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衣服脱了

    轩辕墨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

    走近宫门处,裴祁阳没再多言,很快点了五十金吾卫跟他一起去长公主府。

    一路上他表情时不时迟疑着,犹豫不决地看向轩辕墨,明显有话想说,但是碍于身后金吾卫,担心不该说的话传到皇帝耳朵里去,只能忍着。

    一直忍到两人抵达长公主府。

    轩辕墨进门就看见了秦红衣,示意秦红衣领他去凤凰居,裴祁阳则转头吩咐金吾卫候在外面,听到他号令再进来,然后跟着前往凤凰居。

    晏九黎刚从萧家回来不久,这会儿正在用午膳。

    “萧家今日不是请长公主去吃席了吗?”裴祁阳进门之后,看到晏九黎一个人坐在桌前,不由诧异。

    晏九黎瞥他一眼,神色淡漠。

    秦红衣笑道:“萧大人的宴席倒是准备得挺丰盛,但今天事情闹得不小,到场的宾客各怀心思,谁有心情吃饭?”

    轩辕墨走到晏九黎对面坐下:“把靳蓝衣叫过来。”

    秦红衣神色微变,点头转身离去。

    眼下没有外人在场,裴祁阳终于开口:“长公主殿下,皇上说靳公子以下犯上,打伤荣王府世子,应该处死,命令卑职和国师大人一起来长公主府,将靳公子杖杀。”

    晏九黎头也没抬:“本宫府里的人,谁敢动他试试。”

    这句话一出,轩辕墨不由眯眼:“你府里的人?”

    晏九黎冷冷反问:“难道是你府里的人?”

    轩辕墨沉默片刻,忽然失笑:“确实是你府里的人。”

    裴祁阳拧眉,一双眼在轩辕墨和晏九黎脸上打了个转,忽然觉得自己站在这里显得太多余。

    长公主跟元国师到底是什么关系?

    听他们俩说话,总觉得神神秘秘的,而且总有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你能接受靳蓝衣成为府里的人,应该也能接受我。”轩辕墨很快下了定论,不知哪来的自信,“毕竟他——”

    晏九黎打断他的话:“他是他,你是你,不必混为一谈。”

    即便靳蓝衣是奉他之命而来,面首只是一个身份掩护,但目前来说,靳蓝衣这个面首做得很合格,没生出过异心,也没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晏九黎认可他,只是出于他的态度和行事作风,不是因为他是谁的人。

    但这不意味着她对靳蓝衣就没有一点防备。

    不管是秦红衣还是靳蓝衣,一旦他们做出触碰她底线的事情,她依然不会轻易饶恕。

    外面一阵脚步声响起。

    靳蓝衣踩着石阶而来,跨进门槛,一眼看到轩辕墨,“主……国师大人找我?”

    轩辕墨淡漠命令:“衣服脱了。”

    靳蓝衣面色一僵,随即捂着心口,吓得退后一步:“主……咳,国师大人想做什么?我……我是长公主的人,虽然以色侍人,为人所不齿,但……但我也是有底线的,我绝不给男人做娈宠……”

    咳。

    晏九黎被茶水呛了一下,连忙以淡漠表情掩饰刹那间的失态,她幽幽转头看向靳蓝衣,眼神格外微妙。

    裴祁阳同样一脸古怪地瞅着他。

    他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环境和家世,养出了靳蓝衣这么个跳脱精怪的少年?

    轩辕墨冷冷看着他。

    靳蓝衣神经一凛,忙垂下眸子,抬手就要开始脱衣服,却听晏九黎道:“他现在是本宫的人,谁敢命令他做事?”

    靳蓝衣抬起头,眼巴巴看着晏九黎。

    轩辕墨倒是好说话:“想要我饶他也行,跟我去一趟国师府。”

    晏九黎冷哂:“你在跟我谈条件?”

    “我不强求。”轩辕墨神色淡漠,“但是靳蓝衣——”

    靳蓝衣视死如归地闭上眼:“我脱。”

    裴祁阳嘴角一抽:“……”

    晏九黎放下茶盏,冷笑着站起身:“既然你不怕我拆了你的国师府,本宫去一趟又如何?”

    靳蓝衣诧异,随即满眼感动地看着晏九黎:“殿下,我不用……”

    轩辕墨冷飕飕一眼投过来,吓得靳蓝衣顿时闭嘴。

    他站起身,命令:“从今往后,蓝色的衣服不必再穿了,名字也改一下,靳蓝衣从此消失。”

    裴祁阳听到这句话,表情先是茫然,然后不解地看向靳蓝衣,隐隐约约,终于明白轩辕墨答应皇上答应得那么干脆的原因……换衣服,改名字?

    这样也可以?

    轩辕墨朝他看过来,嗓音漠然:“裴副统领可以回去复命了。”

    “啊?”裴祁阳一愣,抬头对上轩辕墨那双幽深的眸子,心头微凛,下意识地点头,“是。”

    这样居然也可以?

    他还在想,长公主不可能任由元国师在她府上执行皇上的命令,哪怕靳蓝衣真的只是一个小小的面首,或者只是一个小厮。

    若元国师态度强硬,两人极有可能大打出手,甚至闹出人命。

    可他万万没想到,打死他都没想到,解决事情的方法居然是如此的……荒谬又合情合理?

    不,应该说这件事发生在长公府,才显得合情合理,毕竟敢如此敷衍皇上圣旨的,晏九黎和元墨绝对是天下仅有的两个人。

    轩辕墨和晏九黎走了。

    裴祁阳也跟着离开。

    靳蓝衣表情还有些懵,转身走出凤凰居,做梦似的转头看着站在院子里的秦红衣:“我要改名字了。”

    秦红衣点头:“嗯。”他听见了。

    “你说我改个什么名字好?”靳蓝衣抬手挠着额头,“红衣、蓝衣、紫衣、青衣、白衣都有了,我应该叫什么衣?”

    秦红衣想了想:“黑衣。”

    “难听死了,而且我不喜欢穿黑色的衣服。”靳蓝衣摇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的建议,“玄衣跟黑衣相差不大,到时候分不清我跟玄衣谁是谁了。”

    目光落在院子里那棵大树上,靳蓝衣思索片刻,忽然眼睛一亮:“我知道了!就叫檀衣怎么样?”

    檀衣?

    秦红衣诧异地看着他。

    “檀木有棕色,深红色或者紫色,为了跟紫衣区分,我以后干脆就穿深红色好了。”靳蓝衣语气兴奋,“深红色跟你的红色也不一样,不会抢你的风头。”

    秦红衣拧了拧眉:“深红色不太适合你。”

    深红色显得威严庄重,他这么小的年纪,就应该张扬明媚,哪里穿得那么沉稳的颜色?

    “没关系。”靳蓝衣托着自己的脸,无不自信地说道,“本公子天生丽质,穿什么都好看。”

    主要是他觉得檀这个字特别有气质。

    紫檀可是极名贵的木材,帝王家才能用。

    所以叫檀衣,这个气场一下子就拉上去了。

    秦红衣没过多纠结:“那姓什么?”

    靳蓝衣想了想:“周檀衣。”

    姓什么根本无所谓,叫着顺口就行。

    第122章  不可能爱上他

    随着晏九黎在朝中得势掌权,长公主府外暗中盯梢的人越来越多。

    所以光天化日之下,她和国师一起走出府邸,一路步行前往国师府的消息,很快传遍盯梢探子背后的主子们耳朵里。

    贤王第一个惊愕:“她去了国师府?”

    “是。”

    “跟元国师一起去的?”

    “是。”探子回话,“元国师原本是跟裴副统领一起去的长公主府,奉皇上之命杖杀那个打伤荣王府世子的面首,但他们进府不到一会儿,裴副统领就带着金吾卫回宫复命去了,而长公主则跟着元国师去了国师府。”

    贤王若有所思:“我知道了。”

    凌王府也收到了同样的消息。

    凌王的反应跟贤王不太一样,听完探子回报,他站在窗前沉默良久,才吩咐道:“给丞相府送份帖子过去,本王明日登门拜访。”

    “是。”

    国师府跟长公主布局相似。

    府里回廊曲折,假山亭台,处处彰显着低调的奢华。

    跨进国师府大门,扑面而来的是安静清幽的气息,宽阔的院子里,看不到一个人影。

    晏九黎环顾四周,敏锐地察觉到,连护卫都藏得很隐蔽,准确来说,这些都不是普通的护卫,而是训练有素的暗卫。

    国师府比长公主更像龙潭虎穴。

    进来容易出去难。

    轩辕墨握住晏九黎的手:“你想不想见见晏宝瑜?”

    晏九黎垂眸看了一眼他的手,声音淡漠:“见她做什么?”

    “看看她如今的处境。”

    “你可以说给我听。”

    “她在洗衣房。”

    晏九黎闻言,神色平静:“她该得的。”

    “确实。”轩辕墨挽着她的手,一路穿庭过廊,往他的寝居方向走去,“我上次跟你说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什么事?”

    “在两府之间打通一条地下通道——”

    “你以为本宫会在长公主府住一辈子?”晏九黎冷冷一笑,“等你把地下密道打通,本宫说不定已经搬出了长公主府。”

    轩辕墨沉默片刻:“那你搬来国师府住?”

    晏九黎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痴心妄想的鼠辈。

    轩辕墨低笑。

    晏九黎从西陵回来的那些日子里,他总是在思索,他对这个女子着迷的原因是什么。

    七年里不间断的磨练刁难,一次次逼出了她非人的潜力时,他心里仅有的感觉是诧异,觉得她天赋好,韧性强,强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

    后来那些日子里,他一遍遍想,大概是男人的征服欲作祟,让他觉得她有挑战性。

    可此时他无比确定,他着迷的正是她身上这股子永远倔强的狠劲。

    即便他是她历经磨难的罪魁祸首,即便他在战场上见惯生死,也习惯了权力中心尔虞我诈的心机和各种残酷的手段,他依然清楚,在那七年里,他施加在晏九黎身上的手段,非一般人可承受。

    就算是男人,也没几个人能坚持下来。

    而晏九黎当初只是一个柔弱的女流,没有武功傍身,没有护卫保护,没有筹码倚仗,完全凭着强悍的意志力承受一切加诸于她身上的不公。

    所以如今她恨他,他完全可以理解。

    但除了恨,轩辕墨发现晏九黎竟然没有一点畏惧,没有对当初那些地狱般的折磨留下一点阴影。

    这样强大的女子,他生平第一次遇到。

    如果当初他能预料到自己会爱上这个女子,他想,他应该会用温和一点的方式逼出她的潜力。

    所以后来他无数次庆幸……庆幸那七年里对她了解最深的是自己,庆幸没有真的把她送给别人,庆幸他们之间还有弥补的机会——哪怕这样的认知是他的一厢情愿。

    轩辕墨嘴角溢出无声的叹息。

    收回思绪,他抬脚跨进房门,偏头看向晏九黎:“黎儿。”

    晏九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其实我们之间没什么深仇大恨。”轩辕墨说着,手上动作一紧,直接把她整个人扣在怀里,“我既没有灭你的国,也没有杀你的亲人,充其量只是……”

    晏九黎眼神一冷,抬拳朝他脸上挥去。

    轩辕墨偏头躲过:“打人不打脸。”

    晏九黎膝盖一顶,轩辕墨像是早有预料,伸手格挡:“若是废了为夫,你下半辈子的幸福生活该如何保证?”

    晏九黎正要说话,轩辕墨已吩咐:“来人。”

    门外一个护卫闪现跪地。

    “把晏宝瑜带过来。”

    晏九黎甩开他的手,走到窗前站着,侧颜清冷孤傲,周身流露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轩辕墨靠在门旁,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她,就觉得这是一个温馨美好的画面。

    他知道打感情牌对她没有意义,公事公办反而更有效果。

    “今日在萧家之事发生之后,那三位王爷应该都猜到了你的意图,他们会成为你的阻碍,尤其是凌王。”轩辕墨声音淡淡,“黎儿,我相信你是个看得清局势,也会顾全大局的女子,费尽心思想得到那个位子,你一定不希望一切功亏一篑,所以你需要一个强大的帮手。”

    晏九黎眉心微蹙,声音平静:“只要你别多管闲事,我的计划就不会出现意外。”

    “可你知道这不可能。”轩辕墨走上前,嗓音冷峻,充满着志在必得的强势,“如果只有这一种手段能让你屈服,那我必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不管齐国的皇权如何更迭,相较于西陵的强大,齐国的弱势都是无法忽略的事实,哪怕晏九黎明日就能达成所愿,她也没办法做到短时间之内让齐国兵力强大,经济富庶起来。

    而西陵只要随便找一个借口,就能让齐国损失惨重。

    轩辕墨的意思说得很明白。

    他可以成为她的助力,也能成为她的威胁。

    晏九黎没说话。

    她清楚他说的都是事实,齐国但凡有战胜西陵的可能,七年前她就不用前往西陵,不用在西陵度过地狱般的漫长岁月。

    她跟轩辕墨牵扯甚深,对彼此的了解也比别人多。

    爱情对她来说是无稽之谈。

    她根本不可能爱上任何人,更不会爱上轩辕墨。

    而她虽然清楚轩辕墨对她有了点感情,但那点感情不足以让她用来当作对付他的利器。

    因为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这个人可以有感情,却绝不会为了感情置国家于不顾。

    所以他们之间只能公事公谈,抛开爱恨情仇,一切以利益为先。

    第123章  撒泼

    轩辕墨去梳洗了。

    晏九黎一个人站在窗前,沉默地望着外面,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晏宝瑜被下人带过来时,晏九黎从放空的思绪中回神,目光落在宴宝瑜脸上,第一时间竟没有认出她来。

    眼前这个女子一身粗布裙,发丝微乱,往日保养得极好的乌发只用帕子松松垮垮绑在后面,头上没有发钗,耳朵上没有耳环,一张脸苍白憔悴,看起来完全没了往日的华丽贵气。

    “跪下。”侍卫毫无怜香惜玉之心,朝晏宝瑜腿上一踹,就把她踹趴在地上。

    “啊!”晏宝瑜惨叫一声,冷汗涔涔地抬起头,看着站在窗前的晏九黎身上,“你……晏九黎?”

    晏九黎目光漠然,像是在看一只蝼蚁。

    “晏九黎!”晏宝瑜从地上站起身,眼底迸射愤怒怨毒之色,“都是你害我至此!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晏九黎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晏宝瑜就重新趴到了地上,“咚”的一声响,膝盖落地的声音听着格外让人心惊。

    晏宝瑜疼得脸色发白。

    然而比起身体上的疼,被关在国师府求救无门的绝望更让她无法忍受。

    被身份低贱的婢女欺辱打压。

    被逼迫着洗一盆又一盆的衣服。

    被嬷嬷拿藤条抽打。

    一日两餐寒酸的饭食,晚上累得腰酸背痛,还要睡在简陋坚硬的床上。

    短短几日,她像是在地狱里转了一个来回,而晏九黎却风光显赫出现在她面前,依旧那么明媚冷艳,高高在上。

    晏宝瑜满腔委屈和恨意此时全部爆发出来,恨不得化作刀刃,全部发泄到晏九黎身上。

    她理智全无,疯狂地冲着晏九黎嘶声怒吼:“都是你这个贱人害我至此!晏九黎,你自己活得不痛快,为何要把我拉下水?”

    晏九黎冷眼看着她失控,始终不发一语。

    “看来府里嬷嬷的手段还不够狠,竟让你有精力在这里大声谩骂撒泼。”轩辕墨从里间走了出来,嗓音冷峻如铁,“赵嬷嬷。”

    一个嬷嬷进来跪下:“奴婢在。”

    晏宝瑜一僵,猝然抬头看去。

    轩辕墨一身织锦黑色袍服,衬得身姿峭拔颀长,宽肩窄腰,那张如天神降临一般的容颜,更是让人看得忍不住失神。

    “国师大人!”晏宝瑜回过神,眼底迸发出希望的光芒,“我是六公主晏宝瑜,是皇上的亲妹妹啊!皇兄把我赐婚给你,你……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误会?”轩辕墨眼神如剑,锋锐冰冷,“本国师只是让你做几天粗活,你就抱怨连天,满心怨恨,还想成为国师府的主母?”

    晏宝瑜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摇头:“不,不是!我不是抱怨这个,只是……我是公主,国师为何要让我做那些下人做的活?”

    “晏九黎不是公主?”轩辕墨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羞辱她,谩骂她,抢她未婚夫的时候,可曾想过她在西陵过的是什么日子?”

    晏宝瑜怔住:“你是为晏九黎打抱不平?”

    “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继续留在国师府做点粗活,二是进国师府地牢,找个人专门伺候你,让你每天体会一种酷刑滋味。”

    晏宝瑜脸色惨白,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这么对我,皇兄不会放过你的!你这是以下犯上,你……你是冒犯皇族……”

    轩辕墨抬手:“把她带下去,今晚先教教规矩。下次见到长公主,若她还是这么没规矩,赵嬷嬷,你该知道自己会有什么下场。”

    “是,是,奴婢知道,奴婢明白!”赵嬷嬷惶恐磕头,连连应下。

    侍卫连拖带拽把宴宝瑜拖了出去。

    “国师!国师大人!”宴宝瑜不停地挣扎着,声音凄厉,“我是公主,我是金枝玉叶,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不能这么对我,太后娘娘若是知道,绝不会放过你的……”

    轩辕墨走到窗前,挽着晏九黎的手,拉着她走到榻前坐下,霸道把她禁锢在自己怀里:“最近闲着无聊,想找些事情做做。”

    晏九黎盯着两人近在咫尺的距离,眉眼浮现深思。

    若用最快的速度将匕首插进他心脏,能有几分成功的把握?

    “打靶子这个游戏不错。”轩辕墨托着她的下巴,强势在她唇上亲了一下,“让顾云琰做这个靶子,你意下如何?”

    晏九黎回神:“你在玩什么把戏?”

    “齐国所有人都知道你名节有失,可他们不知道,你为了齐国江山付出多大的代价,不知道你在西陵受了多少磨难。”轩辕墨声音淡淡,“得让这些达官贵胄们亲眼看着,他们才知道,是谁用自己的命换回了他们这么多年的安稳。”

    晏九黎面色漠然:“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示弱?装可怜?博同情?”

    “当然不是。”轩辕墨下巴抵在她肩上,轻轻闭眼,“想要收服人心,就要让人对你生出敬佩,利益的忠诚是短暂的,真心的臣服才是长久的。”

    “顾云琰是最好的靶子。”

    “他七年前打了败仗,本该前程尽毁,可因为你去西陵为质,他打败仗的后果便随着他的封爵而被弱化,所有人都忘了他是个败军之将。”

    “只是他并不懂得感恩。”

    “有些事情必须亲自体会过,才能刻骨铭心地记着。”

    晏九黎没说话,她对他的计划并无多少兴趣。

    但她也不会阻止他做什么。

    他是他,她是她。

    两人毫不相干。

    “黎儿。”轩辕墨双手环着她的腰,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所有对不起你的人,我都会亲手替你讨回公道,唯独我自己……这个公道需要由你自己来讨。”

    晏九黎对这句话没反应,也并不觉得感动。

    她只是认真地思索了一番,觉得轩辕墨的心思挺缜密的,跟她不一样。

    她做事常常随心而为,别人犯她,她随手反击,然后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手里握着的筹码越来越多,晏玄景对她的忌惮越来越深。

    她这些日子收获不小。

    但有些细节方面的东西,她确实考虑得不够周到。

    而轩辕墨从少年时期就是个玩弄权术的高手,他智多近妖,十六岁领兵,十九岁掌握西陵摄政大权。

    而今他们的新帝已过了亲政之龄,比当初轩辕墨领兵时的年纪还大,可他在轩辕墨面前跟小孩子一样,懦弱无能,没有一点主见。

    西陵满朝文武既惧怕轩辕墨,担心他篡位为帝,又对皇帝恨铁不成钢,常常痛心于皇帝没有一点杀伐果断的魄力。

    如此矛盾而又纠结的心理,大概还是基于利益牵扯吧,他们不是轩辕墨的心腹,所以自然不希望轩辕墨把持朝政。

    可皇帝不堪重用,他们又着实无法安心。

    第124章  轩辕墨,你真是个贱人

    晏九黎不喜欢轩辕墨,不喜欢西陵权贵,她厌恶西陵皇族每一个人,但她还是不得不承认,她如今这般冷酷无情的手段,都是从轩辕墨那里学来的。

    一半是七年耳闻目染,一半是残酷的生死磨难,磨掉了她所有喜怒哀乐。

    晏九黎心里清楚,换做任何一个人,在经历那地狱七年之后,都不一定能活着熬过来。

    就算活下来,感情也早就被磨灭殆尽了,谁还会整日沉迷于情情爱爱,不觉得可笑?

    晏九黎从他怀里站起身,没什么情绪地看着他:“我还有事在身——”

    轩辕墨拉着她的手不放:“留下来吃个晚饭再走。”

    晏九黎皱眉:“跟你一起吃饭,我没胃口。”

    “不会。”轩辕墨摇头,很笃定的语气,“你吃饭时完全可以无视我的存在。”

    这是他通过三次跟她一起吃饭之后得出的结论。

    晏九黎:“……”

    轩辕墨站起身,再次把她揽进怀里,得寸进尺地提要求:“今晚留在这里,别走了。”

    晏九黎眸光一沉,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嘴角微扬:“留下来做什么?”

    轩辕墨挑眉:“想做什么都可以。”

    “是吗?”晏九黎眼神一闪,忽然抬手伸向他的脖子,解开他的袍服,一点点探进他的衣裳,“这样也可以?”

    轩辕墨笑了笑:“求之不得。”

    晏九黎眼神一狠,抬手勾下他的脖子,然后吻住他的嘴。

    轩辕墨还没来得及高兴,唇瓣上忽然一阵剧痛传来。

    晏九黎狠狠地咬着他的唇,咬得渗出血,血腥味弥漫在嘴里,她才缓缓松开自己的牙齿,冷冷看着他:“爽吗?”

    轩辕墨眸光微深,盯着她唇上沾着的血迹。

    绝美的容颜,朱红的唇瓣,狠戾的眼神。

    真是一副诱人的模样。

    轩辕墨想起她每一次死里逃生的画面,跟此时有着些微相似,眼神都是这样冷,这样狠,妖异而艳丽,像是一只脱离群兽独自厮杀的兽王,浑身充满着让人着迷的光芒。

    他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一点点抹去她红唇上沾着的血迹,声音低沉悦耳,眉眼俊美似妖孽:“还不够爽。”

    晏九黎冷哼一声,抬手拽着他的衣襟,转身走向内室。

    轩辕墨沉默无声,不发一语地顺从着,由她拽向内室,然后毫无预警地被她提起来,扔向那张熏着香的大床。

    身体腾空而起的那一瞬间,他心里闪过的念头是,果然是他喜欢的女子,这般霸道和强势的风格跟他如出一辙。

    作为西陵权倾朝野的摄政王,轩辕墨绝对是第一次体会这种被别人霸王硬上弓的感觉。

    晏九黎扯下他的腰带,把他一只手绑在床头。

    然后转身下床,没惊动国师府的下人,径自去轩辕墨的衣橱里挑出另外一条腰带,回来之后把他另外一只手也绑上。

    价值不菲的腰带这会儿成了绑缚他的绳索。

    轩辕墨躺在床上,虽然双手被固定住,可他的神情却那么愉悦,丝毫没有在西陵时那种人人见之胆寒的凛冽气势。

    闲适而慵懒的神态,有种枕着手臂看戏的悠然。

    “你想怎么爽?”晏九黎一点点解开他的衣服,声音冷得像是把他当做砧板上的鱼,准备一片片切了蘸酱,“我现在就满足你。”

    轩辕墨凝视着她冰冷无情的容颜,声音染了几分蛊惑意味:“随你心意,开始了就别停。”

    晏九黎面色微僵,冷冷看着他:“轩辕墨,你真是个贱人。”

    轩辕墨眼神微暗,忽然身体一个利落的翻转,转眼就把她整个人压在身下,低头堵住她的唇。

    那两条绑着他手腕的腰带,不知何时断成了几截,散落在一旁无人问津。

    “给了你机会,你不把握,轮到我来主导了。”轩辕墨抬手拂过帐幔,遮住内室风光,“乖,我来教你。”

    重重垂落的深紫帷帐遮住白日春光,而另一边的洗衣房里,洗衣服的丫鬟们脸色发白,专注而不安地洗着手里的衣服。

    不远处丫鬟们住的下房里,传出一阵阵凄厉的惨叫:“啊!”

    “贱蹄子!真以为自己还是个高高在上的公主吗?敢在长公主面前放肆,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告诉你,不管你以前是什么身份,进了这国师府,就只是国师府的奴才,奴才就该有奴才的规矩……跪直了!”

    伴随着这声严厉的命令,一记狠厉的鞭子抽在她背上,晏宝瑜疼得惨叫:“啊!”

    “跪都跪不好,难怪国师大人不满意。”

    “瞧瞧你这副狼狈丑陋的样子,也配去伺候国师大人?”

    “我是六公主,是皇上最宠爱的妹妹,她……她晏九黎算个什么东西?”晏宝瑜声音颤抖,却充满着怨恨,“她就是个……就是个千人骑万人枕的贱货……”

    “你才是贱货!”赵嬷嬷眼神一冷,手里的藤条狠狠抽在她身上,“七年前若不是长公主,你们皇族早已不复存在,你这个尊贵的六公主就是个亡国奴,千人骑万人枕的人是你这个贱货!”

    “你知道亡国奴的下场吗?”

    “不知感恩也就罢了,还敢辱骂长公主?”

    “果然是忘恩负义、薄情寡义的东西!”

    “我今天就替长公主好好教训你这个冷血的贱货!”

    “啊!”晏宝瑜颤抖着伸出手,“赵……赵嬷嬷,你……你放我出去,我给你银子,我给你很多很多银子,我让皇兄提拔你的家人,给他们封侯……”

    “封侯?”赵嬷嬷蹲下身,掐着她的脸,咬牙切齿地冷笑,“我的家人早就死了!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死吗?就是因为顾云琰的无能,因为他的愚蠢!他明明没有打仗的能力,却偏要逞强,害死那么多人,害了长公主,他倒好,封爵尚公主,风光无限……”

    “可惜啊,老天有眼,你们一个个都会落得应有的下场!”

    赵嬷嬷说着,站起身,藤条再次抽在她身上:“跪直!”

    第125章  国师来自何处?

    晏宝瑜被折磨得生不如死,在一声声“跪直”的命令和藤条的抽打下扑倒,跪起,再扑倒,再跪起……折磨仿佛没有尽头,让她感受到了暗无天日的绝望。

    主院卧房里,紫色帐幔之内。

    有人陷入同样看不到希望的灭顶浪潮之中,一次次沉沦,难得出现的片刻清醒,也很快被再次席卷而来的海浪淹没。

    巫山云海,鱼水之欢。

    让人食髓知味。

    从白天持续到黑幕降落。

    深浓的爱和冷静的恨交织,分不清究竟是爱得深沉,还是恨得刻骨。

    国师府里消息一丝一毫都传不出去。

    崇明殿里,晏玄景听完裴祁阳的禀报之后,面上浮现怀疑之色:“靳蓝衣死了?”

    “回禀皇上,国师大人进长公主府之后,只说世上从此没有靳蓝衣这个人,其他的没说。”裴祁阳低头跪在地上,语气格外诚实,“卑职问他要不要把靳蓝衣的尸首抬进宫,给皇上验明正身,国师……国师他说尸体没了。”

    晏玄景一愣:“尸体没了?”

    “是。”

    晏玄景皱眉:“那你看见靳蓝衣是怎么死的吗?”

    裴祁阳摇头:“卑职没看见。”

    “朕不是让你带人去,把靳蓝衣杖杀吗?”晏玄景不悦,特意加重“杖杀”两个字的语气,“裴祁阳,朕的话说得不够清楚?”

    裴祁阳请罪:“卑职该死,但国师他……”

    “行了。”晏玄景不耐,“国师是国师,金吾卫是金吾卫,不能因为他是国师,就什么都听他的。”

    他说这句话时义正言辞,威严十足,浑然忘了自己被元国师威胁时的狼狈和羞怒。

    裴祁阳恭敬点头:“卑职明白。”

    “不管怎么说,人死了就行。”晏玄景随即说道,面色幽冷,“只希望晏九黎记着这个教训,以后行事有点分寸,也让她府里其他面首都能长长记性,别仗着有人庇护就不知所谓。”

    裴祁阳垂眸看着宫砖地面,沉默不语。

    “方怀安。”晏玄景转头命令,“你稍后去太医院看看,让太医务必对康世子尽心诊治。太医院各种名贵药材,能用的都用上,千万别留下病根。”

    “奴才遵旨。”

    裴祁阳跟着告退离开。

    长公主府面首打伤荣王府世子一事,最终以男宠被赐死而告终,算是对荣王父子有了个交代。

    但今日去萧家的三位王爷心里清楚,这件事发生在萧侍郎府,起冲突的是荣王府世子晏永康和萧侍郎,然后因为长公主到达,而使得冲突加剧。

    面首打人是仗着长公主的势,是长公主所纵容,不管怎么看,长公主都脱不了干系。

    可最终长公主安然无恙,萧侍郎毫发无损,只有一个身份低贱的面首承担了所有后果。

    皇上如此处置方式,着实让人觉得可笑。

    更荒诞的是面首被赐死只是表面上的结果,事实却是换了个名字,继续安然无恙地活着。

    晏玄景这个皇帝做得悲哀,既奈何不了长公主,又奈何不了国师,连一个小小面首是否真死了,他都无权知道。

    注定了他这个皇帝已有名无实。

    天气越来越热。

    五月十二,皇帝在朝上定下选拔武状元一事,正征询百官意见时,元国师进宫求见。

    贤王、武王和凌王齐齐转头看去。

    元国师对百官来说极为神秘,他们到现在还是只闻其人,不见其面,今日元国师进宫,自然引起了所有人的关注。

    无数双眼睛注视之下,一身黑衣织锦长袍的男子跨进殿门,一步步走上大殿。

    颀长劲瘦的身躯,凛峭慑人的气势,周身流露出的威压,以及眉眼萦绕的冷峻光泽,在在让人心悸。

    百官无一人说话。

    凌王瞳眸微缩,目光落在元墨那张极为普通的脸上,看起来没什么特色的一张脸,却有着如此强烈的,让人不安的气度。

    他是什么人?

    “皇上。”轩辕墨走到殿前,直视着正前方的皇帝,“关于武状元选拔一事,我有一个建议,不知皇上是否有兴趣听一听。”

    此言一出,百官纷纷皱眉。

    在皇上面前自称我?

    成何体统?

    “这位就是给皇上解毒的国师?”贤王盯着轩辕墨,率先开口,打破这阵不正常的安静,“不知国师来自何处?”

    轩辕墨偏头,极为漠然地看他一眼:“干卿底事?”

    贤王一僵,随即怒道:“放肆!本王乃是齐国贤王,容不得你在这里——”

    “贤王?”元国师眯眼,“你有多贤?可曾做过利国利民之事?可曾带兵上过战场?可曾提出过任何一个有利于国家百姓的决策?可曾对你的皇上忠心耿耿,对你的百姓爱如亲子?”

    贤王语塞:“本王……”

    轩辕墨嗓音冷硬:“既然你说自己是贤王,那皇上选拔武状元一事,不如你给个有用的建议?”

    贤王不悦:“元国师,这里是朝堂,不是你的国师府,更不是你的荒郊野山,由不得你在这里卖弄嘴皮子!”

    言外之意,你不过一个不知名姓的荒野俗夫,仗着对皇上解毒那点功劳,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轩辕墨不发一语地看着他,眼神幽深难测,冷如千年寒潭。

    贤王对上他的目光,脸色微变,垂在身侧的双手攥紧,竟不自觉地弱了气势。

    “国师。”晏玄景开口,“你有什么建议?”

    轩辕墨收回视线,淡道:“皇上要选拔武状元,应该是为了选拔文武双全、有谋略、有手段、有心计的将才,而不是粗鲁蛮横的武夫。”

    “我的建议是,皇上可以召集朝中所有在职的武将,金吾卫将领,没落武将世家子弟,以及主动报名参赛的习武子弟,带他们一起去皇家猎场,来一次酣畅淋漓的‘猎杀’,从中选出最强悍的一个。”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皆惊。

    猎杀?

    第126章  元国师,你放肆!

    满朝文武忍不住哗然:“国师说的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猎杀?”

    “听着就觉得残忍,根本不是正常人能做出的事情。”

    晏玄景眉头皱起:“国师不妨说得更具体一些。”

    轩辕墨语气平静,听着格外云淡风轻:“把所有习武之人放进山林里,由着他们自己躲藏、逃跑、厮杀或者抱团,外面安排一些弓箭手严阵以待,有武者出现就射杀。在规定的时间内,这些武者能消灭对手,从猎场上全身而退,就是最高的将才。”

    什么?

    百官脸色骤变:“这不可能!”

    “这样岂不是把所有习武之人置于死地?”官员中有人愤怒地开口,“简直毫无人性!”

    “是啊,习武之人又不是刀枪不入,他们怎么能在弓箭手的箭矢下全身而退?而且血腥味会引来猛兽,这……这也太危险了……”

    “皇上,此法万万不妥!请皇上三思!”

    凌王目光一直锁在元国师脸上,眼神泛着深思。

    他试图从这张脸上找出一点异样的线索。

    如此气势强大的男子,当真只是一个研究毒术的国师?

    不可能。

    这分明是久居高位、常年掌杀伐大权才有的王者气度。

    而他提出的猎杀计划,完全不符合人性。

    “国师大人为何会提出如此残忍的计划?”凌王冷冷开口,“如果不是在皇家猎场,而是在郊外军营,本王都会觉得国师大人的计划行得通,但猎场里猛兽出没,若有血腥味,会引得那些野兽狂性大发,到时候大概会死伤无数。”

    “皇家打猎时,也会担心血腥味引来猛兽?”轩辕墨反问,“想要选拔真正的将才,必须用非常的手段,否则只会选出如顾云琰那般一肚子草包的绣花枕头。”

    这句话一出,顿时引起了顾御史的不满。

    “国师这话是什么意思?”他面色阴沉,“武阳侯自小习武,早早跟随他的父亲去了战场。父子二人镇守边关,保家卫国,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人,不已经成了你们的罪人吗?”轩辕墨打断他的话,“原来你们齐国人论功劳是这么论的。男人有功才是功,打了败仗也是功,女子有功不是功,功也是过?”

    此言一出,朝中大臣齐齐一僵。

    空气仿佛一瞬间降至冰点。

    百官神色俱变,目光齐齐落在他脸上。

    “元国师。”顾御史脸色沉了下来,眼底似有晦暗不明的光泽浮现,“你是为长公主打抱不平?”

    贤王面色微变,不动声色地转头,看向坐在龙椅上的晏玄景。

    皇上把元国师视为心腹,可元国师却在众臣面前为长公主打抱不平,真是有意思。

    果然是跌宕起伏的一出好戏。

    晏玄景脸色一沉:“国师,我们现在讨论的是选拔武状元一事。”

    “我说的也是武状元一事。”轩辕墨负手站在殿上,面无表情地看向晏玄景,“正因为齐国选拔武将的方式不对,所以才选出顾云琰这个草包废物,以至于当年打了那么惨烈的败仗,回来还能加官进爵……说到这个,本国师有个问题不太明白,还望众位解惑。”

    晏玄景隐隐意识到他要说什么,脸色发青,正要开口阻止,却听轩辕墨已经开口:“一个打败仗连丢三座城池的武将,回来之后不但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反而加官进爵,风光无限,我想知道皇上嘉赏他的原因是什么?你们齐国是用这种方式鼓励武将,打败仗并不可耻?”

    “元国师,你放肆!”顾御史脸色铁青,“皇上在此,你到底想干什么?”

    轩辕墨平静地看他一眼,眸光冷硬,凛冽生寒,眉眼泛起让人胆寒的冷戾之色。

    顾御史心头一冷,不自觉地白了脸。

    “本国师跟皇上说话的时候,没让你开口,你就不必开口。”轩辕墨嗓音森冷,“否则我会让你再也说不出话来。”

    顾御史恼怒地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对上轩辕墨那双阴恻恻的眸子,所有不满都像是卡在喉咙里似的,一个字说不出来,只憋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难堪而狼狈。

    “诸位都觉得脸上无光,所以恼羞成怒,歇斯底里想要反驳本国师?”轩辕墨环顾四周,“这只会显得你们心虚。”

    说着,冷冷嗤笑:“一群色厉内荏的东西。”

    “国师!”晏玄景脸上挂不住,不由冷喝,“眼下是在议事——”

    “确实是在议事。”轩辕墨淡道,“所以请皇上解释一下,当初给顾云琰加官进爵的理由是什么?”

    礼部尚书怒斥:“元国师,你放肆!”

    “就算你给皇上解毒,如今做了齐国的国师,你也只是齐国臣子,臣子冒犯皇上是死罪——”

    方怀安见气氛紧张起来,心头不安,连忙开口:“国师大人,这是齐国的事情,皇上加封武阳侯,有加封的理由,你……”

    轩辕墨挑眉:“我无权干涉?”

    方怀安一滞:“奴……奴才不是这个意思……”

    晏玄景淡道:“国师,顾云琰确实打了败仗,但这件事不完全怪他——”

    “那应该怪谁?”轩辕墨嘴角微扬,笑意却不达眼底,“领兵打仗的武将,打败仗就是无能。”

    殿上一片安静。

    文武百官脸色红转青,青转白,一片精彩纷呈。

    元国师太张狂,太目中无人了!

    他眼里到底还有没有皇上?

    他今天是来干什么的?为当年之事讨一个公道吗?

    “若皇上觉得顾云琰并非无能,而是一时决策失误,那就让他用行动证明自己。”轩辕墨没理会众臣的不满,径自看着晏玄景,眉眼萦绕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毕竟方才我说的这个计划,你们的长公主在西陵时亲身经历过,并且九死一生,硬是从猎场上活了下来。”

    此言一出,晏玄景握着扶手的动作猛地收紧,一颗心缓缓沉入谷底。

    此时此刻,他仿佛终于明白了轩辕墨的意图。

    他确实是来为晏九黎讨一个说法的。

    解毒只是他的一个借口,他真正的目的或许就是为了维护晏九黎。

    他要以实际行动,让齐国所有对不起她的人,经历一遍她所遭遇的折磨。

    第127章  他是有备而来

    晏玄景想到近日来国师的种种表现。

    给他解毒那日,他去了一趟长公主府。

    后来仗着解毒的功劳,不但要了国师府、黄金万两和十二名美人,他还要了晏宝瑜过去。

    起初他以为他是对皇族公主感兴趣。

    此时想来才觉得不对劲。

    一个男人若真的对女子感兴趣,起码应该给她一个名分,何况宝瑜是公主,他竟然就这么没名没分地把她要了去,连大婚都没有。

    还有他屡次拒绝对付晏九黎。

    如果他就是为了晏九黎而来,他给自己解毒是不是就是个幌子?

    想到这里,晏玄景心头缓缓生出一股寒意,他抿着唇,不发一语地看着站在殿上的男人。

    他就这么负手站在那里,就像整个朝堂都在他的脚下,那么从容,犹如掌控一切的王者。

    他才是君临天下……不,他像一个逼宫的反贼首领,宴玄景冷冷想着。

    一片死寂之中,裴丞相缓缓开口:“国师方才说什么?”

    轩辕墨神色冷冷,威压浓厚。

    “长公主在西陵经历过猎杀?”裴丞相愕然,“她只是一个女子,怎么会经历这些?而且长公主从未学过武功,更未曾有过领兵的经验……”

    “西陵权贵对待一个战败国质子,自然怎么刺激怎么来。”轩辕墨声音冷淡,“猎杀不过是其中一个游戏。以晏九黎当初那副柔弱的身躯,正常确实没办法活下来,不过摄政王有言在先,若她不幸死在那场游戏中,西陵就会重新整军对齐国发兵,并且绝对在一年之内攻破齐国都城,让她的亲人和臣民都成为亡国奴。”

    轩辕墨冷笑:“晏九黎原本是要死的。”

    “可惜啊,为了她的国家和百姓,她硬是凭着超强的意志力和信念活了下来,浑身是血,伤痕累累,肩膀被箭矢贯穿,小腿被野兽抓伤,身上到处都是摔倒之后的擦伤,不过她到底拼着最后一口气,在规定的时间结束之后,才放心晕了过去。”

    “西陵摄政王安排宫中太医和皇城所有医术精湛的大夫,轮流给她诊治,守了足足七日,用了无数名贵药材,才让她醒过来。”

    “醒来之后第一句话就是,她活了下来,摄政王应该遵守承诺,不能对齐国出兵。”

    大殿上安静得落针可闻。

    方才叫嚣的大臣们,此时一个个低着头,脸色因为难堪羞愧而涨红。

    如果脚下有个坑,他们只怕恨不得把脸都埋进坑里。

    晏玄景面色僵硬苍白,心头像是被利刃突然贯穿,疼得无以复加。

    他紧紧抓着扶手,心脏刺痛,脸颊发烫。

    九黎。

    她……她竟承受了这些?

    “你们是不是觉得这很残忍?”轩辕墨嘲讽地看着殿上大臣们复杂的表情,阴鸷一笑,“这才是开胃菜罢了。你们以为猎场上侥幸活了下来,西陵权贵就会因为佩服她而放过她?”

    “她越是坚韧不屈服,就越能激发权贵们的征服欲。”

    “每一次在她熬不下去的时候,摄政王都会以齐国的存亡来威胁她,她不得不一次次在一只脚已经踏进鬼门关之际,再硬生生把那只脚收回来。”

    “所以我想问问皇上,你加封顾云琰的原因是什么?”

    “是因为他当年战败之后,心甘情愿把自己的未婚妻贡献出去?”

    “真是可笑。”

    “晏九黎还没嫁给他呢,就得为他的失败承担后果?”

    “战败者加官进爵,毫无愧疚,有功者受尽苦楚,反成了罪人,你们齐国君臣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说完这句话,他拂了拂袍袖,转身离开,并丢下最后一句话:“为了让你们这些薄情寡义的东西都感同身受,计划就定在九月中旬。皇上尽快下旨让人准备,否则来日西陵大军卷土重来,只怕你们连一个能上战场的将军都找不出来。”

    大殿上静默无声。

    连顾御史都哑了声,脸色青白交错。

    凌王表情凝重,若有所思地盯着轩辕墨的背影,几乎可以确定,这就是一个掌权已久的上位者。

    他来西陵,如果只是为了晏九黎倒还好,怕就怕他打着为晏九黎讨公道的名义,计划着别的事情。

    晏玄景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大臣们蓦地惊醒,随即一个个都跪了下来,个个羞愧难当,无话可说。

    晏玄景望着大殿外,脚下踉跄着,转身往后殿方向走去,声音木然,没有情绪:“退朝。”

    “臣等恭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回到崇明殿,宴玄景浑浑噩噩在榻前坐了下来,浑身力气几乎被抽干。

    方怀安低眉垂眼奉了茶,然后屏退殿内宫人,跪在晏玄景面前:“皇上,您不必多想,长公主在西陵受了苦楚,以后好好补偿她就是——”

    “错了错了。”晏玄景轻轻闭眼,声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错了……”

    “皇上?”方怀安不解,“什么错了?”

    晏玄景一怔,疲惫地挥手示意:“你先下去。”

    “是。”

    晏玄景一个人靠在榻前,闭上眼,像是沉浸在无边无际的孤寂之中。

    他突然感受到了一种无法言喻的惶恐和不安。

    若说方才在大殿上,听完国师的话之后,他曾有片刻心疼和内疚,曾有无地自容的羞愧,那么此时独自安静下来之后,他只体会到了深不见底的寒意。

    元国师为什么要在朝堂上说那些话?

    他想制定猎杀计划,以数百人的死亡为代价,来选出那个最厉害的将才,他可以私底下找自己商议。

    不管成不成,都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就算他要让他知道九黎在西陵遭遇过什么,也可以私底下跟他说。

    为什么偏偏要在大殿上说出这件事?

    他想干什么?

    他想让所有大臣都知道晏九黎为齐国做了什么,他想让满朝文武对晏九黎生出愧疚、敬佩和心疼?

    他想让他们反省自己的行为?

    他是不是还想拿他这个皇帝和晏九黎这个长公主相比较,让大臣们知道长公主有多强悍,有多爱民如子,而他这个皇帝有多昏庸无能,有多懦弱自私?

    晏玄景深深吸了一口气,肺腑里寒气弥漫。

    元墨是有备而来。

    他一定还有其他计划……不,应该说,这一切都是晏九黎跟他的合谋。

    轻微的脚步声忽然在耳畔响起,伴随着一股幽冷无情的气息逐渐靠近。

    晏玄景一个激灵,骤然睁开眼。

    明明已经离开的男人,此时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出现在眼前,就这么漠然无情地看着他,带来一阵无法忽视的压迫感。

    宴玄景脸色发白:“元国师,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第128章  冤有头债有主

    轩辕墨就这么沉默地站在不远处,平静地看着他,一双深沉的眸子里色泽寒凉,让人如坠冰窖。

    “皇上在害怕?”轩辕墨神色冷漠,连声音都像在冰窖里滚过一圈,冷得让人打寒颤,“怕什么?怕长公主比你得人心?怕我帮着长公主报复你?还是怕自己皇位不保?”

    “你……”晏玄景定了定神,努力压下心头惊惧,“国师,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过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轩辕墨眸光冷沉,“虽然我给你解了蛊,但解的只是长公主给你下的蛊,解毒那晚皇上喝下的血里,有一只新的蛊毒进入你的身体里,并且正在你的身体里肆意生长。”

    晏玄景脸色煞白:“你说什么?”

    “皇上,猎杀计划最好按计划举办,否则……”轩辕墨眸光骤冷,眼底藏着冰冷锋锐的杀机,“否则,我会让你体会到比蛊毒发作更痛苦百倍的惩罚。”

    说罢,他径自转身离去。

    “元墨!你给朕站住!”晏玄景站起身,嘶声厉吼,“你到底是谁?你要做什么?你……”

    轩辕墨头也不回地离开。

    晏玄景吓得魂不附体,“砰”的一声瘫软在榻上,脸上血色尽褪。

    崇明殿里安静得死寂。

    晏玄景浑浑噩噩,只觉得眼前发黑,浑身冰冷,盘旋在脑海里的只有一句话。

    为什么他这个皇帝会落到这般地步?

    他是一国之君,不是吗?

    他是天下最尊贵的天子,万民臣服在脚下,文武百官都应该应该听他的,只对他一人忠心耿耿。

    元国师也是。

    他们为什么总是想威胁他?

    为什么?!

    晏玄景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当得窝囊。

    他后悔了。

    从没有那一刻,如此时这般后悔。

    如果早知道会有今日光景,他应该好好对待晏九黎,他要做一个好兄长,好哥哥。

    他应该主动把天下所有的好东西都赐给她。

    天下美男任由她挑选。

    他应该让她过着奢华富贵的生活,让她日夜寻欢作乐,不管外面多少流言蜚语,他都应该置之不理。

    哪怕把她养成一个骄逸淫奢的公主……如果只知享乐,不贪大权,那就再好不过。

    可现在后悔太晚了。

    “皇上。”方怀安跪在殿门口,开口打破了沉寂,“贤妃娘娘求见。”

    晏玄景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慢半拍才恍惚回神:“贤妃?”

    “是。”

    晏玄景沉默片刻,“让她进来。”

    “是。”

    贤妃是赵家女儿,太后的堂侄女,但是进宫之后,跟太后一向不怎么亲厚,因为她性子低调谨慎,不是长袖善舞的性情,不会讨好人,反而不如贵妃得太后欢心。

    当然,顾贵妃之所以能哄得太后开心,原因在于当初皇帝承诺让晏宝瑜嫁给顾云琰。

    顾贵妃是顾云琰的姐姐,太后爱屋及乌,自然对她亲厚一些。

    可如今局势大转。

    顾家地位一落千丈,顾贵妃没了家族的倚仗,自然不敢再颐指气使,近些日子在皇后娘娘面前伏低做小,半点不敢反抗。

    六公主也没了往日风光,去国师府之后直接消息全无,太后整日病恹恹的,苍白而憔悴,哪还有身为太后的荣华显赫?

    赵贤妃不擅长讨人欢心,可她是赵家人,堂兄赵长胜死于晏九黎之手。

    赵家悄悄命人传了命令给她,让她务必想办法替赵长胜报了这个仇。

    可报仇这件事说来容易,做起来难。

    她在宫里思索了数日,一直没想到万无一失的计划。

    她觉得唯有借助皇上的手,才能除掉晏九黎。

    赵贤妃进殿之后,恭敬屈膝朝晏玄景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晏玄景神色阴郁,浑身提不起劲:“免礼。”

    “谢皇上。”赵贤妃走到皇帝身侧,体贴地给他捏着肩膀,“皇上看起来心情不太好,是不是烦心事太多了?”

    晏玄景没说话,眉眼笼罩着一层阴霾。

    烦心事?

    从晏九黎回来之后,他哪天没有烦心事?

    晏玄景轻轻闭眼,然后拉着赵贤妃在自己身侧坐下:“贤妃,朕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

    贤妃恭敬开口:“皇上请问。”

    “你是女子,应该最了解女子的想法。”晏玄景道,“你跟朕说一说,如果你受了委屈无人知道,你会怨恨让你受委屈的人,还是怨恨自己的亲人?”

    赵贤妃闻言一愣,随即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他是想给自己的薄情寡义找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把责任全部推卸到旁人身上,以此来证明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对的,是旁人对不起他。

    可越是想证明自己没错,越只能证明他心虚。

    她敛眸思索片刻。

    其实站在晏九黎的立场,她很能理解她的行为。

    一个被迫前往敌国为质的公主,舍弃了荣华富贵和满身荣耀,历经七年煎熬变得伤痕累累,回来之后,原以为能得到亲人的安慰和补偿,结果却是人人嫌弃,众叛亲离。

    若是脆弱一点的人,只怕当晚就绝望自尽了。

    赵贤妃能想象得到,一个身在异国他乡的女子,在最绝望的时候,逼她活下来的唯一信念就是回到故国,跟亲人团聚。

    可她心心念念的亲人,最后却是逼她走上绝路的人。

    心里的信念骤然崩塌,结局不是死就是疯。

    可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这么说。

    而且她们的立场到底是不一样的。

    赵贤妃无声叹息,随即蹙眉开口:“冤有头债有主,当然谁让她受尽委屈,吃尽苦头,她应该怨恨谁,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第129章  召见赵长泽

    这句话正合晏玄景心意。

    他现在急需有人告诉他,他的作所作为没有错。

    虽然于感情上来说,他对晏九黎确实有所亏欠,该弥补的尚未来得及弥补,可是晏九黎就没错吗?

    她是他的妹妹,心里若有委屈,她可以跟他说,而不是一言不合就给他下毒,直接断了他们之间的兄妹情分。

    他是一国之君,是天下之主。

    她用蛊毒控制他,威胁他,一是犯了欺君谋逆之罪,二是犯了巫蛊之祸,就算她有天大的理由,也无法抹煞她的所作所为带来的恶劣影响。

    晏玄景想着,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娇美的女子,轻轻握着她的手:“贤妃,朕没能保护好长胜,是朕之过——”

    “皇上。”赵贤妃轻轻一笑,抬手阻止他的歉意,“堂兄身为金吾卫副统领,护驾而死是他的荣耀,赵家人都以他为荣,皇上不必自责。”

    她这么一说,晏玄景越发自责。

    荣耀?

    若是寻常的护驾而死,他这个皇帝至少应该给赵家应有的补偿,对赵家其他子嗣加官进爵,给赵家女儿赐最好的婚事,或者赏赐给他们一面免死金牌。

    可因为晏九黎的冷酷无情,赵长胜死得太冤,且什么补偿都没得到。

    想到这里,他对晏九黎仅有的那点心疼和愧疚烟消云散。

    他本来是该心疼她的。

    可她回来之后搅得皇城腥风血雨,早就败光了那点功劳。

    “皇上。”赵贤妃蹙眉,“臣妾听说,近日皇后娘娘正在给丞相大人准备寿礼……想来过几日应该就是裴丞相的寿辰了吧?”

    裴丞相寿辰?

    晏玄景眉眼一动。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寿辰之日宾客众多,到时若有人趁乱进去做点什么,一时之间也不会被人发现。

    而这个趁乱做点什么的人选……

    晏玄景眉眼微深,忽然转头吩咐:“方怀安,你即刻传旨,让赵长泽进宫一趟,就说太后召见。”

    “是。”

    贤妃诧异:“皇上突然召见长泽为何?”

    晏玄景道:“朕有事吩咐他去做。”

    赵贤妃没再多问,而是体贴开口:“皇上最近因为长公主一事,心情总是不太愉快,大臣们心里多多少少应该都有些不满,臣妾以为这是收拢文臣的好机会。”

    “丞相寿辰,宾客不少,皇上若能派人送去一份名贵寿礼,既能表示对丞相的看重,又能让前去贺寿的大臣看到皇上对丞相的态度。他们文臣一心,就不会生出其他心思,以后裴丞相必会死心塌地效忠皇上。”

    女人的想法总是那么简单而又幼稚。

    朝堂上的事若真有她说的那么容易,他还需要费那么多心思干什么?

    文臣跟武将不和,不代表文臣和文臣就是一条心。

    晏玄景不想跟她多谈这些,温和道:“贤妃,你先回去歇着,朕稍后跟长泽好好谈谈。”

    赵贤妃很识趣,闻言也不多言,很快起身行礼:“是,臣妾告退。”

    晏玄景眉眼略有舒展。

    如果前朝也能跟后宫一样安宁祥和,他这个皇帝哪里还需要整日提心吊胆,喜怒不定?

    方怀安从殿门进来,正好看见赵贤妃离开,他行礼恭送她离去,然后转身回到皇上身侧:“皇上,奴才吩咐下去了。”

    晏玄景道:“怀安,裴丞相的寿宴应该会很热闹。”

    方怀安一怔,谨慎觑了一眼皇上,从他这句话里已然听出了深意。

    皇上想利用裴丞相的寿宴做点什么。

    果然,晏玄景很快笑道:“他们应该会邀请赵家人吧?”

    方怀安低头道:“皇上忘了,赵家有丧在身,不能进入这些场合的。”

    “……对,朕是给忘了。”晏玄景扶额,“不过这样也好。”

    挺好的。

    不能参加寿宴,正好就有了不在场证明,不会有人怀疑到他身上。

    笼络裴家?

    他如今是该好好笼络裴丞相,但这不意味着他心里认可裴丞相。

    在皇后主动亲近晏九黎,而裴丞相默许裴祁阳做长公主的跟班时,晏玄景心里已经对裴丞相一家生出了不满。

    朝中如今不太安宁,还需要裴丞相稳住局面。

    等晏九黎和元国师都消失,等他的帝位稳固一些,就该跟裴家好好算这笔账了。

    “方怀安,顾御史家女儿的婚事定下来了吗?”

    方怀安摇头:“听说三公主亲自跟凌王妃谈过,但凌王不同意娶顾御史的女儿为侧妃。”

    晏玄景闻言,神色阴郁了一些。

    自从解毒之后,这桩姻缘成不成他已经不是很在乎了,但凌王这个人比晏九黎更难对付。

    他不像晏九黎那么残忍嗜杀,也不像她那么离经叛道,更不会像晏九黎那样把满朝文武都得罪了一个遍。

    以前做皇子争储时,凌王就有党羽,如今手握兵权,镇守东南多年,他大将军王爷的身份无法撼动。

    想对付他,比对付晏九黎难上百倍。

    晏玄景揉了揉眉心。

    半个时辰之后,一身素衣的赵长泽进殿,恭敬拜见皇上。

    “免礼。”晏玄景连忙开口,“快起来吧,我们表兄弟一场,这里没有别人,不必如此拘礼。”

    “谢皇上。”

    “舅舅和舅母近日还好?”

    赵长泽俊美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苦笑:“骤失长子,二老悲痛欲绝,这些日子一直走不出来。”

    晏玄景抬手屏退左右,连方怀安都退了出去。

    “长泽,朕愧对赵家,愧对母后。”晏玄景面露愧疚自责之色,“朕这个皇帝当得真是窝囊。”

    赵长泽抿唇,撩袍跪下:“皇上,臣有一言。”

    “说。”

    “皇上念着对长公主的兄妹之情,一直不忍心对她下手,可长公主得寸进尺,已经无法无天,根本不把皇上放在眼里。”赵长泽低着头,眼底色泽阴鸷,“若任由她继续兴风作浪,朝堂定将大乱,到时不用敌国出兵,只怕我们自己就……”

    晏玄景没说话。

    赵长泽跟他大哥赵长胜不同。

    赵长胜是金吾卫副统领,身躯壮硕,性子鲁莽蛮横,而赵长泽长袖善舞,是个外表斯文俊秀实则性子阴鸷的公子哥。

    他会武,但不轻易动武。

    他聪明,纵然知道皇帝是受制于晏九黎,却并不说破,只以兄妹情分来维护着皇帝的颜面。

    可他真要狠起来的时候,一般人招架不住。

    这也是晏玄景召见他的原因,因为有些事情只能交给赵长泽去做。

    “长泽。”晏玄景轻轻叹了口气,“有件事朕一直没跟你说。”

    第130章  铁石心肠未必不好

    赵长泽心头微沉,无端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抬头看向皇帝,随即恭敬地敛眸:“请皇上示下。”

    “晏九黎手里有一份圣旨,上面是你大哥赵长胜弑君的罪名,盖了玉玺的。”晏玄景锁着眉,表情阴沉难看,“当初朕毒发最严重的时候,她命方怀安拿出一份空白圣旨,逼着他写下这份赵家罪诏,然后盖了玉玺,用来威胁朕和太后。”

    赵长泽一怔,脸色发白。

    弑君罪诏?

    这份诏书一旦颁布下去,赵家岂不是要被满门抄斩?

    “朕叫你过来,是有件事跟你商议。”晏玄景很快又道,“晏九黎若继续活着,对朕,对赵家,对太后都意味着随时爆发的风险,所以朕需要你动手除掉她。”

    赵长泽攥紧双手,胸腔里忽然迸发出一股怒火,不仅仅针对晏九黎,更是对皇上的不满。

    他是太后的儿子,是一国之君。

    可是他连太后的母族都保护不了,任由赵家陷入绝境,任由大哥死得冤屈,死后还要背负弑君的罪名。

    他这个皇帝当得真是昏庸无能!

    赵长泽眼神阴沉而晦暗,垂眸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臣去除掉她?”

    “嗯。”晏玄景没有察觉到赵长泽情绪变化,缓缓点头,“裴丞相寿辰在即,到时一定会邀请晏九黎去参加寿宴。赵家有丧,暂时不能出席这类场合,所以你可以扮作侍女混进去,找机会把晏九黎除掉。”

    赵长泽抿唇未语。

    “事情发生在裴家,跟你毫不相干。”晏玄景嗓音阴冷,带着自以为是的自信和运筹帷幄,“一来裴丞相首当其冲,二来所有人都知道赵家人没有出席宴会,不会有人怀疑到你的身上。”

    他看着赵长泽:“只要除掉她,那份圣旨的威胁就不复存在,朕以后也不用处处受她胁迫。”

    还有一点他没说。

    就算除掉晏九黎这件事东窗事发,被人查到赵家头上,也完全是赵长泽打着为兄长报仇的名义私自做主,跟皇帝无关。

    元国师找不到证据证明是他这个皇帝所为,便没有理由跟他作对。

    而且只要晏九黎死了,元国师就算愤怒也只是一时的,他总不会为了一个女子舍弃荣华富贵,以一己之力跟整个齐国作对。

    所以这个险值得冒一冒。

    赵长泽沉默着,在心里思索着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以他的容貌和体型,扮作女子虽然身高有点突出,但也并非完全不可行,只是既然扮作一个侍女,必须要跟着“主子”进去才行。

    这个“主子”应该找谁?

    皇上说是跟他商议,实则分明授意他必须去做这件事,容不得他拒绝。

    赵长泽心里清楚,圣旨不可违。

    哪怕他们是关系亲密的表兄弟,他也没有资格拒绝皇帝的提议。

    何况晏九黎手里那份圣旨确实是个威胁。

    赵长泽告退离开之后,坐着马车回府时,心里已经开始思索着该跟着哪位“主子”混进裴相府了。

    赵家跟皇上的利益是一致的。

    若连皇上都对晏九黎感到无可奈何,赵家又有什么自信,觉得能对付得了晏九黎?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早日将晏九黎除之而后快。

    这样才能让太后和皇上安心,才能让赵家安心。

    裴丞相的寿辰是在五月十八。

    帖子送到长公主府时,晏九黎只看了一眼,然后命人去准备寿礼:“上次查抄钱尚书的府邸时,本宫得了不少好东西,孟春,你去库房挑选一件合适的,到时送给裴丞相。”

    “是。”孟春领命离去。

    晏九黎一个人坐在窗前,手里执着盏茶,安静地敛眸啜饮,看不清眉眼色泽。

    轩辕墨从正门走进来,径自走到她旁边坐下,提壶给自己倒了盏茶:“不久之后,晏玄景就会下旨举办一场猎杀计划,选拔身手强悍的将才。到时皇城所有习武之人都会参加,顾云琰静养了这么多日子,身上的伤应该无碍了,也可以参加这场猎杀计划。”

    晏九黎喝茶的动作微顿,“猎杀计划”四个字让她想到了曾经那场惨烈的回忆,她眉眼泛起几分冷戾之色,缓缓抬眸看着轩辕墨,眸子冷如寒霜,却未发一语。

    “我知道这会勾起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轩辕墨喝了口茶,声音沉着而冷硬,“但当初那么难的困境都能熬过来,证明你的意志力足够强大,应该不会被一些不美好的回忆影响。”

    “那些不美好的回忆,确实不会影响我什么。”晏九黎冷道,“它只会让我变得更冷酷无情,让我拥有一副铁石心肠,以及一次次加深对你的仇恨和敌视。”

    轩辕墨沉默片刻:“铁石心肠也没什么不好。”

    想要站在权力顶端,执掌生杀大权,要的就是这份冷酷无情和铁石心肠。

    只是……

    轩辕墨不发一语地看着她清冷疏离的侧颜,心里偶尔也会有些矛盾的想法,既希望她能成为一个霸气无情的王者,又期盼着她拥有正常的七情六欲。

    所以人总是贪心的。

    放下茶盏,轩辕墨很快言归正传:“猎杀计划之后,朝堂是该换一个主子了。”

    晏九黎垂眸喝了口茶,没说话,眉眼却已泛起深思。

    不管她对轩辕墨有多少怨恨,只要他提出的计划可行,她是不会反对的。

    裴丞相府帖子送来的时间是五月十六。

    而皇上下旨选拔武状元则是定在九月十六,正是秋猎时节,中间相隔四个月,正好给齐国所有习武男子充裕的报名时间。

    兵部负责统筹登记人选。

    至于猎杀计划的具体安排,则由国师和凌王共同负责。

    朝中文武大臣虽然在朝上听元国师提过,但没有真正见识过那种场面的人,其实无法完全体会其中的凶险和残忍。

    所以习武的世家子弟们,也并未意识到此次猎杀计划意味着什么,只知道这是唯一一次可以凭着武力登科的机会。

    凌王在接到圣旨之后,差人去问国师具体的细节。

    国师府回复,待丞相寿辰之后,会邀请凌王进国师府商议。

    第131章  带面首招摇过市

    然而尚未等到丞相寿宴结束。

    五月十八,丞相寿辰当日,国师被皇上邀请进宫,商谈秋猎要事。

    轩辕墨这次也没拂了皇帝的面子,只命手下把贺礼送去丞相府,聊表心意,然后就乘车进了宫,所以没能见识到晏九黎登门赴宴的排场有多大。

    大早上,东边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一辆奢华马车里从长公主府大门外出发,浩浩荡荡行驶至长街上。

    马车里坐着晏九黎。

    马车两旁各有三骑护送,马背上坐着花枝招展的六位男子,俊美逼人,气质不俗。

    马匹是清一色的深棕,倒也不是太张扬。

    但马匹不张扬,不代表人不张扬。

    六位男子穿着不同颜色的衣服。

    左边三人玄衣,白衣和红衣,右边三人紫衣、檀衣和青衣。

    前面八名护卫开道,后面八名护卫殿后,整个阵仗是独一无二的张扬高调,吸引眼球。

    这一出场,顿时把裴丞相的风头全抢了。

    为了彰显长公主给丞相祝寿的心意,长公主的车驾还特意从上城长街绕行,繁华街道两旁,酒楼、客栈或者铺子里的客人,全部被这个阵仗吸引过来。

    一双双惊讶、惊叹、惊愕的眼睛齐齐睁大,目不转睛地看着马背上那六个年轻俊美的男子。

    男人们皱眉,面色复杂而鄙夷,却不敢明目张胆地流露出嫌弃。

    女子们则瞪大眼,眼冒星光。

    临街一间珠宝阁里,正在挑选首饰的几个女子原本只是出来看个热闹,这一看,顿时移不开眼:“这……这些都是长公主的面首吗?”

    惊叹声此起彼伏:“他们长得真好看啊!我要是有这个福气……”

    “嘘!你在说什么?羞不羞?”

    女子压低声音叹息道:“以前都说长公主离经叛道,私德败坏,那是因为别人没有离经叛道的资格。我要是有长公主这样的身份和本事,六个公子都不够,起码一个月不重样才行。”

    旁边两个闺中密友被这番话惊呆了,不约而同地以一种敬佩的眼神看她:“你还真是不贪心。”

    “可惜我不是长公主。”女子有些遗憾地撇了撇嘴,目光在逐渐走远的六位公子背影上打转,看起来还有些留恋不舍,“真不敢想象长公主夜间会有多幸福。”

    长公主幸不幸福,别人不知道。

    晏玄景这会儿肯定不太幸福。

    因为长公主带着六位面首招摇过市的消息已经传进了宫里。

    方怀安战战兢兢把这个消息禀报给皇上时,国师大人就坐在一旁,面上没有任何反应,看不出喜怒情绪。

    因为今天是商议秋猎一事,除了元国师,贤王、武王和凌王三位王爷也被叫了过来,还有兵部和礼部两位尚书。

    殿内众人神色各异。

    贤王质疑的眼神落在国师脸上:“长公主的六位面首?那个叫靳蓝衣的不是被赐死了吗?”

    轩辕墨冷冷瞥他一眼:“你问我?”

    贤王一噎:“靳蓝衣不是国师——”

    “贤王若是感兴趣,可以亲自去看看。”轩辕墨语气倨傲而又冷漠,“本国师没兴趣解答你的疑惑。”

    贤王面色阴沉,怒在心里。

    他是真不明白,一个不知从何处来的国师,为何能这么狂傲,这么目中无人?

    就算他有通天的本事……区区一人之力,还想在齐国皇城称王称霸吗?

    “国师对长公主的行为怎么看?”晏玄景不动声色地问道。

    轩辕墨眉眼幽深,不辨喜怒:“长公主带着面首游街,无非是想众人都认识一下她的几位面首,宣示一下主权。她自己都不在乎,旁人能说什么?”

    晏玄景淡道:“朕记得九黎本就有六位面首,那个靳蓝衣被赐死之后,不应该剩下五个吗?”

    轩辕墨语气淡淡:“可能又新收了一个吧。皇上若好奇,不妨派人去问问。”

    如出一辙的回答,并没有因为他是皇帝而改变态度,甚至因为他的语气太过傲慢,让人恍惚生出一种错觉,好像眼前这个人根本不是一国之君,而是一个无名小卒,根本不值得他正眼一看。

    晏玄景脸色暗了暗,隐忍着不悦。

    凌王见状,平静地转移话题:“国师大人说的秋猎计划,是要让所有习武之人都进入猎场,还是有什么其他的布置?”

    “这是皇上该考虑的事情。”轩辕墨漠然道,“我对你们齐国习武之人不了解,到时候若是死伤过多,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他们联手起来讨伐我,本国师只怕不知该如何应对。”

    死伤过多?

    这四个字让兵部尚书一凛:“国师我,武状元比赛只是为了给朝廷选拔将才,不是两国交战,死伤无数不是我们想要的结果。”

    顿了顿,“就算是输了的那个人也罪不至死,他还是齐国子民,并不能因为技不如人就活该被杀——”

    轩辕墨站起身,拂了拂袍袖:“既然诸位有这么多想法,还叫我来干什么?你们自己决定就好。”

    说着,转身就想离开。

    “国师大人请留步。”晏玄景连忙开口,“秋猎计划是国师大人提出来的,自然遵从国师大人的意见,还请国师坐下详谈。”

    第132章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晏玄景故意选择今天邀请国师进宫商谈要事,就是为了阻止他去裴家。

    他要确保赵长泽的计划万无一失。

    所以不管元国师的计划是什么,也不管他的计划能不能被全部采纳,至少这半日之内,他不能让国师出宫。

    轩辕墨转头看了晏玄景一眼,那一眼幽深难测,像是藏着诸多情绪,有嘲讽,有了然,像是早已看透他拙劣的心思。

    不过没等晏玄景深思,他就转身坐了下来,语气依然强硬:“既然如此,我就说说计划安排,在我说完之前,希望诸位不要打断我的话。”

    众人神色微变,不由看向皇上,见皇上没说话,他们也只能压下对国师的不满,安静地听着。

    秋猎计划正式开始商讨。

    长公主的车驾绕长街一圈之后,很快抵达丞相府大门外。

    今日裴家宾客众多,大门外已经停了几辆马车,迎客的门人和刚到的宾客看到长公主车驾,皆被这个阵仗吓了一跳,让路的让路,行礼的行礼。

    “长……长公主殿下……”丞相府管家匆匆迎了出来,恭敬地行礼,“恭迎长公主,小人这就去请丞相大人……”

    “不必。”

    晏九黎从马车里走出来,轻盈利落地跳下马车,身姿修长清瘦,却蕴藏着不容忽视的力量。

    六位面首也齐齐翻身下马,动作整齐划一,如行云流水般赏心悦目极。

    众宾客悄悄打量着这六位面首,眼底的好奇多过于其他想法——准确来说,是不敢有其他的想法。

    长公主养面首的事情已经发酵了很长一段时间,该知道的都知道了,现在再来鄙夷不屑,羞辱谩骂,显然是自找死路。

    毕竟那些不知死活羞辱谩骂长公主的人,已经得到了严厉的教训——比如钱尚书之子。

    所以今日投过来的目光大多是惊艳和好奇。

    不得不说,长公主真是好眼光。

    她身后这六位面首都是一等一的容貌,除了穿得过于夺目一些,气度上根本不像以色侍人的男子,没有媚俗之气,也没有青楼勾栏里的脂粉气。

    这样的男子怎么会心甘情愿做面首呢?

    众人不解。

    “本宫今日来给丞相祝寿,没有其他的目的,诸位都不必紧张。”晏九黎淡淡开口,说完偏头,吩咐六位面首,“你们自己介绍一下。”

    “在下夜玄衣,长公主的大房面首。”

    “在下冷白衣,长公主的二房面首。”

    “在下云紫衣,长公主的第三房面首。”

    “在下顾青衣,长公主的第四房面首。”

    “在下秦红衣,长公主的第五房面首。”

    “在下周檀衣,长公主的替补第六房面首。”

    六人一一报上身份名分,然后有礼地朝管家和在场宾客们颔首示意:“请多多指教。”

    围观众人神色略微呆滞,尴尬地跟着颔首。

    还有个替补?

    管家尴尬又不失镇定地开口:“长公主殿下请,六位公子请。”

    晏九黎点头,抬脚跨进大门,孟春和孟冬跟随左右,六位面首亦步亦趋。

    裴丞相和夫人远远迎了出来:“长公主殿下。”

    作为今天的寿星,以及朝中百官之首,裴丞相原本不必对一个公主如此诚惶诚恐。

    但长公主跟别的公主不一样。

    况且裴祁阳还是在长公主手下成了金吾卫副统领,裴丞相对待她的态度自然不同。

    “臣安排长公主跟六位公子坐一处——”

    “不必。”晏九黎拒绝,“按照你府里的安排即可。”

    “是。”

    于是裴夫人亲自领着晏九黎去女客的宴厅落座,而六位公子则去了男客那边。

    穿过曲折的假山回廊,丞相府里属于读书人的斯文雅致扑面而来,连花草树木都透着一股文人气息。

    女客所在的宴厅是内院一处三层的阁楼。

    年纪大的官夫人们在一楼落座,勋贵之家王妃和诰命夫人在二楼,长公主和一些年轻的公主贵女们则在三楼。

    不过经过二楼时,晏九黎看到了坐在席间主位,正在跟其他王妃、贵夫人闲聊的荣王妃,荣王妃也看到了她。

    四目相对,荣王妃的脸色几乎一瞬间冷了下来。

    晏九黎对她的表情视若无睹,她看的是荣王妃身边站着的两个侍女,一个身姿高挑些,一个身姿娇小些。

    晏九黎双眼微眯,看着那身段高挑的侍女,嘴角掠过一抹嘲弄的弧度,随即转过头,往三楼而去。

    三楼来的人不少。

    三公主晏宝珍,荣王府郡主晏子娴,武阳侯府次女顾佩雪,顾御史的女儿顾静萱,贤王妃,凌王妃,还有其他几个朝中重臣家的女儿或者孙女。

    放眼望去,熟悉的面孔除了三公主和两位王妃之外,其他的几乎都算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尤其是晏子娴和顾佩雪。

    但私仇是私仇。

    众目睽睽之下,规矩不能废。

    除了两位王妃之外,其他人都站了起来,朝晏九黎行礼。

    晏九黎漫不经心环顾一周,看向空着的主位,径自走过去坐了下来。

    “长公主固然身份尊贵,可在场的还有贤王妃和凌王妃,两位嫂嫂哪个不比你年长?你竟如此堂而皇之坐上主位,不觉得过分吗?”

    开口说话的人是晏子娴。

    她是荣王之女,身份高贵,养尊处优,且清高自傲,不但看不惯晏九黎的做派,更记恨于她维护萧清河,让大姐在萧家丢脸,以及纵容面首打伤大哥一事。

    所以此时逮着机会,就忍不住阴阳怪气地嘲讽了一通。

    母亲就坐在楼下,她不信晏九黎敢对她如何。

    晏九黎懒得跟她辩驳,只道:“今日是丞相的寿辰,本宫不想在此伤人,但如果真有那些不长眼的东西挑衅本宫,本宫会让她走着进来,横着出去。”

    晏子娴气得涨红脸:“晏九黎——”

    “郡主息怒。”站在一旁的侍女见事态不妙,连忙开口劝阻,“今日是丞相大人的寿宴,长公主和郡主都是重要的客人,千万不要为了一点小事争锋相对。”

    贤王妃笑着说道:“我跟凌王妃身份相当,不争主位,长公主既然喜欢,那就让给长公主坐,子娴,这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不必计较。”

    “贤王妃这话说的不对。”孟冬面无表情地开口,“在场之人身份都在长公主之下,主位本该属于长公主,何来‘让’之一说?若我们殿下把这位子让出来,贤王妃敢坐吗?”

    贤王妃脸色僵了僵,不由看向晏九黎:“长公主自诩身份比我们高贵吗?”

    “这不是自诩,是事实。”晏九黎冷冷看着她,“本宫是齐国唯一一位有巨大功勋在身的长公主,贤王妃你有功勋吗?”

    “我……”

    “‘长公主’三个字是爵位,跟亲王相当,贤王妃在自己家里敢跟贤王平起平坐?”

    贤王妃脸色难看:“我……”

    “若贤王敢对本宫不敬,本宫会让他失去亲王头衔,你觉得贤王有没有本事,让本宫失去长公主这个头衔?”

    贤王妃脸色骤变,面色出现不安之色。

    “所以本宫坐在这里有什么问题?”晏九黎目光冷冷,嗓音更冷,“本宫现在把位子让出来,你敢坐吗?”

    第133章  尊重个屁!

    贤王妃被她连续三个问题问得哑口无言,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狼狈至极。

    晏九黎转头看向晏子娴,那冷戾无情的眼神,看得晏子娴脸色发白,不自觉地退后一步。

    席间突然安静了下来,仿佛落针可闻。

    丞相府侍女鱼贯而入,低眉垂眼端了菜上来,然后又低眉垂眼退下。

    三公主忽然抚掌赞道:“七妹威武霸气,实为我等女子之楷模。”

    此言一出,席间数双眼睛齐刷刷落到她脸上,神色各异。

    顾佩雪和顾静萱眼神不虞。

    她们不敢招惹长公主,还不敢惹三公主吗?

    谁不知道晏宝珍的生母曾是当今太后死对头,就算她母亲已经死了,晏宝珍依然不得太后喜欢。

    太后不喜欢,就意味着皇帝不庇护,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依附着夫家生存。

    没想到她竟敢在这种场合下,公然支持长公主。

    “大嫂也是想跟长公主学吗?”顾静萱冷笑,“长公主有功勋,有爵位,有武功在身,还有天不怕地不怕的胆量,大嫂你有吗?”

    晏宝珍淡道:“我就是因为没有,所以这些年才受你们顾家人欺负,但凡我有七妹半分气魄,你们一家早该去西天跟佛祖团聚了。”

    “你!”顾静萱站起身,怒不可遏地看着她,“大嫂莫不是中了邪了!”

    晏九黎冷声道:“孟冬。”

    “在。”

    晏九黎命令:“顾静萱对三公主不敬,去掌她的嘴。”

    “是。”

    顾静萱脸色一变:“长公主,你凭什么——”

    “七妹。”贤王妃皱眉,“这不妥吧?”

    凌王妃也劝阻:“顾姑娘是重臣之女,七妹还请三思。”

    晏九黎沉默不语,径自敛眸喝了口茶。

    孟冬只听从自家主子命令,见晏九黎没收回命令,她径自走到顾静萱面前,抬手给了她两个耳光。

    啪啪!

    声音听得格外清脆响亮。

    顾静萱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盯着晏九黎:“三公主是顾家媳妇,我跟自己家大嫂说话,长公主凭什么让人打我?”

    “凭你不敬公主,不敬皇族。”晏九黎声音淡漠,“凭本宫看你不顺眼,想打就打。”

    顾静萱气得眼眶发红。

    晏宝珍眉眼舒展,隐忍多年,此时才终于有了点扬眉吐气的感觉。

    她确实没本事,可没本事不代表没脾气。

    在顾家憋屈这么多年,她忍了这么多年,早已把顾家每一个人都厌恶到了骨子里。若不是身后没人撑腰,晏宝珍早就跟顾云安提出和离了,何至于等到现在?

    “三妹消消气。”凌王妃开口打圆场,并转头看向一脸愤恨的顾静萱,“如果顾姑娘是因为没能嫁给凌王为妾,而记恨于三公主,那你就冤枉她了。她去凌王府跟我议亲时,真诚地劝我接纳你,同意让你进府,可惜我家王爷毫无纳妾之意,就算我努力劝说也改变不了他的决定,还望顾姑娘别迁怒三公主才好。”

    她不说这番话还好,说完,顾静萱脸色更是僵硬难堪,几乎无地自容:“凌王妃,你在说什么?谁要嫁给凌王为妾?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凌王妃闻言,不由愕然:“难道不是你想……”

    “顾静萱想不想嫁给凌王,我不知道,但她的父亲肯定想。”晏宝珍不想背锅,直接把事情推到顾御史和他儿子身上,“当初顾云安跟我提这件事的时候,我原本是不同意的,可因为我的拒绝,他狠狠给我一个耳光。”

    说到这里,她朝众人微笑:“你们是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我这个皇族公主在顾家过得如此憋屈,丈夫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整个顾家没一个人把我这个公主放在眼里。”

    “大嫂,你敢胡说八道?”顾静萱又急又惊,迫切想阻止晏宝珍胡言乱语,“你知道你这些话让外人听到,会对大哥造成多大的误会吗?大哥一直对你尊重有加——”

    “尊重个屁!”晏宝珍冷冷打断她的话,“你们顾家全家都是杂碎,没一个好东西!”

    席间众人目瞪口呆。

    这是她们第一次见隐忍低调的三公主发脾气,跟坊间泼妇骂街似的口不择言,只把顾静萱骂得还不了嘴。

    楼梯上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长公主。”一个侍女匆匆上楼,屈膝行礼,“方才前院传来消息,说您的面首跟客人起了冲突,已经打起来了,请长公主过去看看吧。”

    此言一出,众女子表情瞬间微妙起来,纷纷看向晏九黎。

    长公主今日赴宴,竟然还带着面首过来?

    晏九黎起身往外走去。

    踩着楼梯经过二楼宴厅时,她目光又看向荣王妃的方向,站在她身边的侍女只剩下一人。

    她嘴角微扬,眼底划过一抹森冷的笑意,然后头也没回地下了楼,跟着领路的侍女往阁楼外走去。

    丞相府占地宽阔,前院跟内院宴厅隔着一座花园。

    因为来的宾客多,侍女们忙忙碌碌,随处可见端着酒水佳肴的侍女小厮,快速而又有条不紊地穿梭来往。

    晏九黎跟随在侍女身后,一路穿过花园往前院而去,却在经过月门处,忽然听到一声惨叫:“啊!救命!救命啊!”

    晏九黎脚步微顿。

    侍女不安地朝花园阁楼的方向看了看,然后恭敬催促:“长公主殿下,我们先去前厅吧。”

    晏九黎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头往阁楼方向走去。

    有人布下陷阱诱她前往,她若是不配合,岂不太过扫兴?

    “长公主!长公主!”侍女追上前,“我们还是去前厅——”

    晏九黎冷冷道:“让开!”

    侍女脸色微变,低头让开一条路。

    晏九黎踩着石阶往上走去,推开房门,就听到里面传来慌乱的声音。

    待她第二只脚跨进门槛,房门突然从外面被关了起来。

    那一瞬间,晏九黎的眼神冷得像是极地寒冰。

    第134章  本宫带你们去抄家

    伴随着一阵脚步声响起,室内有异样幽香弥漫。

    赵长泽从内室走出来,缓缓躬身:“长公主殿下。”

    晏九黎表情冷漠:“用如此拙劣的把戏引我过来,目的是什么?”

    “长公主猜不到?”

    “为你的兄长报仇?”

    赵长泽眉眼阴鸷:“除了为大哥报仇,自然也有别的原因,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晏九黎冷冷一笑:“刺杀长公主,你可知道是什么罪名?”

    “不会有人知道是我。”赵长泽冷道,语气充满着阴鸷的自信,“不管今天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有人查到我的身上。”

    晏九黎淡哂:“是吗?”

    赵长泽退后一步,抬手一挥。

    六个黑衣男子突然现身,个个身着黑衣劲衣,蒙着脸,只露出一双木然且没有情绪的眼睛。

    死士。

    国舅府这样的贵胄之家,豢养一些死士,私底下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不算什么稀奇。

    不过选择今天这样的日子,出动死士,刺杀长公主,那就是有备而来,自寻死路了。

    阁楼里香味越发浓郁。

    晏九黎眼神渐渐冷戾:“赵长泽,是你把赵家带上了绝路。”

    话音落地,她忽然身姿一闪,竟是浑然不理会那六名死士,直接朝赵长泽逼近。

    死士们如白日鬼魅,齐齐朝晏九黎扑来。

    破窗声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玄白青紫红檀六道人影齐至,劲风划破空气,带来一阵让人心惊的寒气。

    六名死士,六个面首。

    好像特意安排好的数字似的,正好一人一个,抬手间将死士诛杀在无声之中。

    晏九黎的手掐住了赵长泽的脖子,同时看到了他眼底浮现的惊惧骇然。

    他显然没有料到,自己精挑细选的死士会这么不中用,更没想到本该在前厅用膳的面首们会突然而至——当然,最最没想到的是,以色侍人的面首竟会有比死士还可怕的身手。

    六人翩然落地,站在晏九黎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不知死活的赵长泽。

    秦红衣嗅了嗅:“在阁楼里下药?这是明知死士不中用,先用软筋散让殿下失去力气?”

    “可惜死士没用,软筋散也没用。”

    “白白葬送了国舅府!”

    赵长泽瞳孔紧缩,眼底尽是不敢置信。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外面有凌乱的脚步声靠近,随即房门被踹开:“长公主!长公主殿下没事吧!”

    裴丞相带着一票宾客赶到阁楼,心惊胆战地看着这一幕,其中不乏朝中重臣和亲王。

    “裴丞相。”晏九黎转头看向裴丞相,眉眼威压慑人,“你这府里守卫不严啊!光天化日之下,竟让赵公子这个有丧在身的人混进来,还带进六名死士刺杀本宫,不知丞相大人该如何解释此事?”

    裴丞相脸色变了

    纵然他高居丞相一职,在自己的府里出现死士,而且还是刺杀长公主的死士,他都脱不了失察责任。

    最重要的是,万一长公主认为这件事跟他有关,问责下来,他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长公主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躬身行礼:“请长公主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查清楚来龙去脉——”

    “本宫给你指点一个方向。”晏九黎懒得跟他们浪费时间,“荣王妃今日进府应该是带了两名侍女,可我方才从宴厅那边经过时,发现她的侍女只剩下一人。裴丞相不如先派人去问一问,或许就能明白是什么原因了。”

    裴丞相是朝中老臣,坐到这么高的位子,自然是有脑子的。

    晏九黎这句话一说出来,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没想到国舅府公子竟跟荣王府勾搭在了一起。

    裴丞相片刻没有犹豫,连忙吩咐手下:“现在去见荣王妃,另外女客那边让人注意一下,没有查清真相之前,不许任何人擅自离开。”

    手下领命而去:“是。”

    以裴丞相的身份,想要留下宾客并不是难事,只说府里出现了刺客,为了保护女客们的安全即可。

    砰!

    一阵声响传来,晏九黎狠狠一脚踢在赵长泽腿上,迫使他跪了下来。

    双膝重重砸在地上的剧痛,让赵长泽脸色发白,痛苦闷哼:“唔。”

    然而晏九黎是个狠辣之人,在他跪下之际,抄起旁边的花瓶朝他头上砸了下去。

    砰!

    顿时头破血流。

    包括裴丞相在内的所有围观之人,齐齐吓得脸色发白,都被晏九黎这般狠辣的行为惊到。

    有人急声喊道:“长公主!事情真相未明,或许其中有什么隐情——”

    “是啊,长公主殿下,赵家是国舅府,是太后母族,您千万三思而后行啊!”

    晏九黎没理会众人劝说,弯腰抓着赵长泽的头发,嗓音狠戾:“本宫方才说了,你的行为会把赵家带上绝路,赵长泽,你现在相信了吗?”

    说罢,她冷冷吩咐:“阿影,回长公主府,去本宫的书房把圣旨取来,本宫今日要去查抄国舅府!”

    “是。”一道黑影如风般离去。

    圣旨?查抄国舅府?

    裴丞相一惊:“长公主,什么圣旨?”

    “自然是赵长胜弑君未遂,理该牵连赵家被诛九族的圣旨!”晏九黎转过身,冷冷命令,“夜玄衣,你回长公主府调集两百人手,随本公主去国舅府,抄家拿人!”

    “是。”

    晏九黎看向其他五人:“今天既然来了,何妨好好出一次风头?本宫带你们去抄家,想去吗!”

    五人齐齐应声:“想!”

    晏九黎转身往外走去,五位面首紧跟其后。

    云紫衣走到门前,转头看着一脸鲜血还跪在地上的赵长泽,转身走过去,一把将他从地上拽起来,拖着往外走去。

    阁楼外众人噤若寒蝉。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吓呆了,不自觉地朝后退了几步,给长公主让出一条路。

    这些在朝堂上唾沫星子乱飞的大臣,纵然在家里威风八面,在平民百姓面前高高在上,甚至偶尔在皇上面前也能宁死不屈,拼死力谏,可真正遇到长公主这般暴戾手段的女子,谁的心里没一点阴影?

    走到一半,晏九黎回过头来,没什么情绪地看向裴丞相:“本宫负责抄家,裴丞相负责查明真相。等国舅府全家下狱之后,若真相还没出,本宫只能把这件事算在丞相头上了。”

    裴丞相神色微变,却还是点头:“臣一定给长公主一个交代。”

    第135章  请荣王妃配合

    好好的一场寿宴,因为赵长泽刺杀长公主而变成了查案现场。

    晏九黎离开之后,裴丞相表情冷了下来,转头吩咐府里护卫:“大门外严加看管,除了长公主外,其他任何人都不许离开。”

    “是。”

    裴丞相带着人亲自抵达女客所在的宴厅外,命人把荣王妃请下来。

    护卫上前请人的那一瞬间,一楼二楼宴厅瞬间安静下来,不祥的气息笼罩在席间,让人心里不安。

    荣王妃端坐在二楼席间主位,看着眼前站着的护卫,心头一沉,握着筷子的手不自觉地收紧:“请我下去?为何?”

    护卫如实回话:“长公主殿下在花园阁楼遇刺,刺客或许跟荣王妃带来的侍女有关。丞相大人请荣王妃下楼,有些问题想问一问荣王妃。”

    此言一出,在座之人齐齐一惊。

    荣王妃眼底有片刻慌乱,随即沉下脸,不悦地开口:“长公主遇刺跟我有什么关系?难道不是她得罪的人太多——”

    护卫垂眸打断她的话:“丞相大人请王妃下去一趟,有几个问题想问问王妃。”

    席间其他王妃夫人察觉到事态异常,不自觉地放下筷子,转头看向荣王妃,随即有人开口:“王妃,您身边的侍女好像少了一个。”

    荣王妃表情有一瞬间失态,随即镇定地解释:“她出去了。”

    “出去?”

    “去哪儿了?”

    “侍女不应该随侍主子身侧,片刻不离主子左右吗?”

    荣王妃冷道:“人有三急。难道因为她是个侍女,我就不让她去解决自己的私事?”

    此言一出,其他女子皆是讪讪。

    她们都是权贵之家,高官贵妇,习惯了高雅清贵,人有三急这种话题委实有些粗俗。

    护卫面不改色,只执行丞相的命令:“若荣王妃不配合,今日所有来客都将无法离开丞相府。”

    “放肆!”荣王妃脸色一变,怒不可遏地训斥,“今日宾客临门,是为了给丞相祝寿,你们有什么权利扣留吃酒的客人?”

    护卫低头说道:“这是长公主的要求,一切后果由长公主承担。”

    说着,他又补充了一句:“长公主殿下已点兵两百,前往国舅府抄家问罪。”

    什么?

    众人脸色骤变。

    前往国舅府抄家问罪?

    荣王妃脸色一白:“查……查抄国舅府?”

    席间众人面面相觑,表情或是凝重,或是不解,或是不安。

    “长公主查抄国舅府干什么?刺客一事跟国舅府有关?”

    礼部尚书夫人拧眉:“国舅府可是太后母族,他们怎么会行刺长公主?”

    护卫没再回答,只是安静地等着。

    荣王妃一颗心沉入谷底,握着筷子的手不自觉地颤抖。

    查抄国舅府。

    晏九黎知道刺杀她的人是赵长泽?

    她怎么知道的?

    是不是赵长泽刺杀没成功,还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荣王妃心念急转,迫切地需要一个脱身之法。

    她不能被卷进去。

    晏九黎那个煞神,真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这是怎么了?”三公主晏宝珍听到动静,缓缓从楼上走下来,看着厅里众人,“发生了什么事?”

    护卫转头看她一眼,恭敬行礼,把事情前因后果陈述一遍。

    “既然如此,皇婶是应该当面跟丞相说清楚的。”晏宝珍看向荣王妃,语气认真而严肃,“虽然皇婶跟刺客无关,但事情发生在丞相府,遇刺的人又是长公主,事关重大,丞相必然要给长公主一个交代,否则今天之事只怕无法收场。”

    荣王妃脸色难看,沉默地坐在席间不动。

    其他人见状,担心自己受到牵连,纷纷劝道:“王妃还是出去看看吧。一个小小的侍女肯定没本事刺杀长公主,只要王妃把那个侍女叫回来,证实一下跟刺客无关就行了。”

    “是啊,长公主遇刺非同小可,丞相大人肯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人,想必他也是公事公办,并非刻意针对王妃。”

    荣王妃面上强行镇定,心里早已六神无主。

    她根本没办法解释自己的侍女去了哪里,怎么找回来解释清楚?去哪里找?

    丞相府此时一定已经戒严,就算她想通风报信出去,让人送一个侍女进来,也根本不可能做得到。

    晏宝珍不解地看着她:“皇婶可是有什么顾虑?”

    “没什么顾虑。”荣王妃放下筷子,起身往外走去,脊背挺直,“我这就去找丞相说清楚。”

    席间众人松了口气。

    她们当然不会把侍女跟刺客联系在一起,毕竟一个侍女去刺杀长公主,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是裴丞相要查清所有疑点,这是极为正常的流程,荣王妃应该只是因为被怀疑而感到冒犯,所以才不高兴。

    走出宴厅,荣王妃看着站在院子里的裴丞相,淡道:“丞相大人,这是怎么了?”

    “荣王妃。”裴丞相微微施礼,随即道明来意,“长公主方才在花园阁楼里遇刺,虽抓到了凶手,但这个凶手有丧在身,本相并未送帖子给他。”

    荣王妃紧紧捏着帕子,神色微紧。

    有丧在身?

    赵长泽果然被发现了?

    “本相怀疑他是伪装成别的身份混了进来,所以要查明今日进府宾客之中,所有的护卫和侍女。若有冒犯荣王妃之处,还请恕罪。”

    荣王妃闻言,微微皱眉:“丞相这话是什么意思?有丧在身之人是谁?他伪装成刺客进府,刺杀长公主跟本王妃又有什么关系?”

    “王妃息怒,这也是不得已之举。”裴丞相语气谦恭,“王妃进府之际,前面管家登记的是两名侍女,不知王妃随行侍女现在何处?”

    荣王妃冷冷看着他:“裴丞相,今日来客那么多,他们所带的护卫丫鬟也不少,你何以一上来就查本王妃的侍女?”

    裴丞相目光微抬,再次说了声抱歉。

    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楼上女客听到动静,有下楼来看热闹的,有趴在栏杆上了解详情的,众人神色各异,有不安,有惊惶,有猜疑。

    “长公主遇刺?”凌王妃站在三楼栏杆处往下看,看到裴丞相亲自带人询问的阵仗,眉心微蹙,转头看向身边侍女,“你们俩别离开。进去通知其他人,都安静地坐着,任何人不许乱跑。”

    “是。”

    裴丞相又问了一遍:“敢问荣王妃,你的另一个侍女去了哪儿?”

    荣王妃眼神微闪:“她……她身体有些不适,方才请示我之后,说是去了后面,到现在没回来,也不知出了什么事……”

    说到这里,她忽然脸色一变:“不会是遇到刺客,被误杀了吧?”

    第136章  她欺人太甚!

    裴丞相吩咐府里所有丫鬟,立即去寻找荣王妃侍女。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荣王妃眼底难掩心虚,明知道寻找的结果是活不会见人,死也见不到尸体,偏偏她不能说出真相,只能陪着裴丞相把戏演下去。

    至于裴丞相。

    他此时已明白了前因后果。

    客人登门需要出示请帖,而他明确自己没给国舅府送请帖,所以赵长泽一定是乔装之后混进来的。

    晏九黎提到荣王妃的侍女,偏偏荣王妃的侍女真的少了一人。

    所以真相显而易见。

    不管荣王妃知不知道赵长泽混进府的目的是为了刺杀长公主,这件事她都脱不了关系。

    裴丞相暂时还不会跟荣王撕破脸,但要不要追究,还是看长公主的意思,所以眼下他只是查。

    相府里戒备森严,原本的热闹变成了人人坐立不安。

    而此时的晏九黎,已经回到长公主府。

    阿影拿了圣旨,夜玄衣调拨好两百人手,严阵以待。

    晏九黎从马车上下来,翻身上马,领着她的六位面首,带着两百侍卫浩浩荡荡包围了国舅府。

    “国舅爷,不好了!不好了!”突然响起的惊惶声在国舅府响起,打破了府里的宁静。

    “长公主带人来抄家了!”

    “国舅爷!国舅爷!”

    赵国舅正在用膳,听到动静,夫妻二人不由皱眉。

    “喊什么喊?”赵国舅起身往外走去,怒道,“大呼小叫,成何体统?一个个还有点规矩吗?”

    “国舅爷!”管家扑通一声跪下,顾不得体统规矩,“长公主……长公主带着人包围了国舅府,说是要抄家……”

    什么?

    赵国舅惊怒交加,疾步往外走去:“她欺人太甚!”

    国舅夫人震惊之余,来不及多想,急急跟了出去。

    抵达国舅府大门外,赵国舅看到端坐在马背上的晏九黎,面容冷艳,明显来者不善。

    赵国舅压下心慌,愤怒地看着晏九黎:“长公主这是干什么?大白天要抄家吗?”

    他的身后,乌压压的护卫已经拿着兵器走了出来,大有跟长公主决一死战的架势。

    晏九黎握着缰绳,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赵国舅教子无方,长子弑君未遂,皇上饶你们九族性命,只让本宫杀了他一人,没想到次子赵长泽记恨本宫,今日竟在丞相府行刺本宫,明知故犯,罪不容赦!”

    “来人,把赵长泽押上来!”

    浑身是血的赵长泽被押到赵国舅面前,侍卫将他重重一推,赵长泽毫无反抗之力地摔跪在地上。

    赵夫人脸色煞白,急急走到赵长泽跟前,蹲下来,焦急地看着他:“长泽!长泽,你怎么了?”

    赵长泽到现在脑子都是晕眩的,脑子疼得像是要爆开,头皮更是一阵阵撕裂的剧痛。

    他睁开眼,迷迷糊糊看着一脸焦急的母亲:“母亲,我……”

    “长公主欺人太甚!”赵国舅怒不可遏,铁青着脸看向晏九黎,“你说长胜弑君,证据何在?你说长泽行刺于你,谁看到了?单凭你一张嘴,就能给他们定罪——”

    “阿影。”

    阿影上前,双手呈上一份明黄圣旨。

    晏九黎接过圣旨,展开在赵国舅面前:“需要本宫一个字一个字念给你听吗?”

    赵国舅伸手就要夺过圣旨。

    晏九黎冷道:“这是御前太监方怀安奉皇上之命拟的圣旨,当着皇上和本宫的面盖的玉玺,只因为太后求情,所以皇上压下圣旨没发。”

    “一派胡言!”赵国舅咬牙,脸色阴沉,“有本事你跟我一起进宫去见太后和皇上!我倒要看看,皇上到底有没有要诛赵家九族——”

    “皇上眼下正在跟国师商议正事,只怕没空应付国舅大人这样的逆臣。”周檀衣冷冷一笑,“皇上龙恩浩荡,已绕过你们一次,可赵家不知感恩,仗着太后撑腰,竟怀恨在心,伺机行刺长公主,当真是死不悔改!”

    赵国舅怒道:“放屁!”

    晏九黎命令:“来人!把赵国舅一家全部拿下,打入大牢!家产充公!”

    侍卫领命,一窝蜂冲了进去。

    “你们干什么?住手!停下!”国舅夫人愤怒大喊,又惊又急,“这份圣旨是假的,长公主所言都是假的!你们假传圣旨,该当何罪?”

    “假传圣旨?”晏九黎冷冷一笑,眸光落在赵国舅脸上,“国舅大人不妨说一说,这份圣旨是假的吗?”

    赵国舅脸色惨白,转头看向赵长泽,厉声开口:“长泽,你刺杀长公主一事是真是假?”

    赵长泽低着头,面无血色。

    “长泽,你告诉我,如果是假的,我拼着这条老命也要进宫求见皇上,哪怕撞死在御前,也绝不受此屈辱!”

    赵长泽怔了怔,低下头,无言以对。

    赵国舅踉跄一步,面上血色尽褪:“你……你真的……”

    赵长泽有苦难言。

    他能说这是皇上给他的命令吗?

    事情闹得这么大,长公主彻底翻了脸,皇上不会承认的。

    一阵啜泣声突然响起,赵家女眷被尽数押过来,吓得忍不住痛哭出声。

    晏九黎冷眼看着赵家人慌乱、失措、愤怒、怨恨的表情,淡淡开口:“你们六人也进去看看。”

    “是。”

    六人翻身下马,张扬进府。

    ……

    “皇上,不好了!不好了!”一名侍卫匆匆踏进殿门,单膝跪下,神色可见慌张,“长公主带着她的面首,包围了国舅府!”

    殿内一静,空气仿佛凝滞。

    “什么?”晏玄景霍然起身,脸色骤变,“这是怎么回事?”

    侍卫禀报:“长公主在丞相府遇刺,刺客是国舅府次子赵长泽,长公主愤怒之下拿着圣旨,点上两百护卫,就去了国舅府!”

    晏玄景一怔:“什么圣旨?”

    侍卫低着头:“听说……听说是赵长胜弑君未遂的圣旨。”

    话音落下,只听“砰”的一声,晏玄景突然跌坐在龙椅上,脸色白得厉害。

    第137章  圣旨是真是假

    贤王、武王和凌王神色各异,随即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国师。

    轩辕墨神色平静幽深,看不出情绪波动,只是沉默地喝着茶,像是没听到侍卫的禀报。

    晏玄景心头震怒,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下水来。

    他命人召来裴祁阳,却听闻裴祁阳今日告了假,回府参加丞相父亲的寿辰了。

    “立刻召他进宫,朕要问问他,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晏玄景情绪有些不稳,“赵长泽有丧在身,怎么会参加裴丞相的寿辰?丞相府这么不懂事吗?为何会给他送请帖?”

    轩辕墨冷眼看着他失态的样子,淡漠提醒:“现在的重点是赵长泽刺杀长公主,而不是裴丞相是否给他递了请帖。”

    晏玄景一滞:“可是——”

    “裴丞相是百官之首,这点规矩未必不懂。”轩辕墨敛眸喝了口茶,“赵长泽若对长公主存了刺杀之心,就算没有请帖,他也会想办法乔装混进去。”

    晏玄景僵住。

    贤王开口问道:“依国师之意,长公主没有圣旨就去抄国舅府,算是什么行为?”

    轩辕墨瞥他一眼:“方才侍卫不是说了,长公主手里有圣旨吗?”

    晏玄景双手攥紧,想到晏九黎手里那份圣旨,以及被迫落到她手里的玉玺,一时之间只想把她千刀万剐。

    “长公主手里怎么会有圣旨?”

    “这不重要。”轩辕墨目光微抬,“只需确定那份圣旨是真是假,若是假的,那么假传圣旨这一条就足够定罪。”

    贤王、武王和凌王同时看向晏玄景。

    晏玄景脸色难看至极,嘴角抿紧,久久没有说话。

    就算他想说那份圣旨是假的。

    可圣旨假不假,满朝文武都能验证。

    “皇上。”轩辕墨闲适地靠在椅子上,“若圣旨是真的,此次赵长泽又公然刺杀长公主,那么国舅府被抄家也是他们咎由自取,皇上不用过于担心。”

    晏玄景僵硬地扯出一抹笑意:“可是……国舅府是太后的母族,这件事事关重大……”

    “让长公主出了这口气,说不定以后会安分些,否则激起她的反骨和不驯,她只会把事情闹得更加严重,最后一发不可收拾。”轩辕墨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本国师对她的脾气可是深有体会。”

    最后一句话出口,在场之人表情顿时古怪起来。

    这位国师对晏九黎到底是抱着什么态度。

    这句话说得……怎么像是带着一点无奈的宠溺?

    而且颇有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

    真是诡异的态度和语气。

    就算他真的对晏九黎抱有别样的情愫,以晏九黎那样冷硬无情的脾气,怕是也不会轻易接受。

    不过他说得在理。

    晏九黎疯起来就完全不顾后果,她不会顾及会引起多少不满,不会在乎皇帝的江山稳不稳,不会在乎太后生不生气,也不会在乎天下人怎么看她。

    只要让她不舒服了,她必定会搅得天翻地覆,让所有人都不舒服。

    何况她……

    晏玄景看了一眼轩辕墨,转头吩咐方怀安:“传旨刑部尚书,让他务必查清楚赵长泽刺杀长公主一事,不得包庇,不得疏漏。”

    “是。”

    晏玄景没有包庇国舅府,也没有再当着三位王爷的面,作出对晏九黎不满的态度。

    赵国舅一家被押入大牢。

    刑部尚书领旨,赶紧带着人去了一趟丞相府,要把这件事查得清清楚楚,水落石出。

    晏九黎把人送进去之后,警告过刑部尚书,若有人私自放人或者做出不该做的事情,她会让刑部尚书鸡犬不宁。

    刑部尚书领着一干刑部官员,在丞相府问话问问足足一下午,从荣王妃的侍女出现在相府,到荣王妃入席落座,再到侍女悄然离开。

    在刑部抽丝剥茧的轮番查问之下,很快有人说出自己看见那侍女根本没去如厕,而是去了花园阁楼方向,然后再无踪影。

    再然后刑部尚书和裴丞相一起到了花园,命人到处搜寻,最终找到了换下来的衣服,拿到荣王妃面前,再次询问:“王妃可记得这件衣服?”

    荣王妃脸色大变,随即掩饰地皱眉:“她死了?”

    “她到底死没死,王妃心里清楚。”刑部尚书有些无奈,“王妃还是配合一点,把事情真相说清楚吧。

    他不想得罪荣王,但此次没得选择,不把案子查清楚就是得罪长公主。

    眼下得罪长公主比得罪荣王可怕,他惹不起。

    “如果荣王妃还是不交代,那我只能把这件事拿去牢里给赵公子穿上试试,若是合身的,荣王妃应该明白——”

    “如果他们俩身形相似呢?”荣王妃怒道,“有没有可能,就是晏九黎故意找了个这么个人配合他上演刺杀戏码,故意栽赃本王妃?”

    刑部尚书问得犀利:“荣王妃的意思是,赵公子也是配合长公主的计划,亲自把国舅府全家送进大牢?”

    荣王妃顿时语塞。

    她心头慌张不已,可死不承认是她唯一的选择,一旦承认是荣王答应赵长泽的建议,晏九黎一定会报复荣王府。

    若不是晏九黎接二连三跟荣王府作对,还护着萧清河,让荣王府郡主在萧家受尽屈辱,王爷怎么会轻易答应这般冒险的事情?

    可荣王妃死不承认,并不代表她就能蒙混过关。

    因为案子重大,牵扯到的人身份尊贵,刑部尚书和裴丞相有足够的理由把宾客留下来,而留下来的宾客着急回家,自然会想办法提供一切线索。

    总有一些线索是能派上用场的。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荣王妃渐渐慌乱起来。

    就在此时,刑部尚书问了一个致命的问题:“王妃失踪的这个贴身侍女叫什么名字?”

    第138章  我是你的亲生女儿吗?

    荣王妃迟疑片刻。

    各家下人的名字都是登记在册的,只要知道了名字,就可以顺着名字去查。

    若谎报了名字,查无此人,就证明荣王妃在说谎。若查得出来真有其人,那么下一步就是确认这侍女在何处。

    这样的谎言一戳就破,根本经不起查。

    荣王妃心知肚明,一时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刑部尚书见状,心里已是明了,然后转头看向荣王妃身边的另外一位侍女:“你叫什么名字?”

    “我……”侍女下意识地看向荣王妃,“奴婢……奴婢柳叶。”

    刑部尚书点了点头,忽然抬手吩咐:“把柳叶姑娘带走。”

    荣王妃脸色一变:“你要干什么?”

    “王妃身份贵重,本官没有证据,不敢随意拿人。”刑部尚书恭敬行礼告了个罪,“但臣奉旨查案,但凡有一丝线索都不能放过,请王妃恕罪,本官要把王妃的侍女带去刑部问话。”

    荣王妃怒道:“你要屈打成招?”

    刑部尚书说道:“如果荣王妃能告诉本官,今日刺杀长公主一事,是否赵公子跟王妃合谋,本官或许就不用带她去问话。”

    荣王妃脸色青白。

    “王妃!”柳叶忽然跪下来,恐惧地求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求王妃救救奴婢,奴婢不想去刑部啊!”

    三公主晏宝珍见到这样的场面,淡淡开口:“若事情真跟皇婶有关,皇婶还是如实说了吧。毕竟长公主的脾气在场之人都知道,不是谁想蒙混就能蒙混过关的。柳叶一个小小的侍女,真要去了刑部,只怕受不住刑部那些大刑,到时候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皇婶想后悔都来不及了。”

    荣王妃转头怒道:“晏宝珍,你这是什么意思?该说的不该说的?你这话听起来,好像我荣王府有多少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晏宝珍笑道:“荣王府到底有多少见不得人的事情,我是不太清楚,不过前有福安郡主逼婚萧侍郎,后有皇婶带着乔装打扮的侍女进府行刺长公主,就算我想说荣王府清贵无尘,只怕也没人相信吧?”

    荣将军大怒:“晏宝珍!”

    晏宝珍微微一笑:“皇婶与其跟我横眉竖眼,不如好好跟丞相和尚书大人解释一下赵长泽的身份问题,如果我判断得没错,赵长泽就是皇婶的另一位侍女吧?他为何会打扮成侍女模样?皇婶想做什么——”

    荣王妃打断她的话:“我根本不知道是他。”

    “不知道?”晏宝珍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皇婶在开什么玩笑?您身边的侍女长什么样,您会不知道?赵长泽再怎么打扮,也不可能跟你的侍女一模一样,皇婶但凡不认识他,或者对他有所怀疑,就不可能将他带在身边。”

    周遭女子闻言,纷纷点头:“对啊,我们带在身边的侍女肯定都是自己信得过的,不可能让一个不认识的人跟在身边。”

    荣王妃脸色僵硬。

    即便她咬死不承认,可事实已经证明,她的话没有一点可信度。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一些女客着急回家,都忍不住开始催促荣王妃。

    裴丞相和刑部尚书倒是从容,始终客套有礼但态度强硬地看着荣王妃,大有一副她不说出真相,所有人都不能离开的架势。

    荣王妃正是骑虎难下。

    而国舅府被抄家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太后耳朵里。

    皇帝待在崇明殿,想阻止都来不及。

    国师没有离开,三位王爷也没离开,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任由事态发酵。

    太后得知消息,惊怒交加:“晏九黎把国舅府抄了?”

    “是。”曹嬷嬷脸色凝重,“听说是赵公子在丞相府行刺长公主,但没能成功……”

    “荒唐!”太后怒道,“简直一派胡言!”

    “事实证据确凿,太后若不相信,本宫也没办法。”晏九黎走进仁寿宫,“丞相府那么人,眼睛可不都是瞎的。”

    她一进来,宫女们齐齐跪下,神色惊惧不安。

    太后站起身,脸色难看:“晏九黎,你为了陷害长泽,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赵家还在丧期,裴丞相根本不可能发帖子给长泽——”

    “赵长泽伪装成荣王妃的侍女,费尽心机混进丞相府,目的就是为了刺杀本宫,然后嫁祸给裴丞相。”

    太后脸色煞白:“你……你说什么?”

    “证据确凿,容不得抵赖。”晏九黎走到一旁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赵长胜弑君,赵长泽刺杀长公主,接二连三,就算本宫想饶他也没办法做到。”

    太后跌坐在椅子上,面无血色,苍白如纸。

    宫人们伏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喘。

    “九黎!”太后忽然惊醒似的,抬起头,祈求地看着晏九黎,“赵家是你的舅舅家呀!长胜和长泽都是你的表兄,你……你真的要对他们赶尽杀绝吗?”

    晏九黎喝了口茶,没说话。

    “九黎,就当我求你了。”太后站起身,急急走到她面前,“九黎,我们是母女,哀家是你的母亲啊!国舅府是哀家的母族,你于心何忍,非要置他们于死地不可吗?”

    晏九黎慢条斯理地喝完一盏茶,抬头看向太后:“那本宫也想问问,我真是太后您的亲生女儿吗?”

    话音落地,空气一凝。

    太后脸色一僵:“你说什么?”

    晏九黎眼神如刀:“我说,我是你的亲生女儿吗?”

    太后神色惊惶,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随即色厉内荏地怒道:“晏九黎,你简直狼心狗肺!为了对付国舅一家,你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不认了?”

    晏九黎淡笑:“太后想不想知道,晏宝瑜如今在国师府里,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太后对上她的双眼,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你……你……”

    “晏宝瑜在国师府为奴为婢,白天洗衣服,被其他侍女欺负,晚上还要被嬷嬷教规矩,挨打受罚成了她的家常便饭。”晏九黎嘴角微扬,笑意却不达眼底,“就像刚入宫那些宫女一样。太后应该知道,宫里的规矩都有多严苛,而晏宝瑜在国师府所受的,比宫里严苛百倍。”

    太后浑身发冷:“你在报复她?”

    “本宫没那个闲工夫。”晏九黎声音淡漠,“不过看得出来,太后拿她当心肝肉疼,所以我猜……晏宝瑜才是你的亲生女儿吧?”

    “到底是谁在你面前胡言乱语?”太后厉声质问,“晏九黎,你想跟哀家脱离母女关系,然后找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把哀家也除掉吗?”

    晏九黎直视着她的双眼,嗓音如冰:“我只想问你,我是你的女儿吗?”

    第139章  你会遭天谴的

    太后猛地踉跄一下,差点摔倒。

    晏九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神冷得刺骨,看着渗得慌。

    太后不敢跟她对视,颤巍巍地转身回座,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我是你的母后……你为了对付赵家,连自己的母亲都不想认了……连自己的母亲都不认了,造孽,造孽呀……”

    “太后不想说也可以,本宫不勉强。”晏九黎站起身,表情冷漠无情,“但晏宝瑜在国师府的待遇会加剧,赵长泽在刑部大牢会得到特别的招待,这一切都是太后的恩德所赐,他们应该会感谢太后的恩典。”

    说完这句话,晏九黎转身离开仁寿宫。

    “晏九黎,晏九黎!”太后厉声喊道,“哀家是你的母亲!你这么做是大逆不道,会遭天谴的!你一定会遭天谴!”

    晏九黎充耳不闻,径自离去。

    晏宝瑜被关在国师府,国舅府一家被下狱,太后还是不敢说出真相,只能证明真相比赵国舅一家的命还重要。

    原本晏九黎只是有所怀疑,抱着试探的态度质问太后。

    没想到太后会是这般反应。

    看来她们母女之间确有隐情,她会自己去查清楚。

    晚间阿影禀报,说荣王妃已经回府,她的贴身侍女被带去了刑部审问,荣王妃想阻止也做不到。

    回到王府之后,她把事情跟荣王说了,夫妻二人正惊惧不安,费尽心思想把这件事糊弄过去。

    可宫里半日没有动静,连赵家被抄家下狱,皇上都没有阻止,可见事态严重——或者说,皇帝已阻止不了长公主。

    荣王心知进宫面圣解决不了问题,急急命人递了份帖子给晏九黎,欲登门解释,并给她一个交代。

    晏九黎接了帖子,答应明日一早见面。

    晚间轩辕墨进了长公主府,站在窗前看着她,沉默良久,嘴角扬起一抹欣慰的弧度:“黎儿越来越有战神风范了。”

    晏九黎冷道:“本宫要的不是战神风范。”

    “嗯,我知道。”轩辕墨靠着墙,神色慵懒,“渴望权力的女子有的是,但敢直接肖想那个位子的人少之又少,你算是头一个。”

    晏九黎转头看着他,表情嘲弄:“史上很多伟大的女子都已做了古,你怎么知道她们就没有这样的野心?”

    轩辕墨闻言,似是思索:“你说得对,史上都是胜者所书,而天下是男人的天下,就算有些女子有勇气去做一般人不敢做的事情,在史书上也不一定会留下名字。”

    晏九黎沉默不语。

    她要做的事情还远得很。

    得到那个位子不算什么,只要她愿意利用轩辕墨,他自然能助她一臂之力。

    说不准明天就可以让皇帝成为傀儡。

    可坐上那个位子,并不是她最终的目的。

    让齐国强大起来,让国库充裕,军队兵强马壮,别国不敢来犯,以及让西陵权贵都为他们曾经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才是她真正要做的事情。

    哪怕这个过程会很漫长。

    养兵需要时间,赚钱需要时间,对付西陵更需要时间。

    她不能着急,必须一步一步慢慢来。

    而眼下最重要的一件事,是查出她的身世问题。

    晏九黎眉眼浮现深思,她去西陵之前,太后对她的态度并不像如今这么恶劣,该亲和的时候亲和,只是宫中规矩森严,她一直以为偶尔的疏离也是因为宫规所致,以至于她从未想过自己是否非太后亲生。

    可经历一劫归来,太后对她的厌恶和不屑,根本不是一个正常母亲对女儿该有的态度。

    况且她儿子的皇位有晏九黎的一份功劳。

    哪怕只是做做表面功夫,她也不该把厌恶和冷淡表现得那么明显,像是知道晏九黎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似的,过河拆桥拆得那么干脆决绝。

    当中是把狼心狗肺演绎到了极致。

    翌日一早,刑部传来消息。

    赵长泽求见长公主。

    晏九黎闲着没事,用完早膳之后,在校场上练了一会儿枪法,然后才换衣服去刑部。

    大牢是关押犯人的地方,条件自然不好,进去就闻到一股子沉闷潮湿的气味,光线昏暗,间或还有犯人的呻吟声传来。

    晏九黎在狱卒带领下,走到关押赵家人的牢房外。

    “犯人赵长泽。”狱卒用刀柄敲了敲牢门,“长公主到,还不过来行礼拜见?”

    靠在墙角草垛上的赵长泽一惊抬头,目光对上牢房外的晏九黎,嘴角抿得泛白,随即起身跪在地上:“犯人赵长泽,参见长公主殿下。”

    晏九黎目光落在他脸上,看起来很憔悴,精神气比昨日差得多。

    刑部大牢是个折磨人的地方,哪怕狱卒什么都不做,犯人被关在这里,吃不好,睡不好,状态颓靡,一夜之间就能让人苍老十多岁。

    晏九黎转头看向其他牢房。

    赵家男人都被关在邻近的几个牢房里,女子应该被关在另外一处,不远处,赵国舅那双眼阴沉沉地盯着晏九黎,满眼憎恨和敌意,却并不敢怒骂出声。

    或许他还存着太后能救他们出去的希望,所以对晏九黎并不服软低头,但他心里也清楚,晏九黎是个女煞神,破口大骂只会让自己吃亏。

    所以识时务者为俊杰。

    晏九黎收回视线,看向跪在地上的赵长泽:“你求见本宫,所为何事?”

    赵长泽低着头:“犯人不自量力刺杀长公主,本该是死罪,但求长公主手下留情,让长泽一人做事一人当,长泽愿受长公主任何处置。”

    “任何处置?”晏九黎眉梢微挑,带着细不可察的一点嘲讽,“你的意思是同意做本宫的面首,从此低眉垂眼服侍本宫,只求本宫放过你的家人?”

    “是。”

    “赵长泽,你当自己是天仙下凡?”晏九黎嗓音冰冷,“不自量力也该有个度,你不知道自己此时这般肮脏狼狈的样子,足够让人倒尽胃口?”

    赵长泽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冷笑:“倒尽胃口?长公主之前不是还想让我——”

    “不必当真。”晏九黎神色淡淡,“不过是为了羞辱你们而已。”

    赵长泽脸色阴沉。

    “不过如果你真想将功折罪,为赵家求一线生机,本宫也愿意给你一个机会。”晏九黎道,“本宫正好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

    说罢,转头命令:“来人,把赵长泽带出来。”

    丢下这句话,她转身离去。

    第140章  想要你的江山

    赵长泽被带到了单独的刑房。

    狱卒按照晏九黎的命令,把他绑在了刑架上,四肢都被固定住,逃无可逃。

    晏九黎淡道:“本宫问的问题,不管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回答不上来的会挨一顿鞭子;回答上来的,本宫饶恕赵家一条性命,这个人选可以由你来决定。”

    赵长泽心头一沉。

    听到这句话,他并没有几分高兴,因为这样的诱惑,必然意味着她问的问题难度很大。

    家人的性命掌握在自己手里,这不是福气,而是一种折磨。

    晏九黎没理会他的想法,淡漠开口:“刺杀本宫的行为,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受人指使?”

    赵长泽沉默地垂眸,正在心里犹豫着该不该说出真相,耳畔忽然响起尖锐的破风声,随即凌厉的鞭子甩到他身上,剧痛如刀割。

    狱卒粗暴开口:“长公主问话必须立刻回答,不得拖延!”

    赵长泽疼得脸色发白,轻轻吸了口气,很快回道:“是我自己的主意——”

    “打。”晏九黎言简意赅。

    狱卒抡着鞭子,狠狠抽了上去。

    赵长泽忍着痛,硬是不吭声。

    晏九黎也不说话,待到赵长泽挨了十几鞭,她抬手示意狱卒停下,然后问道:“你假扮成侍女模样混进丞相府,是怎么说服荣王妃答应的?你许了她什么条件?”

    这个问题显然容易回答。

    且比起荣王府的生死,赵家人能活命更重要。

    赵长泽只沉默片刻,就缓缓开口:“荣王妃本就怨恨你护着萧清河,让福安郡主处境变得艰难,说服她配合很容易。我只承诺不管发生什么事,都牵扯不到她的身上,她就答应了。”

    根本无需承诺什么好处。

    荣王府世子被打,以及福安郡主在萧家所受的屈辱都跟晏九黎有关,荣王妃对晏九黎的憎恨和厌恶不比赵家人少。

    赵长泽扮成侍女混进去,得手的希望很大,就算真有万一,也不会有人怀疑刺客会是一个侍女。

    荣王妃只是个内宅妇人。

    她对裴丞相、刑部尚书和晏九黎的洞察力一无所知,她以为赵长泽是个男子,东窗事发之后,裴丞相只会从男子身上去查。

    就算知道刺客是赵长泽,晏九黎也只会追究赵家的责任,不会联想到荣王府。

    或者一旦晏九黎死了,皇上都会感到庆幸,到时候赵长泽不但不会获罪,甚至有可能得到恩赏。

    只是她到底错估了晏九黎。

    晏九黎听到他的回答,似是并不意外,随即又问道:“本宫的生母是谁?”

    赵长泽一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长公主说什么?”

    晏九黎平静地重复一遍:“本宫是生母是谁?”

    赵长泽瞳眸微缩,震惊地看着晏九黎,像是诧异于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长公主,你……你的生母当然是太后娘娘……”

    晏九黎退后一步,转身走出刑房:“打到他愿意说出真相为止。”

    走出刑部大牢,晏九黎沉默地站了片刻,转头看向孟春:“派人去给荣王妃递个话,她愿意把福安郡主接回荣王府,从此别再去打扰萧清河,昨日刺杀本宫这件事,我就不再追究她的罪责。”

    孟春点头:“是。”

    晏九黎进了宫,直达崇明殿。

    裴祁阳正在崇明殿外当值,晏九黎看到他时,脚步微顿:“昨日影响了丞相大人寿宴,代我跟他说声抱歉。”

    裴祁阳单膝跪地,恭敬地行礼之后,站起身道:“长公主殿下言重了。父亲只担心查不到真相,让殿下受了委屈。”

    晏九黎神色平静,没再多言。

    “进去通报一声。”

    “是。”

    裴祁阳转身进殿,如实禀报了长公主求见的消息。

    正在批阅奏折的晏玄景手上一颤,朱红墨汁滴落在奏折上,覆住了“赵二公子罪不至死”上面的“死”字。

    晏玄景盯着这本奏折已经看了好一会儿。

    今日早朝上,关于赵长泽刺杀长公主一事,有过短暂的讨论。刑部尚书禀报了昨日调查结果,认为赵长泽刺杀长公主一事属实,荣王府有配合的嫌疑。

    朝中大臣一番争辩之后,都认为赵长泽不该刺杀长公主,这是无法饶恕的死罪,还有长公主手里那份圣旨到底是真是假,如果赵长胜真是因为弑君而死,那么国舅府此番被牵连,就是命中注定的结果。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宴玄景对此没有给予明确的回应。

    下朝之后,他回到崇明殿翻阅奏折,发现为国舅府求情的寥寥无几,仅有的一本竟然是顾御史呈上来的,以至于他盯着奏折看了良久,迟迟不知该如何批复。

    因为他心惊地发现,不知不觉中,朝中大臣对晏九黎的不满正在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习惯和接受,习惯她的行事作风,接受她离经叛道的行为。

    甚至连她私自带兵抄家,根本不请示皇帝的荒唐行为,都没人谴责弹劾。

    到底是大臣们惧怕她的作风,担心被迁怒,还是他们真的认可了晏九黎?

    “皇上。”裴祁阳低声提醒,“长公主在外求见。”

    晏玄景回神,放下朱笔,将被墨汁污染的奏折合起放在一旁,淡道:“让她进来。”

    “是。”

    晏九黎平静地跨进殿门,走到御案前,看着神色不虞的晏玄景,漫不经心地行了个礼:“给皇上请安。”

    晏玄景抬头看着她,抬手指着旁边的椅子:“坐吧,我们兄妹好好聊一聊。”

    晏九黎也没跟他客气,走过去坐下。

    晏玄景抬手揉了揉眉心,神色有些疲惫:“九黎,朕许久没有平心静气地跟你说过话了,我们是兄妹,朕从未想过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晏九黎淡道:“世事多难料,皇上没想过很正常。”

    毕竟谁能料到一国之君对付一个公主,竟都能狼狈到如此地步?

    怪不得登基七年,三位王爷还好好的待在朝中。

    这般无能的皇帝,自古罕见。

    晏玄景当是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开门见山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朕,你想要什么?”

    晏九黎看着他,神色平静:“本宫想要你的江山,你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