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入v通知

    宽大的袖口细滑而下,玉脂般的手臂被紧紧攥着举在空中。男人邪恶的嘴脸遮住了落日投下一片逼仄的阴翳,时有凤那双桃花眼惊恐无措又亮的惊人。

    眼见那双手要扯开他腰带时,挣扎不止的时有凤心下一横,毅然决然的闭上了眼。

    三当家见他乖乖就犯,想斯文点却动作不受控制的愈发急迫。

    “乖乖的,我会怜惜你的。”

    时有凤听的直犯恶心,咬舌自尽的力道疼的他眼泪扑簌簌的掉。眼泪模糊了一切,一道急促的脚步声落入耳膜,霎时,绝望中生出一丝希冀。

    这一睁眼,余光中那熟悉的身影从草丛飞掠而来,一如那日小巷中,飞来侠客如水墨画一般,于红日中深深映在时有凤的眼底。

    时间好似无限拉长,那道雄浑的男人声音破空而来。

    “他娘的斯文败类,老子行得很!”

    寂败的眼底重新焕发生机,时有凤闭上眼,止不住哽咽哭出了声。

    “呜呜呜,大黑熊。”

    怒沉的男人声叱咤四野,不待三当家回头,一巴掌带刺生风的打在他脸上。

    三当家竹竿子的身形晃了下,重心不稳朝地上的时有凤砸去,肩膀又被蛮牛的力气拉扯,摔至一边。

    被摔的眼冒金星仰面朝天的三当家,这才看清了男人的脸。

    阴沉又暴戾。

    和平时笑嘻嘻的样子判若两人。

    三当家吓得面色苍白,忙起身磕头,“大当家的,都是这个狐媚子勾引我,我才上的当。”

    霍刃一脚朝胸口踹去,嘴喷鲜血浇红了夕阳。

    “他,他怎么了?”时有凤面色惨白结巴道。

    霍刃解下腰间的绳子,将人绑在树上,没好气道,“没死。”

    时有凤哆嗦着腿,颤颤巍巍的朝地上昏迷的人爬去。

    霍刃蹙眉,“你还真看上他了?”

    他话一落音,就见时有凤掏出腰间的金钗,朝三当家脸刺去。

    霍刃挑眉。

    不由正眼看向这娇气又胆怯的小少爷。

    时有凤手握金钗,手指都拧的发白了,拧到手心汗涔涔的,金钗始终距离那张令他恶梦的脸咫尺之遥。

    时有凤垂眼一屁股塌坐在杂草上,似泄力的低头认命,眼泪一串串的掉,无助又懊恼的发泄。

    霍刃倒是没嘲笑他,就小少爷想拿金钗刺人都超乎了他的意料。

    平时软绵绵的一团,骨子里也是烈的。

    这番受惊怕也是长了个心智了。

    他看着地上瑟缩一团狼狈的小少爷,从头到脚审视一番,就只头发上沾染了草屑,腰带衣领有些乱,但没散。

    一寸寸而来的目光凌厉又压迫。

    时有凤却没有怕,只缩着肩膀劫后余生的小声抽泣。

    看着像是要碎的小美人。

    “还不起来?”

    “我,我,腿,软,了~”

    时有凤大舌头结结巴巴地说着,脚尖用力想起身,但小腿一直在发抖,只眼泪汪汪的望着霍刃。

    霍刃朝他的腿看了一眼,而后却蹲下捏着他脸颊。

    “张嘴。”

    阴影压下来,时有凤下意识肩膀后缩吓了一跳,但是霍刃的面色很严肃的正经。

    时有凤局促难安,呼吸交错间,他被迫仰着秀巧的下颚,微微张开了唇瓣。

    霍刃凑近扫了眼,舌尖有些红肿。

    想来是想咬舌自尽。

    他看着清凌凌又任人采撷的桃花眼,压下心中的烦躁,冷冷道:

    “舌头没出血。”

    霍刃松开了手,纤薄的身体似断了线的风筝不堪支撑,止不住的软下偏倒。

    时有凤又不争气的哭了出来。

    腮帮子捏的好疼。

    “你,你,能不能,轻,轻一点。”

    霍刃听的一脸黑,揽住要倒地的细腰,而后伸手拉起。不待时有凤站稳,他双脚随即被悬空,整个人落在了宽阔的背上。

    下巴怼在硬挺的肩背上,眼里雾气被震的一颤,时有凤双手下意识揪着霍刃的肩膀,这样也算背稳了。

    他的脸不知道怎么放,被甩在背上时便贴在了男人的肩膀上,此时鼻尖一片汗臭和浓烈的男人侵略气息。

    他不敢抽噎了。

    他也不敢有一丝动弹。

    好像一切都安静了。

    贴着背的脸,现在还是僵硬的贴着。

    鼻尖都臊红了。

    心口砰砰的跳,越跳越大声,显得山里更加幽寂只剩下他的心跳。

    原本抓紧肩膀的手,慢慢的撤回手指,只敢抓住那薄薄的粗布,小心翼翼的不敢呼吸。

    他的腿还是软而乏力,只是被大手握住的膝盖处,烧着的发热。

    大黑熊一言不发,但是那熟悉的脚步声,以前听着总觉得担惊受怕,这次听了只觉得铿锵有力的安心。

    “脸别贴我背,后背都被你泪水打湿了。”

    时有凤讪讪,扬起脸,倒是稍稍自在了些。

    “大,黑,熊,你,叫什么名字~”

    霍刃嗤笑了声,“不是叫大黑熊吗。”

    “不,不是……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该,给你取绰号。”时有凤认真驱使着舌尖努力说话。

    “这就对不起了?那我是不是也要说对不起?”

    “什么?”

    霍刃刚准备开口,但随即还是闭嘴了。

    他想说,他对他有冲动想睡他,是不是也要说对不起。

    但想着小少爷刚刚那遭遇,还是收回了贱嘴。

    他又不是清心寡欲的和尚,整天一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在跟前晃悠,又一副娇软易推倒的样子,是个男人都把持不住。

    不过好在,他不喜欢这口。

    也不喜欢娇气哭包。

    这个小少爷当个小猫咪养养,打发下时间也是不错的。

    霍刃没回答,时有凤也不敢再追问。

    山风吹着,树林影影重重沙沙作响,如山魅低语。月光出来了,树影在地上晃悠,在他的背后尾随暗藏歹意。

    像是追着他后背悄无声息的怪物。

    时有凤紧张的闭眼,湿濡的睫毛细颤不止。

    他身体下意识紧贴山一样的后背,企图把自己黏着背,挡住鬼影的跟踪。

    这时,后山突然响起肃杀凛冽的狼嚎声。

    一声嚎叫时有凤就紧一分。

    一声接一声,时有凤头皮发麻,肩膀发抖,手指拽紧了霍刃肩膀的那片布料。

    霍刃知道他害怕,脚步加快了。

    但是耳边传来小少爷的哆嗦发紧的声音,“你,能不能,把我,抱在前面。”

    霍刃下意识回头,脸贴到了滑溜溜的脸蛋,背上的人瞬间僵硬。而后,霍刃就感觉自己贴了一个红通通的烤熟的柿子。

    时有凤避开糙刺的侧脸,小声哽咽道,“我,怕鬼,又怕狼。”

    霍刃想抬手摸自己脸上蹭的泪水,但最终让那滴温热的液体落进了他唇边。

    因为他没时间。

    再不把小少爷抱在胸前,小少爷的背就要被鬼附体,屁股就要被豺狼咬了。

    单手揽腰,轻轻侧前一带,一个公主抱,怀里轻飘飘的。

    小少爷轻的像云团,香香软软的缩着他怀里,小手抓着他胸口一片薄薄的布料做无用的支撑。

    霍刃怕自己把人抱融了。

    开始克制发热的呼吸。

    时有凤不知道霍刃在想什么,他整个脑袋都在男人下颚处,他抬头便是视线盲区,看不见霍刃神色,眼神便悄悄又不安的打量。

    那满是胡茬儿的下颚,看着就剽悍刚勇。

    不知道山上的狼下来了,大当家能不能打赢。

    “大当家,如果,你没打赢山上的狼,怎么办?”时有凤现在脑子还是空的,说话没有逻辑,想什么说什么。

    就连嗓音都是湿软糯糯的,吓得像是心智倒退不少,霍刃心想。

    霍刃看也不看怀里的人,疾步奔驰,却将人抱的很稳。

    良久,没人出声。

    簌簌的脚步夹着山风,潇洒自如地像是奔赴山头明月的夜饮。

    极度高压紧绷层层瓦解后,时有凤的心跳也松懈下来了,他的脸觅得温暖安心的胸口,贴着贴着都快睡着了。

    月出山头,忽的,山风吹过,头顶好像有人小声说了句。

    “没打赢就死了,要是你没死,就给我立个碑,名字就刻霍刃。”

    ……

    霍……

    时有凤后半截路清醒了,一直再想没听清的那个字是什么。

    回去后,时有凤脚软才缓过来。

    月光轻缓,在山风里小晃,落在屋前的木凳上,洒在小美人泪水未干的脸上。

    小美人还心有余悸的抱着小白猫,目光紧紧追随着面前干活的男人。

    生火烧水,给小少爷洗漱。

    时有凤双脚乖巧的并着,被霍刃揽了一路的膝盖处还发热发汗。

    他之前也被吓得一身冷汗,此时回冷,不禁打起了喷嚏。

    霍刃看着低头揉鼻尖的小少爷,拿起葫芦做的瓢,往水壶里掺了三瓢冷水。

    大火把水烧开,等会儿掺着冷水便可以洗澡。

    火烧的很旺,霹雳吧啦响。

    火苗投映在墙壁上,男人影子也拉的巨大如山,默默的罩在小板凳上的小美人。

    除了偶尔爆破的火声,没人言语。

    换做以前,时有凤会怕。

    但此时,不知道是脑子没反应过来,还是信任了霍刃,他一点都没怕。

    “谢谢你,霍,霍……”

    “忍字去心。”

    “霍、刃。”

    白细的齿间挤出两个字,清脆悦耳,小少爷甜甜的笑了下,嘴角梨涡出现了。

    霍刃怔神了片刻,恰好,屋檐下方的鱼塘里,噗通一声,游鱼跃出水面,于月下划过漂亮的弧度。

    霍刃回头,抓了抓脑袋,没再看小少爷。

    可时有凤好像有很多话似的,不停的找话。

    “大当家,你是不是知道三当家要带着我下山?”

    “你是不是不放心才一路跟着的?所以才这么巧救了我。”

    “对不起,我之前一直以为你不是好人。”

    霍刃蹙眉,侧脸避开追着他的视线,“不是,不知道,不是好人。”

    “哦。”时有凤歪着脑袋追着他脸看。

    “还是谢谢你。”

    “我绑你上山,扣住你不山下,你还谢我?”

    时有凤沉默了。

    收回伸着的脖子,低下脑袋再也没抬起来。

    霍刃没管他,只顾着往炉子里加火。

    小小的泥炉子膛口就那么海碗大,霍刃加了一会儿后,灶口挤满材火,大火反而加小了,生了青烟。

    “咳咳……”

    霍刃听见咳嗽声下意识回头看了过去,小少爷正眼泪汪汪的望着他。

    “你刚刚是故意吓唬我的对不对。”

    “……”

    “别哭啊,你要哭我就走了。”

    小少爷眼泪本来只浸润下眼睑,这下一串串的掉。

    “你能不能不要吓唬我了。”

    霍刃抓脑袋烦躁道,“是是是。”

    “好好好。”

    “我嘴贱,就喜欢逗你,行了吧。”

    “那你为什么,要绑我,不放我下山。”

    “无可奉告。”

    霍刃冷着脸,时有凤也不敢再问。

    却悄悄把小毛放地上,把小毛脑袋往霍刃那边转,小毛却要蹭时有凤裤腿。

    时有凤摸了下,拍拍小毛脑袋,轻轻用手把小毛往霍刃那边推了推。

    小毛懂意思了。

    朝霍刃喵了声。

    低头看着灶膛的霍刃,把脸从火红的光线中移去,只见小毛竖着尾巴,鼓着眼珠子,一副英勇就义的架势迈着猫步走来。

    霍刃一把就把猫捞了过来。

    “喂不熟的家伙。”

    时有凤小声道,“你不要凶它就好了。小毛很乖的。”

    不一会儿,水烧好了。

    霍刃放开小毛,把立在屋檐墙壁下的洗澡盆用清水冲下,再提进了屋里。

    洗澡盆秀华婶子每天都在清洗,干净的很。外加上,自从时有凤来之后,霍刃就去河里洗澡了,压根儿没用澡盆。

    霍刃把开水和冷水兑好后,又留了半桶热水,方便小少爷觉得水冷了再加热水。

    做完这一切后,霍刃叹了口气。

    赶紧把人送下山,这是请了个小祖宗养着了,他生平还真没伺候过谁。

    霍刃出门看着眼眶红红的小少爷,“去洗吧。”

    他说完,就熟稔地从茅草屋上揪出一根稻草,再从院子石头里翻出几根蚯蚓,把蚯蚓绑在稻草上,去鱼塘逗鱼。

    霍刃刚扯出一根稻草,就听小少爷细弱蚊蝇的声音传来。

    “你,能不能,就守在门外……”

    霍刃一惊,手里的稻草掉了。

    是不是觉得老实男人好欺负?

    还是就没把他当男人?

    他叉腰道,“不是,你是真觉得我不行是不是?”

    时有凤眼里是懵的,见霍刃有些生气,忙道,“你很行呀。”

    “你两三下就打晕了三当家。”

    ……

    行吧,这小少爷听不懂荤话。

    他嘴皮子痒了,想吓吓小少爷,但看着人祈求又小心翼翼的神情还是心软了。

    怕是被三当家那事吓坏了。

    现在身边离不得人。

    “去洗吧。”

    时有凤没动。

    霍刃耐着性子道,“我就守在门外,当你的守门神行吗?”

    “也,也不用太近的。”时有凤脸颊泛红,有些羞臊。

    要不是太怕了,养在深闺不通人事的小哥儿才不会让男人守门。

    时有凤讨好似的,双手把小毛递到霍刃面前。

    “你学猫叫一声。”

    时有凤眼睁圆了,红着鼻尖,老老实实的蠕动水润的唇瓣。

    “喵~”

    可怜兮兮又抓人的紧。

    “嘶——”霍刃紧了紧手心,没去捏这个过份乖巧好欺负的小脸蛋。

    霍刃看了一眼时有凤,而后抱着猫,一屁股把时有凤刚刚坐过的小凳子压的嘎吱响。

    长腿委委屈屈的屈着地面,把小白猫放双膝间,一下下的揪着猫毛,给它揉造型。

    小毛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时有凤进了屋子。

    哐当关了门。

    上了门栓。

    而后衣衫布料簌簌声落下,水盆里轻轻溅起了水花。

    甚至纤纤玉指划水的声音带着画面,进了霍刃的脑子里。

    丢了猫,抄起腰间的寒刀。

    在并不宽敞的小院子里耍刀。

    刀声破空唰唰作响,拳脚招式间震动的月色颤颤。

    屋里,时有凤洗澡动作缓了下来。

    听见外面耍刀,他蹲在澡盆里微微松了口气,耳朵都热红了。

    但还是洗的很快。

    门里,时有凤尽量动作轻柔把水声控制细微,门外,男人尽量把刀耍的虎虎生风震声一片。

    蹲在凳子的小毛,惬意地摇着尾巴。一会儿看看门里一会儿看看门外,最后懒洋洋的盘着尾巴趴下了。

    片刻后,门开了。

    时有凤看着正好收式的霍刃,寒刀闪着银光,苍劲的侧脸滚下一颗汗珠。

    霍刃听见声音回头,只扫一眼便敛下眼眸。

    那白皙的脸蛋被热水熏的粉扑扑的,像春夏之交即将成熟的香桃,那眼用春水含情来形容也不过分。

    不过,那是人家小少爷天生桃花眼自带的媚色。

    第二天

    霍刃叫时有凤今天别出门。

    饭菜都会吩咐秀华带来。

    时有凤想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但又耻于开口。更何况,大白天的,他其实并不怎么怕了。只是觉得昨晚恍如恶梦,只要他一人独处,就会被铺天盖地的恶梦侵蚀。

    不过,他看到了霍刃亲手解决了恶梦。

    三当家被绑到了聚义堂。

    一众土匪围着看热闹。

    弄清什么事情后,土匪们没觉得有什么大事。

    三当家平时人缘还挺好,就原本是二当家被挤成了三当家,他也没有一丝怨言。

    别人替他鸣不平,他还说能者居之,一切都听大当家的安排。

    换做平时,三当家也不争不抢。分的物资钱粮,他一个孤家寡人用不了这么多,一点贪心都没有,全分给兄弟们了。

    要论声望,三当家绝对压大当家。

    但土匪一直都是论拳头。

    三当家能混到原本的二当家地位,还是靠老当家的提携。

    他能稳住这个位置,也是有原因的。

    其中一个原因是二当家这个位置,之前土匪们争得头破血流,谁都不服气谁。后面来了个和和气气的三当家,做事四平八稳又不贪功又不会武功,干脆就让他来做了。

    “不就是为了一个哥儿嘛,不至于伤了兄弟们和气吧。”

    “是啊,三当家一直为咱们卧龙岗尽职尽责,是一大功臣,要是他想要那哥儿,大当家赏他也无妨吧。”

    霍刃笑笑,一脚踢翻跪着的三当家。

    他踩着吃痛龇牙的三当家胸口,“我赏他行,但他擅自动,不行。”

    他看着一些还准备说情的土匪们,开口道,“你们要是大方,把你们家的婆娘都送给三当家玩玩。”

    这下土匪们都没出声了。

    他们这才意识到,不管霍刃在不在乎那哥儿,但别人擅自动就是打霍刃的脸。

    三当家这是踩在一个男人的忌讳点上了。

    “那三当家确实有点出格了,怕是那哥儿自己勾引的吧。”

    霍刃扭头,拿刀指着刚刚那土匪。

    寒光刺眼,那土匪忙改口,“是,是三当家诱拐觊觎人家美色。”

    牛四低声道,“不会说话闭嘴当哑巴。”

    他笑嘻嘻又对霍刃道,“害,兄弟们说话惯来直来直去,头脑就简单四肢发达,就听大当家的意思。”

    霍刃没管这个搅和稀泥的,他问鼻青脸肿的三当家,“可还有同伙。”

    三当家忙道,“冤枉啊,我只是听浣青的意思,这一切都是他做的局。”

    霍刃道,“带浣青和他身边小哥儿过来。”

    三当家着急辩白,霍刃冷笑了声,“还是等浣青来了再说,不然白费口舌。”

    不一会儿,浣青两人被喊来了。

    浣青明显刚刚接到消息,涂脂抹粉只搞了一半。要是冬天肤色均匀还行,但是托霍刃的福气,在田里干了一个月农活,晒黑了。

    他来的时候,见霍刃屋子里一探头探脑的脑袋望着聚义堂方向,那张小脸白的啊,浣青恨不得杀了霍刃。

    这个天杀的,凭什么同是小少爷,时有凤不用干活,他就要干活!

    此时他一半脸白一半脸灰黑的,看着颇具戏剧性。

    浣青是最要面子的,此时被众多男人这般看猴子的笑,他吼道,“再看挖了眼珠子。”

    浣青眼光高,他爹死了被未婚夫甩了后,看上了霍刃。

    装了好久的温柔小意,结果倒打一耙吃了一脸的灰,此时也不装了。

    他看着地上跪着的三当家,再看一脸阴怒又笑嘻嘻的大当家,心里渗得慌。

    浣青道,“喊我做什么。”

    不等三当家和霍刃开口,牛四七嘴八舌的全说了。

    “放屁!”

    “三当家自己色欲熏心怪我头上了?”

    “我是和时有凤不对付,那是我之前猪油蒙了心,看中这个不懂怜香惜玉的男人,但我也没想用这么下作的手段去毁掉一个哥儿。”

    牛四听着补了句,“错咯,大当家只是怜的不是浣,惜的也不是你青啊。”

    声音不大不小,霍刃斜眼冷看。

    别人都在笑,就地上的三当家急地额头冒汗,“浣青是什么人我们还不知道吗,粗暴残忍,你看看他身边的小文被打成什么样子了。”

    “我本想带着小文和时家少爷一起跑的,但是中途浣青找来带走了小文,这事儿就这么巧吗?浣青就是最开始说要降低时少爷的戒备心,带他一个人走,他可能会怀疑,但是带着有相同经历的小文,自然放下了戒心,一心想着回家。”

    众人看向浣青,再看看他身边的小文,确实被打的青一块紫一块的,手背上都是紫的。

    一个高壮的男人看着干净讲理的样子,开口道,“青儿,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这回只是一时鬼迷心窍犯了胡涂。你平时打小文确实太过了,要不然我也不会说你性子狠毒。”

    这男人是王文兵,是浣青的前未婚夫。

    他一开口,周围人都觉得有道理。

    谁不知道浣青之前和王文兵腻腻歪歪的,只差成亲了。

    王文兵插一脚,浣青气的胸口起伏,“我教训不听话的奴仆你们也管?手是不是伸太长了!”

    “是男人就敢作敢当,出了事儿拿我一个哥儿当垫背的,当你们话是圣旨,说了就要定罪啊,你想定罪你倒是找个证据来啊。”

    浣青平时其实不太火爆脾气的。

    他是前任老大家的儿子,虽然不得宠,但平时也用不着这么强势火爆。

    但是,今天这么多男人在,愿意给他撑腰的没几个,前未婚夫还落井下石。

    他不展示强势不好惹的一面,定会被这群男人吃光骨头。

    他那些兄弟们,一个个都消失了,据说都是霍刃给杀了。

    但霍刃只说他们在出任务。

    浣青没敢追问到底,被杀了人就没了,对外说是出任务,反倒好些。那仅仅的余威都能震慑村里那些不安好心的男人。

    浣青吼了一通后,三当家又拿不出证据,最后便落在了霍刃手里。

    霍刃把三当家关进了伏虎洞。

    这个洞里,一般人不敢进去,就是那些土匪都望而却步。

    洞里地貌奇异,一洞奇冷,一洞奇热,里面还豢养了许多蛇。

    是卧龙岗的刑罚之地。

    洞里宽敞,容纳几千人都不成问题,像这样的山洞,卧龙岗还有不少。

    这也是卧龙岗土匪嚣张的原因,狡兔三窟,外人好不容易打进来,却找不到具体藏身的洞。

    三当家被霍刃押进来时,只听见一阵练武的吆喝声。

    听这声音,足足有百来号人。

    他被压着进山洞,那些操练的土匪们,像是没看见他似的。但三当家都认得,其中多数都和他喝过酒,有些还是生死过命的好兄弟。

    可他们的状态很不对劲,身上没了匪气,像是行尸走肉的将士。

    边上,还有十几个身形肃杀的壮汉拿着鞭子监督指导。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霍刃呵了声,“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霍刃一脚把气愤的三当家踢进了一个山洞,又抬手关了门。

    三当家这时已经回味过来了,抖着声音道,“你,你根本就不是土匪!你是朝廷的人!”

    霍刃歪着脑袋,“随便你说,反正你落在我手里了。”

    霍刃一脚踩在积血渍的木桌上,桌上的豆灯晃了晃,映着三当家惊慌的眼神。

    “三当家,真名李尚书,青崖城通山镇人氏,家里世代耕田,底下还有四个弟弟一起种地供你读书。十岁便成了童生是十里八村的天才,但中秀才后,科举多次不中,耗尽了家中田产,兄弟们也因为不能完税被罚去服徭役。

    你迫于压力,厚着脸皮向青崖城颇有善名的时府求助。”

    “时老爷心善,给了你纹银百两,恰好你在府中看了小少爷一面,自此心入魔念。”

    “你没拿着银子去科举,而是想怎么得到时少爷。”

    “人家万千宠爱的小少爷怎么会许给你这个穷酸书生,于是你便投身了卧龙岗。”

    三当家震惊,矢口否认。

    “你胡说!”

    “我是被抢上山的,我一介书生怎么可能主动投身土匪。”

    “别急,你听我说完再反驳不迟。”

    “你拿了钱去疏通衙门关系,又和各大镖局牵线,你有秀才功名在身有些人脉,在两方关系很好疏通。

    你再拿着这份关系来了卧龙岗,自此三方达成协议,镖局走你们的道,象征性的给点买路财,你们就放行。

    得到的钱财每年又分一点给衙门,又把得到的钱放镖局钱庄,如此利滚利积少成多,卧龙岗死人减少,大家都吃到了甜头,自然愿意你当二当家了。”

    “你当上了二当家觉得功成名就了,就指使土匪下山绑人。”

    “只是运气不好,碰上了我。要是没有我,你定是以拯救者姿态出现在小少爷面前,偷来娇气少爷的芳心。”

    霍刃说完,三当家没辩解了。

    甚至惊讶霍刃为什么查的这么清楚。

    事情不难,但难费心力。

    霍刃说的义正言辞,当他自己又是什么好东西。

    “你自己就没对小少爷动过邪念吗?”

    啪的一脚踢来。

    三当家舔了舔嘴角的热血,冷笑恨恨道,“可惜啊,棋差一步,我现在都为他人做嫁衣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

    “死人不配知道。”

    霍刃像是拎着鸡儿似的,把这个斯文败类扯出了山洞。

    三当家手无寸铁,但是暗地搞事情,手上间接沾染的人命比土匪还多。

    他们村里的粮食,女人和哥儿都被他派人绑上山了。就是因为他考试等成绩期间,村里人议论了几句“怕是这次又悬了。”

    他怀恨在心,得势后便耀武扬威的炫耀。

    家中的父母只当他死了,可村里的人都把报复落在了家人身上……

    如此种种,他没杀人,心比土匪还狠毒。

    霍刃一脚把三当家踢到了操练场上。

    正拿弓箭射草垛的男人们看了过来。

    霍刃朝地上的三当家指了指,百来号弓箭齐刷刷对准三当家。

    三当家吓得尿裤子。

    “牛三,我救过你命啊。”

    “张五,你说你这辈子最敬佩我啊。”

    霍刃一个响起,那群最桀骜不驯十恶不赦的土匪,像是接受到命令一般,朝三当家射去。

    三当家瞳孔瞬间睁大。

    临死的一瞬间,他想明白了霍刃的打算。

    旁人都说这消失的百来号精锐土匪被霍刃杀了,没成想是被霍刃训练成了死士。

    霍刃他到底想干什么……

    霍刃看着地上死不瞑目的三当家,抬眼扫过对面的百来号土匪。

    “刚刚谁没射箭。”

    “杀。”

    霍刃话音一落,人群中牛三惊恐惨叫饶命。

    但还没等嚎叫声绕至洞顶,他身上就中了无数箭头。

    霍刃把这些土匪关在山洞里封闭训练,凡事他指令所示,必当尊崇。

    不然当场砍头。

    重压之下,一次又一次血溅当场,这些土匪对霍刃的命令近乎本能的听从。

    但仅此还不够,霍刃刚刚看到有些人拉弓犹豫,显然不是完全听令。

    他要的是没有感情,完全听令的一支土匪队伍。

    即使,霍刃命令他们杀自己杀他们的妻儿手足,他们拉弓射箭也毫不含糊。

    第24章 乌拉

    霍刃把三当家从聚义堂带走后,围观的土匪们还没散。

    因为浣青当场骂了三当家好久,说他是蛇蝎男人表里不一,专门栽赃嫁祸。

    “大当家召集开大会的那晚,小文逃跑怎么就偏偏跑到了时有凤的门外,三当家还就这么巧提前从聚义堂出来了。”

    “三当家带着时有凤偷跑那天,我就接到消息说小文躲在胡子崖口的洞里。”

    “现在想来,这一切都是三当家的安排。”

    浣青说的振振有词,但是没一个人在乎。

    受气的又不是他们,再说当土匪,要是讲良心那是土匪?

    别忘记,他们卧龙岗是几大土匪洞里最十恶不赦的。

    还有人劝浣青差不多得了,彼此知根知底,说浣青现在又不用在大当家面前装,不用这么使劲儿洗刷嫌疑。

    还有人打起小文的注意,吓得小文直往浣青后面躲。

    总之这里闹了一会儿后,人都散了。

    只有浣青一个人忿忿不平气还没地儿撒。

    相比于阴谋谜团,人们津津乐道的还是那点桃色秘闻,再添油加醋妖魔化。

    王文兵直接道,“时家小少爷是个红颜祸害,短短一个多月,克死了老大当家、三当家,甚至村子里还有很多行踪下落不明的,这些诡异的事情都是从时家少爷上山引起的。”

    不少男人点头,觉得甚是如此。

    性格憨直的李大力道,“还是文兵老弟看事情透彻,这个时家少爷就是留不得!”

    要是旁人附和,定能很好的取悦王文兵的虚荣心。

    可王文兵内心却一点都瞧不上李大力。

    空有一身蛮力,家里婆娘都能骑到他头上。每次喝酒喝到一半,他婆娘就带着人来找李大力,李大力孬种一个,每次都提前回去扫兴至极。

    也就李大力自己好面子,对外吹嘘自己家宅安宁,七个老婆被他治理得服帖,村子里谁不知道李大力是个怕婆娘的。

    婆娘有什么好怕的,只要他勾勾手指头,一群人围着他转。就连骄傲的浣青,被他退婚了,至今还对他死缠不休。

    而此时,更让王文兵心烦的是,霍刃当着众人的面处理了三当家,竟然没一个人阻拦。

    平时这些人背地不服霍刃,可当面一个屁都不敢放。

    这次杀了三当家,没一个反抗,无疑更加坐实了霍刃的威压。

    思及至此,王文兵无论如何都不能忍下去了。怎么都要激起众怒,再对抗霍刃的专-制独-裁。

    而第一步,就是把霍刃护在手里的时少爷开刀。

    他面色肃然,提了口气道,“咱们为了山寨安危理当……”

    “你们脑子是不是有病?”

    “说人家红颜祸水,那祸根不都是你们男人觊觎人家美色,有本事把人放回去。”

    浣青直接把气撒在了他痛恨的王文兵上,拿话堵住了话。

    王文兵无奈叹气,好声好气道,“青儿,我知道你还记恨我退婚,但是讲事实这是我娘的意思,我哪能违背。”

    “我知道你心中委屈,但是我们终究缘分太浅了……”

    王文兵话没说完,就得浣青拳头打来。

    被浣青这么一搅和,王文兵压根儿来不及搞事情,两人很快就开始“打打闹闹”。周围人一群拉扯劝架的。

    但是一个哥儿力道哪有男人强,浣青手腕被捏着,气的面红耳赤,放旁人眼中就是旧情未了了,痴缠着男人。

    不过,相比他们,大当家和时家小少爷的绯闻更加缠绵悱恻有嚼头。

    不一会儿,大当家为时府小少爷杀了三当家的消息,迅速传遍村子。

    秀华婶子和小柿子听见这动静,早上急忙去找时有凤。

    难怪这几天小少爷把他身上的首饰珠宝都给了他们。

    还说了些感谢的话。

    这跑没跑成,秀华婶子深深知道是什么下场。

    虽然几十年过去了,但是一想到她曾经的下场,浑身冰冷下意识冒冷汗。甚至偶尔午夜梦回,都会被当年的事情吓得睡不着。

    小少爷娇生惯养,怎么受得了如此折磨。

    秀华婶子一路着急赶去,也把小柿子吓坏了。一开始小柿子跟在秀华婶子身后跑,后面小孩子手脚灵活,直接绕过秀华朝屋里跑。

    屋前是几块水田,院子前的梦花树开着金灿灿的花朵,光秃秃的枝丫上点缀繁复黄花,看着春意盎然。

    时有凤脑袋还杵在窗户边,听着聚义堂那边动静。看到小柿子飞奔而来,他才下了门栓开了门。

    秀华婶子跑进,担忧地看着时有凤,“吓坏了吧。”

    时有凤抿嘴,想起昨晚被推倒扒衣服那瞬间,那种绝望惊恐的心情还是心有余悸。

    好在大黑熊及时赶到……

    他做了一晚上的恶梦,但好在每次都有大黑熊。

    秀华观察着时有凤的神情,一开始是惧怕怎么后来就放松,甚至嘴角有丝笑意?那羞臊的懵懂之情一闪即逝,秀华是过来人怎么看不出。

    再者,小少爷太单纯了,压根不会控制神情,什么事情都写在脸上。

    大约是英雄救美俘获了芳心。

    大当家对小少爷如何,秀华都是看在眼里的。

    她敢说,这个村子里就没有男人比大当家可靠了,只是大当家总喜欢逗弄人,小少爷又容易受惊吓。

    经过这番险情后,小少爷怕是打消了对大当家的抵触戒备。

    往日大当家那被漠视的好,怕是一点一滴在小少爷失眠受怕的夜晚里,发酵、发甜,反复回味。最后全都接纳揣着满怀的甜蜜柔软,愧疚地睡去。

    自然而然的,少年生了爱慕。

    秀华笑而不语,拉着时有凤的手道,“和大当家好好过日子,到时候你们感情深了,他自然会放你下山了。”

    时有凤没出声,觉得秀华婶子那眼神把自己看透了的窘迫局促。

    小柿子不是很懂,“小少爷之前,不是还很害怕讨厌大当家吗?”

    这点无疑戳中了时有凤的痛处矛盾。

    他看不清霍刃到底是什么人。

    孩子们口中的大当家奸杀掳掠无恶不作。但是他看到感受到,大当家分明是个嘴硬心软喜欢吓唬他,还很平易近人喜欢和他抢猫的男人。

    但正是看不懂显得神秘莫测,外加他在危机关头救了自己,时有凤那颗懵懂的心发了芽,想要对他了解更多。

    往日关于对霍刃的传闻他并没放心上,只顾着防备害怕了,现在倒想向秀华婶子求证下。

    只是,这种事,他有些问不出口。

    少年天然的青涩羞意,外加被疼到骨子里的娇养,任何事都不需要他主动开口,就有人送跟前。他主动去探听一个男人,会不会显得太过轻浮。

    小少爷想着想着,脸色就飞了一抹红晕,望着秀华婶子欲言又止,任谁看都知道春心萌动了。

    秀华婶子笑笑,小柿子坐在小木凳上,双手托腮好奇的眨眼。

    “秀华婶婶,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表现吗?”小柿子观摩疑惑道。

    时有凤臊红了耳朵,“我哪有,只是想了解下。”

    他正了正神色,看向秀华,“婶婶,大当家可有妻妾?”

    秀华道,“应当是没有的。”

    时有凤微微松了口气,心跳又快了,“那,那他可是真的好色成性无恶不作?”

    “没有吧,大当家才来四个月,没听说他这样。”

    只听他有屠夫凶名,杀人不眨眼。

    但是到底是传闻吧,毕竟平时对他们也很温和,喜欢逗猫逗鱼逗小少爷,就连那些不待见的孩子们,他也能笑着逗逗。

    “四个月?他这么快就当上了大当家?”

    “就是你被绑上山那天,前老当家恰好死了,他就从二当家升大当家了。”

    时有凤心口怦怦跳。

    有什么呼之欲出。

    但又罩着一层雾。

    “那,那他……”时有凤到底没问出口霍刃对他什么意思。

    他刚刚在窗边听聚义堂那边的动静,霍刃的话他听的一清二楚。

    ——“敢动老子的人,老子就要他的命。”

    他从来听过霍刃那么凶暴的声音。

    可他当时听着,没有害怕,心底反而噗通噗通升着暖流。

    时有凤想的脸发热,抬头就见秀华婶婶笑眯眯的看着他。

    他慌的语无伦次,“那他,多大哪里人呀。”

    “咋的,小少爷这是要盘查户籍不成?”

    男人低沉的嬉笑透过懒洋洋的春光从背后传来,时有凤吓得一跳。

    羞臊的得耳廓都红透了。

    霍刃瞧了眼,就连耳外的细小绒毛都偏三倒四的晕乎乎的。

    时有凤不敢看他,只下意识乖巧的把怀里的小奶猫,双手上贡给大当家的。

    啧,脖子都红了。

    霍刃没多想,毕竟小哥儿就是脸皮薄,喜欢动不动就脸红。

    昨天还背他一路又给看门洗澡什么的,不脸红才怪。

    他抱着猫,钻进了自己的茅草棚子里。

    时有凤现在一点都不想和霍刃待在一起,不然他的心跳不受控制的乱跳。

    一种呼吸不上来,心悸的要窒息的慌乱。

    于是,时有凤带着小柿子和秀华婶婶进村找孩子们去了。

    临走到小路边的橙子树下时,时有凤忽然脚步顿住,犹豫侧身了下。

    “可是什么东西忘记带了。”秀华婶婶道。

    时有凤摇头,小步急促地回去了。

    到屋檐下步子又缓了下来。

    他定了定心神,朝茅草屋挪一步,望着那落下门帘,张张嘴没说话。

    最后又挪了一步,才小声道,“霍大哥,我去找牛小蛋了。”

    时有凤说完,脸唰地爆红,几乎落荒而逃的走了。

    茅草屋里,霍刃正躺在草席上埋头吸猫,忽的耳朵一动,叫他霍大哥?

    头一次听见人叫霍大哥,还挺新鲜的。

    霍刃屈着长腿挑开布帘,只见一抹水色袖口忽上忽下的晃动,可见小少爷步子迈的急。

    出门知道交代了。

    终于有点养熟了。

    霍刃咧着嘴嘬了一口猫头。

    脑袋湿濡的小毛忍无可忍,瞪着湿漉漉的眼睛给霍刃侧脸来了一爪子。

    另一边,时有凤来到牛小蛋家的时候,正好他家大人都在。

    村里屋子格局都差不多,两个偏屋中间一个堂屋,后面还有两间睡觉的地方。

    当然,这是指手头宽裕有点银钱的家,像牛小蛋家,完全是黄土坯子搭着茅草整了三间就成了。

    院子前种了几块地,地里收拾的干净,已经冒出一些白菜萝卜的小绿苗子。

    院子没有女儿墙围着,从田埂上就能看见院子里的动静,院子里人乌糟糟的多。

    牛小蛋正被牛大蛋追着打。

    一旁牛小蛋他娘刘柳,不复之前的强势整个人木木讷讷的。

    地上还有个撒泼打滚的老妇人李腊梅。一旁秀华的婆母李春花拄着拐杖,连连道,“可怜可怜哦,养了一辈子儿子,结果死的只一个了,最后抚恤金都要被野婆娘抢走了。”

    李春花说着要替老姊妹出气,手里拿着木拐杖,嘴里骂骂咧咧叫牛大蛋使劲儿打,最好把牛小蛋打死。

    见院子里这阵仗,不待小柿子和秀华婶婶拉住时有凤,时有凤自己都知道来的不是时候,要挪步返回。

    但是听见牛小蛋像个小狼崽子哭嚎,周围家人都袖手旁观,时有凤觉得或许是个拉进孩子之间关系的机会。

    小柿子紧张拽着时有凤的手腕,“还是别去吧,我们村里最凶恶的不是男人,而是女人哥儿。”

    “女人哥儿们吵起架来,男人们都劝不住。”

    时有凤倒是觉得,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恶人。

    或许碍于早上霍刃拿三当家开刀立威的缘故,一院子人见到时有凤来了,嘈杂人声反而静了下来。

    “你们打孩子做什么?”

    时有凤这话问的,小柿子都替他捏把汗。

    村里大人打自己孩子还要报备不成,自家孩子自家管,旁人要是插嘴,定要叉腰骂天骂地。

    时有凤问完后也自知有些唐突。但是,他端着小少爷架势,外加背后有霍刃撑腰,旁人倒没了之前的泼辣。

    就这么标致矜贵的小少爷,往他们跟前这么一站,人家都觉得蓬荜生辉受宠若惊。

    牛四叫他儿子牛大蛋不要打牛小蛋了。牛四脸上堆着笑问时有凤怎么来他们家了,说家里脏兮兮的怕脏了小少爷的眼。

    牛四一边说着一边把地上的老娘李腊梅扶起来。

    李腊梅见儿子这般作态,心想怕是不能得罪小少爷了,于是也不伸脚蹬腿了,直接一屁股坐在泥巴夯实的屋檐下。

    李腊梅道,“既然时少爷来了,就给时少爷说道说道,这俩没良心的扫把星。”

    “我家牛三刚刚出任务丢了性命,大当家前脚派人给了三两抚恤金,后脚这娘俩就把银子藏起来想昧了去,那可是我老三活生生的人命啊。”

    牛三就是因为不肯对三当家放箭,而被霍刃下令杀掉的土匪。

    “我家老三在外拼死拼活的干,每次分来的血汗钱和口粮都被这婆娘和狗杂种吃光了……”

    李腊梅骂天骂地的,还把牛小蛋之前欺负她眼瞎闻不到味道,给她拉屎拉尿都捣鼓出来了。

    这些事情,李春花耳朵都听起茧子了,此时还是忍不住啧啧出声,还打趣说虎父无犬子。

    牛老三那可是他们寨子里出了名的混,每次扛回家的东西也多,让人眼红的很。

    李腊梅每次在李春花面前炫耀,李春花心里都不是滋味,偏偏一个寡妇养出来的儿子都比她儿子孝顺有种。

    可有种就是死的快,此时还不是落到让人看笑话的地步了。

    李春花心里看戏,面上一副主持公道的口吻道,“牛老三孝顺,要是知道他死后,钱都被婆娘拿捏了,还不得从棺材板里翻出来。”

    “牛三生是腊梅的儿子,死也是腊梅的儿子,他所有的东西都是腊梅的,就刘柳野婆娘想拿抚恤金,那就是偷腊梅的钱!”

    李春花说的时候还瞥着秀华婶子,一副敲山镇虎的派头。

    声音大又尖锐,时有凤听着耳膜疼。

    他见牛小蛋气的磨牙鼓着腮帮子,像是恨不得把牛四和老妇人生吞活剥。

    显然那只是一方的言论。

    时有凤看向一言不发的刘柳,“刘婶子,你有什么想说的。”

    刘柳抬头,一瞬不瞬地盯着时有凤,小少爷不疾不徐的问话,让混沌的脑子里有些清醒了。

    小少爷倒是比那日从容自在多了。

    小少爷稚气未脱却大大方方的,那通身的贵气和精致的五官便能让人心生艳羡与怜爱。

    她以前在做女儿时,曾想过嫁一个读书人,生一个秀气可爱的哥儿,知书达理落落大方脱了乡野粗鄙小家子气。

    可一切只是梦幻,三当家带着牛三来村子报复,把她抢上山后,日子就没了奔头。

    只是活着就拼了命,更别提把儿子教好。

    此时看到小少爷为她说话,刘柳麻木的心里有些暖流暗涌,小少爷那份纯真的坦率与勇敢感染了她。

    明明,小少爷昨夜才经历了生死一线的耻辱。

    她又有什么念头放弃性命,白白便宜了这些豺狼虎豹。

    思及至此,刘柳打起精神,开口道:

    “牛老三是牛老四的好兄弟,牛老三在外给他当人肉垫为他挡刀尖,抢了十两银子还得给牛四分五两。牛老三也是他娘的孝子,每个季节专门下山抢新出的衣服样式,但是我儿子连饭都吃不饱。”

    “他牛老三是兄弟情深孝子美名,但这个小家他是一分钱都没出过。他在外面当大土匪,潇洒自在风风光光,玩累了就跑回来睡几晚,我像他家的长工饿着肚子做牛做马,他从来没给这个家操心。”

    李腊梅不干,凶道,“你放你娘的拉肚子屁,老三在外面那是冒着砍头的性命讨吃的,你在家里做做家务伺候婆母怎么了?他现在死了你还在后背说他长短是非!”

    “你还说老三不爱回家,要不是他一回家,你就拿着菜刀追他交钱,他会不回来吗?”

    “我儿子在外挨刀子回家也要挨刀子,都是你这个凶婆娘把我儿子作没了。”

    “你还我儿子的血汗钱!”

    眼见刚平静的气氛又要爆发争吵,小柿子是见“世面”的,心跳突突的怕,拉着时有凤的手就要走。

    时有凤却突然看向李春花道,“春花婆婆你笑什么?”

    嗓音温和的几乎被泼辣彪悍声遮盖住,但却像涓涓清泉落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紧绷的气氛骤然一滞。

    齐齐朝李春花看去。

    时有凤还抬手指了指她嘴角未来得及收敛的笑意,那看热闹爽快报复的嘴脸,只差一把瓜子便可以就地升天了。

    “人家死了儿子,你怎么还笑得出来呢。”

    李春花嘴角僵硬,完全没想到柔柔弱弱的小少爷会盯着她看,还意图把战火引到她身上。

    见李腊梅眼神紧绷要刮人,李春花忙道,“老姐姐,我可是帮你的!”

    刘柳嗤笑抓紧补刀,“我看你这个老婆子背地里笑话你老姐姐还差不多。每次不是背后眼红牛三牛四聪明能干,李腊梅又爱在你面前显摆,你心里只怕把人嫉妒的要死!”

    时有凤恍然大悟道,“难怪是这样,我,我之前还在春花婆婆家门口,看见一个木牌写着牛三的名字。她还对着木牌下跪。”

    给活人做牌位还跪拜,还是长者对晚辈跪拜,这摆明了没安好心要牛三折寿不得好死。

    这口锅砸的李春花脑袋嗡嗡的,那眼睛顿时冒火,吊着刻薄的眉梢不可置信看着时有凤。

    时有凤身前立马来了两个人,秀华和刘柳完完全全把人挡在了她们身后。

    时有凤眨眨眼,松了口气。

    他当着外人撒谎,还有些不利索的生硬。

    不过好在,李春花扬着拐杖要打他时,李腊梅已经拿着棍子对老姐妹背后一棒了。

    李春花后背吃痛哎呦一声,一扭头就被李腊梅扯着头发,但还没放弃辩解,“完全是那狐狸精瞎编,挑唆我们姐妹,你信我还是信他!”

    可李腊梅丧子之痛完全魔怔了,甚至结合李春花以前背后嘀嘀咕咕嫉妒的眼神,越发肯定就是李春花搞邪门歪道咒死了她儿子。

    李腊梅打的更厉害了,她道,“你自己儿子不中用,眼红我一个寡妇养出的儿子都比你儿子顶用,每次后背嚼舌根子,别以为我不知道。”

    “你就一个宝贝儿子养的像条瘸腿的狗,没本事只会窝里横,要不是你护着,秀华这婆娘怕早就跑掉了。我儿子各个三妻四妾称王称霸,你这辈子嫉妒也没用。”

    李春花挨了一巴掌,便狠狠甩回去一拐棍。被李腊梅的话气的没了心智,平时肚子里的话一茬儿的往外冒。

    “你儿子顶用有什么用?顶用死的早,五个儿子现在死的只成一个了!”

    “我儿子还活的好好的,你三番五次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你家作恶多端活该遭受的报应!”

    ……

    时有凤看得目瞪口呆,同时又想,原来土匪窝里的人也是怕死的。

    也是有人不愿意自己儿子做土匪的。

    刘柳看着多年老姊妹反目成仇,心里别提多快哉。

    原本是她和李腊梅的撕扯,变成了两老婆子扯头发,多亏了小少爷轻轻的一句话。

    刘柳看向时有凤,一副果然虎父无犬子的眼神。

    时有凤被看的莫名其妙,但是他知道这是欣赏的目光!

    时有凤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的,他不是一无是处的累赘,他也是可以帮到人的。

    骂战扯头发持续了一会儿。

    李春花瞥见时有凤脸上的笑意,脸上被抓流血了,歪嘴大骂道,“都是这个狐狸精克死了你儿子!你打我干什么,去打他!他不仅克死你儿子还克死三当家的!”

    时有凤面色一滞,随即震声炸开了院子。

    “好好说话会不会?”

    “说小少爷克人,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死?”

    声如洪钟,煞气刚猛。

    院子里掰扯头发的老妇人安静如鸡,齐齐扭头看去。

    霍刃大步迈进院子,一张张脏兮兮的脸里,小少爷那张流光溢彩顾盼生辉。

    霍刃走近,小少爷瘦瘦小小的,霍刃高高大大的,仅仅隔着一步的近距离停下,一种守护的姿态站在时有凤身后。

    他压迫气息太强,旁人都不敢出声了,时有凤心也跳的快。

    “小哭包胆子大了,人家家事瞎掺和什么。”

    气息落在耳后,时有凤不争气的脸热了。

    “我,我想帮牛小蛋。”

    霍刃明白了。

    他刚朝牛三的婆娘看去,刘柳噗通一声跪他面前。

    “大当家的,你要给我做主啊,牛老三平时啥样你还不知道吗。他是跟着你出山潇洒,动不动就抢女人抢哥儿,他那些钱一个子儿都没落进我口袋,他这会儿死了,儿子今后还要活啊,我拿这钱也是为了孩子。”

    牛四他娘刚要张口,牛四忙给他娘使眼色。

    牛四惯来看人脸色,见风使舵油嘴滑舌。

    但他真看得清,大当家分明是担心时少爷在这里受欺负,特意来撑腰的。而小少爷又是说明了要帮牛小蛋。

    掰扯不清的闹剧,就这么尘埃落定了。

    最后一院子的人恭恭敬敬的送

    霍刃带着时有凤三人出院子时,牛小蛋追了出来。

    他刚准备张口说话,小柿子哎呀一声稀奇道,“呀,牛小蛋也学会说谢谢了。”

    牛小蛋顿时脸色别扭,见小柿子得势的笑嘻嘻,心里恼火,便非不随了小柿子的意。

    他叉腰鼓着腮帮子,超大声喊道,“谢谢大当家!谢谢大美人夫人。”

    时有凤一听“夫人”两个字一局促羞恼,脚没注意差点被石子绊倒。

    霍刃下意识伸手一扶,摸到了一截软腰。

    粗糙有力的手掌袭来贴着他腰肢扶正,时有凤半边身子都发麻了。

    他惊慌站稳,结巴说着谢谢。

    霍刃嗯了声,单手负背,没再说话,手掌默默成了拳。

    气氛有些微妙,春风拂过水田迭起层层涟漪,水田里倒映着有些同手同脚的步子。

    秀华婶子瞥了眼局促臊红的时有凤,随后刻意落后霍刃几步,想让两人单独走路。

    但小柿子毫无察觉的走在了最前面,一路蹦蹦跳跳美滋滋的庆祝小少爷旗开得胜。嘴里直夸小少爷真厉害。

    小少爷也紧紧贴着小柿子走,这样,大当家和小少爷中间隔了两个手臂长。

    大当家平时走路龙行虎步似的,感觉要把田埂踩跨。但这回跟着小少爷身后,倒是有几分悠哉的闲适。

    没人说话,秀华婶子也不敢主动开口,便默默从身后打量两人相处。

    小少爷揪着手说话了。

    “霍大哥,你跟牛老三一起经常抢女人哥儿吗?”

    “你有意见?”

    好不容易酝酿一路的时有凤得到这个答案,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他扭头一脸严肃又失望道,“这样做是不对的。”

    胆子这东西真能一夜见长?

    霍刃没想明白,看着脸颊鼓鼓的小少爷,开口道,“抢什么,养你一个都像伺候祖宗似的,再多几个我有那么闲吗。”

    时有凤眼皮跳了跳,垂眸扭头。

    袖口揪着紧了又紧。

    这意思是……

    时有凤不敢多想,下意识视线乱飞,正好瞥见水田里映着他那张含羞带怯的脸。

    时有凤抿嘴板着脸,努力显得严肃。

    恰好小柿子自言自语的疑惑道,“今天牛婶子没以前霸道泼辣啊,今天说话都很安静,我以前听见她开口就吓的跑远。”

    小柿子这话简直救了闷闷自乱阵脚的时有凤,轻轻呼了口气,自然而然开口道:

    “可能是,平日,没有人能让她安静的把话说完吧。”

    霍刃听见时有凤这般说,倒是有些意外的看了时有凤一眼。

    娇娇嫩嫩的小少爷板着脸,像是忧愁天下疾苦似的,一本正经的叹气。

    没想到万千宠爱的小少爷,还能站在普通人的立场上看问题。

    土匪窝里的女人不蛮横,怎么镇得住男人们。

    更何况,牛小蛋他娘说的没错,土匪只管他们自己潇洒快活,家里老母田地都给了哥儿女人。

    这次春耕要男人们也下田种地,最欢喜的还是家里的女人哥儿。

    他们回去的路上,平时怕霍刃绕着走的妇孺哥儿,有的都敢大着胆子和他打招呼。

    霍刃也笑着喊大嫂大婶儿,背着双手立在田埂上,听妇人们说几句农事。

    “最近天气大,菜苗撒的种子都没生。”农妇说道。

    霍刃道,“不过也快下雨了。春雨贵如油啊。”

    时有凤默默地跟着霍刃身后,悄悄的打量霍刃。

    爹爹说看一个人的质量,主要看一个人对待弱小地位不如他的人。

    霍刃一点架子都没有。

    除了长得有点看不清具体五官外,不刮胡子不洗脚不洗澡,没有其他毛病了。

    甚至,他以前嫌弃霍刃身上的汗臭味,还有些若有似无的腥气味儿,此时好像都化作了男人强烈的阳刚勇猛的特征。

    不过,要是霍大哥能爱干净点就更加完美了。

    “不是,你这是什么眼神?”

    霍刃一回头,冷不丁对上小少爷挑剔打量的眼神。

    嗯……这种眼神他很熟悉。

    时有凤心口砰砰跳,臊的心慌脸又红了。

    霍刃一副抓到把柄的口气道,“你这是把我看成了猪仔?”

    时有凤被问蒙圈了。

    半晌唇角微张:“啊?”

    霍刃气定神闲,一眼看透这无聊的小孩子游戏,“别玩这种小把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后骂我是猪。”

    “你刚刚那眼神,村里周婶子每次看她家猪仔就是这样,挑挑拣拣,不满意又只能凑合养。”

    ……

    时有凤看着霍刃笃定的神色,松了口气的庆幸。

    但心里没忍住偷偷腹议——蠢笨如猪原来是这种意思。

    第25章 乌拉

    春山暮色,雨脚透过漫天阴沉,牵引出轰隆隆的阵阵春雷。

    雨水淅淅沥沥落在竹叶上,片片叶子下垂拂着瓦片,雨水线珠子似的从屋顶破瓦坠下,悄无声息的浸润着沉睡的褥子,沾染着细腻的侧颈,让人泛凉发冷。

    半夜雨淋,雨珠黏湿了领口,时有凤却没有醒来。

    秀丽的眉头紧锁,本是淡粉的嘴角苍白,不安地紧抿抗拒着。

    陷于那天傍晚跑下山的梦魇里。

    雨越下越大,彻底淹没了夜色。

    万物无声,只水声哗啦啦,山间溪水涨潮了。

    一间山脚下的屋子里,一人突然从黑暗中睁眼,碾转反侧。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是这样。

    “系统,为什么剧情改变了。”

    机械电子声冷漠响起,“抱歉,宿主权限不足。暂不支持访问。”

    那人已经习惯这鸡肋系统,自言自语梳理着剧情始末,“明明时有凤在卧龙岗轻信了三当家,被三当家奸杀抛尸荒野,三当家又是时府资助的秀才,这属于农夫与蛇了。”

    “时有歌后来调查到弟弟的死因后,彻底改变了信念,抛弃了善良成为一代心狠手辣女大商人。”

    一个前期花瓶炮灰而已,怎么剧情发生了偏差。

    不过,既然他都能穿来,蝴蝶效应扇动也正常。

    只要他能找到卧龙岗的秘密,再步步筹谋让时有歌沿着原剧情成为一代大商人,财力和兵力支撑,这天下之主就是他的了。

    ……

    崇山峻岭被雨势吞没,雨夜悄无声息的滋长梦魇。

    屋顶破瓦露下的雨珠滴滴答答敲在时有凤额头、鼻尖浸湿枕边,他并不是毫无知觉,就是醒不来。反而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拉着他往湖里拽。

    雨水敷面,像是一层层密而透明的宣纸铺在脸上,苍白脆弱的脸色逐渐挣扎痛苦。

    “不,不要。”

    “不!”

    时有凤手指抓着被褥,拳打脚踢,无助蹙着的眉间布满了惊慌恐怖。

    他手脚胡乱抓踢着,惊动了睡在耳边的小毛。

    小毛听着时有凤的痛苦呼吸声,担忧的喵喵叫了几声。甚至,还用爪子轻轻碰了碰时有凤的面颊。

    还是不见醒来。

    小毛急的原地转了圈,而后看向紧闭的门口,跳下床,准备从门缝缩出去叫门外的男人。

    恰好,霍刃听见屋里惊恐的尖叫声,起来在门口查看。

    但深更半夜门关着,他贸然破门而入,他是不要脸,但小哥儿脸皮薄。

    雨势很大,门口屋檐都积水了。

    屋里小少爷传出的哭声混入雨势中,这雨夜越发阴暗酸涩,又令人无端暴躁焦灼。

    霍刃垂眸静听只站了会儿,就抬脚哐哐的砸门了。

    这门霍刃之前加固修葺过,此时踢了两脚没开,拿出寒刀劈门缝。

    咔嚓一声,声如闷雷劈天,刀光如闪电盈暗。

    梦魇里的时有凤被惊醒了。

    他半梦半醒记忆还停留在梦里,门哐当破开,朦胧的瓢泼大雨中,一个高大的男人拿着寒刀走了进来。

    时有凤瞳孔惊大,顿时嘴角失血,整个人缩进被子里,瑟瑟发抖。

    霍刃把刀放桌子上,点了油灯,走近一看,床上的被褥全湿透了。

    “是我。”

    被子里裹着的人抖的厉害。

    不由地又轻了声,“是我霍刃。”

    被子里的时有凤被梦魇和梦醒看见的那一面吓懵了。男人掀他被子,他死死揪着被角,一片黑暗中脑袋空白。

    察觉到时有凤的抵抗,霍刃没翻床头,他悄悄掀开床尾一条缝隙,弯腰捏着嗓子柔声道,“我是好人,我不会伤害你。”

    “你都叫我霍大哥了,还怕我不成。”

    宁愿裹着湿透的被子都不出来见他,霍刃猜测,八成是做恶梦又被自己拿刀砍门吓到了。

    轻声说了好几句后,被子里的人就是不出来,湿濡的被角都在豆灯里抖。

    小毛在床边来回不安的叫唤,企图用声音安慰被子里的人。

    可惜被子里的时有凤耳朵如低低如虫嗡轰鸣,心绪散乱又拧紧,排斥一切外在响动。

    他躲在被子里不动,好像就能骗过外面的人,殊不知外面安静的厉害,连褥子细微的颤抖都能听见。

    霍刃没办法,强硬地连着被子把人抱起来。

    被子下的小美人很狼狈。

    但是霍刃却忍不住想笑。

    像极他小时候翻乌龟壳子的情形。

    就连那乌溜溜的眼珠子都如出一辙的呆滞懵头。

    但很快,霍刃面色凝重。

    时有凤眼神呆滞过了头,一脸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苍白的像是一片快要凋零的白花,可面颊肌理透出不正常的薄红又添几分迤逦的春情。

    “得罪了。”

    他抬手摸了下时有凤的额头,指尖一缩,烫烧的厉害。

    但时有凤浑身又抖的厉害,像是冷极了,目光空而呆只往他怀里缩。像淋湿的小猫寻一处避雨的角落一般可怜。

    温凉的侧颈钻进他怀里,青丝散乱在霍刃脖子上发痒,他低头拂开,这才注意到小少爷是脱了外衣,身上只穿了雪白的里衣。

    仅仅扶着那单薄的肩头,手心就一片滑溜。

    昏暗的雨夜里,黄豆飘忽,小少爷里衣不整,胸口和肩头几乎泄露一片白腻春光。

    霍刃叹气。

    他娘的,这个小少爷定是人形春药精吧,比以往任何春药都难以自持的控制。

    何况人还是烧昏了,一个劲儿的往他怀里钻。

    他也不是灶炉子啊。

    他只见过冬天的时候,村里的猫就会往灶膛里钻。

    原本雪白漂亮的毛发沾了一身锅灰,脏兮兮的,猫眼却亮而干净的如琥珀。

    而小少爷眼睛像是春雨朦胧的湖面,他自己迷失了,也会拉着旁人迷失。霍刃不经意瞥一眼心尖也发紧,好像细细雨水落在了心间。

    霍刃深深呼吸一口气。

    把这辈子所有的道德操守加高加固,抵抗这春雨的侵袭。

    霍刃正愁怎么安顿小少爷的时候,小少爷嘴里断断续续的喊着一些字眼。

    听着像还在梦魇中。

    村里没大夫,一时半会儿发烧也没办法。霍刃只能把人抱进茅草屋里,两人挤一挤。

    他刚把人放在草席上,还未起身,小少爷抓住着他胸口的布料,又开始呜呜咽咽的抽泣。

    ……

    美人在怀,他当了一夜的柳下惠。

    最后霍刃把人搂在怀里,像哄小孩儿那般轻轻拍打着后背,小少爷啜泣声才渐消,拧着眉头枕着他胸口睡了过去。

    昏暗遮不住美色,反而别有一番勾人心弦令人沉沦雨夜的魅惑。

    霍刃看了眼小少爷,知道他长的好,但是近距离看霍刃又觉得自己可以成神了。

    柳下惠岌岌可危。

    那就当爹吧。

    他想想自己有这么大的儿子……

    他娘的,他才不会半夜抱哄这么大的儿子睡觉。

    天快亮的时候,霍刃将小少爷轻轻放在枕头上,然后把一旁盘着的小猫放他怀里,自己悄悄起来了。

    雨势渐小,霍刃顶着斗笠出了门。

    他这里的柴火和泥灶都被打湿了,家里也没什么储备。

    小少爷白天看着毫无动静闷声不响的还跑去村里拉架,实际上他自己心里阴影几尺高。

    霍刃有时候真不明白,小小的娇气少爷怎么就养成了一副隐忍的性子。

    可他稍稍一琢磨,大概也能明白了点。

    家人的爱意是他赖以生存的温床,可压着他也不得自由,但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在夹缝中忙着讨好安抚家人,定时不时嫌弃自己是个累赘。

    这世上哪有圆满的,小少爷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求全求满。

    确实是一个让人忍不住心软怜悯的人,别说还生的这么好看。

    今后,还是不吓唬人了。

    秀华婶子家门被敲醒了。

    秀华听见门外有人喊,准备起身开门,她旁边的男人王二狗也醒了。

    王二狗霎时警惕道,“哪个野男人不要命了这时候来偷情!”

    秀华看了眼王二狗,只顾着穿衣没回答。

    以前王二狗属于在秀华和婆婆一大家中和稀泥的,秀华还能给他好声好气说话。

    但是自从她被调去伺候小少爷,王二狗整天疑神疑鬼,动不动就羞辱打骂,秀华也不和他解释。

    “好啊,你现在整天跟着那少爷得了脸,贱奴一个还长本事了!”

    正当他准备打秀华,门被他娘李春花急匆匆敲醒了。

    “哎呀,快起来是大当家来啦。”

    李春花本对大当家畏惧害怕更多,甚至像看到瘟神一样避之不及。

    但是经过和李腊梅撕破脸后,她脑袋清醒了。

    李腊梅之前常常在她耳边说秀华得了大当家重视,那心思活泛起来怕是要搞鬼。

    李春花想想也是如此,便背地里叫他儿子多敲打管束秀华。一大家子气氛越发紧绷死沉了。

    那天看着她儿子牛四那巴结大当家和小少爷的嘴脸,李春花顿时就明白了,对方就是嫉妒她儿媳妇秀华得脸了,巴不得她和秀华闹翻。

    李春花想明白后,便改变了对霍刃逃避的态度。对方看在秀华的面子上,怎么都会对她比对李腊梅那老婆娘好吧!

    李春花笑呵呵问道,“大当家,什么事情这么着急啊。”

    “叫秀华婶子杀只鸡,煮一些驱寒的红枣姜汤。”

    老婆子听着肉疼,嘴角笑意都僵住了,但还是笑眯眯的。

    霍刃掏出了碎银子。

    李春花双手捧着,不用掂量,凭借夜夜睡前摸碎银子摸铜板的大几十年经验,便知大概值五百文。

    当即欢喜,“好的好的,我叫秀华那蹄子快点做。”

    瞧见没,大当家定是看在秀华的面子上,给了她钱。论和大当家谁更亲,她儿子牛四怎么能和她儿媳妇秀华亲!

    她才不要她家二狗子去拿刀拿棒下山犯险,不然像那老寡妇五个儿子死的只一个了,多可怜造孽。

    她家二狗子抢了个婆娘,又有两个儿子,这辈子比那些整日踩刀口子的大土匪强多了。

    霍刃这里交代完后,便又去了一趟伏虎洞。

    大清早,鸟都没起来,洞里已经操练声一片。

    “今天要是急事就来村里找我。”

    “白天估计挪不开身,不过来了。”

    一个虎头虎脑的刀疤脸男人摸了把脸上汗水,“头儿,咋啦,是那群土匪闹事了?”

    一旁斯斯文文的男人拍了他脑袋,“大头,你真笨,肯定是老大家里出事了。”

    “啊?老大家里?老大家里不是……哦,哦哦,是说那小美人啊。”大头摸着脑袋恍然大悟。

    霍刃没工夫给他们瞎扯,现在天还没大亮,水雾罩罩的阴冷,小少爷要是醒了估计又害怕的哭。

    见霍刃急匆匆走后,大头道,“老苗,什么时候去见见老大媳妇儿?”

    斯斯文文的老苗道,“老大可没承认过。”

    大头道,“可他急了啊。”

    “你们都说我傻,难道你见过老大这么照顾过旁人?”

    老苗摸着不存在的胡子,神色回忆,“见过。”

    大头霎时好奇了。

    老苗用欣慰的口气道,“甚至还贴心照顾了全家,送一家老小团聚,绝不让一个哥儿孤零零举目无亲,杀的片甲不留。”

    ……

    霍刃冒雨回屋,想着等这雨停了山路好走后,就把小少爷送回家。

    土匪们被他收拾的差不多了,起码放一个人下山,谁都不敢出声了。

    小少爷太金贵了,短短一个多月就两次高烧,铁打的身体也禁不住这般消耗。

    他边走边想,步子倒是放的快。

    刚到田埂上,他就见屋檐下有个人影蹭的起身。纤薄得弱不禁风,月色的衣衫被雨色沾染了憔悴,衣衫被冷风吹着贴了细腰,好像这变小的斜风细雨都能将他折断。

    霍刃迈开长腿小跑了几步。

    时有凤虚弱的巴掌脸上满是不安害怕,那双桃花眼望向他时却亮的厉害,里面有丝丝信任和依赖。

    像是养熟的黏人小猫。

    霍刃突然就有点不舍了。

    不过,这里终究不是他的归处。

    “怎么醒这么早。”

    临近到屋檐,霍刃不自觉放缓了步子,甚至有些莫名的挺立在檐下雨帘外。

    凳子上的时有凤见他在雨里,起身朝他走了两步,“快上来呀。”

    着急软声破开细雨入耳,霍刃回过了神。

    他几步跨进了屋檐下,把斗笠挂墙壁上,回身时差点撞到了什么东西。清瘦单薄的时有凤脚步踉跄,霎时察觉到自己的冒失主动,脸热的慌忙后退几步。

    霍刃伸手去扶他,凝重道,“烧这么重吗,脚是不是没力气?”

    “去床上,额……去茅草棚子里暂时将就下吧。”

    天晴了,等小少爷下山了,他就把屋顶检修下。

    之前老大当家住的山洞是空的,不过他也没兴趣住进去。

    开始来就住这里,一直也没想着要挪窝。

    “去吧,外面还是风冷。”

    “你那箱笼里有厚衣服就换件,没有就把衣服多往身上穿几件。”

    霍刃说着,见小少爷坐进了茅草屋里,脱了靴子雪白的袜子落在草席上,他双手撑席子正面一点点地靠着屁股挪进去。

    垂着眼,乌黑浓密的睫毛不好意思的颤着。

    霍刃嘴角勾了下,等人进去,再小少爷抬眼看来时,把布料撂下了。

    下雨天不出门确实没什么事情做,他拿起扫帚,将屋檐下的积水清扫。一抬头,发现那扯下的布帘子又被撩上了。

    窄窄的小门里,小少爷双手抱膝,褥子搭在小腿处,那张白白的脸正望着他。

    乖乖巧巧又可怜巴巴的粘人。

    像极了关在笼子里等待主人逗弄的小猫咪。

    不过,小少爷可能是觉得茅草屋里密闭逼仄,里面气味难闻才把布帘子撩上透气。那脸烧的发红,眼里湿漉漉的带着水。

    霍刃要弯腰才能看到小少爷,“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浑身哪里都不舒服,肩膀像是散架的痛,嗓子也疼,手臂内侧起了红疹子,但他内心确实莫名雀跃快活的。

    脑袋混沌头晕,心口确是热乎的。

    他想喝口热水暖暖手脚,但这屋子简陋的比他家茅厕还不如,看了眼被雨水冲垮的小泥灶,时有凤没有开口。

    “没有,霍大哥你忙吧。”

    霍刃嗯了声,又直起腰板挥动扫帚扫水。

    扫帚是蓝竹的枝丫一条条迭加扎好而成,一扫帚下去水声哗啦啦,也容易飞溅污泥。霍刃便没扫茅草屋正面,去侧面扫积水不会给小少爷溅水。

    门口扫水的声音没了,时有凤抬眼看去只见湿的地面。

    他脑袋探出去寻人,只听声音从上落在耳边,“还怕?”

    时有凤一抬眼,霍刃站在茅草屋的门口侧边,好整以暇的俯视着他。

    时有凤眼神闪躲,趁热意上脸前,又把脑袋缩进了门帘里。

    “嗯。”

    “你要是想说,就说说。”

    时有凤揪着发凉的手指头,即使是梦境,他也难以启齿。

    甚至一想到后面的梦境,心口就一阵阵的刺痛。

    正当他低头纠结时,温热宽厚的手掌轻轻落在他脑袋上。

    “摸摸头,都是梦。”

    “梦都是相反的。”

    时有凤抬头,一片阴影里心口迸发出暖流。

    那手撤了回去,门口的光线清明了。

    恰如时有凤此时的惴惴惶恐心间也一扫阴霾。

    对,都是梦。

    他还好好的活着。

    是霍刃及时赶来救了他。

    但是恶梦里面的场景仍旧历历在目。

    他梦见,他姐姐筹集人员要上山救他,结果以前受时府恩惠的人家都纷纷拒绝,姐姐气愤不已。

    外加上……梦里他死的很惨,消息传回府,他娘吐血身亡。姐姐知道三当家是爹爹资助过的秀才后,气的和爹爹决裂断绝父女关系。

    后面姐姐给他报仇了,但姐姐也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她说这天下好人没好报,宁负天下人,也不让天下人负她。

    梦里断断续续的,局势混乱还战争不断,姐姐最后被判了通敌卖国之罪,被罚入教司坊,心高气傲的姐姐咬舌自尽了。

    最后爹爹收了姐姐的尸体,将他们全家人的坟墓迁移至一座未开化的海岛上,爹爹守着全家人的墓碑,最后孤独老死了。

    他们一家与人为善,是积善之家怎么就落得这般结局。

    “诶,怎么又哭了。”

    哭又没声音,但好像这世上都辜负他欺负他的样子。

    一见时有凤哭成泪人,霍刃拧着眉头问道:

    “是哪里疼的厉害?”

    这一问,时有凤哭出声,“我,我想家。”

    “霍大哥你能不能放我回去。”

    生了病的孩子往往让严厉的长辈心软几分,霍刃此时心态差不多,也没逗吓的心思。

    他认真道,“天晴了就送你下山。”

    时有凤顿时眼睛一亮,亮晶晶的望着霍刃。

    软糯的像个汤圆。

    霍刃低咳一声,扭头望着山间的阴雨,“不过这雨,一下估计没个十天半个月不会停。”

    不一会儿,秀华婶子穿着蓑衣,手里拎着食盒过来了。

    时有凤手指贴着热腾腾的鸡汤碗边缘,拿着勺子小口小口的喝着,滞涩僵硬的身体终于暖和了过来。

    鼻音软乎乎的,“秀华婶婶和霍大哥也喝一碗吧。”

    秀华说自己在家喝过了不喝,知道这里不需要她了,便在门外待着。

    霍刃倒是坐在桌边喝了一碗。

    霍刃看着他手指一直贴着汤碗边缘,被烫发红了也没知觉,开口道,“这么冷?”

    时有凤缩着肩膀,想起半夜中,好像他一直缩在霍大哥的怀里,确实好暖和啊。像个火炉子一样,只是火炉子时不时嘀咕一句,“怎么这么冷。”

    时有凤脸又有点烫了。

    霍刃以为他又高烧严重了,伸手摸他额头,疑惑道,“没变烫啊。”

    他说着,起身把墙上挂着的狐狸皮子取下,鼻尖嗅了嗅,还有点腥味,但此时也只能凑活了。

    时有凤低头端着汤碗喝汤,霍刃便摊开狐狸皮毛披在了那细薄的肩膀上。

    将细绒的狐狸毛往那脆弱奶白的后脖颈上拢了拢,这样便严丝合缝了。

    时有凤抿着汤,这下嗓子、额头、脖子都是暖的了。

    “暖和多了。”

    “嗯。”

    时有凤能感受到,霍刃好像好说话很多,可能是因为他生病的缘故吧。

    时有凤心里有个问题困扰了许久,这几天一直想问但又问不出口。

    他吸了口气,吸了下泛红的鼻尖,“霍大哥,我生病了,你不能再吓唬我了。”

    霍刃单手端碗,看了他一眼。

    “你瞧出来了?”

    他又不傻,刚开始确实被大黑熊吓得害怕,但后面渐渐就发现他只是嘴巴说说。

    “要掳我上山的,不是霍大哥你吧。”

    霍刃挑眉。

    这一烧,还烧聪明了?

    时有凤挺了挺肩膀,脸颊被肩膀上的狐狸毛碰了碰,痒痒的。

    一鼓作气道,“霍大哥救了我三次。”

    第26章 小少爷的第一次胜利

    “三次?”

    “对。”

    “哪三次?”

    时有凤脸红扑扑的,低眉顺眼,偶尔抬眼撇来的目光又水光潋滟,隐含着殷切的期待。

    霍刃噗嗤笑出了声,“以身相许就不必了,这里不是你的归处。”

    “要是我随手救的人都……”

    “你又欺负我。”

    霍刃哑然。

    时有凤脸臊的厉害,嘟囔带着羞恼,含糊又坚定道,

    “你说了不会再欺负我了。”

    他什么时候说了?

    可此时张嘴反驳,倒显得他有些过分恶劣了。

    小少爷那张欲说还休的水眸带着控诉,是人都不忍心吧。

    可这也无疑引得霍刃更想逗了。

    “哦,那你没这么想,你脸红干什么?”

    时有凤嘴角微张的惊讶,想反驳他没有这么想,但是嘴巴张不开,气息都堵在唇舌边紧紧抿住了。

    最后只气恼的转身不看霍刃,留一个倔强憋闷的后脑勺。

    青丝垂落在白狐狸皮毛坎肩上,一簇簇雪白的绒毛拥着颈间,他下颚垂着脸颊也塞在狐狸毛里,只隐约窥见微恼气鼓的侧脸弧度。

    霍刃见小少爷还有精力气闷,便觉得是好事。

    说明身体还抗的住。

    他惯来没有哄人的习惯,也最烦娇气哭包,但这小少爷倒是挺可爱的,脾气还没小毛大。

    “你不说哪三次,那我就出门了。”

    时有凤才不要说,当他真没有一点脾气吗,可这气又无名的委屈说不清道不明。

    听着背后离去的脚步声,时有凤眼里掩不住的失落。

    他这几日都在想,霍大哥一而再再而三的救他,是不是还记得那日他在小巷子救过自己。

    他肯定是希望霍大哥记得他的。

    他意识到了自己的贪心,但他不能骗自己。

    放纵自己的报应这么快就来了,他得到了一个酸涩越扯越拧巴的疙瘩。

    时有凤揉着腮帮子反省自己,今后和人打交道还是要克制矜持。话没说出口之前定要忍上一忍,否则说出去后,话就成了牵引自己情绪的主人,自己成了奴隶。

    时有凤叹口气,低头捧着脸降温。

    秀华婶子进来时,就见小少爷这要长蘑菇似的憋闷样子。

    她瞧了眼桌上的鸡汤,小少爷都喝完了,脸上气色也生动鲜活不少,心里也轻松了些。

    此时见时有凤这般闷闷模样,好奇大当家究竟和人说了什么。

    明明大当家出门的时候,嘴角扬着明显的笑意,一副通体舒坦的气势。

    “小少爷,是鸡汤不符合胃口泛油腻吗?”

    秀华做的时候特意从地窖里翻出了老姜去腥,还放舀了几片浮沫。她婆母李春花还把珍藏的小料拿出来用了,鸡汤引得周围邻居都探头闻嗅,按理说味道不差的。

    “不是。”

    可这简单的真切回答,落在秀华眼里便是小少爷心善不好直接挑剔。

    秀华揪着衣摆,眼神有些苦恼的沮丧,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时有凤看得分明,心下一软,刚刚还自我反省的嘴巴,此时又闷闷出声了。

    秀华一听笑了出来。

    “大当家肯定逗小少爷玩呢,他过目不忘,村里人大当家只要看一眼就能知他家事,更别说小少爷本就容貌出挑惊艳不俗了。”

    秀华说的一本正经的真诚,时有凤被夸的不好意思。

    他很好看?

    他家人都长差不多啊,不过他倒是没注意过旁人长什么样子。

    就连霍大哥,胡茬覆颚,气势凶悍,他其实也还没能仔细瞧清楚。

    “可他要是记住了我,为什么骗我说不记得?”

    秀华笑出了声,小少爷这还是没开窍啊。

    当然是男人逗趣了。

    秀华看着小少爷不解质疑的神色,笃定开口,“大当家他生的凶恶,肯定是自卑自己模样,自然不愿承认第一眼就记住了好看的小少爷呢。”

    时有凤:“自卑?霍大哥每天对着溪水洗脸的时候,嘴里都哼着小曲儿,对这水面照了又照。”

    “嗯,男人天生都是会自我欣赏的,自卑又自负还有莫名敏感脆弱的自尊。”

    “这又是为什么?”

    ……

    霍刃出了屋子,阴雨蒙蒙看不清天色,但估摸着时辰还没到饭点。

    雨滴如石子投掷进鱼塘,滚滚而来的山溪顺着水沟汇进鱼塘里,搅浑了一片。

    霍刃没养鱼经验,但是也知道这鱼塘不能进水了。

    另外,还要检查下鱼塘出水口的渔网有没有破洞,不然鱼都溜之大吉了。

    霍刃穿着蓑衣,戴着斗笠,拿着锄头就下田了。

    不下田还不知道,鱼塘就在水田旁边,水田快被鱼塘冲出来的汩汩大水冲垮了。而鱼塘挨着水渠的进水口,赫然多了几条水蛇和死老鼠。

    水蛇无毒,村里的孩子都敢用手抓,有时候还会盘在腰间、脖子上当玩具耍。

    山间云雨势猛,完全不见停歇的趋势,卧龙岗在山间盆地地势低洼,得做好洪涝防汛准备。

    就在霍刃拎着锄头疏通沟渠的时候,来了好几个穿着蓑衣的妇人。他们都是去田里看看情况的,却没人想主动疏通水渠。

    田地虽是集体公田,但是种的好,秋收的时候悄悄私扣些粮食,上交的不比旁人的少,基本上就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村里人都只顾着水田,水渠不是一家私有又不能捞着好处,没人管。

    山上冲积下来的枯草朽木很容易堵塞,这样水渠就会被积水冲垮,到时水田也会遭殃。

    妇人们完全没管这,一路上都嘀嘀咕咕家长里短。

    胖虎娘,也就是李大力的媳妇儿,扛着锄头打前抱怨道,“一大早李大力就跑去聚义堂吃饭,像是饿死鬼投胎似的。”

    旁人听她抱怨,说她命算好的了,该知足吧。

    刘柳听着没说话。她死了男人又和婆母小叔子分家了。带着儿子分开住,又有大锅饭吃有田种,这才是好日子终于盼来了。

    胖虎娘道,“好什么好,最近下雨头昏眼花的,李大力都不知道体贴关心下人,后院子有鸡他都不知道杀了给我吃。”

    刘柳平时和胖虎娘不怎么打交道,胖虎娘凶悍,她也强势,两人每次见面反而都客客气气的,也少那种随意唠嗑的亲热。

    但刘柳也知道胖虎娘的秉性,出了名的剽悍爱打男人。如今怎么还稀罕起李大力的照顾了,平日不是数她骂男人骂的最狠吗。

    见胖虎娘还愤懑的不平,刘柳没忍住出声,“哪有这样的男人,我家吃个鸡蛋都被扇耳光,你家李大力还让你自己杀鸡喝汤就不错了吧。”

    胖虎娘道,“怎么没有,早上我就听见人说大当家的去大小姐家要人杀鸡煮鸡汤。”

    大小姐就是指的秀华。胖虎娘和她最开始有些嫌隙龃龉,一开始是阴阳怪气的叫,但是后面日子过久了,两人那点矛盾也磨没了,每每见面还能面上客气下。

    不过大小姐这个称呼倒是留了下来。

    秀华家离刘柳婆母家很近,换做以往她能听见动静,但如今她搬到山下棚子得了清净。

    此时听见胖虎娘这么说,她才知道有这么回事。

    大当家那人,看着凶神恶煞的,没想到还这么温柔小意的体贴。

    不过刘柳一点都不羡慕,像胖虎娘不上不下的卡着时不时有点幻想奢望,她倒是不图任何人的好了。

    几人心思各异,不知道是谁抬手这么一指:

    “诶,那不是大当家的?”

    不远处鱼塘边,一个高大的男人披着蓑衣带着斗笠,挥着锄头正清理沟渠。

    这下,不说胖虎娘,就连刘柳都有些羡慕了。

    能自己干活不用喊的男人,这村子怕是找不到了。

    见霍刃出手理水渠,这些妇人也不好意思光看着。即使霍刃没出声叫她们,也主动搭把手,拎起锄头把水渠里的渣滓捞出来放岸边堆着。

    水渠大概清理了一刻钟。

    雨水哗啦啦的打在背后蓑衣上,每个人胸口前都流汗了。

    粗布贴胳膊上湿热湿热的,说浑身难受吧,她们都已经习惯了。

    但是屋檐下的时有凤看着,紧了紧自己身上清爽干净的衣衫,简陋的环境里生出了一丝庆幸的知足。

    底下的妇人早就看到门口的小少爷了。

    小少爷起先坐在凳子上,抱着小猫咪乖乖巧巧的望着大当家。等他们理沟渠理到下半段时,小少爷又起身去屋子侧面站着,望着他们。

    一时不知道该羡慕干干净净的小少爷,还是该羡慕大当家有这么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小少爷。

    清理完沟渠,霍刃回到屋檐下。

    刚把滴水的蓑衣挂墙上,面前就递来一碗热腾腾的鸡汤。

    那白白的手指捧得仿佛不是粗瓷,而是什么名贵瓷器。

    霍刃拿袖口擦手的动作一滞,还以为小少爷要下午才理他,这脾气真是不要哄就这么软和。

    霍刃刚准备伸手接过汤碗,但汤碗缩回去了。

    他抬头看去,对上小少爷较劲儿拧巴的水眸。

    是要他道歉才给喝?

    这点小心机倒是显得笨拙的娇气。

    他不和小哥儿计较,倒也能道歉。

    “要擦手后才能喝呀。”

    ……

    那别在他擦手的时候递来啊。

    要不是看着他端的辛苦,那粗糙的瓷器像刺着他娇气的手指,他铁定慢悠悠的擦好再接碗。

    不过,霍刃有些意外,看了眼小少爷,不知道他声音怎么这么软糯又招人疼的。像是大着胆子小心的提要求,又觉得憋闷带着点气鼓鼓的。

    这小少爷除了对外在条件娇气了点,性子倒不见娇气。

    霍刃扫了一圈,洗漱架上木盆里放了干净的清水,巾帕也整整齐齐的折迭好放入水中了。

    霍刃受了好意,也投桃报李。

    他转身对水渠边一个看热闹的婶子道,“周婶子,借一下你家的背篓。要新编制干净的那个。”

    刚和妇人们撸嘴说笑人家夫夫恩爱的周婶子被点名,顿时有些受宠若惊。

    没想到,平日没见过一面的大当家竟然能认得她。

    周婶子只连连笑着点头,说马上送来。

    周婶子还为入大当家的眼而高兴呢,一路都逢人便说大当家看着凶但是人真和善。

    心眼多转几个弯弯的妇人,就是胖虎娘却想的更多了。

    周婶子没见过大当家的,大当家却知道她家还新编制了一个竹背篓。

    胖虎娘想想就害怕,那是不是说明大当家对他们家里有什么都了如指掌,他们背地里说什么大当家都知道?

    胖虎娘这般想着背脊发寒,就听坎上的对话声传来。

    “霍大哥,我觉得你长的挺好看的。”

    “嗯?”霍刃擦脸一顿,抬着眼皮看人。

    “你不用自卑,当然也不用自负,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哭爹喊娘也不丢人。”

    “?”

    “之前在小巷子里,我瞅见那歹徒拿刀砸你脚,你当时死要脸面,一声不吭,就直挺挺的迈着外八字走出去了。从背后看特别像熊。”

    霍刃一想那画面,顿时面色不好了,两眼一瞪,“所以你就叫我大黑熊?”

    时有凤抿嘴眨眼。

    霍刃叉腰,“再说那巷子里,小杂毛没碰到我分毫,怎么就砸我脚指头了?”

    他记得当时转身特别潇洒,虎虎生风又行云流水的绝情侠客。

    “我看你小小年纪倒是脑子健忘。”霍刃垂眸睨视道。

    时有凤笑了,嘴角梨涡甜甜的,扬起小巧又得意的下颚,“那霍大哥一把年纪还嘴硬。”

    霍刃面色一顿,瞧着时有凤舒坦得胜的喜笑颜开,哪还不明白这是小少爷特意套话呢。

    “真是小瞧你了。”

    “所以霍大哥为什么骗我不记得呢?”

    霍刃呵呵,“我乐意。”

    “而且,什么我一把年纪了?我二十五正当壮年。”

    “我不仅嘴硬我还……”

    霍刃望着时有凤天真好奇的神色,吞没了话尾。

    时有凤微微不解,“还什么……”

    霍刃没忍住,手指点了下那仰着的光洁额头,嘀咕了声,“真是败给你了,小少爷。”

    坎下的胖虎娘听的忍俊不禁,没想到私底下的大当家这般赖皮又知分寸,像个一逗就炸的年轻人。

    哪还有印象中冷峻血腥的屠夫模样。

    不一会儿,周婶子很快就送来了竹背篓。

    为了赶饭点,她几乎是冒着雨连路跑来的。

    她裤腿卷在膝盖处,溅起了一腿的水泥。脚底草鞋,连路沾满了家禽牛粪。

    黏糊糊,看的时有凤手臂起了鸡皮疙瘩。

    时有凤这时也明白霍刃为什么要借背篓了。

    去聚义堂吃饭的那条路,连路的山羊、水牛的粪便,一下雨定是泥泞脏污。

    时有凤宁愿饿着肚子,都不会去踩上一脚。

    这背篓,大概是霍刃用来背他的。

    他刚刚和霍刃说话赢了一头,与其等霍刃催他,显得他很听他话一般,还不如自己抢先一步。

    霍刃接过背篓时,余光扫见时有凤看着周婶子的脚底眼皮一阵哆嗦。

    小少爷瞧的隐晦又嫌弃的“明目张胆”。却又像是犯错一般低着头,长睫毛遮盖眼睑,自责局促的厉害。

    霍刃低头瞧了下自己裤腿,他干活的时候都卷起来了,此时放下还是有泥点。

    霍刃若无其事的地扯了下裤腿,然后走在木盆边用水擦擦。

    他揪着裤腿擦洗时,余光中时有凤进了屋里。

    墙壁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会儿,小少爷抱着鹿皮出来了。

    他把鹿皮让进竹背篓里,动作笨拙又认真,一点点的轻轻的铺平压的仔细。

    霍刃瞅着,不自觉停了手里动作。

    只见小少爷自己踩着凳子蹲进了背篓里。

    竹背篓很大,要是装苞谷一百五十斤,小少爷在里面显得空荡荡的。

    那嫩白的手小心地抓着背篓边缘,下巴搁在手背上,清凌凌的桃花眼带着无辜的稚气,又毫无防备的看着他。

    好像一只乖巧的小猫咪。

    这念头刚一闪而逝,他眼前飞过白色的毛团子,随着喵呜一声,跳进了竹背篓里。

    稳稳的窝在小少爷的怀里。

    霍刃没忍住笑道,“你俩倒是默契。”

    时有凤双手抱着猫,轻轻放地上,看着霍刃,“把巾帕给我擦手。”

    使唤奴仆似的口吻,说的自然而然的理直气壮,可却让人讨厌不起来。

    霍刃拿着巾帕没多想,弯腰正准备拿起小少爷的手腕擦拭。

    时有凤忽的缩手,脸色不自然道,“我自己擦。”

    “行,我是脚夫。”

    “伺候人的小厮我还不配。”

    出门的时候雨小了点,霍刃没穿蓑衣。

    时有凤身上批着狐狸毛裹着脑袋,乍看脑袋缩进了背篓里,看不出里面装的什么。

    来到聚义堂的时候,一群男人们早就翘着腿,拿着包子就着蛋汤大快朵颐。

    牛四见霍刃背着竹背篓过来,放下碗抹嘴,好奇的望去。

    只见屠夫挎刀,可没见屠夫背过背篓。

    背篓上用一张野牛皮子遮盖着,屠夫高大,一群人坐着压根看不见他背的什么。

    “大当家早啊,这是背的啥好吃的?”

    霍刃扫了牛四一眼,土匪们坐的斜七扭八的,霍刃还未跨门坎,浑身的煞气就震得这些人毛骨悚然。

    各个都挺直腰背让出老宽的一条路。

    牛四几人悄悄对视一眼,更加好奇那竹背里装的什么了。

    不会是谁谁谁的脑袋吧?

    不会是谁谁谁的尸体吧?

    那屠夫总不会给伙房被一背篓土豆稻谷吧。

    牛四身手平平但向来惯会察言观色,此时见霍刃阴沉着脸,心里突突的跳。

    更多刀口舔血的土匪们则是靠直觉嗅到了危险,一个个端着碗,桌子底下的手却摸着要腰间的刀。

    众人提心吊胆,他们的视线凝聚在一处,只见霍刃把竹背篓放桌子上,轻轻的。

    接着转头,朝他们龇牙一笑。

    他娘的,这笑的让彪悍土匪们各个心底发毛。

    霍刃道,“我一开始还挺不高兴的。”

    他们都瞧见了,眼没瞎!

    都没敢松腰间的刀,牛四却笑嘻嘻道,“大当家觉得我们哪里做的不好,我们改就是!”

    他们还有哪里不好?

    为了争二当家的名头,一群大老爷们起早贪黑去种地。

    这说出去简直要笑掉大门牙。

    传出去还怎么混。

    甚至,有的山寨当家给每家每户都分派了具体的任务。地里的土地刨的平整度,土里杂草清理的干净程度,种菜的窝子挖的大小和整齐度都一一查看。务必要在春耕中胜出。

    可男人压根就没种过田,在田里帮倒忙。比如妇人哥儿挖平整的土地,他们打窝子的时候又踩的乱七八糟,留下大又深的脚印,反倒把地踩结板了。

    在种田这件事上,男人们无用又脾气大,女人哥儿脾气也火爆,逮着有大当家的撑腰,狠狠羞辱男人们。

    总之,就是每家都鸡飞狗跳。

    这次春雨来的及时啊,男人女人各个如此想。

    女人想,种子刚种下地里,遇水则发,有个好开头。

    男人想,要再不下雨,这日子就过不下去了。最好下十天半个月,把春耕下完,天一晴朗,他们就下山去打口粮逍遥快活。

    早上大雨,男人们一早溜出门跑来聚义堂等开饭,和兄弟们说些吹牛皮的荤话。

    霍刃神色肃然,“今早大雨,你们怎么没去看田地里的庄稼?”

    男人们庆幸老天睁眼下雨,躲避都来不及,怎么会主动下田?

    要是谁下田,是要被人耻笑怕婆娘,没有一家之主的地位。

    这些事情,理所当然的让女人哥儿去做了。

    土匪们一个个没吱声。

    换个人来说这话,他们早就斜眼摸刀了。

    但屠夫……杀人他是的不眨眼。

    他们刀都没他快。

    土匪们各个面色藏着阴戾的躁动。

    霍刃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

    “兄弟们吶,你们听过一句话没有.”

    “不患寡而患不均。”

    李大力道,“寡?说的牛寡妇?”

    霍刃给他一脚,“我说当心啊兄弟们,你们现在不对屋里婆娘好点,到时候没得饭吃,可别找我来哭鼻子。”

    这群土匪毫不在意。

    背篓里的时有凤,却听到了霍刃未言明之意。

    他甚至隐隐有种感觉,霍刃不是土匪,或者不是这个村里的土匪。他是想改变这个土匪窝的风气。

    早上霍刃带着一群妇人哥儿,清理门口的水渠时,他一开始并未出去。后面隐隐听到霍刃在说什么,便好奇站在屋檐下听着。

    一开始妇人哥儿们还挺拘束的,可架不住霍刃说话豪气爽朗,聊着家常霍刃都能接两句。

    最后霍刃问起了春耕的事情,还问怎么不见男人们出来探望田地。

    这句话像是火星子点燃一众人的怨气。

    累死累活都是他们这些妇人哥儿,吃喝享乐都是那些男人。

    霍刃说,“那这样,你们不伺候他们不就得了。”

    “我都为你们抱不平,你们种田种地的东西都喂进男人们肚子里去了,但男人们下山抢的东西可有给你们分?”

    这简直说道胖虎娘心口上去了。

    她气道,“那些个杀千刀的哟,惦记着他们老母惦记着山下的三娘,都惦记不到我们半点!”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

    后面周婶子送竹背篓来的时候,还大咧咧的说了句,“胖虎娘一回去就和李大力吵架,拦着他不让去伙房吃饭。”

    时有凤听后,有了一个朦胧的猜测。

    霍刃这是在转移矛盾吧?

    他知道,土匪们因为种田对霍刃怨气很大,虽不敢暴乱但积郁不发始终不是好事。

    此时霍刃挑唆女人去和男人闹矛盾,这相当于把男人的注意力和矛盾点都转移到妇人身上?

    最后,两边闹得不可开交,还会去找霍刃来评理吧。

    这样,便能一点点建立大当家的和信服。

    这,不就是他爹爹教的御下之术吗?

    要学会转移矛盾,不要直接插手其中,让他们自己窝里斗,然后树立上位者。

    必要时,还拉着一边吐苦水显得亲昵,显得自己会偏心哪一方。对面有危机了,自然更加向上位者靠拢讨好。

    时有凤的院子里,他压根儿就没有施展的地方。

    全府上下都紧着他,谁敢让他受一点委屈呢。

    不知道他爹娘现在怎么样了,还有姐姐是不是还不开心郁结愧疚。

    幸好霍刃说等雨停了就放他下山。

    一直闷在野水牛皮子下,逼仄的阴暗发酵着腥气热意,时有凤有些难受。

    他伸出一根手指掀开皮缝,就见霍刃和一群男人搭肩勾背,说着哥俩好的话。

    时有凤实在等不起了,蹲脚麻了。

    他掀开皮子,探出了脑袋。

    “哟,大当家原来是背的美人儿!”

    牛四一兴奋的吼,其他土匪都齐刷刷看过来。

    时有凤或许有了底气,知道霍刃是好人会帮他的,此时胆子也很大。

    只板着脸,冷淡的对视牛四。

    牛四摸摸鼻子,赔笑道,“霍夫人,小的失礼了。”

    时有凤脸一热,自己都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只觉得头顶之上屋梁之下,男人一片哄笑。

    “哎呀,夫人脸皮太薄了,一说他就钻回去了。”

    时有凤这才反应过来,他下意识反应缩了回去。

    很难堪,像胆小的缩头乌龟一般。

    “抱歉抱歉,我一时说着就忘了。”霍刃还未走近竹背篓,就连声道歉。

    黑溜溜的眼珠子,像乌龟一般盯着他,有些可爱。

    可一进竹背篓看清小少爷的面容神情,心弦被轻轻弹了下。

    面容羞臊的浮粉,脸颊像是白汤圆似的软软的让人想咬上一口。那眼里的小脾气搅着水气瞪着他,不轻不重的抱怨。

    霍刃只扫了一眼,那画面却刻进心里似的。

    他双手提溜着竹背篓边缘,轻轻的放在地上。

    四目相对,小少爷还是蹲在里面没动。

    时有凤耳朵都红了,他实在说不出口他跨不出来。

    竹背篓又深又大,他之前进去是借小凳子,进入容易出去难。

    时有凤纠结又飘忽地望了霍刃一眼。

    后者立马意会,动手前,还挥退了周围津津有味的目光。

    “看什么看,再看挖了。”

    时有凤心里舒服了,他不敢说出的话,大黑熊轻而易举的说出来了。

    随即宽厚有力的双手穿过他的腋下,一提溜,一弯腰,他双脚就悬空了。

    霍刃像捧着小鸡崽一般,把他放在凳子上。

    解脱了,可后面还要这样背着回去。

    时有凤苦恼。

    但要他自己去踩那混合着家畜粪便的泥巴路,他宁愿钻背篓。

    聚义堂早饭散后,男人们都不情不愿的摸着圆鼓鼓的肚皮回家了。

    一个个都不愿意回,一回到家,家里婆娘就要吵。

    真是山上的母老虎,哪有山下的温柔乡贴心知暖知热。

    “李大力,要不去再喝几杯?”

    “不了,家里媳妇儿离不得人,就喜欢黏糊着我。”

    牛四笑嘻嘻道,“还是大力哥厉害,人家说一山不容二虎,大力哥家里养了七个。”

    李大力就是胖虎他爹,平日和牛四是一路的。但是他身手好,每次分的钱粮也多,但家里也不怎么宽裕。

    不为别的,只因为他贪色又见不得女人受苦,抓了好几个家里揭不开锅的婆娘养着。

    为人多情花心,每个婆娘都是他乖乖哄着自愿跟上山的。

    可是一来到山寨,才发现屋里已经有好几个女人了。生米煮成熟饭,想跑也跑不了。

    更何况,在卧龙岗确实饿不死,吃大锅饭还没有繁重赋税,偶尔男人自己进山打打猎,下山抢些富贵人家穿的绫罗绸缎,日子比以前好过多了。

    李大力原配老婆也是个狠角色,正宫角色拿捏的稳,一大家子都怕她。

    此时李大力刚回到家,门口就飞来一把菜刀,吓得剔牙的李大力咬着舌头,连连避让。

    “吃饭要那么久?吃断头饭啊?”胖虎娘叉腰道。

    “……哎呀,夫人吶,你这次又怎么了?”

    胖虎娘心里有气,早上大当家说的话简直说到她心坎里去了。

    她今儿就要好好教训下李大力。

    “你看看同样是男人,大当家的怎么就对他夫郎那么好,下雨天走路还背着!”

    “哎呀,这可就怪不得我了。”

    “要是你们有小少爷那姿色,我连你们脚指头都舔干净。”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屋里出来七个女人,一窝蜂的冲进屋里打李大力。

    一个人一句,七个人震天。

    “你才是个五当家,就妻妾成群,你看看人家大当家,高大专一!”

    “人大当家早上就在清理沟渠,大当家干得,你干不得?”

    ……

    七张嘴巴张张合合,李大力头晕眼花胸闷气短,干脆倒地装死。

    双脚还在泥水地上蹦跶了一番。

    七人当即一散,都怕给李大力洗衣裳。

    这是,周婶子在门口叫了声,“他七大姑八大姨呀,大当家这边有个活计,给小少爷缝制衣衫,需要些人手。”

    一人道,“哎呀,我们手艺糙,怕不能入小少爷眼啊。”

    胖虎娘道,“我看小少爷也不是那样的人,比我七岁孩子还乖乖巧巧的,大当家拿了好几张皮子,要缝合下做蓑衣、雨靴样式。”

    胖虎娘大手一挥,带着妹妹们出门了。

    落鸡汤的李大力趴在泥水里,一脸不可置信。

    扭头视线追自己婆娘们,“你们不肯给我洗衣服,倒是上赶着给人家缝制衣服!”

    “到底谁是你们男人。”

    七人一张嘴,“你还是个男人?”

    只有大当家那样疼夫郎又尊重人又威猛健勇的,才叫男人。

    他们这些土匪村里的,顶多是只会干饭造粪的牲口。

    胖虎娘其实还挺想和小少爷打打交道的,又怕吓到人家。

    她是真的很想问问小少爷,到底是怎么让他家从来不洗头不洗澡的胖虎,那天破天荒洗了次头。

    还破天荒的跑来要她掐虱子。

    第27章 山洞避洪

    一连五天过去,雨水还不见停。

    抬眼望山不见山,只水雾蒙蒙一连片。

    田里刚刚插下的秧苗,都被水冲浮根飘走了,水渠里到处可见被山洪淹死的蛇虫鼠蚁。就连脏兮兮的小路都被大水冲刷干净了,水洼里漂满枯木浮屑。

    十几年一次的山洪,它又要来了。

    李大力披着蓑衣带着村民组织疏通各处堵塞水口,大雨浇透了蓑衣渗透进了背部,男人们一个个像是被奴役的苦力。

    “李大力,别刨了,大当家说要搬山洞里去。”牛四远远喊着。

    隔着雨幕,淅淅沥沥的,牛四喊一声就掉头跑通知别家,也没管李大力听没听见。

    李大力还真没听见,只隐约看见牛四双手做喇叭,朝他望了眼然后就急匆匆跑了。

    王文兵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下三白眼像蛇一般,藏着阴劲儿,但又生的匀称端正。平时为人倒也大方,呼朋引伴兄弟很多。

    “这牛四脾气越来越端着了,成了大当家的走狗以为自己也是个人物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倒是忘记自己奉承老大当家时的模样了。

    李大力不甚在意的摆摆手,“跑回去问问不就得了,看他火急火燎的挨家挨户通知,八成是着急有事。”

    李大力又给牛四说话,王文兵心里瞧他傻的不行,但面上没说,也只跟着李大力回去了。

    李大力不知道王文兵咋想的,要是他知道,他也不会说原因。

    他婆娘们都说牛四见风使舵墙头草,却不会背后捅人刀子。

    有时候不得不说。婆娘们虽然凶,但是听她们的准没错。

    关起门来听家里的,外人也不知道。

    这雨势大,八成是要有山洪了。

    听老一辈的人说,山洪吞没的不仅是良田,还有那些蠢蠢欲动邪恶肮脏的人心。

    山洪过后,要么换大当家,要么至此忠心不二。

    山洪对于普通村子是灾害,对于他们卧龙岗来说是一次虔诚的洗礼,说是神谕也不为过。

    上一代老当家在位四十多年,小山洪不断,但没经历过全村迁移的大山洪。

    有人村民怀疑老当家没经过山洪的磨炼,得位不正没得到祖先的认可。

    老当家却说他们把山洪当做神谕,简直荒唐,山洪那是要死人冲毁庄稼良田的。

    他是得祖宗保佑,才避免了大山洪。

    说自己这大当家位置是老祖宗安排的。

    他能说会道,村民渐渐听信了他。

    他又唤起了村民心中的贪欲虫子,一步步啃食原有的坚守。

    人性贪婪黑暗被一点点激发,只要向下迈出一步,再也收不回头。

    村里男人被老大当家引入了匪道,却又不满老大当家,鄙夷与自我鄙夷的矛盾,辗转难眠。

    可老当家能做到那个位置,全凭一张嘴和一身蛮力。

    但凡初次下山良心有愧的男人进了老当家的屋子,出来后眼神更加坚毅,邪恶,还充满了挑战的不屑一顾。

    正如老当家所言,那些先祖老头子都死了埋土里了,他们为什么还要怕一些个死人?

    难不成真能从地里爬出来骂他们不肖子孙?

    人活命,就该听由内心,不当一方乱世枭雄,也要称霸一方山岗。

    难道要一辈子仰人鼻息茍活一世?

    那样和畜牲有什么区别。

    说他们被奴役剥削久了,骨子里都是麻木的奴性,就该站起来发挥自己一身武力。

    说他们卧龙岗不该埋没在群山间,应该名声震慑整个青崖城。

    这翻言论,卧龙岗几乎人人都听过。

    年轻一辈醍醐灌顶,老一辈却不认同,于是被老当家说成是老顽固天生贱命。

    可这今后的日子终究是年轻人的,老一辈能说什么,还指望年轻人养老送终呢。

    每个人心里都有贪欲,只是老当家推了他们一把。

    靠扇动贪婪邪恶的老当家,底下人自然心思各异一盘散沙,以至于他死了就死了,村里人人都心里松了口气。

    而此时山洪来了,村里老一辈人也松了口气。

    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总有它的道理。

    前些天,大当家已经安排人去清理半山腰上的山洞了。

    与其称之为山洞,不如说是他们卧龙岗的腹地。

    那洞穴是卧龙岗的粮库,里面可以容纳一千多人,平时都有村民防守看护。

    “要去山洞里住几天了。”

    霍刃看着小少爷望着连天阴雨,那小脸都发愁了,指定是想家想父母了。

    “山洞里没有蛇虫,这点你放心。”

    “床铺褥子我都会准备好。”

    时有凤又稀奇又害怕,甚至还有一点跃跃欲试。

    他还没见过山洞长什么样子,更别说睡山洞了。

    不过,对他来说只是新奇经历,但对村民确是真实的灾难。时有凤暗暗想,他到时候可别表现的太过兴奋好奇了。

    他此时心态也转变了,之前把这里看成是吃人的土匪窝,现在知道霍刃是救他三次命的大好人。只要霍刃在,他就在这里就是安全的。

    一旦回到时府之后,他便没机会自由的结朋交友,或者不这么“胆战心惊”的活着。

    在时府,全家人都紧张他的身体。他不想给家人添加负担,便也处处小心谨慎收敛心性。可是在这里,没人知道他身体异常,都只是把他看成有些娇气的普通小少爷。

    他在这里可以松着心弦,感受做正常人的自由。

    就这样,霍刃背着时有凤往山洞里去了。

    烟雨磅礴的山雨中,一条条田间阡陌最终汇入山口。

    站在山上下看,村民如蚂蚁搬家似的蠕动。村民赶着牛羊往山上走,骡子上还绑着老旧的木箱子家当。雨水大,赶骡子的李大力蓑衣都湿透了。

    孩子们一个个在山溪中生龙活虎的跑跳着,给这场阴霾忧心的避洪行动添了一丝生气和笑声。

    还是孩子们开心无忧无虑啊。

    村民们感叹着。

    大家都很狼狈,雨水渗透进头发顺着前额流到脸上,胸前裤腰都湿透了。

    不过这倒不打紧,重要的是看着牲畜,别跑进山里到时候找不到了。

    周婶儿家刚从其他村民家里抱了个猪仔,刚满两个月。

    山路狭窄,两边枯草防滑都被踩烂了,但还是只能一人行。

    她背着猪仔刚好走在霍刃前面。

    周婶子勤快,把小猪仔养的白白胖胖的。

    霍刃见周婶子着急,步子踩在软泥里背篓里的猪耳朵一晃一晃的,出声道,“周婶子,慢点小心为好。”

    周婶子听见声音回头,见霍刃也背了个背篓,伸长了好奇的脑袋:

    “大当家也养猪仔了?啥时候捉的?肯不肯吃?”

    周婶子很热情又很健谈,怕大当家和小少爷不会养猪仔,此时便多问了两句。

    霍刃噗嗤笑出了声。

    穿着兽皮雨衣的时有凤从背篓里探出脑袋,周婶子疑惑不解的视线中露出一张羞臊通红的小脸。

    白白软软的。

    周婶子当即也笑出了声。

    见小少爷害羞,扭头继续走。

    于是她后背的小猪仔就落进了霍刃和时有凤眼里。

    小猪仔仰头朝霍刃两人鼻孔哼哼闻嗅出气,白白的脸粉红的鼻头,看着和时有凤哭后差不多。

    霍刃道,“不算肯吃,不过周婶子没有我养的白净。”

    时有凤气,他道,“我才不是你养的,是我爹娘养的。”

    霍刃道,“那我也养快两个月了。”

    “我等会儿捏捏看你瘦了没。”

    “流氓!”

    雨声淅淅沥沥的,两人说话旁人听不清,但那神色落进不远处的浣青眼里。

    ——就是下雨天也不忘记打情骂俏。

    真是气死人了。

    他一身淋的湿漉漉的像个落汤鸡,那小少爷身上竟然披着兽皮缝制的雨衣雨帽。

    听说还是霍刃叫周婶子和胖虎娘大几号人连夜赶制的。

    那件白狐狸毛,当初霍刃猎得时,他就看中欢喜。

    撒娇讨好霍刃好久,结果霍刃那段时间见面第一句话就是“别问、没有、不给。”

    对谁都笑嘻嘻的霍刃,看到他就板着脸。

    不就是块野兽皮吗,还当他真稀罕不成。

    浣青正想着,一脚没踩稳,哎呀一声连人扑进了水沟了里。

    浣青嗓子尖,划破雨势的惊呼声让山路上众人齐齐回头。

    灰头土脸淋湿的狼狈人群中,时有凤那张脸还是一如既往的干净娇气,像是被温室里捧着的娇花。

    他到时候看看,这矜贵的小少爷是如何住得惯山洞。

    “青儿,你没事吧,我这就扶你起来!”

    王文兵本来在前面,听见后面噗通声,连忙滑着下山跑到了浣青身边。

    浣青摔倒的地方距离霍刃就几步路,霍刃看着前面拉扯的两人,放慢了脚步。

    “快伸出脑袋,有好戏。”

    把脑袋低在背篓里躲雨的时有凤,就听见耳边低低一声。

    时有凤抬起头,把额前淋湿的兽皮帽檐往后拉了拉,他瞅了霍刃一眼,侧脸冷峻五官深刻,一副面色深沉的模样。

    刚刚那嬉笑说看热闹的声音好像不是他发出的一般。

    “看我干嘛,快看前面。”

    霍刃低低催促,时有凤觉得他比前面那场热闹更有看头。

    等时有凤朝前面看去时,浣青一把拍开了王文兵的手,还很凶道,“少惺惺作态!”

    雨水太大,浣青甩开王文兵的手时,给后者脸上浇了一片水渍。

    王文兵摸了脸,眉眼都是水珠,“青儿,关键时候你就不要逞强了。”

    时有凤也觉得王文兵说的不错,他不都钻背篓被霍刃挖苦是猪了吗。

    霍刃低声给时有凤道,“你就天真吧,一骗一个准,真是小少爷运气好碰见我这个老实人。”

    时有凤道,“他们之前是有恩怨,但是浣青自己能从泥坑里起来吗?现在就王文兵拉他。与其较劲儿,还不如赶紧让王文兵拉他起来,这完全是两码事嘛。”

    霍刃道,“那你猜旁人为什么不拉?”

    “大家都自顾不暇吧。”

    “是因为这附近前后基本都是和王文兵相交甚好的,王文兵去拉没拉动,旁人也不会去帮忙下他面子。”

    “还有一点,浣青看透这是王文兵假惺惺做好人,给旁人看样子。毕竟当初闹掰很难堪,此时王文兵主动不计前嫌帮忙,不是显得他大度?今后也好再相亲。”

    时有凤愣了下,好像还是这么个道理。

    两人拉扯一会儿,后面来了个男人把浣青拉起来了。王文兵凶瞪了男人一眼就走了。

    那个人老老实实的,拉了浣青,还给人说不好意思。

    时有凤看得疑惑,霍刃反而道,“有趣。这人叫王大,是王文兵同父异母的哥哥,是真正的老实人。”

    时有凤小声笑道,“所以霍大哥说自己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吗。”

    “我是土匪。”

    两人说话之际,浣青扭头就见时有凤抿着嘴角笑,梨涡浅浅的。

    “笑什么笑?看我摔跤你满意了?到时候有你哭的!”

    时有凤笑意一顿,抬眼错愕一脸泥水的浣青,“你好敏感啊。我没看你呀。”

    浣青面色更扭曲了。

    霍刃没忍住嘴角扬了下,小少爷实话实话落在浣青耳里是阴阳怪气的嘲讽。

    时有凤又问道,“你昨晚是不是没睡好啊,眼底下黑眼圈有些明显哦。”

    霍刃没忍住看时有凤一眼,只见小少爷恳切道,“你脸色好苍白,还是快山上躲雨吧,感觉你再淋一下雨,就像泡发的馒头了。”

    浣青抬手惊慌的摸了下脸,他想问扭头问小文,可小文还在后面背家当,顿时懊悔憋屈层层爆发。

    “你给我等着瞧。”

    时有凤一脸无辜,“你怎么又生气了呢。”

    浣青狠狠踩一脚泥,差点又滑到了。

    “晦气!”之后便急匆匆慌不择路的上前了。

    霍刃扭头看时有凤,一脸的探究和打量。

    “小少爷深藏不露。”

    时有凤疑惑,“怎么了?”

    “浣青刚和前未婚夫掰扯,你后面就给他说气色不好面容不似以前精致,以浣青出门磨蹭涂涂抹抹半个时辰的性子,肯定想遇见王文兵漂漂亮亮的,他被你说气色不好难看……”

    “你自己品品。”

    时有凤道,“哦,那霍大哥和浣青很熟吗?怎么知道人家出门还要抹这么久。”

    “……你关注点很奇怪。”

    “霍大哥知道的点也很奇怪。”

    霍刃见时有凤较劲儿的看着他,无奈道,“底下人说的,动员上山的时候,就浣青最磨蹭。”

    两人正说着,前面又噗通一声,有人摔倒了。

    摔到很常见,下雨天山路打滑的厉害。

    只是老人摔上一跤,半个身子都要入土了。

    山道上蜷缩摔着一团的,正是刘柳她婆婆李腊梅。

    这一摔,她背篓里的东西都摔出来了,砸在泥水里,是一张张老旧干净的牌位。

    李腊梅顾不得疼痛,连忙念念有声作揖道,“老祖宗嘴巴别多,我不是故意的。”

    白头发凌乱在枯黄的脸上,灰败又湿濡的贴着干瘪的嘴角,她那嚣张跋扈刻薄的脸因为她虔诚的道歉,显得很孝顺忠诚。

    时有凤看得入神,上山还背着牌位,还这么虔诚,他对李腊梅的印象有点不同了。

    可李腊梅好像趴在地上翻不了身,手还不忘记捡起身边的牌位。

    李腊梅身后是秀华婆婆李春花,时有凤想,两人当时大打出手,怕是不会帮忙的。

    霍刃却道,“别操心了。人家一辈子的老姐妹,打打闹闹的谁背后没嚼对方舌根子?”

    “都快入土的人了,熟悉的人都走差不多了,这世上也就她们彼此最熟悉了。不是亲的,胜是亲的。”

    果然,李春花回望后面,见李腊梅的媳妇儿们都在老远的后面,喊着他家儿子王二狗,“去拉一把。”

    她对地上的李腊梅道,“瞅瞅,你牛四不是聪明能干?忙着图表现,现在亲娘摔倒了都不知道,还是你瞧不起的二狗子拉你咯。”

    牛四属于搬迁先头组织人,在前面安排入洞人员物资安置。

    李春花不服气的笑了声,手倒是搭在王二狗的手臂上,借着起身道,“到时候你家吃不上饭,可别找我来哭开后门。”

    这两人活六十几年,幼时加年轻时经历过两次山洪。

    那时候饿着肚子,有一个馒头都会藏在袖口里,两人偷偷躲在被子里吃。

    活了一辈子的老姐妹,相互揭老底起来那是十分精彩。

    时有凤一路眼睛一时睁大一时蹙眉,听的一愣一愣的。

    霍刃还十分刻意走慢了些,两个拌嘴吵架的老人也不好意思,叫霍刃上前。

    “你们只当我不存在,牛四为村子里忙,我照顾下婶子也是应该的。”

    霍刃严肃地说要看着两位高龄老人,实际上悄悄给背篓里的小少爷喂八卦。

    这怎么不算养猪仔呢

    山路难行,大约走了一个时辰才到山洞。

    洞里很大,霍刃背着时有凤进来时,山洞里已经有好些人了。

    时有凤下意识找秀华婶婶和小柿子。

    霍刃见他张望,小少爷第一反应不是挑剔住处环境,而是找人。

    “放心吧,他们都上来了。小柿子刚刚还在外面和他家大人搭牲畜的棚子。”

    时有凤放心了。

    可七八岁的小柿子能干啥重的体力活啊,明明他家还有比他大好几岁的哥哥。

    不过,这点时有凤还是没去干预。

    他到时候下山带着小柿子走就行了。他此时干预,明面上是听了,私底下只会更厉害的找小柿子麻烦。

    “看路,看我。”

    霍刃见时有凤走神,人挤人的,他都怕把人挤碎了。

    时有凤抬头,这会儿才注意到洞里情况。

    好多人啊。

    洞璧上插着一排排火把,幽幽火光像水波似地在山顶摇晃。

    村民忙碌的身影投映在洞壁上,没有想象中的湿冷,反倒干燥暖和,只是人一多,气味确实不怎么好闻。

    大家都忙着清理自己的杂物家当,倒是没人注意时有凤两人。

    一路上牛四组织也算得当,基本上乱而不散忙而不慌。

    山洞以家庭为单位,用石灰撒了分界线,一方面也防蛇虫鼠蚁。

    老一辈都有经验,甚至山洞里,划分给每家每户的区域,也是按照祖祖辈辈规定的位置留下的老地方。当然,要是两户人家祖上交好,这辈子交恶,和别人换位置的情况也有。

    最后霍刃走到洞里,指了一个角落。

    “我们睡的地方。”

    时有凤眼皮一跳。

    没出声。

    霍刃两人这点地方,和他在屋门口搭建的茅草屋没大多少。

    但他们有一块桌子大小的石头。石头被凿平了,四角也一代代传下来磨得包浆光滑。石头倒是可以放他们的衣服等杂物。

    不一会儿,牛四带着四个人扛来两个大木箱子。箱子外裹了一层涂了防水的油布,里面装的是霍刃的被褥及日常用具。

    霍刃又叫男人们留下来搭棚子。

    搭棚子很简单,木棍三根绑在一起做三角固定放地上,一共立了三组撑起个小棚子。

    周围再用床具做帘子隔离。

    草席铺在地上,霍刃还派人弄了好些草垛,草席上面再铺一层棉絮褥子,一屁股坐下去还挺软和。

    棚子一搭好,时有凤就抱着猫钻进去了。

    霍刃咂摸了下,小少爷比猫儿还猫。

    亚灰色被单在火把照映下,棚子里的人影看得一清二楚。

    霍刃甚至能看清时有凤低头逗着猫儿,那一截细细的脖颈、姣好的侧脸、纤长的睫毛……也清晰地打在被单上。

    霍刃环视一周,周围人都没搭棚子。

    倒是显得他们的棚子格外惹眼。棚子里的人像是剪纸美人似的,在火光下剪影闪动。

    霍刃又把箱子里的兽皮翻出来,搭在棚子外面。

    正在里面逗猫的时有凤,面前的光线突然就暗淡了。扭头一看,床单外高大的身影正拿着兽皮一一挂着。

    时有凤转眼便明白了霍刃的考虑。

    心里暖暖的。

    两人隔了一张被单,时有凤抱着起小毛,轻轻用嘴挨了挨小毛的脑袋。

    帘子外的霍刃道,“小毛脑袋上有我的口水。”

    ……

    另外一旁,胖虎娘正在吼李大力。

    他们家女人哥儿多,霍刃把他们家的位置规划在他们棚子旁边。

    胖虎娘见到霍刃给时有凤搭棚子,胖虎娘便开始埋怨李大力了。

    “你平时不是和牛四关系好称兄道弟吗,怎么有事的时候人家只帮大当家做,你叫就叫不来?”

    “你今儿说什么也要给我搭起这个棚子。”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李大力被吼被下面子,他面色很难堪。

    但村里谁不知道,他家里有七个母老虎呢。

    但还别说,李大力就喜欢剽悍泼辣的女人。

    此时李大力脸被气成猪肝色,但又不敢还手。

    只捂着耳朵道,“我们家十六口人,你要搭到什么时候!”

    七个婆娘,一人一个孩子,外加他娘。

    胖虎娘正要和李大力见真章时,一旁六个手脚麻利的妇人都来帮忙了。

    “算了银姐,咱们自己搭,让李大力自己睡外面。”

    胖虎娘叫林银,原本也是山下的穷苦人家女儿,被李大力甜言蜜语骗到山上过好日子。

    结果入了土匪窝。

    一开始胖虎娘也怕,但后面不怕了。

    人就是欺软怕硬的东西。你真豁出去命,对方就会惜命。

    晚上吃食很简单,就是一碗清粥。

    孩子们男人都吵吵说吃不饱,但是霍刃定下的量就是这么多。

    说是春涝坏了农物生长影响秋收,外加四五月正是青黄不接的时节,省着点吃总没错。

    吃不饱就自己去想办法填饱肚子。

    卧龙岗虽是吃大锅饭,种粮要上交,但手里也能留个两到三成。这两到三成粮食,平时那些土匪们瞧不上,此时都虎视眈眈的盯着。

    但没人敢去抢,虽是土匪,但兔子还不吃窝边草。

    土匪也讲究人情世故,不然到时候“战场”上,背后被阴一刀了怎么办。

    不过周婶子是个大方爽朗的人,掏出了一背篓的红薯,要大家一起烧着吃或者蒸着吃。

    这时的红薯经过去年一个秋天和春天过去,即使周婶子是用谷壳存放保留水份,但还是有些绵韧空心。

    有的红薯都长出嫩芽了。

    李大力挑剔,“吃什么吃啊,这不会是要种地里,没来得及种的吧。”

    胖虎娘,“你可闭嘴吧,你等会吃了,你就不是男人。”

    李大力揣手讪讪。

    胖虎娘见男人那孬种样,再也不看他一眼,反而朝一旁搭的棚子张望。

    刚刚还能透过被单看到棚子里的影子,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了。

    大当家看着是男人们中最粗糙不讲究的,实际一看倒是心细如发。

    胖虎娘想到这里,气的又是想朝李大力来一脚。

    但李大力早就滚一边去了,指挥着几个村民抬水找柴火生火。他出了功,到时候虎婆娘再骂,他也可以理直气壮的吃。

    山雨霹雳吧啦的,洞门口成了水帘洞。

    洞里之前存放有干柴,牛粪,不一会儿就架起了火堆。再冒雨从山里捡了好些枯树,烤在火堆边。没多久,火堆越来越旺多,猩红的火头像是与大雨一争高下。

    铁山角架口大锅,锅里蒸煮红薯,火堆里便烧红薯。

    很多妇人哥儿都在帮忙干活,或是守着火堆拉着家常。

    年轻的,一会儿叹气家里男人不种田,一会儿忧心这雨水天气何时是个头。老一辈的,倒是神色平常听着晚辈絮絮叨叨。

    浣青也在其中,他倒是没这些想法,巴不得不种地,这样他就不会被晒黑晒糙了。

    他只要找个身手不错,比王文兵厉害的男人嫁了,靠男人下山抢东西也能过的滋润。

    本来霍刃就是他的目标,但是被中途小少爷横插一脚,浣青对时有凤恨的牙痒痒。

    尤其刚刚上山的时候,被时有凤故意阴阳怪气地挖苦他,浣青又气又挫败难堪。

    一个时辰后,整个洞里都开始飘着红薯的香气,馋的老女老少直咽口水。

    但也就一背篓红薯,压根儿没办法分。外加想吃的都帮忙干活了,平时和周婶子关系不对付的,也不好意思去问吃的。

    浣青怕周婶子太过热情,来一个人问就给一个,这下他们还怎么吃的饱。

    浣青盯着周围人,火光映着他板着的脸色,写明了不让吃。

    更多是,他是做给那小少爷看的。一碗粥肯定吃不饱,到时候闻着味儿他肯定受不了,说不定要来讨吃的。

    “周婶子你这是要给谁的?”

    浣青警惕的看着周婶子碗里的两大颗红薯,开口问道。

    周婶子觉得很奇怪,她和浣青不熟啊。

    但还是道:“给小少爷呀,看着白白嫩嫩的哟,怕是遭不了这个罪。”

    浣青顿时大声道,“他什么都没干,还要上赶着伺候他?”

    胖虎娘直接抢过周婶子的碗,浣青的怒气才稍稍停歇。

    可下一刻胖虎娘道,“哎呀,让我去吧,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认识认识小少爷,我家胖虎整天说那小少爷不好。”

    一句话让浣青情绪起起伏伏的。

    怎么都去巴结人家,没一个有骨头的。

    浣青眼睛瞪了会儿,不知想到什么,神情顿歇,颇有看好戏的架势。

    胖虎娘的泼辣可是村里男人都怕的,不仅如此,还十分护犊子。

    小少爷怕是被吼一吼,尿都要吓出来。

    但熟悉胖虎娘的,谁不知道他家胖虎正话反说啊!

    孩子性子别扭,夸人都是反着来。

    胖虎娘扶了扶耳边发髻,端着碗筷朝洞里走去。

    路过一个姐妹身边时,还拍了拍她肩膀,“老四,我身上脏吗?有味道吗?”

    “干净利索的,大姐。”

    蹲在一众男人堆里啃红薯的李大力傻眼了。

    他婆娘是要见谁?

    这话只在他拐人上山偷偷约会时,听她悄悄问过别人,还含羞带怯的。

    牛四拱火道,“你家老大明晃晃的给你戴绿帽子啊。老四还帮忙参谋哦。”

    李大力气的把红薯砸地上,气势汹汹大步迈去追着胖虎娘。

    一旁看了全程的霍刃,咂摸了下嘴巴。

    小少爷还有这本事?

    第28章 清白没了

    “时少爷在吗?”

    胖虎娘清了清喉咙捏着嗓子,轻声细语的站在棚子外。

    背后直冲冲而来的李大力霎时顿住脚步,原来是找小少爷。

    趁婆娘没察觉之前,他扯了下搅紧的领口,飞快后退溜回。

    很不幸,一个狗吃屎摔成大字哎呦出了声。

    胖虎娘疑惑扭头,尘土翩跹中,只见大当家慢悠悠的收回长腿。

    “大力兄刚刚怀疑婶子给他戴帽子,怀疑对象还是我棚子里那位。”

    胖虎娘一听,气恼的就要撸起袖子揍李大力。

    “你脑子被狗啃了?”

    时有凤听见外面动静一开始还不敢出声,直到听见霍刃声音,他才从棚子里探出脑袋。

    就见一个脸色凶悍的妇人撸起袖子要揍人。

    时有凤又把脑袋缩进去了。

    缩头乌龟就缩头乌龟吧。

    哪有,这分明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时有凤小脸警惕又无辜,双手把帘子轻轻捂死,隔绝了外面探进来的视线。

    “哎呀,小少爷误会误会,我没看起来那么凶的。”胖虎娘把袖子放下来,笑声道。

    棚子里,没出声。

    帘子又被紧了紧的轻微晃动。

    没想到小少爷警惕心这般强,还是她名声太差了?

    难道是秀华在小少爷耳边说她什么坏话了?

    不至于。

    秀华心气儿高,可不屑嚼舌根子,现在什么都闷在肚子里。

    以前河边洗衣服,大家都说的起劲儿,兴头之上谁不开口评判几句,但秀华从来不说,就默默的干活。

    难道是她真的太凶了?

    胖虎娘求助似地转头扫向霍刃,霍刃目光落在她端着的红薯碗,后者往腰间收了收。

    看样子非要亲自投喂不可。

    霍刃对棚子道,“胖虎娘带了红薯,要吃吗?”

    霍刃说完,屈着长腿蹲在了地上。

    胖虎娘还有些不明白原因,就见帘子缝隙窸窸窣窣的响动。

    一只白白的细手拉开帘子,小少爷正坐在被褥旁的草垫上,一抬眼外探,就见对面蹲着的大当家。

    干干净净的眼底全是大当家的身影,怀里还抱着白猫。

    霍刃扬了扬下颚,“吃吗?”

    时有凤点头。

    胖虎娘见这架势,眼底荡出笑意,小少爷真的好乖啊,看着比她揉的面团子手感还好。

    霍刃也想揉揉他乖顺的脑袋,只是人多眼杂。

    哎,她不能摸,大当家怎的也这么客气。

    胖虎娘有些遗憾的看了大当家一眼。

    胖虎娘这般想着,准备开口问是在里面吃还是出来吃。

    想起以前秀华那大小姐做派,在外吃东西都要用巾帕捂着小嘴,城里人都这样讲究吧。

    “谢谢林婶子,碗筷能给我吗,等会儿我吃完送回去。”

    这声林婶子叫的胖虎娘有些惊讶,眼里笑意更甚了。

    果然小少爷和自己儿子关系还不错。

    胖虎娘走了,霍刃便也钻进了帘子里。

    帘子敞开着,这样外面探头探脑的视线看见两人清清白白相处,反而不会勾起好奇心了。

    可胖虎娘刚转身,就听见小少爷软软道,“这样被人看见不好,还是放下帘子吧。”

    大当家那粗声又不屑一顾的嗓子道,“事儿多,就算他们看见也不敢说什么。”

    “你轻点,会疼的。”娇软绵润的嗓音带着点埋怨。

    胖虎娘脸热热的,余光扫着被放下的门帘,急步逃走了。

    那慌张的脚步声落进霍刃耳朵,他叹气道,“你这小少爷,猫的清白是保住了,我的清白就没了。”

    时有凤不知道霍刃突然说什么清白不清白的。

    他只知道喂猫吃红薯可千万不能让人看了去,还有好多人都饿着肚子呢。

    可小毛好像不饿,霍刃抓着它腮帮子把红薯怼它嘴边,它都不吃。

    时有凤还是留了一小块红薯,等小毛饿了再吃。

    红薯蒸煮的很香甜软糯,吃下也很有饱腹感,不一会儿,两人就吃完了。

    时有凤要亲自出去送碗。

    霍刃道,“小少爷胆子变大了。”

    因为确定你是好人了。

    而且,他躲在棚子里,其实也在观察周围动静。

    比如胖虎娘他们一大家子就热热闹闹的,对外都凶神恶煞的,但是她对李大力的其他女人都很温柔。

    其他人嘴里讨论的也是下雨天气,担忧地里种的庄稼。好像和普通百姓也没什么不同。

    外加,来时听了老人一路的家长里短辛秘往事。这个村子在他的认知里,也更加鲜活充满人情味起来。

    即使像李春花两位“凶而尖酸刻薄”的老人,她们谈及老当家往事时,一人一口唾沫,说得位不正活该死的早。

    李腊梅对老当家恨之入骨,要不是老当家怂恿他男人下山打劫,她怎么会做寡妇。她五个儿子死的只剩一个牛四,这笔账她都算在了老当家身上。

    可昨天听两个老人说浣青和王文兵之前婚事时,李腊梅并没诋毁浣青。

    反而说王文兵那兔崽子从小跟着老当家长大,也不是什么好鸟。说浣青这哥儿命好,被踹了痛一时,往后日子才自在。

    是非善恶,不能一言概之。

    这里不是时府人人笑颜恭敬,把他当做脑子也不行的瓷器小少爷。

    他不想成为任何人的累赘,他不能认为自己也是个累赘。

    他要求也不高,不说像她娘干一番事业,他只想一日三餐出行自在。他不需要赚钱,而是让家人相信,他可以拿着钱把自己照顾好。

    他爹爹和娘亲教育方式相左,往日爹爹没明说他也没多想,可当下处于卧龙岗,时有凤渐渐明白了爹爹的用心。

    多见见人,多听听村民聊天,总是好的。

    话说,昨天牛四她娘李腊梅说到李大力和胖虎娘成亲前一天,李大力高兴上头喝的醉醺醺的,结果第二天成亲时,脑袋还醉着一头钻进他家狗窝,抱着狗死活不撒手。

    最后在一群人见证下,李大力非要和狗拜堂。

    胖虎娘也是个烈性的,一气之下,抱着一只公鸡拜了天地。

    最后狗追着鸡满屋子跑,鸡飞狗跳的,好不热闹。

    这比他爹爹讲的牛魔王故事都有趣多了。

    “非要自己去?那边人很多。”

    “嗯,我要多见见人,熟悉了就不怕了。”

    霍刃见时有凤那一本正经的小脸,狐疑道,“昨天听了一路的八卦还没听满足?”

    时有凤脸热,睫毛闪闪眼神飘忽又坚定的看了霍刃一眼。

    “我没有,我只是想多了解人性的复杂。”

    “哦,那我也挺……”复杂的……

    毫无防备的霍刃嘶了口气,“我说什么了,你竟然还用脚踩我。”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呀。”时有凤眨眼道。

    时有凤一出棚子,山洞里乌压压的眼睛全都探了过来。

    打量探究藏着恶念或者单纯好奇比较一番。

    过于漂亮的容貌太过纯粹的软糯,蠢蠢欲动的目光逐渐肆无忌惮。

    很快,纤细娇弱的身后钻出来个高大的身影罩住了小少爷。大当家悠闲惬意地支着大长腿跟着小少爷身后。

    霍刃抬眼一扫,周围目光如潮水撤退,各自低头忙活自家布置。

    洞里规划的格局就是田字格,中间一条长道延伸至洞口。偶尔有人家当占道了,霍刃都会说。

    牛四她娘李腊梅惯会贪便宜,为了显示她褥子棉被比旁人宽大,一块地里全都铺着草席。

    家当椅子等杂物就摆放在中间过道边。

    她理直气壮挡道,人又真的胡搅蛮缠,周围好几家都吵不过她一人。

    你家放一点他家放一点,孩子再嘻嘻闹闹,还想不想顺顺利利进进出出了。

    山洞干燥,再着了火,也影响出行打水。

    霍刃就安排牛四带人巡逻检查谁违规占道,牛四领了任务,第一个拿他老娘开刀做表率。

    牛四他娘不仅没生气,还带头把周围人家规整一顿,耀武扬威说他家牛四得了大当家青睐,是大红人一个。

    这些小事情,时有凤都看在眼里。

    反正见霍刃用牛四,他才懂他爹爹以前说的驭人之术。

    娘不让他爹说些天马行空的事情,但是爹每次都偷偷告诉他。

    爹爹说德才兼备者少之又少,只要有才便可用,具体用的怎么样,便是驭人之术的技巧了。

    时有凤听的云里雨里,但是看霍刃对牛四,他好像有些清楚了。

    难道霍刃不知道他是一个不好的人吗,但只要牛四把他交代的任务办成,好像就成了。

    时有凤一路低头想着,突然撞到了一堵墙。

    他鼻子泛酸的痛,眼眶开始模糊了。

    霍刃没听见动静,扭头看他,“哎哎,不就是撞了下后背吗,轻飘飘的一点感觉都没有,怎么又哭鼻子了。”

    时有凤吸了下鼻子,极力压住眼底的泪意,抬眼难为情又不满道,“你声音小点,我才没有哭。”

    “你委屈个啥,走路慢吞吞,我什么时候走上前都不知道。”

    “那你也不能故意停下来让我撞背吧。”

    霍刃捏着嗓子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呀。”

    然后大摇大摆的转身走了。

    时有凤瞠目结舌,好大一个男人好小一个心眼。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山口的火堆处。

    时有凤朝外望了眼,一丈外山雾蒙蒙又雨水淅淅沥沥,山外的湿气雨雾都被门口的火堆挡住了。

    时有凤找到胖虎娘,“林婶子,谢谢你呀,红薯很糯甜的。”

    胖虎娘嘴里正咬着花生呢,回头一见时有凤,她自己脸到先红了。

    视线不知道看哪的飘忽,没头没脑一句,“这么快啊?”

    时有凤点头,“霍大哥一向很快的。”

    一旁霍刃眉心跳跳,而后大喇喇的大马金刀坐在石头上,任胖虎娘带着怀疑又震惊的眼神看着他。

    他就说,他清白被小少爷搞没了。

    霍刃坐下没走,叫时有凤蹲下吃烧花生。

    时有凤这才发现,胖虎娘抓着簸箕里的花生往火里丢,一颗颗的烧着花生。

    这花生是牛小蛋他娘刘柳给来的,还是背着她婆婆李腊梅偷偷给的。

    刘柳想着周婶子都掏出种红薯来了,她白吃也不好意思,便把要种地里的花生拿出来吃了。

    前几日没下雨时,她忙着和李腊梅吵架,耽误了种花生。现在即使等雨停了也已经五月初,过了种花生的时候。

    外加,她没了男人等着花生被婆婆抢去,还不如在这里给大家卖个人情融洽下关系。

    再说,也感激众人帮她。

    她一个妇人带着儿子独居山下,本以为会受到不少骚扰和流言蜚语。大门都特意上了几个门栓,枕头下放了一把杀猪刀。

    可住了好几日,风平浪静的什么都没发生。

    后面才知道,是胖虎娘交代了李大力,李大力又对下面人敲打一番。

    不过还听说李腊梅叫牛四也对周围告诫一番,刘柳没领情。等分家了才把她当人看,是不是晚了点。

    这次山洪搬迁,她还愁怎么处理家当。她刚自立门户,一砖一瓦都是安身立命的根本,可凭她一人哪能全搬山上去。

    哪知道,一群男人领着了大当家的意思,帮助孤儿寡母搬迁。

    这次动迁仓促又紧迫,可是刘柳她平时装酸菜的坛子都被搬上山了。

    不仅她家,其他家也是如此。

    此时刘柳见时有凤来了,从火堆里掏出一颗花生,递给时有凤,“小少爷,之前谢谢你,要不是你赶来给我撑腰,那三两抚恤金,我肯定拿不到手里了。”

    时有凤看着黑乎乎冒着烟火的花生,没敢去接。可是拒绝一份好意很难,更别说被拒绝的人肯定会伤心。

    没等他犹豫怎么婉拒,一双手满是糙厚茧子的手伸去了。

    “咱们小少爷,都是要我伺候的。”

    霍刃拇指和食指夹着花生轻轻一捏就碎了,再掏出熟透的花生粒,刚破壳温度高,霍刃晾了会儿才递给时有凤。

    时有凤刚伸手,胖虎娘就哎呦叹气了,“真想把李大力捉来打两巴掌,让他好好跟大当家学学。”

    “一骗到手就撒手不管了。”

    火光映得时有凤脸红红的,手心的两颗小小花生粒烫的心尖都暖了。

    明明还没骗到手呢。

    他一点点的剥着花生粒红色的外衣,洞外山雨吹着火堆,火光忽明忽暗,他偷偷藏着粉红的脸,慢慢的吃着花生粒。

    霍刃看着,腮帮子微微蠕动,柔美的侧脸弧度含蓄内敛,吃东西比小猫还斯文。

    时有凤刚吃完一颗,霍刃手心里已经又剥好了一颗,去了红外衣的花生仁白白胖胖的可爱,散发着香醇的气味。

    花生好看,可手脏。

    时有凤有些介意他摸花生脏兮兮的拇指,指甲缝隙里都黑了。

    他抿嘴摇头,“饱了。”

    一旁浣青看得脸色拉的老长,“大当家,他分明就是嫌弃你。”

    霍刃张嘴,豪迈地把花生粒丢进自己嘴里,拍拍手心道,“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愿意给小少爷剥,你管的着?”

    浣青当即就被气跑了。

    霍刃对那跑的身影哼了声,才扭头看向时有凤,“你嫌弃老子?”

    干嘛明知故问呢。

    你脸皮厚,我脸皮薄着呢。

    时有凤心虚扭头。

    胖虎娘忙开口做和事老,“大当家这么快,小少爷没跑都不错了,其他地方挑剔点怎么了?”

    ……

    胖虎娘是真的虎。

    霍刃望着小少爷懵懂的眼神,无奈道,“他什么都不懂,收着点。”

    时有凤有些不乐意,嘟囔道,“我都懂。”

    “你们说话虽然有点口音差别,但是我能听懂的。”

    他又不笨,不要把他当稚子一般看待。

    胖虎娘道,“就是,都睡……”

    时有凤先是一愣,而后眼里惊讶未溢满,耳朵就被一双手遮住了。

    霹雳吧啦的火声隔绝在耳外,心跳在耳膜边躁动,时有凤别扭地偏头,那手掌却追紧了覆上。

    手心粗粝的茧子像针扎似的戳着耳朵,一点刺痛沿着耳垂、耳廓似潮水袭卷蔓延,眼前睫毛一抖霎时弥漫着雾气。

    霍刃还毫无知觉地沉着脸警告胖虎娘。后者手里的花生都掉地上了,惊讶道,“哎呀,小少爷怎么哭了。”

    周婶子道,“看看,大当家非说小少爷不懂,都把小少爷气哭了。”

    霍刃闻言低头一看,那桃花眼里已经凝结了一颗剔透的泪珠,挂在浓密卷曲的睫毛上,可怜兮兮地望着他一颤一颤的,要掉不掉的。

    火光在雨雾里闪烁,照亮小少爷那一抹白腻的侧颈,软软的耳垂发红了。

    “好疼,你放开我耳朵好不好。”

    霍刃飞快缩手,下意识抬手去抹小少爷脸颊上滚落的珍珠,却被小少爷避开了。

    仓皇害怕的。

    眼泪汪汪的。

    还有些委屈控诉。

    这也太娇气了吧,他啥都没干啊?

    霍刃抬眼看了下时有凤的耳朵,明灭跳动的火光下,那白皙秀气的耳廓已经发红一片。

    霍刃伸出一双手,对着火堆翻来覆去照了照。

    难道他刚刚用力道了?

    还是因为指甲不小心发功了?

    霍刃想问缘由,但时有凤好像不愿意开口,还觉得当众掉眼泪有点难堪。

    霍刃便身体前倾挡住周围视线,腰旁有个小脑袋低着头,悄悄的抹眼泪。

    不远处看着这动静的浣青一脸的不服气。

    时有凤也太白嫩了,朦胧的烟雨里昏暗的火光下,那白腻脖子上耳廓通红。

    难道真就这么娇气?

    “我们夫人就是这么娇贵的啦。”小柿子不知道什么在浣青边上了。

    浣青可不信,小柿子小大人一般摇了摇头。

    竟然被一个小屁孩看贬了。

    浣青当即伸手扭着自己的耳朵,“他一定是自己扭红的。”

    浣青哼道,“我也一样能红。”

    小柿子垫脚歪头凑近,表示要好好看。

    “青青哥哥要再用力点哦,你耳朵晒的有些黑,暂时还看不出来发红了哦。”

    浣青气的胸口起伏,大声吼道,“我以前也很白的!”

    第29章 我教你

    大雨落地成河,慢慢汇成了山间洪水猛兽,咆哮着、撞击着。

    洞外黑森森的树林在雨中晃动着枝丫,偶尔有咔嚓断裂声响起,洞口已经用泥土筑起高高的防护。

    火堆朝洞口外侧层层迭迭架着待熏干的湿树干,也隔绝了洞外袭来的湿冷和猛兽。

    这样的恶劣天气,十年前的山下也出现过一次。

    火堆旁的妇人们不由地回忆起那场可怕的饥荒。

    暴雨下了十天,湖泊河水倒灌,阴沉沉的天像是倒挂的海。到处都是洪流,很多村民都站在屋顶,就这么胆战心惊的待了几日。

    洪水退去后,各种家禽野兽的尸体高温腐烂,临近秋收的田野倒出哭嚎一片。而从城里赶来的衙役只是站在一个干净的小石块上看了眼,然后打开手里的册子,随便预估了灾情上报朝廷。

    村民跪着祈求朝廷赈灾,那老鼠脸大肚子的衙役却说完不了赋税的,要被拉去修建堤坝疏通河渠。

    都是强制义务工,没钱没粮。

    那年死的人特别多,卖儿卖女的,离乡背井的,放眼望去哀嚎遍野。

    饥荒对他们老百姓来说是生死攸关的天灾,而对那些贪官污吏来说确是机遇难求的发财机会。

    到底朝廷有没有赈灾,有没有减免赋税,他们都不得而知。

    他们只知道没人管他们温饱,还要想破头去缴纳赋税。

    周婶子想起那年,还心有余悸,“我都被我爹绑到那人伢子的牛车上了,村里突然敲锣打鼓,说有富商赈灾义举。”

    胖虎娘也剥着手里的花生粒道,“是啊,我家也要撑不下去了。幸好时府仁善,开粮仓救济灾民。”

    刘柳也道,“是的,当时时府老爷和夫人都来了,远远看着像是仙人下凡似的,村民都感激的跪拜一地。”

    几人说的时候,都笑眯眯的看向时有凤。

    火堆的光影里,几人的目光十分柔和,像是看自家晚辈似的,看着时有凤那张脸就忍不住嘴角上扬。

    时有凤有些惊讶,笑道,“爹爹没给我说过这些,我都不知道。”

    爹爹还会给土匪窝发粮食发钱吗?肯定不会的,除非周婶子她们和秀华婶子一样,都是被抢上山的。

    两者身份经历一连接,时有凤看几人都亲切放松许多。

    火光融融里,周婶子几人的目光都有些愧疚。

    胖虎娘顾忌霍刃在,没直说,周婶子一向直来直往。

    她开口道,“小少爷,你是我救命恩人的儿子,你被拐进土匪窝里,我怕大当家,也没敢上来看望你一二。”

    霍刃那时当场在聚义堂杀人,前任老当家死因成迷,没人敢这个关头去挑衅新任大当家。

    更何况,村子里那些穷凶极恶的土匪们一天天不见,谁敢去触这个屠夫的霉头。

    但是后面,霍刃要男人下地种田分担女人农活,还自己去理沟渠,妇人们慢慢就知道霍刃的好了。

    但也不能当着霍刃的面,说他对小少爷不好啊。

    胖虎娘拿手肘碰了碰周婶子,一边暗地瞧霍刃神色,周婶子毫无知觉只以为自己挤到人了,还侧身让了让。

    她叹气道,“小少爷还是受罪了,你来第二天,我就远远瞧着了,面色远比现在白里透红有活力,如今憔悴了。”

    霍刃瞧了瞧时有凤,一瞬不瞬地,火光在他眼里跳跃,幽深的瞳孔没有情绪地打量着。

    像是用目光一寸寸的捏着那小脸的下颚,让时有凤忍不住直视望去,然后那目光又暗暗的揉搓着脸颊、嘴角,最后落在了饱满水润的唇瓣上。

    还是如往日那般软弹娇嫩透着淡粉。

    “没瘦。”霍刃斩钉截铁道。

    时有凤眼皮一哆嗦,忍不住垂眸抿嘴,火堆把他脸都烫红了。

    时有凤往阴影处挪了挪,小声道,“霍大哥对我很好的。”

    周婶子过来人似的看了眼时有凤,眼里满是心疼的怜惜,只差开口道我的个乖乖小少爷,你受苦还不敢说啊。

    周婶子看向霍刃带着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责备。

    霍刃识趣地走了。

    省得一群妇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打眉眼官司。

    “周婶子,到时候要亲自把小少爷给我送回来。”

    “一定一定。”

    霍刃走了,众人都松了口气。

    甚至没了那堵高大的人体墙,火光都照地更远,周遭都敞亮了。

    唯独时有凤有些遗憾。

    没了霍刃挡着,洞外的雾水冷气吹的后背脖颈一激灵。

    他紧了紧身上的兽皮披风,像是没了男人的遮挡,有些冷而不安的缩了下肩膀。

    他不禁回头视线朝霍刃追去,只见霍刃拍着小柿子的脑袋,而后抬手指了指他,目光就这么不期而遇。

    洞里熙熙攘攘的热闹,两人视线跨越勾肩搭背吹牛的男人们、嬉笑追逐的孩子们,静静的交汇于他们的眼底。

    霍刃给了他一个放心的安抚神情,指了一块石头,示意自己就坐在不远处看着。

    同时,拍了拍小柿子后背,小柿子一愣,而后笑着朝他跑来了。

    小柿子挺了挺肩膀,一本严肃道,“大当家派我来监视,谁说他坏话都可以,就是小少爷不行。”

    时有凤:“为什么?”

    “因为大当家说,你们有什么话可以悄悄说。还说家丑不可外扬。”

    时有凤脸一臊,而后随即挠小柿子腋下,“霍大哥才不会这样说,肯定是你自己说的。”

    小柿子被挠的哈哈哈笑,整个人都栽进时有凤的怀里,又笑得抽抽道,“我也是为小少爷好嘛,能当面撒娇说,都不能背后说。”

    时有凤听得好笑,真是人小鬼大操心真多。

    时有凤把小柿子扶回位置,有小柿子挨着坐下,时有凤稍稍放松了些。

    他的一举一动都落进胖虎娘眼里,胖虎娘道,“我们都是粗人,小少爷可能听见我们名声比土匪还凶残,但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时有凤不好意思,嘴角梨涡盛开,“我很佩服你们,靠着自己能在土匪窝里立足。”

    一开始听闻胖虎娘的凶名,他都以为是土生土长的土匪。但是现在和胖虎娘相处了,才发现她底子里是热情的。

    胖虎娘笑道,“那还不是磨出来的。那该死的李大力,也不配我给他留面子,小少爷就听个乐呵我也开心。”

    她最开始上山也是十八岁,天真烂漫憧憬着你耕田来我织布的美好日子。

    但是上山后,李大力露出真面目,完全不哄她了。

    被他哄骗出来的娇气性子又被李大力自己击的粉碎。

    胖虎娘也讨好过,恳求过好好过日子。但她越退让,李大力越得寸进尺,一个个的婆娘往家里拐骗。

    同是同病相怜的女人,胖虎娘深知被拐进土匪窝里的命运。与其讨好男人,不如联合起女人们压制李大力。

    李大力也是好面子的,一开始还对外吹嘘他魅力强多少个女人都乖乖听话,皇帝的三宫六院都没他家宅安宁。

    后面,随着胖虎娘威名立出来了,李大力家里养了七个母老虎也出名了。

    李大力再也不敢往家里骗女人了,只敢偶尔下山打打新鲜牙祭,回家还得看婆娘脸色行事。

    “小少爷,男人都是贱的,你越对他好,他越不放在心上。你天天冷着脸对他,你放个屁都是香的,他都要凑近闻闻。”

    胖虎娘语重心长地对时有凤传授夫妻之道,时有凤还沉浸故事里,最后为胖虎娘翻身做主的钦佩中呢。

    胖虎娘看着时有凤反应懵懵的,笑道,“也是,你估计也不用这样,瞧,大当家时不时都往这边瞥着呢。像是咱们吃人一样。”

    周婶子一边扭头看,一边对时有凤道,“确实,这样的男人确实难得。小少爷福气好。”

    刘柳道,“什么叫小少爷福气好,我看是一个大老粗福气好吧,就凭小少爷这样貌出身,一大把男人甘愿跪着做狗。”

    小柿子撸撸嘴,嘟囔道,“可其他男人再做狗,小少爷只喜欢大当家的啊。”

    小柿子拉着时有凤的手腕,“小少爷你说是不是嘛。”

    时有凤能说什么,只支支吾吾的臊着脸点头。

    胖虎娘见他这般腼腆乖巧,担心被大当家拿捏的死死的,但她也不好说什么。

    周婶子反而没那么多操心,她道,“来都来了,就好好过日子。我看大当家也是疼人的。”

    周婶子一向想得开,被抢来土匪窝里,和她被亲人卖掉没什么大区别。但是在这里能好好种地好好吃上饭菜荤腥,她就挺知足的。

    刘柳道,“哎呀,小少爷怎么可能来都来了啊。他家里……”

    但是她发现还不如不开口。

    小少爷的脸色突然就落寞担忧了。

    不知道他娘身体怎么样了。

    家人肯定担心的厉害。

    还有满白,不知道家里会怎么处置满白,但是他被掳上山和满白一点关系都没有。

    时有凤抬头望洞外,雨夜已经浇没一切,黑暗里晃动的山林如鬼魅张狂。

    他手腕被抓住了,扭头对上小柿子蹙着的眉眼。火光中,周围妇人都没开口说话,像是也被带入久远的家人记忆。

    事情没有那么糟糕,他起码还可以下山。

    但是这些人选择留在山上,可能是因为山下也已经没有她们的容身之所了。

    光是从土匪村里回来的,就足以流言蜚语缠身不死不休了。

    但是他不在乎,他家人也不在乎。

    所以,他一直都是幸运的。

    即使身体不好是家人的累赘,但是家人一直无条件呵护着他。即使被掳到山里,也遇到了霍大哥这样的好人。

    而她们这些人中,有多少是有家不能回的呢。

    又或者,她们一直在寻找自己的家,努力给自己安家呢。

    时有凤努力收敛着脸上的郁色,朝刘柳道,“花生特别香,是怎么种的呀。”

    干巴巴的蹩脚的转移话题,小脸还努力释放笑意的梨涡。

    看得一众妇人心里都软了。

    他们都生的是儿子,儿子也放任不管,要是管了,儿子长大后就难以适应土匪的生存环境。

    村子里就有这样的例子,把儿子养的规矩老实,结果从小被欺负死的命。

    她们宁愿儿子顽劣,也不愿儿子被欺负。

    至于将来是不是土匪,只要儿子知道孝顺老娘就够了。

    此时看到这么一个乖软的小哥儿,眼里都亮的慈祥和蔼。

    刘柳笑道,“就是舍得浇大粪,选一块沙土种下,好涨花生。”

    时有凤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于是甜甜一笑。

    昏暗的星火在这一刻都没他笑容亮堂,周围妇人被他笑意感染,小少爷眼底里看着她们冒光呢,像小星星一样一闪闪的。

    时有凤觉得这些女人像是荆棘里开出的花,比他强多了。

    他不敢想,要是掳上山被强迫生孩子,会是什么后果。

    即使把人换成霍大哥,他也是无法接受的。

    或许他真的被养在后宅脑子稚嫩,没有她们生命这么有韧劲儿。

    时有凤是真心佩服她们,开口道,“你们不论在哪里,都会把日子过的很好。”

    “土匪窝里被你们干成了宝地的感觉。”

    几人哈哈哈大笑,小少爷真有些招人喜欢的本事。

    周婶子道,“只要活着嘛,活着就有希望。”

    “据说以前这里还不是土匪窝哩。”

    见小少爷好奇,刘柳抢先开口,“据说卧龙岗真的有龙脉,以前跑到这里的人都是守山的几百年前朝将士,地下藏着金库。”

    这个话头,村里孩子都骗不到了。

    从小听到大,但是没一个人信以为真。

    时有凤倒是好奇睁大了眼睛。

    他爹爹喜欢给他说些天马行空的故事,时有凤都相信这世界上是鬼魂存在的。

    “这是真还是假?”

    时有凤问完自己先笑了。

    要是真的,这里出的就不是土匪,而是叛军了。

    刘柳想开口,胖虎娘抢先了,“不过是男人们好吃懒做好逸恶劳做白日梦,要想过日子啊,还得脚踏实地种种地。”

    刘柳道,“胖虎娘说的在理。”

    周婶子道,“那可不,我说还是大当家好啊,重视种地,也重视我们妇人哥儿。”

    时有凤道,“那霍大哥没当大当家之前,你们日子……”

    胖虎娘道,“日子就那样,倒也不说多难受,就是死皮赖脸的过。据说老当家年轻时对大家搞什么棍棒狼什么教育,要孩子们相互厮杀,也要男人们在女人面前立威。”

    “据说好多原本和睦的家庭就这样折腾没了,男人尝到被人跪着伺候的乐子,开始变成妖怪似的折腾家里人。”

    “老当家把这说是解放天性,说这样才是自由的活着。”

    这样几番折腾下来,老实的男人在家人身上得到了权利的滋味,贪欲暴涨,大当家再带着人下山打劫……从此邻里友善的村里变成了恃强凌弱,弱者可耻的风气。

    不过在胖虎娘上山来时,老当家已经玩腻了那套把戏,开始不管村里人,更多从打劫中寻找肆意张狂的爽。

    胖虎娘又是性子烈的,当然本身就是屠夫之女。

    她刚开始上山的时候,恨李大力前后判若两人,夜里趁人气势最弱毫无防备的时候,拿着刀在李大力枕边杀鸡。

    一刀下去,鸡血刺破黑暗浇在李大力脸上,血腥、滚烫、疯子举着菜刀逼近……李大力梦中惊醒,吓得魂都没了。

    从此,胖虎娘在村里妇人哥儿里很有地位声望。基本家里被男人打的厉害的,只要找她帮忙,胖虎娘就能带着一众人把男人震慑住。

    土匪们抢夺财宝被刺激红眼不惜命,平时倒是紧张小命。没做够土皇帝的日子,欺负女人心里也有了分寸,生怕胖虎娘找来。

    不过,现在霍刃发话,让胖虎娘琢磨一个妇孺哥儿互助会。胖虎娘相当于持证上岗,村里男人都怕三分。

    一群人说说聊聊的,火堆越来越大,夜色越来越深,众人从往事回神,静静听着耳边淅淅沥沥的雨声。

    忽的,孩子们欢呼声打破了他们这边短暂的沉寂。

    时有凤扭头望去,只见霍刃身边坐了一圈孩子,牛小蛋、胖虎他们都在,甚至好些男人都渐渐聚拢了过去。

    “哇!好有趣,我也想去。”小柿子指着光影晃动的洞壁上,眼里爆发亮光。

    时有凤眼里也有些惊喜,生出了几分童真般的玩心。

    巨大的洞壁上火影跳跃,借着光,霍刃双手做影子戏法。巨大的墙壁上,一个带着斗笠的侠客在刀光剑影中耍着招式,行云流水快意恩仇,周围孩子看得连连惊呼,嘴巴压根儿就没合拢过。

    一旁男人们学着霍刃的手势也顺着火光投影在了洞壁上,洞壁上的影子霎时热闹起来,什么飞禽走兽都在洞壁上活了过来。

    “哇,大雅!快看,又出来一排排大雁!”

    “侠客坐在大雁身上了!”

    原本沉闷的洞里,欢腾的呼声瞬间沸腾起来了。

    洞壁、火光、影子戏法成了男人们孩子们争奇斗胜的法子。

    可别小看孩子们的好胜心,憋足了劲儿要赢了大人们。

    胖虎板着脸,拍拍牛小蛋的肩膀,“我看好你。兄弟。”

    牛小蛋道,“老大,我们会让那些大人老老实实承认我们的厉害!”

    霍刃听的好笑,连忙绕着孩子们走了几步,生怕被这些鬼头给缠上要教学。

    “哎呀,大当家别走啊,教教我们吶。”牛小蛋追道。

    霍刃捂着耳朵装聋。

    余光见时有凤走近,扭头问道,“要玩吗?”

    “可我不会。”

    “很简单,我教你。”

    时有凤跃跃欲试点头。

    霍刃本来打算教时有凤先对着墙壁做简单的飞鸟,但是时有凤有自己要学的。

    “我要学那个斗笠侠客。”时有凤看着霍刃手腕上狰狞的疤痕道。

    “行。”

    霍刃把手上的石片给时有凤,“小手指和无名指夹住就能投映成斗笠,食指和拇指握着竹筷就成了刀。”

    脑子听懂了,手没懂。

    时有凤手指有些笨拙的弯了弯,手指一个下跪姿势,人只静静又无辜的望着霍刃。

    “我爹爹只教我这个。”

    霍刃抓了抓后脑勺,拿起小少爷的纤纤玉指,白嫩与粗糙色差太鲜明,霍刃瞥了眼自己的手指,又粗又大又硬。

    于是,更加小心的一点点的掰弯小少爷娇气的手指,放上石片、竹片。

    “手指别抖,坚持一下。”

    “稍稍用力夹紧。”

    霍刃说道最后,干脆一手握着小少爷的手腕,一手摆弄葱白玉指。

    他俯身低头苍劲的侧脸落在阴影里,呼吸落在时有凤粉白的脸颊上。火辣辣的升起热意,时有凤忍不住想要偏头,可抬眸间又被那认真耐心的黑眸吸引。

    霍刃察觉到一瞬不瞬的视线,他余光扫去,时有凤飞快转动眼眸,最后垂下了浓密的长睫毛,任他手腕被宽大的手心攥着。

    霍大哥一根根的掰着他僵硬而笨拙的手指,耐心的摆好手势,只是那粗糙的茧子磨的他指腹泛起轻微的痒意,整个人都有些眩晕。

    他努力克制呼吸,手腕却软的厉害,连带手指都乏力了。

    “手指加紧点。”

    “这点力都没有吗,我的小少爷。”

    片刻后,墙上勉强投下一个静止低头的斗笠刀客。

    “好了,抬头看看如何。”

    时有凤抬头,眼里浮出惊喜,亮晶晶的崇拜道:“好厉害!”

    霍刃扬起嘴角,两只手指弯曲做成了小狗汪汪叫的投影,“你来拿刀杀狗。”

    “……狗这么可爱为什么要杀。”

    霍刃手指变化,墙壁上投下一头老虎,“那本大王可有幸能托着小少爷走?”

    时有凤被逗的眉眼弯弯,嘴角梨涡浅浅。

    洞壁上,斗笠侠客也被老虎逗笑了,老虎的肩膀也在颤抖。

    胖虎娘瞧着,和一众姐妹们撸嘴,眉开眼笑的看小夫夫恩爱。

    “哎,还是新婚燕尔好啊。”

    “大姐,要把李大力抓来打一顿吗。”

    第30章 乌拉拉

    霍刃带着孩子玩影子戏法,洞里时不时响起掌声和惊呼。吸引那些无所事事暴躁沉闷的男人们也加了进来。

    妇人们就在一旁看着争奇斗艳的山洞墙壁,顺便把火堆烧的更大了,这样投映在洞壁上的影戏就更清晰。

    最后演变成家庭为小组的比赛,原本生分交流少之又少的父子,多了些沟通。强势说一不二的父亲,会僵硬地对儿子看了一眼又一眼。

    小崽子手指咋就这么灵活?

    但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儿子比他强的。

    可孩子们压根儿就不再期待他们的夸奖了,全都围着时有凤和霍刃去了。

    大当家会教他们怎么变威武的影子。

    大美人夫人会眼里亮亮地夸他们好厉害好聪明。

    最后,倒是变成男人们怅然若失了。

    洞里其乐融融一片,时有凤一扭头发现,不远处一个哥儿眼神呆滞的望着孩子们,嘴角挂着痴痴又疯狂的笑意。

    那笑没有危险,只有一个年轻人夫无限的痛苦和哀伤。

    时有凤第一次见这种悲痛窒息的情绪,笑意凝滞,低声问霍刃,“他怎么了?”

    霍刃看去,开口道,“他叫牛青枝,前些日子下雨,走路滑地摔跤,肚子里孩子没了。”

    “他是抢来的?”

    “不是,他和他男人青梅竹马,倒不说多少感情,长大后自然而然成亲了。”霍刃瞥了眼时有凤颈上那颗鲜红的孕痣,白嫩的皮上平添了风韵。

    他烫眼似的避开,“他孕痣不明显,一直被说生不了孩子,这回是成亲三年后得孕,过度紧张就摔没了。”

    “啊,那他……”

    那现在洞里,这种天伦之乐岂不是在他心里扎针。

    时有凤摸了摸袖口里藏的鸡蛋,今天就不给小柿子了,去看看牛青枝吧。

    “我能去看看他吗?”

    “可以,没什么坏心眼,就是脑子轴。胖虎娘她们去了一波又一波,人还越发垮了下去。”言下之意就是不用费尽心思去安慰人了。

    时有凤还是想多了解下情况,“唔,他公婆丈夫咋样?”

    “算是难得的正常人,都挺老实的。”

    “老实不等于人好呀,快别故意试探我了。”

    “嗯,他公公抢劫早早死了,婆母不让儿子下山,就在村里种种地打打猎,但是没苛待牛青枝,因为牛青枝的爹之前救过他公爹一命,总得来说,婆母是这个村子里顶好的。”

    时有凤了解情况,然后朝牛青枝那边走去。

    霍刃看着那单薄清瘦背影,心里觉得好笑。

    明明不熟悉洞里环境还有些局促紧张,可是一听到有人过的惨,他就升起了怜悯之心。他便忘了一切,只想让对方好起来。

    这样可不好。

    要是一个男人随随便便卖惨,岂不是触碰到小少爷的心软?

    这样被骗了,小少爷估计还开导男人,还为男人露出惨淡一笑而高兴继续宽慰人……

    嘶,霍刃越想越奇怪。

    霍刃目光游神又凝重,火光在他深邃的眼底跳动,忽的,时有凤回头一笑,霍刃眼里重新聚焦,眼底闪着一抹俏影似春水荡开。

    时有凤见霍刃目光带着一丝担忧,朝他笑了笑。

    他很安心的,因为他知道霍刃会在背后看着他。

    时有凤坚定了步子,扯了扯袖口,继续朝牛家走去。

    牛青枝家按照祖上流下来的位置应该在洞口,但是霍刃这次把老弱病残孕的人家都安排在了洞里面。

    这样避免洞口雨水侵蚀,让人受冷感染风寒。

    时有凤就这么朝牛青枝走去,明明他走近了牛青枝的目光里,但后者眼里只空洞洞的怀恋,摸着平坦的肚子一下下的麻木地哼着小曲。

    “夫人,你怎么过来了?”一个精明爽朗的中年妇人打断了时有凤的踌躇思绪。

    中年妇人眼底有些红,面色也有些憔悴,眼珠子像是蒙上一层雾纱,好像快哭瞎了。

    他们这个家搭的很讲究,四面都用八仙桌一横一竖的搭着,上面挂着床单遮着四周。此时一家三口都搬着凳子坐在过道上,看着不远处孩童戏耍。

    不待时有凤开口,中年妇人就道,“夫人,你能不能劝劝青枝哥儿,他这样不吃不喝迟早要垮了啊。”

    “金霞婶子,我试试。”

    金霞眼神一喜,意外夫人好说话,也惊喜竟然能喊出自己的名字。

    时有凤接过金霞双手递来的小木凳,挨着牛青枝坐下。

    不待时有凤斟酌怎么开口,牛青枝自己先无声崩溃了。

    他声音平稳,又像是水面下极力压抑的暗涌,“夫人也是来劝我的吧,谢谢夫人。”

    “可是我真的控制不住,一山洞的孩子都在嬉闹,为什么其中没有我的孩子。晚上睡觉的时候,总觉得雨声里有孩子在哭,在哭着问爹爹为什么不小心一点。”

    牛青枝因为常年干活生的高壮,身材五官和男人都没什么区别,只是左眉角一颗浅淡的孕痣昭示着他是哥儿。

    可他此时脆弱的不堪一击,眼里的泪看得时有凤心里也难受。

    “我也不想这样,孩子没了,我没办法种地,我男人也不放心去山上打猎,我还日日朝他发脾气,婆母也背后偷偷快哭瞎了眼睛。”

    时有凤轻轻道,“我们常说极乐世界,生灵安息,孩子只是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他在天上也会有喜怒哀乐,他现在看着你这样痛苦自责,他也会不开心的。”

    牛青枝从袖口里掏出一块刺绣着孩童放牛的巾帕,他用巾帕捂着脸,颤抖着肩膀没有哭出声。因为这不是家里,没人喜欢听一个哀丧的哭嚎。

    可他止不住眼泪。泪水湿透巾帕,顺着他粗糙的手指滑了下来。

    “胖虎娘也是这样说的,可是我就是忍不住,半夜翻身的时候会下意识捂着肚子,一坐在凳子上就忍不住摸摸肚子,孩子出生的鞋袜我都早早刺绣好了,一想到我连他一面都没见着,我就控制不住的心痛想哭。”

    时有凤轻轻拍着他竭力压抑又不住耸动的肩膀,“放声大哭吧,没人会笑话你的,他们也会哀伤一个孩子的离去,不然不会时常上门安慰你。”

    “我经常看佛经,佛祖说,你会哭很长一段时间,但最后心里就没那么苦了。日子总会朝前看,偶尔回想起孩子,你还会哭,但那是慈祥的怀念。”

    “每年七月中元节时,故去的亲人回会来看我们。要是你一直沉湎悲痛,天天哭着,那孩子会很自责的。”

    “他在你肚子里的时候,奶奶干活利索做菜可口,爹爹和父亲也和和睦睦日常相互扶持,可他一走,这一切都变了。”

    “你说这样下去,两个月后的中元节,孩子回来还会认得家门吗?还会认得父母亲人吗?全都变了,孩子找不到家他不成了孤魂野鬼了?”

    牛青枝哭声一顿,拿着巾帕擦擦眼,望着时有凤,他脸色温和软软糯糯的又带着坚信。好像世上一切如他所言,那双清澈干净的眼睛带着最温柔的力量。

    “你孩子有小名吗?我可以抄写佛经为他祈福,让他不再因为看到你哭而难受自责。”

    “有的,叫小鸭蛋,我知道了,我会打起精神好好过日子,谢谢夫人解开了我心里的疙瘩。”

    “嗯,经文我过几天给你送来。”

    一旁金霞见儿媳妇神情松懈平静了,忍不住抹眼泪。

    没想到小小年纪的小少爷竟然能劝住,明明她请了村子里很多能干的妇人劝都没用。

    是啊,小少爷给他们一家都指了个奔头。

    好好过日子,把身体养好心情轻松了,迟早还能生的。

    金霞和他儿子张铁柱一个劲儿感谢时有凤,要亲自把时有凤送回去。

    时有凤抬头目光穿过嬉闹的人群,就见霍刃看着他颔首点头。

    “不用了,对了,这个鸡蛋给你。”

    牛青枝慌忙拒绝,又有些受宠若惊,“不用不用,大当家已经特别照顾我了,伙食每天是肉粥、鸡蛋。”

    时有凤倒是有些惊讶,这点确实不知道。

    金霞笑道,“不仅我家,老弱病残孕伙食都好些,大当家还吩咐了好些人砍些松柏树,每日用树枝擦洗家当,说不容易得病。”

    “铁柱,砍了好多,还给周围的人都给了。”

    张铁柱还没有他夫郎高,身材比较精瘦人也挺利爽的,“本来我还担心住进洞里,会缺衣少食,哪知道大当家都安排妥帖了。”

    “这趟真是多亏了小少爷。”张铁柱由衷感激道。

    时有凤道,“都是你们自己照顾的好,我的话不过是个契机而已,这些事情怕是他本人反反复复想了又想,想来他心里还是愧疚于你们,才接受我的话头顺着解开了疙瘩。”

    时有凤走后,金霞暗暗想到,果然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说话不揽功不自傲说的让人舒服,小小年纪看事情又如此包容宽和,可那不是刻意,而是骨子里的纯粹和善良。

    要是她今后有这样的一个乖孙孙就好了。

    难怪胖虎娘她们一群人都喜欢这个小少爷。

    时有凤丝毫不知道金霞的想法,回来路上心情十分复杂。

    一方面被哀痛的情绪感染情绪低落,可一方面,他嘴角忍不住翘了翘——他帮到了人!

    就这样拉扯中,时有凤一边走一边面色严肃甚至板着了小脸,走神想事情的时候渐渐忘记看路。

    忽的,他后背被人捏住,一个恶声恶气的粗狂男声威胁道,“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钱!”

    “啊!不是,你……霍大哥你真是吓死我了。”

    时有凤被吓的原地膝盖颤抖,回头见霍刃那张嬉笑的脸,目瞪口呆着。

    “诶!霍大哥!你,你怎么了?”

    时有凤刚刚埋怨完,就见霍刃那黝黑又炯炯有神的目光逐渐涣散,身形摇晃朝他倒来。

    时有凤连忙扶住他,可霍刃比他高大太多,压下来像山影塌来。他几乎使出吃奶的劲儿,肩膀才能抗住他一个胳膊。

    “霍大哥你没事吧?”时有凤面色紧张。丝毫没注意到男人只是虚虚的架着他肩膀,从后背看去,像是大鸟撑开了羽翼,底下护着一只小鸟,小鸟还叽叽喳喳的满脸忧急。

    霍刃还准备玩会儿,周婶子路过毫不留情一句,“小少爷,大当家在笑呢。”

    原本忙的手足无措原地转圈的时有凤,抬头一看,霍刃那深眼泛着笑意,嘴角都咧开了。

    时有凤面色缓和下来,从霍刃胳膊下走出来,心力交瘁道,“不要逗我了。害得我信以为真。”

    “我瞧你不开心,是不顺利吗?”

    “没有啊。”

    “那还板着脸,路都忘记看了。”

    时有凤悄悄凑近霍刃,可霍刃太高了,他不过到他肩膀处。

    好在霍刃识趣的偏着脑袋俯身凑耳。

    时有凤压着兴奋的低声道,“我就是高兴呀,他们一家都夸我了,还是三个人。很开心的,但是又不能表现出来,你懂吧。”

    霍刃揉了揉耳朵,“不懂。”

    他只知道小少爷确实好骗,可得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紧了。

    他手贴时有凤后脑勺,青丝柔软丝丝滑滑的挠着手心,他揉了揉,“小脑瓜子想的还挺多。”

    两人回去的时候,洞口嬉闹的也散去了。

    像盛会过后的蜜蜂,人们都开始回到自己的那块山洞地上。

    大多数人直接地上铺着草席棉被,裹着衣服盖着褥子就睡了。

    少数讲究的还是搭了个棚子。

    浣青就是要搭棚子的那个。

    但是没人帮他,他身边那个奴仆小文,也干瘦干瘦的,很难把三根手臂粗的树干绑扎在一起,更别说立起来了。

    而且,浣青睡得位置,也挨着时有凤两人的附近。

    浣青见小文反反复复搭不好,便一直朝小文撒气。

    最后自己动手,反而手心被粗糙的树干摩擦出了红。

    恰好,时有凤两人从边上路过。

    “看!我手心也红了!”

    浣青耀武扬威的炫耀,把手心怼在时有凤面前晃。

    那干净的手心沾染了湿树枝的污糟屑沫,脏湿湿的又摩擦翻皮的红。

    时有凤看着就头皮发麻。

    时有凤不知道这有什么好骄傲的,但还是捧场道,“那你好厉害呀,这样都没哭。”

    浣青茫然。

    这应该哭吗?

    时有凤觉得浣青有些可怜,自小不知道娘是哪位,头上全是凶神恶煞的哥哥。要不是隔三差五去他爹面前晃悠,他爹都认不出这个哥儿是他儿子了。

    但两个月前,唯一庇护他的爹也死了,那些哥哥也都消失不见了。原本和他订亲的男人也改变了态度,说不可能明媒正娶,顶多他自己收拾下包袱来他家里睡。

    浣青,他确实很厉害。

    能把自己照顾活得好好的。

    据胖虎娘她们说,浣青之前脾气没这么差,现在像是动不动吃火-药似的。

    时有凤想,要是他处在浣青那个处境,一时间死爹死兄弟还被退婚,这种应激下的反应应该也会像个刺猬。

    时有凤见地上横七竖八湿冷的树干,望着霍刃,单纯的怜悯又带了一点祈求期盼。

    霍刃没办法,“你先进棚子里。”

    时有凤欣喜点头,仰着的小脸落在霍刃的垂眸里,小声道,“霍大哥,你真好。”

    霍刃掏了掏耳朵,酥酥麻麻的像小猫在耳边叫。

    时有凤走后,霍刃朝那地上的树干走近,拿着绳子开始绑扎树干。

    小文见状要帮忙递树干,霍刃道,“不用,你做的我不放心。”

    浣青听了脸一怔,而后脸颊含羞。期期艾艾的盯着霍刃,那弯腰忙碌的手臂,遒劲的肌肉鼓动着,三两下就把棚子搭好了。

    小文见浣青这般眼神,不知道是不是想起时有凤曾经给过他馒头,若有似无地站在了两人中间。

    还没站稳,就被浣青一掌拉开了。

    刚好霍刃回头看见了浣青的神色。

    “你那目光让我感到恶心。”

    浣青娇羞的面色顿时煞白,又强势辩驳道,“你欲擒故纵。”

    霍刃拍了拍手,“你少跟王文兵打交道,别的没学会,自负自大倒是学的像。我棚子里的人叫我帮你的,要不然我平白来你这受恶心?”

    浣青最烦人提王文兵,此时气的直跺脚。

    霍刃道,“你也可以恶心我。”

    “你,你就是恶心。”

    霍刃道,“行,你住着恶心,我把棚子拆了。”

    浣青又被气的面色扭曲了,最后一手握着拳头一手捏着鼻子,“我住。”

    霍刃也没多和一个小哥儿计较。

    心想这几天要给浣青物色一个靠谱的男人。

    他杀了人全家,给无辜的人留一条后路是理所应当的。

    霍刃搓着脏的手心,去洞口就着珠线落下的雨水洗了把手,大手甩了下水珠再往腰间粗布衣衫一抹,手掌就干了。

    洞里的人差不多都睡了,零星起了鼾声,洞壁上插的牛粪火把都灭了。洞口的火堆压了几根大腿粗的生树,一大堆炭火在雨夜里呼呼大作,朝洞里氤氲出一片暗黄的火光。

    霍刃一路走来几乎目不斜视。

    但是路过李大力家的时候,忍不住瞧了一眼,因为好些男人脑袋都朝那边探着。

    李大力一直在外面说坐拥齐人之福,再剽悍的母老虎都得乖乖给他管家种地,总之吹的天花烂坠的。

    旁人都好奇他夜里是怎么过的,还真当翻牌子一般?

    霍刃扫了眼,女人们都睡里头,他睡女人脚头,像是夹着尾巴的落魄狗。

    不止霍刃看,周围老爷们都看李大力笑话。

    李大力听见窸窸窣窣的笑声,丢脸似的把被褥往脸上遮。

    还没扯巴掌长呢,另一头胖虎娘的声音就低吼道,“扯什么被子?你是死人啊,白布蒙头!”

    李大力顿时委委屈屈的偏头,结果还没碰上女人的脚袜,就被狠狠踢了一脚。

    “动什么动,凉风都进来了!”

    ……

    霍刃背着手,看了好戏,心满意足的钻进了自己的棚子。

    一掀开帘子,他就察觉到周围刚刚看热闹的脑袋,齐刷刷朝他这边转了过来。

    “是霍大哥吗?”

    时有凤轻声又谨慎的问。

    平白的,让坦坦荡荡的霍刃突然撩开帘子的手僵了下。

    里面有个不谙世事的小少爷等着他,偷情的错觉突兀的袭来。

    他低声咳嗽一声,“是我。”

    棚子里兽皮遮光的很,两面都黑,唯独头顶的白被单朦朦胧胧的透着跳跃的火光,暗淡的光影落在那正襟危坐的小少爷身上,青丝柔亮衬的小脸白的发光。

    他怀里的猫,圆睁着绿油油的眸子。

    小少爷穿着雪白的里衣,也正羞臊的望着他。

    霍刃抓了抓脑袋,“那什么,睡吧。”

    霍刃说完,褪了外衣,健硕的胸口把里衣交领撑出了一条缝隙,小麦蜜色肌肤鼓鼓一片,他双手扯着裤腰带下意识准备脱裤子,对面的小少爷忽的把被子扯过头顶。

    霍刃怔了片刻,望着那脑袋顶着的被子,小声道,“抱歉抱歉,一时忘记了。”

    说完,他就系好裤腰带,钻进自己的褥子里。

    两人虽然睡一个棚子,却是分开的褥子。中间留了个小毛大小的缝隙,小毛乖巧的钻进去,盘着奶白的尾巴开始埋头呼呼睡。

    它是两人默认分割的界线。

    时有凤是紧张的。

    还是老样子,霍刃没来时,棚子里只他一个他紧张。

    霍刃进来后,他还是紧张。

    只是两种紧张,他知道是不同的。

    但是他知道不用紧张多久,棚子里就会响起熟悉的呼噜声。

    时有凤睡不着,脑子兴奋刺激又害怕,棚子外是乌压压的土匪啊,但是睡在霍大哥身边又奇异的安心。

    他强行让自己闭眼,然后熟稔的默念倒数。

    “十、九……”

    “呼~呼呼~~~”

    果然睡着了。

    时有凤嘴角梨涡浅浅荡开,有些艳羡,但又庆幸。

    他微微放松绷着的肩膀、舒坦着四肢,开始入眠。

    但很快,昏暗中,一股烧焦的气味萦绕鼻尖,像是什么糊了。

    时有凤霎时惊的睁眼,小毛感受到他的不安,喵喵跳进他怀里,脑袋蹭蹭他手腕安抚着。

    这细微动静也让霍刃醒了。

    “怎么了?”

    时有凤不确定,胆战心惊道,“霍大哥,你有没有闻到什么烧焦的味道?”

    霍刃立即坐立起身,原本伸在外面的大长腿缩进了褥子里,他鼻子闻嗅,确定道,“没有。”

    时有凤好像也觉得是错觉了,“不好意思啊,把你吵醒了。”

    “没事,我倒头就睡。”

    原来你自己知道啊。

    两人又躺进褥子里开始睡。

    霍刃人高马大气息强悍,时有凤之前只觉得他像坐山。之前梦魇昏迷,即使被他抱在怀里睡觉,时有凤只觉得暖和像是挨着炉子舒服,旁的没印象了。

    此时,时有凤对霍刃的长宽有了实质性的认知。

    霍大哥的被子被躯体撑的老宽,而小腿都露在外面,一双穿着白袜的大脚伸过了他脑袋。

    时有凤想起上山那天,霍刃说他是猪,不怎么肯吃。

    他此时想,霍刃才是猪,不知道吃什么长这么高壮结实的。

    鼻尖的烧焦味还是萦绕不散,时有凤有些担忧,扭着头想找源头。

    他一扭头,鼻尖还没翕动,就觉得那味道更浓了。

    他睁眼一看,源头竟是那双咫尺间的大脚。

    时有凤心下一惊,刚准备晃醒霍刃说他脚着火烧焦了。

    棚子外忽的响起胖虎娘的低吼声,“李大力,你那臭脚给我盘着点!”

    时有凤眼睛都呆滞的怔愣了。

    他脑袋慢慢的离那双大脚远了一点。

    再远一点。

    细细的脖子扯出了一道弧线。

    但味道钻入鼻尖,随着那大脚动了动越发浓烈。

    终于,时有凤憋不住气了,眼睛在昏暗中瞪圆了。

    他悄悄起身,抱着枕头往霍刃那边轻手轻脚的挪动。

    他几乎收着呼吸,怕把鼾声震天的霍刃给吵醒了,然后……想想就脸热又尴尬。

    来到霍刃这头,他慢慢躺进被子。

    还没松口气,睡的迷糊的霍刃听见耳边窸窸窣窣的声音,以为是小毛跑过来蹲枕头上睡。

    一个翻身大手一捞,便把刚闭眼的时有凤给翻惊醒了。

    不待时有凤心跳砰砰,脸颊上贴来温热又粗糙的面颊,抱着他肩膀下颚磨蹭着糙脸。

    时有凤呼吸都凝固了一拍。

    下一刻,使劲儿推开禁锢他的胸膛。

    “乖,别动,抱抱就呼呼了。”霍刃低声睡意酣足。

    时有凤紧张的眼里水光波荡,一边推一边抖着声音道,“霍大哥,我不是小毛呀。”

    霍刃本来还抬手拍打不安分的猫爪子,但是一听这可怜兮兮的声音,耳朵一个激灵,睁眼了。

    小少爷要被他压扁了,就眼睛压的大大的。

    眼里羞恼的起了雾气,又凶又软的瞪他。

    霍刃立马弹跳似的松手,忙道,“抱歉抱歉,睡迷糊了。”

    见时有凤委屈的望着他,小手还在扯被压在身下的被褥,霍刃弓腰,把被子扯回,然后好好的给时有凤掖好。

    “怎么睡过来了?”

    时有凤脸臊的厉害,但听清霍刃没有自作多情的多想,而后才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

    “霍大哥,你脚烧糊了。”

    “?”

    霍刃抬腿缩回脚。

    没火星子。

    时有凤脑袋往一边偏了偏,几乎屏气嚅声道,“不信你闻闻。”

    霍刃:……

    第31章 乌拉拉

    连连下雨,山洞里也没什么事干。

    没事干一身精力没地方发泄就要打架滋生矛盾,霍刃给他们找了些事情。

    每家每户一天都派了计件的活——编织草鞋、竹蔑小家当、蓑衣、一些小家当。

    村里有专门的竹匠手艺人,凉席竹床之类的不在话下。

    寻常村民家里,有精打细算会过日子的男人也会学一点皮毛。比如扎一个刷把洗锅,编织一个竹背篓,扎一个竹爬都会。自己会,就不用花钱叫别人做了。

    编织草鞋蓑衣这就更不用说了,家家户户总会有男人妇人会。就像自己家锄头自己削树干,打小零件安装,都是必会的手艺。

    不过年轻男人这一代,会的不多。“聪明能干”的都下山打劫,只有老实不中用的才会守着这不赚钱的玩意儿。

    竹子也不难找,半山腰上就有一片竹林。

    此时,一群人围着老篾匠学编织手艺。

    老篾匠也不老,就五十多岁,个子不高但背却直挺不佝偻,脸颊消瘦,下巴窝很深嘴角时常垮着,鼻子和嘴角之间的纹路像一道长年伤疤似的深刻,整个人看着沉默寡言又固执。

    他眼窝很深眼珠子又凸出眼皮,看人的时候,浅褐色眼珠子稍稍一抬,目光深深又冷淡。

    村子里都叫他怪老头。

    “喂,怪老头,你这辈子出息了,一群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给你当学徒。”

    说话的是王二狗。

    王二狗蓝布短衫裤腿笔直干净,即使在山洞里,他衣裳也是一天一换,反正不用他洗,全都是秀华的活。

    只是他的脸有点淤青,没下地干活皮肤较一般男人白细,五官也显得风流,只是这份俊秀,被那双眼睛和嘴巴添了些乡野粗鄙的恶俗。

    怪老头头也不抬,用柴刀剥竹抽条,慢慢道,“你这辈子也挺出息的,争风吃醋又被打了一顿。”

    王二狗一下子就恼了,转头看向王文兵,“你不是不说出来的?你答应媚秋保密的!”

    王文兵正瞧着篾匠手上动作,闻言冷笑,“你还没断奶吧,回去抱着你娘或者你媳妇儿嘬两口吧。”

    这话骂的脏,两人瞬间就扭打一片。

    怪老头默默把自己的竹条往后面挪了下,周围男人也乐滋滋的看热闹。

    就说这牛媚秋牛寡妇是个红颜祸水,沾了她家宅不宁,不沾又心痒难耐。

    王二狗和王文兵还是堂亲兄弟,王二狗比王文兵大十岁,快三十岁的人了。因为白看着和王文兵差不多大。

    两人样貌又都生的端正,只是王文兵是蜜色,常年下山打劫,比窝在家里的王二狗看着精气神阴狠凶残些。

    最后,毫无疑问王二狗又被打的鼻青脸肿了。

    在一众嘲笑挖苦声中,王二狗灰溜溜地回去了。

    王二狗回到家里,面色非但不恼火,还对着铜镜照了照,心里得意骂王文兵蠢货。

    他瞧着裤子被踹了几脚泥,拍打几下后,干脆从枕头下抽出一条干净的裤子。

    裤子压在枕头下没有一丝皱纹,他利落地换下,扯了腰伤,嘶痛了声嘴角却笑得快哉。

    出去的时候,被他娘李春花喊住了。

    “又去见牛寡妇?”李春花火眼金睛,看他儿子这被打了还眉头喜色,换一身干净衣衫保准又要去见人了。

    “你就不怕秀华闹意见吗?不,秀华闷不做声不会说什么,不,也不对,她现在有小少爷撑腰了,得大当家青睐了,说不定哪天就爆发了。”

    李春花嘀嘀咕咕的,王二狗听的很烦。

    王二狗面色阴阴,“那小少爷敢多事,我叫他自己日子不好过。”

    李春花见儿子这样,呵斥道,“你就在家里耍横,现在还跑去狐狸精那里丢人现脸。”

    “我这都是战术,王文兵自以为打赢了,他却输了媚秋的心,媚秋惯来心软,每次见我被打的厉害,总会多陪我一段时间。”

    李春花见儿子这般贱骨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王二狗道,“都是娘养的,要是娘让我下山,我也不至于打不赢王文兵。”

    李春花气的哑口无言,隔壁李腊梅一手撑着以桌子搭成的一人高的墙上,一手拄着拐杖张望看热闹,“又受气了?想开点,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咱剩下也没多少日子了。”

    “你到风凉话说的好听!”

    李腊梅笑得褶子都像花儿似的。

    “你儿子才傻不拉几的,被人家牛寡妇玩的一愣愣的,牛寡妇什么人?她就是玩男人巴不得男人为她打得你死我活。”

    “打赢的以为能入她眼吧,她偏偏‘同情’弱者,啧啧,真是千年狐狸成了精,把男人都迷的直往裙底钻。”

    另一边,牛二狗被他娘骂一顿心里不得劲儿.

    心里也觉得,小少爷对自己自由自在的日子是个威胁。

    他来到牛寡妇的棚子里。

    “哎呀,小二狗,你脸怎么又严重了。”声音软绵悠长,酥的王二狗骨头都软了。

    王二狗当即要扑去,牛寡妇嗔笑手指抵住他胸口,“青天白日的呢,你不害羞我害羞。”

    王二狗悻悻,最后提起了时有凤。

    牛寡妇神色一开始恹恹的,后面来了趣。

    “你这说的,我都喜欢上他了。”

    牛寡妇对这个大家都喜欢的小少爷也十分有兴趣。

    听说现在好些家长里短都去找小少爷评判。还有的人说和小少爷聊会儿天后,心情会好很多,吹捧的神乎其神。

    刚好她心里也因为这连天阴雨,郁闷不得劲儿。

    牛寡妇当即就去找时有凤了。

    可还没见着人,就被霍刃拦住了。

    护犊子护的紧,像是她要吃人一样。

    就这样入了夜,洞里有渐渐安静下来。

    家长里短的八卦飞的快,山洞里的日子安逸又懒散的忧心,当然这是对那些勤恳的村民来说。

    这鱼龙混杂的洞里,人人心思各异。

    忽的,一人脑海中响起了系统的叮咚声。

    “这次洪灾后,卧龙岗饿殍遍野引起疟疾肆意,宿主可运用所学医学知识解除危机,获得金库线索。”

    “……这里是土匪窝,我为什么要帮助他们?”

    系统闪烁,没再出声。

    那人翻了翻剧情,此次天灾过后,饿极了的土匪一窝蜂冲下山,刚好拦截了时府救济的灾粮和布匹药材。

    时府这次是承接的官运物资押送,因为被盗匪抢劫,最后被官府定罪入狱。

    后面是时家堡出面协调,把病重的时府家主从牢狱里放出来,可也仅仅剩一口气了。

    上次时有凤死去抛尸的剧情改变后,后面的剧情也跟着变动了。

    后面剧情提要显示,时有凤也死于疟疾。

    虽然这个路人霍刃出现的很莫名其妙,但他相信时有凤和霍刃都不过是或早或晚死掉的炮灰,他才是一路逆袭打脸的主角。

    至于这个卧龙岗,见识过他落魄过去的都要死光。反正他们罪有应得,他届时只要找到金库宝藏就可以了。

    雨夜越下越大,吞没天光,崇山峻岭都蛰伏着瑟瑟发抖的哭嚎。

    第二天,霍刃先于时有凤醒来。

    他悄悄掀开褥子,屈回长腿,低头闻嗅了下,一股艾草的清香。

    他叫李大力割了好些艾草在火边烤焦再泡脚,还把这项活动推了下去,是男人都要泡脚。

    果然艾草泡脚很有效果。

    洞壁还没点火把,昏暗中,对头的小少爷还睡的香甜。

    青丝散乱在枕头上,一截雪白的脖颈微微弯曲枕在手臂里,侧脸压着嘴角微微张着,唇瓣水润薄红的像是流了口水一般。秀挺的鼻头翕动着,睫毛弯弯乖巧的阖着。

    睡前板板正正的,睡后……憨态可掬。

    双腿踢翻了被子,一个半趴着枕着手臂睡的姿势。背脊绷紧了里衣,蝴蝶骨明显,腰身那处里衣更是贴身绞着。青丝随着细而流畅的腰线直落那……挺翘的臀部上。

    霍刃飞快撤回视线。

    不难受吗?

    这种睡姿。

    八成是半夜抱猫了,结果猫受不了压迫,自己又钻出来了,人还睡的死死的保持着抱的姿势。

    清晨山雾湿冷,这样睡难怪小少爷早上说话的时候嗓子哑哑的。

    霍刃起身拉着时有凤的褥子给他盖好。

    褥子刚拉至时有凤的肩膀处,时有凤就睁眼了。

    “唔,霍大哥,你今天怎么醒这么早?”

    “嗯……”

    他被硬撑醒了。

    霍刃一本正经道,“今天事有点多,就醒早了。”

    “对了,昨天牛寡妇来找你了。”

    他看着小少爷睡眼惺忪的桃花眼,眼底一片天真无邪的水雾朦胧,抓着一边的小毛摸了摸,开口道,“我拦住了,她,你还是少接触为好。”

    “你要的笔墨纸砚我也找来了,到时候给石桌铺个兽皮就在上面写着试试。”

    “你还能背诵经文?”

    时有凤懵了一下,而后眼睛睁圆了些,好奇道,“牛寡妇?她找我干什么?”

    “你们之间很熟悉吗?”

    “你对她了解多少?”

    “为什么不让我见她。”

    一连串的话脱口而出,时有凤都没意识到自己问的话有些醋意。

    霍刃更加没往心里去,只当他最近热衷当解语花,又怜悯善心大发了。

    “你不是她对手,小心她吃了你。”

    “哦,那我非要看看会不会吃了我。”

    嗓子未醒,软软的表着抗议态度,还有些酸意。

    霍刃扯了扯一缕落在褥子外的青丝,“别不听劝,乖乖的。”

    霍刃单膝跪在床上,把褥子让人脖子上拉了下,时有凤侧面正对着他脸、炸开里衣的健硕胸膛,以及……鼓鼓囊囊突兀的裤-裆。

    时有凤原本近距离观景有些羞臊,但随即盯着裤-裆揉了揉眼睛,有些惊慌不定道:

    “霍大哥,你裤-裆是不是进蛇了。”

    霍刃低头,瞬间拉起褥子往腰腹上一拢。

    一片冷风袭来,时有凤脖子灌风肩膀一哆嗦,焦急道,“怎么办,霍大哥。”

    “有没有毒啊?”

    霍刃瞧着时有凤那比七八岁孩子还单纯的惊慌眼神,揉揉额头,低声道,“没事没毒,我出去放了。”

    “霍大哥好厉害,”时有凤安心了,又担忧问,“那蛇会不会钻我被窝啊。”

    “不会。”

    “别多想。”

    “我说没有就没有。”

    “嗯嗯。”

    清晨昏暗的山洞,众人都未醒。

    门口只烧饭煮粥的三五人村妇在忙活。

    山雨还在下,清粥已经喝得嘴巴淡出鸟了。

    男人们陆陆续续起身去山洞外的侧棚子放水,大雨一冲走,也没什么气味。

    解裤腰带,套裤-裆,淅淅沥沥的雨线中也藏着男人们的胜负欲。

    霍刃注意到一个男人一直看着他。

    目光崇拜。

    霍刃面无表情收了势,抖了两下。

    “大当家飙最远,真厉害。”

    霍刃在一旁木盆洗手,旁边的男人连忙拿瓜瓢舀水,尽管木盆里的水已经过半还是干净的。

    这人,霍刃也知道。

    目光憨直,下颚浑圆,国字脸型,身上的粗布衫缝缝补补比高僧的百衲衣还夸张,但胜在干净,身材不高不胖。

    或许是因为身材在一种土匪里不算孔武有力,基本很少下山抢劫。

    据说一次出任务,他见人家孙婆哭诉可怜,反倒给人砍了一捆柴让人扛了回去。

    回来他谁都不肯说。

    还是后面牛四他们下山,那年轻婆娘装老婆婆用同样伎俩骗人,被牛四炸出来了。牛四回来当笑话,让他在村里颜面扫地,至今娶不到媳妇儿。

    牛四看着也不高不胖老实巴交笑呵呵的,但实际上精明。而这个男人是真的心眼老实,所以在土匪窝里,是从小被揍大,被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废物”。

    此时僵硬的吹捧,听得霍刃来了兴趣,可还没看两眼,男人就开始两眼汪汪了。

    霍刃啧了声。

    肉麻兮兮的恶心。

    面上却揽着王大的肩膀,拍着宽慰道,“遇见什么事?给兄弟说,兄弟给你撑腰。”

    顺便把他湿漉漉的大手在人家后背蹭了个干净。

    王大被连拍了几下,心里感动大当家的热心肠,抹了把眼泪,恳求道,“大当家给我做主啊,我娘的牌位被王文兵抢走了。”

    王文兵是王大同父异母的弟弟,性子身材也是天差地别。

    就看王文兵之前还和浣青订亲了,就能看出王文兵也挺会来事的,自小吹捧老当家,说是跟屁虫也不为过。

    但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不然活不到霍刃眼皮子底下。

    “抢牌位做什么?”

    “他要我把我的老母鸡杀了给他打牙祭,我不同意。”

    霍刃还准备问什么,李大力匆匆跑来。

    “大当家的,你家小少爷和人吵起来了。”

    霍刃一怔。

    这话听着这么不靠谱。

    霍刃大步转身朝山洞走去。

    “哎,怎么不从棚子里走,直直淋雨了去啊。”

    李大力说出口,又想了下,从棚子里走弯弯绕绕,从雨里走斜线直达。

    人着急了。

    片刻钟前。

    时有凤被“蛇”惊吓,也没了睡意。

    他大着胆子,把褥子翻了个遍,最后确定没蛇,倒是从霍刃的枕头下翻出了一封信件。

    时有凤没看,直接放回了原处。

    他原地叹了口气,也不敢在棚子里了。正准备出去的时候,秀华和小柿子端着洗漱用具进来了。

    时有凤清洗完,小柿子便端着木盆出去了,秀华婶子给他束发。

    头发刚束好,就听见不远处传来男人的辱骂声,其中还夹着细小的辩驳道歉声。

    时有凤立即掀开帘子,有个瘦高的男人拎着小柿子的领子,那目怒对着小柿子破口大骂,唾沫星子溅在小柿子皱巴巴的小脸上。

    时有凤连忙走了出去。

    那天晚上很多家庭一起玩影子戏法,时有凤见小柿子没去找他爹,便知道可能父子亲缘浅薄。

    后面问了秀华婶子,才知道小柿子的娘性子烈,生下小柿子就抑郁病死了。

    小柿子的娘被抢上来时,他爹有个原配,还生了三个儿子。

    小柿子这么懂事,也是夹缝中讨吃的被逼无奈的早慧乖巧。

    时有凤本就心疼小柿子,此时见他被人欺负,心里顿时气劲儿就上来了。

    “你为什么要为难一个孩子?他都道歉了呀!”

    王文兵见时有凤来了,眼睛不好一直盯着他看,于是狠狠松开小柿子的衣领,指着他枕头上的湿濡水迹道:

    “道歉就完了?我这枕头还怎么睡!”

    小柿子被攘的步子不稳,时有凤着急扶他,结果时有凤脚尖被小柿子不小心踩到了,慌忙中,那脚几乎承栽了小柿子所有的重量。

    猛烈的剧痛从脚指头沿着脚踝攀延而上。

    疼痛浪潮袭来,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溢出眼眶一跃而下。

    刚刚还气势汹汹的王文兵吓得后退,忙道,“我,我,我可没凶你。”

    小柿子见时有凤哭了,知道是自己踩痛的,但他没张扬,反而朝四周大哭,“王三叔欺负夫人了,他把夫人都欺负哭了!”

    小柿子说完就嗷嗷大哭,堪比清晨里的鸡鸣。

    这下还得了。

    洞口正在烧火的胖虎娘拿着烧火棍赶来,她身后还跟着七个手脚麻利的妇人。

    王文兵只望了一眼就有些胆寒,但他却也不是怕事的。

    反而对着讲理的时有凤,开始讲道理。

    “就是算您是大当家夫人,您也不能随意欺负我这个普通村民是吧。”

    他拎起枕头晃了晃,飞溅出几粒水滴,“您看我这还怎么……”

    他话没说完,时有凤一脸泪水似委屈忍耐到了极点,忍不住哽咽抽泣道:

    “你有要求开始尽管来找我说,现在欺负了小柿子又来说我仗着身份欺负人,好话歹话都被你说光了,说白了,你就是仗着自己是大人欺负小柿子是个孩子,再要挟我仗势欺人。”

    王文兵顿时僵硬了片刻。

    看着面团子的小少爷嘴巴这么能说?以前在聚义堂吃饭,被欺负的一声不吭,还以为是个嘴笨胆小的傻子。

    小柿子机灵的很,见时有凤话头把对面噎回去了,立马噗通跪在王文兵面前,直接哐哐大磕头。

    “呜呜呜,王三叔,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时有凤担心小柿子磕在石头上,端起小少爷脾气刚开始准备呵斥,气势还没提起来,眼泪倒是先落了出来。

    王文兵像是看见洪水猛兽似的,吓得连连后退几步。

    没退几步,背后就被胖虎娘一群女人围住了。

    “你敢欺负小少爷和小孩子!”

    时有凤道,“他只欺负小柿子,没欺负我。”

    抽抽噎噎的,任谁都不信。

    反倒火上浇油,让妇人们怒气。

    胖虎娘她们基本都是山下村子被抢来的村民,要论时府恩情是救命粮,但时府小少爷被抢来她们又不敢搭救。

    这里个个有愧时有凤。

    “敢打我们恩人的宝贝儿子!”

    七嘴八舌,震得人脑瓜子嗡嗡的,整个山洞都好像在猛虎咆哮。

    王文兵顾不得颜面大喊冤枉,他真的没动手打他。

    直到他大腿被重重踢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他嘴里还叫屈。

    但抬头一看踢他的是霍刃,立马闭嘴了。

    霍刃看着时有凤拼命忍着泪水,眉头拧成了细细波浪,睫毛都一颤颤的,眼眶都忍红了,泪水还在眼里委委屈屈的打转。

    他蹙眉沉声道,“王文兵打你哪了?”

    王文兵吓得一哆嗦,仿佛小少爷一开口,下一刻那铁拳就袭来了。

    “他没打我。”时有凤捂脸吸着鼻子,声音闷闷又湿软,听着更加委屈了。

    霍刃扭头看向王文兵,面露和善笑意,“这么说,你把小少爷凶哭了?”

    王文兵连连磕头,“我哪有这个胆子啊。”

    他余光一扫,发现还保持磕头跪地的小柿子朝他愤懑的瞪着。

    那孩子的头压根就没往石头上磕,双手交迭在地上,脑袋朝手上磕的!

    简直小看了他们这对主仆。

    王文兵扫了一圈,全是胖虎娘那群悍妇,他扫见浣青也看着,立马道,“我没凶,浣青可以作证!”

    浣青一定会看在他们曾经偷偷后山牵手的情谊帮他作证的。

    他知道,浣青最近对大当家示好,不过是为了气他。

    浣青对他是有情的。

    浣青双手抱臂,见人都看了过来,顺势挤到了跪地的王文兵面前。

    “是的。”

    “他不仅凶哭了时少爷,还对时少爷动手了。”

    王文兵面色一滞,随即怒目仰头,“你撒谎!”

    时有凤出声了,“确实没打我。”

    王文兵感激地看着时有凤,但时有凤后面的话吓得王文兵背脊哆嗦。

    时有凤软声含着哭腔道,“你不过是借着欺负小柿子发泄对大当家的不满,否则小柿子弄湿了你的枕头,你大可以好好找我来要赔偿,而不是这样借机发泄怒火。”

    “哪有!”

    “你早上还因为王大不同意杀他的老母鸡,你砸烂他娘的牌位,你这不是抱怨大当家开的伙食标准是什么?”

    “再者,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抱怨的呢,你一来没种地,二来没烧火煮饭,睡醒了就吃,”时有凤想起了周婶子的猪,没忍住小声道,“周婶子家的猪仔都比你乖巧可爱。”

    这话音一落,原本也积怨已久的妇人们都哄堂大笑起来。

    浣青不由地看了小少爷一眼,脾气软软的,没想到他还挺会说的。

    浣青俯视着恶臭的王文兵,讥笑道,“说猪都抬举他了,猪过年还能杀着吃,他除了一天拉点屎尿,能有什么作用。”

    和浣青一样,霍刃倒是没想到时有凤会这般说。

    娇滴滴的小少爷一天天抱着猫也不知道想啥,想回家想富丽堂皇的时府想山珍海味想家人……怎么都不会琢磨这土匪窝里的事吧。

    但他就是一针见血说出了积怨已久的矛盾。

    此番避灾进洞里,他是故意每天伙食只早晚开清粥。

    虽然有节省之意,但更多是激发他们内部矛盾。

    掌管伙食开支的是胖虎娘和王大。

    原因很简单,这些粮食全是他们妇孺哥儿和以王大为代表的老实巴交男人种的。

    卧龙岗这代传下来的风气,男人们抢了金银珠宝钱财布帛,逍遥挥霍一空。仅仅只上交一小部分钱财,用于购买耕牛农具、春耕种子。

    这群土匪以下的,全是他们的长工奴仆,给他们洗衣做饭生孩子、种地养家禽。又因为是大锅饭,种的粮食都要上交大部分,而且动着打骂。

    换个人都受不了,但对比山下饿肚子的苦日子心里还有些宽慰。且碍于没人敢出头,只能默默忍着。

    即使彪悍的胖虎娘,那也只能在家里管李大力一人,村里两千多人,她也不敢伸张出头。

    此时有霍刃挑起这件事,结果自然不同。

    先让男人们都种田,耀武扬威的男人为了争当二当家的位置,必定要重视生产。

    可他们杀人行,种地不行添倒忙,事关她们的口粮,全村妇人都抱怨男人。

    男人们气势弱了,那女人哥儿们就强了。

    只要把弱势一方的气势激怒出来,又有霍刃帮忙撑腰,他们有胆子找男人对着干。

    等春耕后,家家户户都忙着种地事农桑,这样村里产粮能自给自足不会饿肚子了。

    霍刃再下令不让出山抢劫,他暗地让人训练的土匪死士,会强制监督村民执行这条令。

    慢慢地移风易俗,土匪窝也不在有人冒着杀头危险去抢了。

    最后,他再把集体的田地按照人头分配给家庭,每年上交一定比例的粮食做救济储备粮,村里又没有赋税盘剥,一定会越过越好。

    毕竟,大部分人骨子里向往安乐和平的田园耕种,刀尖舔血朝不保夕的土匪,要是有选择傻子才会去干。

    现在紧吧着男人们的口粮,就是让他们知道,抢再多金银财宝,关键时刻,还是地里出的粮食才能救命。

    此时王文兵把这件事闹了出来,霍刃敲打一番,其他男人都不敢吱声了。

    “自己有手有脚,吃不饱不知道去山里打野味去?”

    “山雨也不是一直在下。”

    “还有,你不敬先祖牌位,罚你打一头野猪,回来给大家改善伙食。”

    旁人兴奋拍手叫好,

    王文兵听得面色为难,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下了。

    霍刃看了时有凤一眼,而后朝棚子里走去。

    时有凤乖乖的跟了上去。

    时有凤一进棚子里,那雨水淋湿的手臂朝他肩膀伸来,雄浑的呼吸俯身落在他耳边,时有凤脸腾的就红了。

    呆呆的原地怔着没动,但那手臂绕过他肩膀,拉下了身后的帘子。

    帘子落下,棚子里昏暗那一刻,心跳突兀的噗通了声。

    “怎么了,还在难为情?”

    霍刃见时有凤目光凝滞,虚虚的看着他,其实没看他,这分明是走神的眼神。

    他见小少爷下眼睑还挂着珍珠,不自觉抬起拇指轻轻擦拭。

    这一擦,小少爷止住的雾气里冒出了泪花。

    更加委屈巴巴的望着他了。

    时有凤疼啊。

    呜呜呜。

    霍大哥的手指真的好糙,刮地他眼下生疼。

    “哎呦哎哟,真没解气啊,那我出去再把人打一顿。”

    霍刃作势撩起帘子,两根白细的手指捏住他粗布袖口,哭腔未消,“不要~”

    虽然现在大家都知道他喜欢哭了,有些难为情的难堪。

    但是这是他改变不了的现实,也就没必要纠结了。

    霍刃见他说不要,他也就没再找王文兵麻烦了。

    他坐在那等桌高的石块上,解下腰间寒刀,慢慢的擦拭着。

    余光中,小少爷拿着袖口轻轻擦拭了眼泪,眼下红红的,像是小兔子一般被人欺负了。

    小少爷先是竖起耳朵,听了听外面动静。

    霍刃也听了下,没什么特别的。

    很快,小少爷撩开帘子,朝外轻轻探出了小脑袋。

    “干嘛呢。”

    探头探脑像个笨拙又怯怯的眼红小兔子。

    时有凤扭头小声道,“我在看王文兵。”

    还记仇呢?

    “我在看他会找哪些村民一起去捉野猪,他去找的那些人必定是一丘之貉。他不敬先人牌位,还恃强凌弱,又被霍大哥敲打一番,那些人要是还敢帮忙,要么无视霍大哥可恶的很,要么脑袋还没猪仔聪明。”

    “那么就知道哪些人会听霍大哥的话啦。”

    时有凤放低声音,嗓子被泪水浸软了,显得格外软糯和孺慕。

    霍刃手心痒痒的,小少爷眨着湿濡成缕的长睫毛,鼻尖嘴巴都是粉粉红红的,神情却是难得的一本严肃,瞧着越发招人疼。

    他放下手中寒刀,双手撑在膝盖上,目光探究问:

    “你不是惦记着要下山?关心这个做什么。”

    时有凤霎时一激灵,眼珠子像是在泪水汪汪的眼底无处可逃的飘忽着。

    霍刃叹了口气,“你还是早早下山的好,省得洞里的人都喜欢你了。”

    第32章 嘿嘿

    霍刃问时有凤,时有凤脸刷地就红了。

    霍刃盯着他看。

    那双湿漉漉的桃花眼本就情谊快溢满而出,压根就承受不住这深深探究的眸光。

    只是暂短一个对视,便搅动一池春水。

    时有凤神色急了,飞快抱着石桌上的小毛挡着自己的眼睛,而后又猝不及防塞霍刃怀里,落荒而逃。

    帘子晃悠。

    两人都没反应过来,人就这么跑了。

    小毛怔怔,而后继续窝在霍刃怀里舔毛。

    霍刃摸着下巴,想着那发红的耳廓,喃喃道,“不会喜欢我吧。”

    怎么会。

    小哥儿脸皮薄,动不动又哭又脸红的。

    而且别当他不知道,小少爷晚上睡觉鼻子里都塞着棉花。

    这么嫌弃他,虽然是偷偷的,但还是嫌弃。

    怎么可能喜欢他。

    有一次,他无意间听见胖虎娘他们一群女人碎嘴子,背地里把洞里男人打鼾声排了个名头。

    小少爷一脸茫然,“什么?全洞里都在打鼾吗?我以为全是霍大哥打的,他在山下的时候就鼾声如雷。”

    “我还说霍大哥怎么鼾声打着打着还有节拍的回音了。”

    一群妇人哄笑,小少爷还一脸认真发问这有什么好笑的,大家笑得更大声了。饶是厚脸皮的霍刃都绕道走了。

    他又不是王文兵,只要别的哥儿女人看他一眼,他都觉得人家对他有意思。

    况且,他也没心思搞儿女私情。

    霍刃摇摇头,驱走这种带亵渎辱人性质的猜测心思。

    他翻开枕头下的书信,蜡封完好,轻轻撕开慢慢看着。

    “行悬三弟左右:京中局势混乱,边塞已烽火连连,接连失去虎跳口、祁门城……等五处要塞。

    ‘要是谢家军在边塞必定安稳。’朝中文武大臣皆是暗暗遗憾,但上位者仍旧酒池肉林……父亲大人因流放路途颠簸,身体不如往日健朗但无大碍,母亲大人利爽如常。

    家中两宅眷口平安,四月十五日已到林太守辖内,全家受到了宽厚优待。虽遭受大难但一大家人越发齐心团结,流放路上多亏三弟打点,并无磨难。三弟勿念,保重身体凡事三思而后动。”

    霍刃看完,把信塞进腰间,再出去烧了。

    他出了棚子,时有凤又悄悄回了棚子。

    时有凤被霍刃突如其来的探究搞的脸红心跳,他也不知道慌张什么,明明他还听见过霍大哥说其他更越界的话。

    他心乱乱的,出去一圈被好些婶子关切问怎么脸红红的,是不是风寒了。于是他又形迹可疑的回到了棚子里,像是缩进壳子里似的寻个庇护。

    也想借着誊写佛经,平息内心的水波晃动。

    小柿子一直像个小尾巴跟着时有凤。时有凤誊写佛经时,他便站一边,一动不动的抱抱猫摸摸猫,也不发出一点声响。

    只是时有凤偶尔抬头,小柿子眼里看他都冒光以及憋着着虔诚的崇敬。

    “你可以说话呀。”

    小柿子张大小嘴深深吐了口气,微微凑近石桌,还没进油灯光圈里,他又往后连连退了几步。

    别说佛经了,就算时有凤随便抄几个字,在小柿子眼里那也十分了不起。而且,时有凤抄写的东西十分贵重神圣,是给大人口中时常念叨的菩萨和佛祖的。

    小柿子对着油灯光圈双手合十,在时有凤疑惑中,下跪磕了三个响头。

    小柿子抬头确认道,“我磕头了,我娘应该也能受到佛光庇佑吧。”

    时有凤把笔放竹制小山笔架上,摸摸小柿子脑袋道,“我把青枝哥儿的誊写完了,给你娘也烧一份。”

    小柿子喜出望外,可又局促道,“抄写一份多久啊?”

    “《无量寿经》全文两万多字,三四天抄一份。”

    “这么久啊。”

    “很快的,你要是无聊,我画个小玩具图纸,请老篾匠师傅给你做些玩具。”

    “是那种鲁班锁吗!”小柿子眼睛瞬间亮了,他只在胖虎手里瞧见过。扭来扭去的,羡煞一群孩子们,别人瞧一眼,胖虎就要收腰间凶回去。

    要是他有这个东西的话……那他一定是村里最幸福的小孩子。

    “可以呀,我等会儿去问问。”

    小柿子兴奋的几乎要原地蹦跶,但随即平静下来,纠结道,“还是不要去了,村里人喊老篾匠是怪老头,说他一直疯疯癫癫的,人很怪异孤僻,无儿无女的。”

    “怎么怪异了?”

    “听说他年轻的时候和老当家情如手足,但是后面和老当家闹翻了,到处说老当家是邪祟附体是妖怪,还半夜放火想烧死老当家,最后被老当家打的半死不活,村里人也不敢和他有来往。”

    “可老当家死那天,他又自设灵堂,祭拜了三天三夜。”

    “而且他平时也很凶的,都说是又凶又固执的倔老头。”

    时有凤想了下道,“你亲自和他打过交道吗?”

    “没有,远远看见就跑了。”

    “那我们等会儿还是去问问吧。”

    时有凤说着,便提起笔画一些小玩具图纸,反正交给霍大哥做的话,他总能想到办法的。

    纸上蹴鞠刚几笔,棚子外就响起一道女声。

    “时少爷在吗?我是牛媚秋,请恕唐突,心里有些苦闷想请小少爷开解一二。”

    用语端正,音色清澈又软绵细长,但不紧不慢的吐字运腔听得时有凤颇有些不适。

    他不懂这是为什么,只觉得自己身边没有这样说话的女性。

    要是换个男人听,定酥了骨头,只一人只一声,便把人引入了勾栏戏曲的靡靡声中。

    不待时有凤搁笔,一旁小柿子像是如临大敌似的,抓着时有凤袖口,小声道,“大当家说不要和她走近,小少爷会受欺负的。”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时有凤偏偏就是要会会。

    哪有人愿意被心上人说自己不如谁谁,有些事自己说得旁人说得,唯独一人说不得。

    “在的,你进来吧。”

    时有凤起身撩起帘子,本打起戒备的神色随之一怔。

    面前是一张珠圆玉润的脸,未施粉黛,却令人挪不开眼。尤其是她那一双眼睛,干干净净如孩子一般,欣喜里又透着点郁色。

    时有凤从未在这里,看见这么一双干净不染尘埃的眼睛。

    她一身靛青粗布,秀发用光滑的木棍盘在脑后,朴素的脸透着奔放的热情与伶仃的温婉。两种矛盾的气质和那宛如稚子般的眼睛,看得时有凤有些恍神。

    而对面的牛媚秋也怔神了。

    远远瞧着小少爷几回,身段细而娇柔,那侧颈如雪似玉骨像是天生让人把玩摩挲的。可气质温柔似阳春三月的春风,浅浅一笑梨涡漾漾,让人没了邪念旖旎,只庆幸得了小少爷的笑脸,心里暖而舒服。

    早已知道他貌美,此时近距离看还是为之出神。

    不似精雕细琢的刻意,五官生的钟灵毓秀,好像得老天爷偏爱,他的美胜过众生男女。

    那双眼睛单纯的像是一湾清泉,轻轻一搅便乱了心弦,可清泉上面也仅仅生了细波,泉下面是深是浅又让人看不清了。

    帘子撩着,门口两人都定在原地。

    小柿子看着怔愣的两人,左望望又望望,挠了挠头,“你们是出去说还是进来说呢?”

    时有凤回神,甜甜笑道,“媚秋姐姐还是进来吧。”

    他把帘子挂在一旁的铁钩上,这样外面也能瞧见里面什么动静,然后把不情不愿的小柿子也支走了。

    牛媚秋进了棚子里,眼睛安分没到处打量,目光落在了石桌上的笔墨纸砚,昏暗中点了一盏豆灯,显得宁静悠远。

    时有凤叫牛媚秋坐下,牛媚秋也不是那种嘴巴钝的,先说了暴雨天气阴闷,又说了洞里如何如何,都是细碎的家长里短。

    换做旁人怕早已听的心烦,尤其她进来时人正在忙着写什么东西。但小少爷正襟危坐静静听着,只是小脸戒备着。

    牛媚秋低声轻笑,又有些难过遗憾道,“是不是小少爷也听我名声不好,怕把你吃了?”

    时有凤神色讪讪,“对不起,是我没摆正心态。”

    “这哪能怪小少爷呢,您能见我已经是我荣幸了。别说你了,我自己也日常困于名声,可我一个妇道人家哪能左右悠悠众口,更加难以招架那些男人们的强迫。”

    时有凤面色一紧,她那双稚子般的眼睛低垂着,透着无助的可怜。

    同是抢来的,个中滋味时有凤自然清楚,忍不住道,“你也是被抢来的,他们还把这些名头加之在你身上,这不是你的错。”

    “他们简直可恶,”时有凤有些难以出口,但又觉得很气不得不说,“强占了你身子,还想用污名浇灭你,想要把人彻底困在这里。”

    软软甜甜的声线即使生气也显得清脆悦耳,更别提这气是为她生的。

    牛媚秋微微一笑,松了口气,“我就知道这个村子里也就小少爷会理解我了,我知道也就小少爷不会笑话我的。”

    “我每次被不同男人……”

    “等等。”时有凤见她低头出声,起身把帘子放下了。

    风晃了进来,豆灯颤颤,石桌旁两人对面而坐,看清了彼此眼里诚恳又迫切的倾诉和倾听。

    “谢谢小少爷。”这声竟然有些哽咽。

    她低头捂脸,“他们都嫌弃我脏,却又强迫和我睡,难得小少爷还顾忌我名声,这帘子放下来,我好像也有块遮羞布了。”

    时有凤心里有些受难受,主动拍拍牛媚秋的手腕,“可是你看着真的好有活力,身上有出淤泥而不染的韧劲儿和纯净。”

    牛媚秋难为情,慢吞吞道,“其实也没有,小少爷这般夸我,我真的自惭形秽。”

    “我其实不是被抢来的,我是主动上山的。”牛媚秋看着时有凤,有些不安。

    时有凤道,“你肯定有你自己的苦衷。”

    牛媚秋柔柔笑着,细软的调子婉转勾人,唯独那眼像是历尽沧桑的干净和透彻,一笑又平添孩子气。

    “苦衷么,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苦衷。”

    “我七岁被卖到勾栏院,十三岁被迫接客,十八岁自以为遇见良人,他不嫌弃我贱籍我不害怕他匪盗,他给我赎身许我半生寻常人家恬淡安宁,我就这样来到了山上。”

    时有凤看着牛媚秋神色宁静怀念,一想到她现在的日子,不免更加为人难受。

    “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你是想下山还是怎么样?”

    牛媚秋用袖口擦擦眼角,“我就知道小少爷是个好人,可是我下山也没地方去。”

    时有凤倾身道,“我可以想办法。”

    “我这种人和小少爷有一点沾染都是晦气,万万不能这样。”

    “我现在苦恼的,不过是王文兵和王二狗两兄弟了,自从老当家死后,村里男人对我虎视眈眈,其中这两兄弟闹的尤其厉害。”

    牛媚秋有些低落慢慢道,“我知道,他们不过是图我还有几分姿色,可我也不想被村里妇人指着鼻子骂千年狐狸精。胖虎娘她们肯定也不待见我,我在村里孤立无援,又不得不依附男人。我心中苦闷又无处去说,便只能讲给小少爷听了。”

    “小少爷,王文兵还能听我劝,王二狗那边我劝了也没用,我实在不想和他纠缠不清了,你能不能和秀华姐姐说说,看能不能让家里人管住男人。”

    “我知道这件事有些强人所难,但是小少爷得大当家宠爱,想必也不是一件难事。”

    牛媚秋说完长长松了口气,看着时有凤气愤又认真盘算的小脸,面色带笑道,“果然如村里人所言,和小少爷说说心里会松快很多。要是小少爷能帮我说说秀华姐姐,我感激不尽。”

    时有凤面色犹豫,“这事,我怕不好说,秀华婶子管不了也不在乎。”

    “那小少爷给王二狗他娘说说?”

    时有凤道,“这倒是可以。”

    时有凤话一落音,牛媚秋立即下跪给他磕头。

    “我就知道小少爷是大善人,和时府老爷夫人一样是大好人!”

    时有凤得了夸奖,心里也高兴,连忙起身扶牛媚秋。

    “客气了,我并没做……”

    他话没说完,牛媚秋那柔媚似丝烟的嗓音重复道,“果然如村民所言,和小少爷说说话后,心情好多了。”

    小美人梨涡还没展开,一道如蛇蝎的声音钻进了他耳朵——“咯咯,真好骗,能耍着时府小少爷这乐子可不常有,大伙能不高兴吗?”

    时有凤没听明白,懵晕中就对上牛媚秋的眼睛,刚刚孩子般的单纯此时变成了浪荡的讥讽。

    时有凤像是扶着恶魔鬼怪一般,连着后退几步,面色泛白,牛媚秋自己起身了。

    “啧啧,果然是小少爷,随便吹捧几句戴戴高帽子就被哄的团团转。”

    “还当你有什么本事呢,不过三言两语的笑话你就招架不住了?喜欢救风尘到处显示你高人一等的气势和出身?旁人恭维你两句,你还傻子似的信以为真?”

    她看着原地僵硬的时有凤,眼波流转如狐狸一般狡诈,“不谙世事的小少爷,你真的会被我吃掉的哦。”

    “我会一点点吃掉你的天真、善良、悲悯、心软,让你彻彻底底变成一个疑神疑鬼又胆怯的庸俗废物。”

    时有凤呆呆的原地没动,像一尊漂亮的玉瓷人偶。

    牛媚秋呵气如兰,不紧不慢的语调似蛇信子一般,“你听到的都是真的,我就是浪荡不知检点,那个带我上山的男人后面违背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她顿了顿,而后快哉轻声道:

    “我把他杀了。”

    “哦,我现在呢,你别以为我是在报复他,我只是单纯享受戏弄男人的乐子罢了。”

    她看着时有凤眉头逐渐蹙起,然后深深拧着,接下来的小少爷可能会气急败坏破口大骂。

    她以前捉弄过的少爷公子,开始都如他这般天真无知的蠢,但后面谁不是粗脖子胀红脸,哪还有一开始那种“只有我能拯救你”的悲悯同情。

    进退反转上下颠倒,她就享受把人捏在手心玩的滋味。

    “哟,小少爷真是软着没脾气?发火都不会?听闻你比较擅长哭鼻子。”

    时有凤浑身僵硬侧脸线条都在晃动,看着柔弱的可怜。

    可他定了定心神,声音平静道,“胖虎娘她们并没在背后说你是非,她们只是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背后夸你把人耍的团团转。”

    等着看赤急白脸的牛媚秋一顿,“是么,谁不在乎。”

    “倒是我更在乎小少爷被一个低贱肮脏的女人戏弄了是什么滋味。你刚刚还拍了我手腕,多么可笑又愚蠢。”

    时有凤垂眸道,“如果你开心了,我也没损失什么,那你就开心吧。”

    小少爷那极力维持碎裂的面容,再经不起一点攻击,像是一个快被欺负到碎掉,又故作坚强的小美人。

    牛媚秋笑得花枝烂颤,“小少爷等会怕不是要给大当家哭鼻子吧,可大当家是真心对你的?他比我厉害,我都能骗过你,你又哪是他的对手。说不定他还到处炫耀呢。”

    随后她自言自语道,“男人就是这样,旁人的真心只是他们的虚荣心。”

    时有凤有些羞恼,“霍大哥才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呀,气了气了。”

    时有凤深呼吸一口气,“你在骗旁人,又何尝不是在骗自己?”

    “你自以为清醒自由的活着,无拘无束,享受这种下坠的爽快,但是你扪心自问你没深夜彷徨哭过?这种飘忽如浮萍的日子,你没空虚过?”

    牛媚秋戏耍的神情渐收。

    一种被戳中真身的惊慌难堪一闪而逝。

    “正是因为你空虚,抓不住切实的日常幸福,所以你才以捉弄取笑人为乐子。”

    时有凤看着她,她目光却越过时有凤的肩头,看到帘子外来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牛媚秋嘴角勾了勾,不动神色道,“哦,小少爷知道这么清楚,是在男欢女爱放纵沉沦过?”

    牛媚秋眼睛直勾勾的,露骨话让时有凤面容霎时通红。

    她一看小少爷就个雏儿,倒是更加好奇是谁给他说的这些。

    “没有,我清楚……是因为,因为我偷懒不想完成爹爹的作业,沉溺于玩乐。”

    “玩的时候飘飘然的很开心,但心里会不安空落落的,这时候我再去读书做题,就会有种得救,心落地的踏实。”

    “无拘无束的幸福伴随着空虚,只有承担责任与爱,才是真正的满足和幸福。”

    牛媚秋听得神色逐渐复杂。

    温吞吞道,“你是说你作业足够多,你才被压的不能喘气吧。”

    乳臭未干的小少爷,认真的剖析她的心路。竟然能把读书和她放纵的□□联系在一起。

    牛媚秋忍不住多看了时有凤一眼,那小脸还是红红的局促。

    时有凤挺了挺胸膛,让自己肩背挺拔,一锤定音似的:

    “而且,我坚信你是个好人。”

    “哦,你倒是说说,我怎么不知道。”

    “我可不是小孩子,别人夸两句就翘嘴巴。”这话说的意有所指。

    可时有凤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被夸就是会高兴啊。

    “你要不是个好人,那起码是个好母亲。”

    “不好意思,我没孩子。”说着,她魅惑一笑,“要是有的话,那些男人床上喊的算不算?”

    她期待时有凤脸色爆红,可人压根就没听懂,脑子也没想这是为什么。

    时有凤严肃道,“因为你今年三十几岁了,可是你没有生孩子。”

    “这什么逻辑,万一我坏了身子不能生。”

    “不是,是你不想生,因为你不想孩子出生在这样的地方,不想孩子有你这样的母亲。”

    所以他才听到旁人说她心狠手辣,把自己刚出生的孩子杀死了。

    “那想必你也知道我心狠手辣了……”

    “霍大哥都告诉我了,你是把孩子拖王大送下山找人领养了。”

    牛媚秋看着时有凤没动静了,没笑也没眨眼,就这么探究的望着时有凤。

    惊疑、恼怒、不可思议,随即复杂的神情变成了畅然一笑。

    她叹了口气,语调还是轻轻柔柔的,只是这次多了一丝诚恳和欣赏。

    “小小年纪还想的挺多。”

    “我还以为你只会哭鼻子满脑子都是你霍大哥呢。”

    时有凤脸上蹿起热意,眼里都烧出了水意,他抿了抿嘴,郑重道,“你刚刚提的请求,你要是想我去找人说,我会去试试。”

    牛媚秋摆摆手道,“你呀,太年轻了,丝毫不知道男人拜倒裙下的感觉,不过就你这容貌,只要勾勾手……”

    话还没说完,帘子便被掀开了。

    棚子里的两人齐齐望去,只见霍刃黑沉着一张脸。

    “我说过,你离他远点。”

    牛媚秋正准备开口,余光见小少爷突然惊讶而后落寞难受的低头,牛媚秋忽的灿然一笑,扶了扶发髻,施施然朝帘子走去。

    “哎呀,这么大火气干嘛呢。”

    她说着,在小少爷余光中,拿手指轻轻点了点霍刃的胸口。

    “哎哎哎!真是翻脸不认人呢。”

    牛媚秋手指还没伸进,就碰到冰冷的刀刃,霍刃歪了歪刀口,寒光刺她眼的哆嗦。

    牛媚秋了无生趣的口吻道,“好讨厌,冤家。”

    霍刃什么都没说也没看她一眼,直直进了棚子。

    帘子落下一刻,牛媚秋瞥见小少爷醋意昂扬又羞臊通红的小脸。

    哎呀呀,这可比捉弄男人有趣多了。

    霍刃还没开口,时有凤就小声嘟囔道,“你刚刚凶我。”

    说完,时有凤就擦身而过想要出去。

    霍刃拉住他胳膊,“没有,凶那牛媚秋。”

    “受欺负了吗?”

    时有凤抬眼好像要哭了,“你和她很熟吗?很了解她的样子,刚刚她跟你也熟的样子。”

    “不熟。”

    “这洞里,我就跟你最熟,都快睡一个被窝了。”

    时有凤耳朵都烧红了,嗔了嬉皮笑脸的霍刃一眼,“霍大哥对谁都这么随便吗?”

    霍刃严肃道,“我不知道,你可以问问老刀知不知道。”

    时有凤觉得霍刃有时候太犯浑了。

    棚子里闷热的厉害,时有凤眼尾泛着水意热的小脸绯红。

    他出去了。

    时有凤去了洞口,吹了会儿湿润的风雨。

    湿冷新鲜的风夹着山里树木的清香,丝丝缕缕的灌入时有凤的衣领里,冒着热意的脖子凉爽了。

    滚烫的脸颊也得了凉风的青睐,时有凤双手捧着脸,一会儿就温度如常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时有凤有些难以入眠。

    一下没一下的摸着枕旁盘着睡觉的小毛。

    小毛本来是两人褥子分界线,不偏不倚睡中间。

    但是小毛夜里经常被霍刃偷偷捉去抱着睡。霍刃体温高,小毛嫌弃热,每次匍匐一会儿,等霍刃鼾声响起后,就悄悄跑到时有凤那边去了。

    这边是香香软软的!

    睡觉也不会压着它睡。

    可这次小毛半夜被摸醒了,一睁眼,就见小少爷眼里清醒又思绪万千的疲惫,怔怔的望着黑夜出神。

    小毛喵了声。

    这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小毛通人性,起身仰头扯着哈欠,猫身前倾做了个拉伸姿态,时有凤小声道,“还是半夜呢,接着睡吧。”

    小毛蹭了蹭时有凤的手腕,下一刻,时有凤眼前划过一道黑影,随即噗通一声响起。

    时有凤眼睛都惊圆了,瞬间坐起。

    这扑通扑下去霍大哥会受伤的。

    可睡着的霍刃忽的伸出胳膊,抓住了作妖的小毛,小毛被捏的喵喵痛叫。

    霍刃睁眼,恍惚看清手里的东西,睡意酣足半眯着眼道,“原来是好大儿。”

    霍刃一把丢了猫,动作粗鲁带着怨气。

    因为小毛不跟他睡,总是半夜偷偷去小少爷那边去睡。

    伤大男人自尊。

    霍刃准备倒下翻个身继续睡,余光见对面坐着的小少爷。

    “咦,你怎么还没睡?”

    他定睛一看,那小脸神色清明,满腹惆怅。

    嘶哑低沉问道,“是有什么烦心事?”

    时有凤低声,带着点沮丧道,“我在想白天牛媚秋姐姐说的。”

    霍刃掀开被子起身,猫着腰去了时有凤那头。

    他在时有凤好奇的视线盘腿坐下,“来来来,咱俩来个彻夜长谈抵足而眠。”

    抵足什么的……时有凤羞恼,顿时把褥子往霍刃脸上挂。

    第33章 乌拉拉

    两天后,时有凤把誊写好的佛经送给了牛青枝。

    再见牛青枝,那空洞麻木的眼里有神了。见到时有凤把佛经送来,双手像是接宝贝似的捧着。

    婆母金霞是见过一点世面的,年轻时在城里做过小摊贩生意。

    但是因为每日摊贩收的各种苛捐杂税,小摊子开黄了。

    小摊子卖的各种山里干货,有野菜蕨类、笋类、还有各种腌制的风味野味。这种东西口味好,秘制方法存两三个月都不是问题。

    按理说靠山吃山,怎么都能活下去。

    可城里名堂太多了,杀鸡宰猪都要收税,就收摊后自己把摊位打扫一番,还是逃不掉交清扫税,还有什么摊位费、道路修葺税……林林总总忙活一天,赚钱的钱全应付各种赋税了。

    别说金霞以前摆摊的位置挨着书铺子,那铺子老板和衙门有些关系,每次还带好些衙役上她摊位白吃白拿。

    金霞做生意想和气生财,可她男人知道了,直接带着村里的男人把人家书铺子砸了。

    解气是解气了,但是也不能在城里干了。

    不过回到村里还是好,起码杀鸡杀鸭没什么莫名其妙的屠宰税。

    也正是因为在书铺子旁边摆摊,金霞知道这誊写的佛经多贵重。

    她听路过的书生说字迹普通的手抄话本就得一两银子起步,她两个月都存不到一两!

    更别提小少爷这字迹隽秀漂亮,看着就舒服。就佛经供着在那里都能让人踏实安心。

    金霞眼里有光感激道,“小少爷有心了。”

    张铁柱道,“谢谢小少爷,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们实在受不起,今后凡事有用得上我的,尽管喊我。”

    金霞笑道,“什么叫用的上,做牛做马你也要努力争取。”

    时有凤招架不住热情,有些局促,“这不是什么大事,举手之劳。”

    牛青枝捧着佛经的双手都在颤抖,他嗓子艰难吐气道,“对于小少爷是简单,可对于我们一辈子都接触不到佛经。上次小少爷开解后,我睡的踏实了,梦里孩子对我笑,说爹爹和父亲好好过日子,他后面会再回来的。”

    时有凤看牛青枝,确实见他气色好很多了。

    时有凤由衷笑道,“那就好呀。”

    “哎呀,铁柱你还傻杵着干啥,快把准备好的野味肉干、山核桃、松花蛋送给小少爷啊。”金霞见时有凤要走,忙催张铁柱。

    “山野也没什么好货,小少爷别嫌弃。”牛青枝也道。

    一家三人都十分热情,一直说时有凤不接就是嫌弃他们,最后时有凤只得接了。

    这东西放在洞里,那现在就是宝贝。

    谁天天吃白粥哪能闻着腥味,更别提金霞做的肉干一直都是竖大拇指的。

    “小少爷能吃辣吗?要是能吃辣,我这里还有秘制的辣椒酱。我以前摆摊子时候,卖最好的不是卤味和干货,而是这辣椒酱。只要坛盖子一掀开,保管人都走不动道。”金霞提起这事,面色都骄傲起来。

    时有凤眼前突然一亮,“啊,金霞婆婆以前是摆在林记书铺旁边的那家摊子吗?”

    “是的!小少爷吃过?”

    时有凤摇头,“我很少出府,但是我一个朋友,满白经常偷偷溜出府去买卤煮、驴肉干。还说每次就要特意淋上一勺秘制辣椒酱才够味儿。他还特别喜欢吃香菜、蒜泥。”

    金霞想了想,像是从几年前的记忆找到了画面,顿时细眼笑道,“哎呀,是那个孩子啊,是不是有点微胖,白白嫩嫩的,孕痣在鼻尖上。”

    “是的。”

    “这真是缘分啊,小少爷要是喜欢吃,下山后我天天给小少爷做。”

    就这么又亲亲热热说了会儿,时有凤才带着小柿子回到了棚子里。

    他们回去的路上,旁人都羡慕的流口水。

    能从金霞那婆娘手里捞到好处,那非小少爷不可。

    小柿子一路都蹦蹦跳跳的,吞了好几口口水。

    旁的不说,每次金霞婆婆家自己开小灶,牛小蛋他们一群孩子就爬人家墙垣冒绿眼睛。

    他虽然馋,可他做不来这些丢脸的事情。

    小柿子觉得自己很骄傲,他没娘,可是他比他们有娘的都懂规矩。

    他少闯一些祸,在天上的娘就会安心些。

    小柿子这般想着,抱着手里的篮子,开心的要转圈了。他还没飘呢,小少爷就扶住他的肩膀道,“篮子给我,你去洞外面叫霍大哥回来吃。”

    “好嘞!”

    小柿子立即朝洞口跑出去,可是没跑几步就改走了。

    上次就是着急被王文兵抓着不放,他这次可得稳稳走好了。

    洞口前是一片很大平地,用竹子、稻草搭建了很多畜牲棚子。

    一群男人看着棚子里的鸡鸭牛羊眼睛都冒光,白粥喝多了,现在看到这些家禽都自动变成了香喷喷的烤鸡烤鸭烤全羊。

    李大力咽口水道,“大当家的,就杀一只吃了吧。”

    霍刃道,“一只也不够吃,那你就杀别吃,看着别人吃。”

    李大力哎的垂头丧气。

    “大当家,夫人有好吃的,好些羊肉干和野味,叫你回去吃呢。”清脆欣喜的孩子声传来,每个人都朝洞口看去。

    李大力道,“大当家,有好吃的?我也来一口呗。”

    霍刃瞧他,“你脸皮咋这么厚?有本事叫你自己婆娘弄来给你吃。”

    牛四倒是笑嘻嘻问小柿子,“咋来的?”

    小柿子也不怕人惦记,反正有大当家在呢,说出来羡慕死他们。

    他大声道:“是金霞婆婆给的。”

    牛四一听这话,下意识咽了口水。

    金霞婶子一做饭,全村都飘香,手艺一绝,院子外狗和孩子都围满了。

    可她人抠门的很,精打细算的。谁去她家地里摘一根大蒜她都门儿清,势必要当着人面摘回来一根。

    这毫不吃亏的主,竟然这么大方了。

    牛四道,“还是小少爷有办法啊,大当家你真有福气。”

    霍刃脱下蓑衣斗笠,扔牛四身上,“少打歪主意。”

    牛四瞠目结舌,他说什么了?

    不知道大当家哪来的福气,真是让人羡慕。

    霍刃没管旁边人艳羡的目光,洗洗手拍拍裤腿,进洞吃肉去了。

    来到棚子里,小少爷已经在石桌上摆好了碗筷。

    两碗肉干,一碗研制的洋姜,一辣酱碟子。

    霍刃一进棚子就闻到扑鼻的香味。

    看着乖巧坐着的小少爷,后者一脸开心的望着他来,这种感觉倒是不赖。

    他鼻子闻嗅,“了不起,竟然能给这么多。”

    “我看小少爷今后,陪人家聊天解闷抄佛经都能养活自己了。”

    时有凤哪需要做这些,但是这是自己得来的报酬,他还是很高兴,嘴角梨涡若隐若现的。

    他自己其实也有点意外金霞的大方。以前,满白没少给他说老板娘抠搜,规定一勺辣椒酱就是一勺,勺还不满,时常手抖就更没多少了。

    霍刃吃了口,洋姜沾辣酱,酸酸甜甜脆脆的,最后香辣味在口腔收尾暴香绵长,让人忍不住再吃一个。

    小柿子吃的口水直流,嘴巴都辣肿了。

    时有凤看着忍不住笑出声。

    霍刃瞧他,细嚼慢咽像小猫似的,“你就该学学小柿子,这样好养活,吃什么都香。”

    “怎么不见秀华嫂子?”

    时有凤嚼着肉干,含含糊糊道,“给她留了一份,等会儿送去她家。”

    霍刃道,“送她家,那东西能落她嘴里?”

    时有凤不甚在意,“哪能怎么办,我想让秀华婶婶早日看清早日解脱。”

    “你这……算了,你玩的高兴就行。”

    吃完后,时有凤拿着小食盒去找秀华了。

    他之前只去过一次秀华婶子家里,见识到了她婆母的凶恶。

    如今来到这大山洞里,更加直观感受到了秀华婶子过的什么猪狗不如的日子。

    洞里的大锅饭只供应一碗清粥,要是吃不饱自己可以开小灶,这没人管。

    秀华婶子负责做饭,可饭熟了,没有她的份。

    两个儿子抱怨只有白米饭不好吃,要吃红烧肉、猪油爆炒的小菜,还要吃鸡蛋。

    三个妯娌小叔子们也不出声,算是默认了。

    婆母李春花直接叫秀华婶子来找他要点好吃的。

    他因为和胖虎娘她们关系日渐热络,人家惦念着时府的恩德,每次加餐都给时有凤添一份。

    时有凤吃不完,但也没想着退回去。

    只给胖虎娘他们说,会把东西一起分给小柿子和秀华婶子吃。

    几人都没意见,说全让小少爷自己处理。

    只是提起秀华婶子,她们一干人都没说话。

    后面时有凤也看出来是为什么,因为他每次给秀华婶子的鸡蛋米饭,她都会带回去给两个儿子吃。

    但是秀华婶子在家里没地位,很少说话显得木讷哑巴,连带着两个儿子对她也是又吼又骂的。

    多少有点看着气人。

    时有凤身边从来没受气包,满白那张嘴骂起人来,他听着听着都要被逗笑了。

    他身边的人众星拱月般的事事俱全的照料他,他也不曾操心琐碎糟心事。

    他娘对他院子里的下人犯错惩罚十分严苛,他每每心软求情便能让下人们免受大的处罚,下人们承受他的恩情,对他照顾越发贴心。

    后面慢慢长大后,他才知道,他娘算准了他的心软,也拿捏准了奴仆的心里,给他调教一批死忠的奴仆。

    院子里的奴仆和他,都是困于某事不得自由的伙伴。

    而此时再看秀华婶子,她不是也一样吗?

    秀华婶子不是木讷老实,她只是沉默地接受残酷的现实,可骨子里的小姐矜傲让她又不屑辩驳解释。

    时有凤感恩秀华的贴心照顾,是想带她一起下山的。

    于是,他在山洞里就特意观察她婆家的性子。

    秀华婶子的婆婆李春花又在数落她了。

    “小翠,你嘴巴勤快一点和胖虎娘她们说说,你看这碗里有几粒米,孩子都饿瘦了!”

    “小翠,关在棚子里的鸡鸭羊,你要割点草给它们喂喂,来到洞里后,不要以为能把活赖掉,你这些妯娌们都在忙着打草鞋缝蓑衣,就你一天跑东跑西。”

    “跑东跑西还没拿着好处。真是榆木脑袋。”李春花说着的时候,眼睛斜斜不满朝洞里看了眼,这一看就看到了时有凤。

    绷着的长脸霎时堆笑,“哎呀,小少爷今天怎么亲自过来了?真是稀客哟。”

    一旁看热闹的李腊梅嘴都瘪歪了,这变脸绝活不愧是活了一把年纪的。

    李春花在笑,时有凤却背后发毛,心里没底气。

    以前他在府中靠父母搭建的安乐窝无忧无虑的活着,现在卧龙岗靠霍大哥背后护着,他脑子又没傻,分明看得清楚就连小柿子都比自己有生存能力。

    时有凤看着这个李春花,心里升起无能为力的委屈,好像离开时府他什么都做不成。

    他总不可能说一句话就让人乖乖听他话,不欺负秀华婶子了。

    果然城里人说的都没错,他真是一个没用的废物。

    眼里起了雾气,面前的李春花笑着笑着面色突然慌张惶恐起来了。

    “呀呀,小少爷夫人吶,我我可没吼你啊。”

    李春花可听说了,王文兵把小少爷凶哭了,被大当家罚打一头野猪回来。现在都还拉不到人一起捕猎,一个人下雨天捕猎,不是等着被野猪吃吗。

    眼见小少爷掉一颗眼泪,李春花就吓得心肝一颤。

    一旁李腊梅不嫌事大,高扯着枯老的脖子大声嚷嚷道,“大伙儿看来看啊,李春花又欺负小少爷咯!”

    眼见有人朝这边看来,生怕又招来一群人围观,李春花来不及凶瞪李腊梅,只压低嗓子急急道,“我可没吼你啊。”

    时有凤抿着嘴角,实话实说,“你没吼我,是我自己觉得委屈。”

    老天爷啊,这话一说出来,李春花觉得自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李春花忙抢过秀华婶子手里的背篓和割草弯刀,“秀华啊,快去快去哄哄小少爷。”

    这会儿知道秀华秀华的喊了。

    刚刚不是喊小翠吗,小翠是他身边的丫鬟。

    这家人也太欺负人了,还给秀华婶子改名。

    时有凤把食盒给秀华婶子,“金霞婆婆给的一点吃食。”

    秀华觉得贵重不好接受,可没待她拒绝,一旁的五岁小儿子就把食盒抢了去。

    秀华忙道,“小石头,你怎么这么没规矩!”

    小石头拎着食盒早就跑进棚子里去了。

    秀华歉意地看着时有凤,时有凤道,“小孩子都是这样的,东西就是来吃的呀。”

    秀华也无可奈何,又怕小少爷在这里委屈便带着他走了。

    两人走后,李春花原地呸了下,指着李腊梅道:“等会儿再收拾你个老不死的。”

    李腊梅眼尾褶子都乐开花了,“正好我闲的嘴巴发苦,老姐妹陪我说说话。哦,老姐妹嘴巴还说的动吗?一天天的操心你家王二狗和牛寡妇,转头又对秀华骂个不停,哎呦,我就说这些小辈太不懂事了,让你这把老骨头入土了都不安生。不像我家牛四啊,天天傻傻的只知道跟着大当家后面干活哟。”

    李腊梅阴阳怪气一顿,李春花正想和她吵,一想到活还没安排完,先转头安排其他儿媳妇去干活。

    李春花刚交代好任务安排,就听棚子里传来一阵哭闹嘶吼声。

    墙头上的李腊梅竖起耳朵一听,瞬间嘴巴都裂开,露出松掉的大门牙。

    “这是我娘的,你凭什么抢着吃!”小石头哭喊道。

    棚子里加其他妯娌的孩子,一共五个人。五个孩子见肉干就像是狼崽子扑食,三条肉干怎么都不够分。

    而后传来另外几个孩子的声音,都嚷嚷着见者有份,谁拳头大谁就能吃。

    吵得天翻地覆,最后孩子们打架,把棚子都打垮了。

    李春花一把老骨头压根不是一群孩子的对手,最后拄着拐杖叫他们平分。

    小石头脸被抓花了,嚎叫道,“一共就三根肉干,全被大哥吃光了!”

    李春花见孩子们把棚子都打垮了,还惦记着吃,一巴掌打下去,把小石头打的偏三倒四晃。

    李春花扯着脖子望洞口的人影,小少爷那背影柔柔弱弱的,没想到底子里淬了毒。

    明知道她这儿孩子多,故意拿三条肉干让他们打架!

    她那斜眼阴怒的神情,李腊梅一眼就知道什么意思。她瞧得通体舒坦,眉宇间的老气都松开几分,“你这么想,谁还敢给你家打交道,便宜没占满,还怪人家不是咯。”

    时有凤带着秀华婶子一离开,时有凤就朝秀华眨眨眼。

    哪还有刚刚那受欺负的委屈样子。

    秀华松了口气道,“我真以为小少爷受委屈了。”

    装乖掉眼泪,几乎是时有凤的绝技。

    不然怎么让他铁腕作风的娘、动不动就阴暗暴躁的姐姐心软,手足无措的顺了他的意呢。

    哎,虽然想着想着,就真的有几分真情实感的无助无用的委屈了。

    时有凤摸了下嘴角的泪珠,目向远方,“山洞外雨停了,我们出去透透气吧。”

    几千人都住在洞里,洞中气味着实难闻。

    此时山雨停歇,郁郁葱葱的树木像是野草被人随意割了一刀“残垣断壁”。

    原本荆棘丛生的树底下被暴雨冲刷的干净,裸露出黄褐色相间的土壤。

    空气里弥漫着土腥味,但更多是山风湿润把嫩芽变深绿的勃发,是藏在暴雨洪流中的生机。

    霍刃把洞里的男人全都轰出来捡树枝。

    那场面漫山遍野人声鼎沸,丝毫没有洪灾的担忧之情。

    冲没了就冲没了,反正他们靠打家劫舍维持生计,又不靠天吃饭。

    时有凤听着这远处轰隆隆的山涧洪流,心情实在笑不出来。

    不知道城中灾情如何,他家人有没有事情。

    “咋的了,我的小少爷,听说又哭鼻子了?”

    雄浑打笑的男人声音响起,时有凤一回头,就看见霍刃手里抓着一把野花递过来。

    “都是地上捡的,看着有些不新鲜,但是好歹是花不是。”

    红艳艳的杜鹃花,老大一把,霍刃递来时遮住了人半个脸。

    人面鹃花相映红。

    时有凤低着头道,“不要,脏脏的。”

    小柿子跑来,笑嘻嘻道,“我来抱着吧,小少爷不好意思啦。”

    时有凤脸不争气地热了。

    霍刃把花给了小柿子,严肃道,“你瞎说什么大实话。又让小少爷害羞了。”

    时有凤抬头,摘了一朵花砸向霍刃。

    以为霍刃会躲或者会拿手挡,结果都没有。

    霍刃张开了嘴,叼住了砸来的花。

    “好吃,谢小少爷赏赐。”

    一个大男人生的猿臂蜂腰又五官苍劲深刻,嘻嘻闹闹的吃花真是让人忍俊不禁。

    霍刃道,“好吃的,酸酸甜甜的,不信你试试。”

    时有凤将信将疑,摘了一朵杜鹃放嘴里,汁水鲜嫩染红了唇瓣,他垂眸细细品着舌尖味道,咀嚼间洁白的齿缝隐约可见粉粉的舌尖。

    霍刃只瞥了一眼就扭头,眼珠子忙碌又空洞的望天。

    经过这么一闹腾,时有凤内心的阴郁散了些。

    “真的好吃。”时有菠萝涡比杜鹃还好看,整个脸也似红艳艳的杜鹃令人挪不开眼。

    “霍大哥?霍大哥?天上有什么,看得这么出神?”

    时有凤随着霍刃视线望去,天空下干净的很,只一片乌云,“霍大哥神情凝重,是又要暴雨了吗?”

    霍刃低头看了人一眼,低咳一声,“是的,不过一时半会不会有雨。”

    “秀华婶子,你可以带着小少爷去干净的地方逛逛。”

    这话说到时有凤的心坎上去了。

    他第一次上山,第一次见到府中园林外的林子。

    可他想霍刃陪着他去。

    眼巴巴的望着霍刃。

    眼里永远带着水润的光,此时还有些亮晶晶的期盼。

    就像小毛看到他从鱼塘捡来一条翻肚皮的死鱼一样,令人拒绝不了。

    “我现在不行,后面有时间带你出来。”

    那眼里的光暗淡了下去,睫毛低垂还有些湿润的雾气。

    心弦微动,霍刃反应过来时,自己的手已经落小少爷的脑袋上了。

    小少爷抬眸,眼里又微微亮了。

    霍刃摸孩子似的,轻轻摸了下,“乖,今天真不行。”

    时有凤扭头就走了。

    步子着急,像是气冲冲的。

    秀华没忍住出声道,“大当家的,你还记得小少爷风寒喝鸡汤那天吗?他其实口渴浑身冷的厉害,但是他不好意思麻烦你,也知道那屋里没烧热水的条件。”

    秀华说完,霍刃也意识到小少爷好不容易提要求怎能被拒绝。

    他想要追去,但李大力从时有凤对面走来,后者还对时有凤瞧了又瞧。

    霍刃顿时笑意和善,“看什么呢。”

    李大力背后莫名生寒,摸不着头脑道,“大当家给小少爷单独开小灶了?我看他怎么红光满面的。”

    ……

    霍刃闻言嘴角才扬了扬,真容易害羞。

    只是现在他确实没办法陪人逛。

    现在雨停了会儿,他召集了一干人下山查看村子受灾情况。

    李大力见周围人都还没过来,给霍刃吐起了苦水。

    李大力试探道,“大当家的,你是不是不让我们当土匪了?”

    霍刃沉声道,“你听谁说的?我们不当土匪靠什么吃饭?”

    李大力像悬着的心落地了,双手一拍,苦大仇深道,“我家里那几个母老虎……”

    霍刃道,“不是爱妾了?”

    李大力还有什么装蒜的颜面,整个山洞里谁不知道他现在的家庭地位了。

    一只母老虎一吼,七只一应和,李大力恨不得挖个地洞钻。

    他苦哈哈道,“我那些主子们不准我今后下山了,以前她们也没阻止啊。”

    “一问才知道,是小少爷背后给他们煽风点火。”

    霍刃散漫的目光忽的凛凛瞅人,“哦~你倒是说说你怎么技不如人输给了小少爷。”

    李大力丝毫没发觉霍刃的神色,自顾自倾吐苦水:

    “说要管住家里男人不要他们下山,抢回来的东西还没有女人哥儿们的份,还要防止冷不丁带个女人哥儿回来。到时候家里人口一多,张嘴吃饭的多了日子更难过,不能放任我们男人下山,要把男人管起来要让我们听话。”

    李大力见霍刃蹙起了眉头,还暗戳戳的道,“我看那小少爷表面看起来只知道哭,可私底下还能耍心机,大当家小心被骗了。”

    霍刃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口若悬河的李大力,“继续。”

    李大力得了“鼓励”,更加掏心掏肺说的起劲儿了,“当面一套背地一套的,这种娇滴滴示弱的女人我见多了,等你心软后,背后猝不及防给你来一棒。”

    李大力说完等着霍刃赞同,然后两人再心路交谈一番,那就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啊!

    霍刃拍了拍李大力的肩膀,目光同情。

    李大力:?

    “你回头看看。”

    李大力眼珠子还没转过去,仅仅一个余光,就被身后胖虎娘吼出的“李大力”震跑了。

    但是……

    他插翅难逃。

    七八个女人围成了一圈,“女人你见多了?你背着我们还有几个好妹妹!”

    李大力连忙扯着嗓子喊大当家。

    霍刃掏了掏耳朵,看热闹似的站的远远的。

    女人们围拢之前,李大力熟练的抱头下蹲。

    周围赶来的男人都看笑话。

    霍刃却想李大力刚刚说的话。

    小少爷娇气爱哭,动不动就红眼睛红鼻子,眼里像是常年不干的湖泊,时不时就掉出几粒小珍珠。

    乖巧顺从的几乎没有脾气和他个人想法。

    没想到背后却看出了他的意图。

    还能顺着他的意图去想办法推一把。

    这可不加深了每个家庭的矛盾,最后男人都来找他裁决。

    虽然像李大力这样怕老婆的家庭是少数,但要是多数家里都闹起来,女人都是个顶个的凶悍。

    霍刃又不禁想起之前时有凤说的,“这里女人没有人能让她们安静说话,所以她们只能撒泼剽悍了。”

    小少爷,看起来天真懵懂,但确实好像什么都懂。

    时府是怎么养的,怎么能养这么乖巧又懂事。

    霍刃心想,小少爷是他养过的最乖的小猫咪。

    最乖的小猫咪时有凤,因为羞急了脸,埋头走路,一冲冲到了……他抬头一望,四周树木葱郁,完全不知道在哪儿。

    但好在秀华跟着他。

    一回头,其实就在洞门口旁边的小路上。

    毕竟,也就洞门口有铺垫的木棍路。一是防滑,尤其洞里有老人,会时不时出洞口看天气。二是,方便冒雨捕猎的男人把脚底的厚厚泥土在上面擦干净。

    不然山洞里不注意卫生,雨还没停,每家每户讲究不同就要打起来了。

    就时有凤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气脚,能走到哪里去。

    “小少爷,后面路就别去了吧。”华秀婶子笑着道。

    时有凤被笑的脸又隐隐发热,双手捂着脸,站在原地没动。

    霍大哥怎么这样呀,当着这么多外人面摸他脑袋。

    可是,他又一下子就走了。

    旁人会不会笑话霍大哥呀。

    时有凤脸越想越红,先不想霍大哥了,秀华婶子怎么还在笑。

    时有凤扭头,望山望树望地上,目之所及的湿润翠绿都遮不住他一副欲遮还羞的情态。

    忽的,时有凤漫无目的的眼睛一定——不远处的合抱树木下小坍塌了一块,上面冒出一个拇指大小的……菌菇?

    时有凤只在书中见过插画。

    都是他爹爹偷偷塞给他的。

    青头菌吧。

    时有凤伸手去摘,想把这个作为回礼送给霍刃。

    不过,他俯身凑近,发现树下冒出了一块石碑。

    石碑约莫长半丈,宽三尺半,雨水冲刷了泥土,露出了密密麻麻模糊不清的字迹,看着历史悠久斑驳老旧,

    秀华婶子也瞧了眼,开口道,“可能是老祖宗的墓碑。”

    秀华婶子要是早说片刻,时有凤铁定绕道走。

    就和大多数路过的村民一样,看一眼也不会看在眼里,还有点抵触。

    但时有凤一眼扫去,眼里跳进了几行小篆字。

    ——康景三十二年,我等人来此地已有三年,三年间开荒拓土田地千余亩,荒野深山初见阡陌纵横鸡犬相闻。带来的存粮告罄,但这个秋天定会有所收获。

    ——康景三十五年,村子迎来第一次大丰收,牛家兄弟家里添了双生子,几百兄弟们带着内眷一起酿酒,埋下女儿红,想必若干年后卧龙岗必定男耕女织欣欣向荣。

    此后几条都是些今年收获成果,来年期盼风调雨顺的句子。

    康景……这不是两百年前,前朝盛世的年号吗。

    时有凤面色疑惑,很快就看到下面一条。

    大概写的是,康景六十年,听闻康景帝驾崩消息,全村守国丧一年,哀悼先帝贤明,言辞悲切字字表忠心。

    一般国丧,普通人守一个月就行了。

    这个村子竟然守丧一年,可见和康景帝关系密切。

    但是后面又无一字记载关系。

    后面石碑上雕刻的字迹好像换了人,大概前面那个人垂垂老矣没了力气,换了有力的后辈继续记载。

    内容也是差不多写今年收成、灾害情况,以及村子里重大变化。

    看得出来日子过的还不错,有学堂,有武馆,有大夫,甚至连染坊都开了起来。到了三月三还会举办相看的朝花节,九月九会登高望远朝故土遥拜。

    但后续一百年间,洪灾和瘴气肆意,村子存粮吃光了,欢乐祥和的好日子一去不返,后面记载的文字都冷冰冰的。

    ——文启四年,旱涝交加,树皮都啃光了。我们快支撑不下去了。村中后辈说要出山谋求生路,被亲爹牛天罡牛族长驳回。

    ——文启十年,牛天罡族长逝世。临终遗言有三:一是继续守山叮嘱后辈不能忘记使命,二是杀了要下山的人,包括他的儿子。三是我朝定会国祚绵延。

    时有凤看到这里,内心震惊。

    什么使命不能出山,连自己的亲子都要杀。

    这不是愚忠了吗?

    饭都吃不饱还怎么守山守住使命呢。

    不止时有凤这般想,后续记载也是这样的。

    是一份告先人罪责的自述。

    简单来说就是:活不下去了要出山,守山的秘密传承就此中断反而更利于守山。

    石碑记载到此便结束了。

    时有凤看了下是年份,是距今八十年前。

    那会儿正好是新旧王朝更替。

    新朝皇帝得位不正,原本是首辅大臣趁前朝天子年幼,逼小天子写禅让书。

    所以卧龙岗到底守的什么秘密?

    难道真像村里流传的,是前朝金库?

    如果真是金库,那因果关系又不成立。

    村子里人饿的要死了,树皮都啃光了,按照这群土匪作风,难道不会取来用了?

    时有凤想到这里,突然一怔。

    这些先人之前可不是土匪,他们是忠孝之辈,宁愿饿死也要守住使命。

    只是一代代下来,天灾不断靠天吃饭难活命,村子里人心渐渐变了。

    最后到了老当家一代,他鼓动了村民迈进了匪道。

    饶是如此,村里的人还是没动过金库。

    宁愿断了守山传承,也要守住让国祚绵延的本金。

    时有凤心情有些复杂。

    先辈们想看男耕女织欣欣向荣,要是知道后人变成了土匪窝,会不会自己掏刀剿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