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啥啥啥
时有凤盯着那块石碑看了许久,越看神色越惊讶。
像是于葱郁山间被扯进漫长又久远的他乡,时不时蹙眉又忽而展颜高兴,最后眉头紧锁深深叹了口气。
老气横秋的,小脸还一副感叹沧海桑田一般世事难料。
看一块碑文便沉默不语久久叹息,换做旁人定是少年为赋新词强说愁。可小少爷不是的,他几乎有一颗透净不染尘埃的赤子心。
秀华婶子好奇问道,“小少爷可识得这上面写的什么?”
秀华家里是小富商,是能识文辨字的。不过楷书是通用书写体,这种小篆一般只存在晦涩的原版竹简史集和一些石碑、陶瓷玉器纂刻上。少有人识得小篆。
“写了……”蹲久了腿脚发麻,小腿颤颤乏力,时有凤起身差点偏倒。
秀华赶忙伸手去扶住他,这一接触手腕,发现小少爷又清瘦了,白白细细的不足一握。
秀华也不关心这墓碑写了个什么了,眉头微拧,“小少爷,你不要把鸡蛋都给我了,你都饿瘦了。”
连续吃了五六天的清粥,别说孩子了,就连洞里的大人都憋不住了。
好些男人冒雨摸进山里打猎,但是山雨危险湿滑难走,野物又都缩进窝里,水雾蒙蒙哪看得清东西,往往都是空手而归。
如此这般,男人为了填饱肚子,只能向女人们示好,看人脸色偶尔得个荤腥。
所有人都摸着肚子馋嘴闹腾,唯独小少爷每天都安安静静的,脸上时不时挂着梨涡,像是无忧无虑的。
完美的像是没有脾气的布偶娃娃。
秀华自己以前也是被捧在手心里娇养的小姐,自然知道锦衣玉食是什么,又知道身为娇宠的主子应当是什么脾气。
和这里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狱。
她刚来时心高气傲,对所有一切都不屑一顾。也是在那时,她拒绝了胖虎娘她们的帮助,认为她们也是土匪们的帮凶,甚至瞧不起她们的粗鄙撒泼。
她以前的婆子丫鬟比村里任何一个人都得体知礼,她怎么会接受她们的援助。
但是后来……她一身傲骨被碾碎,小姐尊严化作行尸走肉的木讷。好像这样,她仍旧活在自己的心里,而不是每天一遍遍的被打骂欺辱。
后来有了孩子,她就把所有的期待和自由都给了孩子。她得不到的爱护和尊严全都寄托在了孩子身上。
再后来,小少爷来了。
她心里一下子就亮堂了起来,她自己苦,但她想要小少爷在这里安心受到爱护。
她喜欢看旁人讨好小少爷的样子,好像她也沾了光。这样她尘封的记忆又活了,让她感到莫名的得意和骄傲。
因为这才是区别,这群土匪窝不过也是她曾经踩在脚下的奴仆。
她这些想法,小少爷一概不知。
她渐渐的也迷惘了,越发对小少爷好奇起来。
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少爷,怎么没一点脾气,温和的像是一团面。
她开始觉得,应该是家人太溺爱小少爷了,他不需要张口不需要费心就能有许多关爱和照顾,所以性子软的像个孩子。
可小少爷又时常乐观开朗,总开解她有一副健康的身体就是最好的前途,只要她想改变,那她就能改变,而不是像他哪里也去不了。
随着日子相处加深,秀华也明白了小少爷性子形成的原因了。
可能小少爷内心还是觉得自己是个累赘。所以,和他相处一段时间,他从没提出过什么要求,不论是对大当家还是对他们。
小少爷太乖巧了,就连她原本带着杂质的照顾,也变得干净了。
此时,秀华摸着小少爷的手腕,决定找个机会给大当家说说,能不能派人去打猎改善小少爷的伙食。
时有凤看着秀华婶子突然目光怜爱,低头看自己的手腕,有饿瘦得这么夸张?
“可是我没觉得饿呀。”时有凤捡起地上的青头菌,拇指和食指小心的捏着菌柄。
轻轻的捏着来回的看着,一脸写满了:也不知道霍大哥喜不喜欢。
秀华婶子笑道,“是是是,小少爷是有情人饮水饱。”
时有凤羞臊的嗔眼,秀华婶子这才没逗了。
两人石碑前驻足一会儿,捡断树枝的男人们路过,见小少爷像是对这石碑很感兴趣,开口道,“这墓碑,看久了可要不得哦。”
那男人说完,嘴里飙出一口痰砸在石碑上,“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先人,总之都不是个好东西,不知道保佑子孙后代,害得我们现在又遭天灾。”
时有凤看到恶心又神情复杂,祖宗要是泉下有知,定要教训你这个不肖子孙哦。
而且,你们老祖宗传下的精神你们悟到了吗?
老一辈人说老当家得位不正,因为没经过山洪迁洞的考验,只有顺利保护住村人,才是先祖认可的大当家。
这点据说被老当家当时反驳,说他们把苦难当赐福简直愚昧可笑,都是些哄人的把戏。
时有凤看完碑文记载后,才明白为什么有这个说法了。
老一辈人不是崇拜苦难,把山洪当做先人赐福的考验。而是这里暗含一种引人朝前看的坚韧乐观精神。
山洪是天灾不为人所左右,可天灾下的人是消极悲观还是团结互助共度时艰,这点是人可以决定的。
所以,有智慧的先祖为了驱除族人对天灾的恐怖,把天灾披上赐福考验的外衣,同时把这个也看做对大当家的考验,那么这样或多或少会清扫村民心头的阴霾恐惧。
洪水一过,百废待兴,人心齐力,日子会慢慢过好。
这都是一代代先祖庇护族人的最好证明。刻在骨子里的信仰,会让他们不会过度悲观恐惧,而是把这当成一种全族的试炼。
可惜,到上一代,走偏的厉害。
“你看得懂这个石碑上写的什么?”
身后一个怯怯的声音响起,时有凤回头。
是小文。
只是与声音不同,小文目光直直的看着他,带着探究。
他记得,往日小文见他都红着脸低着头,这会儿是怎么了?
好像一种长久蛰伏的阴狠动物,剎那间窥见一□□饵,忍不住探头露出真面目。
有些违和的别扭。
时有凤没多想,看着小文手臂上的愈伤,想来又被浣青打了。
“小少爷,你认识吗?”小文走近一步,目光坦然又温和好奇地盯着时有凤。
“看了许久没辨认出来,有些头晕眼花。”
这石碑上写的是断了守山秘密,那他自然不会再惊扰先辈的遗嘱了。
秀华婶子一听,忙扶着时有凤的手,嘴里对那石碑念叨,“老不死的,不要瞎念叨。”
这是本地的风气,看见坟墓要对坟墓说不要多嘴,不然坟墓里的人念叨几句,生人就会头晕眼花找不到北。
秀华也觉得晦气了,扶着时有凤走了。
时有凤回棚子休息了会儿,睡了半个时辰,小柿子就在一旁守着他。
时有凤睡了一觉后,四肢都活力蓄满,见小柿子坐在凳子上,一瞬不瞬地盯着宣纸上的字迹看。
细看,那小嘴还不停的蠕动。
“你嘴里念叨什么呢。”
小柿子回头,“呀,醒了。是我娘的名字,嘿嘿,我想着对佛经念叨佛祖肯定能听到的。”
小柿子见时有凤没表态认可,追着说道,“洞里人都传开啦,说牛青枝哥哥能好,都是烧了佛经。”
时有凤笑了,“好,这就给你娘誊写一份。”
“不过这之前,我们去把图纸给老篾匠看看,看他能不能做出小玩具。”
小柿子期待又犹豫。
老篾匠真的阴晴不定是个怪老头。
他之前看到他发疯拿刀追着一群孩子跑。
不过,他总不会这般对小少爷的吧。
老篾匠住的地方在洞口,他自己用竹子打了一个竹屋,在这洞里倒是独一份。
旁人艳羡,又觉得一个孤寡老汉瞎讲究。
时有凤找来时,老篾匠那一块地方推满了竹子,好些男人拿蔑刀劈竹子,正在做竹席等规定的物件。
一看就看到老篾匠拿着刀和牛大蛋打架,周围男人倒是都拉着老篾匠,还说他做的过分了。
牛大蛋手里拿着一大串枇杷,枇杷半青不黄还不能吃。枇杷树是种在洞口外的平地上的,有成年男人大腿粗,亭亭如盖,在山风雨里飘摇又屹立不倒。
这树据说是老篾匠十几岁时种的,如今牛大蛋的奶奶李腊梅因为受了风寒有些咳嗽,所以牛四就叫儿子去洞外摘些枇杷果子熬水喝。
李春花听闻动静跑来道,“老篾匠,你也太吝啬了,只是摘几个果子治病,要不然让人一直这样咳嗽?你要是不怕,我这就把老姐妹塞你这儿来,反正你那竹屋,睡得下两个人。”
“老汉又不知羞,一个人住非要搞人家两人大的竹席子。”
老篾匠手里拿着刀,眼珠子撑着眼皮显得倔,嘴巴瘪着一条直线,话也不说,就拿着手里的刀砍牛大蛋。切确的是砍向牛大蛋那条拿着枇杷的右手。
牛大蛋有些惊慌,十六岁的少年连连往大人堆里扎。突然看到时有凤来了,大喊夫人给他做主。
众人齐齐朝时有凤看去,就连老篾匠也顿了下,手里举起的蔑刀僵硬的放下了。
时有凤听了牛大蛋的话后,顿了下。
牛大蛋说完就准备溜,其实他打心底里就没怎么尊敬“夫人”,始终觉得时有凤只是比他大两岁的小哥儿而已。
牛小蛋甚至做好了开溜的准备,防备着老篾匠又突然发疯。
可小少爷还没开口,老篾匠就出声了。
“要我放过他也可以,时少爷要帮我誊写一份佛经。”
洞里都传来了,把小少爷写的佛经说的神乎其神。
牛大蛋此时再看向时有凤,眼里莫名有些圣神的尊敬。因为老篾匠都开口要了,这个疯疯癫癫的倔老头都开口了,这简直太出乎意料了。
可小少爷会同意吗?
“行,不过我还想请老人家看看,我这图纸的小玩意能不能做出来。”
老篾匠抬眼拿眼珠子瞧他,执拗问,“老人家?我有很老?”
“啊,没有,抱歉抱歉。”
老篾匠却没多在意,只是摸了下手背上的枯瘪又突兀的经脉,喃喃道,“是过了好几十年了。”
闹事很快就散了,各人开始忙个人自己手头的东西。
老篾匠看了眼图纸,都是些蹴鞠、竹马等小玩意。
就这样直接给他说就好了,还用的浪费纸?
“可以做。”
时有凤道,“你要祭奠的亡者姓名,我誊写佛经需要知道。”
老篾匠老手剖竹丝 丝丝如发都不会抖一下,此时却不自觉细细抖了。
他双手后背,低声道,“李朝河。”
时有凤点点头,小柿子却一脸惊讶,这名字不是老当家的吗?
回去的路上,小柿子给时有凤说他有点事要打探一番。
时有凤自己便先回到了棚子里。
没一会儿,小柿子就跑回来了。
他疑惑道,“我刚刚问了胖虎娘,他说老篾匠以前和老当家关系好的穿开裆裤长大,后面老当家落水后像是变了个人,两人闹翻了,没想到他还惦记着情谊呢。”
而且他来的路上看见老篾匠又盯着洞外枇杷树走神,据说这树也是因为老当家年轻时说喜欢吃才种的。
“而且老篾匠不给牛大蛋枇杷,是因为他不喜欢李腊梅一家子,好像是因为牛家男人以前是率先簇拥老当家下山抢劫的那批人。”
时有凤也就听一耳朵,心里惦记着先抄写小柿子娘的那份佛经。
傍晚喝粥的时候,一群男人回来了。
还没进山洞呢,一群男人们就嚷嚷饿死了。
女人们问起山下情况,被男人凶了一嘴,说没见饿死了吗,还不让人先喝口粥?
这话要是在家里,那自然是把女人吓得服服帖帖的。
但是在山洞里,一群女人都被胖虎娘她们影响了。这里女人气势足,胆小的也有较劲儿的心了。
最后一群女人七嘴八舌逼的男人们老老实实说情况。
男人们说山下情况不容乐观,山都下不去,远远看洪水都淹没了屋顶,好些草垛、破布衣襟都飘在瓦片上。
洞里人都叹气,但好像也没太过惊讶。
他们这里位于群山峻岭的腹地低洼处,每十几年就来一次洪涝。
男人们也顶多抱怨洪水退去后的房屋修缮重建,至于多的,也不用想。
下山抢就是了。
男人们抱怨嘀咕着,洞里人的想法都摆的明明白白的。
时有凤听后,大概想霍大哥的改革想必又遇到阻碍了。
要是下山风调雨顺,良田土地能耕种,倒是能让土匪有几分不下山抢劫的心思。
可现在,土匪们只会觉得老天不让他们种田,天生土匪命。
时有凤想到那石碑上的记载,轻轻叹了口气。
他站在历史之外,看到了一群忠肝义胆的人来这深山蛮荒之地,想要打造一个世外桃源。想安居乐业的守着使命,但天灾人祸让这里渐渐变成了臭名昭著的土匪窝。
时有凤脑袋里忽的飘来一个莫名的想法——霍大哥和这群先人有关系吗?他为什么要改革土匪窝带他们走上正道过好日子呢?
时有凤手写酸了,搁笔抱着猫在棚子里发呆。
石桌上放了一排竹筒,里面插满了红艳艳的杜鹃花。
霍大哥也快回来了吧。
棚子外,突然有人道,“大当家的怎么还没回来?”
“他比我们都先回来啊。”
山间洪流肆意,几十个男人都是前后相互照应,不敢单独走。
更何况,他们饿几天了,山里的猛兽也饿几天了,此时雨停,要是碰见野兽不得没命了。
这想法,几乎在一众男人眼里一闪而逝。
山洞诡异的安静下来,洞口嘀嗒嘀的水珠声声入耳,昏暗的壁火在微风中闪闪,男人们相互看了一眼。
那一双双连日来温顺蛰伏的眼神,逐渐暗流涌动野心勃勃的暗喜。
时有凤抱着猫出来,那齐齐刷刷落在他身上的视线似茹毛饮血的野兽。
时有凤本能的想缩进棚子里。
细白的手指紧了紧怀里的小毛,像是慌乱狂跳的心脏有了遮挡的屏障,也叫人看不见他的害怕。
他抿着嘴角,又渐渐松开,最后视线朝一众男人望去。
时有凤昂着下巴目视周遭,“霍大哥还要等一会儿才回来,他去伏虎洞了。”
伏虎洞是什么地方?全村人的刑罚之地,三当家就是被拖进喂蛇了。
一众男人眼里凶光没了,这几日霍刃又是逗孩子又是摘花逗小少爷,他们都忘记屠夫的赫赫威名了。
众人收回了凶暗的目光。
原地定住没动,像是捕猎的凶兽在犹豫攻击还是撤退。
时有凤抱着猫,目不斜视的穿过人群,男人们高大成壁遮着微薄的光线,时有凤好像走在一线天的峡谷夹缝中。
闷沉、阴湿、昏暗、蛰伏的呼吸。
心跳噗通在狂跳。
面不改色,唯独他怀里的小毛知道他多紧张,手指在细抖,湿热的手心深深的陷进毛发里。
“喵~”
时有凤低头松口气,“小毛想爹啦。”
软软糯糯的,若无其事的走向洞口的胖虎娘她们。
一步步穿过男人夹缝的道路,一个个魁梧高大的身影像是淹没在崇山峻岭的野兽,时有凤一步步走出来,腿几乎软了。
比他腿先软的,是他的目光。
近乎哀求的望着胖虎娘她们。
女人们对视一眼,而后看向洞里情况,一下子就懂了。
说去了伏虎洞只是震慑的借口,实际上小少爷也不知道什么情况。
胖虎娘她们纷纷拿起弯刀、木棒、火把,准备出洞去找人。
看好戏的浣青,倒是对喜欢哭鼻子的小少爷这反应刮目相看,想了想,“我也去。”
随即,山洞里的妇人哥儿好像都懂了。
大当家不能出事,不然她们又会被男人压的死死的。
越来越多人起身出洞,就连牛小蛋和胖虎七个孩子们都要跟去。
男人里,李大力抓抓脑袋道,“我婆娘都去了我也去。”
张铁柱道,“我是肯定要去的。”
王大也去了。
牛四琢磨了下,不去要是霍刃回来了有的苦头吃,总之去比不去好。
外加他儿子说小少爷帮了他,算是落了恩情。
于是他也出动了。
这样下来,洞里绝大部分人都动身了。
王文兵看着暗暗咬牙切齿,同时又咒念霍刃最好被山间野兽吃掉了,或者被冲走掉崖下。
同时吩咐他手底下的人,洞口就那么大,几人成排走着,定会拥挤不畅。
于是,一洞里的人出洞口,前面乌压压的一直走不动。
有人暴躁脾气大喊,“前面是在捡屎吃吗,磨磨蹭蹭的,天都要黑了!”
王文兵暗喜,越黑越死的快。
时有凤也知道天色一晚,找人就越困难,急得鼻尖都冒着细汗了,眼神焦急地冒着水亮的光。
忽的,有人从最前面喊道,“不用去了!大当家回来了。”
细微嘈杂的人群霎时安静如鸡。
这安静里酝酿着惊喜、遗憾、不甘,不待这些复杂的情绪爆发出来,只听胖虎娘那嘹亮的嗓子道,“哎哟,真是真是……”
人群分水岭似的分开一条道,只见大长腿上短褂子湿淋淋,腰间寒刀锃亮逼人,脑袋沾着树叶子的大当家出现了。
逆光雨雾里,肌肉遒劲似小山鼓动的双臂抱着小少爷,小少爷脑袋无助似的埋在人胸口里,只那一截若隐若现的细白脖子在微弱的起起伏伏。
苍天,又哭了。
众人顿时心里胆寒。
王文兵看见哭就下意识后背发毛。
霍刃抱着人走近,目光凶而内敛的扫了一圈。
“你们谁又趁我不在,欺负小少爷了。”
音量不高不低,但却声如洪钟在洞里环绕,撞的众人耳膜阵痛。
没人出声。
霍刃脸色彻底垮了。
要不是小少爷被人欺负狠了,怎么会在洞口一看见他,就扑到他怀里哭?
平时那么害羞动不动就脸红的小少爷,定是被欺负的怕了,才寻求庇护一般不顾一切往他怀里躲。
他娘的,平时他都舍不得逗狠了,今天倒是被别人欺负哭了。
瞧瞧,虽然没哭出声,但是抽抽噎噎的快把他心都捏碎了。
手指还抓着他胸口衣衫不放,抓的紧紧的,手指泛白指腹充血的绯红,像是害怕极了又极力克制压抑着。
时有凤是被吓到了。
那种害怕好像铺天盖地的潮水将他淹没,难以呼吸的害怕。
以至于看到霍刃那一瞬间,他像是终于登岸得救的人,手脚发软头晕目眩,身体死死抱着大树以防止再掉进深海中。
“先进去。”
时有凤闭眼小声嚅嗫道。
温热的鼻息落在霍刃胸口上,痒的却是心尖儿。小少爷湿濡成缕的长睫毛也像刷子似的,一下下的挠着他胸口,以至于呼吸都被牵着起伏而动。
霍刃听见了,小少爷回神过来知道害羞了。
他抱着人大步流星穿越人群,回头道,“都给我站在原地,我出来看你们谁动了,莫怪我不念兄弟情谊。”
他说完,撩开帘子,躬身入内,帘子晃下。
霍刃刚把人放在褥子上,想说小少爷泪水真多,他脖子都湿热了。
但他刚松手,哭懵的小少爷又贴来了。
还双手抱着他腰,头埋在他肩膀上细细的抖着,脖子上一股涓涓热流顺势而下,从领口流进了他胸口,势如破竹进了胸膛也下了腰腹。
他被箍的紧紧的,小少爷散下来的青丝落在他喉结上,丝丝缕缕轻轻柔柔地摩擦着令人心痒难耐,发丝的清香钻入鼻尖,喉结忍不住滑动。
香香软软的身体扑在他怀里,娇嫩白皙的侧颈就这么依赖乖顺的搭在他肩膀上,梨花带雨任君采撷。
霍刃有些口干舌燥。
这种失控的感觉让霍刃眉头逐渐暴躁。
他稍稍用力把人从身上扒拉下去。
扶着细薄的肩膀,时有凤眼泪汪汪又委屈地望着他。
啧。
“别哭了,我这就出去给你出气。”
时有凤吸着鼻尖,满是依赖的渴望看着他嚅嗫道,“再,再抱一下……”
诶!
霍刃见不得这种目光,就算抱十下也行。
但是时有凤说抱一下就真的只抱一下。
脸臊的绯红,眼泪水波还在眼底慌乱打转。
霍刃摸摸他脑袋,“这会儿又害羞了。”
时有凤羞地低头,白腻的脖子都泛红了。
这光景暴露在男人视线下,无端勾起霍刃的施暴欲,想用粗糙的指腹一寸寸摩挲得更加靡艳。
……
霍刃意识到这个想法,吓得扯了扯裤-裆。
心虚地瞧了眼时有凤,见人低着头,才松口气。
“要换裤子吗。”
这湿软的舌头含着羞臊听的霍刃虎躯一震。
“咳~你什么都没看见。”
霍刃说着,便出了帘子。
时有凤还没懂霍刃说的意思。
他只是关心湿裤子黏糊在身上不舒服,这也不行吗?
时有凤心里有一丝酸涩委屈。
但霍大哥对他很好,回来晚了,只是去给他打猎改善伙食了。
他那时候急坏了,没头没脑扑上去,霍大哥两手拎着山鸡和果子狸,为了抱他,猎物都摔地上了。
时有凤心里又有些甜了。
他拿袖口擦了擦眼泪,就听棚子外霍刃凶沉道,“我数三声,老实交代有条活命。”
“我们真没欺负他啊。”
“是啊,谁敢欺负小少爷啊!”
霍刃冷呵了声,“那就是你们看他了。”
“虎视眈眈群狼环伺是吧。”
“当老子死了?”
“今后谁看一眼,老子宰了他。”
时有凤听见这话,脸热腾腾的。
外面那些男人他都记清楚了,刚刚还凶神恶煞的,此时整整齐齐像是病猫似的怕霍大哥。
时有凤双手捧着脸降温,稍稍平复心绪,就听棚子外牛四道:
“大当家的,小少爷哭了,大部分责任在你。”
“笑话,老子什么责任?”
这下男人们来精神了。
七嘴八舌求减刑似的一条条的往外蹦:
“小少爷担心你啊。”
“小少爷都要带人去洞外找你。”
“这么娇气乖巧的小少爷真是便宜大当家了。”
时有凤刚刚降温的脸,唰地一下红的滚烫。
第35章 嘿嘿嘿
洞口鸡汤飘香,果子狸烤的外焦里嫩。
野物是秀华婶子做的,她烧得一手好菜。
考虑到时有凤这几天吃的清淡,一下子吃荤腥怕肠胃不适,烹饪的时候便想了个巧思。
果子狸滴上几滴香橼汁液炙烤,便能肉感鲜香又解腻,但香橼珍贵山洞里更加没有。路边的香茅草倒是随处可见,用香茅草的汁液也是可以替代。
时有凤喝着野鸡汤,吃着烤肉,属于洞里独一份的待遇。
两天后,时有凤带着誊写好的佛经去了老篾匠那里。
洞口,他看见牛四在逗一只白黄相间的大狗,那狗生的眉眼吊梢又威风凛凛,狗嘴咬着牛四裤腿在地上翻滚打转。
那狗一看到时有凤来,立即扭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鼻尖嗅动嘴角开始流哈喇子。
时有凤怕狗,定着四肢不敢动,生怕狗扑腾过来。
这时李大力走来,嘴角嘬嘬一声,那狗摇着尾巴朝李大力奔去。
牛四见狗没了,阴阳怪气道,“到底是拜堂成过亲的。”
李大力也纳闷,全村狗这么多,牛四为什么这几年就盯着自家狗玩。
肯定是牛四好面子,明明想和他做好兄弟,又抹不开脸,便先接近他的狗。
李大力扭头对还局促不敢动的时有凤道,“它不咬人的,估计是小少爷吃了荤腥,这狗嗅到味儿了。”
“咱们这洞里,这两天天天吃肉的,就只小少爷了。”
那羡慕的眼神看得时有凤有些不好意思,牛四一旁嬉皮笑脸道,“眼睛都看直了,再看小心大当家挖你眼珠子。”
李大力忙对时有凤道,“小少爷我可没别的意思啊。”
他发誓道,“我对我家婆娘都是一心一意吊死一颗树上。”
牛四道,“那你可真是七窍玲珑心吶,不然一颗真心哪够七颗树吊的。”
“再要不然你就三头六臂。”
李大力被噎的面色僵硬,时有凤没忍住嘴角微微扬了扬,转身去找老篾匠了。
老篾匠见他来了,进竹屋把蹴鞠和竹马给了时有凤。
手艺很好,竹条毛边毛刺都处理的润滑,虽然没抹漆但手工看着十分精湛漂亮。
小柿子一下子就接过抱在怀里,笑得乐开了花,手摸个不停。
时有凤把佛经给了老篾匠,老篾匠双手捧着手指细哆嗦着,好像几十年的糙厚茧子承载不住一张薄薄的宣纸。
老篾匠沉寂的眼里有些热意,喃喃自语,“佛祖普度众生,普度众生吶……”
语调似殷切又似黑暗里看到光明的希冀,他塔头看向时有凤,眼里多了一层不一样的光。
“小少爷等一等,大当家有个东西说要送给你。”
时有凤断没想到还有惊喜。
不一会儿,老篾匠从竹屋出来,手里多了一个小东西。
“这是竹玲珑。”
时有凤接过,放在手心里看,红流苏串着一个拇指大小的圆珠子,圆珠子是用薄如蝉翼的竹条编制而成,看着很是精巧。
老篾匠见他喜欢,开口道,“竹玲珑在我们村子以前是定情信物,只是后面年轻人很少知道这个了。”
“啊?”
时有凤眼皮重重跳了下,一股热意从肺腑冲上脸颊,只觉得手中的红流苏把手心挠的酥痒发麻。
时有凤脑袋有些眩晕不自觉手心攥紧,可又怕压碎了,于是小心翼翼的阖着手捧着。
老篾匠笑道,“不碍事的,随便积压不会变形。别看小,但里面是八条竹骨编制而成,很结实。”
时有凤低声道,“谢谢。”
他极力人前维持镇定,可眼波被涌动的情谊冲的摸不着北,散做碎亮的水光映着惊喜和羞臊。
少年人的滚烫炙热藏都藏不住。
老篾匠掩下眼里的艳羡,他要再不开口赶人走,估计小少爷迟迟还回不了神。
时有凤红着脸走了。
小柿子亦步亦趋的跟着,时有凤想自己一个去棚子里待了会儿,便打发小柿子出去玩。
他把竹玲珑放在手心看了又看,而后看着石桌上的野花.竹筒里,今天插的是黄色的连翘和红色的水蓼花,他手指轻轻拨动花枝,嘴角不受控制的翘着。
就这样坐了一会儿后,他把竹玲珑挂在了腰间上,低着头,脖子都发热的泛着细腻的光。
“会不会太孟浪了?”
可要是他不戴,霍大哥看到后会失望吧。
时有菠萝涡漾漾,挂好后一根根捋了下红流苏,心里突然想起来自己没给霍刃准备任何回礼。
他摸了摸腰间的金钗,又难为情地收了回去。
金钗定情,这太明显了。
那就送一枝花吧?可这两天一直都在下雨,霍大哥能出去摘得野花,他出不去。
他浑身上下能拿出来的,就只一颗水煮蛋了.
那就送一颗鸡蛋吧。
时有凤想了想,提笔在水煮鸡蛋壳上写了一行隽丽小字。
短短五个字,时有凤提笔踌躇。
直到笔尖在豆灯黄晕里墨滴成珠,时有凤才吸了口气,谨慎又严肃的下笔。
——君心似我心。
写完后,手麻了。
嘴角又不受控制的弯弯。
他把鸡蛋有字的一面朝上放着,等着自然风干。
然后找小柿子去了。
他走后,一个孩子偷偷溜进了棚子里。
那孩子出来时,正好被浣青看到。
“小石头,你鬼鬼祟祟钻棚子干什么。”
小石头面不改色道,“我找我娘,你看到我娘去哪里了吗?”
浣青没多想,总没把孩子想这么大胆敢钻大当家的棚子偷东西,他道,“你娘,好像去找牛寡妇了。”
浣青见小石头闷闷不乐,还问了句,“你不去洞口踢蹴鞠吗?我看好多小孩子都在踢。”
小石头眼珠子转了转,“小少爷瞧不起我,不让我踢。”
浣青下意识道,“他人是娇气了点,但是……”话没说完,浣青意识到自己帮时有凤说话,面色顿时不好了。
小石头见他面色别扭,愤怒开口道,“就是瞧不起我啊,我娘以前拿鸡蛋给我吃,后面怎么就不拿了?肯定是小少爷不让!”
浣青没出声,心里倒是烦这娃子的嘴脸,长大怕又是白眼狼。
牛小蛋和胖虎他们比小石头在村里名声还差,打猫打狗,上欺负鳏寡老人下欺负稚子幼童,可人家听娘的,有孝心。
小石头这孩子面相就阴阴的,上三白眼,和王文兵下三白眼差不多,谁知道什么时候背后来一刀。
一想到这孩子和王文兵还是叔侄关系,浣青立马不待见了。
这时,洞口传来一阵嬉闹欢呼声,浣青扭头望去,几十丈外人头攒动,明明他刚刚回来时还没人的。
他站在凳子上眺望,只见划出来很大一块空地,小孩子六人一组,大人六人一组的相互踢球拦球。
孩子跑动间衣衫鼓动,脚还连连拦着蹴鞠,最后玩着玩着变成了大人戏耍小孩子,成了老鹰捉小鸡的游戏了。
欢声笑语,热闹一片。
浣青觉得这场面有些眼熟。
他顿时朝壁洞上看了一眼,可不是壁洞上雕刻的画面吗?
人物线条粗狂,跑动、踢球的姿势能模糊辨认,最后还有歪歪扭扭的楷书雕刻字迹。
——康景四十五年春,避洪,牛大胆和张天海在此踢蹴鞠,后世的孙子们,你们还不快快给本祖宗跪安。
浣青嘴角一抽,心里涌起奇怪的感觉,没听村里人会踢蹴鞠啊。
或许是他们这辈人不会吧,难怪总听老人说日子还是他们年轻时有人味,总是怀念以前。
他走近看了看洞壁,还真有后代的子孙雕刻留言请安,一代接一代的……无聊。
瞧着远处人声鼎沸,好些男人妇人都放下手里的活去围观,心里也想瞧热闹,但一想到这场热闹是时有凤带来的,瞬间没了心思。
为什么时有凤总能让洞里有笑声,长的漂亮又是小少爷了不起啊。
于是无所事事的浣青也决定效仿老祖宗在墙上刻字。
——最漂亮的牛浣青给老祖宗问安。
另一边,孩子们都踢的满场到处乱跑,大吼大叫像山洞里的野猴子,大人们也跑的大汗淋漓湿了后背。
最后散场时,李大力带着胖虎走到裁判时有凤跟前,抹了把热红脸,“小少爷,这游戏你咋想到的。”
“真不错,好多孩子和老爹一起玩,关系都亲热了些。”
“还是小少爷聪明,想出这些稀奇古怪的点子。”
时有凤看着胖虎脸色还有欢腾的愉悦,小脸还是绷着,尽管和他爹李大力一样热成了红屁股。
他笑道,“不是我想的呀,你看看洞壁上的画就知道了,这些都是老祖宗们玩剩下的。”
李大力摸摸脑袋,“还真没注意,以前就听说老一辈好,今儿倒是知道怎么好了。”
确实是一代不如一代啊。
李大力粗狂的脸有些叹息。
李大力拍拍儿子胖虎肩膀,但话要从嘴里出来又憋了回去。
今后日子怎么走,他们都不知道,孩子们又如何能做的更好。
不过,到今天晚上开饭的时候,洞里气氛还是轻松融洽许多。
时有凤没吃饭的心情,他看似和孩子们玩了一天,但时时刻刻期待晚上霍刃回来。
他摸了摸腰间的竹玲珑,进棚子前脚步顿了下。
还没张口,听见棚子里霍刃喊他,顿时心跳噗通,咽喉滞涩的紧张。
像是有什么东西压抑着心间,又被暗涌的热流一下下的顶撞要喷涌而出,使得他面色和行动都比往日多了几分别扭。
“站在外面干什么?”
“近家情却啊。”
“我叫金霞婶子做了鲫鱼汤,自己烤了兔子。”
霍刃说着拉开帘子,就见时有凤怔怔站在,于是伸手把人拉了进来。
他拉着人指着石桌上的饭菜,丝毫没注意到时有凤耳朵上的浅红。
时有凤看桌上的鸡蛋没了,他还没开口问,肩膀就被一双大手按在凳子上。
“玩开心了,还乐不思蜀没回神。”
时有凤接过递来的汤碗,霍刃绕开他手道,“烫,放你跟前。”
时有凤低头嗯了声,汤勺搅动了乳白的鲫鱼汤,眼前氤氲一片雾气,小小抿了一口汤,热意下喉,脸越发红了。
“霍大哥,你拿到了?”时有凤借机鼓起勇气确认道。
霍刃拿刀正一片片给他切烤肉,“收到了,难得你有这份心意。”
他挺喜欢的,没想到小少爷给孩子做玩具,会托老篾匠给他做一个小球。
小少爷很有童趣,这小球京城里时常哄小孩子,或者里面再挂个铃铛,小孩子保管喜欢。
霍刃觉得有些无聊,换做他哥哥们送,定要扔出去丢了。送孩子玩的东西不是侮辱人?但是是小少爷送的,他也挂腰上。
嘴上还哄人道,“我很喜欢。”
时有凤脸埋的更低,浑身都发热的烫,他脸肯定很红。他脸皮一向很薄,天气干了也会泛红,风吹了也会红,冬天炭火烤了也会脸红,可此时是心间甜腻羞臊的红。
霍刃抬头递肉时,奇怪道,“烫就喝慢点,你脸烫红的像虾子。”
“嗯。”
“今天洞里玩的开心吗?”
“挺开心的,我当裁判,孩子们和大人都踢球了。”
“霍大哥呢,今天出去顺利吗?”
“还行,回来路上看到好些野生木耳,上面还盘着一条手臂粗的毒蛇,我捉来给你看看……”霍刃说着,见时有凤惊恐抬头,桌子下的手臂忽的朝他面前晃去。
“啊!霍大哥,你又吓人!”
待时有凤看清面前的野花时,颇有气息难平的嘀咕道,“你再吓唬我,送的花我也不要了。”
霍刃把火红的山丹花插竹筒里,豆灯黄晕下花瓣闪着雨露的光泽,对面的小少爷却比花还好看。
霍刃瞧着小少爷天真烂漫的眉眼被自己吓的惴惴不安,心里偷乐,嘴上道,“不吓了不吓了。”
“小的该死,惊扰了小少爷。”
霍刃捏着嗓子尖声道。
时有凤又被逗的嘴角弯弯,眉开眼笑了。
“对了,我回来时,听说牛媚秋和秀华婶子吵架了。”
时有凤放下筷子,脸还红着,神色疑惑道,“怎么会?秀华婶子以前给我说她不在乎她男人啊。”
“虽然没明说,但是态度言语就是看不上的。”
霍刃道,“秀华婶子是一个很骄傲又隐忍的人,可直接对上牛媚秋三言两语的捉弄挑衅,全绷不住了。”
“旁人可没小少爷这般柔和的性子和胸襟。”
时有凤道,“可我还是想不通,秀华婶子怎么会因为王二狗去和牛媚秋吵架。”
霍刃道,“她心里把王二狗认作丈夫,认为牛媚秋破坏了她家庭。”
……
时有凤脑袋乱了。
“她那么骄傲的性子,怎么会这样认为呢,平时也鲜少提及她男人呀。就算提起也是只言词组的不屑。”
霍刃看着那小脸不可思议带着沮丧,“她就是骄傲,一种拧巴用错地方的骄傲。男人不干活鬼混,她任劳任怨忠贞不二,她心里鄙视男人来显得自己即使沦落如此地步,她的修养内涵还是比男人强百倍。男人是始终配不上她的。”
“她离不开这里,离不开孩子,所以换个自我麻痹的虚幻活法来让自己接受。让自己好好的操持这个家。”
时有凤听完,心里升起一种微妙的感觉。
他什么都不懂,怎么能处理这些感情纠葛呢,总感觉自己想要拉秀华出山,好像是自作多情自以为是的笑话。
时有凤落寞的垂下眼睑,长睫毛润亮着静静的光泽,沉默没出声了。
霍刃摸摸他脑袋,“不要自责了。你已经做的很棒了。”
时有凤抬头看去,那轮廓分明的粗野男人,眼里露出来的神情很温柔。
他心底微动,嚅嗫道,“想要……”抱抱。
话出一半,他惊慌的低头,他怎么如此轻浮,顿时羞地面皮冒火的无地自容。
霍刃还瞅着他,等他把话说完,“想要什么?”
时有凤蹭的起身,捂脸道,“想要出去透透气。”
他说完扭头就走,前面压来一片暗影,不待他回头,他肩膀被转了个圈,然后被虚虚揽在烫人的怀里,后背还被轻轻拍了下。
头顶低笑的声音响着,他听不清,耳朵被落下的呼吸熏懵了,心跳好像在头盖骨上乱跳。
“又傻了。”
霍刃抱一下就松开了怀里的小少爷,垂眸见那小耳垂红的充血,忍住想揉捏的冲动。笑道,“你在家是不是喜欢钻你爹爹怀里撒娇。”
时有凤昏头脚飘飘的,下意识点头。
“我一有委屈就喜欢抱着爹爹。”可那也是十岁之前的事情了。
时有凤说完,不知道想到什么后退了两步。
面色有些凝重的懊悔,唇角都咬着憋闷着。
他好几天没洗澡了,会不会霍大哥嫌弃他身上难闻。
霍刃见时有凤忍耐的欲言又止,也没有说话。
吃完饭出去送碗筷时,霍刃低头闻了闻自己手臂,没味儿啊。
他白天刚在山涧瀑布下洗的。
咋又嫌弃他了。
第二天早上,时有凤又有荤腥吃。
霍刃醒的早,等他打猎回来,时有凤还能睡个回笼觉。
等霍刃把狸子肉端进来后,他才起床洗漱。
不过,东西少,他没叫别人吃,因为霍刃都还吃不饱。
洞里的孩子们都馋哭了,口水滋溜直流,棚子外围了一圈小尾巴。
牛小蛋和胖虎他们直勾勾望着棚子,但时有凤只偷偷给小柿子留巴掌大块肉。
小柿子正在长身体,吃食不能耽误了,不然长不高还面黄肌瘦的。
小柿子得了一块肉,一次舍不得吃完,吃剩下的用芭蕉叶包好,藏在裤腰带夹缝中。
可小柿子一离开霍刃时有凤两人的视线,就被牛小蛋和胖虎等七个孩子团团围住。
“你腰间藏的什么。”
“拿出来。”
七个孩子明目张胆的欺负,周围大人见了也视若无睹。明显是一种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那套野蛮放任。
土匪窝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默认了弱者是强者的剥削对象。
小柿子看着七个男孩儿围过来,个个高出他一个脑袋,可他捂着腰间一脸倔强,绝对不会放弃的样子。
什么都能让给他们,就算被打也心甘情愿,唯独食物不能让。
小柿子龇着小牙,表示谁要抢他的东西,对方也要掉一块肉。
可他一龇牙,两颗门牙空荡荡,稚嫩小巧的乳牙显得太细小了,惹得牛小蛋几人一阵嘲笑。
“你们来啊,不打死我,你们得不到这块肉!”
虽然弱小,但要随便欺负他,那也得掂量下自己是不是皮糙肉厚不怕抓伤。
可这些孩子们身上野性难驯,最不怕就是威胁。
顿时一窝蜂朝小柿子涌去。
一旁男人们还津津有味的点评,谁动作更快神情更凶,长大后谁又是个厉害的角色。
这些话,无疑引起了孩子们的竞争表现意识,而不远处的妇人们也只是看着,没来阻止。
人人都怕自己孩子成为下一个王大,连自己娘的牌位都护不住。
时有凤听见动静,闻讯赶去。
只见一群孩子挤在一堆打地上的小柿子,小柿子抱着腰腹死死不动。
时有凤见状,又气又心疼。
“住手!你们打小柿子干什么!”
胖虎见时有凤出声阻止,面色露疑惑,不理解他为什么要阻止他们。
时有凤直接上前去拉扯胖虎的手,胖虎知道小少爷喜欢哭,要是他哭了,那后果很严重。
胖虎才一声令下似的,“别打了。”
孩子们打的起劲儿,一开始都还没听清楚,胖虎又大声吼了声,这些孩子才停手懵懵望着胖虎。
地上的小柿子被揍成了柿饼。
时有凤心疼的眼泪都要掉出来了,忙扶起小柿子。
小柿子被翻了个面,灰扑扑的脸紧紧闭着眼。
时有凤心里咯噔了下,试探喊道,“小柿子?”
原本一动不动的小柿子霎时睁眼,看见是时有凤,立即眉开眼笑,还有几分得意,“他们没抢走我的肉。”
一脸沾满了灰,一笑眉眼弯弯。
时有凤摸摸他脑袋,“身上痛吗?”
“我扛打,不要紧。”
小柿子双手拍拍自己膝盖、腰腹、领口的泥土,然后对围着他的七个男孩儿哼了声。
有小少爷在,小柿子现在底气十足。
时有凤见小柿子没事,才转头训斥几个孩子。
说是训斥,但时有凤生的春风和煦,眉眼还挂着稚气未脱的天真娇气,嗓音也柔和绵绵的。
土匪窝里的小白兔,孩子们都不怕他。
只要小少爷不哭,他们都不怕。
时有凤见孩子们一副你尽管骂吧,我爹娘都不管我打架抢东西,你为什么要管我们。
只要不悄悄偷东西,抢来的就算是本事。
各个理直气壮,又昂着脑袋等挨训的任务,配合的走个过场。
时有凤比孩子们高,高高在上的说话,他不习惯。记得他爹爹小时候都是蹲下和他说话的。
他此时也蹲下。
孩子们见小少爷蹲下了,他们干脆一屁股噗通噗通的坐地上。
好吧。
时有凤抬手赶走面前扬起的尘埃,开口道,“你们没肉吃,是什么原因?”
牛小蛋想在小少爷面前博个好态度,第一个抢着道,“因为小柿子不给我们吃。”
其他孩子们也嗯嗯点头。
时有凤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揉揉额头,“难道不是你们家爹爹没给你们吃?”
牛小蛋还要说,胖虎捂住他的嘴巴不让他抢答。
自己板着脸别别扭扭道,“爹爹自己也没吃的。”
时有凤知道孩子们的认知想法和常人不同,便单刀直入开问:
“你们长大后是想成为大当家那样的人,还是你们爹爹那样的?”
牛小蛋这会儿又是第一个。
“自然是大当家!”
这问题毫无疑问,孩子们早就对霍刃崇拜的无以复加。
“你们都说想成为大当家那样的人,但是你们行为举止却和你们爹爹一样,仗着自己有力气就抢别人的。”
“可大家都说能抢别人的东西就是本事。”胖虎道。
“对,我们可是要做强者的!”其他孩子们道。
“真正的强者,是不会恃强凌弱,大当家不会仗着自己身手好武力强就随意欺辱妇孺弱者。”
孩子们想了想,好像确实如此。
村里的大人都瞧不起他们孩子,呼来唤去像对小狗一样。
但是大当家会逗他们,还和他们一起玩影戏戏法。
家里的爹会打骂娘,但是大当家会帮助娘她们,所以家里妇孺都很喜欢大当家。
他们都对大当家又敬又畏还是发自内心的喜欢。
而不是像他们爹那样,背地里被一群妇人编排白眼。
孩子们慕强,这会儿想明白后,也不觉得自己做的不对,而是害怕自己朝自己爹那样的人成长。
时有凤见孩子们都没说话,心里嘀嘀咕咕有些抓脑袋的郁色。
他面色不显,板着努力严肃的小脸道:
“真正的强者是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这是什么意思?”
时有凤道,“就是大当家那样人的意思,很强,但还是会关心弱者。”
牛小蛋拍拍胸脯道,“我也会成为大当家那样的人!”
胖虎狠狠凶了牛小蛋一眼,意思是怎么可以越过他这个老大先表态。
牛小蛋活学活用,“不能欺负弱者哦。”
胖虎气的咬牙切齿,两个人眼见就要打起来了。
时有凤忙拉住孩子们,“这样吧,我给你们讲故事如何?”
听故事啊,孩子们都最喜欢了。
但是没有人愿意给他们讲故事,村里那个王大倒是会给他们讲。但后面他们见王大被人欺负的没有还手之力,对王大的故事也失去了兴趣。
时有凤讲的故事,是一个头戴斗笠腰间别着寒刀的行侠仗义的侠客。
孩子们打开了新视野的大门,原来除了土匪很强外,侠客是比土匪更强的。
侠客打土匪还帮助弱者。
孩子们听完后故事后,还缠着时有凤再讲讲。
“那,那侠客最后和土匪谁赢了,那少爷哥儿得救了吗?”
“明天再说。”时有凤见孩子们抓耳挠腮,卖了个关子。
这样孩子们就会天天来找他讲故事了。
小孩子做什么都兴头冲冲,当天的故事效果立竿见影。
时有凤心疼小柿子挨了打,又给他一个鸡蛋。
小柿子又舍不得吃,想今天已经吃肉了,鸡蛋留着明天吃。
结果回到他家那块山洞区域,他那同父异母的哥哥就听见了小柿子有肉又有鸡蛋。
小柿子八岁了可看着比同岁的孩子都矮半个脑袋,他那只大他一岁的哥哥叫牛鸿,却比胖虎还要壮还要高。
牛鸿被家里宠惯着,一向对这个便宜弟弟没什么好脸色。
要是没这个便宜弟弟,那弟弟那份口粮就是他的了,被叫去小少爷跟前的也就是他了。
尤其小柿子以前天天哭丧着脸,如今天天眉开眼笑,看得牛鸿嫉妒的很。
“拿来!”
小柿子想拔腿就跑,可他肩膀被一妇人钳制住了。
那妇人叫史来香,是小柿子的后娘。
“你个没娘的小杂种,还敢欺负我儿不成!还不给他。”
小柿子用一双仇恨的眼睛瞪史来香,牛鸿见状抬手就要打小柿子。
不过他没打,因为看见了那七个泼皮野猴子。
牛鸿心眼儿多,自己动手打弟弟还叫旁人说他娘偏心,还不如让这七个难缠的鬼头欺负小柿子。
之前他们就没少欺负小柿子。
小柿子见胖虎他们目光灼灼凶的很,下意识抖了下肩膀,咬牙盘算着等会儿是双手抱头还是抱肚子。
不过,他们这次却叫众人意外了。
小柿子还没反应过来,牛鸿就被他们打倒在地。
牛小蛋边打边道,“可叫小爷们逮到锄奸扶弱的机会了。”
其他孩子们也叽叽喳喳打的兴奋。
最后牛鸿她娘喊来自己男人时,孩子们已经打过路了。
七个孩子围着小柿子。
胖虎朝小柿子昂了昂头,“说。”
小柿子一脸懵,“说什么?”
胖虎矜持道,“我们是大侠了。”??
小柿子差点呸出声,一群小土匪。
牛小蛋见小柿子不肯道谢,记仇讥讽道,“哟,是谁连谢谢都不会说。”
小柿子这会儿明白了,倒是没必要和他们对着来。
奶声奶气道,“多谢大侠相救。”
胖虎没满意。
“牛小蛋你给他示范一下。”
牛小蛋做了个双手抱拳的动作给小柿子看。
小柿子只得乖乖照做。
胖虎满意了。
他瞧着牛鸿家爹、娘、奶奶都阴怒的盯着他。
胖虎呵呵冷笑。
“小柿子今后我们罩了。”
牛小蛋自动接下一句:“你们要是再敢欺负,那可就别怪我们锄奸扶弱了!”
……
牛鸿不信邪,背地里偷偷撺掇五岁的小石头去偷小柿子的鸡蛋。
结果被胖虎他们抓住,刚准备一顿狂揍的时候,胖虎止住了。
因为小石头五岁,不能欺负弱小。
那该怎么办?
胖虎苦恼。
牛小蛋脑袋灵光一闪,当即压着小石头去李春花家里说他孙子是小偷。
小偷是他们土匪最不耻的。
小偷意味着阴暗背地动手脚,当土匪就怕背后被人冷不丁捅刀子。
被抓住是小偷,那一家都抬不起头。
李春花死活不承认,说牛小蛋他们孩子仗着人多势众欺负小石头。
结果牛小蛋就在他们家门口的地方发现了蛋壳,蛋壳上沾着墨汁,洞里有墨汁的就时有凤了。
牛小蛋很快就联想到,一定是小少爷给了小柿子沾着墨汁的鸡蛋,然后被小石头偷偷吃了。
牛小蛋得意大喝一声,“老实交代!你偷几次了!”
小石头顿时惊慌失措,吓得嚎啕大哭,连忙含糊说自己只偷一次。
李春花见孙子真偷鸡蛋了。
顿时气的不打一处来。
不等墙边看热闹的李腊梅出声挖苦,李春花自己就脱了小石头的裤子,啪啪打光屁股。
“干什么不好,非要当小偷!”
“平时你娘少着你吃了?我少着你一口饭了?”
“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说以后还偷不偷?”
小石头哭嚎着再也不敢偷了。
孩子们这动静不一会儿就传遍了山洞里。
男人沉默女流泪。
一个是自己的儿子竟然瞧不上自己?
一个是自己儿子也能有另一个成长方向了,一切都在朝好的开始。
没想到小少爷三言两语就把小魔头变成了小侠客。
但是男人们不待见这样的转变,要和女人们吵。
可女人们本就一肚子怨气没撒开,没有对比就没有苦难,以前也不觉得日子难过,男人不疼人也没在意过。
但是现在看看人家大当家的,又是给小少爷摘花又是给小少爷打猎补身子的,从来没见大当家凶过小少爷。
再看看他们这些男人,除了张嘴说饿,动不动就打骂之外,还有什么本事。
这一夜,夫妻俩睡一个被窝,却背对背中间隔的老宽,褥子都差被撕裂了。
小棚子内。
霍刃回来听人说时有凤和孩子们的事情了。
“你那个侠客是不是以我为故事原型编的?”
时有凤抱着猫,摸着柔顺的猫毛,“那是大家瞎说的。”
霍刃知道时有凤容易害羞,也没戳穿。
正当霍刃准备脱衣服睡觉时,时有凤抬头,支支吾吾没开口,脸先红了。
“霍大哥,我想要点热水,擦,擦身子。”
已经五六天没洗澡了,时有凤已经忍受到了极限。
臭烘烘的山洞他无法改变,但是他的身体自己总能做主吧,只是开口有点难为情。
霍刃见时有凤羞臊的难堪,他道,“你不臭啊,抱起来香香的。”
时有凤立即转身留了个背影给他。
嘿,没骂他流氓。
霍刃见那耳朵都红透了,也不敢逗狠了,只道,“好,我这就去烧水来。”
霍刃走后,时有凤把脸埋在猫肚子上,闷闷道,“不止是流氓,还是个邋遢的流氓。”
小毛被推倒时一脸懵,眼珠子都瞪凝了,怎么小少爷也喜欢埋它肚皮了?
不过小少爷香香。
洞口一直堆有大火坑,没一会儿,霍刃就提了桶热水来了。
他撩进帘子,低声道,“基本都睡了,我就在外面守着。”
说完也没看时有凤,便又撩开帘子出去了。
棚子里点着微弱的灯油,帘子上映着一座山包似的背影。
时有凤轻轻呼了口气,解下腰带,衣衫渐退,白腻玉脂般的细细长腿裸露在黄晕中,而后一点点的擦着……
他小心翼翼,动作轻又着急,想尽快擦完,但这样清洗巾帕的水声还是会被人听了去。
帘子外的霍大哥就算了,棚子周围还有很多男人。
时有凤把巾帕打湿一次擦完全身,间隔一会儿,又把巾帕沉入水桶里,手指在水底清洗巾帕。动作越发压抑,控制着水波荡在水桶边缘的声响,几乎把水声压到了零星雨点声。
可细微的水声入耳清亮又大声,搅得时有凤心里紧的怦怦跳,山洞里太安静了,好像他棚子的水声在清晰的蔓延出去。
他越拘谨动作越慢,湿冷外加紧张,肩膀露外面,在豆灯黄晕里细细的抖成了柔白的波浪。
时有凤咬牙想粗粗过一遍就算了。
可忽的,帘子外响起了水声。
哗啦啦的。
十分豪迈的洒溅。
“大当家,这会儿还在洗脸啊。”
“没办法,不让洗脸不给进去睡。”
男人们嬉笑调侃,帘子外的水花声就没停下来过。
时有凤明白了霍刃的用意。
心里暖暖的,也不那么害怕难堪了。
清洗巾帕的动作快了些,他弄出一点水声,很快就被外面的洗脸声遮住了。
这样,时有凤放心清洗巾帕动作加快了,也不用光着身子冷的发抖,很快就擦干净了。
时有凤穿好衣服,准备放小毛出去叫霍刃进来,可他刚穿好衣服,人就进来了。
霍刃道,“我听见你衣服穿好了就……”时有凤水汽莹润的脸刷的就红了,他摸着鼻尖没说下去。
没办法,他习武之人就是耳聪目明。
不待时有凤开口,他就提着水桶出去了。
霍刃没看水桶里的洗澡水。
但是当他左右手各提着水桶,水面晃着桶壁,在昏暗的黄光里,一个泛着亮光,一个灰暗一片,叫他忍不住瞧了瞧小少爷的洗澡水。
干干净净的,他提来是什么样,现在提走还是什么样。
都是在山洞里将就避灾没洗澡的,其他妇人哥儿那种黏糊糊嗖嗖的气味老远就难闻的很。
为什么小少爷身上还是清新的。
要是他们洗澡,那水肯定污浊发味儿了。
霍刃想不明白,但也觉得自己夸大其词了。
小少爷的洗澡水总不是香的吧。
他这般想着,走到了洞外。
还未出洞口,阴湿雨气夹着夜风扑面而来,洞口滴答滴答落着水珠帘。
霍刃想自己刚洗脸泡脚,可不想被弄脏了。
他稍稍偏了下身侧过水珠帘,结果脚下斜坡泥地打滑,身体失去了平衡。
但还好在他底盘稳健腰力好,只是轻微一晃便稳住了。
他刚准备后退站稳倒水,身后李大力哎呀哎呀的滑脚声传来。
噗通一声,两个水桶抛空,水在空中翻飞浇洒。
哗啦一声。
全淋在了霍刃的头上。
霍刃下意识大手捂住腰间的小竹球。
水流沿着苍劲的鬓角滚落脸上,侧脸肌肉线条紧绷抽动着。
“李、大、力。”
霍刃这咬牙切齿一出声,左右嘴角分别流进了水渍。
味道不同,一个咸的汗臭,一个……水珠顺着凌厉的下颚滑至健勇的脖子上,最后没入下方。
喉结微动。
是清甜的。
看着原地定住似的高大身影,李大力缩着肩膀揣着双手,“大,大当家,你还好吗?”
第36章 哈哈哈
暴雨终于停了,不过山下的洪涝还得四五天才能消退。
但好在,洞里的村民可以自由出入了。
此时已经五月中下旬,山上绿绿葱葱一片,从洞口眺望远方,群山绵延,一片片山顶笼罩在云雾中,青翠欲滴又圣洁温柔。
这样看着,是一望无际的碧波万顷,又刚刚经历过洪涝灾害,很容易生出颤栗渺小的感觉。
不过,卧龙岗的女人乐观,只感叹终于要放晴了。
上次叫王文兵打野猪,他一没叫到人,二来下暴雨不敢去,选择了给王大赔礼道歉,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此时霍刃组织全洞里的男人们出去打猎,妇孺哥儿们就在胖虎娘她们带领下去挖野菜,摘些野果子。
棚子里,霍刃在交代时有凤一些注意事项。
“不会让你一个人待在洞里,会安排几个信得过的女人陪着你。”
“霍大哥,小瞧了人,我也能跟着她们一起去挖野菜。”
不是霍刃小瞧人,而是山里湿,小路杂草丛生难寻还容易打滑摔跤,娇气的小少爷确实不适合。
“山里有野果,有野菜,还有野花,我都没见过。”
见时有凤这样期待,霍刃有一瞬动摇。想着要不他就不带队打猎去了,用竹篓背着小少爷和妇孺们一起摘野果挖野菜得了。
霍刃这般犹豫了下,眸色深黑凝着光,乍看像是深情的注视,时有凤面色不自然的侧了过去。
侧面的长睫毛于凝视而来的视线中闪动,小声,“我自己能行的。”
“你哭鼻子了怎么办。”
“反正现在全村的人都知道我爱哭了,到时候又要哭起来了的话,我会努力让自己不觉得丢脸。”
时有凤信誓旦旦的保证。
霍刃这心情,就像是小毛第一次去野外觅食,舍不得遭罪但孩子又喜欢。
“行,你自己当心点。”
霍刃准备起身,时有凤又飞快抬头瞧他,“霍大哥,你打猎注意下这几人……”
时有凤说的人名,都是霍刃心里要重点敲打的土匪。
不是他们多难搞定,而是他们骨子那种做惯土皇帝,习惯统治剥夺别人。即使给他们田地,他们也不会老实种地。
不过,这些人不足为患,十恶不赦的都在伏虎洞里。
霍刃倒是惊讶时有凤怎么摸的一清二楚。
“上次霍大哥带着李大力他们下山看灾情,他们都回来了,就霍大哥没回来,有些人心浮动,我就记住脸了。”
土匪窝里的男人什么秉性霍刃一清二楚,这种群狼环伺中,哭包小少爷竟然敢与之对视并一一记清了脸。
霍刃没忍住摸了摸小少爷的脑袋,“你是在告状吗?”
脸冒热,时有凤乖乖捧着脑袋原地没动。
那粗糙手心的温度落头上,渐渐唤醒头皮的热度,但他还是没动,嘀咕道,“才不是,我是怕霍大哥信任他们,背后着了他们的道。”
“哦!那就是担心霍大哥了。”
时有凤望着他,抿嘴嘟囔,“不应该担心吗?”
霍刃咧嘴白牙一笑,“应该应该,霍大哥没白疼你。”
时有凤桃花眼里清凌凌的赌气,一笑,变得潋滟荡漾。
滴答一声,霍刃心底好像砸下一滴水珠溅开一圈圈涟漪。
霍刃收回手,松弛的笑意没了。
“怎么了?”时有凤担忧道。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霍刃就面色凝重严肃了。
“大当家的,好了没啊,又不是生离死别,搞什么难舍难分。”
棚子外李大力的催促声传来,下一刻就响起胖虎娘的呵斥声。
霍刃瞧了眼时有凤,“那你当心。”
时有凤仰着秀巧的下颚,亮晶晶道,“嗯,我会给霍大哥摘新鲜好吃的野果子。”
霍刃重新笑着,猫腰大步出去了。
帘子晃下,时有凤心里空落落的失望。
怎么都不抱他。
明明之前他都暗示,他喜欢抱抱的。
男人们浩浩荡荡出门了。
洞里剩下一些老弱病残的妇孺哥儿,以及每家都留了人照看自己家当。
尤其挨着李春花家里的人家,都提防着小石头。
留守的李春花老脸挂不住,一个劲儿打骂小石头。
李腊梅直接板着小凳子做她家门口小道上,手里拿着粗针编制蓑衣,开口道,“得了得了,洞里人都走光了,你骂起来给谁听。”
李春花听了,直接把火气撒李腊梅身上,“感情你就希望小石头变坏不学好是吧。”
小石头听着,呜呜呜委屈大哭,还当着李春花的面告李腊梅的状。
说什么手里拿着红薯,看到他饿肚子都不给分一点,一点都没好心。
李腊梅听了,冷笑了几句,“自私自利才是坏根儿,你们家烂透了。”
李春花一听又不乐意了,转头骂,“你们家好,把孤儿寡母逼到山下茅草屋。”
李腊梅神色讪讪,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以后日子要不一样了,不能像以前那样活了。”
李春花讥笑道,“你这老不死的回光返照,连你那点人性也活了过来咯。”
李腊梅道,“随你,几十年老姐妹一场,你爱听不听。”
李春花怒气一收,人总是念旧的,尤其当周围熟悉的人和事只存在她们俩的口中时。
“你说日子会比以前好过?比我们小时候还好过?”
李腊梅道,“你自己对比下,小时候避洪的时候,山洞老弱病残死大半,这回咱俩还不活的好好的。洞里可有死一人?”
小石头哼声,“祸害一万年!”
另一边洞口,妇人哥儿们在集合。
其中一个男人特别突出,那就是老实巴交的王大。
男人混入采摘队,那是要被人耻笑戳脊梁骨的。
但王大是种地一把好手,人又热心没心眼,人缘关系很不错。周围人都和他有说有笑的。
姗姗来迟的浣青看了他一眼没给什么好脸色。
凡事跟王文兵沾亲带故的,浣青都嗤之白眼。
王大摸摸头,自觉退妇人队伍后面,也方便看好掉队人员。
大当家主动交代他任务,他一定会尽职尽力做好的。
浣青因为要出洞挖野菜,心里一肚子埋怨。本来可以抓着王大说一顿,但人识趣的不凑前,他又只好把火气发在别的地方。
环视一周,眼里一冷笑,“咱们这次挖野菜只要是没断手断脚的,都要来是吧。”
周婶子爽朗一笑,“那肯定啊,不干活哪有吃的。”
浣青道,“那怎么时少爷不来?”
“他怕虫子怕摔跤怕一身穿在丛林里湿漉漉的,我们就不怕啊。”
周围人一听,都没出声。
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了。
浣青就喜欢被注视着。
他觉得旁人也认同他,平时那些人和时有凤关系亲近,不过是碍于大当家的面子。
时有凤又善于哭哭啼啼的骗人,但大家肯定都和他一样,只是静静看他装罢了。
“他现在不出来挖野菜,那他吃的那份就落在了我们身上,平日他又没给我们什么好处。”
浣青见众人都没出声,拱火道,“你们说是不是?”
金霞婶子做生意嘴皮子可不是好惹的,开口道,“听你这么说,你就是酸没占到小少爷的好,背后说三道四。”
“我看你平时干活哪次不是偷懒耍滑,咱们见你是年轻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自己倒好还有脸说小少爷。”
眼见要吵起来了,周婶子大大咧咧道,“哎呀算了,浣青没爹没娘又没兄弟,让着他让着他。”
金霞那斤斤计较一干到底的气势收了,周围看热闹的神情都变成了可怜的眼神。
浣青眼睛、脑袋、后背如有针扎,这比骂他打他还难受。
正当他准备发作时,一个妇人从小路赶来。
见一群人还站在原地不动,扯着脖子不耐烦催促,“浣青还没来吗?”
颇有些不爽的气恼道,“干什么啊,就他是少爷就他贵重?人家大当家夫人,小少爷现在都挖一筐荠菜了!”
“那浣青真是的,每次一到干活就推三阻四像上坟,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从城里来的娇少爷,明明是土匪窝里土生土长的劳碌命!”
这话越骂越激动,不等僵硬的浣青反应过来,人都散了,背着背篓,拿着弯刀小锄头就走了。
浣青眉头抽搐定住般,脸色一青一红。
终于,他大吼一声:“她们就是故意的,明明知道时有凤先走了,故意看着我在这里说时有凤!”
他就说大家怎么都不出声,感情就是等着他出丑。
浣青气的原地跺脚,指着小文鼻子骂,“你怎么给我一个错的集合时刻,你就是存心的!”
小文缩着肩膀瑟瑟发抖,“不是,是,是他们临时改时间了,没有通知咱们。”
浣青这下更气了。
一旁王大见人都走了,看着怒气上头的浣青,他也不想触碰霉头啊。
但奈何夫人特意找到他,说要好好照看浣青。
他心里很感激夫人,要不是夫人出头教训王文兵,王文兵那性子还真不会给他当众道歉。
后面,夫人又给他送来为他娘祈福的佛经,只有天知道他娘知道王大当时像做梦一般。
王大看了浣青一眼,浣青立马凶,“看什么看?你有资格笑话我?”
王大忙挪开视线,想起夫人说浣青其实很好相处,多夸夸他就好了。
王大低声笨拙道,“哪里敢,你比天上的仙女还漂亮,我怕你掉队被老虎捉了去。”
这话确实很好地取悦了浣青。
尤其浣青刚刚还出丑恼怒。
紧绷攻击的神色一滞,浣青咳嗽一声,望望天,“那我和时有凤谁好看。”
这为难到王大了。
这夫人也没教他如何应对啊。
只结结巴巴老实道,“夫人更好看。”
浣青刚笑开的脸,又气上心头,一脚踩着滑地的山路,七扭八扭地冲走了。
王大叹气。
夫人也不能料事如神啊。
不过人人都喜欢夫人,洞里好多人找夫人聊天。
因为这个秘密传开了,不论给夫人说什么,他都不会笑话人,他也会守口如瓶。
他的问题还是终身大事。
已经二十八岁老光棍了,倒是没抱什么成亲的希望了。被人笑就笑吧。
夫人真是好啊,说不是他不配娶媳妇儿,也没有瞧不起他。
反而说他品性难能可贵,踏踏实实过日子与人为善,错在他生在土匪窝,这里人少畜牲多。
王大当时惊诧夫人软软的语气,又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但听到夫人说这话,他嘴角又忍不住颤动的弯起来,一种不敢笑又忍不住的想酣畅咧嘴笑。
他娘给他说以前,她娘小时候也来山洞躲洪灾,他七岁那年差点被饿死,吃食都被克扣,一群大男人们天天荤腥酒肉不断。
雨停了,他们就下山,留一洞腌臜的排泄物和饿的面黄肌瘦的妇孺。
但是这次,他没有被饿到,他周围的孩子们也没有。洞里也干干净净的井然有序。
反而是那些男人们一直嚷嚷叫着吃不饱。
或许在大当家和夫人的当家下,他们这个村子也会如这雨天一般,总会迎来阳光的时候。
暴雨冲刷后的山林很干净,原本杂草丛生的荆棘地表,像是被饿极了的人把碗底舔的一干二净。
湿润的土腥味渐渐散去,清脆鸟鸣枝头跳跃,树叶上盛着一汪清透的水珠被路过的村民晃掉。即使落在脖子上、手腕上已然不觉得冷了。
时有凤知道自己走的慢,所以戴着让秀华婶子缝制的棉布手套拿着拐杖,早就提前半个时辰出发了。
他靴子底下还套了一双防滑草鞋,虽然地面冲刷干净露出了结板的土壤,小柿子踩着觉得软软的欢喜,对于时有凤来说脚心还是有些难受。
不过,来都来了,干嘛专注脚底的细微疼痛,而忽略这山林景象呢。
时有凤早早就和小柿子、秀华婶子到了野菜众多的一块山腰平原。
叫平原也不妥帖,总之是一块很宽阔的地面,四周都是荆棘藤刺,北面挨着悬崖的是一块竹林,背面是一片茂密林子长满了野果子。
这树时有凤第一次见,树干枝丫上挂满了拇指大小的圆果子,多半都是青的,少部分有点泛黄。
“那些是山黄皮,摘来和盐腌制保存得当能放个好几年,平时炒菜随便放两颗酸酸甜甜的调味都很好吃。也可以做成山黄皮酱料,下次给小少爷做山黄皮焖鱼试试,很开胃。”
秀华婶子见时有凤望一眼,便热情的开口道。
虽然秀华婶子平日对他也很照顾,但话没今日这般,迫不及待宣之于口的冲动。
时有凤其实心里也有个小疙瘩。
是他自以为是要救她出山,擅自剖析她内心历程,虽然没有带着鄙夷,可难道说就没一丝丝如牛媚秋说的高高在上吗?
人的善心,一半是俯视的悲悯,一半是自我感动的满足。
这是他爹爹给他说的,他以前不明白,如今倒是识得了其中滋味。
后面得知秀华婶子和牛媚秋吵架,他面皮有些烧红,但这件事过了就过了,他也不会一直纠结多想。
再说霍大哥也一直开导他,还打趣问他是不是要成仙,君子慎独反省那套,只是对人性的束缚。
还说摸着他脑袋道,要是他家里老头子见了他,保管会喜欢他这种乖学生。
时有凤被说的心飘飘的,内心又多了一股幸福的轻盈。
“哇,这树好大!”小柿子的欢呼声让时有凤回神。
“才刚和大当家分开,小少爷又想啦。”
时有凤飞快捂住小柿子叽叽喳喳的嘴巴。
抬头看去,手臂粗的树枝被暴雨压低到了地面,密密麻麻的果子就进了时有凤的眼里。
他喜欢摘这个!
开始是一颗颗的摘,熟悉力度和手心承受程度后,他开始两颗两颗的摘。看着背篓里渐渐积少成多,高高垒起青青黄黄的果子,内心悠然而生一种满足。
三人说说笑笑,也摘的开心。
秀华见气氛不错,这几日小少爷听见她的丑闻也没对他面有二色。
她本以为小少爷虽不会说她,但态度会疏远或者瞧不起,但都没有。
外加,她心里还压着一件事。
积攒了几天,此时也不得不说了。
“小少爷……”
时有凤从满树的黄果子中回头,脸上还挂着满足的愉悦。
秀华原地没动,面色愧疚,“那天,你写有字的鸡蛋,被小石头偷吃了。”
时有凤面色笑意渐渐没了。
秀华话说开口了,接下的话像是堵塞好几天了,此时一股儿脑混着自责难堪倒出来
“都是我不好没管好孩子……孩子这样,我回家已经教训他了……”
时有凤道,“没事。”
秀华有些不信,小少爷是如何喜欢大当家的,她都看在眼里。
大当家倒是没怎么表现出来,但是日常相处中更多表现在行动中。或许是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对小少爷上心的程度已经超出寻常了。
那颗表露心迹的鸡蛋,本可以捅破这层窗户纸,却被她小儿子偷了。
“真没关系,或许这就是天意,还不是时候。”
“不瞒秀华婶子,写完字后我总是心神不宁,无时无刻不惦记着棚子里的鸡蛋,甚至想跑回去收起来算了,但是我在当裁判,那会儿走不开。”
“我甚至想,要是霍大哥收了,我就说是开玩笑的当不得真。”
“毕竟……私相授受,我还是……”时有凤说着,自己脸都红了。
明明他想的,他喜欢霍大哥抱他,目光总是被不自觉吸引盯着他看。他言行不一。
他忍不住笑出声,“可能我们之间也不需要这些吧,霍大哥知道我心意就好。”时有凤摸着腰间的竹玲珑道。
秀华见时有凤是真不责怪他,才松了口气,消减了内心的愧疚和罪恶。
她没忍住问道,“小少爷是不是对我特别失望……”
时有凤知道她问的什么,叹气道,“有,但是后面想了想,这种失望来源于什么呢,是秀华婶子不是我预想的那样,与我设定的未来有出入。一旦认识到自己这样想的,我哪还会对失望,更多是懊恼自己。”
“你有你自己的苦衷和想法,旁人没资格指指点点的。”
秀华听后,面色彻底松快了。
然后干活更加麻利了。
没一会儿,大部队都赶到了。
这块洼地平原霎时热闹起来,还有好多人钻进竹林里去掰山笋。
时有凤好奇的看一眼,秀华婶子道,“别去,竹林里容易出蛇。”
时有凤便乖乖在树下摘野果子。
不知道浣青是有意还是无意,带着小文找到了时有凤这边。
小柿子见人远远来,他撅着小嘴巴,显然十分记仇。
上次就是浣青在田埂上欺负夫人呢!
不过,那次他也没想到,这么温柔的夫人会猝不及防扇脸。
虽然……浣青还没反应过来时,夫人已经手疼的眼泪汪汪了。
最后浣青也没讨到便宜,以他那性子,怕是存心记着,这下专门来找茬儿的。
秀华显然也了解浣青,把时有凤护在身后。瞧了一周,距离他们最近的人都隔了好几根田埂远。
眼见浣青气势汹汹找来,一大一小都担忧的想让时有凤去人多的地方,一边四下找有没有木棍。
时有凤这会儿倒是不怕了。
他大大方方朝浣青:笑,招手。
大步冲来兴师问罪的的浣青,嘴巴顿时哑巴了,只瞪眼时有凤。
凭什么改动时间不告诉他?肯定是你授意的!
时有凤不知道他气什么。要说气他之前打了他一巴掌,可这段时间都忍住了,没必要像现在这样,一刻都忍不了的怒气。
不管了。
时有凤捏了捏拳头。
冲。
“浣青,你今天这身好漂亮呀,碧水连天,你身上这件衣裳就衬得你像山里的神仙。”
浣青怒气一顿。
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但,饶是如此,浣青嘴角还是忍不住扬了,随即又压了下去。
紧紧闭着。
时有凤看了一眼小柿子,后者立马会意,夸张地双手捧脸,满眼惊讶道,“哇!浣青哥哥,你怎么就变白了,比我们家少爷还白!”
比时有凤白??
浣青这嘴角抽搐几下,最终放弃了抵抗,嘴角骄傲地扬了起来。
时有凤道,“你笑起来真好看,眼睛还一闪一闪的。”
浣青摸着眼角,“真,真的吗?”
一直没说话的秀华点了点头。
木讷的秀华婶子都觉得了,那他一定真的变漂亮了!
肯定是老祖宗听见他的祈祷,偷偷让他变美了。
浣青心里火气消了,这会儿倒是能好好说话了。
“为啥调整时间不给我说?”
时有凤茫然道,“我不知道啊,我都是被通知的,你觉得我有能力去组织这些嘛?”
“那倒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废物。”浣青平淡道。
小柿子立马变脸,时有凤看得好笑,心里也暖暖的。
最开始的小柿子性子也乖乖的不敢惹事,现在倒是露出本性了,活力可爱的像个胖胖的笋尖,会扎人。
“我本来就是个废物呀。”
“不过,我摘了很多果子哟。”
浣青自己两手空空,显然不情不愿被迫干活,此时看着时有凤都摘了,又不想输,但又不想干。
时有凤道,“来到来了嘛,那就认真干彻底啦。与其埋怨的拖拖拉拉,还不如让自己由衷地喜欢享受干活。”
浣青冷笑,“所以你整天乐呵呵的,就是这么没骨气的活着?”
浣青怎么都想不明白,一个娇气哭包少爷落在土匪窝里,眉眼不见郁色气愤,而是每天都好像惬意自在。
“你要这么说,那就这么说吧。”时有凤道。
开始自然是怕的,每天担心“淫-魔”。但后面知道霍刃是自己救命恩人后,心态自然改变了。
至于环境糟糕身体难受,这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与其整天怨怼,还不如好好看看外面的日子。
他回到时府后,便没了这份自由。
所以,他也很珍惜在山上的日子。
从书本里读到的山林村野还是和实际上不同的,但无一例外,让他觉得新奇自由。
“也不知道大当家喜欢你什么,就一张脸好看?”
浣青是不肯承认自己被时有凤的态度感染到,非要嘴硬刚到底。
但是见时有凤脸颊忽的绯红,咬牙切齿道,“你害羞个什么劲儿。”
“你,你说大当家喜欢我。”
虽然他们心知肚明,但从旁人口中说出来,还是令时有凤头脑眩晕。
浣青矢口否认,“你听错了!”
时有凤道,“你看人最准啦,你看的肯定没错。”
浣青双手抱臂,“那是。”
“所以,就是大当家喜欢我的吧。”
……
“我迟早把人抢过来,让你哭鼻子!”他就见不得时有凤好。
时有凤一愣,见浣青还惦记着霍刃,也不想浣青一天天没事做就惦记着找他麻烦。
他想了想道,“王文兵,现在还到处说你喜欢他呢。”
浣青一听脸都绿了。
时有凤当面挑唆人还是有点心虚,毕竟这些弯弯绕绕,他以前从没做过。
他给自己打气,他说的可都是事实,不存在捏造。
浣青见时有凤那紧张拘束一副慌忙的样子,“说,你是不是想干什么坏事!”
“我说的都是事实呀。”
浣青倒是没反驳。
毕竟王文兵就是这样的人!
到处说他浣青退亲后还对他旧情难忘,浣青每次听了都想一刀捅死他算了。
浣青越想越气。
时有凤道,“我有个法子,你要不要听?”
“你还能想出法子?”
浣青白眼完,又看了时有凤一眼,这人看着天真娇少爷,实际上心眼多的很!
不然洞里人怎么都喜欢他。
大家都认可的……
嗯,倒是可以听上一听。
时有凤道,“这个法子,既可以摆脱你旧情难忘的谣言,还能让王文兵心里受气,对你毕恭毕敬的。”
浣青来兴趣。
“什么?”
秀华婶子不自觉望了时有凤一眼,觉得小少爷这两个月来,也有了变化。
排除最开始的害怕戒备外,后面信任大当家了,他也没提出任何要求。甚至在他高烧受寒想喝口热水,但屋里什么都没有,他也就没提出来。
小少爷性子柔和的不象话,但也说明他一直压抑着自己的需求和想法。只要别人给与的,不管好坏他都全盘接受,潜移默化日渐成了习惯。
这次,小少爷竟然主动想争取什么了。
不论是因为大当家,还是因为什么这都是好的。在卧龙岗这样的环境下,小少爷迈出了第一步,敢于表达他的诉求和想法了。
而她,是和小少爷反着来的,一开始被绑上山就耍大小姐脾气,直到后面,无力改变妥协认命了。
不过,小少爷总是不一样的。
很多人都喜欢他。
“到底是什么法子?”浣青催促道。
时有凤没说,反而问道,“你觉得最近,山洞里什么变化最大。”
这……
变化很多啊,都挺大的。
孩子们玩的开心,整天踢球,还到处巡逻伸张正义,看着就烦死人。
他小时候就没有这样的伙伴和气氛。
但要是说变化最大的,还是王大他娘的牌位被砸后,全村的老人都背后戳王文兵脊梁骨。
不管身前关系如何,死后那就是先人祖宗,都是要毕恭毕敬祭拜的。
王文兵此举无疑是触犯众怒。
土匪窝里,没有王法忠义,可得有孝道。
没一根绳子拴着,那不得全乱套了。
都是他娘他爹生出来的,没人想自己有个白眼狼的子女。
所以,现在土匪窝里,不仅强调孝敬双亲,又掀起了长嫂如母长兄如父的风潮。
浣青心里想的,话出口却非不如时有凤的意。
他道,“变化最大的,不就是你和大当家?整天腻腻歪歪的。”
“也不知道你会什么狐媚子术,把山洞里的人各个迷的都喜欢你。”
时有凤一顿,而后道,“谢谢你对我的认可呀。”
他羞羞答答道,“对了,你看,这是霍大哥送我的竹玲珑。”
浣青脸气白了,这是讽刺他一门心思倒贴不要脸吗?
“你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呀?”
时有凤支支吾吾又闪着坚定的目光道,“就是,就是两情相悦的定情信物啦。”
浣青跺脚,“我问了?”
“你不要擅自自问自答好吗!”
时有凤嘴角梨涡闪闪,“你都说了这是自问自答嘛,怎么还叫擅自呢。”
浣青抓头:“啊啊啊啊,你闭嘴!”
第37章 小少爷牵红线
浣青已经听了他的话,去找王大了。
可,他这不也是欺负老实人吗?
时有凤心里有些不安,第一次生出无法承担无法预料后果的惶惶不定和内疚。
时有凤从来没干过坏事,更没在背后耍什么心眼手段。此时的他,宛如一张白纸落了一滴墨水,不断的扩散漫延,他害怕事情超过他的控制外,因为一己私欲伤害到了王大。
而这样,他也没办法坦然面对霍刃了。
“时少爷,你为什么要教唆我家少爷去哄骗王大?”
小文没跟着浣青一起去。因为浣青一听时有凤说完这个计策后,想都没想就一脸激动的走了。恨不得立马实施,好打王文兵的脸。
小文一脸惊诧,天真小白兔的时有凤怎么会这般玩弄人心!
“虽然时少爷对我有恩,我也很喜欢时少爷,但是你这般捉弄我家少爷,我对你失望至极。”
“我不会再喜欢你了。”
时有凤脑子还在自责愧疚中,被小文说的嗡嗡的,心里越发难受了。
小柿子对小文大声道,“谁稀罕你的喜欢!你的喜欢值几个钱?没有我们小少爷你早被浣青打死了,这还在这里指责小少爷,疯狗乱咬人!”
小文面对小柿子的反击,面色不变,仍旧气愤失望的望着时有凤。
时少爷是个很简单好懂的人。他每天脸上带着笑,有时候远远看到他,还没说话就先笑了。
他从来没单独提过要求,生怕给人添麻烦,这样的人多半有点讨好性格,完美的想要得到每个人的喜欢。
再者,谁会承受得一个小迷弟的指责呢。
小文就这么神情坚毅又难受的望着时有凤。
时有凤道,“抱歉,我对浣青有愧,但对你没有。”
意思是你爱怎么失望就怎么失望吧。
这态度把小文气的脸色绷不住了,他忽的蹲在原地埋头哭起来了。
一种无声的谴责,好像是自己被骗了,以为时有凤是个很好的人。
时有凤没功夫理他,看向逐渐走远的浣青,一条藤蔓蜿蜒的山路上,山黄皮树簇拥一片,山雾罩罩零星的阳光穿过阴湿的林子,投射在浣青朝林子迈进的奋力身影上。
浣青已经开始要进林子里找王大了。
时有凤着急,咬牙追去。
他不是个完美的人,他也有七情六欲。
可是,如果他伤害到无辜的人,他良心难安。
至于小文的失望指责,那是他的事情,他只要无愧于心就好了。
幸好这里地面平,原本这里是村里放牛牧羊的地方。每年秋冬的时候,会有村民把杂草割掉就地烧草木灰。来年,这里地面更加肥沃,长出的野草绿油油的,生的茅草像绿色的弯刀。
时有凤拄着拐杖走的快,地面被野草覆盖,因为脚印多了,草面高低不平,踩下去的地方成了小洼,盛了一滩积水。
即使如此,时有凤只敢顺着人家的脚印踩。因为秀华婶子说旁边看似茂密干净的草里。说不定有蛇虫,或者草面下是更深的水洼。
时有凤裤腿都被打湿,草鞋上裹满了草屑,湿乎乎裤子沾着小腿难受,但这都无关紧要。令他止步不前的,是前面成群的牛羊。
这些牛羊都被关在山洞外面的棚子关疯了,此时撒着欢儿打闹乱蹿,吃着草还非要用脑袋上的角去擂旁边的牛羊。
那牛尾巴甩起一串飞蚊子,看到时有凤一阵害怕。
眼看浣青朝山里走去,他大喊一声浣青,空荡荡的水草平原只一点点回音。
时有凤急得额头冒汗。
正当他手足无措时,牛小蛋他们骑着牛过来了。
七八个孩子一个个屁股下坐着庞然大物的水牛或黄牛,牛小蛋手里拿着竹条编制的鞭子,耀武扬威的甩在牛屁股上,朝时有凤张嘴。
“夫人,你需要帮忙吗?”胖虎双腿夹着牛肚子,抢先快了一步。
时有凤见孩子们来了,一个个骑着牛肯定比他快。
“可以帮我把浣青叫过来吗,就说非来不可。”
“夫人不必客气,助人为乐是我们的本分。”
胖虎说的时候,牛小蛋早就夹着牛肚子,扯着绳子朝山里赶去了。
胖虎气的下巴都扭歪了,当即跳下牛背,双腿跑过去。
时有凤见孩子们热心,紧绷的心松了些,“你们当心呀。”
这话,在孩子们听来就是个笑话。
胖虎如履平地,两腿簌簌声中甩到重影,很快就朝过了先走一步的牛小蛋。
牛小蛋气愤的扯着牛绳子赶路,但前面水草肥美,老牛说什么都不听只埋头吃草。
小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赶在时有凤身边了。
他道,“他们最近真是性情大变,天天要我喊他们大侠,胖虎昨天还把他爹打一顿,说是听了大侠扫匪的英勇故事,他们也要实干。”
“结果,胖虎娘打了胖虎,说这是你爹。”
小柿子笑哈哈的道,“结果,胖虎捂着脸跪在洞口,逢人就说自古忠孝两难全。”
时有凤也被逗笑了,脸色松快些了,他揽着小柿子的肩膀,知道孩子是想逗他开心。
他抬眼看去,胖虎已经追上了浣青。
但是浣青只看胖虎一眼,好像要继续赶路。
“什么事情都没我现在手头事情着急,后面再说。”浣青对胖虎道。
胖虎一字一句道,“可以帮我把浣青叫过来吗,就说非来不可。”他说完拉着浣青的手腕,“夫人原话是这样的。”
那虎视眈眈的狼崽眼,透着点执拗,一副你不同意,我就拖你去。
浣青可不是软柿子。
“他叫我去我就去?我非不去!”
一大一小就这么就胳膊争夺起来。
牛小蛋此时也跑到了。
他弯着腰气喘吁吁道,“浣青哥哥!那时少爷简直太嚣张了!我刚刚从那边路过,他一直在骂你笨蛋蠢货!”
浣青和胖虎较劲儿的手腕一顿,霎时僵着脸怒气上头。
“他真这么说的?”
牛小蛋小了声,“还说,说,说浣青哥哥……”
“别婆婆妈妈支支吾吾了!”
“说浣青哥哥怕他,不敢去见他。因为他说哥哥你看到他会怕丑,说什么丢人现眼。”
浣青瞬间就炸了。
一把甩开胖虎,支着腿大步下山。
刚好一个土坎,浣青走的着急,直接滚下去了。
就孩子膝盖高,浣青膝盖蹭了黄泥水,他像是没看见,爬起来就冲走。
牛小蛋捂着脸,两只眼睛从指缝看。
“嘿嘿。”
几分得意。
胖虎哼了声,朝牛小蛋竖起了大拇指。
夫人说勇敢夸别人,承认别人的厉害,那他就是更厉害,心胸宽阔。
胖虎脸色也有了得意之色。
两人乐颠颠相互钦佩时,浣青的吼声已经有了回音。
“时有凤!”
浣青脚步快,短短几百米距离,一下子就冲了去。人没到,声先到。
小柿子竖起眉头起了防御姿态。
时有凤却笑了出来。
松快了。
远处青山云雾,近处青草牛羊,还有美人在笑。
浣青心里的怒火霎时没了,但他绝不会表现出来。
可在他僵硬开口质问时,时有凤先道歉了。
“浣青,对不起,我……”
浣青强势打断,“我没想到你在背后说我坏话,说我又蠢又笨还没你好看?”
小柿子小声对时有凤道,“小少爷没说,但这就是事实。”
然后一脸我偷偷说的,浣青听不见的样子。
浣青怒气一下子又冒出来了。
时有凤忙道,“是,我蠢我笨我还不安好心,我是真心道歉的。”
时有凤说着,一手从背后拿出了一束野花。
“我觉得你就像这黄色小花一样,明媚活泼,会让人心情好。我希望你拿着心情也可以很好。”
浣青气都没了。
还没人给他送过花呢。
不过,时有凤给他,他就要吗。
时有凤可没管他要不要,只要不在气头上,能好好沟通他就谢天谢地了。
“我之前给你说的,你去接近王大,和王大成亲,然后王文兵在外面看见你了都得喊你一声嫂嫂。”
浣青打断,“这不挺好的?我都迫不及待的想实施了,王文兵不是说我对他纠缠不清不忘旧情吗,我就和他哥哥恩恩爱爱出双入对,气死他。”
时有凤蹙着眉头道,“可是,这个法子会伤害到王大。”
浣青兴奋的眉眼降了下来。
而后一副无所谓道,“王大本就是村里人人欺负的,我骗骗他,他也得了便宜,我可是要嫁给他的。”
时有凤神色凝重,难得强势起来,“我是来通知你的,不是来劝说你。我已经告知你了,怎么做是你的选择。”
“现在,我要去找王大,去坦诚我的错误和道歉。”
时有凤认真起来,到底是万千宠爱养出的小少爷,颇有几分说一不二的架势。
浣青见他较真,“你怎么怎么倔,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要是胆子小怕我后面找你麻烦,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不会因为你一句话就怪你。你说你的,我做我的,这件事和你没关系。”
时有凤性子是软,但也是倔,这点他娘从小就发现了,并毫无对策。
“对,就像你说的,你做你的,我说我的,你不用阻拦我去找王大。”
“王大,他踏实勤劳,为人忠厚顾家,如果没有我鼓动你,他虽然可能成不了亲,但是可以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但要是因为你利用他,把他平静的生活搅乱,我才是毁了他后半辈子的罪魁祸首。”
时有凤喃喃道,“我也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更加不可能接受自己这样对霍大哥的感情。”
浣青也气道,“你就是太单纯了,这世上谁没点私心?你家给你保护的太好了,你可别忘记,这里是土匪窝!”
浣青甚至嫉妒,美满的家庭、温馨的家人、忠心的奴仆、交心的朋友,他从来都没有。
明明都是人,为什么时有凤就生来万千宠爱。
浣青想着想着,心里也有些委屈了。本以为王文兵对自己是真心,结果他到头来也不过是拿他当棋子。
见他爹死了就不要他了。
浣青虽然恨他爹,但他在山里没有了依靠,日子还是没以前好过。
想着去找霍刃,没想到被三五番次的羞辱。
他生来就是贱命吗,谁都不待见。
时有凤见了人哭了,颇有些手足无措。
从来只有他哭,他还没见过人哭。
但是他懂哭的人心里怎么想的。
时有凤挡在浣青的前面,悄悄凑近低头擦泪水的浣青,“没人看见,我不会笑话你的,你放心的哭吧。”
偷偷摸摸的,眼里又闪亮着真诚和期盼。
怎么有这么蠢笨的少爷,还怪可爱的。
不过心里那点难为情确实没了。
他没想到小少爷哭还怕人笑话他。
难道他不知道他一哭,所有人都害怕吗?
那群男人现在看见时有凤都绕道走。
生怕自己一个眼神就把人吓哭了,然后屠夫就来找麻烦。
据说,男人们现在都在抱怨是谁把时有凤绑上山的。
这哪是抢的美人儿啊,这分明就是绑来一个小祖宗。
想到这里,浣青又想哭了。
凭什么小少爷来到土匪窝的待遇,都比他这个土生土长的都要好。
时有凤倒是也看出来浣青什么心思了。
有点缺爱的。
想博取关注的。
其实他也想做个善良的好人,只是他已经习惯竖起一身刺防备了。
时有凤暗戳戳道,“我觉得王大很好的,要是你找个当土匪的男人,一下山人就没了,要么死了,要么隔十天半个月又给你领个人回来……”
时有凤话只开个头,就被浣青打断了。
他被说动了。
但他才不会承认要一个外人指点他看清卧龙岗的男人。
“我知道,这还要你说!”
时有凤竖起三根纤细的手指,“你打断了我三次说话,说明你要么心虚要那么习惯抢话头。你今后和别人相处试试听人说完,再夸夸人,这样可以交到朋友的。”
“虚伪的小把戏,我才不屑。”
“看吧,习惯否定别人也不行哦。”
浣青被说的面色僵硬。
“我知道你都懂的,你只是不想听我的,然后你回去了就会躲在被子里慢慢想。”
“你怎么知道?”浣青泄气道。
“因为,我姐姐就这样。”
“不过,她只对我这样,她在外人面前可礼仪周全了,进退有度大家都夸她。”
浣青看着时有凤眼里的崇拜孺慕之情,有些怀疑时有凤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要是我有这么个姐姐,我才不待见她。”
时有凤眨眨眼的看着浣青。
浣青还不明白时,小柿子高兴补充道,“这说明浣青哥哥你承认自己不受人待见啦。”
时有凤偷偷捂住小柿子的耳朵,“你什么都没说,他什么也没听见。”
浣青升到半路上的火,又被时有凤搞没了。
倒是给他认真思考的间隙了。
他这脾气出了名的恶臭,卧龙岗的男人都不会想要娶他的,这些天对他挤眉弄眼来他跟前丢人现眼的,都是有家室的。
他可不想做小的。
如果和王大一起,他肯定不会吃亏,还能气死王文兵。
浣青正想着,不远处牛群后一阵骚动。
三人齐齐看去,只见牛群里王大呆呆的站着,他周边的青草都被牛羊吃光了,唯独他脚下四周还茂密肥美。牛见状,就用脑袋轻轻赶他走。
王大原地没动。
他都听见了。
时有凤心虚的不知道如何是好,浣青刚刚还在试想和大王过日子呢,两人此时神态完全天差地别的看着王大。
一个面色内疚。
一个上下打量。
不等时有凤开口,浣青就先质问了。
“你偷听我们说话?”
隔着一群牛羊,王大忙摆手,“不是,是牛群在这里。我看孩子们刚刚在这里放牛,我不放心就跟来看看。我不是故意要听你们的。”
时有凤道,“对不起,都是我起头的,自私的没考虑你的立场。”
王大道,“没,哪有,没有,我不需要考虑。”
一脸憨厚受宠若惊道,“能帮到你们我也开心,只是这终究对浣青名誉不好。”
土匪窝里说名誉。
浣青都要笑了。
低沉的云雨升空了,男人站在青草上,一副拘束木桩子一般,不高也不矮,不胖也不瘦,双手害羞似的躲在后背,脸上挂着老实人的笑。
浣青道,“你过来。”
王大走近了。
浣青看清了王大五官,觉得有点一般。
王大被看的脸刷的就红了。
小柿子看见王大背后拿着什么东西,朝他走几步,乍然看见一束野花。
“天啦,王大手里摘有花。”
王大这下脖子都红了。
浣青朝王大看一眼,王大僵硬的把手从后背挪到了前头。
一束野棉花,粉红粉红的。
王大抓了抓额头,“我觉得你很可爱,说句好听的话你就很开心,凶巴巴的脸就笑了。”
第一次有男人给浣青送花,他心里不可能不惊喜。
连带着看王大五官都周正很多,身上衣衫布料一般但胜在干净。
但这张嘴……
“你还是闭上吧。”
时有凤悄悄带着小柿子走了,没走几步时,不远处传来孩子们的起哄声。
时有凤回头,浣青接了花,坐在了一头黄牛背上,王大牵着牛,一边挥手赶哄笑打趣的孩子们。
时有凤脸色终于开怀笑意了。
小柿子道,“看来王大真觉得浣青可爱哦,他的牛都让他坐了。”
王大喂的牛很有灵性,天天一起种田下地,就是不会开口说话的亲人。
王大还牵着牛鼻子,嘴巴都快裂开了。
浣青低头闻着花,脸上像是一缕红霞覆面。
时有凤心里也觉得天高云阔,风轻云淡的闲适自在了。
人果然不能做亏心事。
小柿子鼓起勇气道,“小少爷,我也要和你说对不起。”
时有凤看着一脸沮丧自责的小柿子,捏他脸颊,“没关系,我知道你咋想的。”
“我到时候会带你下山。”
他说着,把手里的黄花递给了小柿子。
小柿子眼前一亮,眼泪汪汪都哭了。
他呜呜抹着眼泪,捧着花道,“我之前总盼着你和大当家睡觉,这样你生孩子了,就离不开这里了,我就能一直跟着你身边了。”
时有凤面色……复杂。
最后耳朵红了。
只摸着小柿子脑袋道,“我不会在山上成亲的。但下山会带着你。”
“哪,小少爷不是很喜欢大当家吗,为什么不成亲啊。”
时有凤有些羞臊没开口。
他认定了霍刃是他想成亲的人,想与之共渡余生。
但是,他还是要回家的。霍刃如果能接受他的家人,跟着他下山回家,那他就有办法让家人接受他。
可这点,时有凤一般都没敢想。
因为,他始终看不懂霍刃怎么想的。
他也羞于主动开口询问。
两人往回走的时候,小文还在和秀华婶子在那处横斜的山黄皮树边。
时有凤想了想,他刚才脾气有点急了,估计伤了小文的心。但要是,小文拿他性子柔和来拿捏他,时有凤才不会同意。
他可是他爹娘姐姐捧在手心里养大的,除了他姐姐能给他气受外,旁人都没这资格。
如果他说话哄哄小文,他能开心的话,那也不是不可以的。
一句哄不好的话就两句,两句哄不好的话,那就算了。
毕竟他姐姐,他才会哄三句话以上。
别看他这样,可公私分明的很。
时有凤还在想怎么哄小文,另一边小文还在当着秀华婶子的面说时有凤。
“往日我家少爷说时少爷不是的时候,我都帮着反驳了,但今天才看清时少爷是什么人。”
秀华婶子道,“你看清了就走,没必要在我这里说。”
一向木讷示人的秀华婶子,这话着实让小文惊住了。
一副你们怎么都有两副面孔的样子。
小文闭嘴不敢再说什么了,面色还是委屈不忿。
秀华婶子没理他,自己摘着野果子,动作麻利,摘的飞快。
小文道,“不好意思,我刚刚着急了。”
秀华婶子嗯了声。
这倒是把小文看憋屈坏了,还端着什么小姐做派,现在都是奴仆了。
那手巴掌小,但手指骨节已经被经年操劳磨粗了,茧子厚厚一层,比他的手还要粗。
但这双手,不该这做这样的粗活。
她的命不该如此啊,本身就是小姐出身。
小文道,“最近洞里变化还挺大的,虽然好像都没明说,但总没以前那种瑟瑟发抖,生怕一言不合就打开的气氛了。”
他来卧龙岗有一年了,有的为抢女人兄弟反目成仇的;有的家里设着灵堂,听旁人邀下山抢劫,立马抄着刀就下山的;还有山野随地野合的,人们好像见怪不怪了。
村子里都是这样的人,聚集在一个山洞里,他以前想都不敢想。
要么山洞是一个屠宰斗兽场,要么是聚众□□滋生事端的埋骨地。
可除开男人们天天嚎着嗓子叫饿外,竟然洞里气氛还挺和谐。
尤其是妇孺哥儿之间的联系更紧密了,而他们无一例外,都很喜欢时少爷。
时少爷还天天给孩子们讲故事,孩子们越聚越多,最后,霍刃专门划出一块空地给他们玩。
一些男人还会时不时趁雨停了,从外面捡些木棍、树枝丢给孩子们,孩子们木棍用来搭建小屋子。树枝是榆树,拇指粗细一截,轻轻一拧动就能把树芯抽出来,用树皮做口哨。
洞里的口哨如鸟儿般欢闹,孩子们的笑声感染了阴沉无聊的山洞,大人们脸上都带着笑意。
时少爷还会捡起那滑溜溜的树芯,在地上比划,叫孩子们认字。从他们的名字一个个开始教起。忙不过来的时候,秀华婶子也会教。
秀华婶子以前可是小姐,会识字的。
小文叹息道,“秀华婶子,我们都是苦命人,但好在村子都在慢慢变好,今后就像时少爷说的,还能开个私塾,教孩子们启蒙识字。时少爷今后是要下山的,我看这教书夫子,你就很合适。”
小文一直说,秀华婶子也没说话摘果子的手也没停。
等时有凤来的时候,果子已经把背篓装满了。
时有凤刚准备给小文打招呼时,小文就给时有凤道歉了。
“小少爷,不好意思,刚刚是我心急了。”
小文脸上泛起羞愧的红,时有凤笑道,“没事啦,有误会说开就好啦。”
“那,那我家少爷他那边是什么情况?”
“这个……你还是自己去看吧。”
小文又道了道歉意,才离去。
小路已经被踩踏的泥泞,一片青青草地蔓延着水雾湿气,牛吃的哞哞叫,羊吃的山羊跳。孩子们坐在牛背上吹着树皮口哨,远处的妇孺们或蹲挖野菜或伸手摘野果子,一片祥和安乐。
这在卧龙岗实在难得。
但,不过是昙花一现而已。
洪涝退去后便是疟疾,出山的路被泥石流塌方淹没,最后一村子的人都死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系统要他劝秀华留在山里,开私塾教育这群野猴子。
这群土匪冥顽不灵,作恶多端,好在老天有眼自有天收。
等这群人都死了,他再带着军队进山搜寻宝库。
小文在脑海翻阅剧情梗概,发现剧情节点又有变化了。
山洞里伪装数日的土匪们,终于寻得一次机会,联合野兽困住霍刃,将人活活逼至悬崖,落崖而死。
霍刃,说实话小文还是挺欣赏的。
是这个时代为数不多尊重弱者的人,杀伐果断又有烟火气息。
要他是主角就好了。
可惜他是主角攻的。
“叮——已发布最新任务,请宿主解除霍刃此次危机。”
小文装死没听见。这个系统太鸡肋了,发布任务又没实际奖励。他才不会冒险和数百土匪为敌。
第38章 捕猎
五月中旬,山下的野菜已经开始出茎梗冲出高高的菜花了,但放山上,还贴着地皮嫩油油的可人。
牛就放在山上,让它们尽情的吃草撒欢。山羊便要赶回畜牧棚子里,不能让它们多吃雨后的青草,不然会肚子胀气导致羊死亡的情况都有。
不过,村民都是老羊倌了,知道可以让山羊进食多少雨后青草。毕竟再不给羊吃草,豆秸和山洞里囤积的稻杆都要吃光了。
野菜野果都摘的差不多了,胖虎娘带着众人准备回山洞。
一群人干活,总要分出个高低多少的,但他们比来比去都没把时有凤他们这三人组拿出来比过。
潜意识里,时有凤是小少爷,秀华和小柿子照看着他,都不用干活的。
可秀华背来的野果子和野菜,比他们任何人都不少。
有人佩服,也有人赞叹,说秀华婶子是要强的,不让人家说她偷懒占便宜的机会。
胖虎娘接过秀华婶子的背篓,这样下山路难行,秀华婶子就好专门照看小少爷了。
大部队走在前面,时有凤三人便在最后面,这样慢悠悠回去,也不耽误别人。
来时,他们打的头阵。山路冲刷的干净,地表是石块结板的泥土也光亮亮的,时有凤小心踩着倒是无碍。
但下山路泥泞一片淹没了石块,一不小心脚滑屁股摔坐在石块上,尾椎骨都要麻了半天。
下山路着实难为时有凤了。
“我背小少爷吧。”
秀华婶子在一旁道。
时有凤回头看她,两人视线几乎齐平。
秀华婶子从小也是养尊处优,没干活的骨架比村里的妇人都秀气。即使后面繁重农活压下来,那也只是把人磨成了精瘦。
小小的个子,瘦瘦的肩膀,皱纹沧桑的巴掌脸,时有凤是不忍心的。
但是,这条羊肠小道下山路,两边荆棘丛生,两尺宽的小路中沟壑淌着山溪。人走的地方不过是岸边前后脚宽的草垛上。
时有凤有些犯难,苦恼自己这身体到底是任性了。
山路水沟里稀稀拉拉冲下一些树叶,有的还有一窝小老鼠,有的还有一窝鸟蛋。
鸟蛋随着鸟巢稳稳的漂流在水沟里,在水面上起起伏伏,顺流而下。
要是他能变小坐在鸟窝里就好了。
秀华见他自责,笑道,“没事,本来照顾小少爷就是本分。”
“来来来,我来背。”
突然飞来的笑声很有魔力,一种冲抵心间的明朗,豁然飒爽的劲头袭卷周围的人。
山下的周婶子背着背篓来了。她手里拄着青竹竿,上山简直健步如飞,人还未到跟前,爽朗的笑声已经在山里回响。
周婶子生的高壮,这身板即使放村里也是壮的。倒不是有多少肉,而是看她手腕就知道这人有劲儿,而且骨架大。
时有凤笑道,“那就麻烦周婶子了。”
“哪有啥麻烦的,这事我性子大大咧咧哪能想得到,是早上出发的时候大当家叮嘱的。”
霍刃问她,她家一个猪仔有多少斤重。
周婶子自豪道,两个月的猪仔她喂到了四十斤,旁人喂的顶多二十斤。她上次上山背了两头猪仔,谁看了不问一句怎么喂的,这么白白胖胖的。
霍刃为难道,那能咋办,他家小少爷估计有两个猪仔多点的重量。
周婶子这时又把回答霍刃的话,说给了时有凤听。
“三个猪仔我都背得起,别说一个小少爷了。”
“大当家说下山难走,叫我来背的。”
看着周婶子的打趣和热情,时有凤又有些面热了。
不过,霍大哥真讨厌。
说的那番话,听起来好像他是他养的猪仔一般。
这时,山上传来了脚步声。
几人回头望去,王大背着一背篓雷公笋,身后跟着浣青、小文、还有胖虎他们七个孩子。
一路嘻嘻哈哈的,孩子们非要把浣青的脸闹红。
浣青坚决不随孩子们的意,大步走在前面。
此时看到路上的时有凤,浣青下意识嘲笑起来。
“哟,小少爷,下山走路还要坐八抬大轿吗?”
时有凤叹了口气,十分真诚道,“你要是能给我变出来,我感激不尽。”
浣青一噎,没说话了。
周婶子看了浣青一眼,没说话,但也没不喜,纯粹是不熟悉。只听过浣青泼辣到处勾搭人,又对王文兵死缠烂打的名声。
况且,平时浣青看到她们也不会主动开口打招呼,她也不会主动开口了。
倒是没想到,小少爷看着和浣青挺熟的?
之前洞口烧花生的时候,浣青不是还挤兑小少爷来着?
她是没听出来,这些都是胖虎娘告诉她的。
就连脾气暴躁的浣青都喜欢上小少爷了,果然没人会不喜欢小少爷的。
转息之间,王大几人已经到时有凤他们跟前了。
王大道,“周娟姐,你这背个背篓去干什么?”
时有凤有些羞臊。
七个孩子们都好奇的望着背篓呢。
周娟说后,王大道,“要不我来背吧,我是劳动力肯定比周娟姐有力气些。”
这话一出,周围人都静了。
只王大摸不着头脑的看着周娟。
周娟看向时有凤。
时有凤看了眼浣青,后者轻松看戏的脸色一下就不高兴了。
时有凤又看向憨笑等着的王大,“好啊,谢谢王大。”
王大只想着分担周婶子的压力,其实没多想什么其他的。这足以看出王大真是一个实心眼的人。
时有凤进了背篓,王大背起来轻轻松松的。
王大心思没霍刃细,王大下山步子跨的大,走起来也虎虎生风的。背篓里的时有凤颠簸的有些厉害,双手紧紧抓住背篓边缘,又要稳定肩膀脖子不前倾凑向王大的后背。
时有凤不免有些想霍刃了。
时有凤为了避免尴尬,他扭头看身后的几人。
浣青一脸不乐意,最后越走越慢。
时有凤对王大道,“要不走慢点,浣青在后面。”
王大点头嗯了声,扭头看了眼浣青,张张嘴话又没说出口,脸先红了。
浣青本来就不爽王大背时有凤的。但是,想着王大应该是想帮周婶子,所以他劝自己别郁闷。
周婶子可能不记得了,但是他记得。他小时候被哥哥们欺负赶出门,躲在草跺下过夜。第二天早上,周婶子取稻草喂牛,发现了他,然后把他领回家吃饭了。
寒冬腊月,一口热汤救活了他。
浣青心里一直记着周婶子的恩情,此时王大帮周婶子,他也愿意看到。
可是王大和时有凤说了什么,王大的脸竟然红了。
对王大没什么感情,但是一旦他打上记号的东西,被别人抢走,他不乐意!
浣青一改慢吞吞的脚步,一下子就冲过孩子们、周婶子秀华她们,走到了王大的身后。
他要好好听听到底在聊什么。
要是王大也被美人迷惑,他肯定不会考虑。
时有凤还没注意到他身后跟来了个人,浣青也没注意到他身后有十双眼睛齐齐刷刷的看着他做贼弯腰偷听的样子。
时有凤还在给王大开课,“王大哥,你人真的挺好的,不用自卑。”
浣青无声冷笑。
又是这种小把戏。
还王大哥王大哥,你霍大哥知道你小嘴这么甜吗?
浣青把嘴撅上了天,王大埋头赶路毫不知情地对时有凤道,“夫人是第一个夸我的人,但是我知道自己粗苯,对事情比较木讷怕自己做的不够好。怕有时候说话伤了浣青都不知道。”
时有凤道,“这有啥的,你伤了浣青,浣青肯定反过来说你,你知错就改就行了。”
王大老老实实的语气里透着憧憬,“那浣青会难受啊,我不想他难受,我也不想挨骂。”
“那不简单,你做什么事情之前都问浣青,每天多夸夸他,日子肯定和和美美的。”
浣青听清楚两人说什么后,闹了个大红脸。
恰好时有凤余光看见了浣青,浣青想后退都来不及。
时有凤嘿嘿笑,“我就知道你会跑来偷听。”
王大一脸震惊无措,“浣青,我,我对不起。”
浣青没明白。
王大羞愧又扭捏道,“我,我没经过你同意就幻想我们今后的日子。”
浣青怔住。
时有凤笑出了声。
浣青跑前面去了。
后面一群孩子都听见了。
纷纷下注赌两人会不会成。
小柿子倒是操心道,“小少爷,你为啥对自己的事情不上心点呢。到时候他们两个在你前面成亲生子可就好看了。”
“唔~浣青一定会的,他就是总想比过小少爷,肯定动作比小少爷快。”
时有凤看着童言无忌的小柿子,脸热也多了坦然。
但自己的事情,他能急的来吗?
他心里其实是着急的。
暴雨停了,村子里的洪涝没两三天就会退去,到时候他下山就可以回家了。
但是迟迟不见霍大哥明示或者暗示什么。
不过,他以前总看书上说,相互了解彼此最好的时机是在临别之前。
或许,霍大哥也是这么想的呢。
时有凤想着霍刃,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王大突然乐呵呵道,“哎呀,我知道了。”
“我到时候跟大当家取取经就好了,他怎么对夫人的,我就怎么对浣青。”
王大还问时有凤,平时霍刃做哪些事情他会很开心。
一点都没把自己当外人。
或者说求知若渴。
这么一问,平时点滴小事自然浮在时有凤的面前了。
霍刃看着大大咧咧的,但心思细腻,他还是忘记不了刚到山洞搭棚子的那一幕。
洞里点了灯,棚子上的人影投映在薄薄的被单上看得一清二楚。
他还没发现时,霍刃就从箱底里掏出兽皮挂在四周遮挡。
四周光线如水暗下,幽闭的环境里本当害怕的,但他莫名松了口气的安心。
这些细节,时有凤自然不会分享,只会偷偷埋在他心底,像酒一般酝酿得愈发香醇。
他问道,“他们打猎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王大道,“傍晚吧。”
“不过也不好说,有一年他们追一头老虎,追到深山老林去了,最后追了三天两夜,老虎没追着,最后抬着人回来了。”
时有凤神情顿时紧张。
王大前头瞧不见,继续道,“山里嘛,很危险的,毒蛇咬一口没走五步就死了,还有被野猪獠牙拱死的,还有追猎物追到崖边坠崖的。”
时有凤心揪了起来。
他望着日头,山林腾升的湿气与雾纱下的罩子搅合一片,一轮斜阳渐西,大部队的人声远去,山林里老鸦在嘎嘎的叫着,令人心慌。
伏虎洞。
这个山洞比村子里躲灾的山洞还要大。
不过一个充满了人情烟火味儿,一个幽暗血腥味扑鼻。
一群男人正在洞里操练,姿态利落神情肃杀,以前那一双双狠厉奸邪的眼睛此时像是没入深渊,消磨了光亮,空有个壳子。
霍刃进洞时,他们正在操练箭法。
训练他们的,一个是一身肌肉像树瘤子结实的男人,眉眼处有刀疤,脑袋大,人称大头。也可以说人如其名,言行举止确实令人头大。
大头旁边站着清瘦竹竿似的男人,是负责替霍刃训练这些土匪的老苗。
除开这两百来号恶贯满盈的土匪外,洞里还有百来号精锐强悍的男人,一看气势就像是军营里的将士。
“老大,随时检验成果。”老苗见霍刃来了,负背的双手贴在裤缝直挺挺道。
“嗯。”
老苗把鸣镝抛给霍刃,霍刃手掌拦截抓握,打量这兽骨制作成小枣形大小的鸣镝,看着操练中的土匪们没说话。
老描“驯练”确实有一套,已经不见这些人的匪气了。
他当初给老苗的要求便是他给出命令,这群土匪便要无条件的执行。像是驯兽一样,不需要他们有自己的反应。
老苗驯的法子,历史上也有记载。
冒顿单于就是这么驯练部下夺得王位。他的鸣镝指向哪里,部下必须立刻射向哪里,犹豫晚射者立即斩杀。
就这么练了一阵子后,冒顿单于鸣镝指向了自己的爱驹,有人担心是不是搞错了,导致晚射被斩杀,于此大家都知道这便是军令如山。
冒顿单于有一天把鸣镝指向他最爱的女人,部下犹豫了,又被斩杀。
就这样,一次次在极端压力下驯化出的部下,他鸣镝所指便是箭矢所向。
一次和他父亲打猎中,他突然将鸣镝射向父亲,他所有的部下没有一丝犹豫地射向了老单于。
这次谋反,他的部下没一人知晓,却又没一人犹豫地执行了谋反这样的灭门大事里。
这便是出其不意谋划了全局。
不过,霍刃倒是没想用这些土匪去干什么,他的要求就是听话,唯命是从。
霍刃对大头道,“大头,过来。”
大头,力大如牛,脑子却一根经,走近霍刃委屈道,“老大,上次我和老苗偷偷去瞧那狐狸精了。”
“狐狸精?”霍刃一怔,而后道,“小少爷?”
大头点头如捣蒜,眼巴巴道,“之前问老大要的老虎皮子,老大不给我,全拿去给那狐狸精缝制披风、雨衣、雨靴。”
霍刃嘴角扯了抹笑,抬手将鸣镝指向一旁看热闹的老苗。
双手抱臂毫无防备的老苗一惊,下意识看向两百来号的土匪们。
下一刻,簌簌破空的箭矢如蝗虫袭来,老苗细长的眼睛睁大眼见箭矢射入瞳孔,双手连连抽起腰间双刀,像个螳螂似的左右开弓挡箭。
霍刃见差不多了,才对土匪们喝声,“收。 ”
老苗周围已经掉了密密麻麻一层箭矢,心跳噗通噗通,额头还冒着细汗。
土匪里,有人战战兢兢的犹豫了。
怎么会射向一直训练他们的头目?
霍刃斜了眼老苗,“看来也不是你说的已经练好了。”
老苗抹了把额头的虚汗,朝大头看了眼,“杀。”
大头领了任务飞快去执行了。
老苗看着霍刃,回想起刚刚霍刃用鸣镝射向他时的反应,不可思议和惊惶,不寒而栗。
但这又像是他一贯做出的事来。
杀伐果断堪称到冷酷无情。
老苗欲言又止,又不甘心道,“至于嘛,这么心肝宝贝?”
霍刃掏耳朵,一副他听不懂的样子。
老苗无奈又气的牙痒痒道,“不就是背后说了两句狐狸精,就要几百号箭头射向我。”
霍刃道,“第一,我是检验你的训练成果,这是上对下。第二,这是我们兄弟间的信任,第三,你确实不该背后说一个无辜的人。”
“你一天都没和他相处过,你不知道他多么善良可爱,脾气软和的比小猫还软。”
狡辩,你继续狡辩!
老苗原本只是一句半真半假的话,此时见霍刃这样,“那你干脆收了,时家财力也能勉强看得入眼。”
霍刃严肃道,“不要拿这种事随意说笑。你知道我没这份心思。”
老苗双手投降,转移话题道,“洞里快没粮食了,山寨里还有多少?”
“两个月。”
但是,洪涝把庄稼良田全毁了,不仅青黄不接,更是秋收无一粒。
后面粮食还是个问题。
老苗也知道事情严重性,“这些土匪都言行逼供过,没人知道另一半钥匙在谁手上。”
要是能找到金库,开了地窖,不愁军饷和粮食。
没粮食吃,到时候这些土匪又想下山抢劫老百姓的,不能从根本上改邪归正。
霍刃和老苗商量一通后,要去打猎了。
老苗道,“这么着急,想拔得头筹给你家小少爷开心啊。”
还说没这份心思,到时候有你好果子吃。
霍刃理都没理他。
从伏虎洞出来找狩猎的大部队也好找。一路有脚印,树桩上都有陷阱记号,霍刃脚程快,旁人要半个时辰,他没一会儿就到深山老林边缘了。
还未进深山,里面就传来野猪嚎叫,惊吓地鸟雀丛林乱飞。从气声来判,起码是两百斤上的野猪王,成年大野猪的獠牙堪比锋利的匕刃,此时这野猪嚎叫颇为凶狠愤怒。
想来,一群人正在围攻。
野猪上蹿下跳,谁都不敢正面进攻,有人看见霍刃来,吹起欢呼邀请的口哨。
王文兵振臂道,“大当家来了!”
“有大当家在,这头野猪一定扛回洞里。”
霍刃朝那声响处走去,忽的,他头顶落下一张大网,不待他挣扎,网越缩越紧,他整个人被掉在了半空中。
而刚刚与野猪奋力一搏的男人们,此时都虎视眈眈看向霍刃,野猪趁机撒开蹄子跑没影了。
牛四见野猪跑了,就要去追野猪。
临走还惊讶大喊一声,“哎呀,大当家误踩陷阱了,你们快把大当家放下!我先追野猪去了!”
李大力全程摸不着头脑,还傻兮兮的给霍刃道,“大当家不要着急,这陷进不伤人,兄弟们快放大当家下来。”他说完,也跟着牛四去追野猪了。
“牛四,你等等我,一个人胆子忒大了,万一野猪一个回头撬死你咋办。”李大力跑的气喘吁吁喊着牛四。
牛四见李大力跟来,低吼道,“蠢货,你来干什么!”
“大当家那边有兄弟们解救啊。”
“你这边只你一个人。”
牛四看着满脸通红的李大力,再硬的心也软了。
他道,“那你跟着我在这里待着。”
李大力不明所以,刚好也跑累了,便和牛四一起蹲在树后,猜想是和野猪进行角力战。
他正喘口气呢,就听见不远处的山下方传来争执声。
只听王文兵道,“这屠夫也有今天!杀了我们兄弟这么多人,咱们就把你丢悬崖喂野兽!”
李大力咯噔一下,蹭得起身剥开树叶,十几人拿着刀对挂在半空中的大当家摩拳擦掌!
李大力应激似的,“他们这是要反啊!”
牛四白了一眼,“你才看出来?”
“不行,大当家当挺好的,我要下去帮他。”
牛四拉出李大力,“当你是兄弟,告诉你这山里藏了多少和我们一样看情况的人?你现在出去,情势还未明朗前帮哪边?你脑袋只一颗,家里还有七个婆娘。”
李大力想起被打骂的日常,咬咬牙,“不管了,我死了,她们巴不得。”
李大力说完就冲了出去。
牛四作势拉他。
天知道,牛四只是做做面子功夫,但是他身板压根就不是李大力的对手,李大力反手一带,反倒把牛四拖着走。
“你这个天杀的!”
李大力面色肃然,“是兄弟就一起死!”
牛四咬牙道,“我娘就剩我一个了,你别拉我作死!”
两人这样拉扯时,底下传来了动静声。
一张望,只见底下倒了一片,霍刃手拿着刀毫发无损的站着。
王文兵捂着胸口,惊吓的连连后退。
正当霍刃举刀时,李大力冲出来道,“刀下留人!”
牛四也蹦出去,给地上的兄弟们求情。
“大当家的,他们都是一时鬼迷心窍啊。”
霍刃瞥眼道,“当然不及你玲珑心思。”
牛四缩了缩脖子,本想在辩解几句,但霍刃那眼神深又锐,看透一切的了然。
牛四噗通下跪,“我牛四这次后,绝对忠心不二。”
牛四是谁,他们卧龙岗最精的人,每次跑的最快,分东西又捞得最多,从不做亏本买卖。
藏在树林里的人听见牛四这样说,纷纷跑出来跪在地上表忠心。
地上王文兵等十几人,也爬起来战战兢兢地跪着。
霍刃道,“王文兵,你可是因为上次的事情怀恨在心?”
王文兵脸上红肿着,神色惶恐道,“我,我再也不敢了。今后一定对大当家唯命是从。”
霍刃没看他,扫视周围跪地的土匪,“你们谁要是还做着土皇帝的梦,我现在就可以送你们一程。”
王文兵脸色煞白,地上十几个人也都胆战心惊连连磕头。只道不敢了,今后一定好好做人。
霍刃扬了扬刀,“两头野猪。”
王文兵悬着的心终于踏实了,如释重负大声道,“别说两头就算十头我也捉来!”
霍刃嗤笑了声,“兄弟想什么呢,你的命顶多值两头野猪。”
霍刃看着周围跪着的几百号男人们,十恶不赦的已经被他杀了,剩下的,基本可以按照王文兵、牛四、李大力三种类型的。
哦,还有一种极少数的王大。
多数像王文兵一般自大、自私、自满,好逸恶劳幻想着逍遥的土皇帝日子。女人哥儿都要围着他转的。
像牛四这种的墙头草,说的好听叫谨慎,说白了就是惜命胆子小,在最小代价中谋求最大利益。豁得开脸皮,顶多背地里耍点小手段,是狡诈算计里的中庸人。
最后像李大力这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难得重兄弟情谊,却处处被人算计不知道的莽夫。
哦,像王大那种,几乎绝种了。
霍刃一番震慑后,这些土匪开始拼命打猎。
王文兵带着他那十几个弟兄去追野猪,追的满山遍野跑,霍刃在后面优哉游哉的看着。
之前那头野猪早就被他们十几人惹发毛,此时再见仇人,野猪也嚎叫呼朋引伴势要报仇。
王文兵这边十几人更是被霍刃下了死命令,要两头野猪,两方都要拼命。
成年野猪就是老虎也不敢硬战,更何况跑来的那头目测有三百多斤,身上的毛刺硬的像钢针闪着寒光,冲刺而来的速度半个时辰可达一百多里地,那咬合力达三百到四百斤。
十几人就这样围着两头凶猛的野猪。
可野猪气势足,不亚于把野狗放进秧田里追一群小鸡小鸭。
树林被野猪撞的晃动,男人们惨叫声不断,不是被野猪后踢一脚撞在树上,就是被野猪咬住了大腿哇哇乱叫,狼藉一片。
鲜血浇染了树叶滴落在霍刃的手臂上,他嘴里塞了颗野果子,味道挺甜,摘回去带给小少爷吃。
底下狼狈千钧一发的危急,树上霍刃慢悠悠地摘着果子想山那边采集的事,也不知道小少爷裤腿打湿了没有,有没有遇见蛇虫……
“吼~!”
野猪发飙了,双目眦裂赤红,人也个个紧绷爆发出最大的戾气和胆量,两方殊死搏斗。王文兵一个起跳冲在了野猪背上,企图揪着野猪耳朵控制它方向和速度。
眼见野猪就要被王文兵引至提前挖好的陷阱处,霍刃一个石子刺向野猪的屁股,野猪愤怒回咬。
众人都没明白,这头要制服的野猪怎么突然发怒将背上王文兵摔倒,血盆大口朝王文兵的后脖颈咬去。
众人呼吸一滞。
山里没了人声。
王文兵似有所感,一回头血腥扑鼻,两眼被森森獠牙撑大了。
这一刻,王文兵好像看到了他短暂的一生。
他爹喜欢玩弄女人哥儿,是卧龙岗有名有姓的大土匪。王大的娘是本地人,是一个严肃强势的女人,他娘是一个被抢上山的孤女。
他娘一直说要成为他爹那样的男人,人这一辈子才不会被欺负才不算白活一辈子。
但他小时候,分明最羡慕王大他娘牵着他去山里、河里做农活。王大笨傻又老实,不得他爹喜欢,但是他娘严厉却从没大声呵斥过王大。
即使王大平地走路把手里的碗摔碎了,米饭弄脏了,他娘也没大声骂他,只是很平静的叫他扫干净。
他嫉妒王大。
他为了得到他爹的刮目相看和重视,处处排挤打压王大。
但是王大娘只是和王大一起搬离了大屋,去一方小屋里独自生活。
回顾一生,原来他追逐的一直都不是众人追捧美人环绕的场面,而是一直记得那个六岁的下午,王大娘在栗子树下,给王大剥栗子吃。
王文兵闭上了眼,眼角留下了泪水。
噗嗤!
滚烫的液体夹着腥味溅洒在他脸上。
野猪的凄厉嚎叫声刺破他的耳膜。
王文兵不敢置信的睁眼,霍刃正拿着刀往野猪前蹄砍去。
最后,野猪受伤行动不便后,一群人惊慌未定扑去,两只野猪都成了囊中之物。
王文兵大腿被咬伤了,失血过多面色苍白,他感激的看向收刀的霍刃,还没开口人先晕过去了。
日头逐渐落山,山里鸟虫没了生机。
幽暗的天光落在远处群山只浅浅一层阴翳,阴暗如潮水一般袭来,吞没山洞洞口。
“小少爷,别担心,大当家身手了得,一定会没事的。”
时有凤从日头偏西一直等到日沉西山,远处的林海吞了橘红,大山深处像是被挖了块黑洞,死寂让他心生了寒凉。
“哎呀,小少爷你怎么一直在抖。”
小柿子注意到时有凤唇角发白,手指一直在细细抖着,飞快跑回棚子掏出兽毛披风给他。
时有凤紧紧裹着这白狐狸披风,呼吸夹着晚来湿气有点滞涩。
他心中一直有个不好的预感。
他好像只要稍稍走神,就能看见霍刃不小心坠崖、或者被野兽撕咬的画面。
明明是臆想,却真实得可怕。
但此时,他才发现自己这么在乎霍刃。
好像远比他以为的喜欢还要多。
他以前还会偷偷嫌弃霍刃,对他个人卫生习惯腹议嘀咕;但是现在,他会想起霍刃偷偷问周婶子借剪刀修剪指甲,会在他擦洗身子的时候守在外面洗脸泡脚……
那高大的身影好像已经注入他的血液里,此时一点呼吸都带着刺痛,时时刻刻提醒着他多么在意这个人。
“诶!回来了回来了!”
时有凤刚喜出望外,可眉头还未展开,就听见牛小蛋他们一群孩子惊慌的尖叫声。
“我的娘啊,这是怎么了!”
一条从昏暗的林子里蜿蜒出的小山道上,出来了人,基本上都是一个人身上还背着个人。
暮色不清,但是他们身上的淤泥和鲜血都瞧的一清二楚,像是灰黑中刺目的红直直网住每个人的眼球。
牛四背后背着的人,双手几乎没力气的捶搭着,双脚也直直垂着。
“李大力伤这么严重啊。”人们得到消息,纷纷出来看。
胖虎更是扯着哭嗓子喊他爹。
吓得胖虎娘手里的米都撒了一地。
时有凤见状,赶忙扶着胖虎娘,哆嗦着道,“大力哥一定没事的。”
随即胖虎的哭嚎更惨了。
时有凤忧急的眼泪要出来了,只垫脚着急的望着慢慢回来的人影。
一条山路好像格外长,众人惊诧的呼吸在耳膜里也清晰又漫长的回响,时有凤急地眼眶红了。
他怕霍刃在他们其中某一个人的背上。
这一刻,忧急达到了顶峰,将懵懂纯真的爱意灼烧得无比炙热。
耳外呼喊嚎叫一片,他心底没了外物只一颗为人紧拧的心跳,脑袋眩晕一片。
焦急的脚底冒汗,心间蓦然升起一股亟需宣之于口的冲动,将他滚烫的心尖冲击地难受又难捱。
时有凤紧紧闭着唇,脸色苍白,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坚定道:
——:“霍大哥一定要平安无事,一定要对他表达自己的心意。”
第39章 嘿嘿嘿
金乌西沉,山色寂寥。
一群孩子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锣鼓,又有人吹起了唢吶。
这调子比枯树老鸦还令人胆寒。
当男人们背着伤员出现在山路上时,洞里的妇人哥儿忍不住往前面跑去。
他们都不清楚这背的是谁家的男人、儿子、父亲。
一个个焦急的喊着自家男人的名字,即使平时关系冷淡的夫妻,此时也会捏一把汗。
“天啊,胖虎娘,是你们家大力!”
背出来的第一个男人手脚直直的垂着,肩膀脖子上全是鲜红的血液,暮色下刺的胖虎娘两腿发软。
胖虎跑在前面爹爹的喊,一声比一声哭嚎,但背上的人毫无动静。
时有凤看得心都拧巴了。
巨大的惊恐和忧切驱使着他也跑向了人群中。
“你们看到霍大哥没?”
“霍大哥有事吗!”
时有凤焦急的问着人,可惜前面一群人都是伤员,即使能说话的都被人围住了。没人回应时有凤,他只看到鲜红的血。老的少的哭,男的女的喊,嘈杂忧叹或惋惜或庆幸,纷纷扰扰的惊动树林野鸟,与薄暮中重新起飞,寻找一处安宁之地。
小小的出山路口很快被忧急的留守亲人堵住,于是从狭窄山口出不来的男人们只好从山里穿出来。
人群多了,地上泥水打滑,时有凤像是一片无根的浮萍,熙熙攘攘中,几番差点摔倒。
可是他好像一点都没注意到脚下的动静,只在人群中张望寻找。
他晃着身子着急向一张张脸问:
“你们有谁看到霍大哥了吗!”
终于,有人响应了他。
但他还没听清楚,背后就传来急急呼喊声,“快让开!”
时有凤回头,背后的山上流下一条小路,一个人打滑,把前面的人都踢翻了。七八个男人像滚筒似的,直直朝低洼处的时有凤滚去。
时有凤回头脑子一片空白,身体做不出一点反应。
眼泪婆娑中,一个熟悉的人影跑来抱着他迅速闪躲避让。
“怎么呆呆的。”
雄浑的健康有力的声音入耳,时有凤的泪水瞬间模糊了眼。
霍刃近在眼前,他却看不清,脑袋也混沌不清了。
于是,他本能的用肢体感受。
双手紧紧的抱着温热健壮的脖子,细白的手腕死死陷入后脖颈小麦色皮肉里,娇嫩的指腹有些细抖,可这样还不够,于是头埋那宽阔的肩膀上发泄一肚子的担忧。
霍刃本想把人抱一边放下来,但是小少爷却紧紧环着他脖子哭。
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躲在他怀里默默又崩溃的掉眼泪。
那泪水一滴滴的打湿他的脖子,他胸口也有些咸湿的奇怪感觉。
一旁从山上滚下的七个男人,一个后背堆一个的,目瞪口呆看着霍刃。
大当家真的好福气啊。
霍刃微微侧身挡住了他们看向小少爷的脸。
霍刃轻拍怀里细细抖着的肩背,沉声问道,“谁又欺负你?”
时有凤听的难为情,不是你还是谁。
他哭得一脸都是泪水,悄悄把脸在霍刃肩头的布料上擦了擦。
这小猫般依恋的蹭蹭,把霍刃心都蹭软了。
他没忍住捏了一把时有凤的脸颊,手感是湿软的,他心里却感觉到一丝甜。
“哎呀,大当家又抱着大美人啦。”
“我也要大美人啦。”
孩子们一溜烟跑来呼啦啦的叫。
时有凤听的脸臊红,意识清醒后,才知道自己这般多孟浪轻浮。也不知道霍大哥是怎么想他的。
正当时有凤脸烧的通红时,耳边传来一阵鬼哭狼嚎声。
“李大力!你怎么不去死!”
李大力被打的嗷嗷叫,满山乱蹿,身后好几个女人拿着木棍追。
时有凤听见这声音,抬起头,正对上霍刃那双深邃看不太透的眼睛,那眼里有一丝笑,“李大力装死,想看看他七个婆娘什么反应,是不是真的巴不得他死。”
时有凤抽噎道,“他怎么开这种玩笑,会吓死人的。”
“所以,你刚刚是在担心我才吓哭了?”
时有凤被看得脸热,柔润的指腹与男人脖子粗粝的皮表相贴,奔跑后血液膨胀的经脉在他手心下微微鼓动,手心要烫软了。
手腕忽的没力气一般掉了下来。
霍刃捉住了他的手,握在胸前道,“真吓傻了,手腕都是软的。”
不可避免的检查捏骨,有点耐人寻味的细细摩挲。
“我我,放我下来呀。”时有凤几乎羞的嚅声道。
霍刃挑了一块干净的石头把人放下,石头与霍刃的膝盖高,时有凤站在上面微仰刚好可以平视霍刃。
霍刃目光看来,时有凤视线乱飘的欲言又止,颇有几分欲说还羞的娇态。
“脸怎么这么红?”
不说还好,一说时有凤逃避似的低头,留给霍刃一截白腻浸红的脖颈,乖顺的予求予取,霍刃瞥了一眼,稍稍后退了几分。
这一退,两人身形间炙热奇妙的阴影豁然开朗,时有凤抖着睫毛抬眼,这一瞧,脸色霎时僵硬。
霍刃短衫敞开的胸口处豁然一片鲜红。
还有一滴滴血液从胸口流进腰腹肌肉壁块缝隙里。
“霍大哥,你,你受伤了?”
时有凤刚刚还绯红的脸,此时苍白一片让人心生怜爱。
霍刃看了眼时有凤,才低头看自己胸口。
他扯了扯衣衫,将胸口处的内衬小口袋掀在时有凤面前,“不是,是给你带的刺莓,一种甜甜的红果子。”
“可惜刚刚着急抱你压坏了。”
时有凤忙道,“不要紧的,我知道霍大哥惦记……”
时有凤越说声音越小,最后抿着嘴,定定瞧着那胸口处鲜红的果汁,仰头道,“我可以用手沾一点吗?”
霍刃:?
霍刃看着时有凤懵懂好奇的神色,眼里还水汽未干的清亮,纯粹是馋山果子。
“嗯。”
那细白手指伸来时,霍刃胸口肌肉冷不丁的跳了跳。
一触即分的指尖像是羽毛划过心尖似的泛痒,肌肉硬邦邦鼓了起来,霍刃拢了拢衣衫面无表情系好,却发现系不上。
他眼珠瞧了眼时有凤,后者没看他,手指只沾了一点鲜红果汁,指尖放唇角尝了下。
瞬间眼里放晴,仰头亮晶晶道,“真的很甜!”
“那我下次再给你摘。”
那唇角沾染了果汁显得十分嫩红。
霍刃指了指嘴角,“来,轻轻抿一下。”
哄小孩儿似的,时有凤有些难为情但也照做了。
“可以了,去洞里待着吧,外面杀野味要脏一会儿。”
“好的,那霍大哥你先忙。”
把人打发走了,霍刃不知不觉松了口气。
小少爷沾了一点他胸口上的果汁,却像把他浑身吸干了一般口干舌燥。
霍刃揉揉脑袋,说他是狐狸精也没错。
浅粉的唇瓣舔着指尖鲜红的汁液,偏偏那张脸还满是孺慕信赖的天真。
霍刃咣咣灌了几瓢水后,回头见洞口处,小少爷被浣青拦住了。
他下意识警醒,但见浣青怎么对小少爷很是熟稔的聊起来了?
洞里洞外人都多,眼皮子底下,没人敢动小少爷,他便开始清点猎物了。
浣青拦着时有凤道,“没看出来啊,你们玩得挺热情啊。”
时有凤一脸懵。
浣青对时有凤这种一副单纯小白花的样子还是瞧不惯。
“装什么装,你都上手摸人胸,还舔了。”
时有凤脸唰地爆红,支支吾吾道,“我,不是,我就是想尝尝果汁味道。”
他越说越觉得煞有其事,越解释不清。
刚刚只注意红色的果汁去了,现在脑子里全是霍大哥健硕又野蛮的胸膛……
现在回头想,他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孟浪。
时有凤脸像个热腾腾的红柿子,浣青见他这样,确实好像经人点醒的尴尬。
拍拍他肩膀道,“其实也没什么啦,喜欢一个人就是忍不住想和他肢体接触,自然而然的,很多时候你都意识不到。”
“哦。”
时有凤捂着脸,只想朝洞里走去,去棚子里,去没人的地方。
他冲走一回儿,又想起忘记了什么事情。
于是又折返回来,浣青还在原地看他。
“我就知道你还会回来。”
“为什么?”
“哼,你观察我,我不知道观察你么?”
“你是特意跑回来给我说谢谢的吧。”
“是的。”时有凤偷偷扫了四周,切确地说朝霍刃那边扫了下。见他正和一帮男人们清点野物,只是看见他侧影便心跳加速。
他心虚的扭头,“谢谢你,让我觉得好像我自己也不是特别孟浪,不然我还会拧巴一阵子。”
时有凤说完,不等浣青抓住机会嘲笑他,立马转移道,“你刚刚有什么事要对我说吗?”
浣青哑然,看着时有凤红扑扑的脸,脑子也烧坏了?
他笑嘻嘻道:“就是堵这里,看你们热闹啊。”
这回轮到时有凤哑口无言了。
浣青指了指山洞外面一群干活的妇人哥儿们,周婶子手里清洗着笋子,还不忘笑着回应时有凤。
浣青啧啧道,“都看见啦。”
时有凤这下肉眼可见的,脸颊上的绯红连着下颚红到耳朵上了。
如此,时有凤也不扭捏了。
他红着脖子蹲在周婶子身边,听她们一大群人说些家长里短。
霍刃余光一直分了一线心神留在时有凤身上,见他和浣青有说有笑的,这才放心了。
小少爷现在合群很多。
胆子大了,不再是一开始只敢抱着猫,躲在棚子里眼巴巴等他回来。
现在和大家都混熟了,有时候他回到棚子里还见不到人。
这次狩猎收获颇丰,獐子、山鹿、果子狸、山鸡、野猪、野兔……等等。猎物把提前搭建好的圈栏快堆满了。
几十只打死的野物如同宝山似的,看得孩子们兴奋地围着指指点点直说好多好大。
汉子们脸上都洋溢着干劲儿,一个个赤着膀子烧火,把水烧的滚烫的,把这些皮毛烫软了再交给妇人们一起刮毛修理野味。
妇人们噎男人,饿了好几天这见着荤腥了,自己都知道动手下厨了。
前些日子也不是没人进山寻野味,但雨雾大外加一个人本事又一般,几乎都是空手而归。
不仅如此,一身湿漉漉的回来,还把衣裳挂的到处都是破烂,家里人受不了逮着说数落好一会儿。
一千多人,男女老少全出洞干活,也是山洞口外的平地够大。
即使全部人出洞,不显拥挤,只显得热闹。
时有凤帮不上什么忙,他就牵着小柿子这里看一下,那里看一下。
杀野猪最多人围观,每个人脸上的欣喜都溢于言表,用具不够就嚎一嗓子。
“谁家有杀猪盆!”
李大力捂着脸道,“我家有。”
旁人笑他,“逃命都来不及,你家连杀猪盆都带上山了。”
李大力美滋滋道,“我家七仙女个个贤惠能干,要是杀猪盆留山下被水冲走了,找人做要七八个工,还得好几根难寻的硬木,这都是家当哪能丢!”
王大道,“你们今天怎么这么丰收?”
李大力道,“还得是大当家出马,他指挥得当分小队捕猎,像打仗似的进退都听他指令,比以前咱们自己一锅粥扑上去强多了。”
“跟着大当家有肉吃啊!”
傍晚的山里凉,已经生了火堆,一簇簇的火光与林间的残阳交映,时有凤脸色挂着松快的笑。
杀猪杀野兽腥味扑鼻,血水流地到处都是,时有凤便带着小柿子去一侧洞口。
洞口被大雨冲刷的干净,岩壁杂树下生着一簇簇蓬松又软乎乎的青苔,原本暴露在岩壁上的青苔被暴雨刮没了,露出零星斑驳的字迹。
时有凤走近一看,洞壁上有刻字。
还是小篆,龙飞凤舞刚劲有力,但时间跨越百年,时有凤辨认好一会儿才看清是什么。
“桃、花、洞?”
三个大字下面还凿刻有很多小字。
时有凤看完才知道为什么洞外有这么宽的平坦地方,以及半山腰上那块低洼平原又怎么来的。
以前的先祖第一次经历洪涝被打的猝不及防,损失惨重。
后来寻得这个山洞避难,平时一点点的组织人把山洞外的斜坡树林砍掉,再一点点的背着山下河里砂石堆地基,地基上面再铺些泥土做成平地。这个相当于院坝的地方用来关家禽牲畜。
而半山腰那个平原,则是先祖们为了寻一块放牧的地方故意收拾的。把杂树林都砍了,种了些山黄皮、桃树、杏子等果树。还留了一大块地让其野蛮生长,只秋冬的时候把杂草割干净一把火原地烧了肥土。
如此年复一年,原本贫瘠山地也变成了肥沃土地。
只是,后面的人基本不知道来历,只当这里是块天然的野地,鸟叼了野果子在这里生根发芽。
时有凤看完,把这来历告诉了小柿子。
小柿子听后,眨眼不可置信,“我们的先祖竟然这么团结勤劳吗?”
时有凤朝热闹的洞外望去,火堆周围架着架子。架子是用三根手臂粗的木棍绑在一起,呈三角形插入地面。这架子搭了四对,每两对中间架了一根小腿粗的木头。
野猪便用绳子挂在木架子上,霍刃正拿着他一直不离身的刀,对着野猪开肠破肚。
牛四端了个木盆去接野猪血,刺啦一声,红血飞溅。
牛四脸上都沾了些。
周围人哄笑,牛四骂骂咧咧催人赶紧把柴火准备好,要给大家露一手山下厨子交的秘制烤野兔。
周婶子一群妇人哥儿都开开心心的,就连一贯活泼好动的孩子们都盯着砧板下的肉片定定的,口水直流。
一派安居乐业其乐融融的场景。
时有凤道,“现在好像也不错。今后相信会如那些先祖憧憬的那般。”
“小少爷看得懂这上面的文字?”
时有凤转身,不知道小文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
小文目光暗藏着迫切,五官还是一样的五官,却没了往日的怯弱,反而有种被盯上的毛骨悚然。
时有凤没注意到这点,只是好像小文之前就问过一样的话。
他还没开口的时候,小柿子就骄傲道,“小少爷当然能会读书识字的!”
时有凤摸摸他脑袋,“所以你今后也要多多识字,像先祖们期盼的那般做一个勤劳勇敢的人。”
“嗯嗯!”
时有凤把小柿子支走了,抬头就见小文还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时有凤疑惑道,“你好像很感兴趣?”
“但这写的什么我确实不知,刚刚不过是随口瞎说劝诱孩子向善的话。”
小文刚刚也隐约听见这叫什么桃花洞,他当时还觉得奇怪,现在时有凤说是瞎编的,他倒是信的。
毕竟时有凤是一个背不住事的人。
他要是发现什么秘密一定心生惶惶坐立难安。就像他只不过是对浣青说了几句暗藏私心的“指点”话,刚说出口,他那神情就好像自己犯了罪不容诛的错误一般。
这些石碑到底写什么内容,小文暗暗着急。
他问系统,系统也不出声。
也说是对不肖子孙的训诫话。
霍刃没有按照剧情坠崖死亡,小文已经有些心急了。
剧情一再跑偏,他绑定的这个系统完全是鸡肋,除了能屏蔽他一点痛觉外毫无用处。
甚至,就连金手指精神力都要是积累一定绩点后才能获得。
但帮助这群恶贯满盈的土匪,不是助纣为虐?这对他今后声誉不好,等他下山后随便帮助几个村子就好了。
“小文,你又借机偷懒!”浣青喊话声传来,小文才回神。
原地一看,时有凤去了霍刃那边。
“来这边干什么,脏兮兮的,你去洞里,饭熟了再叫你。”
霍刃正在杀野鸡,见时有凤来了开口道。
周围蹲了好多孩子们,眼馋野鸡长长绚丽的羽尾。
时有凤也凑近瞧,霍刃以为他也想要,便挥退孩子们,“这羽尾有人要了。”
时有凤意外得了漂亮似锦缎的羽尾,带着小柿子又去一边玩了。
直到夜黑尽了,洞口外的火堆大盛如山间日头照耀,飘香的肉味儿弥漫在湿润清新的空气中,无论男女老少各个馋的口水直流。
一共架了十几口大锅,里面全都是野味和野菜。
人人都饿的眼冒精光,但不用喊了,各自就拿着碗排队,每个锅子来一小勺肉,那粗瓷大碗也是满碗了。
老长的队伍,村民都是边排队边吃,到下一个锅子的时候,碗里永远是空的。至于掌勺的妇人们,胖虎娘已经叫她们先吃了。
不吃饱哪有力气干。
时有凤也准备去排队,但有人拍了拍他肩膀,时有凤一回头,一个大海碗遮住了他的视线,入眼满是香气浓郁的肉。
“给你的。”
时有凤犹豫了下,热气腾腾的那碗壁边缘必定是烫的,而且好大一碗,他双手捧着肯定费力。
时有凤道,“烫又重,我不要拿。”
“我的少爷真是娇气。”
霍刃找了一张桌子,把碗放桌子上,再一脚把领桌牛四屁股下的凳子抢来,放时有凤前面。
山洞前有凳子有桌子吃饭的还是少数,有的人逃上山的时候这些家当没带着。此时有人挤着别人家的桌子凳子一起吃,有的站着或蹲着,一群群的聚在一起吃。
气氛前所未有的热闹。
浣青看着时有凤单独做一张桌子,旁边仅仅坐了霍刃一人,那宽敞舒服的令他叹气。
不过他倒是没旁的心思了,就像这洞里的人一样,他们都喜欢接纳了时有凤。
小少爷就理所应当被照顾好好的。
“这么多,我吃不完。”时有凤看着比他脸还大的海碗道。
“旁人都是吃不够,就你吃不完。比七八岁的孩子还胃口小。”
“你先吃,吃不完我再吃。”
霍刃金刀阔马的坐在时有凤对角边。
他语气的不以为意,却听得时有凤脸颊发热,忍不住泛红。
这太……时有凤不知道到怎么形容。
可他也不好意思叫霍刃吃他剩下的,低头道,“我吃不完,那霍大哥一起吃吧。”
“也成!”
霍刃捡起桌上的筷子,伸进碗里夹肉。
没有分食没有分餐。
时有凤脸更红了。
全程都吃的很拘谨。
“没胃口?”
霍刃见时有凤慢吞吞的,一脸憋着难言又不好意思开口的样子。
“不是,很好吃。”
山上没有调料,烹饪的更不能和时府的厨子相比,但胜在野味本身新鲜肉质细腻。
外加这露天热闹的傍晚气氛,也是时有凤头一次见,一切都是那么新鲜。
时有凤也好几天没吃肉了,此时也有些馋嘴。
外加这一片篝火里洋溢着欢声笑语,烤肉飘香,在这种气氛里面,心情好食欲自然好。
只是,他从来还没和人一起共吃一碗菜。
这时,一群男人端着碗来到了时有凤身后。
黑压压的身影把火光都遮住了,时有凤一回头,黑影里男人们的面孔有些僵硬狰狞。
后背压来的气息如一堵要砸向他的高墙。
时有凤捏着筷子心跳突突的。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时有凤抬眼看着霍刃,埋头吃饭的霍刃寻着小少爷不安的神色望去。
不待霍刃开口,只听噗通一声,时有凤肩膀一缩,身后那群男人纷纷噗通下跪。
滑不溜秋的牛四一改鼻孔朝天的嚣张,此时神色严肃道,“大当家的,今后咱们一定听您的!”
断胳膊断腿的王文兵也跪着,几乎感激涕零道,“谢谢大当家救命之恩!我王文兵做牛做马报答!”
一群男人齐声道,“今后都听大当家的!”
这喊声从一道道咽喉里震吼出来,深夜里的火光颤颤,山林里扑腾一声惊起飞鸟,气势如虹振聋发聩。
难得有几分血性。
时有凤背后跪着一群人,呼啦啦的吼声刺的他耳朵嗡嗡叫,他坐立不安又觉得心里开心。
这些土匪终于愿意听霍大哥的了。
霍刃坐着没动,“好好吃饭,别把小少爷吓噎着了。”
牛四嘿嘿道,“小少爷笑着呢。”
时有凤立马正身低头吃饭,躲避霍刃投来的探寻目光。
这顿饭众人吃的都很尽兴,直到月上中天,篝火还熊熊大盛。
晚上睡觉前,霍刃叫出去捕猎的男人们都去山涧的水潭洗洗。
不然一身血腥味,气温逐渐升高,洞里气味难闻。
难为小少爷每次都挨着他一头睡觉了。
霍刃今晚狠狠的泡了个脚。
等霍刃一干人回到山洞时,壁沿上的火把静静,幽暗的火光照在村民的家当桌椅柜子上,是欢庆后的宁静和温馨。
男人们都熟门熟路的钻进自家用家具搭的小棚子,唯独霍刃站在棚子外,还低声先报备了一番。
“我回来了。”
“是霍大哥?”
“嗯。”
李大力见帘子微微放出一条缝隙,大当家的才猫着进去。
这般偷偷摸摸像偷情一般。
一点男人尊严都没有,大当家的威风立起来啊。
不远处的浣青则是叹气,霍刃也不见得粗蛮,人家想对人好的时候心细着呢。
不过,他也不嫉妒时有凤了。晚上吃饭的时候,王大把他碗里的肉给他分了大半。
霍刃进了棚子,原本宽敞的床铺一下子拥挤起来。
幽幽的火光在门帘上晃动,时有凤听见霍刃进来时,已经闭上眼睛装睡了。
这样他就看不见身边有一个高大的男人掀起一边的褥子,挤压地气氛逼仄气温升高。
只是,男人的呼吸和体温实在太强了,轻手轻脚钻被窝的窸窸窣窣声烧得时有凤耳热。
尽管一起睡了好几晚,时有凤睡前还是心跳加快,浑身僵硬的别扭。
等鼾声响起后,他才能慢慢睡着。
但今晚,不知道是不是吃饱了,还是因为山洞里的气氛是在太让人放松了,时有凤头一次先睡着了。
不一会儿,绵长清浅的呼吸声在霍刃耳边响起。
小猫儿似的,乖巧又安静。
霍刃伸手扯了被子里的裤子,有些绷着睡不着。
晚上吃了荤腥喝了鹿血,血气方刚的汉子浑身燥热的很。霍刃掀开了被子,想消散腰腹逐渐蹿起的热意。
霍刃闭着眼,强行让自己入睡。可没一会儿,就听见不远处有什么动静。
哼哼唧唧的。
吭哧吭哧的。
那是李大力家。
没多久,又一处地方响起这种声音。
两处好像还较劲儿上了,一下比一下动静大。
霍刃揉揉额头,心气浮躁的偏头背对棚子外壁。即使他动作放轻了,这一翻身还是把昏暗棚子里的光搅碎地轻微晃动,这一睁眼,就瞧见了睡颜中的时有凤。
灯下美人,一头青丝柔顺的铺开在枕头上,原本带着点肉的脸颊消瘦了下去,脱了稚气显得温润玉泽。
眉不画似远山,眼睑弧度漂亮眼尾翘翘,鼻尖秀气挺拔,唇瓣略粉润。
不知道梦见什么,嘴角都弯弯带着春风吹入心扉的笑意。
霍刃只看一眼,心底没那么躁动了。
任棚子外憋了好几天的动静此时关不住的发泄。
霍刃轻轻碰了碰时有凤的鼻尖,心想怎么这样可爱。养熟了就是不一样。和小毛似的,熟了会摊开肚皮让你揉。
“霍大哥。”
霍刃连忙撤回指尖,一种被抓包的窘迫。
甚至想要不要装睡呼噜几声。
可没待霍刃纠结,时有凤没有睁眼,只那好看的唇角微微动着,含糊软糯道,“霍大哥,你真……”
霍刃凑近了看下,原来是说梦话。
霍刃放心了。
要是他醒来听见棚子外的声音,霍刃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霍刃躺平双手枕臂,强迫自己入睡。将睡未睡之际,一截柔软的手臂打在了他胸口上。
下一刻,又一条腿压在了他□□。
香香软软的身体几乎整个都扑在了他怀里。
那细长的睫毛蹭着他的下颚,猫儿似的呼吸声一下下的落在他喉结处,霍刃呼吸一滞,喉结悄然滑动。
幽暗的棚子里热意逐渐升高,他体内因为小少爷压下去的热意,此时成倍的翻涌爆发,引得侧颈经脉隐忍的鼓动,口干舌燥。
不敢看毫无防备倚在他怀里熟睡的小少爷。
可闭眼却满是那翕动的唇角,水粉又饱满柔亮,不知道咬上一口是什么感觉。
霍刃轻轻把小少爷手脚挪回原处。
扯过被子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
被子下的裤子绷的要裂开了。
被子下紧压的热流沿着脖子上涌,霍刃额头冒出了细汗。
突然,棚子不远处一声释放的低吼响起。
霍刃低声咒骂一句,侧身给小少爷捂耳朵。
可他一翻身,手掌还没放下,就见小少爷睡眼朦胧的望着他。
声音软成了一团水似的。
“霍大哥被他们吵醒了吗?”
霍刃没由来的心里一紧。
该怎么解释?
小少爷侧身对着他,拍拍他的肩膀哄孩子似的:
“他们晚上天天打架抢被子,听习惯了就好。”
“还是霍大哥聪明,咱们两个褥子各睡各的。”
“我偷偷观察了,他们白天关系好着呢,不要担心啦。”
“你要是睡不着,勾着手指头数绵羊就好了。”
时有凤见霍刃没出声。
挣扎着睡眼惺忪的眼,耐心地给霍刃演示如何勾小羊。
“一只小羊咩咩叫,两只小羊叮叮当,三只小羊……”
柔软的睡声逐渐嘟哝不清,“三只小羊……”
时有凤累一天了心力交瘁,此时睫毛困得打架,只嘴角微微颤颤,好似睡梦中继续数。
霍刃一脸复杂,而后低嗯了声,“睡吧,不管他们。“
打架的上下眼睑乖顺的垂着,那睫毛在昏暗的阴影里像一把刷子在霍刃心尖刷。
他现在就想出去把人都踹出来。
给小少爷耳朵都污糟了。
他还不知道小少爷都听好几天了。
第40章 表明心意
几天后,山下的洪涝完全消退了。
山洞里的人都陆陆续续往山下回迁。
整理家当时,浣青看着洞里说说笑笑的场景,觉得有些恍惚。明明只在洞里避难了小半月,大家比前几十年都要熟稔融洽。
孩子们也帮助大人们整理东西,开始下山了。
下山时,霍刃还是背着时有凤。
山路泥泞滑溜,霍刃却健步如飞,但背篓中的时有凤却很稳,没有像王大背着时的偏三倒四担心撞着。
这会儿,又碰见周婶子背着她家的猪仔来了。
她爽朗笑道,“小少爷,大当家背的是不是比王大稳当?”
打趣的神情看得时有凤脸夹发热,他默默看着霍刃的后背没出声。
霍刃倒是听见是王大背的时有凤,回头道,“周婶子问你话呢,谁背的好。”
时有凤抿嘴,嘴角梨涡悄悄荡开,伸长脖子几乎贴着霍刃耳边道,“霍大哥很在意吗?”
“那不然,我总不能被王大比下去吧。”
和他们一群男人比任何东西霍刃都没输过,此时当然也不例外。
他等了会儿没听见回答,扭头却见小少爷不见了,整个脑袋都藏在背篓里,埋着脸,只留红红的耳廓。
咋又害羞了?
下山后,到处都是淤泥。
洪水退去过后的泥沙填平了小路,野草被压在泥土里,叶面尖尖全都朝洪水退去的方向像是被冲洗了一般。
天空是水洗过的透蓝,日头耀眼的光芒像蒸笼一般笼罩着灾后的卧龙岗。
水田里飘满了死老鼠和翻白的鱼,有的草屋被冲垮了,放眼望去,到处是动物的尸体和洪水过境后的萧瑟腐烂。
霍刃的茅草屋也被冲垮了,黄土坯墙也倒了一角,屋子不能住人了。
霍刃吩咐人把以前老大当家住的院子重新整理一番,他要和时有凤住进去。
“牛四,你带几个汉子和妇人把屋子里里外外收拾干净些,边边角角死角都要擦,小少爷爱干净。”
“知道,保证要夫人住的舒服!”
牛四领了任务就出门找人了,霍刃一回头,发现时有凤站在院子里。
他一身华服锦缎,和这石头堆砌的院墙瓦屋格格不入。看着那双天生柔情似水的乖顺眉眼,霍刃这才想起来,他是要送人下山的。
霍刃顿了下,“别担心,明天就送你下山。”
“明天?”时有凤睁大了眼睛,眼里亮堂的惊喜堪比这蓝天白云。
时有凤听见这消息,立马进屋里收拾东西。但自己只一个箱笼,其实并没有要收拾的。
他最想带下山的,是人。
喜悦过后便是紧张难安。
小柿子,是会跟着他走的。
秀华婶子他还不确定。
霍大哥,应该会跟着他走吧。
霍大哥迟迟没正式开口表明心意,是怕觉得自己是山匪,他爹娘不同意吗。或者象话本里说的,待“功成名就”之时就来娶他。
时有凤满腹心事,坐在院子里的树下,怀里抱着猫静静出神。
院子里打扫的男人女人看见他坐那里也没出声打扰,只忙着屋里屋外的打扫冲洗。
直到霍刃回来,才发现树下的竹椅上,时有凤缩着一团睡着了。
午后日光透过树叶缝隙,轻轻柔柔的落在那恬静的小脸上,他怀里还睡着小白猫,风一吹,树叶婆娑沙沙摇篮曲似的。
竹椅下早就一片污水肆意,偏生竹椅里的人流光溢彩,睡得惬意。
霍刃走近,弯腰轻轻把猫从怀里抓起来丢一旁,再把人抱起来。
小毛在阳光下伸长了前肢,长大嘴巴大大打了个哈欠,回头见大主人抱着小主人进了屋子。
这院子因为是石头砌成,地势稍高,屋里被水淹没的地方也不多,村民很快把后院收拾出来了。
屋外热,但石屋侵水墙壁未干,一进屋里明显的潮湿,凉气刺皮。睡梦中的时有凤往温热的怀里缩了缩,而后眉头蹙起,不知道在梦什么。
霍刃把人放床上,好好盖好被子后又出去了。
睡着的时有凤像是感觉到怀里没东西了,他迷迷糊糊抓着被角抱怀里,才逐渐沉入了梦里。
梦里他带着三个人回去了。
他爹娘反对他和霍刃在一起,但是在他的撒娇加倔强绝食中,没过一天,他爹娘就同意了。
霍刃后面自己开了一家镖局,他们时家的生意在走镖上再无后顾之忧了。
往后的小日子也温馨美满,虽然霍刃平时生意忙,但一到春天,霍刃就会带着他重新回到卧龙岗踏春摘野菜。
美好的梦境睡得香甜,时有凤一觉就睡到了下午。
傍晚,厨房飘香,他才醒来。
一时间,梦里梦外还有些分不清的恍惚,他搂起袖子,右手臂内侧的守宫砂还在。
时有凤回想起梦境,忍不住低头用手搓脸,太令人羞臊了。
湿冷的水汽降了脸颊上的热意,抬眼入目便是石壁,桌椅用具倒是顶好的红木,他身上盖的被子也是新的,只不过受潮了,有些霉味。
时有凤脑袋还沉醉在情窦初开的美梦里,即使梦醒了,嘴角笑意却克制不住的荡漾深深。
咔吱一声,门推开了。
昔玗
霍刃见时有凤怔怔出神坐在床上,脸色朦胧上一层红晕。
走近弯腰碰了他额头,“不舒服?是不是屋里潮湿受寒了?”
自然而然的,关心询问。
可咫尺间的呼吸和近身身影的压迫让时有凤有些不自在的扭头,脸又有热意冒头。
霍刃见他不说话,伸手摸他腰间的褥子,褥子下时有凤的身体都僵硬了。
他低头,睡软乎的嗓音小声道,“霍大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霍刃顿了下,瞧着了小少爷几乎红透的耳廓,心里突兀的冒出一个猜测。
他不着痕迹起身。
“因为答应你家人要好好照顾你。”
时有凤眼睛一亮,抬头唇角微抿,眸光顾盼地望着霍刃。
霍刃神情微蹙,稍稍侧身道,“起来吃饭了,明天早上就送你下山。”
“嗯!”
时有凤掀开褥子,床榻等腰高,霍刃下意识伸手扶时有凤,但还未碰着,肩膀僵硬的缩回了手。
饭桌摆在了院子里,上午清洗过的院子此时晒干了水迹,地面掉下几片风吹落的枣叶,小毛正追着叶子玩。
上次打猎留了几只受伤野物圈养着,一桌子饭菜,野兔野鸡都是新鲜现杀的。荤菜有,但素菜就显得磕碜了。
良田被毁,土地被厚厚淤泥覆盖,就连野菜都得去深山寻找。
不过好在村里的妇人们能干,每年都会做很多干菜和咸菜,好渡过青黄不接的时候。去年的豆子、干豇豆、干竹笋倒是有余存。
这么凑活凑活,五六个人的饭菜还挺丰盛。
吃饭的人也就那么几个,胖虎娘和李大力他们出力打扫,牛四是自己拎着酒坛子蹭吃的,秀华婶子和小柿子自然是在的。
一桌饭吃的热热闹闹的,完全不见这些人因为洪涝饥荒而愁眉苦脸。
时有凤从来没有和家人以外的一桌人同食,吃饭时自然有些拘束。但不是怯弱的不好意思,而是按照城中规矩,只夹自己面前的菜品,桌子大也不会站起来夹对面的。
霍刃见时有凤一直吃面前的素菜,给他夹了一筷子红烧兔肉。
胖虎娘见状笑道,“大当家像照顾小孩子儿似的。”
“可不是,小少爷和小孩子没区别,离不得人伺候。”
时有凤脸热,见霍刃又要给他夹菜,开口道,“我不是小孩子,我也不需要你伺候。”
他说着,就自己站起来夹菜。
红霞漫天,正好遮住了他脸上的绯意。
牛四抱着酒坛子给桌上人一碗碗地倒酒。村里妇孺孩子都能喝酒,轮到给时有凤时,牛四迟疑了下而后绕了过去。
时有凤见小柿子碗里都有酒,还真是把他当小孩子了?
况且,他心里的秘密只有借着酒意才有胆子宣之于口。
“我也想要。”
牛四纠结地看了眼霍刃,“这酒是从山下酒庄抢的上等女儿红……”
霍刃看了眼时有凤,后者好像还没喝就有些微醺的脸红,那双桃花眼较劲儿睁着,像是非要不可。
“倒些吧。”
时有凤得了酒便要学着人抱着碗喝,霍刃给他递来一根筷子。
“先沾着一点喝喝,而后小口抿着慢慢喝。”
“好的。”
得了小少爷乖乖的回应,霍刃这才和桌上的李大力等人说起了正事。
牛四道,“大当家的,现在整个寨子都认你是老大,只要你一句话,要咱们抢哪里就抢哪!”
时有凤嘴里沾了一点酒,辣得他眯眼,却被牛四这话吓得懵懵的。
他偷偷瞧了霍刃一眼,霍刃夹着菜慢慢道,“大力兄怎么看。”
李大力这段时间和家里婆娘们都浓情蜜意,以前是被人怂恿下山,好像不山下就是孬种,会被人欺负。
但现在,他媳妇儿给他说大当家的其实不支持下山,小少爷多次还侧面提点过她。
一开始李大力还怀疑霍刃能不能抗下所有兄弟们的反对,后面在洞里相处一段时间后,发现霍刃有魄力有身手,跟着他才不会被奚落。
外加上,其实现在土匪窝里那些真喜欢抢劫刺激的,肯定早就被霍刃杀了。留下的都是牛四和王文兵这种每次躲在人身后抢东西的人。
其实大家有饭吃,还是想老婆孩子热炕头的。
李大力端着酒碗,朝牛四敬酒,“四哥,说实话,我怕了。你笑我也好,骂我也好,现在我都想清楚了,跟着婆娘们好好过日子才是正道。”
牛四腮帮子咀肉,吃一半停住了,眼睛瞪大堪比牛眼,狡诈中带着点怒意。
李大力道,“我知道你会说什么,但是你看大当家的,人家九尺男儿顶天立地,伺候起小少爷也不觉得丢脸,我心里那点自尊和疙瘩又算得了什么。”
时有凤默默端着酒碗,酒烈的烧喉,热意从肺腑袭来,整个人脸烫的厉害。
酒意像是灵丹妙药似的,带着一股蛮横冲劲儿突破咽喉阻碍,有点醉意的时有凤开始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他紧紧抿着唇角,最后脑袋冷不丁打了个摆子。
见牛四瞅着霍刃,他蹭的站起来,舌头似被烫软了,含含糊糊又凶凶道,“你说过要听霍大哥的,背信弃义出尔反尔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说话眯着眸子,昂着不可一世的下巴,眸光水亮带着点委屈和威胁。
“你要是不听话,我下山就叫我爹爹派人把你抓了。”
牛四吃惊,一向软软娇娇的小少爷这是醉了?
他瞧周围人吃惊的神色,试探伸出一个巴掌对时有凤晃了晃,“小少爷,这是什么?”
“我看你欠一个巴掌,满白掌嘴!”
众人都一头雾水,满白又是谁?
霍刃把时有凤拉坐下,低头一看,大半碗的酒都被他喝完了。
脸红的像猴屁股。
“送你回去睡觉?”
“不要~”时有凤忍不住往霍刃手臂上靠。
霍刃扶着时有凤,“喝醉的人都说自己没醉。”
时有凤一听,大舌头道,“那我,我醉了。”
可喝醉后的时有凤脾气犟的很,平日多乖顺,喝醉后就多犟,还脾气大的很。
“霍大哥,你为什么还不给我说。”
“说什么?”
“你说不说。”
霍刃真不知道这个小醉鬼要他说什么,他所幸把人抱着进屋去了。
时有凤得了抱抱,嘴角弯弯地仰面看着霍刃。
不过,很快时有凤不安分的揪着他胡子,“脏脏的,怎么不把它剃干净。”
“还有,霍大哥不爱洗澡,臭虫。”
“还有……鼾声大如雷……”
一路眯着眼小嘴巴就没停过,迷离的眼珠子活泼的转来转去,最后又咯咯的笑着说,“霍大哥,我肯定不会醉的,因为我叫小酒呀。”
醉酒后的小少爷还挺孩子气性的活泼。
霍刃把人放床上,脱了鞋子,再把双腿放进被褥里,时有凤还痴痴的笑着。
霍刃用手轻轻抹闭他眼睛,“睡会儿。”
时有凤眨眨眼,睫毛挠的他手心微痒,霍刃抬手,时有凤又乖乖闭上了眼睛。
酒意烧红的唇瓣蠕动道,“放心吧,我会好好睡的。”
一闭眼,时有凤觉得自己有些头晕目眩的,他要睡一会儿才能醒来办正事。
霍刃见他不闹了,出门去了院子。
一桌子人都在等他。
牛四见霍刃对小少爷那宠溺劲儿,明显是情根深种。小少爷是不同意打家劫舍的,那大当家自然会听他的。
打打杀杀的,他也过够了提心吊胆的日子。
“那咱们不下山打劫,靠什么过日子?”
霍刃道,“每家每户按照人头分田地,每年上上交一定的救灾粮。村里没赋税盘剥,自给自足不是问题。”
胖虎娘一听要分田地,高兴的直给霍刃敬酒。
他们这些被骗上山的人可不是冲着有田有地来的,种出的粮食还都是自己不用缴赋税,这简直像是做梦一样。
以前种集体粮田,是给村子里种的,种多种少没干劲儿,可是给自家种就不同了。
只要勤快肯干,那日子肯定蒸蒸日上。
“大当家仁义!”
李大力见媳妇儿表态了,他也举着酒碗敬酒。
牛四有些迟疑道,“可是种田的话,现在洪涝过后,田地被毁,即使把田里的淤泥砂石清理出来,肥力还是没以前强,再说,现在已经是五月末了,今年秋收够呛,咱们存粮顶多撑两个月,秋冬不得饿死啊。”
霍刃道,“这个我会想办法。”
全寨子一千多人,靠山吃山,总不能饿死。
几人吃完饭后,天色水雾蓝蓝的,只山头一点红霞余韵在飘着。
李大力几人都走了,秀华婶子和小柿子收拾碗筷。
她手脚麻利,很快收拾好了,不过要出门时,被霍刃叫住了。
“秀华婶子,明天我就送小少爷下山,你跟他走吗?”
秀华一顿,犹豫了会儿没说话。
小少爷之前就有问过她。
秀华没答,反而问霍刃,“那大当家会跟小少爷下山吗?”
“我?”
“我跟他下山干什么,我又不是城里人。”
秀华惊讶一闪,却又觉得这个答案也在意料之中,只道,“小小爷会伤心的。”
霍刃道,“孩子气性罢了,等他回归到时府正常生活,他就不会想山上的一切,只是觉得做了一个惊吓又新奇的梦。”
秀华见霍刃这么说,不再说什么了。
大当家这么聪明的人,她不信没看出什么,或者他自己在逃避什么。
秀华看不懂,回到院子领着一脸雀跃的小柿子回去了。
独留霍刃一人站在院子里。
余晖立影,耳边蝉鸣声声,直到小毛蹦蹦跳跳越过树枝落下的一道道暗淡红光,蹲在了霍刃脚下。
怔愣的霍刃回神,弯腰抱着小毛,“你明天也要下山了。”
“下山后要见小少爷你就要偷偷的了,他娘管得严,可不会让你和小少爷睡了。”
霍刃刚说完,门里传来虚浮踉跄的脚步声。
霍刃扭头,昏暗的门里,时有凤迎着斜阳出来了,脸颊灿若浮粉,纤细的身影呆呆顿在一丈距离外。
“怎么起来了?”霍刃见时有凤一脸不清醒的样子。
时有凤脸红红的,避开霍刃探究的视线,垂眸道,“因为有重要的事情不能睡过头。”
“什么事情这么重要,脑子模糊都还记得。”
霍刃语气带着点调笑,怀里抱着猫,夕阳映他侧脸上,苍劲的轮廓添了一丝柔情。
时有凤脑子嗡嗡的叫,后山的蝉鸣像是一块发热的兽毛,劈头盖脸的捂在他脑袋上,脸爆红,心头也噗通跳着。
他紧了紧袖口下的东西,仅仅是望着霍刃的双眼便耗尽了力气,靠着一股劲儿支撑着,只是睫毛不堪那深暗视线的探究,扑簌簌的闪动。
夕阳流转,余晖落在眼角,刺地他忍不住闭眼。可他睫毛半阖之前,不知不觉间一双手遮住了光线,一片暗淡中,时有凤的心头如鼓。
“咋了,呆呆傻傻的。”
时有凤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莫名委屈。
或许是酒意上头激化了情绪,他抬手推开霍刃遮挡余晖的手,较劲儿似的仰着头。
将自己眼里的情谊彻底暴露出来。
委屈的控诉下全是孺慕信赖的感情,懵懂又热烈。
比这漫天红霞还要灿烂又灼热。
霍刃手指僵硬在了空中,而后烫着似地收回手。
缓缓垂眸。
看懂了。
懒散斜靠在墙壁的身影正直了。
“时,时有凤。”
时有凤的委屈突兀的攀登,一下子在嘴边爆发出来了。
“叫我小少爷。”
夕阳把他那消瘦的下巴消减的更尖了,霍刃丢了猫,俯身看着他,“你说。”
莫名的,时有凤心口一紧,眼泪流出来了。
都这样了,他还不懂吗
不过,他这次不会沉默的。
他在山洞里就想好了,要是霍刃平安回来,他就主动表明心意。
这是对他自己的交代。
只是这橘红的落日,遮住了霍刃的神情,他逆着光,时有凤看不清他神色,但能意识到他的严肃,五官轮廓越发的硬而凶悍。
连日来的纠结忐忑本就心底拧巴难受,此时委屈一点就炸。酒意上头,他也不再压抑克制,露出骨子里的傲气。
“所以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不知道。”
干脆利落又冷漠的三个字,让怒气上头的时有凤一顿。
他一下子低头,垂着的一截白腻细弱的后颈有些无助,但他深呼吸一口气。
于薄暮中,他伸出紧紧藏在袖口下的手心。
一腔孤勇开口道,“霍大哥,你,你送我下山后,改日拿着金钗上门寻我吧。”
白皙的手心有些发热的红,一只金钗就这么躺在那小小的手心里。
时有凤不敢抬头,只手心在斜阳里灼烫。
他能感受到霍刃的视线在盯着金钗,或者看着他,他的手指控制不住的抖。
但那又如何呢。
“这只金钗你还是拿回去吧。”
时有凤悬着的心死了。
他反而能抬头看霍刃了,可心里又悄然生出另一种希冀,或许他愿意直接跟自己下山呢。
可这种侥幸还没升起。
便迎来当头一棒。
“这只金钗,你多次用来保命,刚来的时候你时时手心都攥着它,睡觉也不离手,你现在确定要把它给这么个土匪吗?”
“我认为它有更好的归宿。”
时有凤颤抖着指尖收回手,一滴眼泪落在金钗上,折射出耀眼的冷冰冰的光辉。
他低声哽咽道,“那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几乎孤注一掷道,“除非你亲口告诉我,流水有意落花无情。”
“对,全是你自作多情。”
时有凤脚步踉跄后退一步,霍刃蹙眉下意识去扶,时有凤避开了。
睫毛抖挂的泪珠越积越大,最后无力的垂落在脸颊上。
“是我自作多情?那你为什么处处贴心细致照顾我,会半夜给我捏被子,会给我摘花,会给我端洗澡水。”
霍刃低头道,“我不过是做了小厮做的事情,小少爷这就动心了?未免也太好骗了。”
冷漠的嘲讽让时有凤脸色刷白。
对方还在说,“小少爷不必生气,你自小要什么有什么,此时你没随意,心里只是难受一下,等你下山了,你就会发现这不过是小孩子要糖吃,时府会给你更多的糖。而我对你,也仅仅是因为你喊我一声霍大哥,只是把你当弟弟。”
时有凤没出声了。
他抬起头,目光不再多情,可那藏不住的柔软伤痛在暮色里看得分明。
霍刃偏过头,虚虚的望着院外田野。
时有凤逃似地进了屋子。
直到余光里,那单薄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门口的夕阳里,霍刃才回头看去。
小毛还蹲在原地,瞪圆了双眼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又感知到气氛不对。
霍刃蹲下拍拍小毛,抬手推着小毛的屁股,低声道,“去进去安慰他。”
院子外突兀响起脚步踩碎瓦片的声音。
很轻很细。但此时万籁悲寂,这点脚步声刺耳的很。
“谁。”
牛四被低喝地一跳,心想真倒霉。
他从门口院子慢慢进来,一脸坨红又尴尬。
“我不是故意偷听啊。”
“滚。”
牛四也喝的有点大舌头了,此时胆子也大的很。
“我还没取我的酒坛子,我娘要用来泡药酒用的。”
霍刃眼不见为净的扭头。
牛四却大大咧咧的走近,手指都在空中扬了着,朝霍刃连点了几下。
“啧啧,李大力最近一直在反思还向大当家学习,说什么光明正大疼媳妇又不丢脸,大当家都做的他为什么做不得。我看,大当家还没李大力强诶。”
“人家起码会负责,敢作敢当。”
“你大当家倒是好,把别人上了转头说是弟弟。真会玩啊。”
霍刃扭头,“你他娘再出口污秽,我砍了你脑袋。”
换做平时牛四识趣地不说了。
但此时,牛四好像抓到霍刃比他们男人做的都差劲儿的地方,颇有些得意的教训口气。
“本来就是,我们土匪虽然不做好事,但是这种对弟弟发情的,我们可干不出来。”
牛四声音大,嗓门虚提着一股炫耀的劲儿。周围过路的人开始好奇探头。
不过霍刃一个飞眼就吓缩了。
霍刃大步走向牛四,牛四吓得脚步后退,差点拐着小腿摔倒了。
霍刃道,“今天的事情,一个字都不准外说。”
牛四哼哼唧唧道,“不说就不说。”
回去就开庄下赌注,保证赢的满盆钵。
谁能想到大当家是这种人,提起裤子不认人。
牛四回去了。
院子里还有人。
瓜子皮从屋檐飘了下来。
霍刃捏了捏眉心。
“出来。”
一胖一瘦两道身影从屋顶飞下。
身影利落,只是一胖子的口袋里洋洋洒洒掉了好些瓜子。
大头稳稳落地连着蹲下在地上捡他的瓜子。
老苗道,“我就说不要翻滚,直接跳下来瓜子就不会掉了。”
大头,“连续后空翻多好看!”
大头说着,抓着手心的瓜子开始咔咔的磕起来。
大头含含糊糊道,“狐狸精还在屋里哭,老伤心了。”
霍刃一脚踢去,大头只顾着捂着手里的瓜子,腰上实打实的挨了脚。
大头却嘿嘿笑,得意道,“瓜子没掉!”
老苗见霍刃少有的怒气,还是那种阴怒。
他叹气道,“老大把话说那么绝干嘛,我就不信你对人没感觉。”
霍刃沉默。
半晌,院子里的光彻底没了。
他才低声道,“我们干的都是诛灭九族的事。”
第41章 守夜
入夜后,村子里潮湿的山气从石墙缝隙袭来,一盏豆灯正顽强抵抗着,微弱的光影在石壁上起伏跳动。
时有凤坐在床上抱着双膝埋头,一动不动。
“喵~”
小毛竖着尾巴,瞧着床上的小主人,圆眼里满是担忧的迟疑。
它看了会儿,直接跳上了床,而后蜷缩在时有凤的身边,用尾巴环住他的脚踝,脑袋轻轻的蹭着他小腿,用自己的行动安抚。
“喵~”
小毛担忧的圆眼一顿,突然竖起了耳朵朝门口看去,但门口静悄悄的,那细微的脚步声并未进来。
时有凤埋头哭得天昏地暗,丝毫没注意门外的脚步声。
就算注意到了又能怎么样。
他这辈子掉过无数的泪,可他第一次知道泪是酸涩的。
他觉得难堪丢脸,又恼怒自己的软弱。头一次被拒绝的窘迫,迫使他急切地想回到那个属于他的家里。
这般想着,在被拒绝羞辱的痛苦中,更增添了一丝自我厌弃。
他失败了。
不论是从身体还是从心里,他好像都不是一个健全的人。被关在后宅时,他想要自由想要见见外面的世界。
而现在他出来了,看到了山水见识了淳朴热情的村民,却会被几句话羞辱得落荒而逃,想要重回他的避风港。
这样想着,时有凤心里更加难受了。
哭得气息凝滞堵住了胸口,咸湿酸涩一点点拧着他胸口难以呼吸,他揉了揉胸口,决定不再哭了。
哭也没有用。
他直直的躺在床上,任眼角的泪水自我放逐,泪水覆面,他抽空了心绪,飞到了山下的府中,投入了家人的怀抱。
好在,明天就能回家了。
他紧紧裹着被子,抽抽噎噎的,桌上的灯火好像也一跳跳的,他的目光有了新的落脚点,不在想令人他难受又丢脸的事情。
可说不想就不想吗?
那他这些日子以来的表现落在霍刃眼里又是什么?放荡不知羞耻的投怀送抱吗?
这般想着,时有凤只想连夜下山。
不过想着想着,时有凤笑出了声。
埋着脑袋的小毛好奇的探头,只见小主人原本止住的眼泪又决堤了,软踏踏的水眸下多了一份自嘲的坚毅。
来到这土匪窝,酸甜苦辣咸都体验了,他从此便安安分分的活在后宅也挺好。
时有凤这般想着,哭得累了,外加酒劲儿又上来,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半夜时,喝酒后的嗓子发干发涩,哭多了失去水份,嗓子像是黏糊在一起的难受。
他晕着头下床去喝水。
可桌上茶壶里没水了,便只有出门去堂屋的桌上寻。
他一出来,就听见门外有低声说话的声音。
“时家小少爷太娇气了,跟着你确实是个累赘,我记得老大之前就是嫌弃未婚妻是个娇气哭包才退婚的……”
这话如雷雨夜里的闪电一般,将时有凤定在昏暗处。
原本麻木的胸口突兀的拧了起来,静静地等着霍刃的回应。
屋后山涧水声奔泻,呜呜咽咽的夹着山风,嘈杂紊乱的无序,都堵在了时有凤的耳边。
他的耳朵此时只能听见霍刃的声音。
只听霍刃冷漠又玩世不恭道:
“嗯。”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欢招猫逗狗,没有感情只是消遣,带着身边就是个累赘了。”
时有凤原地愣了下,慌乱低头,眼珠子转了好几圈才找着自己要干什么。
慢慢端起茶壶,倒杯茶水。
茶水声淅淅沥沥,门外的谈话声没了,之前的话一遍遍的在时有凤的脑海里回响。
直到杯水溢满,蜿蜒的水流滴在地上,时有凤才回过神来喝了口茶水。
太苦了。
而后,他慢慢回到了屋里,躺在床上,用被子把脑袋紧紧的蒙住。
另一边门口。
老苗看着霍刃半晌没说话。
霍刃之前明明担心人,在门口站了半晌直到里面哭声没了,才出来和他们谈事。刚才也是,前面都不允许谈小少爷,听见脚步声后,他自己反而刻意说出了口。
不过,这倒是符合霍刃一贯的作风。
杀伐果断,做事也绝不拖泥带水。
此时说的绝情一些,当断则断。
沉默只是一瞬。
霍刃冷静道,“叛军还有多久到青崖城?”
问及正事,老苗道,“约莫一个月,咱们的人都准备就绪了。”
“只是另一半钥匙还没有头绪。”
开启金库的另一半钥匙肯定就在村民身上,但是这些土匪隐藏的很深,没一个像是手握金库又不动贪心的。
两人聊了会儿后,霍刃才朝乌漆嘛黑的堂屋里看了眼。
老苗知道他不愿意再进去,想要清楚的划分界线。
“老大,你这方面倒是没人家娇少爷胆大。”
霍刃不置可否,倚着墙壁,静静望着天上一轮明月。
睡一晚就好了,明早下山,快马加鞭,下午就能把人送到城里。
不过是山上黄粱一梦。
“老大,你可想过小少爷回到城里后,那些流言蜚语不得把人逼死?”
霍刃道,“小少爷压根就没出府的机会,时家铁娘子的名头也不是白来的。”
老苗咋舌,“比京中贵女还没自由,这人还没疯,倒是难得。”
一辈子出一次门,这怕不是要记一辈子。
老苗拍拍霍刃的肩膀,大头嚷嚷着没吃的了,要回山洞睡觉。
两人走了,院子里静下来。
直到夜深后,霍刃才无声叹了口气,进了堂屋。
堂屋左右前后各一间屋子,霍刃睡左前一间,时有凤睡左后一间。
霍刃放轻脚步,在紧闭的门前站了会儿。
忽的,门里传来哐当碎裂声。
霍刃想都没想推门而入,声音里是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怎么……”
在看清情况后,话尾没入了嘴角。
时有凤坐在床沿上,手里拿着一个茶杯,见他推门毫不吃惊,那纤白的手指慢悠悠地一松,砰的一声,茶杯碎了满地。
地上已经碎了一个茶壶。
时有凤直直的盯着他,手里又拿起一个茶杯,轻轻朝空中抛着,抛过了头顶;眼见回落的弧度砸下他脑袋,时有凤不避不让像是没看见似的,清凌凌的目光仍旧望着门口的霍刃。
霍刃吓得半死,箭步冲来。
岌岌可危的接住了仅一线之遥砸头的茶杯。
与之同时,他腰腹被抱住了。
时有凤几乎扑进霍刃的怀里,他闭眼哽咽道,“我就知道不是我一厢情愿的对不对。”
那酸涩炙热的泪水沾湿了霍刃的胸口布料,渗透进胸口里。
霍刃站着没动,手心紧紧捏着茶杯。
半晌,他喉结滑动,半阖着眼道,“我只是当你是弟弟。”
他的腰间被抱的更紧了。
胸口布料更湿濡了。
打湿的布料像裹着他心肺难以呼吸。
房间只听见怀里难以抑制的抽噎声,抵在腰腹间闷闷的呜咽。
此时但凡时有凤要他上天摘星下水捞月,他也会试一试。
可偏偏他没办法响应一颗单纯热烈的真心。
时有凤含着泪水反问道,“那你为什么要送我竹玲珑。”
“竹玲珑是情定信物你不知道?”
霍刃眉头一下子蹙起,眼里生了疑惑。
见他迟疑,时有凤以为是他心有苦处,把人抱的更紧了。
紧贴着霍刃的腰腹,脸埋在呼吸压抑起伏的胸口处。
他的脸下,属于霍刃那颗强劲蓬勃的心跳正为他抑制不住的激烈跳动。
时有凤酸涩的心间,悄然升起欣喜。
霍刃闭眼,骨指紧拧发白,手心的茶杯被捏的粉碎。
砰的一声,时有凤惊地抬头。
他看见霍刃那一贯嬉笑或者温柔深邃的眼睛,此时冷酷绝情的厉害。
“我是个粗人,大大咧咧逾举了也不知道,没那么多讲究,有些事情让你误解了都是我的错。你年纪小涉世未深,以为我对你好,你对我好就是相互有意,其实换个人我一样这样。”
“我不会喜欢一个爱哭的娇气小少爷,我之前就有过未婚妻,和你类似,我退婚了。”
“你也不是喜欢我,你只是在土匪窝里习惯了我的保护,离开这里,你就会忘记这种依赖的感觉。”
时有凤一脸埋的缺乏空气的泛红,他泪流满意气恼道,“你走!”
噗嗤,鼻尖吹出了个鼻涕泡。
恼羞到极点的时有凤气势一顿,难堪的捂着鼻子。
霍刃下意识伸手去擦,时有凤捂着脸,泪水顺着手指缝隙流了出来。
“你走啊!”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但是嗓子湿软乏力,只听着委屈到了极点。
霍刃顿了下,而后看他一眼才退出了房门。
时有凤掏出巾帕拧着鼻涕,只觉得内心充满了陌生的戾气。
他觉得自己变得好可怕。
他为什么那么想骂霍刃。
他居然是那种得不到就要诋毁的人吗?
他甚至控制不住的想要发脾气,好像真的委屈到了顶点,不发泄出来不行。
可是,他又有什么资格委屈?
有人在意才叫委屈,无人在意那叫自我羞辱。
他思绪混乱成了一锅热粥,不断冒出各种陌生又极端的想法,整个脑子滚烫的厉害。
他抱着脑袋不断自我反省,想着他爹爹教他的各种人生道理,在各种圣贤书上看到的修身警句。可最后,脑袋里全部空白一片,只霍刃那一句句冷漠低沉的话一下下扎在他心底。
眼泪决堤淹没了一切,他放纵了。
时有凤发誓,今晚狠狠哭过后,他绝对不会再为霍刃掉一次眼泪。
今晚过后,他将要回到府中,乖乖的做他万千宠爱的小少爷。
他不知道哭了多久,最后昏昏入睡的时候,他见小毛还蹲在床边。
小毛竖着耳朵,眼睛睁圆,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看看门外。
他就是通过小毛的反应判断出门外还有人。
可他把人引进门里,他都做到那地步了,得到了只是一句句羞辱。
可现在,他又做什么守在门口不去睡?
时有凤哭累了,渐渐沉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双大手提溜着门边轻轻上抬,门被无声推开了。
门口的人影似墙一般,在原地定了会儿,见人没醒才轻手轻脚进来。
门口是霍刃,他手里拎着笤帚和铲子。
笤帚短只手臂长,他牛高马大的身影弯着,一点点的清扫地面的茶杯碎末。
把这地面瓷片清理干净后,他又把堂屋的茶壶和杯子端进了时有凤床前那张桌子上。
最后,他看了眼床上的时有凤,他睡觉喜欢踢被子,脾气乖顺的小少爷睡姿一向狂放。果不其然两条腿都露在外面了,腰间雪白的里衣还露出一条缝隙,一截白腻细腰若隐若现。
霍刃轻轻把时有凤的腿抬起来,扯出被子给他盖好。
脸哭的泛着绯红,睡梦中也拧着眉头,湿濡的睫毛无辜垂着,眼尾还有亮晶晶的泪渍。
“霍大哥,你是在骗我的对不对。”
千军万马都不及这声突如其来的呓语,霍刃猛然吓得一跳。
似没有等到回复似的,睡梦中的时有凤眉头紧蹙的像个要不到糖吃的孩子。
霍刃伸手想去抚平眉头,食指快碰到眉心时,瞅见指腹的粗茧子和倒刺,他顿了顿,竖着手心瞧了瞧,然后翘着最“嫩”的小拇指去碰那皱巴巴的眉心。
睡着的时有凤眉头松开了,嘴角都有些弯弯的笑着。
霍刃没忍住又拿小拇指轻轻戳了戳那小梨涡。
笨拙又小心翼翼的。
霍刃自嘲无声叹气,真成蠢笨的大黑熊了。
山里的初夏夜星透亮闪烁,虫鸣断断续续的,似乎也没有悠闲的同伴唠嗑。因为洪涝过后,它们也几乎死透了。
“系统,你可以造成泥石流塌山阻止时有凤出山么?”
作为宿主,小文知道,新手福利礼包有三个,目前他一个都还没用。
其中一个礼包便是在系统权限范围内,满足宿主的要求。
小文试过几次,系统不会告诉他到底是谁拿着金库钥匙,金库又在什么地方。
剧情一直在变动,但好在炮灰的变化没有影响主线。昏君暴政,天下流民四起,主角齐王已经打着勤王的旗帜起兵造反。
而齐王会因为北渡失败迂回逃至长江南岸,占据了天下粮仓两广之地。因为钱粮吃紧的原因选择了和南方士族联姻。最后在南方士族的支撑下,造反成功登上了帝位。
但齐王的皇位受士族制掣,这是他心中的一根刺。
此时剧情正是齐王面临联姻计划,他不甘心受制于人,到处派人打听前朝埋藏在地下的金库。
要是他能把金库找到交给齐王,至此扶摇直上平步青云。
他怀疑时有凤是不是知道点什么,几次见他盯着墙壁上的文字出神,可一问又说只是好奇不知道。
尽管,他相信时有凤脑袋简单娇气蠢笨不会骗人。
但为了保险起见,他会让人死在村子里。
最后疟疾到来,村子里的人全都要死,当然,如果有人这时候能说出金库有用消息,他还可以救他一命。
“系统,可以做到吗?”
系统闪烁了下,而后冰冷道,“可以。”
这时,路上换岗的牛四经过浣青家门口,小文踩准了时间偷偷溜出了门。
他把门大喇喇的开着,一丝月光探进门内引人遐想。
牛四看了看,环视一周见四下无人走上前去。
第二天。
时有凤几乎一夜没睡。
即使睡着了也昏昏沉沉的,总好像梦见他床边坐了一头大黑熊,给他擦眼泪给他盖被子,最后哄着他好好睡觉。
他拧巴难受的心被抚慰了,心满意足地含着一丝甜深睡了。
可一醒来,心里还是空落落的难受。怀里抱着被子,坐在床上迟迟不愿下床。
今早便是在这里最后的时光了,可他还是不争气的不舍。
他甚至想,不应该这样的。
即使霍刃对他没有男欢女爱之情,但是他对自己是实打实的好。
不能做有情人,但最后分别也别带着疙瘩羞愤。
最好是体体面面的,感谢他对自己的救命之恩,感谢他对自己的照顾。
反正,一下山,今后再无再见的可能。
时有凤给自己内心疙瘩疏通了,才慢慢爬起来。
他脑袋里全是霍刃,丝毫没注意到地上的碎片没了,桌上多了茶壶。
时有凤起床出了院子,就见霍刃一如既往的在耍着刀。
霍刃耍刀一直刚勇威武,长手长脚猿臂蜂腰,耍的唰唰破空。
只是,今天的刀法比往常更加凌厉果决。
霍刃见门口出来了人。
他本下意识收势望去,但随即想到小少爷这会儿怕是不想看见他。
可他只停顿了下,时有凤就出声了。
平平淡淡的,笑着道,“早,霍大哥。”
嗓子哭哑了,眼皮红肿的水亮,就连嘴角的梨涡都泛着勉强的酸涩。
霍刃扫了眼收回视线,点了点头。
时有凤道,“抱歉,昨天我失态了,是我自己犯胡涂了,谢谢霍大哥把我敲醒。”
时有凤面上这般磊落光明的说着,心里却又忍不住骂霍刃。
他静思己过一夜,抵不住见霍刃一眼。
骂他自己犯贱
也骂霍刃冷漠无情。
凭什么他张口判定他的感情。
只不过,此时要下山了,下山路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在这期间,时有凤不想两人尴尬无言。
一路说说笑笑,回到家里的时间便会快些。
只要他下山了,他就可以忘记这里的一切了。
正如霍刃希望的那样。
时有凤这般想着,忽的,李大力跑来了。
“大当家的,不好了,出山的路全都被泥石流塌山淹没了!”
第42章 嘿嘿嘿
“什么话,把舌头捋直再说!”
霍刃蹙眉道。
李大力被凶的一跳,从来没见霍刃这般凶过,平时都是嬉皮笑脸称兄道弟的。
霍刃也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控的迁怒,犯了他的忌讳。
他定了定,才开口道,“抱歉,大力兄。”
李大力摸不着头脑,只以为霍刃是听见塌方堵路了才动怒,这是太忧急村子情况才失控动怒啊。
李大力不禁对霍刃这个外村来的老大更尊崇了几分。
“大当家的,是是这样的,出山的路都被堵住了。泥石流塌山了。”
卧龙岗出了低洼盆地后,三面都是悬崖,只沿着一条独行峡谷走数百里山地后,才如溪水汇入江河,有各条小路通往青崖城。
背面悬崖上其实也有一条人凿的小道,小道常年没人行走倒是成了燕子筑巢的好地方,所以那里也称燕子洞。
燕子洞,是卧龙岗处于绝境时,才把村名迁移至洞里,这样便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燕子洞那条悬崖路也塌了?”
李大力道,“燕子洞峭壁凿路,只要那悬崖峭壁不倒,那肯定是不会倒的。”
“只是那条路也没用啊,谁敢冒着悬崖下山啊,走那路腰杆都挺不直,像猴子一样攀岩。”
霍刃想了下,“知道了。我稍后去看看。”
如果山路不能出行,那峭壁的路也不见得安全。
暴雨后岩壁缝隙松懈,不说坠石风险,就连岩壁本身都不结实牢固。
“我们先去看看山路?”
时有凤愣神中看向霍刃,明显被这突袭的状况搞懵头了。
他又要推迟回家了?
时有凤昨晚包括李大力来之前,心里全是和霍刃的乱麻纠葛;最后被他强行抹平紧锁,仅仅怀着对恩人的感激,做最后体面的告别相处。
反正就要永别了。
可现在,居然泥石流拦道了。
时有凤望着这群山,内心生处一种无望的脆弱。
他现在脑子里全是不能回去的焦急,也不知道洪涝对城里有影响吗。
等时有凤从恍惚焦躁从回神时,他面前已经放了个竹背篓。
“不了,谢谢,我自己走就行。”
时有凤后退一步道。
霍刃沉声,“别逞能了,小路上的泥泞未干,一脚踩进去你半天抽不出来。”
所以,这又是说他娇气吗?
天灾人祸,群山困住了他,一直信赖的霍刃也拒绝了他。
时有凤又想哭了,家回不去,这里又被人嫌弃。
人到绝境时,骨子里的气性就冒出来了,他再憋下去可能就要被压垮了。
时有凤赌气道,“你不嫌弃累赘了?”
霍刃见他红了眼眶,偏头没回答,直接把时有凤抱进背篓里放着。
“蹲下。”声音不禁放轻了,显得沉闷的无奈。
“我蹲下岂不是很听你话。”
霍刃弯腰,一手握着背篓边缘,肌肉垒块的手臂稍稍轻抬,一个弧度将背篓竹带放肩膀上。背篓起肩,时有凤重心不稳,急忙蹲了下了来。
霍刃面无表情道,“你愿意的话,也可以在里面蹦蹦跳跳。”
好气啊。
哎,算了。
不做无意义的纠结和猜测了。
他已经被三翻五次的决绝拒绝了。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①
向前看,不要被昨日的回响和记忆牵裹住。
时有凤心里安慰着自己,目光还真下意识向前看了。
这一看,就看到近在迟尺的挺阔肩膀和后脑勺,心里又开始泛酸。
天高地阔,唯独他为什么要被困在这一方后背中。
他沉默在自己的爱恨情仇中,丝毫没注意到老远处跑来的一个小身影。
“夫人!小少爷!你等等我啊!”
小柿子一大早去石屋,院子里外都没有人。
他当时就咯噔一声心慌了,难道是小少爷自己下山不带他走了?
不会的,他明明表现很乖的。
难道是他哪里没做好,让小少爷厌恶了吗?
独留他一人在这里,小少爷走了,他的天也塌了。
小柿子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洗衣服路过的周婶子见失魂落魄的小柿子,笑他粘人,“他们才出门没多久,你看看追不追得上。”
小柿子眼睛爆发生机,一口气跑,路上泥泞脚底没踩实,像脚底在水上飘的没底。
“夫人!小少爷!你等等我啊!”
小柿子追得急,一脚摔在路上,眼见那背篓消失在他视线中,忽的小少爷回头了。
小柿子眼睛一亮,但小少爷又收回了视线。
“呜呜呜……”
小柿子趴在路上哭。
他不敢想,今后没有小少爷照顾他的日子,又要被人打的鼻青脸肿了。
时有凤刚刚好像感觉有人在喊他,但他一回头,没看见人。
于是,他继续烦闷着。
一向话多喜欢逗他的霍刃,一路上也没出声。
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在时有凤耳边自顾自响着,他眼里水雾茫然怔怔出了神。
多希望路还能走,这样他就可以逃离这里了。
不用看见霍刃那张脸,不再被那双冷漠的眼神刺地羞愧,只要回到家人身边,他就可以无忧无虑的过日子了。
不过,这个希望,最终还是破灭了。
夹缝而行的山谷里,一架马车宽度的山路被峭壁的落石泥土塞得平地起山丘。
霍刃停下了脚步,碎裂的峡谷葱郁的山峦,跃过他眼底,一种复杂的情绪悄然冒头,随即又被他掐灭了。
下颚紧绷神色更加冷漠了。
霍刃找了一处干净大石块把时有凤从背篓里放出。
必可避免的,他双手握着时有凤的腰,轻轻将人一提,不待时有凤面色别扭,他早就将人放稳落地,双手负背面色肃然。
“原地不动,我走近看看。”
时有凤没出声。
霍刃转身走了。
时有凤腮帮子逐渐鼓起。
霍刃走了几步后回头,见时有凤站在原地看着他,视线不期而遇,时有凤慢慢望向了别处。
霍刃知道他乖,会原地不动,但还忍不住出声叮嘱道,“那里比较安全,山体滑坡随时可能再来。”
时有凤扭头,没理他。
只抱着衣衫尾摆蹲在原地,看着周围的野花野草以及郁郁葱葱的树林。
抬头望去,绿的眩晕;低头,石块上爬满了地枇杷的绿藤蔓,小柿子说到秋天果子就会变红,味道非常甜。
啊,小柿子……
难道刚刚喊他的是小柿子?
坏了,着急出门看路况,小柿子怕误会了。
时有凤有些担忧,被抛弃的滋味他能感同身受了。
想摘些野花给小柿子,逗逗他开心。
但是暴雨后的山里,别说野花了,就算野果子都给暴雨打落了。
目之所及……嗯,时有凤又蹲着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最后把自己脑袋转晕了也没看到有颜色的。
全部都是绿色。
不过,他看到了小柿子平时喜欢玩的苍耳草。
苍耳小拇指大小,绿色、浑身带刺。他爹爹说,在皇宫里值夜班的太监就会把苍耳放在鞋尖,这样刺痛脚指头防止打瞌睡。
小柿子平时喜欢把苍耳黏在小毛身上,看着小毛自己一颗颗叼下来。
就摘这个了。
可苍耳树茎上有小小的毛刺,不刺人,但是黏糊在手心还是糙的不舒服。不过,他还是伸手去摘。平时看小柿子一摘就断了,到他手里怎么韧劲儿十足,扯都扯不断。
拉扯了两三下,巴掌大的树叶只轻轻晃动,反倒是手心磨的通红,再扯就要刺痛了。
时有凤正苦恼时,霍刃回来了。
“我来吧。”
霍刃伸手,喀嚓一声,断的干脆。
他正准备给时有凤时,翻面的叶子上有一只八角灯的虫。他余光扫了眼时有凤,见人正低着头看手心,便飞快把树叶全部剔除,只留一枝丫的苍耳。
幸好小少爷没看见虫,看见了怕是又会落空少一个兴趣了。
霍刃又把周围的苍耳全都摘了。
剔除树叶子后,合拢在一起很大一捧,撑得霍刃一手难以合掌。
“够了吗?”
时有凤抬头,面前好大一捧苍耳。绿苍耳缝隙间,是霍刃那双淡然疏离的黑眸。
“谢谢,不麻烦你了。”
霍刃手指紧了紧,对时有凤的小脾气此时骂不得吼不得,更哄不得。
他知道如何快速哄好小少爷,只要他露出难过伤心的神情,小少爷心里定一点气都顾不上了,兴许还会反过来安慰他。
可这样善良乖巧的小少爷,他没办法再这般捉弄了。
霍刃道,“你会拒绝一个叫霍刃的男人,但是你不会拒绝一个叫霍刃的小厮。小柿子看到这苍耳会开心的。”
时有凤睁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我是给他的?你也听见他哭了?”
霍刃点头。
“那你怎么不停下来等他?”
霍刃没答。
他心里见不得光,偷着难得的二人独处。
他将苍耳递近时有凤的胸前,时有凤不再较劲儿,抱了苍耳。
苍耳太多了,他胸前一束头发缠上了苍耳,他伸手扯越扯越紧。
“我来吧。”
时有凤看了霍刃一眼,后者垂眸看不清神色,只是微微倾身落下的身影遮住了时有凤探究的视线。
离得太近了,时有凤不禁屏住呼吸,目光慌乱转着,最后落在了被缠着的青丝苍耳上。
霍刃的手指很粗很灵活,柔亮的青丝绕过他指尖很快解下来,指尖一撤回,青丝便垂落在时有凤的胸前。
霍刃起身看了时有凤一眼,手指了指他胸口的青丝,“要把头发放后面去,不然等会儿苍耳还会绞着头发。”
时有凤双手都捧着苍耳,挪不出手。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霍刃,霍刃会意。
犹豫了下,霍刃手指穿过时有凤热气腾腾的脖颈,避开嫩白细腻的皮表和竖起的衣领,手指一挑,时有凤胸前的青丝如流水撤退,全都拢在了背后,露出绯红的耳廓和绝美的侧颜。
霍刃看了时有凤一眼,手指于后背搓了搓勾起的痒意。
这回不用霍刃开口,时有凤自己就蹲进背篓里了。
一大捧苍耳,像是绿色的茎秆开出了一颗颗绿宝石,但比绿宝石还鲜活透着山野的清新自由。
一片绿后,藏着时有凤热红的脸。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说话。
毫无疑问,这山路得靠人工疏通。
但什么时候挖通,霍刃也没能给个切确的天数。
一种微妙的气氛在沉默中发酵,时有凤望着群山峻岭,微微颠簸的视线中,天是那么蓝云是那么软乎,却好像一张巨大的褥子落在他二人头上,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好像流转落在了彼此脸颊、侧颈上……
时有凤脸又不争气的更红了。
甚至觉得呼吸都出卖了自己,他宁愿不呼吸。
可霍刃后脖子上留下的汗珠渐渐湿濡了后背,随着步伐起伏鼓动的腱子肉撑起薄薄的布料,扑面而来的猛烈雄性气息让他局促的缩着。
时有凤盯着霍刃的后背,突然心里有了个注意。
时有凤做坏事偷偷摸摸的,忽的,霍刃停下脚步。
“那里有映山红,要吗?”
时有凤心虚吓得一跳,只嚅声乖巧道,“好的。”
没被拒绝,霍刃闻声,在时有凤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松了口气。
而后,这路上原本开的灿烂的映山红,躲过了山洪暴雨,没躲过霍刃那想讨好逗人小少爷展颜的心。
时有凤又得了一大捧映山红,心情确实舒爽愉快多了。
霍刃脚程快,寻常人半个时辰的山路,他又快又稳,不过两刻钟便回到了村子。
石屋前种了一排排红石榴树,此时雨后开的正红艳灿烂,像一颗颗小灯笼挂在门口似的喜庆。
门口有两个孩子正围着小柿子。
“我就说他做梦吧,天天舔着伺候人家小少爷,结果走了都不带他的。”
说话的是小柿子同父异母的哥哥,牛鸿。
平时就嫉妒小柿子有鸡蛋吃,以前是依仗他大小柿子两岁动不动打他,如今不敢打,没少挤兑小柿子。
“有的人天生贱种,做狗奴才都没人要哦。”
小柿子本就因为被抛弃而难受,此时听见牛鸿这样说,他也不想活了。
另一个是秀华的儿子豹子,十五岁。
他也没把八岁的萝卜头小柿子放眼里,只是警告道,“下次我听见你教唆我娘逃跑,你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你以为人家真是想带你走?你不过是迟到一会儿,他就不等你了。人家不过是哄小孩儿的话,你还当真了。”
小柿子呜呜的哭,后悔自己为什么一大早没忍住给牛鸿说他要走了。
他得知要下山,兴奋的一晚上没睡着,脑袋里都是山下的日子。想着小少爷说的吃喝玩乐,想着小少爷说下山正常人过的日子,他睡着都笑醒了。
天没亮他就起来了,结果和迷糊起夜的牛鸿撞到了。
牛鸿要打他还要羞辱他。
小柿子就忍不住得意炫耀了,他今天就要跟小少爷下山了。
就是这么一句话,牛鸿嫉妒又可恶地把他关在家里不让他出门。
他想尽办法,最后从狗洞钻了出来。
可是,还是没敢上。
眼睁睁看着小少爷下山了。
此时耳边两人还在羞辱奚落他,小柿子对这里没有一点留恋了,外面的世界他也出不去。
想死了。
于是临死前,狠狠朝一直叨叨不休嬉笑的牛鸿咬去。
“嘶!你怎么敢!”
牛鸿手臂被死死咬住,完全低估了八岁孩子的牙齿咬合力。小柿子则是想他死了,也不要牛鸿好好活着。
豹子见牛鸿手臂流血了,连忙扇小柿子耳光。
但小柿子死死咬着不放松。
“你们干什么!”
霍刃大喝一声,吓得三个孩子胆都飞了。
牛鸿和豹子看到霍刃回来吓得屁滚尿流,一路踩着稀泥滑着跑。
小柿子则是呆呆的望着霍刃后面背着的时有凤,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
时有凤从背篓里探出身子,“没事没事,我没走。走也会带你的。”
霍刃把背篓放石阶上,将时有凤抱出来。
这会儿时有凤也顾不上扭捏了,忙拿着苍耳逗小柿子开心。
小柿破涕为笑,时有凤生怕他吹出个鼻涕泡泡,赶紧把自己巾帕给他。
小柿子接过,擦拭脸上泪水,鼻涕他是舍不得用巾帕擦的,最后跑去屋檐下的小水沟洗了个脸。
回来的时候,就见石阶上,伫立着两人。
小少爷和大当家两人无言的看着对方。
很奇怪。
小柿子准备开口问怎么了。
但,还没待他深究时,捂嘴差点笑了出来。
时有凤飞快眨眼,示意他别出声。
小柿子点点头,两人默默达成一致。
霍刃看得奇怪,但好在小少爷心情好了些,嘴角的梨涡终于浅浅的露了出来。
正当两人又没话说的时候,周婶子慌慌张张跑来了。
“大当家的,牛四欺辱了浣青,今早上小文起床,发现两人衣衫不整的睡在床上。”
霍刃面色当即沉了下来。
时有凤心里觉得荒谬,这不可能。
牛四,他经常见牛四摸李大力家的狗,没事还喜欢蹲着和狗说话。
牛四虽然媳妇儿早死了,但是他没见牛四在洞里跟谁眉来眼去。
就连牛媚秋,牛四也没多看几眼。
牛四看到最多的……怕就是他了。但那也是以前刚来的时候,后面,牛四一见他都低着脑袋,即使看他也目光正常,没旁的心思。
而浣青,浣青压根就不会给旁人欺负他的机会。
不论如何,时有凤都不希望浣青受伤。
两人来到浣青院子时,门口已经围了一圈人。
王大、王文兵、胖虎娘等人都在。
王大直接站浣青身前,用他并不高的身材,挡住别人好奇探究浣青的视线。
浣青扯过王大不让他挡,朝王文兵凶道,“你少他娘的造谣,我和牛四什么都没有!”
王文兵道,“没有?那今早我寻岗的时候,你屋子房门大开,看你和牛四衣衫不整的睡一张床上!”
浣青脸都气白了,可另一个当事人牛四还懵头中。
牛四道,“我没欺负浣青啊,我昨夜就看他堂屋门开着,进去想把门拉上,然后就没意识了。”
王文兵道,“你就狡辩吧,做了还不敢承认,小文都看见了!”
小文像是被吓的一跳,见众人朝他看来,支支吾吾道,“我只是早上起来,看到他们在一张床上……”
最后越解释越扯不清。
王大道,“浣青,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嫌弃你的。”
浣青有点感动,但他娘的,这时候不该盖棺论定吧。
虽然他不在乎名声,但是冤枉吃闷屁的苦主他可不当。
可他自己也不知道,如何证明他们压根没什么。
这时候,时有凤和霍刃来了。
男的看霍刃,哥儿女人看时有凤。
霍刃最后看向了时有凤。
于是大家都看向了时有凤。
所有视线焦点齐聚,换做刚来那会儿时有凤定吓死了。但此时都熟悉了解了,外加他担心浣青名誉受损,压根没就局促的心思。
时有凤道,“除开小文和王文兵外,还有谁见过浣青和牛四在一张床醒来?”
距离浣青家最近的就是周婶家,但周婶听见吵闹声也才赶来。
在场的人都摇头。
时有凤一脸探究地看向了王文兵,王文兵顿时道,“夫人,难道你怀疑我?我哪能平白造谣?”
时有凤没答,用一个问题扰乱王文兵心神后,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你到的时候小文起来了吗?”
王文兵脑子还着急辩解第一个问题,此时顺着问话脱口而出道,“我到的时候,小文已经起来了。”
王文兵说的快说的正中下怀,时有凤一激动,昂扬迫切的思绪反而有点卡壳了。
他搅着手指头,下意识望向霍刃。
霍刃道,“那就奇怪了,小文作为奴仆,一起来第一件事理应伺候主子看浣青醒没醒,没道理等着你进院子、穿过堂屋、再绕到浣青的侧门去发现两人。”
“而且,我可不记得巡逻里有白日入户这一条规定。”
王文兵话一出口,立即面色有悔,时有凤抓住这个破绽道,“巡逻的小路距离院子堂屋大门有几丈远,而即使堂屋门开着,你又是怎么发现堂屋里浣青的侧门还开着?”
“要么是你刻意走近,要么是小文通知你的。”
时有凤道,“你记恨浣青和王大好了,不想今后浣青进门你还得尊一声大嫂,颜面无光。所以就和小文串通好了,一起造谣牛四和浣青。”
浣青一脸铁青的看向小文,后者噗通一声下跪,“夫人,我不敢,我不敢啊,我怎么会这样对浣青少爷啊。”
时有凤对小文有点存疑。
之前在山洞的时候,小文给他的感觉就有点怪,但是他又找不到头绪怪在哪里。
后面,他细细想了自己跟小文的关联。而最多的,无非是小文让他放松了警惕,信任了三当家。
那晚,霍刃召集大家去集会,偏偏小文就逃跑到茅草屋外躲着,然后三当家恰好跑来和浣青说一番话,阻挡了浣青抓小文。
要是没有小文那晚在门外和三当家的对话,小文感激三当家三番五次救了他,他也不会这般仓促就信任了三当家。
他当时以为小文同病相怜毫无防备,现在回想起来,小文疑点重重。
只是他没有证据,不好轻易的怀疑一个人。
不过,此时冲动终究占据理智,因为浣青这件事,他擅自把小文归类在了假想敌。
时有凤走神了会儿,霍刃以为他暂时没头绪,便出声了。
霍刃摸着腰间寒刀,皮笑肉不笑道,“小文和你王文兵的口供不用分开审就破绽百出。”
“对付你们我没耐心,老实交代可免刑罚,不然丢伏虎洞。”
王文兵一听伏虎洞吓得胆子都没了。
立即面色难堪道,“都是小文引我来的,他说看见床上牛四和浣青睡在一起,他记恨浣青对他的打骂,要报仇,我也心里有疙瘩,就这么成了。”
小文也哭哭啼啼的喊冤枉,吵的霍刃心烦。
霍刃道,“牛四、浣青你们自己审。”
牛四浣青当即十分感激霍刃,霍刃面色淡淡,“是小少爷信任你们是被冤枉的。”
牛四这下看着时有凤神色激动,眼里冒着亮光要感激涕零了。
霍刃见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时有凤,面色不耐,转身挡在了时有凤面前。
“走吧,后面他们自己处理。”
霍刃话音一落,身后响起了憋笑声。
很好笑?气氛明明这么严肃。
霍刃莫名其妙,回头就见牛四面色憋的难受,要哭要笑的,周婶子直接哈哈大笑起来了。
而一群孩子们憋的坏笑,门牙都笑缺口了。
周婶子道,“大当家,你背后头发上,全是密密麻麻的苍耳。”
没笑小少爷天真啊,那行。
霍刃没在意地把马尾往前一抓,以为刚在山里粘了几颗。
一看清,真是密密麻麻没一点夸大的,顿时一脸黑。
他知道这玩意儿多难清理摘出来,缠着头发扯半天。
刚刚还冷酷威武的大当家瞬间垮脸,指着身后一排几个孩子,“胖虎、牛小蛋是不是你们干的!”
胖虎他们七个孩子被吼的一愣,话都没听清就急得摇头摆晃。
霍刃摸了摸刀作势要吓唬。
一旁小少爷心虚地摸了摸鼻尖,而后气鼓鼓道,“是我粘的。”
霍刃神气一滞。
而后摸了下马尾上的苍耳,又摸了下后脑勺,掌心全刺刺挠挠的。
无奈道,“你开心就好吧。”
第43章 所以及时行乐
牛四这个人,平时油嘴滑舌最有眼力劲儿。
但身上又有一种不达目的誓不摆休的韧劲儿。
就说他怕霍刃,但敢顶着霍刃心情极差时,也要偷偷摸摸钻进院子,把他忘记的酒坛子拿回去。
他这人,该笑脸是笑脸,该拉脸时也不含糊。
村里人和牛四面上称兄道弟,有事牛四喊一声也比旁人好使,可真把牛四当兄弟的也就是李大力了。
牛四经过浣青那事后也看明白了。
他没想到,最开始无条件相信他的,竟然是小少爷。
他事后也想了下,小少爷一开始问话那路数,就是坚定地站在他被冤枉的立场逼问的王文兵。
原来被偏袒信任是这种滋味。
心间酸酸的冒着暖流,这是他从未有的体验。
他和浣青本就没什么,也不是在乎颜面的人,但是他们都被无条件的偏袒感动了。
最后逼问王文兵,一开始王文兵死死说是小文教唆的,但后面问着问着,王文兵又突然改口,说是他逼迫的小文。
说小文早上醒来看见他们睡一起想喊人,但是被路过的王文兵止住了。牛四他莫名其妙睡在浣青床上,也是王文兵下的迷药,这点后面再王文兵身上也搜出了药。
可本该水落石出,但是牛四总觉得怪怪的。
最后,也没对王文兵怎么样,把人打一顿警告一顿就算了。至于小文,浣青他自己教训了一顿,然后把人赶出门,小文下跪求饶浣青才原谅了他。
当晚,小文找来,说要赔罪被逼无奈之下冤枉了他牛四。
还说浣青越发不待见他了,愿意给他做婆娘。
牛四看到小文就烦,他这个人有个原则,宁愿寻花问柳,也不吃窝边草,这是老祖宗传下的规矩。
牛四和浣青的事情没引起什么水花,因为第二天,全村都知道塌山了。
塌山封路,对存粮告罄的卧龙岗是致命点。
一早上,不用霍刃说,牛四就组织全村老小去挖路了。
山路塌方有三处,峡谷入口塌的最严重。远远看去,青山豁然缺了一块,像是劈掉了半边山。
峡谷长五里多地,肚瓶地形两边窄中间宽,是典型的易守难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卡口。出入口还有十几丈长的一线天,峡深天光不可见,人畜紧能蜿蜒卡着岩壁走。
往日这段路,极不方便运送物资,五里地往往要走上半个时辰。
峡谷坍塌,以前遮挡的沉沉巍峨门户大开,此时还能望见峡谷对面的瀑布和远山。
牛四叹气,有些忧心忡忡,“天然屏障没了,今后咱们卧龙岗不是任人来去自由?”
李大力可不想干土匪了,此时心态完全不一样。
没搭理愁眉苦脸的牛四,忙着指挥村民摆好香案、开坛作法请示先祖。
香案上摆放着猪头,锄头、刀、斧头、铁铲都用红绸系着,香鼎中三柱香撩着青烟。
这一切准备好后,霍刃带着村民开始祭拜请示。
几百年来有无数次山洪,可是这峡谷从未塌过。
很多村民都把这当做是祖先的预警,开始不保佑他们这些子孙了。
外加挖土动工会破坏地脉,引起第二次山谷滑坡,所以要设香案祈求先祖保佑此番工事顺顺利利。
众人跟着霍刃祭拜,一连三鞠躬。
霍刃说完祈愿词后,人群中突然一阵骚动。
霍刃回头看去,只见身后的李大力浑身抽搐,双眼白翻,直直朝地上栽去。
一旁的牛四手疾眼快,抱住了李大力的腰,可李大力本就生的壮实,别人肚子上都是软塌的肥肉,他肚子上都是厚厚的彪肉。
牛四那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身材,像竹竿似的扒拉着李大力的腰,结果想捞人没捞住,自己反而被带栽了。
失重下坠,牛四有些惊慌,不过下一刻,原本直直栽倒的李大力以不符合常理的速度直起了腰板。
那水桶粗的腰像是雪压弯倒地的竹子,忽的一下,自己弹了起来。
牛四眼睛睁大,满脸嫌弃的撇开头。
李大力那厚嘴堪堪擦过他脸。
不待牛四爆粗口,迎面啪的一声落在他脸上。
侧脸火辣辣的疼。
“李大力你有病吧!”
刚刚还双目失焦的李大力,此时浑身气势威严,双目淬光似枯井悠远又深沉着怒意,他扬着巴掌又是一掌打去。
李大力觉得不对劲儿,下意识反手打回去。
这时,一旁的周婶子喊道,“打不得打不得!”
“李大力这是祖先显灵了!”
霍刃在一旁看热闹,心想,平时憨头憨脑的李大力此时还演得有模有样的。
他只是交代李大力假装被先祖附身,然后说这塌山其实是为了更好的出山,今后老实种田不要做土匪了。
这法子应该可行,李腊梅他们老一辈人避洪,还要背着祖宗牌位每天在山洞里祭拜,十分信这些。
就看李大力能不能演好这个附身先祖的气势了。
平日李大力眼神憨直,炯炯有神里带着直爽的热情,一看到胖虎娘像是老鼠见到猫似的。
可此时胖虎娘都狐疑地盯着李大力,后者看都没看她一眼,反而盯着牛四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气势。
“牛四,我没你这个不肖子孙!竟然去当土匪,祸害一方。”
这还得了,被打一巴掌还给人当孙子。
牛四当即怒目,也顾不得往日情谊了,大骂道,“李大力少他娘给老子装神弄鬼。老子照打不误!”
李大力沉声一喝,有种山洞回响的幽寂,“牛四,你心里最惦记着的是李大力家里的狗,因为那只狗,很像你小时候被你爹打死吃了的狗。”
牛四一懵头,随即怒骂,“放你娘的狗屁!少在这里瞎扯淡!”
可牛四的眼神已经变了,将信将疑的看着李大力,这种秘密他没给任何人说过。
传出去被人知道,指不定怎么笑话他,没有一点威严。
李大力又道,“你十岁那年,被牛三打到树上挂了一天,天寒地冻的,从此后你恨死了牛三。”
李大力目光深切,牛四面色慌乱起来,“你,你怎么都知道。”
这事也是秘密。
他爹听了老大当家的话,嫌弃他性子怯弱,要在五个孩子搞什么狼性化。让他们兄弟们相互打架,养蛊似的要搞的反目成仇。
他虽然是老四,可身体比老五还瘦弱一截,他不扛揍,打得狠了却又不敢还手。因为一还手,其他兄弟一窝蜂的打上来。
他爹在一旁看着骂他孬种,他娘连连抹泪拿着刀要和他爹拼命,他这才活了下来。
牛四想起那段日子就觉得浑身打摆子,一阵阵阴暗恶寒。
老当家那会儿刚上位,神乎其神说是老祖宗显灵救活了他,让他神游开窍,去了另一方世界去精神洗礼。
老当家说的神神叨叨的,他们都听的似懂非懂,但老当家本溺水而亡死而复生是实打实的事情。
老当家醒来后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开始大刀阔斧搞改革,鼓动他们用自己的武力去征服一切。
弱者被耻笑,强者被吹捧。
自小体力不行,即使再如何锻炼习武,他还是不出挑的。
可是,他并不因此自卑。
莽夫的勇猛堪称冲动找死的愚蠢,而他选择了聪明的怯弱,审时度势权衡利弊的求生。
所以,他熬死了他爹和其他兄弟。
他虽然下山当土匪,但他手上从没沾染一条人命,就连婆娘也是从村里找的。
他都做到这样了,这个附身李大力的先祖竟然骂他不肖子孙!
积年怨恨和压抑的憋屈此时激怒了他骨子里的凶性和逆反。
牛四目怒裂眼道,“我不肖子孙?我不知道你是哪位先人,但我知道上梁不正下梁歪,我也知道你是个欺软怕硬的孬种!”
“你现在指责我,那当时鼓动大家下山抢劫的老当家,你怎么不显灵训骂?等他把整个村子根儿都带坏了,等他死了,你才跳出来挑着我这个软柿子骂是吧。”
不公的愤懑让他眼里像是火一样烧的亮人,李大力紧缩高扬的眉头渐渐垂了下来,枯井无波的眼底有些叹息。
“我是第五代村长,牛天罡。”
牛天罡的大名村子里谁不知道?
就是现在,李腊梅还时常说他们牛家先人就这位脾气狠辣,据说他亲儿子背着他偷偷下山,最后都被他杀了训诫村民。
“村子里的事情,只能说之前时机不对,多的便是泄露天机。”
“至于你说的老当家,他不过是异世的一抹邪灵附身在我族子弟身上。”
“邪灵?”牛四面色一惊,周围村民也吓得面色惊慌苍白。
“莫慌。他已经被谢……嗯,霍兄弟杀死了。”
霍刃眉头一蹙,刚刚李大力看来的眼神像是看透他来历似的。
即使背后有千军万马朝他袭来,他都不会胆寒,可此时他没由来的背后悚然,从未有过的戒备看向李大力。
李大力那双眼似欣赏的微微一笑。
众人齐齐看向霍刃。
连邪灵都能杀死!
先人看向他的目光都含着尊敬。
这下村民的目光看霍刃无疑不是感激和崇敬。
李大力继续道:“他在异世不过是蝼蚁,好吃懒做天天卡点上工,上工又浑水摸鱼,整天怨天尤人抱怨命运不公。”
“上骂老板是压榨他的畜牲,下骂同僚汲汲营取。又有极强的仇富情绪,认为别人赚的都是不义之财,整天挂在嘴边的话就是查一查他的赋税赚钱来源,保证牢底坐穿,还说他这种奉公守法的老实人就活该一辈子穷鬼命。”
李大力说完,人群中的王文兵面色摇摇欲坠。
他一直以老当家为榜样,结果被先人这般诋毁。
王文兵有些不可置信,下意识反驳道,“老当家是这样的吗?可是他推行大锅饭集体公田,原本村子吃不上饭的人都不至于饿死了。还要求男人操练体魄,这不都是为了村子好吗?”
“公田?那不过是方便他把村里私田全收进他囊中,伙房还搞三六九等,男人还不用种田,肆意抢劫财物和良家妇女哥儿,不过是满足他一己私欲。他一个蝼蚁,要当土皇帝,那就要有簇拥和为他卖命的。”
这话绝对不是李大力能说出口的,谁不知道李大力就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夫。
人群一时沉默,目光晦暗又懊恼。
他们整个村子都被邪灵引入了匪道。
王文兵一下子难以接受,他那么崇拜的人,到头来只是鼠辈。
忽的,有人喊道,“哎呀,浣青晕倒了。”
周婶子扶着浣青,周围人都神色复杂的看着浣青。
一双双眼里写着邪灵生的哥儿。
王文兵突然道,“那浣青是不是也是邪灵!”
浣青原本无力下坠的目光骤然一亮,他怒意未出,王大拦在了他前面。
王大对王文兵道,“你自小跟着老当家,我看你才是邪灵!现在不满我和浣青好,得不到浣青,你就想诋毁!”
老实人发飙,众人都一愣愣的。
山谷静悄悄的,王大身后传来一阵阵抽泣的声音。
霍刃看了王文兵一眼,众人眼里的戒备和猜忌防范都落进霍刃的眼里。
霍刃看向李大力道,“敢问牛村长,老当家一直戒备旁人篡位,为什么独独对王文兵这么青睐,还自小教导。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不是……”
李大力面色沉吟严肃,随即李大力面色抽搐,身形摇晃了下,李大力面色一变而后叹气道,“是的,王文兵和浣青是兄弟,都是那邪灵的种。”
这话从先人的口中一出来,浣青和王文兵同时瞪大了眼睛。
王文兵没站稳,脚底发软,噗通一声跪在了石子上。
往日王文兵,一直说恨不得自己是老当家的种,这下真是了,反而吓得魂都丢了。
李大力道,“邪灵也不过是普通人,他生下的孩子也是普通人,你们不可用异样眼光去看待,他们都是普通的受害者,是比你们遭受更多痛苦的卧龙岗后代。”
先人这这样说了,村民们紧绷排异的心思没了,恐惧轰然坍塌,变成了一滩软泥。
村民都被冲击得头脑发晕。
是啊,浣青是比他们遭受更多的可怜人。
浣青以往除了性子骄纵些外,没有其他毛病。后面性子变好些,人比以前爱笑了,逢人还会主动招呼。
浣青呼吸急促,心情大起大落,面色有些窒息的痛苦。
周婶子扶着他,用手轻拍他后背,安慰道,“不是你的错,都过去了过去了。”
浣青头埋在周婶子怀里,忍不住嚎啕大哭。
原来他自小不受待见,不是他不好,而是他生父是邪灵本就不是好人。
“如今这洪涝后塌山,就是给你们出村的路口,今后男耕女织自食其力,一切听霍小友的安排,切不可忤逆他的意思。凡忤逆者,霍小友一刀斩了便是。”
李大力说完,身形一晃,口吐白沫的晕了过去。
牛四呆呆立在原地。
霍刃眼疾手快扶住了李大力。
周围村民纷纷下跪磕头,嘴里念念有词。
李腊梅磕的最为认真感动,她皱纹交错的眼框发红了,对着李大力直磕头,“牛村长,我男人和其他四个儿子在地下好过吗?”
李大力悠悠醒来时,就看见一群人对他磕头,吓得两腿往后一瞪。
“不是,你们你们怎么……媳妇儿,你咋给我磕头啊。”
“什么?我被上身了?啊,青天白日的,你们别瞎说!那我身体要紧吗?我还想生娃……”
霎时鸦雀无声,又响起一群人哄笑。
胖虎娘起身,伸手准备揪他耳朵,但一想到这具身体被先人用过,也多了尊重。
只白了李大力一眼,“被先人上身那是你的福气。”
周围人都连忙点头说是,有福之人才接得住先人的魂吶。
李大力脑子还是懵的,但是看着大家都一脸热切的望着他,他望着霍刃挠挠头。
低声悄悄道,“大当家的,我就说我演得不错吧。”
霍刃看了李大力一眼,没说话。
李大力感觉脑袋还有嗡嗡的声音,他抱着头,“大当家的,你这边来下。”
这里祭拜结束后,村民就开始拿着铲子铁锹开工,李大力和霍刃走到人少的河边交谈。
“大当家的,他们真是被我骗了,今后要是知道我装祖宗骗人,会不会打我啊。”
霍刃道,“你对着河里照照,是不是有一双清澈又愚蠢的眼睛,它像是会骗人的?”
李大力蹲下摸着脸各种角度比划,“嘿嘿,我好像变英俊多了。”
……
果然莫名的崇拜使人膨胀。
霍刃道,“你之前是什么感觉?”
“昏昏呼呼的,嘴巴是我的,他自己在动。但是我能感受到它的想法。”
“大当家的,你为什么要暗示我说王文兵和浣青是兄弟啊?”
“我那时候脑子好像一分为二,嘴巴像是不能说谎开不了口,于是我短暂的支配了我的嘴巴。有什么东西迫使我说出了这个瞎扯的鬼话。对,就是瞎扯,那先人好像不愿意撒谎骗后人,叫我说出来了。”
霍刃道,“还不是王文兵人太拧巴了,之前抛弃浣青,现在看见王大和浣青关系好又要纠缠浣青。这扯不清,还不如借先人口说两人是兄弟。一了百了。”
至于王文兵他娘,他娘本就和老当家不清不楚。
李大力道,“大当家咋突然为浣青考虑了?之前不是不待见人吗?”
霍刃斜了他一眼,李大力道,“哦,因为浣青现在是小少爷的朋友,所以大当家是爱屋及乌。”
噗通一声,李大力被踢趴了个狗吃屎。
……
开工半天后,一千多人的动静震动山岗。
石头敲打的声音,霹雳吧啦回响。
偶尔抬头擦汗,原本被峡谷遮挡的视线,此时开阔浩渺,远处飞流雪白的瀑布从青山中飞泄,氤氲出一片腾升的雾气。
刘柳不禁望着失神,好像好日子开始奔来了。
山山水水远离赋税盘剥,一方山里过着烟火人家小日子,心里突然觉得这一辈子值了。
中午休息半个时辰。
村民掏出带的馒头和烙饼,对着水葫芦就是一顿中饭填填肚子。
胖虎娘掏出手帕去河边打湿,给李大力擦脸。集体劳动,李大力也弯着腰轰轰的干,汗流浃背的。
“你这是干啥!”胖虎娘伸手过来,李大力连连防备,一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警惕。
胖虎娘见他不识好歹,转身和周婶子她们扎堆去了。
牛四道,“我看你真是无福消受,傻不愣登的。”
李大力嘿嘿笑道,“兄弟,没想到你、你铁汉柔情啊,我说你咋每天都喜欢逗逗我家大黄。我以前咋说你又给我脸色,咋还天天往我家跑,原来是看中我家狗了。”
牛四被说的脸色难堪,周围人都嬉皮笑脸的说看不出来啊,你牛四还有这一面。
牛四有一种被扒光裤衩子的尴尬。
他家老祖宗真是的,说什么不好,光说一些有损他颜面的事情。
不过,好像经过上午祭拜的事情后,村民心中的疙瘩隔阂好像小了不少。都在为同一件事兴奋的唠嗑。
今后日子有奔头了,他们卧龙岗真有祖先保佑。
只要他们不下山抢劫,日子就会安安稳稳地过下去。
这简直是每个村民心中的美好祈愿。
就连平日里夫妻闹矛盾的,此时都一家人坐一块,分享着手里的吃食。
王大和浣青也坐在一块石头上,王大还不知道从哪里摘的野花,插在了浣青的脑袋上。
放眼望去,其乐融融。
就是大当家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河边,也不知道想什么,就这么捏着手里的馒头一动不动的。
牛四朝霍刃走去,“大当家的,想什么?”
霍刃平时嬉笑没架子,此时下意识脱口而出,“刚刚那场闹剧小少爷没看见可惜了,他就喜欢看热闹……”
霍刃说完,面色一滞,而后掩下了神情。
牛四比霍刃矮一个肩膀,他仰着看,将人眼底的情绪看得分明,一开始的错愕,而后想遮掩狡辩的犹豫,最后都沉默在了深邃的眼底。
死犟。
“那边胖虎娘在分粥分鸡蛋,我去给大当家端来。”
“不用了,我也过去。”
牛四看霍刃,眼里在说大当家你真的确定?
果然,霍刃还没走几步,就又返回一边去了。
胖虎娘正抓着李大力衣襟看到一个破洞的地方,开口道,“像牛一样,没补几天又破了。”
刘柳和胖虎娘熟悉了后,开口怼道,“你平时不是打大力吗,怎私下还给人缝补衣裳。没瞧出你是个贤惠的。”
胖虎娘嗔了她一眼。
这男人就是要打一棒槌给个甜枣,要是天天打骂,李大力心里只有苦没有甜,他不得和自己闹掰翻脸啊。
她要的又不是鱼死网破,她只要一家小事小打小闹大事和和美美一条心。
胖虎娘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说,“咋不能给男人补?小少爷都还问我怎么缝补衣角呢,他能给自己男人补,我一个村妇不能?”
刘柳心道也是,有情有意总不会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否则还怎么过日子了。
“诶,大当家来了,啊,怎么,他又走了?”李大力没骨头似的躺在石头上,享受媳妇儿的贴心,余光见大当家来还准备起身,结果刚扭头人就走了。
那背影咋看咋不得劲。
平时大当家嬉皮笑脸吊儿郎当的,走路也是龙行虎步,这会儿的背影逐渐走向河边,怎么看都有一种背脊紧绷站如松坐如钟的正经。
气势低沉冷飕飕的。
李大力摸不着头脑,悄悄问四周,“难不成我被先人上身的时候,得罪了大当家?”
牛四嗤了他一脸,“你全村扫射,就唯独夸了大当家,不知道你这小子是真被附身还是装神弄鬼骗人。”
李大力瞪眼张嘴,“你瞅瞅你自己那嘴硬死要面子样,‘真是不肖子孙大逆不道。’”
李大力学着那时的口吻训诫道,可大大咧咧的毫无威严,简直判若两人。
李大力还拿牛四亲他狗的事情笑话他,谁叫牛四常年说他成亲那时鸡飞狗跳的事情。
牛四脸涨的通红,但随即眼珠子一转,一屁股坐李大力旁边。
神神秘秘道,“我知道一件关于大当家的事。”
牛四原本是不打算说出来的,但是全村人现在都在笑话他,他要转移下风头。
牛四压低声音道,“大当家他……”
“被小少爷抛弃了。”
李大力头一抬背后仰,瞪圆眼睛惊讶道,“不会吧!小少爷很喜欢大当家啊。不是说还学针线缝补来着?”
“嗯,但就是被抛弃了。”
牛四话到嘴边,把事实掉了个儿。
这样就不算违背大当家要求保密的命令了。
他这哪算泄密,他这是造谣。
二是,小少爷那么可爱善良,他相信,他今天的笑话小少爷听了不会笑话他,反而会夸他是个心善的好人。
一想到这里,牛四没觉得难堪暴躁了,心里暖暖的,话也直接掉了个头。
很快,这话头一窝蜂的传开了。
下午干活的时候,霍刃发现大家看他眼神都怪怪的。
同情?可怜?
就连一直蔫儿吧唧的王文兵看他都透着庆幸?
霍刃没心思想旁人,自己埋头挖路了。
他一锤子下去,桌子大的石头碎裂的飞迸,锤子也磨损的光亮,轰隆隆砸得哐哐响动。
石头碎末弹到了一边,有人惊呼倒吸一口气。
娇娇气气的。
霍刃猛然回头,待看清是浣青后,继续弯腰低头砸石头。
浣青也听说霍刃被甩的消息,按照时有凤那黏糊劲儿,怎么看都像造谣。
但此时亲眼看见大当家拿石头出气的劲儿,估计八九不离十。
刚刚抬眼看他,那眼里的惊喜和失望,明晃晃的。
在霍刃心情不好的时候请假休息,会不会被骂的更惨。
可浣青没开口,霍刃就道,“你休息吧,回去陪着小少爷。”
浣青欢喜的应下。
刚刚还四肢无力,此时生龙活虎一路在石子凹凸的山道疾走,如困兽脱逃似的雀跃。
不要干活就是爽啊。
大当家对时有凤很好啊,被甩了大当家没打人,还惦记着要人去陪时有凤,多好的男人。
他得给时有凤说说,不要耍小性子少爷脾气了。
他下意识这般想着,可这念头一出来,就觉得怪莫名的违和。
时有凤何曾耍过脾气,性子柔软的像是羽毛似的,但犟是真犟。
时有凤这么喜欢霍刃,结果都闹掰了,想必是霍刃触及他底线了。
用情深伤的也深,浣青此时非常理解时有凤的心情。
怕他一个人暗自伤心难受,外加还在土匪窝呢,孤立无援,小少爷怕是难受的更厉害。
浣青一路都在琢磨这件事,原本来时大部队用了一个时辰,他走回去只半个时辰多一点。
要是旁人看见了,准说山里的猴子都没浣青手脚快,平时还喜欢偷懒不干活。
浣青来到石头屋时,时有凤正和小柿子卷起裤腿,在水沟旁玩水。
时有凤看见浣青风风火火的走来,扬着手里的“竹竿”一根细细的竹枝道,“快来钓鱼,这些小鱼好傻,一点蚯蚓就上钩了。”
阳光斑驳落在水沟上像撒着光雾似的朦胧,时有凤那张脸一笑梨涡浅浅,岸边的石榴花都微风浮动了。
一路疾走山路的燥热顿时凉爽了,浣青怔愣了下,随即暗暗叹气。
美貌都是命,但不妨碍他嫉妒!
浣青走近道,“还以为你哭丧着脸心情不好呢,看来是我白担心了。”
“也是,被甩和甩人是两种心情,我只有被甩的经历,实在无法体会到小少爷这种甩人的高兴。”
一股风凉话中还夹着尘埃落定的松懈。
时有凤一脸疑惑,“什么?甩和被甩?”
浣青见他一脸没事人一样,便也不急不忙了。
他学着时有凤,脱了鞋子,坐在岸边的洗衣石上,双脚丢进水沟里晃悠。
舒服的一声喟叹后,见时有凤面色变幻,盯着自己等后话。
浣青这才满意的开口。
“你和大当家闹矛盾了?大家都在说是你甩了大当家的。”
“为什么要甩他?”
“我?”
“对,我就是甩了他。”
“他出身草莽配不上我,我下山后还是要过少爷日子,哪会在这里陪他唱戏。平时诸多小毛病,我以前没说,只是怕他怒气,我这段时日都在忍辱负重。”
浣青一脸惊诧,但看着时有凤严肃认真的样子,不像是玩笑话。
也对,要是换做他是时有凤的处境,他也只是暂时委身求命,一旦等他得势,定要百倍报复。
而时有凤此时怎么不算得势呢,先动心的人先认输。
可话虽如此……
“就没有回旋的余地吗?大当家对你痴心一片,你看他平时怎么对我对大家的,对你确实温柔小心很多。我刚刚来,他还叫我多陪陪你呢。”
“其实他,是一个很不错的配偶啊,不然我当初也不会缠他一段时间。”
“诶!你怎么哭了?难道你也舍不得,是你家里不会同意?”
刚刚还神色平常的时有凤,突然眼眶掉下一串珍珠,他垂着眼皮,睫毛很快湿哒哒的;白里透粉的脸颊挂着泪珠,一颤颤的滚下没入漂亮的唇角。
看得浣青手足无措。
苍天,这就是我见犹怜吗?
该死的,呜呜呜,时有凤真的好好看啊。
浣青没忍住抱住时有凤的肩膀偷偷吸几口气,时有凤有些不自在的僵硬,微微推开他肩膀。
“不是。”
“我也想有回旋的余地,但是他说的太绝情了。”
时有凤用袖口擦了擦眼泪,“是他甩了我。”
“什么?”
浣青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目瞪口呆。
一旁小柿子也不翘着屁股翻石头螃蟹了,眼巴巴的回头望着时有凤。
时有凤深吸一口气,有些难堪,但又觉得终究会释然。所以他此时努力镇定道,“嗯,我叫他下山提亲,他没收我的金钗。”
浣青嘴张了张,最后沉默了。
可没沉默片刻,浣青紧紧盯着时有凤道,“他怎么想的?他脑子是不是有病?”
随后念念叨叨垂眸分析,“他那种男人,肯定不会觉得自己出身配不上你才拒绝,要真是因为这个原因,那他就是个懦夫,这种人不值得你喜欢掉眼泪。”
他悄悄瞅着时有凤的神情,有点哀伤和留恋,话头又稍稍转了下。
“可换句话来说,大当家顶天立地一身好武艺,身材高大又粗中有细体贴入微,这天下,哪个哥儿女人看了不迷糊。你喜欢上,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时有凤听后吸着鼻头,而后笑笑,“不说他,咱们钓鱼玩水,村子里的水冰冰凉凉又清澈,比我府中的死水好玩多了。”
“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玩水?”
时有凤脚丫子碰了下水面,水波在脚背晃动,轻轻的引来小鱼小虾,自由自在的无拘无束的游着。
这些鱼长不大,本地叫千年鱼,意思是长一千年顶多小拇指大。平时就喜欢沿着水渠边缘游来游去。
时有凤道,“能怎么办呢,我各种法子都用了,我已经哭一晚上了,发誓不会再哭了。”
“他也说的对,不过是黄粱一梦,兴许我自己对他本来就不是情愫,而是混乱了恩情和依赖。再说,这山上又不是只有他,还有你们还有这溪水这小鱼小虾,这都是我回府再难有的,我才不想因为一个人,坏了最后尽兴玩耍的心情。”
小柿子道,“对!不能因为一颗老鼠屎坏一锅粥。”
“对什么对!”
浣青徒然提高嗓子,吓得时有凤一哆嗦。
“你这是逃避麻痹催眠自己,就这样委委屈屈的吞了难受,今后想起来指不定怎么恼羞成怒恨的牙痒痒。”
时有凤道,“那怎么办,难道要我去报复他吗?可感情报复不是很难堪?更何况,他没有对不起我反而处处照顾,我要是怨怼不满,这不是强买强卖了吗。”
时有凤低头,嘀咕道,“我没那么下贱。”
浣青道,“你不要这么想,他处处照顾你,我们大家都以为你们是一对儿,结果他到头来不负责任,这本身就是越界不负责!你报复怎么了!”
“与其日后想到这件事,骂自己蠢笨丢脸,恨他无情无义,还不如现在报复一番,起码日后想起来心里痛快不是?”
“可是……”
浣青道,“哎呀,我又不是要你拿刀杀了他,他怎么欺负你的,你就怎么欺负他。”
“他把你勾到手后又拒绝你,你也这样来,把他迷的神魂颠倒,最后再狠狠羞辱他,这想想就很解气。”
“啊,怎么,怎么勾?”
“喏,你看看你现在钓鱼不就一样,适当给个鱼饵,多钓钓几次就好了,要那种吃又吃不到,抓心捞肺的。”
“懂又不懂,具体说说。”
浣青见时有凤懵懵懂懂的,怕是要狠狠震撼一番才能摸到窍门。
他准备给时有凤说,扭头见小柿子目光闪亮亮的,顿时摆手道,“小孩子一边去。”
小柿子撅着嘴,“不要嘛,我觉得我也是个小帮手呀,我听听总没坏处吧。”
时有凤有些犹豫,小柿子道,“而且,我也会长大吧。要是今后被男人欺负了怎么办?我听听嘛。”
浣青高看了小柿子一眼,“吶,你看人家小孩子这撒娇浑然天成,成,撒娇你就跟小柿子学。”
小柿子挺挺肩膀,“我保证好好教!”
时有凤目光凝滞,好丢脸啊,总觉得带坏小孩子。
浣青道,“我给你举个例子,就像我和王大,傍晚看夕阳的时候,王大木讷老实,和我隔老远,我就会假装脚崴,往他怀里倒。”
“搂搂抱抱的……”浣青见小柿子听的凑近,便附耳对时有凤低声道,“搂搂抱抱了一会儿,我发现王大就有反应了。”
时有凤脸色顿时爆红。
眼神闪躲,肩膀往一边偏了偏,低头抿嘴羞地不行。
“我还挺享受他的怀抱的。”
浣青没事人似的,双脚戏水,“你是不是觉得我恬不知耻毫不知羞?”
“没,没有。”
“是,是我自己也这样,所以不是笑话你,是我自己羞臊。”
“而且,我觉得你这种表达自我主动出击挺好的,享受随心又没碍着旁人。”
“哈哈哈,难怪说呢,为什么大家都喜欢你。”
“你们城里人讲究多,我们卧龙岗不讲究这些,谁知道磨磨蹭蹭的,男人能活不活到明天?这次下山没死,下次可不一定了,所以及时行乐。”
“我还以为你会像那些城里大小姐鄙夷……”浣青说到这里的时候,没说了。不过秀华婶子现在变化还是挺大的。
时有凤没注意到浣青的戛然而止,他捧着脸道,“因为我……我因为一些原因,我只能生活在后宅里。所以凡事是自由的,我都能理解。”
浣青见有搞头,乘胜追击道,“那你下山后是不是只能继续困在后宅?”
“大概会是的。”
“我要是你这样回家当和尚,铁定抓住机会和男人好好玩玩,更何况你不排斥甚至……”
浣青说着目光逐渐被水面吸引了,水面倒影着美人面若桃花,那春光璀璨的眼底又带着天真可爱的娇羞,不禁喃喃道,“你朝男人勾勾手指头就行了。”
哗啦一声,时有凤的脚把搅乱水面,可他自己那双害羞带怯的桃花眼还是落在了眼里。
微微垂眸,好难堪。
“我,我还是做不到。”
第44章 “你喝酒了?”
傍晚红霞漫天,挖塌山的村民都收工回家了。
一个成年劳动力一天可以挖塌山碎石两丈长,还要把碎石敲碎铺成石子路,施工进度缓慢。
今天五百多村民出工,峡谷山路还只往前挪动二十丈长的距离,远远不到小半里地。按照这个进度下去,全长五里地的峡谷,估计要半个月以上了。要是下雨,这天数又得延期。
李大力见村民都收工了,嘴里嘀嘀咕咕的。
明明天还没黑,夏初日头下山后,还有半个时辰天光光亮呢。
就算天黑了,一会儿月亮星星出来了,那就是明晃晃的夏夜晚风,连根草晃动都看到一清二楚。
这得加会儿工啊,不然村里粮食吃光了,不得困死山里。
“大当家,要安排轮流白天黑夜的施工?”
霍刃站在河边洗手洗脸,一条一丈宽的河里原本几丈深,但是被上流冲下的碎石填充沉淀,现在变成了一条等腰深的小溪了。
还没等霍刃开口,一旁牛四道,“你是不是刚刚又得罪你家里婆娘们了,你有家不敢回,可别拉着我们。”
李大力挥手,端着架势,“胡搅蛮缠。”
牛四啧了声,“自打上午被先人上身后,你现在还没回过神呢,开始端着长辈架子了。”
说归说,村里人谁现在看李大力不笑脸相迎,被先人选中的人,肯定是不一样的。
李大力也自觉自己现在对全村都有负责的义务,对霍刃道,“大当家的,你倒是发号施令说句话啊。”
大当家可是堪称铁血手腕。
带着村里兄弟们下山黑吃黑,都是半夜摸黑打劫。回来后,本来以为可以好好睡好一觉,结果天不亮就被喊起来操练。
当时他还记得一向滑头的牛四都遭受不住,私底下说大当家不行,要不然怎么不钻被窝搂着屋里人好好睡一觉。
那时,都想给大当家牵线成家。等他有家了,力气精力有地方撒就不会折磨他们了。
有人安排村里最风骚的牛寡妇勾引大当家的,大当家硬是把春-药当酒喝,最后没事人似的笑嘻嘻道,给大家耍一个切西瓜的绝活。
一刀下去,两颗人头坠地。
吓得牛寡妇自打那后见霍刃就远躲,也没人再敢给霍刃下药擅自安排了。
所以李大力一直觉得霍刃与众不同,天生的野心男人。
大当家就是和他们惦记着□□里那点事不同。人家是刚毅坚定,不屑俗物,为把卧龙岗带成第一土匪窝而奋斗的大土匪。
此时土匪不当了,但是卧龙岗结仇众多,当好一个村长比当大当家更难。
李大力这样想着,他自己都没发觉看向霍刃的目光充满了钦佩和肯定的希冀。
在大当家的带领下,卧龙岗马上就有一条宽敞平坦的出山路了!
霍刃道,“收工回家。”
“啊?”
李大力打鸡血的劲儿瞬间泄光,不情不愿的说好吧。
到底是有家的人了。
挖碎石山路并非几天就能完工,霍刃打算抽调一些妇人哥儿去搞后勤。山里冲下的一些鱼,都半死不活的在水塘里翻着肚皮,估摸着过两天也死了,这也需要人手加工下。
青崖城临海,其中蛮牛山的土匪就靠海捕鱼搞盐场,盐在内陆中原是精贵,但是在本地倒不难得。之前村里就抢了另一个土匪窝的盐车,用来腌渍咸鱼干绰绰有余。
还有地势低洼的庄稼地里的淤泥也需要铲除,水田里的秧苗也需要重新下苗子栽种,这样还能赶着十一月的晚稻收割。
种子都是一年留着一年的,但村里能干的妇人一般都会多备着几年的,就是防着哪年洪水、蝗虫、秧苗病。
山下的水稻可以种三季,但山上的话一般就一季,晚稻的产量不高收成会减半。稻谷收割完后,就灌满水,里面喂一群水鸭子。鸭子捉虫除草,它的粪便还能肥田,一举两得。
洪涝过后,处处都需要人手。
但一切都往好兆头看,先人显灵给他们指明了出路,好像以前浑浑噩噩的迷途,突然被劈开一条脚踏实地的康庄大路。
李大力还处于突然弃暗投明想改换天地的亢奋中,回去的路上边走边回望坍塌的峡谷,恨不得再回去来两铲铲。
牛四道,“未来日子长,又不急于一时。”
李大力走路气昂昂的,丝毫不见一天的疲惫,“对,但咱就是安耐不住!就想弯腰撅着屁股使劲儿干!”
牛四哎嘿嘿的流氓笑,“你晚上接着干。”
李大力提着铲子就要打牛四,两人打打闹闹的,好一会儿才发现前面的大当家过于沉默了。
李大力松了牛四的衣领,嘘了声,“大当家伤心吧,被小少爷踹了。”
牛四垫脚瞧了下霍刃的侧脸,线条冷硬,看着心情不咋好。
活该。
路上经过一出泉水井边时,小文在打泉水。
小文见三人路过,拿着瓢瓜朝牛四道,“牛四大哥,喝口水吧。”
牛四奇怪地看小文一眼,“不用了。”
小文咬唇,“牛四大哥还是记恨我吗?”
牛四不耐烦道,“是是是,赶紧滚。”
三人并未原地停留,走一段路后,李大力道,“小文莫不是对你有意思,你不解风情啊。我看你婆娘死几年了,野鸳鸯不得行,再娶一个才是正当事。”
牛四,“老子挑嘴。”
霍刃倒是回头看向井边的小文,小文满脸落寞,见他回头吓得一跳。
霍刃若有所思地看了牛四一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李大力道,“牛四有什么可盗的,一根烂鸡儿还怕人惦记。”
牛四被霍刃看得后背发寒,故作怒意打李大力,“你他娘才是烂鸡儿,老子是金棒不倒。”
李大力道,“大当家才是提刀上阵,怕要捅死人。”
霍刃听这荤话恍若未觉,在思考小文这个人,未免有些问题了。
一个怯弱老实的小哥儿没人庇护,却在土匪窝里活得好好的,还能两次从人尽皆知的事件里全身而退,毫无破绽就是最大的破绽。
三人回来的路经过老篾匠家门口,他家门口也种了一颗枇杷树。
这树有成年男人大腿粗,约莫几十年了,就种在入门口的栅栏旁。
可栅栏下是水田,树大了那就得挡住水田的阳光,不利于农作物的生长。那块被遮阴的水田,种出的稻谷都比旁的地方矮上一截。
村里就这个事情以前给老当家反应过几次,但是老当家说屁大点事,就让他折腾。
现如今枇杷树更大,从老远看就黄灿灿一片,叶片厚绿亮人,果子香味勾的村里孩子整天在树下转悠。
此时树上就有几个孩子,东南西北四个枝丫上,牛小蛋站在靠水田那边的南枝上,一手抓着主干,整个身体前倾,想摘最向阳最金黄漂亮的那串枇杷。
那架势,就像小毛在细枝头顶端抓鸟,整个枝丫带人都在颤抖。
咔嚓一声,树枝断裂,眼见牛小蛋要栽水田里,刚刚还走神的霍刃瞬间飞驰而去,脚尖两三点水面,接着孩子再跃上了栅栏岸边。
牛小蛋没吓傻。倒是两眼冒光的看着霍刃。
“好厉害!大当家我想学!”
霍刃严肃道,“怎么摘人家果子。问老篾匠了吗?”
主要是这群孩子有前科,以前就欺负村里鳏寡老人,不仅偷人家果子还搞其他捉弄人的事情。
牛小蛋委屈道,“我们问了呀,老篾匠说让我们摘,还嘀咕了一句什么反正喜欢吃的人早已经不再了。”
树上的胖虎见霍刃沉着脸,出声道,“大当家不信的话,可以去后院看看,老篾匠在那里祭拜呢。
他听说先人显灵说老当家是邪祟附体,当时就疯了。大笑大哭,最后躺在地上就痴痴地望着太阳,我们当时担心来着,可他一会儿就起身拿出香蜡纸钱去祭拜了,走之前还说今年让我们摘果子。”
一听可以摘果子,孩子们高兴的不行,瞬间就爬上树了。
毕竟以前,这个怪老头自己不吃,也不让别人摘着吃,就让那枇杷果子烂在树上被鸟啄、老掉在水田里。
以前欺负他,给他背后丢泥巴,他都没反应,就这枇杷树比他命还重要一般。旁人要摘,他会拿刀砍人。
此时李大力和牛四都听说这枇杷树让摘果子,眼里都盯着那黄通通的枇杷果子流口水了。
两人叫孩子下树,刚好孩子们手够不到的地方,大人摘起来轻而易举。
胖虎指着最远阳光最好的一串道,“爹,我要那串。”
牛小蛋也眼馋,可是他没爹,树上的牛四见状,“牛小蛋你要哪串?”
牛小蛋才不应,少在大当家面前假惺惺,以前他叔叔看着牛大蛋打他,像是没看见一样。
牛小蛋望着霍刃,想要霍刃给他摘。
霍刃问道,“你要哪一串?”
牛小蛋指了指枝丫最顶上的,“那个最大最黄。”
霍刃对牛四道,“就那串。”
胖虎也眼馋那串,底下大喊,“爹,我也要那个,你搞快点!”
李大力生的高壮虎背熊腰的,打架厉害,此时在树上如笨熊单腿走钢丝,还没动脚就枝丫乱晃。牛四瘦小些灵活的像个猴子在树上乱蹿。
牛四摘到了顶端的枇杷往地上丢,他知道霍刃会接住。
胖虎眼红大喊,“爹,快摘。”
李大力就这样和牛四在树上莫名较劲比拼起来。
那枇杷果子像是下雨似的,一串串往地下掉,淅淅沥沥的如冰雹,不过都落入了一张衣服做的包袱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霍刃脱了衣裳,双手撑开快接满了果子。
树上牛四见摘的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歪瓜裂枣,他们可以狠狠吃一顿了。他擦了下额头的汗珠,朝下一看,眼睛瞪大了。
“大当家呢!”
牛小蛋吃着枇杷,衣摆兜里都塞的满满的,还冒出几颗圆溜溜的枇杷,含含糊糊瞥他道,“走了。”
胖虎滋溜吐出枇杷核,补充道,“大当家说这些够小少爷吃了。”
谁他娘的……
好吧,给小少爷吃他也愿意。
胖虎指了指地上一堆零碎的干瘪果子,“大当家说辛苦你们了,这是给你们留的。”
牛四顿时哑口无言。
大当家啊,怎么这么赖皮。
明说就行了,咋还偷偷摸摸背后耍人。
比李大力家的狗还狗!
李大力一身被枇杷树叶子背后的小绒毛刺挠的脖子发红,一脸热汗,瞧着地上的歪瓜裂枣,顿了顿道,“哎,大当家也真不容易。”
牛四一副你脑子没坏的眼神问道,“这怎么说?人都走了不用背后拍马屁吧。”
李大力道,“大当家被小少爷踹了,还兜着一衣裳枇杷去哄人呢,这多卑微,咱们卧龙岗就找不出这么怕婆娘的吧。”
胖虎道,“爹,昨天才跪搓衣板来着!”
李大力瞪眼唬人,“没影子的事!”
胖虎被吼得瘪嘴,低头把地上的枇杷都捡了,给他爹一颗都不留。
李大力站在树上专注远眺,看着霍刃进石屋门口了,又一脚退了回来。
莫不是连家门都不敢进了?李大力太懂这种感觉了,瞬间觉得霍刃是他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只见霍刃把果子放水渠上的石头上,在水里洗了下脸,又掸了掸衣裳整整齐齐的穿身上。
李大力对牛四撸撸嘴,“瞧见没,这姿态真不是男人。”
“大当家就这么赤着胳膊进屋,那胸肌、那健壮的腰背手臂,汗流浃背油光水亮的,哪个婆娘见了不迷糊。”
李大力点评的入迷,地下孩子忙着剥枇杷,丝毫没注意到牛四单手吊着一根树干,斜到了他身后。
牛四一脚伸去,刚刚还过来人审视的得意嘴脸瞬间惊慌。
噗通一声,青蛙跳的姿势摔进水田里。
胖虎哇的双手拍掌,“牛四叔,你好厉害,以弱胜强!”
另一边,霍刃整理好领口进了屋子。
院子里,小柿子正在拿小簸箕套鸟雀,一见霍刃回来立马起身,见霍刃朝堂屋里张望,小柿子道,“小少爷睡了去。”
“从下午一直睡到现在?”霍刃抬起自己胳肢窝闻嗅了下,只有泉水的清新。
“下午一直哭,哭累了就睡着了。”小柿子低头说着,说完又悄咪咪的觑着霍刃。
霍刃脸色沉了下来,蹙着眉头,“去拿个盆把水渠边的枇杷装起来。”
等小少爷醒了,再给他送去,不,还是叫小柿子送去。
可这一等,时有凤饭点时都没醒来。
月上枝头,时有凤还是没醒来。
月色如纱雾笼罩着静悄悄的石屋,田间、路边草丛、院子树下零星冒出虫鸣,一下一下的像是初次于洪水过后试探出声,天上迢迢星河温柔的注视着群山峻岭中一方小村石屋。
霍刃坐在院子里,掏出老刀静静的擦拭着。
不一会儿,牛四和王大来了。
牛四道,“大当家的,王大家的牛吃了我家门前桑树叶子,还吃了要成熟的桑葚!”
霍刃心烦,这种屁大小事也来找他。
“牛四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这一嗓子如雷霆炸开,吓得周围虫鸣都噤声了。
牛四笑嘻嘻道,“那平时都是找夫人的嘛,现在怕只能找大当家的了。”
牛四挤眉弄眼的幸灾乐祸,看得霍刃想拿刀扇他。
不待王大吓得缩着肩膀,霍刃瞧了眼屋里,压下郁色平静道,“王大,你家有桑葚?”
王大摸摸脑袋,“大当家的,是牛四家有。”
霍刃瞅向牛四,昂了昂下巴,“桑葚被牛吃了多少?”
牛四愤愤道,“吃了一大半!那桑葚个头饱满我家孩子都舍不得吃,这会却让牛吃了!”
霍刃摸了摸下巴,理直气壮道,“那剩下的一半明天给我摘来。”
牛四愤怒的脸色一惊,而后惨白哭脸道,“你要哄小少爷,那还不如让他亲自去摘,还开心些。”
霍刃想了下,是这个理。
与其整日闷在石屋里,还不如多出去走走散散心。
他性子单纯又困于一潭死水的后宅,情窦初开很容易被冲昏头脑,以为这就是他全部的人生。
多把心思和精力放别处,天高海阔,小少爷便不会再拘泥这点懵懂情爱了。
而他,不能再放纵了。
越陷越深优柔寡断,最后反而伤小少爷最痛。
不如最开始就快刀斩断。
霍刃面色肃然逐渐冷峻,一身煞气逼的牛四忍不住后退。
这男人翻脸比翻锅铲还快,怕又是在打什么伤小少爷的注意。
明明刚刚还给小少爷摘枇杷要桑葚来着。
“事情解决了,你们怎么还不走?”霍刃奇怪地看着牛四。
没等霍刃视线扫去,王大心虚的低头,倒是牛四还一副不满又不敢叫板的样子瞅霍刃。
院子里牛四缠着霍刃,王大悄悄抬头看石屋后方,只见一个干瘦似猴子的小孩子从树干上顺着落到了屋瓦顶上。
牛小蛋轻轻掀开瓦片,清亮的月色里冒出一道黄晕,他顺着洞口望下去,高高的屋顶下,小柿子坐在椅子上揪着手指头盯着豆灯发呆。
蚊帐白纱似的罩着床,看不清里面的人是睡着还是醒着。
时有凤朦朦胧胧被院子霍刃那声吼闹醒,揉着额头还有头晕分不清今夕何夕。
他一睁眼,模糊的黄晕拉长了椅子上的小人影,等着那团人影走近,时有凤才看清小柿子担忧的神情。
“天黑了,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时有凤摆手,头晕晕的还有些醉意,身体像是飘浮着脑子没了闸门空空的。
下午和浣青聊了好久,最后浣青又说一醉解千愁,哪知道他一杯倒,一睡便睡到了现在。
至于浣青说的,勾引报复,时有凤还是做不出来。
哪有朝恩人报复的。
他们终究是有缘无分,爹爹说强买强卖不是生意,更别说终身大事了。
这般头晕目眩还是记着这点,看来他酒量没差到脑子失控胡言乱语的地步。
他又想起上次酒后剖明心迹,那种晕晕乎乎抛却了世间万物,满心满眼只霍刃的感觉太可怕了,好像被迷住了,一股脑儿倾倒出的话完全不受控制。
完全不像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事后想起来,觉得自己癫癫的。
幸好此时他是清醒的,就是全身乏力,抬起手拉蚊帐都费力。手指刚好拉开缝隙,他眼前闪影一般掉下一条细长的东西。
不待时有凤疑惑抬头望屋顶,就听见小柿子惊叫出声:
“啊!蛇!”
“有蛇!”
时有凤手扯紧了蚊帐,刚刚还眩晕游神的眼睛顿时惊恐瞪圆。
地上赫然有一条蠕动的泥褐色的绳子——蛇!
鸡皮疙瘩从手臂冒出来,刺寒沿着鸡皮直袭后背,时有凤一下子就惊地软在床上,下意识大喊道,“霍大哥,有蛇!”
小柿子也被吓怕了,飞快爬上桌子,可等他看清楚地上蛇有多大时,又大着胆子跳地上,徒手抓起那条不到小拇指大的细蛇。
时有凤定神,见那小蛇尾巴盘着小柿子的手腕,苍白的小脸更加刷白了。
小柿子惊后放心了,看着手里的小蛇朝时有凤安慰道,“小少爷,你看只是小蛇。”
话音一落,时有凤眼前一黑影闪过,一条拇指大的蛇从屋顶落下,正落在他手臂旁的木桌上!
时有凤吓得睫毛一抖,眼泪快出来了。
惊惶失措下,他脑子空白一片,只大喊道,“霍大哥!”
院子里正把牛四等人轰走的霍刃,一听到细微喊声,疾步朝屋里跑去。
砰的一声,门被推开。
入眼地上一大一小两条蛇,小柿子正拿着豆灯灯盏去砸桌上的蛇,床上小少爷吓得缩着一团。
一见他来,小少爷眼里积蓄的无声泪意,瞬间成了决堤的小河。
霍刃大步走近床边,正准备出声安慰是无毒水蛇,他腰就被小少爷抱住了。小脸埋在他肩膀上,热泪湿了他脖子,整个人瑟缩的往他怀里钻,像不安的幼兽寻求庇护一般。
“我怕,怕蛇。”
“床上,地上是不是还有。”
霍刃低头瞥见他唇角都惨白了,像是做重大决定一般,把人抱怀里,出声道,“没了,我这就把蛇捉出去。”
霍刃一手抱婴儿的姿势手腕托着时有凤的臀部,一手轻轻顺着他起伏抽噎的后背。小少爷还紧紧环着他脖子埋头抽泣。
刚刚还束手束脚打蛇的小柿子,见状眨了眨眼,偷偷溜了出去。
临走之前,左手盘细蛇,右手一把抓住那正往墙角游的大蛇,然后咧嘴迈着八字大步出去了。
霍刃余光看见了倒是没奇怪,毕竟是村里的孩子。即使奇怪也没多想,正忙着安慰怀里泪人。
“没蛇了没蛇了。”
霍刃见时有凤哭的气息凝滞于胸口,单薄的胸口贴着他胸膛一抽抽的,无端的牵着他胸口颤动。
豆灯被小柿子砸灭了,屋子里黑暗只窗边投下一片月色,浅浅的光亮落在时有凤那头青丝上泛着柔光,雪白的侧颈细细的抖着,无力脆弱又依赖的缩在霍刃的肩膀上。
小少爷的侧颈贴着他脖子,霍刃微仰着头避开,湿润细腻的触感袭来,皮表下的经脉克制又抑制不住地贴着那细皮嫩肉鼓动着。
黑暗中四处潜伏着迫切、燥热涌动的欲望。
霍刃僵硬着,难得手足无措。
更要命的是,他衣领被泪水打湿了黏在脖子上,以至于呼吸都不畅,忍不住喉结重重滚了下。
“我不要在这里待着~”时有凤抽噎闷闷道。
霍刃嗓音哑涩,“好。”
他脚步似逃一般,抱着怀里的人离开了这闷热口干舌燥的黑暗床边。
霍刃把人抱到院子里。
由暗到清亮,山风一吹,眼下湿热的泪意也安静了。时有凤抬头,水汪汪的眼底被漫天银河吸引,渐渐停了抽泣。
霍刃准备放他下来,时有凤却双手环住了他脖子。
几乎贴在他左耳边撒娇嘟囔道,“不要,蛇~”
他原地顿了会儿,抱着小少爷没动,最后也顺着小少爷的目光在星河里游荡。
明明情调亲密的场景,霍刃抱着人像是风干的石雕屹立在院中。
小柿子躲在院子外,不止叹气。
牛小蛋手里抓着扭来扭曲的蛇,想着他们再不动,他又放小蛇蛇进去。
可他们都不敢动,怕被发现了。
最后,霍刃抱着人把枇杷拿出来放石桌上。
时有凤还是不肯下来,要坐在他身上。
脸色通红,可眼里亮晶晶的望着他。
霍刃面色镇定,正襟危坐抱着小孩子似的,“枇杷还要吃吗?”
时有凤左脑袋晕重的厉害,脸颊靠在温热跳动的胸口处,好像才在这个浩渺的星空下寻得一处安心的地方。
“霍大哥喂~”
霍刃拒绝,“我抱着你,不方便。”
时有凤脑袋往胸口中间挪了下,双手摸着霍刃僵硬垂下的手臂,从上到下摸到手腕处时,将手腕往他腰上带了下,“这样环着我就可以啦,霍大哥一定可以的。”
说完,他还鼓励似的拍了拍霍刃定在原地不动的手腕。
时有凤斜坐霍刃腿根儿动了动,霍刃不自在地把他往膝盖处移了下。
时有凤又要贴近挨着他腰腹。
“时有凤。”
“霍大哥讨厌,不要叫我全名,我要吃嘛。”
时有凤委屈的要哭了。
霍刃严肃的目光妥协了。
喂了几颗后,见时有凤唇瓣都湿润的粉红,手指再也不能自然而然地将枇杷送进唇边。
霍刃举棋不定。
忽的,他手指一惊,被软润又湿热的东西含住了。
他低头,只见时有凤脸色坨红,桃花眼迷离的粲然一笑,星河瞬间暗淡无光;只那截粉粉的舌尖轻轻勾着他指尖的枇杷,然后仰着精巧的下颚吞了下去,那双眼始终看着他,映着他紧绷又心魂震荡的神情。
他脑袋空了,第一反应是,枇杷已经去核,小少爷直接吞了也无妨。
可下一刻,那舌尖勾着他指尖轻轻绕了一圈,似舔舐残留的甜味。
“霍大哥,是甜的~”
闪电似的酥麻从粗糙指尖沿着遒劲手臂蹿入胸口,爆发出汩汩热流。
呼吸停顿了片刻。
他松了怀里的腰身。
霍刃抽手,在袖口擦了擦银丝,鼻尖萦绕了一点酒味。
“喝酒了?”
“呜呜呜,我只喝一点点嘛。”
难怪。
可醉酒后的时有凤完全没了理智,他想到刚刚的蛇还是会忍不住掉眼泪。
可怜兮兮又眼巴巴的望着霍刃。
霍刃扭头不看他,在别处问:“怎么了?”
时有凤痴痴羞意,仰起小脸贴着那泛红发热的耳边道,“我要你和我一起睡,我怕蛇,这是小少爷的命令你不能拒绝。”
咔嚓一声,汹涌的热流冲撞心底层层迭迭的礼仪教化家国天下,如困兽出笼沿着裂痕奔涌全身。
霍刃猛然侧头看他,四目相对,额头、鼻尖几乎相贴。
胸口不受控制的起伏,呼吸粗重起来。
手腕青筋鼓起。
时有凤丝毫未觉,还含着指尖眼里亮晶晶的。
凑近那晦暗盯梢的眼底,歪头软软笑道,“霍大哥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