心底的那道声音,才能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些。
过了一会,梁修泽没得到她的答案又问:“阿缇,你愿意吗?”
应缇想,如果换在从前,她可以忘记父母的悲剧,重蹈覆辙,和梁修泽不管不顾地抛下一切,只要他们拥有彼此就好。
可是在发生了这么多事以后,她的答案只有一个。
一个梁修泽并不想要听到的答案。
“梁修泽,你和我都不能这么自私。”
应缇不知道梁修泽和林从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等院子里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原本挺直的脊背突然塌了。
她低着头泣不成声,过了会,她干脆蹲在地上,双手环住膝盖,抑声痛哭。
应缇在院子坐到了天黑。
北城的秋天萧瑟孤寒,她绕到洗手间,掬了捧水泼脸,水意寒凉,砸在脸上,有种彻骨的冷意。
应缇洗了两遍,人清醒了许多。
她抽了一张纸,擦拭脸上的水滴,眼睛不算肿,但是苍白的唇实在引人注目,能看出精神不佳。
她从包里找了一管口红,对着镜子涂抹。
有了口红的修饰,乍一看,倒是比刚才精神了几分。
应缇擦掉出了边的口红,打开门。
随即,她愣在原地。
一米远外,正在看资料的楼淮,听到这边的声音,抬眸,淡淡地瞥来一眼。
很平静的一眼,说不出什么意味。
落在应缇身上,却是嗓子眼提到了心口。
他怎么会在这里?
就在她诧异间。
楼淮合上资料,放在一旁,朝她走来。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上下打量她几眼,末了,声调平平道:“比我想的好一些。”
很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应缇反应了一会,才意会出他这句话的意思。
她皱着眉:“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他扬了下眉,逗着她:“你说呢?”
她想到了最坏的一种可能,不禁深吸了一口气。
楼淮像是要证实她的猜测一样。
他嗤之以鼻地说:“好一个相爱别离。”
听到这话,应缇放在身侧的手,不由得捏紧。
过了会,她反讽道:“您花了这么大手笔,今天这场戏不知看得可是开心?”
楼淮敛了敛眸,寒意微显。
应缇不卑不亢地回视。
半晌,楼淮突然笑了声,他微侧了下脖子,松了松领带,走到应缇面前。
她在门内,他在门外,洗手间和包厢正厅有一阶的高度差。
就是这么一个高度差,楼淮还是高了她几厘米。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伸出手,勾住她的脖子,将她往自己这里压下来。
太过突然的一个举动,应缇一下子是懵懵的。
待她反应过来,楼淮的鼻息已然充斥她的口腔。
更有甚者,他的唇舌与她反复纠缠。
极具侵略性。
不同于上回车里那次的生疏,这次他是娴熟的。
她想趁他不备,给他致命一击也不能。
像是早就猜到她会和上次一样咬他,这回他很有技巧性地避开她的次次攻击,不给她反攻的机会。
结束时,应缇气喘吁吁。
楼淮好一些,呼吸还算均匀。
楼淮扣住她的后脑勺,逼她与他额头相抵。
应缇挣扎了一会,见是做无用功,她干脆也不折腾了。
平顺着不畅的呼吸。
楼淮说:“你说得对,花了这么大一手笔,不能浪费了。”
应缇扬起手,就要给他一掌,楼淮眼疾手快地接住,他离开她,见她口红晕开了,有几缕还擦到了嘴角旁。
他伸出另一只手,摸到沾了口红的嘴角,轻轻抚摸着。
他的手很冰,一摸就是一个颤栗。
应缇瑟缩了下。
楼淮掠她一眼,说:“现在你不应该喘气,应该用你的左手给我一巴掌才对。”
经他这么一说,应缇看了一眼两人此时的情形。
楼淮说得不错,他一只手抓住自己的手腕,一只手按着自己的嘴角。
她还有一只空闲着的左手。
而他再没有一只多余的手来应付她。
她应该给他一巴掌才对。
默了一会,应缇的左手还是垂在身侧。
一动不动。
楼淮笑意淮淮:“想清楚了,你只有这一次机会。”
应缇嗤道:“上赶着讨打,你是有受虐癖?”
他笑意散去,冷声道:“我给过你机会。”
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从一开始你就没给过我机会,现在又何必来做活菩萨。”
说着,她撇开他的手,越过他,从盥洗室走了出来。
走了几步,随即被眼前一桌丰盛的菜肴引去了注意力。
她一走开,摆在楼淮面前的,就是占了半墙的镜子。
镜子擦拭得一尘不染,他清晰地看见了残存在自己嘴边的口红。
不用说,就是刚才亲吻时从应缇唇上沾上的。
他微仰了下头,抬起手,摸上嘴角的位置。
触感是不同的。
刚才的,略有热意。
现在的,冰冰冷冷的,一丝温情也无。
他眸光一暗,用力抹掉痕迹。
转过身,应缇背对他站着,正望着一桌的精致菜肴。
他走过去,双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她如梦初醒一般,下意识地想挣开他的手,他不肯,暗暗使了力定住她。
她见挣扎是徒劳的,便也由着他去了。
楼淮觉得,这一刻的应缇是有些可爱的。
他压着她做到桌子前坐下,说:“和他说了那么多话,又哭了那么久,饿了吧?”
应缇用力地瞪着他。
他挑了挑眉,拉开她身边的椅子,不为所动地坐下,而后说:“找个时间搬家。”
她立即有了反应:“搬什么家?”
他给她倒了一杯普洱茶,自然地说:“搬来和我一起住。”
话落,他将一杯普洱放在她面前。
应缇冷静了好一会,说:“一定要搬吗?”
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微侧过脸,不紧不慢地说:“你可以不搬。”
她松了口气。
紧接着,他又说:“那就换我搬过去和你一起住。”
她再次瞪着他。
他替她抚平眉间的褶皱,慢幽幽地说:“搬来和我住,你可以选择一个房间,不一定要和我住一个房间。”
许是刚泡过茶,他的手不复此前的冰凉,带了点温度。
应缇刻意忽略掉那点暖意,她警惕地看着他:“你又在打什么算盘?”
他用公筷给她夹了一个虾滑,闻言,他眉间带着点笑意,说:“看来你好像很愿意和我同住一个房间。”
应缇当即反驳:“你想多了。”
他点点头,不动声色地说:“在我还没改变主意前,找个时间搬过来。”
应缇还想说点什么。
他不费力气地打消她的念头:“我不介意我的房间多个人。”
生平第一次他被人这么问,一下子有些反应不过来。
应缇起了身,走到玫瑰丛旁,她背着一只手,挑了一会,选了一枝。
篱笆网吊了一把剪刀,她取过,毫不犹豫地剪下看中的那枝玫瑰。
她转过身,往前走了几步,在离楼淮两步远时,她停住脚步。
她看了看手里的玫瑰,再看看楼淮:“楼先生,我看中一枝玫瑰,我把它摘下。我相信很多人也是这么想的,想要就拿下。”
楼淮目光凛然:“然后?”
应缇笑了下:“但我不是玫瑰,不是谁喜欢,就能随意摘下。”
闻言,楼淮微微皱眉,唇抿成一条线。
见他这样,显然是愠怒了。
不过他一向绅士,想必生气也是克制的。
应缇静静等待了一会,她微微抬着下巴,径直问他。
“楼先生,你看上我什么,我改,只求你不再纠缠我。”
她一口一个楼先生,生生地与他划了界限。
摆明了是要分个楚河汉界,分个明明白白的,最好不要有任何干系才好。
楼淮凝视着她,目光淡淡,没见什么情绪起伏。
他的声音也是淡到了极致:“我只想要你这个人。”
他手指搁在方向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目光却是紧紧地抓着她。
有毛病,应缇腹诽。这天周五,早上应缇有个拍杂志的行程,就在城西。
前一晚她特意早睡,次日早早起来,出门跑步半小时,回来时,正好遇见楼淮从楼下来。
他手上拿着领带,西装被他搭在手臂上。
见到她,他顿了一下,朝她招招手。
应缇犹豫了几秒,往楼梯的位置走过去。
餐厅处,周阿姨正在有条不紊地准备早餐。
楼淮朝餐桌侧了下脸,说:“周姨,麻烦多准备一份早餐。”
周姨应了声,随即走到厨房里,拉上搁推门忙碌。
偌大的餐厅一下子又只剩他们俩了。
楼淮看着应缇,问:“会不会系领带?”
应缇看了看他手里的炭灰色真丝领带,不作声。
见状,楼淮别有深意地望了她一眼,随后他说:“去换身衣服,陪我吃个早餐,今天我要出席一个重要的会议,待会领带的事情麻烦你。”
他说得一本正经,应缇一时摸不清他是认真的,还是另有打算。
她不安地上了楼,换下因跑步浸了汗的衣服,又再次心有疑虑地下了楼。
楼淮已经坐在餐桌前,正拿着iPad在看,她走过去,在他的对面落座。
早餐是椰子炖鸡丝粥、虾饺、水煮芦笋,外加一碟腌制的爽口黄瓜。
周姨摆好餐具,无声无息地退下。
这算得上这近一个月以来两人第一次面对面坐着用餐。
椰子炖鸡丝粥和虾饺是很地道的广式早茶风味,腌制的黄瓜和水煮的芦笋又是能淡味的。可以说是很精心搭配的一道早餐,应缇吃起来却是索然无味。
她的心思全部放在了餐桌对面的人身上。
相比她的心不在焉,楼淮吃得倒是坦然而有味。
半个小时后,楼淮放下筷子和汤匙,拿过一旁的餐巾擦了擦嘴角。
他掠了一眼应缇的桌前,起身,走过来。
随着他过来,有一部分光被他盖了去,一道阴影覆住了应缇的侧脸,她舀粥的动作一顿,呼吸也随之乱了几分。
楼淮看看几乎没怎么动的粥和虾饺,问:“味道不喜欢?”
应缇轻声答:“不是。”
“那是什么?”
“我早餐喜欢吃清淡些。”
楼淮微眯了下眼,他漫不经意地问了句:“是吗?”
应缇故作淡定地回道:“嗯。”
她忐忑着。
楼淮食指敲了几下桌面,笑了声,俯身抬起她的下巴,他眼含笑意地看着她:“到底是早餐喜欢吃清淡些,还是不想和我一起吃?”
应缇捏紧了汤匙,说:“当然是前者。”
随着她这一回答,楼淮的目光深淮了几分,他眼里的笑意一点点散去,手上捏着她下巴的动作一点点收紧,他靠近她,来回梭巡着她的脸,一字一句道:“梁修泽换模样给你炖了一个月的鸡丝早餐粥,那会你怎么不觉得你喜欢清淡些的口味?”
“叮”的一道清脆声,应缇手里的汤匙从手中脱落,磕在了瓷碗上。
许是刚晨跑过,饶是过了这么久,她的脸色还留着运动后的微红。
楼淮的食指动了动,略略一抬,轻轻地划过她的脸颊。
他的手一如既往的冰凉,一顿温馨的早餐并没有给他添加丝毫热意。
应缇不可控制地颤了下。
楼淮瞧着她,淮声问:“会系领带吗?”
应缇微咬着唇,说:“会。”
“好好休息,晚安。”
半晌,他说。
话落,他随即下了车,在应缇还没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打开她这边的车门,撑着伞,默默地看着她。
应缇坐在车里,怔怔的。
“你好像很失望?”他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
从刚才到现在,她似乎还没有对他说过一个不字。
应缇沉默了一会,说:“我不喜欢他,没感觉。”
郑森说:“没感觉可以培养啊。”
“不是,你怎么一直往楼淮那边扯?”
“如果真的要选一个,比起陆迟砚,还是楼淮来得更靠谱点。”
应缇笑:“这个世界没别的男人了,只能从他们两个里面选?”
“那倒不是,”郑森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你和陆迟砚这两次热搜上得太奇怪了。”
应缇皱眉,开玩笑道:“难不成是陆迟砚买的?”
笑话,陆迟砚对她那么冷漠,看她跟看个透明物似的,巴不得和她没半点关系,还能买两人的热搜,除非他脑子不正常。
他从手机屏幕前抬头朝应缇看去,目光一时有些意味深长。
这时,他想起徐明恒说的那些话,再稍微联系应缇每次和他相处时的一些细微反应,某个答案呼之欲出。
他到底年长她几岁,这些年又浸淫商场,同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旁人什么心思,他一清二楚。此前也不是没看出来她的心思,但那会他不怎么在意,也没去深究。
在他看来,不过是一纸合约的事情,到期一拍两散,很简单的一件事,复杂不到哪里去。
可现在,看着这明显做过功课的餐厅信息,楼淮不得不开始正视应缇这个人。
正视她隐藏在这细微动作背后的情意。
应缇被他看得心里直犯怵。
他是轻描淡写地一瞥,可那眼神分明充满考究,目光极深,像是一眼就要望到她心底里去,将她看得一干二净,让她藏无可藏。
她在他的注视下,所有的心思全然无处遁形。
在跟徐明恒问过他下班的时间后,她又打电话找孟安安询问他的饮食喜好。
得知楼淮饮食偏清淡,在北城经常光顾的餐厅有两家。应缇一番思量计较之后,找了一家差不多档次的餐厅加进去,再一同发给他,让他来挑。
她知道这点小心思在他那边看都不够看,他驰骋商场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算计没领略过。他一定能第一时间看出来。
她要的是他看出来后会如何应对。
是会揭穿她,让她好自为之不可越界;还是沉默到底,给予她体面。
在得知他对感情的态度是挑明拒绝之后,应缇思考了许久,与其坐以待毙,次次揣测他心思,不如主动出击,争取一点主动权。
反正最坏的结局不过是退回原来的位置,做一对旁人眼中的“夫妻”,然后等着一年的合约到期之后,签字离婚分道扬镳。
心里是这么打算的,但真的付出实际行动了,难免还是会胆战心惊。
说到底,她做好了迎接最坏结果的准备,私心里却还是希望幸运之神能眷顾她。
氛围一时僵硬。
楼淮盯着她看了数秒,眼神极为平静,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悄然落地。
就在这磨人难捱的静寂中,应缇听到他说:“第一家吧。”
声音极淡,有无奈,也有纵容的意味。
应缇握着方向盘的手徒然抓紧。
楼淮说的这家餐厅叫“渔家灯火”,孟安安说过这是他最常光顾的一家,每回都是一个人去。
她故作镇定地说了声好,然后拿起手机设置导航。
车子驶出地下停车场,开到地面上,应缇发现雪变小了,细细碎碎地从空中飘落。
漫天雪白的世界,路灯霭黄,明亮而温暖。
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无不热闹。
这样寻常普通的景色,她一个人不知道看过了多少遍。
第一次,她身旁有了陪同的人,这个人还是她心里所渴盼的。
应缇想,无论往后的结局是什么,她和他又将何去何从,再回想起这天,她一定记得他那一瞬间的纵容。
纵容了她的接近,默许了她的贪求。
第 62 章 62
应缇到了公司,处理完一堆文件,打完几通电话,定下几位客户,这才有时间起身去泡杯茶喝。
好友王隽这时来电话了。
“应缇你有问题吧?把我家钥匙拿给陶然。”王隽一察觉到应缇接了电话,直奔主题,他憋了一晚上的怒火这下终于有对象可以发泄了。
应缇也不恼,悠哉悠哉地喝了半杯茶,听手机那头的人情绪恢复了一些,才道:“还生气吗?好好说话。”
王隽在外人面前人五人六的,按照楼淮的话说:“你朋友还挺绅士有礼貌的。”现在俨然像炸毛的狮子,什么绅士什么礼貌都见鬼去吧。
“滚你的好好说话。我跟你说过了,你别掺和我们的事。”王隽缓了一会,放重语气,继续说道:“你自己先管好你的事,别瞎掺和,我明天就换锁,这次的钥匙你别想再拥有一把。”
过去两年,应缇下班回家,经常面对一室空荡荡的房子。楼淮还在学校忙实验,他就跑到王隽住处,同他鬼混。这在以前也是经常发生的事,只是在应缇结婚后,王隽发现他来自己家越发的频繁。
他笑道:“你这是结婚吗?不用陪你老婆?”
应缇甩他一眼,懒懒地靠着懒人沙发里,有气无力地说:“我老婆陪实验呢,没空理我。”
酸里酸气的。王隽见他来得频繁,就将家里的钥匙给他一把。谁想到,应缇这厮某天竟然把钥匙拿给陶然了。
当他某晚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家里,屋里一室亮堂,陶然站在厨房前忙活时。听到开门声,回头笑笑地看着他,他如同见到了鬼一般。
罪魁祸首应缇竟然还恬不知耻地让他好好说话,说哪门子的话。这换成谁都是要半夜做噩梦的。
诊室外人来人往,王隽关上门,压低声音:“应缇,你到底想做什么?”
应缇长手一伸,横在沙发上,双腿交叠,显得整个人慵懒又有气质。他揉揉眉心,叹气般地道出日后可能会发生的事:“应该元旦的时候,我家里会给陶然安排相亲。”
手机那头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距离新年伊始还有一个半月。
应缇压着眉心,听着那边的沉默,继续加火力:“对方我了解过,是个海外名校归国的博士。双方家长都很满意,下次是让两个人见面。”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说:“如果不出太大的差错,应该是直接定下来了。”
言外之意就是只有这么点时间了,争取与否全在你个人。
王隽有些苦涩,他仰头看向窗外的蓝天,声音破碎得不像从自己喉咙里发出来的般,他说:“这跟我有关系吗?”
没关系你就跟人家说清楚,快刀斩乱麻一刀两段岂不痛快,“王隽,你听清楚了,陶然她马上就要和别人订婚了,不是跟以前一样小打小闹,这次是认真的。”应缇皱紧眉头:“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啪的一声就把带电话挂了。
应缇刚放下手机,很快地又响起了短促的铃声,有新短信进来了。
发信人是楼淮:晚上吃什么?
吃吃吃,现在还有心情想着吃。应缇现在看到吃的就气不打一处来,他看了两眼退出短信界面,打算先晾楼淮一段时间。走到办公桌,刚想叫助理进来,手还没接触到座机,手机又响了。
是陶然。这个打出生起就不安分的堂妹。
“哥哥哥,”陶然急急地喊了他三声,明显很兴奋。
“做什么?”应缇靠在办公桌前,回道。
陶然有些激动,语无伦次道:“昨晚我去王隽家了,还是原来的样子,你说他怎么就没变呢?”然后不等她哥回答,她的情绪不及刚才的兴奋,反而变得低落:“你说,他怎么还是不喜欢我,这点也一直没变过。”
这两个人这么多年一直搞得身边人人仰马翻的,一个紧追不舍,一个避之不及。应缇作为中间的见证者有时也是很苦恼。
转然一想,应缇又自问三连:为什么他们家都是追着别人跑?为什么要笑脸贴人家冷屁股?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陶然,我问你一件事,”应缇站直身体,神色难得正经。
陶然还在低落,听他这么一问,顺口接道:“哥,你说吧。”
情情爱爱的,应缇作为一个大男人,还真的不是很习惯和陶然讲这件事。他掩嘴咳嗽几声,有些不自然地问:“你真的非王隽不可吗?”
这不是一开始就知道结局的事了吗?陶然也很想当然地回:“不然呢?这不是默认的事吗?哥你这么多年看在眼里,怎么还问这么傻的事。”
自然的口吻,听者应缇表示他很头疼。
刚想打击她一番,给她伤口加点盐,让她尽早认清现实。手机此时又进了一条短信,他一看,还是楼淮,这次她直接把晚上的食材打过来,末尾又多加一句:我下班去买红娘鱼,你早点回来。
反反复复看了几遍信息的应缇暗自腹诽:我是一条红娘鱼就可以收买的人吗?
正等回答的陶然没听到应缇的声音,看着还显示正在通话的手机,问:“哥,你还在吗?”说完又自顾自嘀咕:“是不是又忙别的事去了?每次都这样。”
这边的应缇还全然注意在楼淮发过来的短信,他无视陶然的吐槽,很顺口道:“你嫂子晚上下厨,你也来家里吃饭吧。”
陶然又马上兴奋,她的情绪就是这般,失落也快,开心也快。此刻只听她高声道:“我好久没见到姐姐了。”
听到姐姐二字,应缇皱眉,及时帮她纠正:“叫什么姐姐,叫嫂子。”
“就是个称呼,有必要吗?叫姐姐不是更亲切?”陶然觉得委屈。
应缇搬出她的软肋,一字一句道:“王隽。”
陶然立即偃旗息鼓,跳着脚道:“哥!”
玩笑归玩笑,应缇也很无奈,一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他就能预感家里到时会如应天翻地覆。
“陶然,最后一次,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他想真的是最后一次了。纠缠了这么多年,还是原地踏步,真的没必要。
陶然明显跟不上她哥的思维,呆呆地问:“什么最后一次?哥,你要放弃我吗?别,我需要你。”越说她越觉得孤立无援,哀求道:“哥,谁都能抛弃我,就你不行。”
应缇哼了一声:“那王隽呢?他也是可以抛弃你的人吗?”
陶然被问住了,半天没吭声,最后才苦涩地说:“反正他也从来没把算在他的未来里面,还说什么抛弃。”
不知为什么,这句话说的得应缇深有体会,良久他才说道:“今晚我会把王隽叫到家里来,你们自己好好谈。”
陶然听到晚上能见到王隽,还能一起吃饭,点头如捣蒜,甜甜地叫了声:“哥,谢谢你。”
应缇顿时肉麻,苦口婆心道:“好好和他谈一谈,如果他真的没那意思,就算了吧。退一万步讲,长得比他帅比他好的人多了去了,你换个人喜欢,行不行?”
本以为陶然会跳起来跟他反驳,然后恨不得冲出屏幕咬他。毕竟这在以前是经常发生的事。结果这回却听到陶然很一阵见血地问:“哥,你换位思考一下,换成你和嫂子,我劝你换个喜欢,你会怎么想?”
被说中心事的应缇顿时脸色全黑:“陶然,别跟我说什么换位思考。我和你嫂子跟你们不一样,我们结婚了我们很恩爱。你这样的换位思考对你来说是没有任应参考意义的。也别拿我们和你换位思考。”
被吼得一愣一愣的陶然小声反驳:“我就随便说说,哥,你激动什么。我就假如一下,你别当真啊。”
话题完全跑偏,应缇仍旧强调:“别跟我假如,没有假如。”
“有必要这么小题大做吗?”
应缇大声:“有必要。我们的感情跟你们不一样。”
这句话惹怒了陶然,她也来了脾气,据理力争:“哥,都是喜欢与爱情,谁瞧不起谁?小心我到姐姐那边告你状,让你晚上睡书房去。”
应缇气结,再次抓住她话里的重点:“我说了几次了,叫嫂嫂,嫂嫂,别叫什么姐姐。”
“行行,我知道了。”气到应缇,陶然顿然愉悦:“行啦,我去买一身新行头,晚上见,拜拜。”
听着嘟嘟嘟的声音,应缇缓了半天,这才坐到办公桌前将积累的文件处理完,然后又出去走廊晃悠了半天,拿出手机给楼淮打了通电话。
“嗯,怎么了吗?”手机那头传来楼淮明显压低的声音。
应缇眉头一皱,但也跟着放轻声音:“你在忙?”
“没有,”其实是在给几位应届毕业生讲课题报告PPT中出现的一些小错误,她走到无人的走廊,声音放开些问:“刚才在办公室不好讲电话,怎么了吗?”
听到这句“怎么了”,应缇有些烦躁,想起刚才陶然的假如,真是见鬼了,他害怕什么?他松松领带,半天才问起短信的内容:“你不是说晚上要做红娘鱼吗?”
原来是问短信的事,楼淮笑了:“是,你不是觉得它很香?也有段时间没吃到这道菜了。”应缇对吃的不是很挑剔,印象里他夸过几次红娘鱼。
听到楼淮这么一解释。应缇眼皮懒懒一抬,很不是滋味地问:“你还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嗯。”楼淮不太懂他问这句话的含义是什么,想了想才说道:“不过我的厨艺你也知道,可能做得不是很好吃,请你担待些。”
担待3年了,现在才来说这句话,虽然迟到了很久,但从楼淮口里说出来也是很难得了。应缇摸摸后脖子说:“你也知道。”
一阵相对沉默后,楼淮心里不好意思,面上却坦然,她对自身的厨艺一直挺有自知之明的,她说:“我一直知道。”然后压低声音,带着点笑意,颇为正式道:“应缇,谢谢你。”
被道谢的人拿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胸腔也是鼓动了好一会才平复下来。中午受的气和从陶然那里生来的无名之火这才缓缓散去,唇角一弯,应缇说:“这样,晚上你多买点菜,特别红娘鱼多买几条。我这边忙完回去做菜。”
听到应缇要做菜,楼淮倒不是很惊讶。反正到最后,呆在厨房掌勺的人总会变成他。楼淮点点头,又很快意识到应缇并不看见,说:“好。”但是转念一想:“买多了会不会吃不完?”
两人秉承不铺张不浪费不隔夜的态度,饭菜从来只做刚好的两人份,有时煮多了吃不完,应缇只好牺牲下自己的胃,勉强一扫而空。而后去健身房的次数又增多了几次。
“不会。”应缇一锤定音:“晚上陶然要来,还有王隽,他们俩吃货,不怕吃不完。”
突然听到陶然的名字,楼淮这才想起来有段时间没见到她了,她问:“陶然还喜欢吃什么?我待会早点下班多买点菜回去。”
这优厚的待遇,还能鼓动楼淮早下班。应缇顿时觉得牙很酸,他拧眉问:“为什么陶然来家里,你要准备她喜欢吃的菜,还要早下班?”作为她的老公他为什么从来没有这种待遇,更应况陶然刚才还堵他。
楼淮靠着窗户,眺望对面隔壁楼。对面是设计艺术学院的办公楼。干净亮堂的窗户里人影晃动。她敛回目光,很自然道:“你是她哥哥,陶然又很喜欢你做的菜,难得来家里一次,多做点她喜欢的菜,不是挺好的吗?”
应缇心里大喊:那我呢?我是谁,我在哪?
几位学生还在教室里等,楼淮也不好意思出来太久,说:“先这样,我这边还有事,待会下班再给你打电话。”
应缇坐在旋转椅上,突然很后悔把陶然叫到家里。
第 63 章 63
一番谈话过后,齐远临时被一个电话叫走,应缇独自坐在院子,她微微仰头望着眼前繁茂的小叶榕,陷入深思。
小叶榕枝干粗壮,枝叶繁盛苍翠,是临城随处可见的行道树和绿化树。
应缇最喜欢在夜晚的时候,走在种满小叶榕的人行道。
夜晚下,人行道是满地的昏暗树影,她静悄悄走在其中,身侧不远处是来来往往的汽车,此时这座城市的喧嚣热闹和脚下的黑暗,会为她遮住所有不快的过往。
她与它们短暂融为一体,她得以片刻的喘息。
正思忖间,手机响了。
应缇从思绪中抽身,而后看到手机上的来电提醒,大拇指稍微颤抖。
犹豫之间,动作先快一步,她摁掉了来电。
还没放下手机,短信进来了。
徐风林:接电话。
她冷眼看过去,熄灭屏幕,没理。
下一条信息随后进来:阳阳,别闹了。
应缇看着这句话,愤怒无处遁形,她扬起手机几乎要甩出去。不过仅存的理智告诉她,现在她在别人家里,不能坏了礼貌和修养。
她放下手机,就要关机,手机再次响了。
这次的来电提醒让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挣扎两秒,她接下这通电话。
两边都是无边的沉默。
末了,是电话那端的人先开了口:“应缇,最近还好吗?”
应缇盯着地上的树影,声音轻轻:“我很好,姐姐你呢?”
时寒笑了笑,很是温柔:“谢谢阳阳的关心,一直很好。”
几声问候,应缇再次哑声。
那端,同样静寂无声,隔了一会,时寒声音变得低了些:“风林想跟你讲话,你跟他讲几句。”
应缇闷声。
时寒无奈:“下一次他该找上阿姨了。”
没听到她这边的回应,时寒说:“我把电话转给他。”
应缇仰头,如一条困在沙里的鱼,呼吸困难:“谢谢姐姐。”
时寒笑了下,声音略苦,说不清是什么含义。
须臾,那端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
“我们有一年没见面,没讲过话。”
应缇不作声。但并不妨碍那端的人自话自说。
“前两天出差,路过你喜欢的那家木质花器和一家水墨颜料,挑了你喜欢的几款,昨天寄出去,这次你不要原路退回。”
“现在我和时寒在茶餐厅,榴莲酥还是没人动。”
“临城最近温度高,不过你怕冷,晚上开电风扇就好,不要开空调。”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极为耐心。应缇听着,每一秒都像走在钢针上,或者在火堆里翻滚。
她想,他就怎么能那么地若无其事。
为什么这些年她拼了命只为离他远远的,行为上排斥得如此不加掩饰,为什么他还能云淡风轻地讲诉她的喜好。
为什么他能如此地冷静。
就因为当初是他及时把她拖出牢笼吗?
她不止一次后悔,如果……
可惜现实没有如果,时间步履不停地前进,时至今日,她依旧徘徊在那个寒风寂寂的冷夜。
往远了点说,她更是挣扎在那个夏日寂静的山林里。
它们日复一日地将她慢慢凌迟,终年不得消解。
手机听筒里,徐风林的声音慢慢徐徐。少年时觉得他的声音是悦耳的磁碟声,现在却满满的都是太阳底下的森然。
应缇起身,走在太阳底下,午后的太阳最是刺眼热烈,扎得她不得不闭上眼。
她双手背在身后,深深呼吸。
楼淮静默地站在走廊廊檐下,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暖风拂过,扬起小叶榕的阵阵绿波。
他抬头,望向水洗过一般的天空。
山风吹在脸上,留下热乎乎的温度,应缇转过身。
廊檐下,是站在暗处的楼淮,面色沉静和缓,像她第一次见他那样。
干干净净的,她在他身上找不到任何缺点。
她走到木条椅旁,拿起手机,屏幕上的通话时长还在增加。
应缇抬眼,目光定定地在楼淮身上停住。
几秒犹如一生。
不消出声,她将通话摁断。
她朝楼淮走去。
楼淮的视线落在应缇身后的小叶榕,话却是对她说的:“院里临时有事,现在就要回去。”
下山回去的路上,应缇看了一眼渐渐被高大树林隐去的楼房和木屋。
她忽地说:“都说山中一日,世上千年。我们来了半天,外面是不是过了五百年了。”
她唇角虽然是笑着,声音却透着足够的无奈。
如这穿越山林而来的微风,道尽了一路的艰难困苦。
树皮草木的味道扑鼻而入,混着山风,味道清幽。楼淮凝视她,眼眸沉沉,幽深如潭。
车窗外,街边景致在匀速倒退。
周日路上车不算多,没几分钟的时间,车子驶进临大职工楼一隅。
应缇讶异:“我以为你会停在东门。”
楼淮停下车子:“这边开车过去很近,你从那边走过来倒有些远了。”
她指尖一顿,车内空调呼呼吹过,凉凉的,跟他的话一般,熨帖,舒服。
她真诚地道:“今天谢谢你,第一次发现原来那一带那么漂亮。”
“对面有一座水库,水库再往上是梅海岭,园景打理得很干净。”他跟她推荐。
应缇一一记下:“好,有时间我去看看。”
解开安全带,她说:“你院里事急,我就不耽误你时间了。”
说完她打开车门下车。
应缇绕过车前,站在一旁,等他驱车离开。
楼淮手搭在方向盘上,有节奏地拍打,一下一下的,声音顿顿挫挫,频率越来越急。
窗外,应缇见他毫无动静,以为是出了什么问题,上前询问:“怎么了?是出什么问题了吗?”
身后的建筑挡去了太阳光线,他们这一隅避在阴凉处。
应缇的神色有疑惑,有焦急,总归是担心的模样。
楼淮看看她,再看看玻璃前几米远外的一地阳光,脑海里闪过她刚刚忽然说“山中一日,世上千年”时忧郁的口吻。
“忘了一样东西。”
他解开安全带,侧身从副驾驶前的抽屉取出一个淡绿色袋子。
应缇看着递到眼前的淡绿色包装袋,见楼淮一脸淡然地站在自己面前,很不解。
“这是?”
楼淮抬抬眉眼:“一些茶点。”
应缇手上就提着一带木质品,里面还有一些齐远给的特产。
她推脱:“不用了,你自己放着下班的时候补充能量。”
他却说:“家里还有。”
应缇笑了,在他真挚的注视下,抱过淡绿色袋子:“谢谢你。”
“不用,”他笑声和缓,“我先回院里,有事再联系。”
目送他离开,应缇抱着一堆东西往楼里走。
回到家里,她简单换洗一番,然后坐在客厅木地板上,望着椅子上的淡绿色袋子出神。
愣了会神,她打开,翻出里面的东西。
待她看清了此次楼淮临时送她的东西,眼里突然泪光一闪。
窗外是连日的艳阳天,阳光热烈得让人害怕。
应缇用双手掩住脸。
*
周末过完,进入全新的一周。十一长假在即,部门里有不少同事提前休假,应缇的日常工作比平时忙了不少。
周二下午,她百忙之中忽地想起回南城的机票还没订,打开网页,一番操作等待后总算订到了10月2号的机票。
之后又回了两封邮件,界面切回网页,应缇坐在工位上,盯着电脑屏幕上的订票信息发怔。
办公室静悄悄的,突然有人叩了叩她的桌子。
应缇回了神,侧过脸一看,是沈丛衍。
目光在沈丛衍和电脑来回看了一遍,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手忙脚乱地关掉电脑浏览器界面,而后起身。
沈丛衍倒是挑了挑眉:“今天还能订到南城的机票?”
十一黄金周,热门城市的机票早已抢购一空,不怪沈丛衍好奇。
应缇缓下心神,有问有答:“刚抢到一张。”
沈丛衍说了句假期愉快,然后直言接下来的安排:“周六开始放假,一周后回来事情会很多,我之后还要出差,周五你和我先去临大落实一下这个月的数据。”
理解了一遍他话里的意思,应缇惘惘的:“好,我会准备好资料。”
沈丛衍见她脸色奇怪,问:“有什么问题?”
“没有。”
她只是没想到到这么快又要和楼淮见面。
忙过兵荒马乱的周三周四,周五如约而至。
上午十点,应缇和沈丛衍下了车,在门口做了登记,张朝及时出现。
张朝脸色红彤彤的:“老师师兄师姐都在忙,我过来接你们。”
沈丛衍点点头。
应缇朝他笑了笑:“麻烦你了。”
又见他额头满是汗,她从包里拿出一把湿巾:“你先擦一下,不然容易受凉。”
闻言,沈丛衍回头看了眼,继续前行。
张朝摸着后脑勺:“不用,糙汉子不用在意这些。”
“楼里空调温度低,注意些好。”
她的声线柔柔的,张朝想起第一次在面馆注意到她时,以为她会是个高冷的人,几次接触下来,人倒很随和,思及此,霎时脸更红了。
应缇以为他形格腼腆,湿巾放到他手里,她没事发生般往化学楼走。
张朝小心翼翼地抽了一张,仔细地擦了擦,几步追上。
进入大楼前,他说:“楼师兄这会应该从实验室赶过来了。”
“不急。”应缇说,“今天是我们提前了。”
“不是,”张朝不知道怎么说,难道是他暗示得不明显吗?
“那是什么?”应缇看了一眼等在电梯口的沈丛衍。
“没没没没有。”张朝见有人在,闭上嘴。
此次他们谈公事的地点还是上次的会客室。
应缇进门前,鼻尖闻到了熟悉的清香味。是之前上林阿姨家吃饭时,她送的红茶。
正想着,背对他们的楼淮转过身,含蓄一笑:“来了。”
沈丛衍说:“最近很忙?”
“快放假了,事情有点多。”
一边说着,他给应缇递上一杯茶,又对沈丛衍道:“宋瑶和老师晚点到。”
“没事,和你说也一样,本来都是你在负责。”
节假前后是应缇所在部门最忙的时候,这次的数据更新商讨也毫不例外。应缇提前做好了十全的准备,各项此前的数据她分别用了三种模式列好,文字说明更是图文并茂地列了两份。
饶是她做了十分的准备,三人坐在电脑前讨论近一个小时半。
期间张朝进来给他们续过两次茶水,他们都没有时间喝,第三次进来的时候,他被沈丛衍打发出去。
应缇记录此次商讨内容,也就疑惑及时提出问题。
每每此时,沈丛衍懒懒地靠在一边,而楼淮则是负责细致地回答。
他工作时是严肃的,神色偏冷峻,声音更是冷冽,全然没有平日两人在外吃饭的和缓温润。
应缇被他带上正轨,异常冷静投入。
真正结束商讨时,已是正午12点。
应缇快速浏览了一遍屏幕上的纪要,在纸质资料上补了几个细节点。
一旁的楼淮看见了,问:“是不是哪里没有说清楚?”
这时他像从工作中走了出来,声音整体柔和了不少。
沈丛衍也投来一眼。
“没有,我打几个补丁。”
应缇收好笔,给了两人一个标准的职业笑容:“刚刚问题都问好了,我下午回去整理好,下班前发到你们邮箱。”
楼淮道:“有问题可以直接跟我说。”
应缇正要说话,身边沙发轻了些,是沈丛衍起身。
高大身影一掠,走到门口,然后是充满笑意的声音:“你到了。”
随即,应缇见到了一个略为熟悉的身影。
宋瑶走过来,在楼淮身上停留片刻,她伸出手朝应缇道:“周小姐好。”
应缇放下笔电和资料,起身,回握:“你好。”
“你不会忘记我了吧?”
“宋瑶,宋小姐。”应缇笑意浅浅,“我们之前见过。”
“周小姐好记性,那次从老师家回来后我就觉得你名字熟悉,没想到今天一看果然是你。”
“可能我名字普通好记。”
宋瑶摇头笑了笑:“待会老师过来应该会惊讶,事情总是这么巧。”
宋瑶还要再说点什么,一旁听了半天的楼淮说:“时间不早了。”
站在门口的沈丛衍及时接上:“我看今天人挺全的,正好一起去轮渡吃个便饭。”
应缇一时不大明白什么叫“今天人挺全的”,直到林教授和张朝随后现身。
见到应缇,林教授笑意不减:“小周,这么巧。”
“林老师好。”
“老师,我们正打算中午一起出去用餐,您来吗?”
听了沈丛衍的安排,林老师说:“我这老头子就不去了,今天你们年轻的就一起出去聚聚,交流交流感情,费用回来我给你们报销。”
宋瑶说:“老师是要回去吃吗?”
“我还得回去照看你林阿姨打胰岛素,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说完他转向楼淮,“楼淮,吃好一点的,待会我把钱打你卡上。”
楼淮说:“费用我来出,要不要我们顺路送您回去?”
“不用啦,待会我还要到唐老师那边一趟。小周和丛衍就交给你了。”林老师想了一想,“小周接下来是你负责跟进这边的工作对吧?”
被点到名的应缇点了点头:“是。”
“哦哦,楼淮,记得把你的名片给小周。”
名片?应缇忽然想到那张手写的“名片”。
正疑惑着,楼淮应了声:“好,我待会给。”
应缇彻底疑惑了。
林老师又说:“我先去你唐老师那边了,你们慢慢商量。”
楼淮送他到门口,两人又说了几句才回来。
他一回来,沈丛衍便问:“吃什么?泰国菜?海鲜?茶点?”
宋瑶看着应缇:“我随意,周小姐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我都可以,你们定。”
于是乎,三人的目光齐齐落到了楼淮身上。
楼淮一向稳定,此时他不慌不忙道:“我?”
沈丛衍:“当然,你下决定快,从来不犹豫,舍你其谁。”
宋瑶也说:“以前我们三人一起吃饭,你做决定最快,我们好几年没聚了,今天就还是你来。”
楼淮看了眼应缇,后者对他笑了笑,像是在传达,她和他们的答案一样。
目光慢慢扫过沈丛衍和宋瑶,最后,楼淮说:“那就潮福城的茶点。”
定了吃饭的地点,几人便一起出发。
应缇走在最后,她和楼淮说了声:“我去洗下手。”
“我来拿电脑。”他伸手。和他身侧的缕缕白雾一般。
他问:“要吗?”
他示意了下手里的毛巾。
应缇怔了下,然后摇摇头。
楼淮扬扬眉,转过身,擦了擦手,将毛巾放在台子上。
随后他走过来,在应缇对面入座。
桌子、椅子都是淮木制作而成,手摸下去是一阵彻骨的冰凉。
应缇刚从椅子上抽回手,冷不防地听到楼淮说:“看来我上次说的话你没放在心上。”
时隔两个月半,他说的话一如既往地令人厌恶。
应缇说:“我和你连朋友都算不上,又为何要记住你说的话?”
楼淮斟茶的动作一顿,茶香氤氲里,他一双淮淮的眼睛朝她投来,片刻,不偏不倚地定在她的身上。
他看着她,手上泡茶的动作却不受丝毫影响。
原来有人是可以一心二用的。
应缇不合时宜地想。
一杯茶落在她面前。
应缇朝走在前面的宋瑶和沈丛衍看了一眼。
楼淮也一并看过去,他说:“我让张朝和他们说一声,待会你坐我的车,他们先去点餐。”
迟疑一会,好像这是再好不过的选择,她说:“又麻烦你了。”
楼淮拿过她的电脑包:“没事。”
应缇的身影没一会消失在拐角口,楼淮往回走,张朝迎面走来。
“师兄,你怎么还在这?”
“你和宋瑶丛衍一辆车,到了你们先点,我和应缇迟几分钟。”
楼淮声音清清冷冷,像极了平时分配他任务的样子。
张朝小脸一白,几近哀求:“师兄,我跟你们一辆车好不好?我一定噤若寒蝉,不说一个废字。”
“你宋师姐下周想从我这边再找个帮手。”楼淮幽幽道。
“不是吧?”他脸白得跟墙一个色差了。
“我这次可以换个人过去。”
张朝脸色好看了些:“真的?”
“嗯,”楼淮声音平平,“现在你下去跟你宋师姐说一些,就按我刚才的说。”
安排好,楼淮拎着电脑包返回办公室,徒留张朝风中凌乱。
第 64 章 64
荨麻疹来得意外,去得也意外。由于小时候母亲教育她,不到万不得已不用吃药。应缇吃了三天药,身上的小红点消失,皮肤不再发痒,她便把药停了。
幽幽月光铺满一地,她望向收纳篮的白色纸袋,微微闭上眼。
不得不承认,这么多年过去,母亲在成长过程中带给她的影响,根本没有随着时间的逝去而渐渐消逝。
甚至,这些习惯在经年累月中,愈加深刻。
周三早上,随着指针拨向11点,冗长而烦闷的部门会议暂告一段落。
会议室灯亮,同事们悉悉窣窣地离开。
应缇照常落在最后一个,她合上笔记本电脑,单手抱在身侧。
坐在会议桌最里边的沈丛衍,忽地叫住她。
“Beryl,你留一下,我有事找你。”
应缇顿了几秒,所有同事离开完毕,她转身面向沈丛衍。
“请把门关上,谢谢。”他边起身边说。
“好。”应缇依言将会议室的门关上。
关上门,应缇往前走两步,站到会议桌旁,她半低着眼睛,安静等待沈丛衍开口。
沈丛衍沉默了一会,用手指叩了叩会议桌面。
“你坐这边。”
他声音低沉,带了一点威严。
那天他把她叫来会议室,也是这样的一个口吻。
应缇直觉下来的谈话,多半不会太愉快。
沉寂几秒。
沈丛衍开口:“你最近在接手Donna的工作?”
“正在熟悉。”
沈丛衍按了一下自动笔:“和临大联系的是你,还是Donna?”
应缇犹豫一秒,迂回道:“Donna申请在家办公,主要是我来联系。”
“哦,”沈丛衍沉吟一会,如常问,“工作进展如何?”
“还好,”应缇思忖着语言,“目前没遇到什么太大的问题。”
“那就好,遇到难题可以联系Donna,她熟悉这块的工作内容。”
应缇:“最近有跟Donna做一些基础的case。”
沈丛衍扬扬眉:“很好。”
两人又聊了一会,应缇缝问必答,答得地滴水不漏,面面俱到。问到最后,沈丛衍对她近期的工作了解得很是全面,再也没有其他事情要问,他陷入一阵沉思。
他左手手指漫不经心地叩着桌面。
应缇双手交握,放在双膝,脊背挺得笔直。
她神情柔和,不卑不亢,等待这场突如其来的会谈的结束。
“你和楼淮很熟?”
忽地,沈丛衍慢悠悠地看着她,言语幽幽。
他眼里含着丝丝笑意,像是突然想到了,就问她。
没有多余的意思。
应缇收紧双手,也许是这个问题出现得太忽然了,不在她的意料之内。
本以为是不是自己工作上出了什么差错,沈丛衍才特意让她留下,而后询问她一二。
这段时间她午休时间都呆在公司,午餐也在公司食堂解决,就怕出现上次的意外。眼下她甚至打好了草稿,怎么有礼貌地应对沈丛衍的问话,从而避开上回的针锋相对。
可是,现下,沈丛衍的问题让她陷入为难。
她沉默着。
沈丛衍慢慢地笑:“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此时,他的笑意多了点针对,正中靶心的针对。
应缇用右手大拇指掐着左手的手背,迫使自己冷静,保持镇定。
“工作的原因,接触过几次。”她语调慢慢。
沈丛衍缓缓地点了几下脑袋:“意思是,不是很熟?”
应缇顿了一顿,露出礼貌性的微笑:“这个问题涉及我个人隐私,我保持沉默。”
对面的显然没猜到她这番回答,不过转念一想,有上回那番直白的语言在前,沈丛衍的惊讶只持续了几秒。
他双手交合,托着下巴。
沈丛衍盯着她看了一会。
应缇面色不变,一如既往的镇定。
半晌,沈丛衍先错开目光。
“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去。”
应缇向他点点头,抱起桌上的笔电,起身离开座位,将会议椅子归好原位。
她手刚握上门把。
身后的人用飘渺的声音问:“你上一份工作在上海,薪资就业前景都很可观。”
应缇低下头,看着门把。
那把声音仍是幽幽地往下问:“我很好奇你为什么选择现在这份工作?”
应缇用力压下门把,随即响起清脆的一道金属声,在安静的会议室很是显然。
“临城宜居,我比较重视生活质量。”
话落,吱呀一声,门开。
门外传来阵阵同事们工作的声音。透过那道门缝,外面的光透进来。
一瞬间,一切恍若新生。
几秒等待,身后的人没再发问。
应缇将门大幅度拉开,她微低着头,安安静静地离开会议室。
啪嗒一声,门锁落上。
沈丛衍坐在会议椅,微地,他把手上的笔往桌上一扔。
应缇回到工位坐下,她按部就班地将电脑的电源接上,输入电脑开机密码。
机械地处理完几封新进的邮箱,她出神地坐在电脑前,不知何去何从。
最后,她站在卫生间盥洗台的镜子前,望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的人。
她有一瞬的陌生,然后是无边无际的无奈。
应缇悲哀地想。
无论她走到哪里,就算她从头开始。生活的一个不经意,旁人的一句话,总会让她一秒回到过去。
接下来的两个夜晚,应缇连连失眠。
梦里,她走在繁茂寂静的山里,磕磕绊绊地走了好长一段时间,她终究是回到原地。
她用力地叫喊,使劲全身力气地呼唤。没有人能听见并理睬她的呼喊,有的只是蓝色晴空里的一片黑影。
山林的一侧,一群受惊的鸟禽振翅飞走。
鸟禽留下的惊扰声很快散去,她所在之地,仍是一片死沉沉的静寂。
后来,她喊得累了,跪在地上。她低下脑袋,泪水无声无息地滑落,落在满地的落叶上,渗进地底。
哭了有一会,眼泪枯竭,她回头。
身后,不知何时,俨然竖立着一栋古旧的房屋。
房屋常年无人居住,房前空地上长满了淮苔杂草,房檐坍塌支在半空中,上面布满了不少蜘蛛网。
应缇双手捂住太阳穴,失声尖叫。
尖叫声被重重深林蚕食,无人能听到她的尖叫声,一如此前的叫喊无人楼及。
就在这时,应缇一霎从梦中惊醒。
她抓着头发,深深地呼吸,她浑身都在发颤,脉搏一颤一颤的。
此时此刻,梦里的一切并没有随着梦的惊醒而离她远去。
它们用力地将她撕扯,反复地撕扯。
无时无刻,不休不止。
应缇屈起双膝,把脸埋在被子里。
一股浓郁的悲伤将她环抱,她无声哭泣。
半夜,房间黑黯黯的,她的哭泣融在黑沉沉的夜色里。
无声无边。
隔日周五,时隔一个多月,应缇再次出现在小巷子的面馆。
*
面馆的生意如火如荼,和之前没有什么不同。
她到的时候,老位子的楼客刚吃完起身走人。
收拾的服务员认出她,边擦桌子边问:“好久没见到你了。”
应缇笑笑的:“最近工作忙。”
对面的人表示理解:“还是同样的要求?”
“今天多加一份荷包蛋。”
“好咧,”服务员转头看了一眼后厨的方向,“我去给你下单,待会给你送过来,吃完再买单。”
人声喧闹,应缇头一回跟她开玩笑:“不怕我吃霸王餐?”
服务员挑挑眉:“奇了怪了,今天怎么两个老楼客都问我这个问题。”
闻言,应缇也好奇:“还有谁?”
“呐,楼上的那位先生。”她随手往楼上一指。
食客来来往往,二楼也坐满了人。
忽地,只一眼,应缇的视线便牢牢地定在了楼淮的身上。
楼上的那人也正看向她。
隔着满满的人群声,应缇与楼淮隔空俩俩相望。
应缇看着他,话却是服务员说的:“今天我换个位置。”
这么巧?服务员看看楼上再看看楼下:“你们认识?”
“嗯,认识。”
应缇走了两步,想到什么,返回,说:“帮我格外上一份香菜,待会一起买单。”
爬楼梯的时候,应缇悠悠意识到。
她和楼淮认识一月有余。
除去工作上必要的接触,她和他每回的遇见,不外乎与食物挂钩。
她一步步走向楼淮。心里琢磨,一周未见,第一句话要说什么才好。
等到她站在他面前,眼前的人替她解决了这个棘手的难题。
楼淮问:“一起?”
他的眉目疏朗,面容干净沉着。
问得也是直接利落。
给出肯定的答案之前,应缇注意到了椅子上的另一个灰色的书包。
她收回目光,落回他身上,多问了一句:“会不会不方便?”
楼淮也看向对面椅子上的灰色书包,他默了一霎。
和缓道:“张朝,你认识。”
既然是熟人,应缇便也不再多加楼忌。
楼淮起身,让出这一侧的座位,说:“你坐这边,我和张朝坐对面。”
位置稍做调整,应缇坐在原来楼淮这一侧的位置,楼淮则是换到了对面。
她望着对面的人,适宜地想,他一贯这么细致,细节上的事落得极为稳妥。
“张朝有事,一会上来。”楼淮倒了一杯茶水,放在她面前。
应缇点点头:“谢谢。”
她喝了两口茶,润了润嗓子,手指叩着杯子边缘。
隔了一会,她问:“你喜欢吃刀削面?”
“还可以。”
“经常来吗?”应缇好奇。
楼淮摩挲着手指,目光平和:“之前中午经常来,最近工作忙,今天正好经过。”
应缇抿着茶,在脑海里搜寻之前的记忆。
她肯定之前没见过他。如果她见过他,一定会留下记忆。
毕竟,她暗暗地下定论,楼淮这么特别,她一眼就能记住他。
她的思绪悠悠散发,对面的楼淮低头在手机上按了一会,他收起手机。
他忽然抬头,她望过去,两厢对视,双双怔住一会。
楼淮眉眼淡淡,温声问:“荨麻疹怎么样?”
闻言应缇低头看了看手臂,她笑道:“好了。”
“有去复查吗?医生怎么说?”
他这么问,应缇不禁噎了一下。她顿了一顿,道:“医生说吃完药没再起疹子,不用去复查。”
那就是没去医院复查,楼淮目光飞快地掠过她的手臂,见并无大碍,他也没再多说什么。
面馆楼上楼下,往来皆是热闹,两人各自呷了口茶。
过了些会,楼淮清咳一声,说:“前天做实验,老师提起你送的农产品。”
应缇眼里渗着丝丝笑意:“那天下班回家碰巧遇到林阿姨,顺便送上去。”
“老师拿了里面的一样草根去炖肉汤,汤很清。”
“那个还可以炖鸭汤,汤也很清。”
周奶奶对炖汤要求高,经常用各种草根去清炖。应缇偶然提起一款草根炖汤很清,这回她便寄了一大箱过来。
楼淮眼里聚着淡笑,他问:“你用它还炖过什么?”
“猪脚、排骨、腱子肉。”应缇循着回忆一一数下来,“还挺多的。”
“哪一样比较满意?”他轻声问。
应缇寻思了几秒:“都满意。”
楼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聊到炖汤,应缇忽然想问他咸鸭蛋的味道如何,吃得是否满意。
她斟酌了一会语言,待要问出口的时候,他们这桌的刀削面送上桌,先前有事离开的张朝这会也正好回来。
“应缇,你好。”
张朝看着很是兴奋,尤其当他看着自己时,格外的兴奋。
“你好。”应缇脸上笑着,心里却是疑惑,难道是她脸上有东西?
楼淮不紧不慢地拨了三双筷子,发送到各自桌旁。
他神色淡然,声音温温:“先吃面。”
闻言,张朝赶紧低头吃面,应缇看了他一眼,没再多想,拨了半碟的香菜到自己碗里。
她慢慢地拌着,对面楼淮将剩下的香菜拨到碗里。
见状,应缇眉眼微微一扬,这一幕似曾相识。
张朝吸溜着面,忽然朝应缇道:“你很喜欢香菜。”
应缇手中的筷子一顿,半晌她笑:“是。”
“我师兄也很喜欢。”张朝把脸转向楼淮,“是吧,师兄?”
楼淮拨着面,淡声:“你观察得很仔细。”
张朝得意:“那是。”
不过他的得意没持续多长时间。
楼淮一字一顿道:“电路图下午给我。”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霹得张朝半天回不过神。
他呆呆的:“哈?”
楼淮微微一笑:“5点发。”
看着师兄淡雅地笑着,显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早知道他就不该得瑟,张朝面如土色:“哦。”
应缇边吃着面,边听着两人的对话。
忽见张朝耸拉着脑袋,神情低迷;边上的楼淮则是从容不迫的模样,她面上微微笑着。
张朝似乎被楼淮临时发出的要求难住了,后面他没怎么讲话,反倒是嘴里念念有词。
许是还有张朝在,这回应缇没怎么说话,楼淮也是如此。
过了十来分钟,一碗刀削面见底。
张朝托着半张脸,继续苦恼中。
楼淮抽了张纸巾,对折一遍,擦了擦嘴,而后再折叠两遍,放在一旁。
应缇第一次见人这么使用纸巾,前几次她有所注意,不过那会两人聊着其他事情,她一直没好好去细想这个细节。今天她倒是全程看了下来。
看到后面,眼里除了特别,同时还有一双修长好看的手。
当你开始注意一个人,他的每一个细节都会自然落到你的眼里。
甚至不用你自己格外去留意,它们会自动地出现。
这是一种本能的习惯。
应缇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
她并不排斥它,甚至还想再靠近一点,想拨开眼前的层层迷雾,看看浓雾的前方是什么。
楼淮问:“你待会回公司?”
应缇的思绪被他的声音拉回来。
“嗯。”
楼淮侧开脸,似是望了眼窗外。
应缇随他的方向看过去,时值正午,窗外一片明亮。
隔了几秒,听他又问:“你自己开车?”
应缇唇角淡着笑意:“我走路过去。”
楼淮在心里快速算了一遍她公司和面馆的距离,确实不算太远。
那边苦苦沉思的张朝适时地插了句:“我们送你吧,正好顺路。”
说着,他看向楼淮:“是吧,师兄你不是习惯走隧道那条路,正好经过应缇的公司。”
于是,楼淮调转目光,移到了应缇这边。
“方便吗?”他问。
应缇只迟疑了一会,随即答应下:“那就麻烦你们了。”
楼淮眉眼微微弯着。
张朝满不在意地说:“客气客气,以后还要常常来往,说不定下回就麻烦你了。”
正午,路上车不算多,宽阔的马路上,零散地行驶着几辆车。
车里空调温度调得正好,很舒适的一个温度。
应缇靠在椅背,目光不时停留在后视镜。
从她这个角度,恰恰能通过后视镜将驾驶座的楼淮纳入眼底。
他的侧脸骨相很优越,轮廓利落分明。既不过分凌厉,也不格外柔和,恰到好处地定在一个适中的量度。
这使得他沉默时,给人一种安心感;说话时,又能感到一种舒心随和的态度。
应缇太过于沉浸的时候,总能忘了自我。
楼淮的视线与她在后视镜中,不期而遇。
俩俩相撞的那一瞬间,第一时间谁也没有躲开。
对于这样的隔空相遇,他们好似已经习以为常。
对角线之外,是坐在副驾驶的张朝,正低头沉浸在一沓白底黑字的资料中,不时低声惊呼。
此时,张朝的声音成了画外音,视线之内,只有她与他。
应缇想,楼淮到底是特别的。
对视相互驻足了几秒,无声无息。
车前,红绿灯转换,楼淮平静地移开目光,专注于车况。
他始终是和缓的。
他这个人,他的声音、目光、动作,他的细致,尽是水到渠成的和缓。
应缇感觉自己走在平坦光明的稻田上,前方是希望。
她在接近一个和缓的人,或者更近一步,她觉得她在接近她的希望。
这种感觉是如此的强烈。
以至于车停在公司门口,她心里的那股劲还是没有缓过来。
楼淮轻声:“有东西落下了?”
确实有东西落下了,她确定它落在哪个位置。可她似乎还没有准备好是否要去取回来。
应缇惘惘的:“嗯。”
“是什么东西?重要吗?要不要倒回去取?”一旁的张朝从一沓资料中抬眼。
张朝接连三问,楼淮也用目光在问她。
它是那么的和煦,温煦得近乎灼烫。
应缇摇摇头,声音轻飘飘的:“下次再拿。”
张朝狐疑:“不重要吗?”
重要吗?
应缇不知道,过往的所有经历不能告诉她答案。
假如有,一定是介于害怕与肯定之间,一种被称作‘忐忑’的情绪。
可她不想要害怕,但她又不能直接肯定。
应缇望向楼淮,她看着他,淡淡笑着:“我回去好好确认一遍。”
这什么文不对题的回答,张朝一脸懵。
后面楼淮没再说什么,他打开车门,送应缇到公司门口。
站在公司入口处,一个穿淡蓝色工作服的男人经过他们身边,随后,传来一阵滴滴滴的门卡声。
明媚太阳顶在上空,日光照得人眩晕。
楼淮不合时宜地想起,他与应缇真正意义上的初见。
第一次见面,他为她打开一道道门卡,滴滴滴的声音一路伴随他们左右。
现在,照旧是一阵滴滴滴的门卡声,见证他们又的一次相遇。
忽地,应缇说:“好像我又欠你一顿饭。”
上回说好她请他,这还没请,今天的刀削面又是他买单。
算下来,以后她要请他吃两次才算还完。
微风掠过,风息夹着午后的一股慵懒,人变得没什么精神。
楼淮的眼神依然清澈,明亮有神。
他说:“下次再说。”
下次,下次,他上回也是这么说。
应缇的眼睛被风吹得微眯,她声音轻轻,夹在慵懒的风里。
“好,到时还是你来定地点。”
楼淮眉眼稍扬:“可以。”
应缇:“嗯。”
微醺的懒阳下,楼淮顿了一下,半晌问:“周末你有时间?上次的托盘还没去做。”
“不好意思,”应缇摸摸额头,“我……”
她戛然而止,楼淮帮忙补充:“荨麻疹。”
“是的,这周应付它,我都忘了其他事。”
“没事。”楼淮说,“周末如果你没其他安排,我晚点和朋友说一声我们周末过去。”
应缇:“可以,这周周末我都可以,看你怎么安排。”
楼淮看了一下表,抬眼看向她:“周日早上九点?”
应缇毫不犹豫应下:“没问题。”
“到时微信联系。”楼淮说。
应缇点点头:“好。”沉默了几秒又说,“路上小心。”
外后视镜里,应缇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直到拐出路口,她的身影吞没在树丛内。
楼淮收回目光。
一旁的张朝啧啧啧道:“我就说应缇怎么那么眼熟,原来就是香菜小姐啊。”
他边说边瞟向楼淮,后者没什么反应。
张朝知道他这个人,表面上没反应,心里反应可大着呢,不然趁他外出送资料的时候,连连给他发了两条信息,这在之前从来没有过。
一条信息是:待会见到应缇不要乱说话。
二是:上来时,先在前台把他们这桌的账单结了。
后面紧接一条金钱转账。
张朝那会就想,事情这么巧?前脚他刚跟楼淮说到,应缇就是之前在面馆见到的爱吃香菜的那位。刚说完,应缇就出现在面馆了?
他心思千回百转,绕了十八弯。楼淮照旧聚精会神地开车。
张朝唉声叹气,他的师兄可真令人摸不着头脑。
回到学校,两人边往化学楼走。
路上,张朝苦苦哀求:“师兄,电路图那么难,能不能下礼拜一交?”
楼淮按下电梯上行键,瞥他一眼。
张朝眼前一亮,自觉有希望:“周一早上肯定交,您就再宽限两天吧,我周末留在实验室加班加点,肯定能搞出来。”
“确定?”
楼淮轻描淡写的一句,在张朝这里恍如提前看见黎明的曙光。
他频频点头,并作口头保证:“可以,没问题。”
电梯门开,里面空无一人,楼淮抬脚走进去,站在一边。
张朝按了他们所在的楼层,电梯合上。
他期待地问:“所以可以延期?”
“嗯。”楼淮揉了揉眉。
张朝心里一阵欢呼,面上淡定:“谢谢师兄。”
“我有一个条件。”楼淮漫不经意道。
“您说。”
楼淮沉吟半晌:“少说话,多做事。”
张朝眉间紧紧拧住:“哈?”
电梯门开,楼淮风轻云淡地留下一句:“电路图周三之前交。”
张朝:“???”
敢情他慌了一路的寂寞。
第 65 章 65
应缇沉沉醒来,映入视野的是一片雪白的天花板,她转了转脖子,另一侧也是白墙壁。她努力地辨认了一会所处的环境,半晌才恍惚过来,她这是在医院的病房。
也不知道睡多久了,尹瑶他们又身在何处,她正要起身,被子推到一半,手臂传来一阵酸痛感。
定睛一看,没有什么伤口。她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靠着枕头想了好一会,才有些反应过来应该是打羽毛球造成的。
这时,病房门口传来声音,门从外面推开。
是楼淮。
“尹瑶他们呢?”应缇开口就问。
他默默地盯着自己,一言不发地走过来,末了伸手在自己额前探了探。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又说,“他们先去用餐,待会回来。”
说着他就要按一旁的护士呼叫机,应缇眼疾手快,抓住他的手。
猛地一接触,冰冰凉凉的触感,和刚才覆在额头的非常相似。应缇心内一惊,想到什么,快速放开他的手,视野虚虚晃晃,她低声回答:“我没什么事了。”
“先喝点水。”大雨磅礴,行人慌忙躲避。九点,幽庭。
事先在明导面前许下了承诺,应缇提前了20分钟到场。她到的时候,明导已经在那里等着了,除了他,身边还站着几位眼熟的面孔,分别是剧里的男一女二和男二。
应缇面上平静地跟他们打招呼,心里想的却是:郑森说得对,明导是个实在的人。
今晚这场赴会,大体如他所言,只是跟投资方以及播放平台那边的人吃个便饭,提前打个关系,日后若有需要照应的地方,也就容易多了。
在这个圈子里,关系就是一种话语权的体现。
时间尚早,投资方和播放平台的人还没来。
几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说的都是剧组的事。再过几天这部戏就杀青了,戏一杀青,便就没应缇她们什么事了。
明导说:“你们几位之后有其他安排吗?”
这话问得实在尴尬。
要说没安排吧,显得太没面子。做演员的,没安排,等于在家扣脚。
要说有安排吧,在座的就四位,万一比自己咖位大的都没安排,自己却有安排,又有炫耀之意。
一时,四个人都没说话。
明导笑了下,说:“是这样的,我朋友那边近期在安排一部戏,还有几个角色没着落,我想着你们都去试试看。”
话落,几个人都一下子看向他。
其中有道女声问:“明导,是《消失》那部剧吗?”
问话的是此次剧里的女二,叫宋楚楚,论咖位,比其他三位都大。
当初应缇听说女二是她时,还有些惊讶。
她略略想着,又听到明导说道:“是,主角定了陆迟砚,其他角色还在商量中,我看你们几个还不错,要是有意思,我跟那边招呼下,去试个镜。要是能选上了最好,选不上,就当是一次尝试。”
在听到主演定了陆迟砚,其他几位不由得把目光放到了一旁默默不说话的应缇身上。
她愣了下,随即又想到。
哦,今天她刚和陆迟砚上了热搜。
虽然,不是什么好的热搜。
厅里顿时安静下来,除了明导,其他三个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应缇觉得有必要说点什么来打破这层沉寂。
这时,门口处传来一阵声音。
一旁的明导一下子站起来,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
应缇和宋楚楚她们几位隔空对视,大家心里都有数。
今晚的主角登场了。
从内厅到门厅那边,只有十来步的距离。可就是这十来步的距离,应缇走得极为困难。
她想这路要是再长点就好了。
然而,路再怎么长,也有到头的时候。
她吸了吸气。
迎上前。
出乎她意料的是,来的这些人里并没有她以为的人。
她微微不解,落了座,庆幸的同时,还有些云里雾里。
“应小姐,看着怎么有点不对?”
说话的是北城有名的一位富二代——梁斯晏。
此人名字倒是斯文贵气,人却不然,一副油嘴滑舌的模样,以花边绯闻在圈内闻名。
让应缇头疼的是,他去年打扰过自己一段时间,她每每闭门不见,梁斯晏热情了一段时间,自觉没趣,就没在她面前出现过。
应缇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成了这部剧的投资人。
他那边话一落,在座的其他人都把目光聚在了自己这里。应缇搁置思绪,说:“突然想起一点事。”
她以为自己这么说了,对方应该不会问什么,可她高估了梁斯晏。
“什么事?”梁斯晏摆出一副很关心的模样,“是和陆迟砚上热搜的事?”
她就知道,此人出现绝非好事。
原来,在这等着她。
应缇正要出声,一旁的明导却举起酒杯:“光顾着说话了,大家一起举个杯?”
其他人见状,都看出来明导是做和事佬的,乐意配合。
举杯相碰,红酒入喉,再坐下来,又是一副热热闹闹和谐的场面。
这类场合,像应缇和宋楚楚她们多半是做镶边的角色,全程都没有她们说话的份,最多就播放平台那边的人问起戏时,几人回答一句。再多的,就不是她们能说得上的范围了。
应缇心里清楚,所以是做好了十足的准备来的,但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梁斯晏。
一旁梁斯晏喋喋不休,时而找她说说话,时而找宋楚楚。
好在他没有过分的行为。
直到结束,包厢一度还算和谐。
结束聚会,一伙人前后走出会所。到了外面,才发现下雨了。八月盛夏,饶是夜晚,室外温度仍是高得离奇,这场淅淅沥沥的小雨,倒更像是一场及时雨。
门口有几辆车早已等候多时,见他们下来了,助理们纷纷上前为其撑伞。
送走平台那边的相关人员。剩下的都是熟面孔,除了一旁按兵不动的梁斯晏。
明导看了一圈,说:“斯晏,我让人送你回去?”
梁斯晏摇摇头,目光直直看着应缇,“你送我吧。”
应缇想也没想,直接拒绝:“我喝酒了。”
“没让你开车,”他打了个嗝,“送我到家就行。”
场面一时陷入死般的沉寂。
在场的人都有些不明白梁斯晏的脑回路。
明导叹了声气,说:“你喝醉了,我让老何过来接你。”
“不行不行,”梁斯晏还算清醒,一听这话,“老何来了,我哥就知道了。”
应缇心想,原来还记得自己有害怕的人,不是醉得糊涂了。
于是,几个人开始发愁,怎么处理这位公子。
还没一个结果,忽然,一辆黑色的车停在了面前。幽幽夜色下,流畅的车身线条蕴着低调的奢华。
不多时,车上下来一个人。
来人一副西装革履的打扮,极为正式,大约是刚从什么重要会议离身,不及换装,即刻出发来这里。
助理在一旁为他撑着伞,他面色沉沉的,分明看不出什么情绪。而一身笔挺贴合的西装使得他本就冷峻的气质,又增色了几分。
斜风细雨里,他一双漆黑的眸子格外吸引人。
应缇的呼吸一下子乱了。
他朝明导点了下头,随后,拿过助理的伞,不缓不慢地往应缇的方向走来。
没几步的距离,他正好站在她的面前,不偏不倚。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他低下头,应缇抬起头。
俯仰之间,无端的,应缇感到了一阵惧怕。
隔着重重雨幕,楼淮迈步走下台阶,注意两边的车况,穿过马路,朝自己走来。
他人高,身形极其优越,撑伞走在大雨里,步履不慌不忙,和匆匆行人行成鲜明的对比。
应缇看着他,有一刹那,她悸动于这孤寂夜雨中的一抹亮色。
楼淮到了跟前,站在台阶下,掀起眼皮,看着她,说:“现在走?”
目光清冷,与这茫茫大雨相映成趣,应缇只觉楼身的温度又降了几度。
他外貌出众,尽管只穿着一身最简单的白衣黑裤,也是人群里最为引人的存在。
楼围不少人朝他们这里看来,眼里多少带着笑意和羡慕。
应缇紧了紧手,莫名生出一股勇气,说:“好。”
他上前一步,伞面朝她倾斜过来,应缇走下台阶,走进他的伞里,走到他的身旁。
两人并肩往前走,雨势不减,雨水低落又溅起,裤腿已然被打湿。
应缇抱着托特包,偏过脸,视线飞快在他脸上划过。
他面色沉静至极,全然没有因为这雨从而眉头紧锁或者不悦,颇有种超然物外的洒脱感。
两人之间就隔着一条间隙,步伐一致,应缇有种错觉,好像她不只是走进他的伞里这么简单。
她好像还就此走进了他的人生。
到了停车的地方,楼淮先送她上车,然后他撑着伞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座。
他一坐进来,整个密闭的空间因为他的到来显得更加安静逼仄了。
应缇心没来由地一紧,余光瞥到他,一愣,整个人转向他。
她盯着他的左肩,说:“楼总,你的衣服??”
楼淮顺着她的视线,低头扫了眼,半晌,不以为意地问:“送你回学校?”
应缇说:“会不会麻烦你?”
他笑了声,声音轻轻略略的。
她瞬间捏紧手。
静默间,楼淮已经将车开出地下车场。
雨还是那么大,雨刮器乐此不疲地工作着,为此时的安静更添几分静谧。
一时,气氛尴尬却又紧张。
到了一个路口,车子刚缓缓停下,应缇的手机响了。
是林汀晚打来的。
她摁掉。
过了两秒,换成了应明凯打进来。
她继续摁掉。
楼淮的声音适时响起:“不想接可以拉黑。”
她诧异地看向他,一双大眼睛属实有几分慌张,他看在眼里,伸出手,说:“需要我帮你吗?”
应缇受了蛊惑,将手机递出去。
楼淮看着眼前的手机,有几分意外,意外她对自己的信任。
他拿过手机,看了眼,淡声问:“最上面两个?”
她嗯了声。
他指尖在上面点了点,过了会,把手机还她。
应缇说了声谢谢。
他说:“如果真的要说谢谢,陪我吃顿饭?”
他目光一如既往的幽沉,应缇和他对视数秒,她点点头,说:“好。”
楼淮扬扬眉。怕?
下一刻,应缇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怔住。
她为什么要怕楼淮?
想罢,她不再看楼淮,侧过脸,偏开了视线。
夜深沉,人安静,雨下得更大了。
劈里啪啦地落在地上,溅起无数水珠。
那边梁斯晏仿佛醒酒了一般,瞬间站直了身体,两步跑到楼淮面前。
“哥,你怎么来了?”
在场的几个人,尤其应缇,听到这声呼唤后,最为震惊。
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竟然是兄弟关系。
明导说:“淮生,来得正好,把斯晏带回去。”
不待楼淮说话,梁斯晏笑呵呵的:“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
楼淮看了他一眼,无声无息。
梁斯晏快哭了:“我自己滚,您不用看我。”
说着,还真的就走到雨中,连滚带爬地上了自己的车。
“他喝酒了。”
忽地,潺潺雨声中,一道声音响起,语调很是平静。
应缇见他们都看着自己,她镇定地补了一句:“他喝了还不少。”
楼淮看着她,眼里情绪不明,若要仔细观察一点的话,他嘴角似乎藏着一点笑意。
不过应缇可有没时间和精力放在这些细节上,她缓缓呼了口气,也不在乎此刻还有其他人在场,毫不客气地回视。
就这么沉默地僵持着,应缇最后也没搞明白,她怎么就坐上了楼淮的车。
她坐在车里,朝窗外望了一会,窗外雨势浩大,风雨里夹着层层雾气,视野之内皆是模糊的一片。
根本看不到什么,于是,她挪回目光,这回放在了后视镜。
她所处的位置通过后视镜正好可以清楚地看见楼淮的脸。
她明目张胆地看着他。
“冷吗?”
忽地,楼淮的目光与她在镜中相遇,他的目光凛凛的。
应缇没回答,她脑子闪现的是刚才的一幕——
因为梁斯晏喝酒了,不能开车,楼淮让助理叫家里的司机过来接他,随后他又跟明导说了几句话,最后的安排是助理送明导和宋楚楚她们回去,应缇则由楼淮来送。
因为她们都回的剧组酒店。
应缇则不同,要回自己的公寓。
分别时,落后一步的宋楚楚别有深意地看了自己一眼。
那眼神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这会,罪魁祸首却恍若没事人一般。
应缇一回想起来,不由得多瞪了楼淮几眼。
“你旁边有块毛毯。”
寂静的车室内,他忽略她眼里的不满,善意提醒道。
应缇不理,当作没听见。
外面下着狂风骤雨,车里窗户紧闭,为了保持车内的空气流通,楼淮开了空调。虽然空调温度不算低,奈何应缇体质就跟她的名字一样,怕缇。
处在空调的环境里坐久了,难免禁不住楼遭的缇意。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她又受不住似的,朝旁边摸了摸,这一摸,还真的摸到了一块毛毯。
毛毯的触感很是柔和,取过来一看,又有些熟悉。她皱了皱眉,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半晌,无声叹了口气,认命似的披在了身上。
接下来,车里一如既往的安静。
不过,应缇能明显感觉到,楼淮与刚才有那么点不同,至于不同在哪里,她一时又弄不明白。
这一琢磨着,车子就停下了。
她下意识地往窗外一看,原来已经到自己的住处。
还挺快的,她瞬间开心。
压抑了一晚上,总算可以和楼淮说再见,回去舒坦地睡觉了。
她眼里尽是止不住的笑意,手刚握到手柄处。
“你很开心。”
安静的车室内传来楼淮的声音,平平的,没什么起伏。
当然,不用见到你,能不开心吗?
吐槽归吐槽,应缇还是不敢把这话当着他的面直接说出来。她委婉了下,说:“今天拍戏很累,马上就能休息了,自然是开心的。”
他似有所悟:“是吗?”
废话,应缇想。
“当然。”她清了清嗓子,“您是资本家哪能共情我们这些打工的。”
“我年纪没那么老,不用说您。”他看了她一眼。
她话里的重点是这个吗?
应缇气急。早餐解决完,应缇将盘子杯子收好放回厨房。
一回头,楼淮站在厨房门口正看着她。
她怔了怔,回头望了眼身后的水槽,忽地生了一股冲动。
“吃饭总得付点饭钱吧?”她说。
他自然没意见:“你说个数。”
“钱就不用了,”应缇粲然一笑,“麻烦楼先生帮忙洗下碗。”
初次见面,他就让她挑蟹肉;这回让他洗碗,也算是报了一仇。
而且,她暗想,楼淮应该不会洗碗。
他人看着贵气,全身上下的装备,皆数散发着金钱的味道。想来打小时候起,也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主,在家务方面,跟她一样,一窍不通。
倘若能为难到他,那是极好的。
这么一想,她心情瞬间愉悦,哼着小曲晃到后院的花圃园,找到喷洒桶接上水,给母亲一院的植物浇水。
大约过来十来分钟,她花浇到一半,转头要倒回去接水,楼淮猝然地站在身后。
猝不及防,四目相对。
她吓了一跳,手拍着胸腔的位置:“你这人怎么走路都没有声音的?”
楼淮附身拿过她的喷洒桶,一边接水,一边说:“难道不是你太高兴了没注意到我的存在?”
心事被揭穿,她也不恼,反问道:“厨房都收拾干净了?”
“嗯。”他开始浇起了花。
应缇退到一旁,坐在由藤木制成的吊椅上。
“看不出来,你还会做家务。”这确实出乎她的意料。
懒懒阳光下,楼淮投来一眼,目光淡然:“家里的男性都要学会做家务,这是家规。”
现在还有这样的家庭?专门规定让男人学会做家务。
她顿时来了兴致:“你家庭教育还不错。”
“祖母设下的家规。”
“看来她老人家的思想还很超前。”
“你有想法参与进来吗?”他话题一转,说得极为寻常。
应缇:“……”是她多嘴了。
过了一会,楼淮浇完院子里的花,他把喷洒桶挂在墙上的架子上,走到应缇身边。
一道影子忽然盖下来。
应缇不由得眯了眯眼,神绪微微困顿。
过了两秒,她忽然说:“你怎么来这边了?”
楼淮微微附身望着她,眉目沉沉:“这要问你。”
“问我?”
“你拉黑我的微信和手机号码,我联系不上你,只能过来找你。”
应缇再次语塞。
怎么回事,明明他是用正常的口吻在诉说一件平常的事,可她怎么听出了一股委屈。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
许是见她愣着没回答,他又问了一遍。
“你在质问我?”她比他更委屈。
楼淮愣了愣,半晌,失笑:“我在询问你,不是质问。”
应缇抓住一旁的藤木,脚沾地,往后侧了侧。
“就你想的那样。”她模棱两可。
“我想的哪样?”
他幽幽说道,一双如幽潭般的眼睛更是黑沉沉的,仿佛多看一会,就能让人不由自主地溺进去。
应缇不敢再看,她挪开眼,望着不远处开得正盛的玫瑰。
玫瑰开得正烈,火红的颜色。阳光下,花瓣上润着水珠,像极了那个词语。
——娇艳欲滴。
忽地,楼淮一本正经地说道。
“应缇,我想我表达得很清楚。”
应缇转回眼,望进他的眼里。
“所以呢?”
何其安分,又是何其地让人感到莫名的舒适。
楼淮的视线在她脸上停了一瞬,片刻,一个清晰的念头涌上心间。
他眯起眼睛,指尖轻轻敲了会方向盘,拿出手机给助理发了一条消息。
半小时后,车子驶进开进某处高档小区,转了两个弯,开进某栋楼的地下停车场。
应缇略微诧异,她以为楼淮的吃饭会是去某处餐厅,不想是回到个人住处。
楼淮下了车,见她抱着包站在一旁,不紧不慢问了句:“上去吗?”
应缇手指微微蜷缩,有片刻迟疑。
他浑不在意,转身往前走。
就在他要走进电梯前,应缇急忙出声唤住他:“等下。”
他身影顿了下,但没回头,径直走进电梯然后再转过身,手伸向楼层按钮,摁了下,才施施然抬头。
应缇是跑着过来的,她胸腔微微跳跃着,起伏不定。
就像她此刻的心思,飘然不定,没有个明确的去处。
可无论如何,她都不想错过与他独处的机会。
尽管她并不清楚他私底下的为人,是好是坏,是善是恶,但那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愿意和他走。
就像刚才她没有任何迟疑走到他的伞下一样。
楼淮递过来一杯水。
水温不冷不热,入口正是合适。应缇喝了几口,可能是睡得久了,喉咙干涩,她顿了顿,将剩下的喝完。
应燃教导她,饮食喝水要斯文。她动作放得轻,眼下病房里静得无声无息。
“医生说你最近睡眠不好,血糖也低,而且你中暑了。”楼淮搬来一张椅子,见她手中的玻璃杯空了,他放下椅子的同时,伸过手。
“再加点水。”
“哦,好的。”应缇把杯子交给他。
楼淮倒好水送到应缇手里,坐在椅子上,他静默了许久,才问:“最近工作压力大吗?早上场上看你精神样貌很差。”
应缇摸着玻璃杯,想了想最近的工作和休息,声音轻轻的:“前两应上夜班,上应五帮忙一位同事代晚班,加上最近天气热了,睡得不好。”
“你自己没有觉得身体不舒服?”
他的口气变得有些不淡定。应缇仔细想了想,没有之前的平和,反倒有些急。
“以前不是有人说,夏日炎炎好睡眠?”应缇靠着枕头,背后柔柔软软,颇为舒适,“也算正常现象。”
“晕倒也是正常现象?”楼淮声音低而沉,“你知不知道……”
应缇适时打断他,“楼淮,我以为我们只是简单的同事。”
楼淮定定地盯着她,许久,他才说:“同事吗?”
应缇握着玻璃杯,笑容淡淡的,“你之前的态度是这么告诉我的。我想我也没有猜错。”
之前他的态度疏离而礼貌,问什么做什么都是点到即止的“谢谢”、“麻烦了”。这些话可不是存在关系一般的同事里?
楼淮轻轻叹了口气,看向应缇,正要说什么。
身后传来门开门声。
第 66 章 66
楼淮第六次注意到应缇。
他常常光楼的一家刀削面馆,坐落在矮巷的一处不起眼的位置。虽然不起眼,门前左右也没什么标志性的建筑物,每每到了用餐时分,食客进进出出,络绎不绝。
店老板早前见生意好,打算了一番,盘下二楼,简单地布置一遍,解决了一部分排队食客的困扰,生意蒸蒸日上。
楼淮喜欢二楼观景台的位置。坐在那个位置,能将一楼的热闹繁景望在眼里,也能听清晰地听见二楼里间每一位楼客的声响。
每到这时,一种置身于人间烟火里的错觉常常萦绕他左右,生活还是能过得去。
今天,他照旧坐在老位置,左手端着iPad,右手食指时快时慢地在屏幕上停顿一二。
有时iPad看得累了,他会拨出点心思,余光不时扫向一楼。
要说看什么,那倒什么都看。但看了,转眼又被他抛却脑后。
和他一同前来吃饭的研究生张朝,此时不得不多嘴了一句:“师兄,你在看什么?”
楼淮余光正要从一楼收回来,打算回个“没”字。
临了,他目光一顿,前一秒还在划屏幕的食指这下也暂时性地停住。
一个身着墨绿色长裙的女人走进店内。
见他微微停住,张朝正要伸脖子朝下一探究竟。那边楼淮已然恢复往日的常态,说:“没看什么。”
共事这么久,张朝多少了解他这个人。楼淮平时话很少,除去工作上的事,其他事情能用单音字回答的问题,一般不会多讲一个字。
今天倒破天荒,多说了几个字。
不过对方这么说了,张朝也不好再问二三四,只是假借拿杯子喝水的几秒,快速地往楼下瞟了两眼。
热热闹闹的餐桌,围着热热闹闹解决午餐的打工人,上身白衣下身黑裤的服务员穿梭于用餐人员之间。
是再正常不过的餐厅景象。
张朝从水杯里抬眼,打量了楼淮一会。
对方没什么变化,仍是沉浸在修改课题报告中,面上并没有什么不对劲。
他轻晒。这才是楼淮,除了工作能提起他的兴致以外,其他事物在他眼里,无异于多余。
对于张朝此时已经在心里将他分析了一遍一事,楼淮完全不知道。就算知道了,大概也就当作听见了。至于谈的谁,哪怕是他自己,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修改完课题报告,楼淮微微偏了偏头,略过了楼下的某个位置。
着墨绿色长裙的女人,这会坐在左侧贴墙最里面的位置,用右手支着右边脸颊,一头直直的黑色长发垂在身侧,独独留给外人一个背影。
须臾间楼淮又将全部精力放在眼前的iPad上。他用食指快速划了一遍,确认无误,将文档保存,转成PDF格式,连同Word文档,一同发了出去。
事情完成,楼淮将iPad搁到商务包外层放好,然后侧头望向一楼,头微低,右手食指则轻叩木质桌面。
一下一下的,很有频率性。
女人还是原来的坐姿。
她那里的位置比较特殊,是整个一楼所有座位最边角的地方,哪怕是店里最热闹的时间,那个位置也格外的安静,像是脱离了喧嚣的一个存在。
楼淮坐在那里吃过一回面,全程吃下来,他只有一个感想。
很不可多得的一个位置。
身处热闹之地,却也远离热闹。
那边张朝本来在回复女朋友的信息,忽然手机顶栏跳出新进邮箱的消息,他点开一看。发自几秒钟前,来自楼淮邮箱账户。
两个附件。
正文内容也很简略:修改标出,仅作参考。
邮件末尾则落着“楼淮”这三个字。
这在邮件中是最正常不过的格式,简单明确,信息一目了然。
张朝的导师师哥师姐无一不是这个作风。
然而这种简单明了的风格落到了楼淮身上,多多少少有了其他的意思。
张朝用手指慢慢划着屏幕,认认真真看着修改的部分,心里赞叹倾佩的同时,又生出一种“果然就是楼淮的作风”的认知。
至于这种认知从何而来,他只能说这是楼淮平时的处事作风留给他的。
待他看完文档,要说话的空挡,迟迟未见着落的刀削面,这会热腾腾地被端上了桌。
他要说出口的话,在楼淮掰开一次性筷子的瞬间,全部吞回了喉咙。
楼淮有个很好的习惯:食不言。
至于寝时,语不语?张朝想,多半是不语的。
楼下热热闹闹,快人快语频出,偶尔还有几声气势浩大的笑声。
楼上是为安静点,但赶巧今天隔壁有一桌父母带着小孩出来吃面,小孩吃着吃着,汤匙一掉,一开始还好好的,后来不知怎么了,突然嚎啕大哭。
张朝一边吃一边摇头,不是为小孩愈来愈大的哭声,而是苦于他们这桌的安静。
有句古话:大隐隐于市。
这要放在古代,他们这桌就是绝世深藏不露的大侠。
“我下楼加小菜。”楼淮忽然说。
说完,也不待张朝的反应,他端着汤面碗,起身离去。
张朝呆呆的,惊讶于眼前的处境。
什么隐士高人,什么绝世大侠,张朝后脚马上否了这个高深的寓意。他们就是人群里的普通人。
这不,楼淮端着汤面碗,走到了加菜区,舀了两勺香菜放进碗里。
加完之后,他很快转身返回。
张朝心里暗暗腹诽:头一回见到吃香菜的男人,一吃还加两勺。而且楼上不就有小菜区,何必多跑楼下一趟。
他一边吐槽,一边毫无目的地扫了一圈。等到溜完一圈,视线再次回到加菜区时,他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从指尖滑落,掉到了汤面碗里。
楼淮回到座位坐下,用筷子将香菜和面拌了一拌。他搅拌的动作很是细致、斯文,左边拌一下,右边拌两下,搅拌得尽量均匀。
对面的人连连叹气,他看了一眼,停顿一会,半晌低头吃面。
吃完两筷子面,第三筷子面夹到半空,对面的人慢吞吞地问:“香菜好吃吗?”
楼淮看看夹着点绿意的面条,再看看张朝,难得说了一句:“你试试?”
“不不不,”张朝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手也摇摆得起劲,“我受不了那个味。”
“是,”楼淮顿了顿,然后说,“很多人吃不来香菜的味道。”
实在难得,一个香菜能引出楼淮这话,张朝不由得将面碗一推,也不管会不会吵到楼淮吃面的心情,径直说:
“刚刚你前脚刚打完两勺香菜,后脚来了一个女人,你猜猜她加了几勺香菜?”
在他期待的眼神中,楼淮很给面子地问了句:“几勺?”
楼淮接了话,这故事就有得发展。
张朝伸出手,而后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瞪大眼睛:“六勺,整整六勺,你说这是吃面还是吃香菜?”
吃了几筷子,楼淮放下筷子,抽了一张纸巾,叠了两叠,用双手托着,擦了擦嘴。
擦完嘴,他一边将用过的纸巾,反复折叠,然后叠到不能再叠了,差不多成了一块豆腐块,这才将其扔到外侧中间的纸篓。
他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或许两者都吃。”
言语淡淡,似乎不关自己的事,不多在乎。
但张朝为了从楼淮这里学到点东西,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多多少少摸清了他的脾性。
楼淮要是真的不在乎,那只会“哦”一声,这事就算一个小插曲,过了就过了,不可能回个二三四。
张朝摸了摸下巴,上半身往外一探,指了指左侧最里边的位置,说:“就是那里,六勺香菜,一身墨绿色长裙,还用了店里特制的绿色面碗,绿色勺子,绿色筷子。这女人多半是很喜欢绿色。”
楼淮随着他手指指向的位置看过去,墨绿色长裙的女人低头吃着面。
不过比之刚才有点稍微不同。原本垂落的黑长直,这会已被她随意扎住,束在脑后。
她吃面的速度很慢,典型的细嚼慢咽,动作幅度放得很小。
很斯文的吃相。
楼淮再一次注意到,她多半不是在吃面,而是在吃香菜。
一筷子面条,外边夹杂不少绿色的香菜。
有人拿香菜做点缀,而有人拿它做匹配的主食。
楼淮第六次注意到她这个特殊的习惯。
虽然他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做着什么工作,是个什么样的为人。
也有可能他这一生都不知道,只是坐在一旁做个旁观者,无意观察到了这么一个细节。
张朝适时地说:“这人很奇怪。”
楼淮敛回目光,倒了杯温开水,喝了两口放下。水杯落在桌子上,发出轻轻的一把声音。
细细的,融化在嘈杂的面馆里,只有楼淮自己听到。
楼淮食指轻叩着桌面,一下一下的,频率缓缓,有种午后饱腹的惬意悠闲。
其实他吃得并不多。
张朝并没得到楼淮的回应。
不过,他并不在意。毕竟两个男人在背后议论一个陌生女人,怎么说,都有种不尊重人的意思。更有甚者,能盖上“无聊八卦男”的印章。
张朝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语速飞快:“师兄,今天您帮我修改课题报告,这顿我请您。”
话落,人已跑到楼梯间。转瞬间,人影消失在楼梯。
这个举动并没有引起楼淮多大的情绪起伏,他甚至已经进入习以为常的模式。
他单独坐了一会,视线不时落在楼下左侧最里边的位置。
待手机震了震,他拿起一旁的商务包,这才闲闲起身。
下了最后一个楼梯,张朝走过来,嘴里念着:“吃饭要排队,买单也要排队,不支持支付宝,只能微信……”
楼淮向人满为患的收银台看了一眼,说:“一年前,只支持现金。”
不知是惊讶于这家店的支付模式,还是惊讶于楼淮竟然听见了自己的念叨。
张朝朝他脸上观察了一番,也没看出点什么。他眨了眨眼,开玩笑道:“按这速度,支付宝……明年?”
一楼空间大,食客多,声音嘈嘈杂杂。
楼淮笑了笑,很淡的笑意:“有可能。”
他们来时是走右侧的位置,离开时却是走的左侧。
张朝还停留在“楼淮今天怎么了,竟然跟他说了这么多闲话”的状态里,走路都有点飘飘的。
楼淮走到门口时,状似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
着墨绿色长裙的女人起身,抬起右手,微侧了下头,解下束住头发的绑发绳。
一头如同瀑布般的黑长直,顷刻间,柔顺地披在肩后。
楼淮抬步,走出大门。
踏进阳光前,他低头看了下腕表。
半小时。
女人从进来到用餐完毕,用了半小时的时长。
楼淮第六次注意到这个巧合。
或许它不能称之为巧合。
它叫习惯。
第 67 章 67
楼淮面上风平浪静,似乎这就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见他平静得像是初见,应缇暗暗压下心里的一点点紧张。她平时沉默惯了,此时面上倒也镇定自若,看不出异样。
打完招呼,两人握着手,都略略停了一瞬,而后才各自松开。
林阿姨看看两人,眼里脸上都是和蔼的笑意,到鞋柜处找了一双粉色的拖鞋,送过来。
“小周,这是新鞋,你先穿着,试试大小。”
应缇拘谨,见老人家拿鞋过来,很不好意思。
“林阿姨,我自己来。”她忙不迭接过鞋子。
“欸,不用跟阿姨客气,阿姨就是看你亲切。”
应缇换上家居拖鞋,手不知如何安放,面上能镇定住,耳朵却悄悄红了。
她真诚地向林阿姨道谢:“大小正好,谢谢阿姨。”
林阿姨又欸了一声:“小周,你这就见外了。”
一旁的楼淮看了一眼,忽地从鞋柜抽了一张湿纸巾递过来。
看了一眼湿纸巾,应缇再看看他,他眼里淡着笑意。陌生的环境,还不算熟悉的人,她神情惘惘的,不在状态内。
“你们年轻人有话谈,楼淮,帮我招待一下小周,我去看看你老师晚餐做得如何。”
林阿姨将这里让给两个年轻人,到厨房探情况。
没一会儿,厨房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他们这一隅两人都不说话,两相对比下更显得安静。
楼淮看着她,忽然说:“不用紧张,老人家平时没什么人说话,见到喜欢的人难免热情。”
他的声音温温润润的,很是干净,像雨后的新竹。
应缇后知后觉地接过湿纸巾,擦了擦手,擦完手心,她将纸巾对折。楼淮那边又倒了一杯水过来。
“先喝点水。”他说。
“好,谢谢。”应缇望望他,魂不守舍地接过。
他领她到客厅,让她坐在沙发,又见她捧着玻璃杯,明显局促不安。他四下寻了一番,在三个不同款色的抱枕中,挑了一个绘着绿色叶子的抱枕。
“抱着这个可能好一些。”
他站着,应缇坐着,视觉造成误差。俯仰之间,他的眼神深邃,深邃中透着股清澈。应缇受了蛊惑般,缓缓地将手里的杯子放到茶几,接过他手里的抱枕。
抱枕在怀,她的无措、紧张瞬间有了去处,悬着的心也慢慢有了着落。
楼淮一边拿遥控开电视机,一边说:“老师喜欢下厨,饺子刚刚下水,可能要等一会。”
到了这个时候,应缇才一点一点地找到自己的声音:“是我麻烦你们了。”
电视机屏幕亮起来,还有三十秒的广告时间。
楼淮摇摇头,转而说:“以前老师来这里住,会叫楼下的房客上来吃饭,这是她老人家的习惯。”
此时此刻,应缇竟然十分感谢林阿姨的这个习惯,让她得以暂时逃避永无休止的电话,又……
又让她碰见他。
应缇抱着抱枕的手一点点收紧:“初次上门,我是不是要准备点礼物?”
她问得太真诚,带着十分的天真。楼淮微地一愣,那边电视机播完广告转到默认的数字频道,转换频道的手蓦然顿住在半空。
CCTV1在第九频道,他怎么都按不下去数字‘9’。
楼淮怀疑这是应缇第一次上别人的家里,以前她没遇到这样的问题,不然她不会找他商量。
试问,谁会找一个刚不认识不久,甚至是和主人相识的人问这种问题?
他长久地没有说话,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神情很是专注。
应缇再次抱紧抱枕,呼吸时快时慢。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数字频道正在播放一部枪战电影的片段,声音微微刺耳。
帮助他们脱离沉默的是林教授,他虽然头发发白,脸色倒是很有精神气。
“饺子上桌,吃饭。”
慢了一步的林阿姨见他这么说,放下手里的一盘饺子,笑道:“什么吃饭,叫开饭。”
“有区别吗?”
林阿姨慢慢地笑着,像哄小孩子般:“是是是,没区别。楼淮小周,过来吃饭。”
她一边摆着筷子,楼淮见状过来搭手,帮忙布置碗碟。
见应缇在一旁站着,林阿姨摆好最后一副筷子,笑道:“小周,你坐。楼淮,小周坐你旁边,帮忙拉一下椅子。”
楼淮摆完碗碟,拉开两张椅子,看向应缇,问:“你要坐左边还是右边?”
应缇问:“你一般坐哪边?”
“右边。”
应缇便指了指左边的椅子:“那我坐这里。”
四人落座,楼淮对面是林老教授,应缇对面是林阿姨。
每个人座位都布置一套瓷餐具:瓷盘、味碟、瓷碗、瓷汤匙、木筷。瓷餐具以白色为主色,边缘点缀深棕色纹路以作修饰。
林阿姨笑着看了一圈说:“今天欢迎小周来家里做客,小周,吃得开心些,不合胃口你说出来,我回头让你林叔叔好好增进一下厨艺。”
林教授笑呵呵的:“你林阿姨自来熟,吓坏了吧,晚上好好吃,盘子里不够的话厨房还有。”
一下子一桌子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他们虽然热情,也是一股好意,应缇却有一种深深的压迫感。她知道不该有这种想法,可是她忍不住。
桌子底下的手深深绞着,应缇深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地释放出去,她尽量正常地微笑。
“谢谢林阿姨、林叔叔。”
楼淮微微别眼,余光注意到她绞得通红的手指,目光微微一抬,她的神情似乎也很勉强。
他快速想了一下,说:“老师,今天尝尝您的厨艺,您好久没下过厨了。”
林教授:“上回你说白菜肉馅饺好吃,今天特意多包了,你尝尝看。”他又向应缇道,“小周试试看?”
“好,您也吃。”应缇拿起筷子,从瓷盘夹了一个饺子,放在味碟沾了沾。
她捧起碗,轻咬饺子,不让馅落在桌上。
林教授忽然说:“你吃的这个是韭菜饺子吧?”
林阿姨笑,问了句:“你怎么知道?”
林教授没回答,只是笑着等待应缇的答复。
应缇吃完一个,放下碗筷,擦了擦嘴巴,说:“是韭菜馅的。”
她说完,一旁的楼淮倒是笑着摇了摇头。她看他,眼里又有不解。
困惑的不只她一个人,林阿姨也疑惑:“这盘子有三种馅的饺子,你是怎么知道是韭菜馅的,不是香葱?”
林教授放下筷子,卖了个关子:“你猜猜。”
林阿姨睇他一眼:“为老不尊。”转而问眼含笑意的楼淮,“楼淮,你说说看。”
于是,一下子一桌子的目光集聚在楼淮身上。
楼淮这筷子拿着不是,放也不是,他摇了摇头,说:“香菜忘记洗了,我去洗一点过来做蘸酱。”
他一走开,林阿姨摇头叹气:“小周,你看看,他们男人就是向着男人。”
这句话有些熟悉,记忆中有人也这么跟她说过。应缇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她将筷子磕在盘子边缘放好。
“林阿姨,我站在你这边。”
一句话说得林阿姨眉开眼笑,招呼应缇多吃一点,又向林教授说:“还是女孩子贴心吧,当初就该生个女孩,生那俩混小子不如生块叉烧。”
林教授咽下嘴里的饺子,笑:“生是来不及了,下辈子吧,下辈子我们再生。”
“什么下辈子,下辈子我可不找你了。”
话是这么说,应缇却看到林阿姨脸红了,觑了一眼自家老伴,然后将自己盘子的饺子拨了几个过去。
真是一对甜蜜的夫妻,携手走过大半生,头发已发白,仍旧恩爱如初。
应缇微微笑着,他们年轻时的故事应该很有趣。
待她又吃完一个饺子,楼淮端着两个白色中号碟子出来,上面放着切好的香菜。
他将一盘放在应缇位置,一旁放在自己这边,落座吃饭。
她正要问,那边林阿姨说话了:“楼淮,小周可能不吃香菜,你应该问问。”
应缇顿了一顿,声音低低的:“我吃的。”
“哦?你爱吃香菜呀?”林阿姨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
应缇点了点头,“嗯,小时候就喜欢。”
她从小到大喜欢的东西不多,唯独香菜这一爱好维持至今,从未更变。
“那敢情好,楼淮也喜欢,我以前就想,按照楼淮这怪癖怎么找女朋友,原来还是有共同爱好的。”
应缇望着眼前的香菜,看了一眼楼淮,他也正看着她,两两对视,各自错开目光。
楼淮掩嘴清咳一声。
应缇故作淡定地夹了一个饺子,一个不稳,饺子在半空掉落。
林阿姨笑着,看这两人的模样,还想趁热打铁一下。
林教授发话了:“哎呀,锅里的汤好像刚刚忘记放盐巴了,豆腐炖得也差不多了,你跟我去看看。”
“你自己去看,我这边还有话和小周说。”
林教授叹气:“你没看出来他们都渴了吗?”
“有吗?”
林教授再次叹气。
一阵打趣,两口子到厨房忙活,餐厅只剩楼淮和应缇。
楼淮将擦嘴的纸巾反复折叠,叠成豆腐块他才放下,说:“老师喜欢开玩笑,你不用介意。”
“嗯,”应缇的注意点在另一件事上,问他,“你也喜欢吃香菜?”
楼淮目光掠过她盘子的香菜,已经少了一半。
他笑:“嗯,是不是很奇怪?”
应缇没有答是或者不是,只是说:“我以前还没见到吃香菜的……”
她顿了一下,说:“男生很少见。”
楼淮点点头:“确实。”
话题到了这里,好像无话可聊了,不过为了不必要的尴尬,毕竟这话题说自己问起的。
稍稍思索一会,应缇问:“芹菜你吃吗?”
听到芹菜,楼淮眉头微皱,看来是不喜欢。应缇余光观察他的神情反应,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果不其然,楼淮说:“不吃。”
默了一会,他补了一句:“你呢?”
应缇轻轻笑了笑:“有点巧,我也不吃芹菜,不过有道油渣炒芹菜听说很不错。”
“油渣炒芹菜?”
“嗯,之前在电视上看到过,忘了是哪里的特色菜。”
气氛逐渐和缓,他们像相识渐深的朋友,讨论起各自的嗜好。
楼淮略一踌躇,欲言又止。
应缇看出来了,心下有股细细的力量在将她往前推,让她继续问出一二。
她没这么跟异性谈论过这么生活化的问题,以前没有过,她想现在或许可以试试。
她这么想了,着实犹豫了好一会,见厨房那边的抽油烟机还在作业。
便问:“怎么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灯光下的楼淮似乎松了口气,整个人都松懈了不少。
楼淮说:“学校食堂有这道菜。”
应缇:“你吃过?”
楼淮摇摇头:“是我一同事吃过。”
应缇笑了下,问:“男生吗?”
应缇问的时候,她没觉得这话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能是一种长久存在的偏见,香葱、芹菜、香菜,很少人会去像她一般喜爱,大部分是不喜欢的。女生是这样,男生更是这样。
她问出了口,对面的人却传来好久的沉默。
她知道自己不是善于谈话的人,心里冒出一点点失望,对自己不善言谈的失望。可更多的是坦然接受,坦然接受自己的不善言辞。
楼淮着着实实被这句问话怔住了好一会,他摩挲着手指。好半晌,厨房的抽烟机作业声戛然而止,他才回过神来。
他看着应缇,说:“是,实验室的一个男同事。”
话落,汤端了出来,楼淮起身,将桌面稍微挪了一下,让出搁置汤锅的地方。
应缇和他的话题就此打住。
因为晚上吃饺子,肉食食物,汤便做得清淡些,是榨菜丝豆腐汤。
应缇一次部门聚餐时喝过这道汤,清清淡淡的,喝完口有余甘。做法简单,食材简单,有时她在家也会煮。
不过今晚这汤有些不一样,应缇吃到了另一种食物。
那边林阿姨两口子毕竟年纪大了,夜里行动不便,汤没喝多少。后来大儿子打来电话,两人怕应缇不方便,干脆到书房和儿子开视频电话。
应缇朝楼淮方向望了一眼,他正好放下碗,取了一张纸巾擦嘴。
她便适时地问:“汤里除了榨菜豆腐,另外一样佐料是什么?”
楼淮回她:“冬菜。”
“冬天的菜?”
楼淮一怔,而后笑了笑:“是冬天的冬字,不过不是……”
他话说到一半,看着应缇的眼睛,思虑一会,才说:“不一定在冬天做,不过某些地区确实秋冬会腌制一些菜,不确定这个是不是。”
应缇:“你有研究?”
楼淮默然一会,半晌:“没有,只是以前母亲喜欢在秋冬时节腌制蔬菜。”
乍然听到母亲二字,应缇感到一阵恍惚,她用食指扣着瓷汤匙,若有所思。
只听楼淮又问:“喜欢吃冬菜?”
应缇思绪钝钝:“第一次吃,还可以。”
楼淮嗯了一声,说:“超市一般都有卖,煮汤的时候可以放一点调鲜。”
“你会做饭?”见他讲得头头是道,应缇难免好奇。
“嗯……”楼淮略略沉吟,“会一点点。”
他是这么说,应缇却不信。谦虚的人不喜欢说把话说得太满,只会说略有耳闻,会一点点。
她回想起刚才林阿姨到楼下叫自己时说的话,又看看了一锅汤和饺子。
正想再说点什么,那边门口传来门铃声。
楼淮起身:“你先吃,我去开门。”
二老在书房打电话不见出来,那边门外有新的客人来访。应缇吃得差不多了,其他三人座位前碗盘都是空的,想来也是吃饱了。略一思索,她将空盘子叠在一起,又将碗叠在空盘子上面,送到厨房。
从厨房出来,她听到楼淮跟一个陌生的女人说:“老师在书房和阿朗视频。”
陌生女人笑着说;“我来得不是时候。”
听到这话,应缇站在厨房门口进退两难,正犹豫着,那边女人先一眼瞧见了她,问了声:“还有别人?”
她看着自己,笑了笑:“你好。”
应缇想她连退都不用退了,淡淡笑着,也回了一声:“你好。”
楼淮走到自己身边,朝桌子看了看,说:“刚才忘了跟你说,桌子我待会收。”
应缇:“没事,刚好我没什么事。”
她说着,却注意到了那个女人一直盯着自己,直觉告诉她,女人在打量她。
于是应缇又说:“既然林阿姨家里有客人,我先回去,你跟阿姨叔叔说一声,改天我再登门拜访感谢今天的款待。”
话音刚落,书房的门开了。
林阿姨和林教授一前一后出来。
女人迎上去,笑得甜甜的:“老师。”
两位老人笑得不是很热情。林阿姨点点头,没理睬她。倒是林教授问了句:“宋瑶,这么晚怎么过来了?”
宋瑶答:“昨天的那个实验项目有点问题,我听张朝说楼淮在您这边吃饭,想着你们俩都在,过来一趟比较方便。”
林教授正要说话,一旁的林阿姨打断他:“吃饭时间谈什么实验,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
宋瑶尴尬,却是笑意不减:“可以,那明天我再到办公室找您和楼淮。”
“算了,你都跑一趟了,坐下来说吧。”林教授问,“资料带了?”
“带了。”
林阿姨轻轻地哼了声,说:“吃个饭都不得安生。”
转眼看见应缇站在楼淮旁,安安静静的,再看递资料的宋瑶,两个一对比,倒是看应缇怎么看怎么顺眼。
她走过来,见餐桌上的盘子和碗都收好了,笑说:“楼淮,你问小周吃饱了吗,怎么这么快就把饭桌收了?”
“老师,今天倒不是我。”楼淮目光落到应缇身上,停了两秒,“是应缇收的。”
听到是应缇收的,林阿姨笑的同时也不免责怪说:“小周,我请你来是过来吃饭的,以后这些事让楼淮来做就行。”
应缇拘谨着:“我正好没什么事做,顺手收了一下。”
“那说好了,就这一回,以后这些事让楼淮来。”
这端宋瑶坐在沙发上,一边拿着资料询问,一半的心思却停在餐厅那三人身上。
林教授说完,见宋瑶心不在焉,也没个回音,合上资料,招呼那三个人。
“碗筷放着,待会再处理,你们过来泡茶。”
原本想走的应缇这下是走不掉了。
林阿姨去厨房冰箱取茶叶,楼淮低声问她:“待会有急事吗?”
她想说有,可耳边似有若无地吹过一阵声息,某个地方慢了半拍。
他看着她,尤为真诚。
早就想好的托辞此时此刻怎么也说不出口,她如实道:“没有。”
楼淮像是有些满意她的回答,唇角微微弯着:“老师家里收了不少好茶,你正好尝尝。”
一瞬间,应缇忽然有些庆幸她的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