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第 151 章 要三胎
3月5日, 惊蛰。
本该是万物复苏、草木生芽的季节，藏区仍然千里冰封，一片白茫茫。
几万人就在这样的天气中, 拿好自己的行李，跟着身边的陌生人或是亲人开始登船。
章楚和桑冉在方舟的舷窗上向下看。
这实在是非常浩荡的场面, 几万人在飘雪的天气里缓慢移动，他们破旧的衣物和灰蒙蒙的天气几乎融为一体, 像一幅古典的水墨画, 也像这个民族自古赖以生存的大地, 透着沉重的土色。
“桑冉, 你知道我曾经很害怕什么场景吗。”章楚看着下方说道。
“什么？”桑冉转头问他。
“整个玄中联盟的人太多了, 我害怕出现在电影里，那种末日降临时因为方舟船票有限，人们为了一张珍贵的票争得头破血流的场面。”
章楚语气中带着他自己也说不分明的情绪, “但是现在全联盟只剩下这些人, 甚至连三架方舟的容量都坐不满。”
他声音渐渐低下来, “那时验收的时候，我听见使臣介绍这里还有娱乐区, 第一个念头是让他们把娱乐区拆掉，换成住宿区，这样能尽可能容纳更多人, 可我突然想到现在联盟的幸存者，其实是装不满三架方舟的。”
桑冉揽住他有些单薄的肩膀, “这是一场浩劫，原本所有人都注定要死去，但由于你们的努力，能让三下方舟的人活下来, 这已经是很好的结局。”
章楚轻轻靠上他，两人静静看着下方排队登船的人们，半晌后他说：“其实还没到结局。”
三架方舟的登船工作同时进行走共用了三天结束，这次他们没有像第二次天灾来时那样仓促慌乱，在第三次天灾降临之前，所有人都抵达了安全地带。
“我去，这里边真不错啊，我好久没过过人过的日子了，”方启十分兴奋，此时在娱乐圈的一个bar里面，他眼前一亮又一亮，突然看到什么，又十分兴奋地跑去，“赤霞珠，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见到它了。”
烛阴也在这里，他靠坐在沙发椅背上，好奇地询问：“赤霞珠是什么？”
“红酒啊，不过你们小孩子别瞎喝。”
方启说着，从酒驾上又取下两个高脚杯，招呼章楚，“行长先生，来喝点酒吗？”
烛阴还没反应过来那句小孩子是在说他，坐在他身边的魍魉暧昧地笑了，侧脸贴着他低声道，“他说你是小孩。”
烛阴也觉有趣，笑了笑，手自然地从后面摸上他腰，语气轻松正常，“我是小孩吗？”
“反正比你弟弟大，”魍魉坐直了身体，“你弟弟今天怎么没跟在你屁股后面了？”
烛阴微讪，“今天太早起床上船，他还困着，现在还在房间补觉。”
魍魉不知又说了什么，烛阴凑着他耳朵解释，章楚扭过头来就看到这幅画面。
他眉心蹙了蹙，看向桑冉。
桑冉也顺着他视线转过头，看到远处愣了一下，随后低笑道：“不用管他们，烛阴在魔界就很不乖，说他也没用。”
据章楚所知，烛阴还是挺怕桑冉的，他还一直记着这一世在魔界初见时，桑冉打了烛阴一耳光，烛阴就站在那里不敢说话的模样。
他不赞成地说：“是说了不顶用，还是你根本就没说？”
桑冉眨了眨眼睛，又说：“你觉得我该说什么？”
章楚皱眉，看着那边，“他们俩这样多久了？”
“两个孩子一起长大，从小关系就很好，魍魉这孩子不错，烛阴在魔界也交往过几个女孩，但……”
桑冉有些不知道怎么形容。
章楚见他不直接回答，就知道他肯定也不知道这俩孩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但什么？”
桑冉突然笑了笑，“但他没有他父亲这么专一。”
章楚面色微红，转过了头。
两人此时正坐在沙发上，方启已经把酒拿过来，他自己又去吧台那边跟人打桌球了。
桑冉抱住他，“你要是想聊，就找个机会，烛阴很在乎你，他会听你话的。”
他这样一说，章楚又有些犹豫，他跟桑冉说：“……我不是想拆散他们，我只是想了解一下，想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嗯，”桑冉说：“那就找他聊聊。”
在方舟度过的第一个夜晚，所有人似乎都找回了片刻宁静。
广播中放着舒缓的音乐，外面有娱乐区可供休闲，登上甲板，甚至还有小型音乐会可以观赏。
若是不在乎外界漆黑一片的海面，这就像一次游轮旅行。
当然，方舟的资源不能一直这样挥霍下去，联盟计划前三天让大家放松一下，之后逐渐步入正轨，继续实行分时分段供水供电的政策。
晚上，桑冉和章楚在房间里，这算高级vip室，虽然不如末世前的五星级套房奢侈豪华，但也是章楚近一年没有体会到的舒适。
抽屉里甚至还有套子。
“不想要三胎的话就戴上。”章楚有些急促的声音响起。
“不舒服……”
“上次你就没……！”
“上次不是帮你清理了。”
“桑冉……”
“你不想我们再要一个孩子？”
“……现在不想！”
……
“倒计时！十秒、九秒、八秒……”
巨大的显示屏呈现着外界可怖的画面，第三次天灾的海啸如期降临，以排山倒海的气势朝他们扑来。
方舟里面是屏息静气的人们，除了普通民众被安置在房间内，绑好束缚带听着倒计时等待海啸冲击，指挥厅里一片肃静，也都看着屏幕等待着，几秒仿佛很长，又仿佛很短。
而在三架方舟外面，直面海啸的是无数个海空两栖变异人和魔族众人，还有章楚和周思凡。
“后面准备好没有，这海啸还真是不一般——”娄弦还勉强维持着几分从容，但面上已溢出冷汗。
周围桑冉和章楚都在，还有周思凡和烛阴，五人连成一道墙，他们联合顶起一个能遮住三架巨型方舟的屏障，这个屏障目的不是为了抵抗海啸，而是为了减少海啸带来的冲击力，形成一个半弧形拱面，能让海水相对平缓一些流过来。
“已经在倒计时了，”章楚喊道：“一会儿数到零，我们要从前往后收起屏障，记住了？”
“没问题！”
海水腥咸的气味弥漫在空中，无数细小的水分子胡乱拍击着，众人瞳仁中倒映出海啸越过高山，初见端倪，紧接着，海水就像深渊张开倾盆大口，翻山越岭朝他们扑杀来。
周思凡迎风沉声道：“来了。”
“三秒、两秒、一秒——”
五人收起屏障，在海啸打来的同一时间飞升到上空，紧接着变异人军队飞到方舟上空，保驾护航着。
章楚看见屏障消失后，海水几乎是直接吞噬了三架方舟，所有人的心都高悬一线，但很快，方舟受到冲击后脱离发射器，在大海上重新露面。
第一架、第二架、第三……
“第三架怎么还没出来？！”变异人军队的首领喊道。
章楚的心也高高悬起。
下一秒，第三架方舟从水面露出，但周身却闪烁着红色警报灯。
这时众人耳机里也传出声音，紧迫颤抖，“刚才海啸过来时卷着一块冰山石，撞坏了半个舵叶，现在外围船舱进水严重，我们、我们……”
“冰块怎么会撞坏舵叶？！”军队首领冲着手台怒吼，额头青筋暴起，“之前不是检测过周围冰山硬度，连带着钢筋水泥的建筑都全部炸了，到底怎么会撞坏舵叶？”
“那块冰硬度太大，怀疑里面是化石……”
首领按掉手台，带军队飞过去。
章楚和桑冉对视一眼，“我过去看看，你带着烛阴先回去……”
他话音未落，桑冉说：“一起去。”
他回头吩咐烛阴，“你回去跟弟弟在一起。”
“我跟你们一起去。”
“回去看着弟弟，他一个人害怕。”
“……好。”
他们住在一号方舟，现在一号和二号方舟已经脱离危险，平安抵挡住海啸冲击。
烛阴转身离去，剩下四人一起向三号方舟飞去。
军队首领已经派了几个鱼类变异人下水，同时方舟内部的排水装置也在疯狂运转，变异人中有一个黑洞能力变异者，他的异能是吞噬一切，但他从未试过自己的上限，也不知道吞噬过多会有什么后果，可他现在来不及多想，听从指令在方舟内部进水区域疯狂吸着海水。
还有海绵变异人也在里面迅速膨胀，分化成无数个小海绵，但在绝对的海水体量面前都无济于事。
章楚他们赶到之后，互相对视一眼，就潜入水中。
第152章 第 152 章 找不到相柳了。……
舵叶是船用来改变或保持方向的装置, 越大的船舵叶越大，而方舟的舵叶足有二十多米高，巨型舵叶被撞毁了约三分之一, 它的连接轴也被撞断，连接轴为了更好传递动力, 用的都是齿轮状，而正是这些齿轮被冰山石带着, 将方舟下部划出豁口, 水漫了进去。
“这么长的口子, 你们人类水平也不怎么样啊。”娄弦在下面喊道。
周思凡忍着骂脏话的冲动, 吼道：“别废话了, 你跟我去补前面，章楚和桑冉去弄后面！”
他们身边还有一些变异人，被海水冲得晕头转向。
平常神族魔族下个水毫不费力, 但这是海啸, 水里几乎天旋地转, 漆黑一片不说，浪还一个接一个打来。
章楚道：“让变异人都上去, 他们在下面也帮不上忙，很可能会死。”
周思凡嘶吼着命令，“你们回去！上去告诉郗棣, 要是进水情况严重，就得舍弃几个舱体, 别犹豫不决，不然整个三号方舟都得完蛋！”
闻言，章楚心沉了沉，变异人领命, 接连从海底出去了。
漆黑的海底就剩下四人。
这里除了海啸冲击，他们就在螺旋桨后面，还承受着巨大推力带来的水花，章楚几乎有窒息的感觉。
这时，海底突然亮了一瞬，是桑冉手中发出的亮源，强光迸射，照亮了面前整个视野。
章楚看向他，“省点体力吧，黑着也能看见。”
他们方才抵抗海啸冲击，每个人消耗都很大，现在桑冉又拨出多余灵力给他们制造光源。
桑冉却笑得一派轻松，“这有什么。”
他突然靠近章楚，吻毫无预兆地落下，渡了一大口氧气过来，柔声道：“好些了吗？”
章楚心脏砰砰跳动，平复了下呼吸道：“快、快修船吧。”
另外一边的周思凡和娄弦，看见有光源，就如饿虎扑食般争分夺秒地扑到豁开裂口的地方，尽力修补。
桑冉和章楚这边同样。
但很快，周思凡就发现问题，他停了下来，“你们听——”
方舟内部传来“轰隆轰隆”的闷响，是机械运转的声音。
章楚意识到这声音是什么，“郗棣抛弃舱体了？”
周思凡面色沉重，“照这个架势，水密舱估计淹了有一半，他必须要这么做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当初制定紧急备案，其中就有万一方舟承受不住撞击进水后，必须果断舍弃几个舱体，那些舱体没用来装人，而是装了一些货物。
可这些货物里面，有食物、有珍贵的文物、可能还有一部分人的行李，就这样损失了一部分。
“已经很不错了，”娄弦看不惯他们丧气的样子，“你们不是什么生命至上吗，要是换成装人的舱你们更不愿意。”
他们没说话，桑冉捏了捏章楚的手，章楚说：“没错，这已经很好了。”
四人重返水面。
三号方舟舍弃掉进水的船舱后，终于重新正常运转，它浮出水面，骇人的警告红灯不再闪烁，周围闪耀着希冀的光芒，迎着巨浪朔风向前方马力全开，追赶一号、二号方舟。
桑冉和章楚回到一号方舟，周围满是欢呼和雀跃，庆幸人类再次抵挡了一次天灾，指挥大厅中窦云平和桂辛焰、郗棣在一起，使臣和方舟也在那边，章楚和桑冉相视一笑，刚抬脚准备走过去，就见烛阴不知从什么地方冲上来，脸色微白，“爸、妈，我找不到相柳了。”
“怎么会不见？他不是在房间睡觉吗？”章楚还没来得及松懈，眉头又重新皱起，下意识上前一步。
“刚才我们出来时他本来想跟着，然后爸不让，他就回去了，他……不会是自己又偷偷跟出去了？”
章楚身上的水还没干，全身湿透，冻得嘴唇失色，他感觉自己又有种发抖的趋势。
外面仍是气势骇人的海啸，一个浪能打几十米高，而且温度很低，相柳不止一次说过觉得很冷，他难道真跟出去了？
章楚眼前一片发白，等反应过来时他跟桑冉烛阴已经重新又出现在了方舟外。
海风呼啸，冷冽的腥气充斥着鼻腔，面前是黑压压的大海，桑冉释放出灵力，感知着相柳的存在，而烛阴一言不发，直接钻入海底。
“章行长，给你们派艘船吧！找起人来快一些！”
章楚望了一眼海面，还没说话，桑冉说：“不必，凡人找不到他。”
章楚心急如焚，但桑冉说得对，何况这种环境下派船太危险了，于是拒绝了。
他随后闭上眼睛，一股淡蓝色光芒以他为中心，如拔长抽丝的花丝一般绽放出去，转瞬间覆盖周围全部海域。
突然，烛阴从水面上冒出来，他抹了一把脸上海水，神情有些复杂，“海底似乎……结冰了。”
与此同时，桑冉和章楚不知是谁先感知到了相柳，两人一同睁开眼，向烛阴的位置飞去。
“结冰？”章楚率先飞到，难道温度又降低了？
他一头就要扎进海里去找相柳，桑冉拉住他，问烛阴，“你找到弟弟了？”
烛阴是从他们感知到的方位出来的，那很可能是已经发现了相柳。
烛阴果然点头，他说：“但是他手臂被什么东西卡住，我不敢冒然拽他出来。”
“一起去看看。”
三人一起往海底沉去。
一入水，章楚就觉得温度骤降，原本海里的温度就会比上面低，但现在似乎低到一个不正常的水平，他甚至有种自己头发要被冻住的感觉。
“冷不冷？”桑冉察觉到他在发颤，立刻靠近，随之一股暖流注入他身体。
那股灵力非常充沛浑厚，注入章楚体内的一瞬间，他就感到了温暖，甚至筋脉都感到舒张缓解。章楚觉得有些奇怪，刚才对抗海啸时桑冉的灵力消耗很大，是他们中输出最多的，他们每个人虽不至于力竭，但疲惫是肯定的，可桑冉像是毫无感觉。
桑冉现在的实力到底如何？难道在他没在的这三千年里又达到了一个新高度？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章楚握紧他的手，摇摇头示意自己不冷了，视线又向远处飘去，他隐约觉得海底发生了什么变化，很可能跟烛阴刚才说的“结冰”有关。
这里仍是一片漆黑，烛阴用萤石的光开路，他们就见到一个闪着暗色冷光的庞然大物，外壳是金属材质。
这本不是该在海底出现的东西，这是刚才三号方舟抛弃的一部分舱体。
这东西足有一栋写字楼的体积，在黑压压的海水中被浪裹挟着，迎面撞上就能被压成肉酱。
一边躲避，烛阴一边道：“相柳在一个笼子里面晕过去了，我在他身上放了萤石，我们跟着萤石走。”
舱体由于体重太大，被海水卷着也不至于东倒西歪，三人跟着萤石灵力引出的光，迅速锁定了相柳的位置。
那果然是一个笼子，外部本来该有东西挡着，但不知道被什么撕开了，露出里面，章楚看到一些货物，还有靠着货物已经昏迷的相柳。
三人闪身进入笼中，章楚蹲在相柳面前，握住他的手，脉搏还在有力的跳动，只是晕了过去。
这瞬间，心像一颗重石砰地落回胸腔，章楚又摸了摸他的头，桑冉说：“被撞到头晕过去了，无妨。”
章楚回头看向两人，语气带着质问和不解，脱口道：“他怎么会在这里？”
烛阴蹲下去，扒开相柳手臂，章楚和桑冉这才看见他怀里有一只被灵气裹起来的湿漉漉的小狗，小狗闭着眼睛躺倒在灵力球中，不知死活。
烛阴脸色不太好看：“估计是为了救狗。”
三人带着相柳和他救下来的小狗从笼子里出来时，章楚发现海水又发生了变化。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已经是海面下一百多米，正常人哪怕是变异人都不可能抵达，这里温度本来就底，但现在更是冷到一种无法忍受的程度，而且海水中漂浮着许多冰晶粒子，有些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着。
就像在零下十几度的冬天拿出一盆水，能完整看到它表面结冰的过程。
章楚刚才救人心切，此刻降温的大脑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他问烛阴，“你刚才看到哪里结冰了？”
烛阴眯了眯眼，握住他的手贴上他们刚离开的笼子，章楚被凉得一颤，“妈，你没发现吗，这里已经被冻住了。”
李昂曾说过，第三次天灾后的下一次，就是世界末日，也就是小冰期的来临，难道来得这么快？
他们重新回了海面。
一号方舟，会议室内。
桑冉向他们简洁地叙述了海底所见的传闻。
“是我们疏忽了，”窦云平皱着眉头：“前段时间的工作重心全在对抗第三次天灾上面，没多余的兵力去看海底，没想到降温来得这么迅猛。”
桂辛焰语调冰冷平静，“我们的变异人很难到海下那么深的位置，一会儿我会带人用声呐和水深水温探测仪去测测。”
“啊——”有人半哀嚎半抱怨道：“这海啸才刚过去，降温就要来了吗？能不能让人喘口气了。”
李昂“切”了一声，“天灾会等你吗，等你吃饱喝足睡一觉它再打个电话说我要来了？”
那人讪笑一声，“李博士也会开玩笑了哈。”
李昂看了身边神游的追露子一眼，追露子最近已经没再受罚，但整个人精气神也低迷下去，时常看着某处发呆，只有在做研究时眼中才能冒出那么一丝光亮。
李昂说：“我们要回实验室了，那就等桂将军的勘测结果了。”
第153章 第 153 章 “我们陪着人族把剩下……
窦云平说：“好, 各位都去忙吧，我们也要联系其他联盟看看他们的情况。”
桑冉对这些漠不关心，传完话后就回了房间。
现在整个方舟都在庆祝度过海啸, 即便所有人都清楚这不是最终的胜利，但阶段性的取胜也足够振奋人心, 走廊和大厅全是欢呼雀跃的人们。
桑冉回到房间楼层，这里是高级vip区, 打开电梯门一片宁静。
踩着地毯走到房间门口, 他听见门内传来章楚轻而缓慢的声音, 他在讲故事——
一篇睡前故事, 这是从前神族每个神仙都家喻户晓的一篇神话。
他在门外静静听了片刻, 等里面声音弱下来后，他推门进去。
章楚和烛阴应声回头，“回来了。”
桑冉嗯了一声, 相柳躺在床上已经睡着, 身上干透, 发丝柔软地贴在耳边，肚子上还趴着一只同样熟睡的狗崽。
“没事了？”桑冉坐到他们对面。
刚才章楚赶着回来安置相柳, 就让桑冉去会议室说了情况，他跟烛阴带着人先回了房间。
“已经睡着了，他那时跟着烛阴偷跑出去, 一直躲在暗处帮我们，后来说三号方舟要放弃一部分舱体, 他想去看看，就看到里面有只快被淹死的狗，去救狗时不小心撞到脑袋，昏在里面了。”
桑冉捏了捏眉心, “真是不让人省心。”
烛阴盯着床上的人，头也没抬道：“爸妈你们先回去吧，我在这里看着他。”
章楚又看了看，确定相柳是真的没事，也站起身，跟桑冉出去了。
“你怎么也没给自己把身上弄干。”桑冉说着，语气听不出喜怒，挥手将眼前仍湿淋淋的人用一团热气裹住。
章楚感觉自己被放进烘干机，一瞬间脑干都被烘透了。
他瞪大眼睛，有些怔愣。
桑冉牵着他走进房间。
一关门，章楚正准备问他刚才在会议室里的情况，还没开口，人就被推到门上，桑冉的吻随之压了过来。
章楚有些惊讶，紧接着他感到桑冉的手在解他衣服，亲了一会儿他勉力推开桑冉，笑道：“怎么了，你……”
话没说完，桑冉握住他脖颈重新亲上来。
被压在床上进入之前，迷茫中章楚听见塑料的声音，他睁开眼向下看，见桑冉居然主动拆开一个安全套，但没来及多想，熟悉的钝痛就侵袭过来。
……
“你们在会议室说什么了？”章楚汗津津地躺在床上，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倦意。
“要降温了，”桑冉抚摸他头发，“窦云平派了人去勘测。”
“……这么快。”章楚感到一股无力。
突然他想起什么，眼珠向上落在桑冉胸口，此时两人正贴在一起，他状似不经意道：“怎么不见你累呢，刚才对抗海啸应该也消耗了许多灵力吧。”
桑冉从头发又摸到他耳朵，像摸着什么宝贝，怎么也摸不够一般，他淡笑，“能消耗多少灵力。”
章楚微微蹙眉，他觉得有些不对，但又说不上来，于是他支起身体看向桑冉，看到后者柔情似水的眼眸，心突然又被触动，他往上坐了坐，抱紧桑冉，“我们陪着人族把剩下的路走完，然后就回魔界。”
“好。”桑冉脸上仍挂着笑意，他说。
“真他妈降温了！这也太快了，海啸才刚过去啊。”
凌晨三点，检测厅里灯火通明，暖气热风都被打开，研究员或是盯着自己电脑，或是步履匆忙地传递文件，玻璃幕墙的荧光大屏上显示着数据监测图，李昂顶着两个黑眼圈裹着棉被站在一旁。
“不出半个月，这里就会变成一片冰川，”他指着卫星图上方舟所处的位置，“我们不能按原定计划去跟白苏汇合了，现在应该往这里走。”
他指着南半球上一块区域，那里所处赤道附近，末日之前是热带中的热带，气候闷热，全年高温，现在可能是地球上唯一一处还没结冰的地方。
窦云平也冻得有些打哆嗦，手里捧着一杯失温的茶水，“那里是菲洋的地盘啊，现在跟、跟他们联系上没有？”
“联系上了，”一个小汇报员捧着文件站出来：“晚上联系上了，现在另外三大联盟跟我们一样，在积极跟外界寻求联系，第三次天灾后白苏那边气温已经逼近绝对零度，他们活人大概还有两万人左右，只有一架方舟。北利那边地震和海啸冲击，剩余人口跟我们差不多，也是三架方舟，菲洋好一点，但他们本来人口数量就不多，所以也是三架方舟。”
周思凡说：“下午我们沟通过，菲洋那边没意见，愿意敞开大门让我们过去。”
“北利和白苏那边也是这个意思，都准备往菲洋前进。”
“呵呵，这是终于内斗不下去了，看人类要玩完了吧。”
窦云平目光如炬，盯着大荧光屏，他说：“现在到全球联合的时候了，既然如此，全力向菲洋行进吧。”
——
今天是他们漂在海面上的第8天。
“零下四十七度……”方启冷得打哆嗦，又看了眼室温计，“3度。”
他把室温计又放回去，裹紧身上厚重的羽绒服，“不是我说就不能把室温调高点吗，我喝口热水都喝不上，两分钟就凉了，这样下去真要冷死了。”
他看了眼身上的衣服，像是很不习惯自己在屋内还穿这么厚。
“北方人就是不抗冻，现在不就是普通冬天室内的温度，顶多是开了空调和以前没开一样。”
“我那是不抗冻吗，我们北方冬天屋里可不是这个温度哈。”方启抱住身旁一个空调变异人，使劲凑上去，“小张，小张，马力开足点，你哥我就靠你活着了。”
空调变异人小张顶着乌黑的眼圈，一副被榨干的模样，眼神都失去了光彩，他现在变异形态，全身都是出风口，往外喷着火热的气息，他们这个房间没开空调，就靠小张自己了。
方舟上类似性质的变异人有不到20个，现在充当着重要角色，如牛马一般被方舟使唤，发光发热，现在每个人每天都规定起码要吃十碗大米饭，然后就上岗起到一个提升室内温度的作用。
小张就被派到实验厅，李昂一只眼睛处理一台机器数据，一只眼睛盯到小张身上，小声说：“牛顿定律都完全失效了……”
章楚看方启一副要誓死压榨小张的样子，说：“你去原地跑两圈，小张是人又不是真的机器。”
小张迟钝地向他投来感激目光。
桑冉坐在章楚身边，用自己的手碰了碰他的，说：“我也冷。”
桑冉的手确实有些冰，被章楚一把握住，“你冷什么，手一直都这么冰。”
说着又抬起来放在自己嘴边呼了口气。
这场大降温，为数不多不受影响的，应该就是他和周思凡，还有桑冉和魔族那些人。
周思凡也坐在这里，他刚从前线联络厅回来，翘着腿笑呵呵地说：“看你们冻得跟孙子一样，再忍忍吧，明天就进热带地区了，后面跟菲洋汇合，说不定他们能提供点热源什么的。”
“北利和白苏到哪了？”章楚问。
“北利离得近，两天前已经到了，白苏传消息说他们还要三天。”
“好！”李昂摩拳擦掌，“到时候跟他们的科学家联系上，肯定能有更多收获。”
追露子在一旁说：“跟我联系上难道不是你收获最多的？”
李昂根本没理他，又低头猛鼓捣自己机器。
翌日，他们终于抵达规定的地点，跟菲洋联盟见面了。
这天很多人都在自己房间透过舷窗看到外界汪洋一片的大海上，另一艘庞然巨物，那是一架体积不输玄中联盟三架方舟的方舟。
方舟上端插着巨大的联盟旗帜，那是菲洋联盟的方舟。
随着距离驶进，他们又看到在这架方舟后面，移位错影般出现三架差不多大小的方舟，上面插着北利的联盟旗。
三个联盟顺利会面，几天后，白苏也到了。
四大联盟一共10架方舟，在地球赤道区域汇合，而汇合的第一件事，其他三个联盟迅速派了外交大臣过来说想见桑冉和章楚一面。
“他们的意思是觉得神族或者魔族一定有办法能拯救这场灾难，所以说什么也要见魔族陛下和章行长一面，为表诚意还送了几千公斤的炭给咱们。”使臣道。
“几千公斤？”会议室中有位部长摸着肚子说：“这可是好东西。”
室内烧着炉火，所有人都裹着厚厚的衣服，除了那几个不是人的，现在限时供电，只有入夜后中央空调才开始循环，免得人们在夜晚被悄无声息地冻死，或是一氧化碳中毒。
第154章 第 154 章 寻找平行世界
章楚和桑冉也在其中, 众人纷纷看向他们。
章楚说：“这是人族从三千年前就注定的劫难，恐怕除了李博士说的方法，我们也爱莫能助。”
他话锋一转, “不过，去见一面也没什么, 看看他们想怎样。”
或者单纯为了那几千公斤的炭。
他说完，询问地看向桑冉。
桑冉漆黑的眼眸下沉, 眼底情绪不辨, 周围气压骤然低沉下来, 章楚心下微惊, 他忘了桑冉对这件事比较敏感。
周围人也感知到魔尊周身溢出的冰冷, 纷纷噤若寒蝉。
他们始终有种不真实感，可能因为魔尊一开始给人的印象太过冷血凶残，所以现在魔界给他们供应炭、魔族军队护送方舟前进, 都让他们有种置身幻境的错觉。
桑冉没说话, 章楚顿了顿轻扯他衣袖：“没事的, 就是去看看他们想说什么。”
桑冉说：“没什么好说的，你我帮不了他们任何, 如果想要炭的话，魔界还有。”
语调虽缓，却带着不容置喙。
章楚眉心微蹙, “桑冉……”
李昂在一旁顶着鸡窝头说：“我同意，这纯粹是浪费时间, 他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派科学家过来跟我们见面，而不是见魔族和神族。那些联盟之所以对魔族和神族抱有幻想，是因为他们根本不了解，盲目幻想罢了。”
“好, ”窦云平也说，“那就这样决定了，我让人去回他们话，那后面就是让他们科学家过来。”
人类幸存者汇合并没有引起什么轰动，这晚也如平常的一晚，十架方舟停留在冰面上，不需要再赶路，一切能耗降到最低，灯光逐渐熄灭，如野兽陷入冬眠。
温度越来越低，所有人心中都有一种迫不及待的紧迫感，科学家在翌日一早就抵达玄中联盟一号方舟，一连进行了三天的成果会谈，在第三天，所有人被召到一起，李昂宣布了他们的结果。
“说来说去还是要找平行世界，可这真的存在吗？”有人不解问道。
李昂看起来更加憔悴了，但眼中却闪烁着神经质的光芒，他身旁的追露子也从受罚的阴影中出来，重新焕发光彩，与李昂相比倒更正常一些。
追露子慢悠悠笑着，显得很和善的模样：“存不存在这都是我们最后的出路了，那边科学家也都是这个想法，对吧李昂。”
李昂眼睛飞快在电脑扫视，一边说：“对，你们听说过虫洞吗，我们现在认为平行世界之间的连接口很可能在虫洞这种地方。”
“虫洞？”使臣也在，他摸着下巴道：“我记得这好像只是一个概念吧，难道它真的存在？”
“虫洞真的存在？”窦云平也是读过些书的，他说：“我以为那是他们神仙研究的事儿呢。”
说着看了章楚和桑冉一眼。
章楚今天穿了一件高领毛衣，有些倦怠地站着，偷偷倚着桑冉，桑冉两只手指被他攥着，另外两只不动声色地往他衣服里伸。
章楚感知到后，偷偷掐他。
在他们身后，烛阴和魍魉也在，两人脸上是如出一辙不耐烦，一起冷着两张小脸靠在墙上，嘴角扯得弧度都一样，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李昂看了刚才说话的俩人一眼，“虫洞确实是个概念，至今还没有科学家真的发现，它一直被认为可能是时空隧道，可以穿越到过去或者未来，宇宙中类似的神秘地方还有黑洞，其实黑洞后面说不定也有平行世界，只是即便在人类全盛时期，乘坐最快的交通工具也需要一亿光年才能抵达，所以我们基本不用想了，那就只剩虫洞了。”
桂辛焰皱了皱眉，“李博士，这未免太过儿戏，那你有几分把握虫洞跟平行世界有联系？”
李昂被“儿戏”两个字刺激，恼怒道：“当然是有把握的，这是全世界科学家得出的结果！不然你说我们去哪里找平行世界？”
有人小声道：“全世界科学家？全世界还剩几个科学家，不也就几十个人吗？”
李昂暴跳如雷：“几十个脑子加起来足够把你发射到火星了，你智力不全就不要乱插嘴！”
“哎，你怎么说话呢？自己说得不清不楚还……”
“好了好了，”窦云平抬起屁股，双手下压打圆场，“诸位，都少说两句，我们没时间吵架。”
李昂重重冷哼一声，像是不打算再说话。
他不善口才，刚才的意思听起来确实像是人类在赌，后面助手把意思解释清楚了，说得有了几分道理，众人也不再多言。
章楚这时说：“那虫洞要怎么找到？如你们所说，在人类全盛时期都没有发现虫洞踪迹。”
这也是其他人最关心的问题。
这时追露子微微一笑，李昂也看过来，没好气地对众人说：“算命！”
“算卦，是算卦。”追露子赶忙补充。
后面的事就像被按下加速键，追露子在冰天雪地的外界大摆戏台，他在冰面上建造了一个八卦阵，龟壳、竹签、铜钱、蓍草摆放在案台，他上观天象，下看四方，香烛燃了三天三夜，终于在第四日早上，得出了几个结果。
“第一种可能是在镜子里，需要日头最盛的时候将太阳光照射到镜面上，然后反射到人眼中，直至瞳孔涣散，虚焦不清时便会发现镜面内的世界和真实世界融为一体，这时用手轻触镜面，若手指能穿透镜面，那镜子那头便是平行世界。”
“……”
短暂的沉默过后，周思凡说：“这不是很好验证么，让人拿镜子来。”
追露子高深莫测地笑笑，“仙君，非也，这镜中若能容纳下一整个世界，那必然不是普通的镜子。”
“那是什么镜子？”
章楚思忖道：“这镜子要能起到反射的作用，还得足够大，那……冰面？”
“仙子说对了，而且还不能是普通的冰面，需要这世上最厚、最严寒的冰层。”
李昂看了看卫星图说：“最厚的冰层，现在在白苏境内。”
所有人脸色都不太好看，桂辛焰说：“白苏，那边现在该有多少度了？”
“平均气温，零下170度。”
“操，那派谁去完成这个任务，这不是送死吗？”
“就是啊，李博士，现在菲洋这边这么低的气温都才零下50度左右，零下170，会死人的啊。”
李昂也紧紧皱着眉，但追露子的占卜结果和科学家们计算拟定的地方并没有什么差别。
章楚看了桑冉一眼，这种难度的任务，恐怕他们要跑一趟，桑冉回视他，眼中似水柔和平静，“怎么？”
“我想接下这个任务，人类的身体去那种环境太艰难了。”
“好，我陪着你。”桑冉说。
会议室中人们的抱怨和不满没一点用，很快，追露子和李昂把他们的几个目标结果都宣布了，地球上一共有六处地方是可能与平行世界的连接点，后面，结果上报四个联盟后，联盟内部进行讨论，最后任务分配，其他三个联盟分配到四个地点，而玄中这边因为有魔族和神族，所以被分到两个地点。
一处便是那时说的位于白苏境内的低温冰层。
两日后，众人坐上前往白苏的飞行器。
“行长先生，你真的怕冷？我都不觉得冷。”方启和使臣坐在前排，他扭过头来看坐在后面的章楚。
章楚穿着厚羽绒服，下巴缩在围巾里，他从前就属于怕冷的体质，即便有灵力护体，在这超过零下一百度的低温里，也还是被冻得瑟瑟发抖。
这次来，他们一行人都穿上了研究所特制的保温衣，薄薄一层，密度超过五件压缩羽绒服，此外他们外面也穿着高科技衣服，再加上派来的都不是普通人，除了一个使臣一定要跟来，其他都是变异人。
章楚冷得字字珍贵，只从围巾中看了他一眼，又缩起下巴。
他身边桑冉平静地注视方启，方启干咽了口唾沫，又把头转过去了。
“很冷？”桑冉低头看章楚，章楚靠在他肩膀，有些打哆嗦，小声道：“冷。”
桑冉调整姿势，重新搂住他，“还记得魔界的冬天吗，雪一下一个月，整个鬼域森林都是一片白，你说那是雪域森林，那时我白天要处理公务，你经常一个人去森林里玩，那里其实没什么好玩的，都是些魔族孩子们爱去的地方，你也爱去，晚上回来总是冻得手脚冰凉，鼻尖都是红的。”
“那时我就知道你怕冷。”桑冉笑了笑。
第155章 第 155 章 他一瓶尿都有人排着队……
章楚也笑, 觉得他说得幼稚，“我什么时候去玩了，我是去摘蘑菇, 不是你说鬼蜮森林的蘑菇是整个魔界长得最好的吗。”
桑冉亲了他一口，眼中情绪有些溢出, “对，你还记得。”
“当然记得, 我还记得有次你说等你下班后陪我一起去鬼蜮森林看看我找的蘑菇, 我当时期待了一天, 结果那次你忙到很晚, 饭都没时间吃, 派人来告诉我说今天去不了了。”
章楚笑着抬头看他，“你知道那天我……”
他一愣，发现桑冉眼眶有些湿润发红, 桑冉避开他视线, 将头偏到一边, 笑着说：“那天你怎么了？”
章楚坐直身体，看着桑冉不看他的侧脸, 伸手放在他胳膊上，轻声说：“桑冉，你怎么了？”
桑冉没说话, 章楚听见他压抑的呼吸声。
他故作轻松地探头过去：“现在觉得那时候对不起我了，我那天可是等了你一晚上……”
桑冉把头更往里偏了偏, 那瞬间章楚看到他眼角滑落的一滴泪，他说：“以后不会让你等了。”
最后一个字直接没了声音。
章楚笑容敛去，那种很沉很重的情绪突然又涌上来，这几日他总觉得桑冉有些不对, 但又说不上来，比如从前桑冉其实是属于话比较少的人，即便对着他和烛阴相柳，也是倾听为多，但最近他变得有些啰嗦，甚至还跟烛阴闹过一次不愉快，就是因为他冷不丁提到烛阴该收收心，等回魔界要找个女孩儿稳定下来，烛阴觉得他奇怪两人呛了几句。
比如桑冉最近总用那种腻死人的目光看着他，虽然以前他就说过桑冉肉麻，但最近那种目光中似乎又掺杂着什么别的东西，别的他看不明白的东西。
再比如，两人从前做的时候桑冉不喜欢戴套，实际上章楚有时候也不喜欢，但最近每次做桑冉都会戴。
这其实是件非常小的事，说出去都不足为外人道，但人是很能见微知著的动物，章楚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最近总是揪着这点不放，问过很多次他为什么这样，甚至主动让他弄进来，桑冉也是温柔地让他别闹，说万一有意外，不忍心让他忍受生育之苦。
但他也了解桑冉，他不想说的话任何人都问不出来，他不想说桑冉固执，但桑冉确实又很固执，体现在生活里无数的小事上面。
比如说吃饭一定要按照自己口味来，若是当日联盟厨子准备的没有他喜欢的，就一口也不会吃，让他凑活吃点他也只会笑着说自己不饿，然后坐到一边开始翻看报纸。
比如睡前他会把两人第二天穿的衣服都搭配准备好，叠整齐放在床头，有时头一天晚上搭配不出满意的衣服，他就会一直找，章楚让他先睡觉明天再找，他就过去亲章楚，将他吻得头晕脑胀，再露出一个令人目眩的笑容说让他先睡。
总之，他经常会做些气人的事。
章楚深吸口气，突然转过身看娄弦的座位。
他不如直接从别人下手。
娄弦坐在他们斜后方两排的位置，他跟烛阴坐一起，两人正玩飞行棋玩得不亦乐乎，突然感觉到什么，抬头，对上章楚视线。
章楚那道目光堪称冷冽，娄弦很少见他有这么吓人的模样。
“？”
章楚又转回头，现在不是问话的时候，而且要是娄弦真的知道什么，桑冉也不会让他告诉自己，所以他要找机会从娄弦那里套出来话。
桑冉的情绪很快收拾好，他笑着向章楚解释，拍拍他的手，“只是突然想起了从前的事。”
章楚牙根有些发酸，这种一颗心不受不下的感觉很不好受。
他倾身过去抱住桑冉，“我已经回来了。”
“嗯。”
章楚又说，“我知道你有事瞒着我，不想说就不说，但我一定会查出来，桑冉，我现在的感觉糟糕极了。”
桑冉身体微僵，片刻后才说：“……我没有事情瞒着你。”
章楚根本不信，又坐了回去，不再理他，心里满是他该如何从娄弦处套话。
桑冉却把视线转向他，那一刻他觉得桑冉是有话想对他说的，章楚按兵不动，呼吸都屏了起来。
但最终桑冉什么也没说，只是握住了他的手，像往常一样安抚地拍了拍，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特制的低温飞行器在飞行将近12个小时后终于抵达目的地。
舱门一开，外界冷冽的风雪骤然涌入，所有人感觉皮都仿佛掉下一层。
他们全副武装，身上穿着厚重的抗低温服，像太空人一样一个个走了出来。
除了几个魔族和章楚还有周思凡，他们几人堪称优雅，除了章楚裹得稍厚一些。
“南极都没这儿气温低吧。”方启哆嗦道，吐出的哈气迅速在防护罩上凝成了一层雾，他刚才还仗着自己变异人强悍的体质觉得不冷，可真出舱门之后，还是被这极端低温惊到了。
“是啊，”使臣感叹：“南极气温最低也就是零下七八十度左右，这里能降到这种低温在我们有生之年都是难见，诸位真是有福气啊，哈哈。”
没人理他活跃气氛的话，桂辛焰和周思凡走到前面的冰面，蹲在地上摸着什么，又招呼变异人过来，像是在勘测冰面厚度。
不远处是高高耸立的雪山，这里白茫茫一片，处于北半球高纬度地带，往年每到夏天，北极地区冷空气就开始向这边迁移，原本该一路北下，但由于南边山脉挡着，寒流和高压冷空气就会在此聚集。
这里还有一片享誉世界的名湖，末日之前，虽然严寒，但仍风景秀丽，无数本文学名著中都曾出现过她的身影。
但现在这里一片死寂，他们脚下的冰面就是这圣湖。
“这冰的厚度可以，能进行抛光。”桂辛焰收起仪器，站起身道：“这里温度太低，入夜后气温还会下降，我们抓紧时间，尽量在天黑前把抛光工作结束，晚上回舱里休息，等明天天亮后就开始。”
按照追露子说的，这镜面不仅要足够大，还得足够亮滑，这才能反射出强烈光线。
事不宜迟，除了几个专门的变异人操作员，他们几个也都领了仪器，跟着一起在冰面上抛光。
章楚和桑冉领了好几台抛光机，桑冉随手一甩，他领的那几台机器就开始自动在冰面上抛光作业，排成一列整整齐齐地从左抛到右，又从右抛到左，他看向章楚。
章楚也用灵力弄了几台，但他手里也没闲着，抓着一台机器老实耕耘着。
桑冉走到他身边，抱胸看着，“不累吗？”
“这有什么累的。”他才干了半分钟。
又过了一会儿，桑冉也拖来一个机器，就在他身边跟他一起弄。
章楚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两人就这样不说话地开始闷头干活。
这次跟着一起来的人还有帝释青和他的影卫。
因为帝释青在前几天变异了，他是在服用西药时变异的，所以异能跟治疗有关，而且他一变异就是高阶，据说治疗能力十分厉害，他的□□能治好几乎所有外伤和内伤疾病，自从他变异之后，他住的宿舍前面就经常排起长队求药，说得恶心点，他一瓶尿都有人排着队喝。
联盟高层也很看重他的能力，当然高层不会用排泄物这种□□，血液的话又太过伤身，所以有段时间“弄哭帝释青”成了方舟中热议的话题，大家都在想怎么弄哭他，顺便能沾点眼泪。
弄哭他或许并不是难事，难的是他身边形影不离的那个影卫。
那影卫也是高阶变异人，能力放眼整个联盟都是数一数二的，或许只有魔族能打败他，所以弄哭帝释青，暂时还没人能做到。
现在帝释青缩在舱内没出来，他实在太冷了，何况他被带来的目的也不是做体力活。
外面有个一个顶三个的影卫在勤恳老实地给冰面抛光。
章楚看了一眼他侧前方的影卫，余光又注意着左边的桑冉，娄弦就在他身后的位置，也没干活，用灵力操控了几个抛光机后就继续跟烛阴在冰天雪地里玩飞行棋，两人也不嫌冷。
章楚突然招招手，叫了烛阴一声。
烛阴放下飞行棋跑过来，兴致冲冲道：“怎么了妈？”
章楚见他玩了一头汗，用袖子给他擦了擦，说：“弟弟呢？”
“里面睡觉呢吧。”
“你去看看他，让他别睡了，不然晚上睡不着，叫起来喝点奶。”
烛阴有些不情愿，他跟娄弦招了招手，“娄叔，等我会儿啊。”
娄弦笑着冲他抬抬下巴。
支开烛阴后，章楚继续若无其事地干活。
片刻后，娄弦灵识中响起一道声音：
“娄弦。”
娄弦整理卡牌的手微顿，眼珠一抬，不动声色地看向章楚。
章楚开门见山，“我觉得桑冉最近有些奇怪，你有感觉吗？”
娄弦不冷不热回道：“哪方面奇怪，嫂子？”
章楚：“他□□开始戴套了。”
娄弦：“……”
他手一抖，差点没绷住神色。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他之前从来不戴，”章楚语气很冷静，像在讨论什么学术问题，“你是他最好的兄弟，应该很了解他，难道最近你没觉得他很怪？”
娄弦想说他再了解也不知道桑冉床上戴不戴套，不过他没疯，章楚应该也没疯，所以章楚实际想问的可能并不是这个。
事实上最近一段时间，不，大概要更早，可能在章楚神格还没复位的时候，娄弦就隐约觉得桑冉不对，他当时以为可能是那段时间桑冉情绪波动太大，再说早年章楚刚死的那几百年，他不是没见过桑冉状态更不对的时候，所以没太当回事。
但现在章楚又这样提起，娄弦心中也涌上怀疑。
第156章 第 156 章 昨天晚上你……
“你知道原因的话, 可以告诉我吗？”章楚这样说，他语气淡淡，偏偏娄弦又从中听出走投无路。
娄弦看了远处的桑冉一眼。
章楚又说：“他一向固执, 你知道的，从他那里我问不出什么, 如果是别的也就算了，但处于现在这个关口, 我真的担心他, 如果……如果你真的认我这个大嫂的话, 我希望你能告诉我。”
娄弦皱了皱眉, 他说：“我确实不清楚, 但我会去问问他。”
“好，如果他告诉你的话……”
“那我也要看情况才知道能不能告诉你。”娄弦话音一转，轻飘飘道。
在娄弦这里什么也没问出来, 章楚一颗心仍高悬不下, 但桑冉又表现得很正常, 与平时别无二致，让章楚总觉得难道真是自己太敏感了？
天色很快暗了下去, 他们的抛光工作也进行得差不多，晚上再留几台自动化抛光机在这里就行，就在他们准备收拾东西回飞行器舱内过夜时, 章楚耳尖一立，突然听到些不寻常的动静。
桑冉也顿住脚步, 眼睫下垂，高挺鼻梁上的光一闪而过，如冷冽的雪松，一动不动。
章楚看向他, 桑冉感知到，也向他看来，两人对上目光的瞬间，不远处的雪山突然传来浑厚的低鸣，紧接着所有人都看向雪山，就见山顶上大块的雪块脱落，激起的雪雾千丈高，山上厚重的雪朝他们的方向滚落，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雪崩了！”
桂辛焰的目光猛地落到飞行器上，他吼道：“起飞！起飞！飞行器不能被雪埋住！”
飞行员慌不择路地往回跑，几乎连滚带爬，几米高的舷梯直接飞跃上去，坐进驾驶舱后立刻拉动操纵杆。
而章楚注意的是相柳和烛阴还在里面，不远处的雪崩以万钧之势朝他们滚来，他一刻没停地向雪崩的方向飞去。
桑冉瞳孔一缩，紧随其后。
伴随着章楚飞舞衣袂的是磅礴的灵力，短短几秒他已经跃出百米远距离，淡蓝色灵力光芒呼啸而至，跟雪崩对冲上，炸开的雪雾爆发出巨大的声响。
但雪崩的力量是很强大的，章楚紧接着后退半步，感受到一丝压迫，下一秒，桑冉出现在他身边，一掌推出，黑色魔气轰然对上雪崩，生生将它制止了下来。
而章楚感受到的压迫感也瞬间消失，他无法掩盖惊讶，看向桑冉，桑冉眉目冷冽，一手抵挡雪崩，一手按在他后腰，说：“到我身后。”
章楚又施法感受一下，已感受不到半点阻力，桑冉像是全接过去了。
章楚于是收手，看了一眼后方，变异人和魔族都已经飞到安全地带，飞行器有了两人给的缓冲时间，也已经顺利升到高空。
这时桂辛焰和周思凡也向这边飞来，桂辛焰迎着风喊道：“想办法把雪引到别的地方去，要是盖住冰面就完了。”
周思凡似乎也惊讶桑冉竟在一个人单手抵抗着雪崩，雪崩的力量不容小觑，这雪山上的亿万吨雪全力冲击的力量，如果能换算，他觉得跟天帝全力一击也差不多，桑冉竟然能单手扛下来？
但时间不容多想，章楚道：“好，引到左边那处山谷里去。”
四人全力操纵着雪势，尽力将它向左引，随后娄弦和烛阴也飞来帮忙，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改变山道，松手之后，雪崩又头也不回地带着千军万马的气势朝山谷里冲去。
总算是尽量减小了这场雪崩带来的损失。
等回到地面的时候，他们抛光了一下午的冰面又重新变得模糊，而且上面盖了薄薄一层雪。
“白干啊，白干。”不知是谁哀嚎着抱怨。
“知足吧，已经很好了，起码不是几米厚的雪盖在上面。我们不是有个风力机变异人，让他过来把雪给吹走我们再收拾。”
使臣刚才吓得面无血色，被方启带着飞到高处，现在又惊魂未定地半血复活，不忘拍他们几个的马屁，“哎呀，这可真是多亏了章行长和魔尊陛下，还有桂少将、周上校、小殿下、娄弦大人……”
他报菜名一般，方启挠着耳朵说：“你少说两句吧，不是冷么。”
相柳刚才在飞行器里被吓坏了，此时出来找章楚和桑冉，章楚一把拉过他到自己身边，“没事吧，没伤到哪里吧？”
相柳脸色苍白，凤眸湿润，他紧咬下唇，可怜巴巴地摇头。
然后钻进章楚怀里。
桑冉就站在章楚身边，此时揉了揉他头发，低声道：“吓坏了。”
章楚也十分心疼，他轻轻拍着相柳，想起什么，又转头看桑冉，“你刚才……”
桑冉刚才仅凭一己之力抵挡了雪崩那么长时间，应该体力损耗很大，他说：“去舱里歇一会儿吧，喝点葡萄糖。”
桑冉也看向他，眸中情绪复杂，章楚询问地看他，他又移开目光，“嗯”了一声。
转身进了舱内。
章楚奇怪，桑冉刚才那一眼像是……生气了。
他将相柳交给烛阴，也转身进了舱里。
此时舱内人不多，大部分仍在下面准备再次抛光的工作。
他走到两人的座位旁，桑冉坐在靠窗的位置，目光看着外面，手里拿了一块饼干在吃。
他试探说：“桑冉，你生气了？”
桑冉没说话，片刻后才道：“雪崩很强大，你是知道的。”
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章楚听不明白，他嗯了一声，等着下文。
“刚才雪崩快来的时候，你头也不回地冲过去，是所有人里第一个赶去对抗雪崩的。”
桑冉说完这句话后又沉默很久，章楚想他大概知道桑冉的意思了。
他往近坐了坐，解释道：“那是因为烛阴和相柳还在飞行器里面，我当时是担心他们俩，如果雪崩来了飞行器就被埋了。”
“哦，是担心烛阴和相柳吗？”桑冉眼睛仍然下垂，没有看他。
“真的，”章楚干脆从对面坐到了他旁边，手贴上他膝盖，“如果不是担心他们俩我飞那么快做什么，反正都是变异人也不会死，无非是埋个飞行器。”
“那如果不是变异人呢，如果这次来的都是普通人，你其实也会第一个飞过去抵抗雪崩吧。”
章楚眉心微蹙，下一秒又叹口气，平心静气地想跟他讲道理：“那你呢，如果那些人是魔族，是你无力对抗雪崩的族众，你会不会第一个飞去？”
“不会，”桑冉看向他，“如果雪崩可能让我死，而我还有你，还有孩子，我就不会去。”
章楚喉结滚动，盯着他浓艳清绝的脸，以及带了一丝偏执的深邃双眼。
片刻后他偏过头，“不要说气话了桑冉，你会的。
他紧接着又说：”算了这种假设根本没意义，今天我只是想救孩子，信……”
他本来想说信不信都由你，但这句话冒出来，今天肯定不能善了了。
他又转过头看着桑冉，两人对视几秒，章楚突然毫无预兆地吻上他的唇。
桑冉也没料到，愣在原地，章楚这个亲吻却不是浅尝辄止，他撬开桑冉紧闭的齿关，用力缠住他的舌，桑冉条件反射地往后仰了一下，又被他扯住领子拽回来。
很久之后两人才分开，章楚脸颊发红，微微气喘，他盯着桑冉嫣红的唇，忍不住又亲了一下，“桑冉，你什么时候才能不怀疑我呢，我不会再跟三千年前一样抛弃你和孩子们的，即便是三千年前……我也是身不由己，不是我的本意。”
“那若是这次还有让你身不由己的事呢？”桑冉仿佛陷入情绪的死胡同，一定要逼问出一个答案，即便这个答案他怎么样也不会满意。
章楚终于忍不住笑了，他说：“你怎么跟小孩一样，我看烛阴都比你成熟。”
桑冉没说话，章楚卸力般抱住他，“好了桑冉，我们不是已经说过很多次这个问题了吗，你多少相信我一点，好不好。”
桑冉也是很敏感、很易碎的，章楚脑海中冒出这样的想法，他缺乏安全感，总是认为自己会再次抛下他和孩子们去拯救全人类，这……算不算一种应激障碍？
或许等回去了应该给他找个心理医生聊聊。
片刻后，桑冉也抱住他，用力地，桑冉一句话也没说，但拥抱的力量让章楚感知到，怀里的人很怕再次失去自己。
等天色彻底黑下去后，底下的人也陆续回到舱内。
章楚和桑冉正在分着吃一盒饼干，见有人回来了，章楚问道：“怎么样，明天能开始行动吗？”
周思凡抖了抖帽子上的雪，说：“能，问题不大，冰面上的雪吹开之后，底下抛光过的痕迹还在，没弄得太花，晚上多留几台机器搞一下就行了。”
章楚松口气，就见周思凡的目光转向桑冉，迟疑道：“刚才你……”
桑冉眼尾向他扫来，淡漠冰冷中掺杂一丝彬彬有礼，“怎么？”
周思凡犹豫几秒还是没能开口，转而道：“你刚才没事吧。”
桑冉轻笑一声，“能有什么事？”
桑冉的实力到底到哪一步了？
周思凡心事重重，他看向章楚，章楚在吃饼干，见他朝自己看来，顿了顿说：“要吃吗？”
周思凡从那语气和神态中竟看出一丝隐秘地炫耀，他当下气不打一处来，话也没说地走了。
众人渐渐都回了舱内，有些变异人被冻伤了，送到帝释青那边，帝释青便一人一口唾沫地吐他们，影卫在旁边护法。
有人呻吟道：“能不能温柔点啊，吐得太使劲了我皮肤疼。”
冻伤的人非常脆弱。
有人道：“那个，人皇陛下，不是可以用眼泪吗，眼泪是不是也行，口水、口水有点恶心。”
虽然这古代人皇帝长得跟女人一样漂亮，但这吐口水的方法实在是有失风雅。
帝释青眯起眼睛，情绪已逼近暴走边缘，他从来就不觉得自己是什么良善之人，末日之后一直没变异只是个普通人，好不容易变异，觉醒的竟是疗愈之术，用于自保和攻击都半点用处没有，偏偏能帮助他人，还被逼着派来帮助这样一群臭男人。
他才觉得恶心！
从前他贵为皇帝，不想说的话都有身边那个跟班小太监说，但小太监几个月前死了，身边只有一个锯了嘴的葫芦，这时他一个眼刀过去，影卫竟也领会了。
影卫沉声道：“不想治就滚。”
帝释青还算满意，虽然嘴没有那个小太监毒，但起码意思表达清楚了。
那几个人终于不再废话，安心接受救治了。
章楚看着有意思，转过头跟桑冉说：“你说你是不是心理有问题了，不然让他也那样给你治治心病？”
桑冉说：“我没病，”片刻后也看了一眼，“那样确实恶心。”
“那昨天晚上你舔我的时候，就不觉得恶心了？”章楚小声问他。
第157章 第 157 章 镜面湖
桑冉垂眼看他, 也笑了，“舔你怎么会恶心？”他在他额角亲了一下，“你的话就没事。”
章楚脸有些凉, 桑冉又给他把衣服穿上，这时前面有用卡式炉做饭的, 肉汤的香味飘过来。
在极端低温的天气下做饭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但这些人神通广大, 竟然真的煮了一锅有肉有菜的汤, 众人围坐在炉边, 热气腾腾地吃了一顿饭。
“这种天气总吃压缩饼干也会抑郁的吧, 哈哈, 还是得补充些热量，明天好干活啊。”使臣道。
地球磁场紊乱，外面的天空极光漫布, 绿色、蓝色、紫色, 绚烂的光连接天空和地面, 他们就在这样的环境下吃饭。
幸运的是今晚没有飘雪，机器在冰面上有条不紊地运转, 让冰面变得光滑再光滑，等待明天天亮。
一夜无话，睡过一觉醒来后, 天已大亮，太阳遥远而模糊地挂在天边, 章楚觉得窗外异常明亮，许多人都在下面。
他转头看，桑冉已经醒了，皱着眉毛在烛阴和相柳那边站着。
他从睡袋里爬起来走过去, “怎么了？”
“相柳好像有点发热。”桑冉说，他的手在相柳颈侧贴着，相柳面色发红，映着往日那张雪白的小脸都显出几分健康的色泽，只是从紧闭的眉眼能看出他此时的不舒服。
烛阴在一旁冷冷说：“昨晚他非不跟我一个睡袋，自己睡那个单人的，肯定是领口没系紧。”
桑冉斥道：“你怎么看弟弟的，他要睡单人的你就让他睡？”
烛阴不说话了，将脸偏向一边。
章楚拍了他一下，“你说烛阴干什么？”
他走到近前感受了一下相柳温度，确实发烧了，他从医药包中翻出一片退烧药，烛阴拿来一杯水，将药给他喂下后章楚说：“今天你跟相柳待在舱里吧，在里面等着我们，好不好。”
烛阴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解决完早上的小插曲后，章楚和桑冉便准备出舱，下舷梯时章楚几乎被晃了眼。
只见冰面如镜面一般光滑反光，人站在上面就仿佛站在镜子上，每人都有一个倒影，像水中立桩。
“怎么样行长先生，这足够反光吧！”方启跺了跺脚，满意道。
这确实够了，章楚刚才觉得外界很亮大概就是这个原因，他看了太阳一眼，今天是研究所那边选定的日期，数月难得一遇的艳阳天。
桂辛焰道：“准备开始吧。”
他们来之前已经商量好计划，李昂当时说要在日头最盛时将日光反射到人眼中，直至目光涣散，若是发现冰面穿透，便是平行世界出现了。
但每个人身上的量子数不同，俗称气运不同，所以不同的人做可能有不同的结果，他们决定所有人一起来试一试。
在他们身旁，架起一面巨大的凸面镜，能将日光最大限度地聚集到一起，聚集的日光照射到冰面上，最佳反射点只有一个，众人要依次站上那个台子去试。
“谁第一个？”桂辛焰道。
“我来。”方启毫不犹豫道，虽然他觉得这个办法听起来很扯，但这些聪明人都不觉得，那他也不觉得。
方启在众人注视上登上那个最佳反射点高台。
“准备好了吗？”下面桂辛焰问道。
方启比了一个“OK”的手势，桂辛焰冲凸面镜那边示意，那边的工作人员于是调整方向，光线慢慢汇聚，强烈的光照到冰面上，又瞬间反射到方启眼中。
方启皱了下眉，顶住了强烈的光线，慢慢适应后，他毫不畏惧地迎光看着。
慢慢的，冰面上竟被灼烧出个小洞，足以证明汇聚后的日光有多强烈，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方启眼前白光阵阵，有些发晕，桂辛焰在下面喊：“不要瞪眼，不是让你跟光对着干，你要找目光涣散的感觉。”
方启已经头脑发蒙，他没觉得自己在瞪眼，目光早就涣散了吧？
又过了一会儿，章楚说：“又看到什么吗？”
“亮，太亮了。”方启觉得他要瞎了，肯定要瞎了。
他尝试着聚焦去看冰面，片刻后聚焦成功，冰面仍是冰面，没有半点变化。
不行，他再看看。
他又坚持着找目光涣散的感觉。
“让他下来吧，”章楚盖棺定论道：“他不行，再看一会儿眼睛保不住了。”
于是方启下来了，下一个接着走上去。
桂辛焰、周思凡、使臣、娄弦、还有跟来的变异人，一个一个都试过，没有一个成功的。
帝释青站在旁边，下来一个人他就帮着恢复眼睛，之后他和影卫也上去尝试，皆没成功。
最后是章楚和桑冉。
章楚刚才在下面时就想，三千年前他以神格为代价创造了一个新世界，可他不知道的是，这世上可能存在着多个“新世界”，也就是李昂口中的平行世界，如果他早点知道，当年有没有可能不需要付出神格的代价，两厢取中，便能将人族转移到已有的平行世界……
或者说现在，这些人都没试成功，那他也不觉得自己和桑冉就能成功，大概还需要一些外力。
章楚看着面前的高台，心里有了一个打算，他走上去。
日光汇聚后经过冰面反射到他眼中，渐渐地，他感到目眩头晕，而冰面依旧坚硬如初，半点没有虚化的迹象。
就在这时，他向其中注入了一丝灵力，淡蓝色光芒倏忽而至，射进了冰面反射点。
底下所有人都没料到他会突然出手，皆是一愣。
使臣反应最快，他灵机一动道：“之前行长先生创造出过平行世界，他是不是有别的办法？”
桑冉面色再次阴沉下去，旁边众人重新燃起期待的目光，他也按兵不动。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不对劲，章楚射出的灵力似乎开始不受他掌控，章楚额间也微冒出汗来，这种感觉他从未有过，现在不像是他释放灵力，倒像是有什么东西强力吸住了他的灵力。
他察觉到不对劲，想要收手，他掌心合十，一个复杂的法印飞快浮现，衣服鼓动作响，法印铺天盖地从四方包围，想要截停那道往外涌的灵力。
他眉目凝重，这里磁场确实有问题，看来李昂他们不是随便选的地方，灵力被那个洞吸住，但冰面仍坚固不动，章楚从台上飞跃出去，身形如闪电般移动，同时一手拿出鞭子，凌空一甩，那道灵力线终于断了一瞬，他神情还没来得及松懈，下一秒，那道线再次闭合。
他咬紧牙关，正准备发动，这时一道黑影飞过来，是桑冉，他用魔气包裹住他的灵力，或者说接管过——
章楚猛地扭头看他，想说不用，但还没开口就看到桑冉明显带着怒气的脸庞，他一时语塞，灵力彻底被接过，那股强大的吸力转到桑冉身上，而他在断开那瞬间被冲击带得往后一踉跄，鞋跟后退稳住脚步，就见桑冉开始对抗着那股吸力。
下面人屏息凝神地看着他们。
桑冉一手源源不断溢出魔气，而另只手一掌拍出，一道诡异的蓝光一闪而过，狂风平地骤生，凌厉的风刃将冰面划破，反射光也随即变得暗淡，那股强大的吸力终于断开了。
下面所有人都送了口气。
桂辛焰脸色十分难看，他看着已经刮花的冰面，此时太阳已经过了晌午最亮眼的时候，他们再把冰面修复也来不及了。
也就是说这个地点宣告失败了。
周思凡原本神情凝重看着上方，发现身旁桂辛焰表情不对，道：“怎么，还心疼冰面呢，我们都试过一轮了没成功，难道你还想试第二轮？”
第158章 第 158 章 都市传说
桂辛焰说：“魔尊还没试过。”
周思凡摇摇头, 显然也没对桑冉抱多大希望。
“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使臣捂着胸口道：“行长先生, 魔尊陛下，刚才是怎么一回事啊？”
风浪平息, 章楚仍有些惊魂未定，一半是因为刚才, 一半是因为桑冉。
因为桑冉此时的情绪实在是太不对了, 他仍保持刚才结束战斗时背对着他的方向, 背影僵硬阴沉, 周身像涌动着一股骇人的戾气。
“桑冉, 我……”章楚上前一步：“你听我解释。”
“解释，我听，告诉我你刚才想干什么。”桑冉一字一顿, 语调极慢, 字句中夹杂着摄人的冷冽。
“我……就是想试试加入灵力进去会不会不一样, 因为三千年前那时我不知道还有别的平行世界存在，所以才耗损神格直接创了一个出来, 现在既然不用创造了，那我可以用灵力辅助去找平行世界，我不知道它会这样……”
“你不知道, ”桑冉说：“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少吗。”
章楚低下头，“我没有想怎样。”
桑冉说：“章楚, 你永远记不住教训。”
章楚抬起头，想说什么，桑冉突然拉住他手腕，他一愣, 下一秒身移景换，两人出现在万米高空上，章楚察觉到什么，按住他拽着自己那只手，喊道：“桑冉，你要干什么？”
桑冉不说话，很快章楚就知道了。
桑冉竟带他回了魔界。
这是他恢复记忆后第一次回来，魔界仍是漫天飞舞的蔷薇花瓣，到底是两个世界，那边天翻地覆，而这边周如复始，千万年始终如一，山依然巍峨耸立，恶魔谷依然神秘充满危险。
“哇，陛下回来了。”
“真的耶，是陛下，诶？陛下手里拽着那个人是谁？”
“啊！那那那……那不会是王后吧？”
桑冉带他如一阵风般进了苍月殿，在章楚还没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压在床上。
桑冉一手按着他，一手解他衣服。
“桑冉！”章楚试图阻止，却根本无济于事，很快他如剥了壳的水煮蛋一般被褪去全部衣物。
桑冉的吻直压下来，牙齿撞到牙齿，几乎是瞬间他嘴里就漫开血腥味儿，接着桑冉的手往下移，章楚猛地蹙紧了眉。
他紧攥桑冉衣襟的手慢慢卸力，逐渐放弃抵抗。
床幔被放下来，穿堂风轻轻扫过，带着花香和某种隐秘的香味，弥漫在屋内，温度渐渐升高。
……
章楚这次强撑着没有晕过去，虽然桑冉弄了好几次，到后面他几乎神志不清，只知道哭泣求饶，但他还是没晕。
事后，桑冉抚摸他头发的时候，章楚缓过劲来，睁开双眼，桑冉对上他视线，也没说什么，继续帮他顺着头发。
“桑冉，”章楚一开口，声音有些哑，他按上桑冉的手，“你回去一定要跟我看医生……”
桑冉手微微一顿，“看什么医生？”
“心理医生，你心理有问题。”
“好。”桑冉竟没拒绝，继续帮他顺着头发。
两人没再就之前已经讨论过多次的话题再继续，车轱辘反复说，章楚已经厌烦，可能在桑冉心里，他也已经是出尔反尔不讲信用的骗子。
那就等末日之后用事实向他证明吧。
两人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谁都没有闭眼休息，终于桑冉道：“不睡一会儿吗，你刚才很累。”
章楚又平复片刻，坐起身子，“不睡了，没时间，我们回去吧，那边还不知道怎样了。”
桑冉看着他清瘦光-裸的背，手指轻轻贴上去抚摸，“如果可以，我不想让你回去了。”
章楚背脊微微发僵，他转过头，晃了晃他放在床上的手，“桑冉？”
桑冉笑了一下，“开玩笑的。”
章楚松口气，他不想在这种时候再跟桑冉起什么冲突，回身抱住他，“事情很快就结束，我们很快就能回魔界了，我好久没回苍月殿了，现在才发现这里装修布置跟三千年前一样，你怎么都不改动改动？”
他说：“等回来之后，我们重新装修一下苍月殿，好不好？”
“好，”桑冉也抱住他，“你想装修成什么样子的？”
章楚点点他胸口，“那看你喜欢现代风格还是古代风格了，不过我办公的地方肯定要装成现代风格，那些笔墨纸砚什么的我用不了了。”
“你还要办什么公？”
“对，”章楚想起来，“我已经不是银行行长了。”
他笑着看他：“那我帮你一起管理魔界，我也当了十几年管理层呢。”
“好，”桑冉笑笑，“还要管理我们的桃子，当时后山那株桃树现在已经长成桃林了，要不要去看看？”
“等回来之后吧。”
章楚又想起什么，“我想让烛阴和相柳他们先回魔界，你觉得呢？”
他说：“两个孩子在那边也是跟着我们，”他有种外出务工夫妻俩还拖家带口的感觉，“尤其是现在相柳又生病了，不如让他们俩先回来，在那边也是干等着。”
桑冉说：“可以，不过烛阴不一定听话。”
“让他照顾弟弟，有什么不同意的。”
“他喜欢跟着你。”桑冉柔声道。
两人一句一句地说了许久，后面赶在晚饭之前回去了。
离开魔界时，章楚又回头看了眼盛世太平的景象，他在心里祈祷，人类平安，他和桑冉能够顺利归来。
两人直接回了方舟。
远远看去，十架方舟犹如史前巨兽一般浮停在海中，这是全世界现存的全部人口，而章楚向下看，觉得周围的浮冰似乎比他们走时更多了。
他的感觉没错，因为一降落在下面，他就感觉到温度差异，负责眺望的侦察兵看见两人回来，连忙进去通报，很快，一号方舟的一道侧边门打开，将两人接了进去。
坐电梯直达监测大厅，大家都在那里，桂辛焰周思凡他们果然也已经回来了。
窦云平一见两人，就开始不自然地低头咳嗽起来，章楚稍觉奇怪，旁边使臣笑眯眯的，桂辛焰冷面无情，周思凡也谴责地看他，又以同样的眼神看向桑冉，仿佛两人背着他出去偷腥一般。
章楚面上镇定无比，“怎么了，各位？”
“哈哈哈，你们回来了就行，听说在白苏的时候出了点意外，章行长，身体没事吧？”
“没事。”
“好好，还是要注意啊。”
章楚环视一圈，最后道：“所以，我们这次行动失败了？”
“哎，没错，不过不只是我们，北利、菲洋、白苏派出的三个分队除了有一个还没回来，其他两个也都宣告失败了。”
监测大厅各种仪器声音此起彼伏，工作人员来回的脚步声密密麻麻，他们这片区域显出几分安静，方启摸了摸脑袋，有些受不了这个氛围，“一共六个地点要试，现在排除了三个，不是还有三个吗，别泄气啊，继续试呗，我们下一个地点是哪？”
桂辛焰道：“没错，现在不是泄气的时候，温度越来越冷，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窦云平捏了捏眉心，端起茶杯喝了口热水，他坐回椅子里，显得有些疲惫。
章楚发现他瘦了很多，以前总是圆墩墩很精明饱满的一个人，不知从何时开始，身上衣服宽松许多，总是鼓鼓的肚子和屁股也扁了下去，变成一个普通的干瘦的老人。
窦云平喝口水精神就恢复了，摆脱刚才的低迷气氛一挥手道：“下一个地点啊，是咱们大本营了。”
“大本营？”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窦云平说：“对，下一个其实与地点无关，而是一种关于平行世界入口的都市传说。”
传说如果在一趟电梯中，反复地按下2层、5层和10层，在第三次按到五层时，电梯门打开，会有一个女人进来，这时再按下10层，电梯本该向上运行，但会发现电梯在往下走，等门再次打开之后，外面就是平行世界。
“这个都市传说被李昂助手收集起来，追露子听说之后觉得有可以做研究的地方，这好像和八卦中的什么……不交不通回溯之术有些关系，哎你们不知道，他们几个研究员关起门来那段时间翻了多少古今中外资料，什么都不挑，最后确定下一个方法，首先需要一部电梯，其次就是改造了一下那个都市传说——”
窦云平简单给他们说了一下改造后的方法，大概就是电梯要反复运行次数更多，而且中途进来的并不一定要是女人，而是看当时环境中有什么，换言之，什么都可能会进来。
其他人关注点在更紧要的事情上，“电梯，现在哪里还有能用的电梯？”
现在地球上的人类建筑工业大题几乎全部被毁，玄中和北利联盟是汪洋一片，白苏千里冰封，菲洋也到处都是冰块和洪水，电梯这种在和平年代随处可见的东西，现在差不多成了遗迹。
章楚道：“方舟里倒是有电梯，但达不到十层的高度。”
方舟内部四通八达，电梯分为低区、中区、高区和转化梯，单部电梯高度据他所知，没有超过十层楼的。
窦云平摇了摇头，“章行长说的没错，但就算有十层的高度，也不够我们用的。”
“什么意思？”
周思凡接过话头，“追露子说十层太短，如果想成功，起码要二十层电梯。”
“二十层电梯？”方启脱口道：“现在地球上去哪儿找还能运转的20层电梯？”
“有一个地方，”一直没开口的郗棣突然抬头：“首都区的末日基地，当时建造的标准就是抵挡洪水海啸地震，整体结构和电路系统都是防水级别的，现在不过是被淹了，但应该还能用。”
这时众人又看窦云平神色，才意识到他刚才说的大本营应该就指首都区的末日基地。
几人脸色都有些一言难尽，他们真的要再重返那种地方，在水下的电梯中完成任务？
“还好首都区没发生过大规模地震，那边水深现在是四百米左右，我们的潜艇能护送你们过去，不过抵达之后就要靠你们自己了。”
“说说具体计划吧。”
他们很快接受了这个任务，在会议室中又开了半天会，定在后日一早出发，等从会议室出来时天色已暗，外面温度降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
“卧槽怎么这么冷，窦先生，这里没开空调吗？”一出会议室，方启就捂着胳膊搓了搓，他身体肌肉密度很大，但仍抵挡不住这可怕的低温。
第159章 第 159 章 最后一次机会
窦云平习以为常, 苦着一张脸把围巾又在脖子上缠了两圈，“你们走的这三天气温又降了，现在再维持一个舒适的室温消耗燃油太大了, 省省吧，省着点用吧。”
章楚身边贴上一个热源, 是桑冉单手搂住了他肩膀，“冷吗, 回去给你煮桃肉羹喝。”
两人在魔界大干一场之后章楚还滴水未进, 桑冉现在这样说他突然很馋桃肉羹, 于是点头说好。
两人回房间的路上, 透过舷窗章楚看到外面冰面上除了巡逻的军队, 空无一人。
就在三天前他们还没离开时，外面还偶尔能看到一些北极熊变异人或者企鹅变异人这种不怕冷的在滑冰玩儿，现在也没有了。
而且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方舟里安静了许多, 走在中央大厅时, 四周上方一层层的走廊上少了许多探头探脑看的人们，显得有些静谧。
章楚看了眼中央大厅悬挂的温度表, 现在外界是零下90度。
他记得离开时还是七十多度，如果温度照这个速度降下去，那不出一个月人类就可以在地球上消失了。
全部方舟的能源储备加起来也无法长时间抵御这样的低温。
章楚收回视线, 跟桑冉说：“还是让烛阴跟相柳早点回去，这里太冷了, 相柳还发着烧。”
桑冉也若有所思，两人一起去了他们的房间。
敲门久未回应，里面只传出一些低弱的哼咛声，是相柳的。
“烛阴没在？”章楚跟桑冉对视一眼, 直接推门进去，床上确实只有相柳一个人，他裹在被子里正睡着，脸蛋仍然通红，嘴唇微张，吐出湿热的哈气，看起来睡得并不舒服。
章楚在他床边坐下，给他掖了掖背角，小孩子生病是正常的事情，他倒不算太急，等过今晚把热发出来，看看明天有没有退烧。
只不过他没急，桑冉的眉却皱得不能看了。
他把相柳胳膊从被子里拿出来把脉，也不知能把出什么，过了一会儿开始送灵力进去。
章楚也没阻拦，他看着放在床上白净瘦弱的手腕，还有桑冉青筋微凸的手，魔气的光在周围笼罩。
他不在的这三千年，桑冉将两个孩子照顾得很好。
过了一会儿相柳皱起的脸放松了些，也变得安静，沉睡了过去。
这时房门被推开，烛阴一身酒气地进来，看见两人，彼此皆是一愣。
他微微蹙眉，伸手拨弄了一下额前的发，“爸，妈，你们怎么来了？”
章楚正要开口，突然看见他领口扣子系歪了，有红褐色的痕迹露了出来。
章楚要说的话顿时卡在喉咙。
烛阴也意识到什么，他拽了拽衣领，遮住要露不露的地方，站直身体，歪头对他们笑了一下，“你们从魔界回来了？”
章楚轻咳两声，心想等事情结束后他一定要找机会跟烛阴聊一次。
他道：“正要跟你说这个，现在这边天气越来越冷，我跟你父亲的想法是让你带着相柳先回魔界，你们俩在这边呆着也是耽误时间，有我跟你父亲在这里就行了。”
烛阴笑容微微收敛，他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相柳，片刻后说：“我把他先送回去，然后再过来找你们。”
章楚商量的语气，“弟弟还在生病，你留在那边照顾他，我们过不了多久也就回去了。”
烛阴看向桑冉，又看向章楚，这段时间他心里事情很多，除了处理魍魉跟相柳的关系外，还有他爸和他妈，这两人不知道在搞什么，最近总让他有种若即若离的感觉，这种感觉说不清楚，他只知道是种比魍魉和相柳的关系让他更混乱烦心的感觉。
桑冉没开口，烛阴于是耐心道：“妈，相柳不过是发热，回去有乳娘和魔医照顾着没关系的，他都多大了。”
他走进牵住章楚的手，轻轻摇了摇，撒娇道：“你不想让我陪在你和爸身边吗，我可是每日都想见到你呢。”
章楚没法，看向桑冉，桑冉也不表态，只说：“先把相柳送回去吧。”
晚间，vip套区走廊聊天厅，厚重的地毯阻拦了一切声音，交谈都显得静谧。
桑冉坐在桌子一侧，他肩膀宽阔，手臂肌肉线条有力而修长，坐在那里，透着一股强大又深沉的气场。
灯光从头顶打下，他半边脸隐在鼻峰阴影中，眉眼压得很淡，可看向烛阴的眼中又有着烛阴所熟悉的那种温柔。
“爸白天凶了你，跟你道歉。”这是桑冉的第一句话。
“相柳也大了，以后多是你们两兄弟互相照拂帮衬的时候，他从小身边熟悉的人除了我就是你这个哥哥，没跟人相处过，缺乏处世之道，爸知道最近你们在闹情绪，虽不知道原因，但他要是有什么顶撞你的地方，别往心里去，后面多教着他点。”
“爸，你说这个干什么，”烛阴觉得有点别扭，他说：“他是我弟，我肯定让他啊。”
桑冉看着眼前这个几乎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儿子，他一双眼睛随了自己，下颌秀丽的弧度随了章楚，烛阴小时候，因为相柳太小，他的视线总在烛阴身上，有段时间甚至觉得，这世上他只剩下这么一个小娃娃了。
“爸，你怎么这么看着我，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去睡吧。”桑冉慢慢收回视线，转向窗外，外面是一望无尽的冰面，在月色下透着寒光。
“明日就要回魔界，收拾好你和弟弟的东西。”
烛阴真是搞不懂他，端过桌上的水喝了两口，放下杯子道：“爸，我送完相柳还回来的。”
桑冉没说话。
“爸，你听见我说话没有。”
“嗯。”
桑冉最后只留下这么一个不清不楚的“嗯”，就让烛阴回去了。
翌日，一行两人，不知不觉地从方舟消失，临走前相柳病蔫蔫的，还缩在章楚和桑冉怀中掉了两滴眼泪，最后被烛阴带走了。
再一日清晨，农历二月二十一日，春分。
一行人坐上潜艇，朝着阔别多日的玄中联盟首都区进发。
这一次，玄中联盟三架方舟所有人都顶着低温严寒到外面舷窗上的大平台去送他们。
联盟军队整齐划一，他们站在寒风中挺立如白杨，围挡着身后群众，一同目视他们。
不知道这是否是人类面对生存挑战的最后一次机会，但却是玄中联盟的最后一次机会。
首长在领头的位置慷慨赋辞，章楚注意到下方很多人眼中都含着眼泪，或担忧或振奋地看着他们。
“哇，”方启忍不住道：“我感觉自己像个英雄。”
第160章 第 160 章 “桑冉，你想干什么？……
使臣含笑, “自然是，我们肩负着全联盟的希望。”
桂辛焰也看向下方，身姿挺拔耸立, “最后一次了，若我们仍没能带回好消息, ”他顿了顿，坚持说完后面的话, “那人类纪元就可以正式进入倒计时了。”
整整一天后, 潜艇浮抵达目的地, 透过厚重而透明的玻璃窗向外看, 外界漆黑暗沉一片, 只有潜艇的探照灯偶尔扫射，能看到水中悬浮的灰尘和垃圾。
这里的水域并不是死水，而是流动的, 但也不如海底那样清晰透净, 而是浑浊一片。
这次任务难度很大, 除了水流和水压带来的危机，基地内部电梯井的结构也都是未知, 不知道已经生锈到什么程度，但研究所那边做了实验，唯一能确定的是电梯仍然能运转。
“每人检查好装备！一共是一顶探照灯, 一个氧气瓶，一个抽水泵, 一会儿舱门打开后，我们一字型排队出去，后一个人要紧跟上前一个人，海底汹涌黑暗, 千万不要掉队。”
“再重复一遍，出去后我们按照基地结构图从三号地井进入，小张，你是水泵变异人打头阵，进入电梯后迅速关门，先把里面的水吸完，然后剩下的人由魔尊陛下送进去，全部进入后我们就按计划行动，电梯顺序是30-20-30-10-30-10，每层都要开门一次，按照追露子和李博士的要求，我们要把水都抽走，确保电梯关门时是干燥状态，在第十层停下来后，按照追露子的说法会有一条鱼缓缓游进来，随后我们不需要再次排水，这时按下地下30层按钮，如果电梯真的会反向上升的话，我们就成功了，这时将他给的符咒焚烧，电梯门打开后应该就是平行世界。”
“中途如果顺利，一个小时内我们就能结束，但也有可能遇到各种突发情况，大家不要掉以轻心！”
“各位带好追露子给的符咒了吗，准备好的话，出发！”
章楚他们不需要带氧气罩和抽水泵，随着领队军官一声令下，他正准备出去，手臂被桑冉拉住，那张俊美的脸放大在眼前，桑冉道：“不要逞强，我不希望再看到你受伤。”
章楚凑近亲了他一下，“放心，上次我不是也没受伤吗。”
怀中温度骤然增加，是桑冉毫无预兆地抱住他，他呼吸突然变得颤抖，“楚楚，如果可以，我希望保护你一生一世，永远不要离开我。”
章楚心脏同样毫无预兆地猛烈跳动一下，一种前所未有的悚然感席卷而来，结合桑冉最近的异常，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里冒出。
“桑冉，你想干什么？”
“没什么，走吧。”桑冉却放开他，这时舱门已经打开，他们的一字型列队正鱼贯而出，不能掉队，章楚只好压下心中强烈的不安，跟了出去。
好在这里环境对于人类来说虽然险恶，对神族和魔族来说却轻松得多，他到那时仍不觉得桑冉会出什么事，起码在这里不会。
他是想从这里出去后再好好质问他的。
他们没注意到的是娄弦就在两人身后，听到了全部的话，他惊疑不定地看着桑冉。
一行人出舱门后很快来到三号地井。
它就处于基地大厅的侧后方，这里别人视力受限看不到周围环境，但章楚他们能看得很清楚，他能看到往日很熟悉的基地大厅此时已被海水浸泡腐蚀得不成样子，外表面爬满枯藤海草，像蛰伏在黑暗中的庞然大物。
桂辛焰异能化身，他现在已经进化出单独躯干变异的能力，只见他手臂涨大到十倍粗，率先一把掀开厚重地井。
这里建造时就是为了抵御海啸，所以地井厚重无比，而下方原本是没有海水的，但在地井掀开的瞬间，海水便争先恐后地涌入，几乎将入口几人冲得一个踉跄。
而海水涌入也是追露子的要求，仅有电梯还不行，溯回之法要跟海水融合。
这里向下是一个楼梯，仅有两人宽，桂辛焰向身后的小张示意，小张立刻躬身钻入，紧接着所有人跟在他身后下去。
眨眼间海水就将这个地井填满了。
十几个头顶探照灯来回扫射在楼梯内，这里虽然之前一直没被海水浸泡，但受了潮，拐过弯，众人就看见一道锈迹斑斑的电梯门。
小张站在最前方回了下头，桂辛焰对他一点头，小张便回神尝试去按电梯按钮。
那一刻所有人的心都被吊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电梯——
“滴！”
一声闷响透过海水传入众人耳朵，同时屏幕上亮起数字，电梯运行了！
“玄中制造就是牛逼啊。”方启猛地一鼓掌，众人脸上皆浮现出兴奋神色，这说明他们第一步成功了。
电梯从地下17层逐渐上来，所有人心都被高高悬起。
3、2、1——
当数字变为1的时候，章楚突然发现不对，现在周围都是海水，但他还是一眼看出，有新的、不属于这个空间的水正在从电梯门缝中溢出。
果然，他还没来及说话，电梯门已经打开，小张首当其冲，海水从电梯井里喷出，什么东西跟着海水一起涌出来，正撞上小张。
“卧槽——”小张下意识一句骂，低头看清怀里抱着的什么东西后，又猛地一甩手，“啊啊头儿，这有个死人啊——”
桂辛焰皱眉去看，一瞬间神情冰封。
章楚喉中哽住，他看到了，那是一具已经被海水泡发的巨人观，面颊肿大青黑，眼球和嘴唇舌头都剧烈突出，乍一看将人心肺都吓得跳起。
他下意识看向桑冉，但这时双眼被覆上只手，桑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要看。”
他心顿时又沉了回去。
桑冉出手一挥，黑色魔气在水中溢出诡异光芒，包裹住那具尸体，渐渐消失不见。
“好了。”他说。
插曲过后，小张大概觉得自己刚才表现太丢人，于是安静不说话，回头再次示意，得到桂辛焰指示，他深沉坚定地进入电梯。
小张是水泵变异人，他负责率先进入清洗电梯，因为追露子说他们的容器要干净无秽，等电梯洗干净后，他们再通过桑冉传送进入。因为要想电梯不再被水淹，他们只能依靠这种法术力量。
娄弦的声音轻飘飘传来，“这跟事前想的可不一样，之前你们不是说电梯内没水吗，现在看来里面早就淹了，那小半吊子进去能吸完吗？”
有变异人战士嘟囔反驳道：“小张才不是半吊子……”
桂辛焰道：“这也是预计过的事，毕竟当时离开前没打算再回来，所以有可能哪里的门没关严，内部被淹。”
娄弦轻笑一声，不说话了。
几分钟后，所有人胸前的信号灯亮起来，这代表小张在里面已经成功，让他们可以进来了。
桂辛焰坚毅的目光看向桑冉，“魔尊陛下。”
桑冉微微颔首，他右手微抬，所有人便拢在一片光晕之下，旋即众人感觉身体一轻，再睁眼，他们已经出现在电梯内。
他们专门选择了一处货梯，能容纳他们一行十几个大男人。
小张见他们进来，汇报道：“头儿，电梯井里的水都被清理干净了，刚才我上下跑了一趟，电梯运转正常。”
小张从前并不是军队的人，自从变异后就被军队收归，但习惯没改过来，一直管桂辛焰叫“头儿”，很多人非军队的变异人都这样叫他，桂辛焰也由他们去了。
章楚打量着电梯，周围光线昏暗，只有众人头顶探照灯发出的光，他注意到边角狭缝仍有往下滴落的水滴，像是在水里泡过一圈上来的。
末日基地是地下结构，他问道：“下面是不是被淹了？”
小张道：“没错，从地下七层开始，再往下就全是水了。”
方启说：“那正好，我们要停留的区域全是有水的地方，省的再自己造水了。”
追露子要求每次电梯停留开门时都需要水涌入清洗一遍，然后把水排出后再继续运行。
“没错，诸位，开始吧。”
所有人屏气凝神，桂辛焰按下30层的按钮，电梯一震，随即开始向下运行。
等下到第七层时，果然如小张所说，周围开始渗水，章楚能感觉到如果现在有张透明的结构图，会看到硕大的末日基地，七层以下全部浸泡在海水中，而他们身处其中一个小电梯里，正在缓缓下沉。
周思凡伸手设下一个屏障阻止水的渗入，同时一个海绵变异人变身，正在到处蹭着已经流进来的海水。
海绵变异人年纪看起来还很小，脸上带着高原红，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不好意思地说：“这姿势不太好看，你们别盯着我看呀。”
“哥们儿，你这能力真强啊。”方启看得两眼发直。
其他变异人也纷纷打趣。
章楚扭头看了桑冉一眼，发现他表情有些冷淡，不是面无表情那种冷淡，而是他惯常不悦时会露出的表情。
他灵光一现想到什么，看向娄弦，发现娄弦表情果然也不对，眉头紧蹙。
——两人在暗中传音？
这时电梯已经到达地下30层，门往两侧打开，周思凡收起屏障，任由肆虐的海水涌入，章楚被骤然灌入的海水冲乱思绪，他突然伸手紧紧拽住桑冉手腕。
桑冉微顿，回头看他。
昏暗光线中，两人隔水对望，那刹那间章楚眼底光芒闪烁，惊疑和恐惧弥漫上来，他毫无预兆地开始心慌，一种强烈的失去感包裹住他。
这时一个浪打来，他被猛地推到后面，桑冉扑上来抱住他，哐一声闷响，他们一同撞到电梯墙上。
这时周围一片混乱，众人忙着抵御海水，没人注意他俩。
章楚揪住桑冉的衣领，逼问道：“桑冉，你刚才在跟娄弦说什么？”
桑冉没想到他如此敏锐，喉结滚动一下，“什么？”
“我问你在跟娄弦说什么。”章楚语气迫切，几乎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