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话剧 你是爸爸的玫瑰花吗?
小鹿从来都是一个冲动梦想家, 他只做白日梦,不说玩笑话。
听见极度无厘头的问题,秦世第一反应虽笑了, 片刻后又觉得奇怪:“最近悲情电影看太多?”
此刻未必不是深聊的好时机, 可……
林羽鹿轻拍着随时都会醒来的儿子,生怕被他提前知晓那些残忍真相。
微妙安静之际, 秦世手机忽震。
他看清号码后不耐烦地接起:“喂?”
那边似乎着急地报告了些什么,秦世慢慢揉起眉头,声音格外冷淡:“我已经给过他机会了, 就这样吧,善后。”
一声吩咐, 干脆到像决定生死的圣旨。
等待学长放下手机,林羽鹿小心翼翼:“是公司的事吗?”
“安慕那个白痴, ”秦世语气不悦,“闹到跳楼。”???
林羽鹿惊愕地睁大双眸。
秦世耐下性子解释:“是孕妇想跳楼,虽被拦住, 但受惊流了产,现在媒体威胁要爆出去。”
娱乐圈日日鸡飞狗跳, 不足为奇。
但因见过安慕几次, 林羽鹿听到惊悚八卦难免心情沉重:“我以为他会选择退隐养家……”
秦世嗤笑:“天真。”
林羽鹿侧头:“是给钱就能不爆料吗?”
“不想给,”秦世无意多言,“睡觉。”
林羽鹿忐忑:“那安慕的前途可要毁了,明天新闻肯定铺天盖地,你不用去公司处理下?”
“这种小事都要我亲自来, 何必还给那些家伙发工资?”秦世警惕侧头,“你不会是看见帅哥就心生同情吧?少问东问西。”
林羽鹿苦笑:“怎么会……”
只是怕你事业受到影响,只是怕你心情变得糟糕, 只是……担心你。
无奈太多关心一旦被讲出口,便显得廉价又矫情。林羽鹿慢慢松开他的手:“那睡吧。”
谁知白细的手腕瞬间就被秦世用力反拽住。
他故意往自己这边扯了下:“脾气见长啊,说你一句就生气?”
林羽鹿还没来得及解释,林亦森却稍微有所感知,迷迷糊糊地撒娇:“爸爸,抱抱。”
的确是有些烦闷的秦世坏心顿起,猛然把他举了起来,质问道:“臭小子,你爸身体不舒服,你就不能自己睡吗?”
小森毕竟才三岁,脑袋不清醒时无比脆弱,一秒就被吓到爆哭。
……
林羽鹿气恼着轻咳起身,把孩子抢回来的瞬间,再也没了悲伤托孤的心情。
*
天华娱乐旗下的经纪公司明星众多,但安慕这种新晋一线偶像流量惊人,突然黑料缠身,自然让员工们不得安生。
周一上班时,林羽鹿多少能感受到氛围焦灼,老老实实忙到午休,才躲入无人的茶水间,在信纸上一笔一笔记录起零散的财产。
其实自高中便忙于勤工俭学,流浪到泰国更是昼夜辛劳,结果这辈子从未有一天舍得奢侈,数额加起来……还是连学长一身日常行头都比不过。
可怜的穷鬼。
林羽鹿能想象秦世拿到这笔钱时的不屑眼神,但他还是要竭尽全力为小森做打算,哪怕效果卑微不堪。
谁知正无奈心酸之际,忽有格外温柔的男声在附近响起。
“诶?是你呀。”
林羽鹿本能地折住信纸,仓皇抬头,呆呆地望向慢步靠近过来的美男。
原来是在秦宅派对上帮助过自己的恩人,他不由礼貌起身:“你好……桑先生。”
对方相当亲和,笑眼弯弯:“不用这么客气,叫我桑雀就行,原来你在这里工作。”
林羽鹿尴尬解释:“最近才来报道,还要多谢秦学长给我机会。”
“果然,那晚我就感觉他认得你,”桑雀认真分析,“秦世虽然不靠谱,但平日只爱开无聊的玩笑,很少故意欺负别人。”
“是我犯了错,”林羽鹿强调,“其实学长人挺好的。”
桑雀眨眨眼睛,微妙的笑意透露出他对此并不苟同,又有几分八卦之味。
林羽鹿轻咳着转移话题:“你也是艺人吗?怎么会来这里?”
“我开发游戏的,”桑雀解释,“最近需要些宣传照,被秦世介绍了集团的大摄影师。”
游戏?林羽鹿似懂非懂地点头。
桑雀正要继续相问,走廊拐角忽出现了一位素颜的卷发美女。
她热情地“嗨”了声,而后又像发现什么新大陆似的,快步冲到林羽鹿面前满眼惊喜:“哇,你好美,我能给你拍照片吗?”
美?
此生从未收获过的陌生评价让林羽鹿略感茫然。
桑雀温和介绍:“这位是摄影师余蔓,这位是——我还没来得及请教你的名字。”
原来如此,只有艺术家才会以怪异为美。
回神的林羽鹿忙道出姓名,尴尬说:“我不懂怎么当模特,不好意思啊。”
“不用你懂,我就是想拍你本来的样子,”余蔓非常兴奋,“你这么美丽的人,怎么可以不留下几张好照片呢?相信我吧!”
留下照片……
林羽鹿的琥珀眼恍惚了下,开始态度松动。
余蔓掏出名片:“半天就行,而且会有很不错的报酬,林先生考虑考虑嘛。”
“她的照片真的很漂亮,”桑雀好心帮腔,“或许你先看看再做决定?”
对摄影一窍不通,对大摄影师更是难识泰山,但林羽鹿捏住名片认真想了想,还是痛快地点头。
余蔓顿时开心不已:“那加个微信,这周约时间哦,我今天要先帮桑雀拍产品!”
扫码,寒暄,告辞。
待到茶水间恢复安静,林羽鹿就像做了一场本不属于自己的怪梦,稍感不可思议。
事实上,他这二十来年几乎没怎么拍过相片,除却证件所必需的外,当真没有留影纪念的习惯,更不要说与学长合照那样奢侈的纪念。
方才选择答应,只是因为忽然难过:日后小森会不会忘了自己的脸?
和微薄的遗产一样,留下三两张遗照,也是无可厚非的应尽之责。
*
多半是受到安慕黑料曝光的波及,这日秦世神龙见首不见尾,就连微信都没空回复。
直至林羽鹿睡前,手机屏幕终于亮起新消息。
“你才工作几天,请什么假?”
“不准。”
“鹦鹉摇红酒杯.jpg”
先腾出手帮小森换好睡衣,林羽鹿迟迟打字:“可是孩子的入学手续得帮他办齐,派出所那边的时间必须配合,求求你啦。”
实在懒得提起要出门拍照,省得被秦世质问更多,只得愧疚撒谎。
“真麻烦,我想骂你一万次,自己都照顾不好,养什么孩子?”
林羽鹿望着屏幕上语气不明的文字,轻微叹息:“我这不是挺好的嘛。”
“书也不读,剧本也不写,嗯嗯,好得很。”
大学时林羽鹿的确热爱戏剧,甚至央求秦世帮自己转了专业,他垂下睫毛,在苦笑中字斟句酌:“没想到学长还记得写剧本的事呢。”
“我又没患阿兹海默,你不就是因为发表作品涉嫌抄袭,才差点被退学吗?”
十八岁时几乎要压垮林羽鹿的大山,而今再提已经无足轻重了,他本能地在输入框敲出“我没抄”三个字,但愣过片刻,又一下一下删除,只试探:“想拜托学长件事。”
“不会要我陪你过年吧?我可没这个闲工夫。”
过年?
林羽鹿疑惑地翻阅日历,发现的确年关已至。
不过自小在孤儿院长大,又到东南亚飘了几年,他对此毫无感觉,甚至有点不解:“怎么会呢?春节学长应该陪家人的,我是想说,我请假那天帮我照看下小森好吗?”
“他不是有幼儿园?”
林羽鹿为他们父子的相处机会找借口:“最近感冒的小朋友特别多,不打算让他去了。”
“早不躲晚不躲,偏偏你有事时折磨上我?你知道我会回答什么。”
林羽鹿望着秦世依然“正在输入”的状态,赶在他痛骂前安抚:“你误会了,而且只要学长帮我这个忙,我也可以答应学长一件事。”
“一件?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林羽鹿叹息回复:“很多件也行。”
“鹦鹉思考.jpg”
“好啊,那你先搬过来,我再考虑下别的。”
其实近来秦世的态度已好转太多,无奈他本就是这种性格,永远也不可能像暖男一样说话。
林羽鹿鼓起勇气追问:“为什么非要同居?”
“同居?”
“难道不是收留吗?”
无奈苦笑,林羽鹿把手机放到枕边,疲惫地闭上了酸涩的眼皮。
震动又连番而起。
已有睡意的林羽鹿眯了片刻才翻阅新的消息。
“这么说也不确切。”
“填充下我的后宫而已。”
“鹿答应。”
“痛快点,哪天搬?”
“不会又生气了吧?”
“鹿妃。”
“鹦鹉偷看.jpg”
神经。
林羽鹿无可奈何地回复:“看来学长今天不仅没受安慕影响,而且心情还挺不错,那等你有空来帮我搬家,我带着小森忙不过来。”
懒于费心的拖延之语。
其实秦世想要什么他心知肚明,也没打算非逃避不可。毕竟连感情都被无视过,这副皮囊也不会比感情更不容侵犯。
尽管继续那种不平等的身体关系,简直比噩梦还要恐怖几分,但在死亡面前,一切恐怖又单薄如过眼云烟。
说到底,随便秦世怎么折腾,只要他最终能接受小森就好,反正也……不会煎熬太久了。
林羽鹿那般回复,本以为学长又会怼上几句,不料他却意外大方:“下周吧,最近饭局已排满。”
……
看来表面虽云淡风轻,却还是在为了公司的麻烦积极奔波。
想起行事离谱又浪费掉太多资源的安慕,小鹿再度叹了口气,认真输入:“少喝酒,注意身体。”
“管我。”
“鹦鹉摇红酒杯.jpg”
“后悔了,你顶多就算个鹿答应。”
……
看来嘱咐太迟,这是已经醉了吧?
林羽鹿哭笑不得地望着手机,全没注意儿子在小床边敛眉探究的眼神。
*
香炉于华室内散出袅袅青烟,是相当优雅的雪松之味。
秦世轻笑着摆弄手机,根本没在意按摩师鞠躬离开,姿态是一如既往地悠然自得。
躺在旁边的好友陈聿深瞥了眼,嫌弃道:“笑得那么淫|荡干什么?你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跟你谈吗?”
秦世眼皮都不抬,瞧着林羽鹿发来的“小鹿盖被子”表情包,又莫名其妙哼笑一声。
陈聿深愈发好奇:“我老婆说,在你公司遇到那个被你霸凌的服务生了,到底怎么回事?”
“你们两口子不要没事干就蛐蛐别人,”秦世终于半坐起来,抿了口茶抱怨道,“今晚再多喝一杯我就要吐了,真难受。”
被他拉来和群投资人搞关系的陈聿深略显不满,强调道:“好心关怀你,少转移话题。”
“没谈,不谈,”秦世很干脆,“我可不像你,说一套做一套,再说像小鸟那种傻瓜也算奇葩,世上绝大部分人都没那么单线条。”
陈聿深无语:“我承认你直觉很准,但你也不要事事都搞阴谋论,把别人想得太坏你会后悔的。”
“没办法,”秦世点起支烟,吸了口叹息道,“总有刁民想害朕。”
“自我意识过剩。”
唾弃了句,陈聿深不由自主地瞧向烟盒。
秦世修长的手指一弹,瞬间推到他手边。
陈聿深坚定到像要入党:“我戒了,答应过老婆的,他不喜欢烟味。”
“真不理解你这样当舔狗有什么意思?”秦世夹着烟开始指点,“就算搞对象,也得当说了算的那个,叫对方爬就得爬,明白吗?”
……
“真想帮你录下来,”陈聿深呵呵,“我倒要拭目以待,到时候你爬不爬。”
秦世只觉这话纯属无稽之谈,随即乐不可支地靠到按摩椅上,再度拿起手机玩了起来。
*
无论谁遭遇了什么,地球都不会停止转动。原本炙手可热的安慕被火速冷藏后,公司又逐渐恢复了原有的秩序,正常到仿佛根本无事发生。
难得悠闲的许皓正喝着咖啡滑视频,眼前忽出现张请假条,不由疑惑抬眸。
林羽鹿认真道:“我明天不在,你交待的稿子我都写好啦,如果有什么事打我电话。”
“好啊,”许皓失笑,“不用这么麻烦,以后不来微信说一声就行。”
被如此特殊对待,定是因为秦世的面子,林羽鹿略显局促,并未多言。
倒是性格直率的许皓直接捅破窗户纸:“其实老板找了你好几年,既然回来了,就开心一点嘛。”
幸好此时办公室没有其他人。
林羽鹿不安地握住手指:“他误会我拿了他的东西,所以才急着找我……”
“也许吧,”许皓笑,“但有时候我觉得,老板也不是非想把东西找回来,他就是想要个答案。”
林羽鹿眨眨眼:“答案?”
“因为你杳无音信,总是块心病,”许皓解释,“在我看来,哪怕知道你用那块玉换了钱,过上了花天酒地的日子,他也未必不能接受。”
被所爱之人当作小偷自然是林羽鹿心中的尖刺,闻言眼神不禁低落了几分:“怎么可能拿遗物……换钱呢……”
“那块玉观音上过佳士得拍卖,”许皓眼眸微弯,“七千多万,你不会不知道吧?”
……现在知道了。
人为财死的道理很容易理解,窘迫时连七千块都有可能搞出命案,更何况七千万呢?
林羽鹿一时百口莫辩,但转而又无奈地放下纠结:“反正,能找回来就好。”
“对啊,误会解开,皆大欢喜,”许皓继续当起不称职的和事佬,“最近老板心情不错,调查也都停止了,小鹿你就安下心来陪他,对不对?”
你爱过什么人吗?
你被无情地拒绝过吗?
如果他想都不想就怀疑你,你也可以不求结果、安心陪伴吗?
林羽鹿有太多交浅言深的问题哽在喉口。
罢了,这个人对自己的因果,又究竟清楚多少呢?
至少已知秦世和秦老爷子都很信任许皓,实在不该跟他乱讲什么。
林羽鹿勉强点头:“嗯,我明白的。”
话毕他便收拾好背包,悄无声息地准时下班。
照旧游魂一样。
许皓无奈摇头,又轻松地喝起了咖啡。
*
照顾小孩的复杂程度,未曾体验的秦世概念全无,当林羽鹿一早如约把小森送到办公室时,他十分警惕,抱手威胁道:“我晚上可有约,你要是不及时回来,我就带他去大人的世界长长见识。”
多离谱的事学长都干得出来,这点毋庸置疑。
林羽鹿忙保证:“七点前肯定会来接的。”
话毕,他便蹲下身摸了摸小森的脸:“一定要听叔叔的话,你最棒了。”
对此安排分外不满的林亦森鼓起嘴巴,但最终还是屈从于爸爸殷切的眼神,勉强哼唧了一声。
林羽鹿这才起身微微鞠躬:“谢谢学长。”
“干什么?当我是庙里的菩萨?”秦世打量,“是这么谢的吗?”
孩子不在的时候,违着心意投怀送抱尚可以忍,但……
林羽鹿硬着头皮再度鞠躬:“等学长有空时,我请你吃饭。”
丢下这一文不值的保证,他竟转身匆匆逃了。
秦世无语片刻,睥睨着小森吩咐:“桌上有平板电脑和零食,你自己玩,我要办公。”
林亦森并不想跟他多互动,闻言立刻跑去大沙发前,好奇地观察起正亮着屏幕的IPad,黑白分明的眼睛满是好奇。
“不会连这东西都没见过吧,”秦世轻笑,“跟着那个穷爸也是苦了你了。”
林亦森瞬间皱起眉头,强调道:“爸爸说小孩子总看电子产品会注意力不集中!”
“那你别看,”秦世悠悠闲闲地坐回办公桌前,“最好真那么听话。”
毕竟太过年幼,林亦森犹豫半晌,终究还是没有抵抗住诱惑,戳开了他唯一认得的图标。
听见《蛋仔派对》欢快的背景音,秦世不由冷笑,漫不经心地翻开合同。
*
平心而论,和亲戚家动不动就失控的小娃娃相比,林亦森的确算得上乖巧,至少他能安安稳稳地做自己的事,就连上厕所也无须大人帮忙。
处理完积压的文件,秦世再度无声观察认真数着蓝莓吃的小崽子,而后打开微信造谣:“你儿子太难带了,鸡飞狗跳的,我凭什么要吃这份苦?”
“不会吧……”
“他书包里有便当和画册,你拿给他。”
“小森平时挺乖的,麻烦学长和他讲讲道理。”
“QwQ辛苦啦。”
林羽鹿没出息的消息连番传来。
秦世阅毕起身,在小森的包里翻了翻,果然找见了所言之物。
他故意坐到沙发旁边,在孩子震惊的表情中打开便当盒,理直气壮地吃起里面的小兔子苹果和饭团,顺便抖着那本《小王子》评头论足:“这可是世界名著,你看得懂吗?”
“你怎么可以吃我的饭?!”
林亦森更关注食物,急得就快要原地起跳。
秦世瞪他:“你还吃我的零食了呢。”
小森:“……”
秦世闲得没事逗闷子:“你给我讲讲这本书,讲得好我带你吃大餐,是你绝对没见识过的好东西。”
眼见午饭已毁,小森忍辱负重,勉强复述起了爸爸读过的童话情节。
他的语言表达能力远超同龄儿童,虽童言童语,却逻辑清晰,叫人挑不出毛病。
秦世微笑:“那你说,小王子为什么选择玫瑰,而离开了狐狸?”
这问题,恐怕连大人都无法给出完整的答案。
“因为小王子已经被讨厌的玫瑰花驯化了,他爱它,”小森意外地立即开口,“我问过爸爸的,明明狐狸是更好的朋友嘛,可是爸爸说,人生并没有可以回头的选择。”
过于沧桑的话被白纸一张的三岁小孩讲出来,简直如同神迹。
秦世怔愣两秒,又笑了:“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林亦森趁他不注意,把儿童餐盒抢回手里,然后抬头认真凝望。
秦世挑眉:“怎么?”
“你是爸爸的玫瑰花吗?”
林亦森再度语出惊人。
办公室的空气安静过两秒,秦世刚要开口,原本紧闭的木门便被毫不客气地推开。
随之而入的,是拄着拐杖的秦陆。
小森记忆力相当棒,大眼睛眨了眨,因有点害怕严肃老头,竟小心地靠到秦世腿边。
呵,比你爸识时务多了。
秦世心里吐槽,面上却装出孝顺的模样:“您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口不择言大概是遗传的,秦陆抖抖胡子:“提前说,不就看不见你和私生子团聚了吗?”???
秦世起身:“乱想什么呢?这是我学弟的儿子,帮他照顾下而已。”
“你学弟学妹可多了去了,”秦陆没来由地阴阳怪气,“以前也没见你这么热心肠啊。”
秦世知道外公关注自己的一举一动,并没想去掩饰和林羽鹿不明不白的关系,他走去桌前倒了杯热茶:“到底有什么事?”
“没事啊,找你吃顿饭,”秦陆努力挤出慈祥的模样,俯身询问,“小森也一起来吧。”
无奈人高马大的威严老头着实亲和力为零。
林亦森明显不安,再度跟到了秦世的长腿边,有点紧张地抓住他的裤子。
秦世爱心有限,立刻不满:“松手!”
“跟谁大呼小叫呢,”秦陆毫不客气地给了外孙一拐杖,而后朝林亦森乐呵呵,“小森,过来,你想吃什么呀?和太爷爷说。”
搞不懂老爷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秦世吃痛嘲弄:“真有意思,还给自己安排上辈分了。”
转着大眼睛观察过两方的态度,林亦森鼓足勇气靠近秦陆,抬手便告状:“我要饭团,他把爸爸给我准备的饭团抢走吃光啦。”
秦陆的拐杖再度抬起,这回秦世已长教训,躲得及时,转而又投去了更为狐疑的目光。
*
由于毫无摄影经验,当模特在林羽鹿想象中绝不算容易的事情。
好在余蔓的要求并不多,她只叫人帮忙弄好妆造,而后便带路在香港陈旧的高楼大厦中漫步穿行,偶尔按动快门,全凭灵感行事。
林羽鹿因轻松而略有愧疚:“这么简单的工作,其实不用给我那么多酬劳的。”
余蔓爽朗一笑:“市场价。”
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睛,林羽鹿忽想起什么似的,指着前面的711便利店说:“张国荣和唐鹤德牵手,就是在那里被拍到的。”
话毕他有些惆怅:斯人已远去,故景却依然。
快门声又响起。
“看来你挺熟香港的嘛,”余蔓改了主意,“那换你带我逛逛吧。”
林羽鹿继续漫无目的地朝前走:“上过一年多的学而已,铜锣湾倒是来过很多次。”
陪秦世。
时隔四年,记忆中的所有细节都在,唯独人不同往昔,也不知学长还记不记得那段简单的时光。
怀着落寞的心情,继续往前走过不短的路,林羽鹿重新开口:“老师,等拍完后,你能不能给我再拍张别的?我想留着自己用。”
余蔓挺好说话:“行啊,你想拍什么?”
该怎么形容呢……
林羽鹿透亮的眼眸闪了下,温声描述:“人生中的最后一张照片。”
*
或许人老了,就会情不自禁地期待天伦之乐。秦世很清楚外公近年来特别喜欢小孩,但今日整顿饭间都耐心哄着小森,还是让他心感惊讶。
毕竟这老头可是娱乐圈里数一数二的怪脾气,就算狗遇见都想绕着走。
林亦森自己也是挺争气,表演完古诗又表演算数,吃饱后还唱起英文歌和泰文歌,明显深深迷失在秦陆和服务员的掌声中了,原本对陌生人的惧怕也开始烟消云散,愈发嘴甜。
小孔雀,得意什么?
秦世在座位上表情微妙,饭也没吃下多少。
“你啊,能有个伴总比自己过强,”秦陆忽然认真劝说,“这样我也能放心点。”
此话很是诡异,仿佛已经决心退而求其次,就连男人当孙媳妇也能接受了似的。
从不愿受任何管束的秦世半句都不爱听,用餐巾擦擦嘴角,起身指挥:“吃饱了,走吧。”
由于被爸爸千叮咛万嘱咐,必须听秦世的话,林亦森没有犹豫,立刻背好书包和水壶:“那我告辞啦,太爷爷再见!”
秦陆瞧见孩子笑就没停过,等着他们两个前后离开雅间,这才轻咳一声。
行动矫健的老管家立刻戴上白手套,把秦世用过的杯筷装进密封袋内,颇有刑侦警探的风采。
*
无论何时,东港的市中心总是车水马龙。
秦世扶着方向盘等红绿灯时,忽然发问:“你还是个小婴儿的时候,你爸怎么带着你打工?”
坐在后排安全椅上的林亦森反问:“你以前没见过小孩子吗?”
而后又故作成熟地叹气解释:“我怎么会有记忆嘛。”
……
“不过,邻居的奶奶说过,”林亦森又道,“爸爸需要当导游时,就背着我出门,客人都喜欢我!”
屏蔽掉他的自吹自擂,秦世只觉得不可思议。
印象中林羽鹿比同级的学生要年少一些,为人处事也老实又单纯,分明自己还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要怎么背着另一个孩子去打工?
更何况退学前他成绩那么优秀……
空白的想象让秦世很不舒服,他今日本被排满了行程,但此刻完全不想参加了,只问:“你要去哪玩?”
林亦森立刻回答:“我要找爸爸,我想和爸爸在一起。”
“少废话,谁知道他抛弃我们干吗去了?”秦世瞪向后视镜,“想去哪?过期不候。”
小森郁闷地晃了晃水壶,试探性地提议:“我要坐小马,就坐一次。”
秦世疑惑:“什么小马,知道地址吗?”
“我知道!”林亦森立刻举手,恨不得脱离安全带的束缚,“滴滴,小森为您导航!”
*
拍完照时间尚早,林羽鹿架不住陈敬轩的连环催促,临走前又去了趟医院附近与其见面。
几日未见,陈医生依然温文尔雅:“你上午的检查结果都出来了。”
敏感地察觉到他眼神里的悲伤,林羽鹿干笑:“是不是要跟我讲,想吃点什么就吃点什么?”
事实上,各项指标仍在缓慢恶化,那些价格不菲的药,好似没发挥半点作用。
陈敬轩深吸了口气,再度努力劝道:“现在你应该住院,或许——”
林羽鹿无奈:“不是没有治呀,再倾家荡产地短暂续命,对我这样的小家来说也不现实。”
本就没给儿子留下什么,总不能是满身债务吧?
陈敬轩语气格外真诚:“可你就不怕死吗?”
几秒钟寂静。
林羽鹿的薄唇动了动,眼内故作的坚强显露出破碎的痕迹,极勉强地一笑,又吸了下鼻子,终于在望向身旁街景的时候讲出实话:“怕啊。”
陈敬轩欲言又止,最终决定:“所以钱的事再想办法,你必须以健康为重。”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林羽鹿拒绝,“主要确实治得太晚了。我做过义工,知道绝症病人临死前什么样,我不想浪费钱,更不想那么狼狈地离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被推进ICU里的病人,也绝非个个心甘情愿。
陈敬轩理智上接受,却深深不忍:“那个姓秦的,如果知道了会不帮你治吗?也许一些前沿的药,他可以有渠道去接触。”
林羽鹿逐渐恢复平静:“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我需要依附学长才能活呢?他当然可以丢给我很多很多东西,但我唯一想要的,他拒绝了。”
话到这里,小鹿努力眨了眨眼睛,继续道:“既然拒绝了,那就缘尽于此,我四年前的决心没有改变。这回去东港找他,只是因为小森而已。”
陈敬轩断言:“但你还是会陷进去,你这个人毫无眼光。”
“嗯,”林羽鹿抬头朝他笑,“我确实该快刀斩乱麻。”
“小鹿,”陈敬轩握紧了那叠毫无疑问的病危通知,努力控制着声音,“我不想看着你死去。”
林羽鹿弯起眼睛:“我不会让任何人看见。”
……
见陈医生的情绪有点崩溃,林羽鹿端正了态度:“要不然,你从专业医生的角度告诉我,如果我现在舍出所有身家,想尽办法挤入最好的医院,去打那种比我的命都贵的针,就能活下去吗?如果你说能,也不是不可以试呀,失去尊严算什么?和能陪着小森长大相比。”
行医多年的陈敬轩无言以对。
林羽鹿眨眼:“你对每个病人,都会不顾实际情况,给出必须继续治疗的建议吗?”
当然不是,可……
陈敬轩无力地摇头。
稍许犹豫,林羽鹿伸手给了他一个拥抱:“谢谢你帮我接生小森,这是你身为医生做过最了不起的事啦,我的命就交给老天爷吧。没准下辈子更好呢。”
身为罕见的受孕样本,对一心扑在工作上的陈敬轩而言,林羽鹿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位值得研究的病人。
但毕竟相识四载,毕竟有过交付性命的信任,彼此间的情感已不止是医患那么简单,又怎么能心平气和地接受对方的死亡?
他被抱住的刹那,不由难过蹙眉:“我不想放弃,你办完重要的事,立刻来香港找我。”
“说起来,”林羽鹿慢慢松手,朝他无辜眨眼:“的确是需要你帮点小忙。”
陈敬轩尚未来得及反应,便有位贵妇笑着走近搭话:“你怎么在这里?我刚挂了你的号。”
林羽鹿立刻扯走他手中的体检报告:“你忙,我们微信联系,我得西九龙赶高铁去啦。”
*
却说秦世一路驱车抵达目的地,瞬间受到小小震撼。
还以为林亦森所描述的目的地是马场,结果只不过是免费公园里的电动小马摇摇椅。
真是高估了这家伙的成熟度……
比明星还要考究的秦世顶着大爷大妈和家庭主妇们好奇的目光,蹙眉问道:“怎么付款?”
同样看呆了的老板回神,拍了拍身后的二维码:“十五一次。”
秦世伸手扫了一百次,瞧见小森开心地爬了上去,忙退到隐蔽的角落迟疑坐下,生怕和那不停欢奏的儿歌扯上半点关系。
“我要死了。”
“赶紧过来!”
“定位:东港黄花公园南门”
“鹦鹉生气.jpg”
消息发去无数条,林羽鹿却毫无反馈。
秦世没好气地眯起眼睛,这才发现骑小马的林亦森已被几个同龄小孩围住。
“你今天怎么没去幼儿园呀?”
“让我也坐坐!”
竟然还认识。秦世百无聊赖地瞧着。
林亦森和爸爸一样穷大方,闻言痛快地爬下来,把位置让给了小伙伴。
结果孩子们抢着玩的同时,还是没有放过他。
“是你爸爸带你来的吗?”
“叔叔?什么叔叔?”
“哇,好帅呀,他比你爸爸好看多啦!”
“本来就是,你爸爸有病,是白毛怪。”
“你以后也会变成白毛怪。”
“你的孩子也是!”
“什么呀,我妈说林亦森根本就不是亲生的!是捡来的野孩子!”
“林亦森是泰国人!”
纵然小森每句话都不服气,但确实吵不过那么多张嘴,正恼到满脸通红之际,忽出现一道可怕的阴影笼罩在大家头顶——
秦世很不客气,竟然直接把小马上的孩子拎了起来:“怎么说话呢?有没有家教?”
“呀!你干什么!放开我家宝宝!”
正在附近欢快闲聊的妇人急忙冲了过来。
秦世把小孩丢还给她,顺势上下打量:“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管好自己的嘴。”
妇人充其量也就一米六,仰着头用泼辣掩饰气势差距:“放尊重点!告诉你,再动我宝我报警收拾你!”
“教孩子说这种话也配得到尊重?”秦世嗤笑:“我真是奇了怪,这么喜欢占便宜还不学着嘴甜点,什么蠢东西。”
“谁稀罕占你们便宜,”妇人紧张地抱走孩子,“来,妈给你付钱,坐这个。”
瞥见母子的背影和郁闷的小森,秦世不由眯起眼眸,态度不善地瞪向看热闹的老板。
*
动车飞速驰骋于粤港线之上。
林羽鹿独坐于后排,正认真地翻着国际机票信息,桌板上全是撕碎的检查报告,因心情沉重,自然没有注意到秦世那些毫无营养的抱怨。
其实陈医生说得没错,自己这个人确实眼光靠不住,又太容易鬼迷心窍。
此次回国,所见秦世对小孩的态度远比想象中要宽容得多,那便该心满意足才对,别再去在意那些不切实际的悲喜了。
再陪小森几天,然后……
当断则断吧。
这念头一出现,林羽鹿的视线便有些模糊,他颤抖地把机票日期定在了大年三十,又挪到初五,又挪到元宵,步步后退,果然脆弱又没用。
没人能轻易舍弃亲手养育四年的亲骨肉,这比自断手脚还要痛苦万分。
之前小森说过想一起吃汤圆的,那就再最后吃一顿好了。他拼命深呼吸,试图让情绪冷静下来,但双手依然在微微地发着抖。
“先生,你没事吧?”
乘务员关心地俯下身子。
林羽鹿仓促摇头,将面前残酷的纸片丢进她的垃圾袋里,努力挤出极生硬的笑来。
*
紧赶慢赶,终于成功抵达目的地时,已然到了傍晚时分。
林羽鹿远远便看见学长正站在片儿童游乐区的正中央,而小森则骑在只摇摇马上,身边还有两位可疑的西装男举着棉花糖和水果杯。
好奇怪。
更奇怪的是,那片游乐区除了他们空无一人,倒是外面围了不少大爷大妈指指点点。
“不好意思,我来晚啦。”
林羽鹿跑得有点气喘,第一时间朝学长讪笑,而后才将儿子抱起。
有点昏昏欲睡的小森枕在他肩膀边:“爸爸,你可回来了,我再也不想骑小马了……”
嗯?之前不是最喜欢的吗?
林羽鹿迷茫地望向秦世,完全想象不到发生过什么。
*
“小孩子乱讲话很正常,虽然确实是家长教得不好,但这样处理,以后大家不是更不待见小森了吗?”
晚风微凉,林羽鹿站在豪车旁边,有些无奈地摆正道理。
秦世嗤笑:“不待见就换一个幼儿园去读,反正那种地方也教不出什么好人来。”
“不至于这么严重,”林羽鹿敛眉,“而且我也是好不容易才申请到公立幼儿园的。”
秦世漫不经心:“所以说你没用。”
……
“嗯,”林羽鹿垂眸,“要是小森有学长这样的爸爸,会活得更幸福吧?”
瞧见他被冻到鼻尖泛红的可怜模样,秦世终于收敛不满,只道:“别了,我可消受不起。”
林羽鹿赶紧抬起睫毛讨好:“但还是谢谢学长维护小森,他肯定会感恩的。”
秦世沉默。
林羽鹿想了想,从包里摸出盒路上买的酒心巧克力:“今天辛苦啦。”
秦世当然不接:“想用这种破东西打发我?”
“你不是喜欢吃这个牌子吗?”林羽鹿茫然,“我应该没记错。”
片刻后他又放弃纠结:“那等学长有空我再表达感谢,你的饭局要迟到了。”
“取消了,”秦世毫无预兆地问,“看不看话剧?”
林羽鹿没反应过来:“啊?”
“上车,”秦世猛地打开门把他塞进副驾驶座,“总站在路边你想冻死我是不是?”
扑面而来的暖风让林羽鹿稍微舒缓了四肢,他仍捧着那盒酒心巧克力,有点云里雾里。
早就等在儿童椅上的小森非常眼尖:“爸爸,你拿的什么呀?我好像没吃过。”
“不是小孩子吃的,”林羽鹿虽懵懵的,却还是尊重儿子的意愿,“你想看话剧吗?”
林亦森瞧向坐入驾驶座的秦世:“想的。”
想才怪,他甚至应该不清楚话剧是什么才对。
林羽鹿不明白学长是怎么和三岁小孩达成的一致,半晌才莫名轻笑,坐正了身体。
*
当年在大学读书时,借着秦世的资源,常能在香港欣赏最精湛的话剧或尚未上线的电影,也正是那一年,林羽鹿迷上了写剧本。
十八岁的他尚未认清现实,以为凭借努力就能够在行业里崭露头角,结果斗转星移,四年后怀着梦想的少年已经在学着拥抱死亡了,真真一事无成。
秦世选的戏目是《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经典独角戏,正在东港演得火热。
直至被带到剧院内,林羽鹿方才接受学长在特意关照自己的事实。
但……为什么是这部呢?
早就熟知原著剧情的他心情微妙,五味杂陈。
好在话剧本身足够精彩,随着大幕拉开,林羽鹿分散的注意力很快便被带入到虚构的空间里去了。
一场痴心妄想又极度疯狂的爱情,女主角用尽整个生命迷恋着一个男人,甚至为他偷偷生了个孩子,然而命运荒诞,直至她自尽凋零的那刻,对方都不太清楚这女人的存在。
由于坐在首排正中央,林羽鹿受不到任何干扰,目光全程都在追随着被称为独角戏女王的演员来来去去。
或许因故事中有太多感同身受又无法言说的情感,每句台词都像刀子般戳入心脏。
“我当然知道,喜欢你是一件多折磨人的事。每次想到你,我都要花百倍、万倍的力气去克制住自己走向你。你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件事,可能也根本记不清我是谁。我明明连一秒都没拥有过你,却感觉失去了你千万次……但是啊,再选一次,再选两次,再选一万次。我还是……想要遇见你。”
当这句话被演员轻念出来的刹那,林羽鹿眼眸微痛,面颊瞬间便淌过狼狈的湿痕。
完全看不懂剧情的孩子早就睡着了,倒是秦世第一时间发现异样。
他似乎有些惊讶,伸手轻轻勾下小鹿的泪珠:“原来你还会哭呢。”
林羽鹿如梦醒般回神,迷茫地望向学长的脸。
作为没有父母疼爱的小孩,哭泣永远不是他寻求保护和表达情感的手段,他看似柔弱,但从不哭泣,哪怕是离开秦世后吃尽苦头,也未曾有一刻湿过眼眶。
别说秦世,就连林羽鹿自己也难以相信,原来落泪是一件这么容易的事。
一定是因为今天拍下了满意的遗照。
一定是因为今天被陈医生逼得不得不面对现实。
一定是因为今天终于订好了离开的机票。
一定是这部戏过分残酷,仿佛为他量身打造。
无数情绪让林羽鹿悲从中来,与学长对视的刹那,又有温热的泪滑落眼角。
“行了,早知道就挑部喜剧看看。”
秦世干脆伸出大手捧住了他的小脸,好像以为这样就能阻止住小鹿的哭泣。
有些微微的耳鸣,听不清谢幕的掌声。
“挺好看的,”林羽鹿哽咽,“我就是想知道,四年前是不是我不够好,我做错了事,才会是那样的结果,如果——”
秦世很干脆:“不是,不是因为你。”
话将尽未尽,林羽鹿却已无须多问,他点了点头:“这样最好。”
这样……我就没有遗憾了。
“这个漫长的夜晚,天气温和,夜雾弥漫,我一直站在你的窗下,直到灯光熄灭。然后,我才去寻找我的来处。”
这台词真妙,写尽我心。
第22章标价 你为我哭过吗?
林羽鹿曾是个缺爱的小孩, 以至于无论长大后受到多少伤害,只要被稍微好好对待,就能轻易地幸福起来。
这种性格特质秦世四年前就已尽数掌握, 所以他才能随心所欲、一而再再而三地故意玩弄, 又肆意霸占着这位无端地迷恋着自己的小学弟。
那场不辞而别在意料之外,今夜剧院内的哭泣亦然。
一直到散场后随人潮漫步到夜色阑珊的街边, 林羽鹿的眼角都仍在泛红,沉默又可怜。
秦世走在旁边,忽开口道:“第一次看到你哭。”
林羽鹿抱着熟睡的小森, 尴尬低头:“可能是刚才胡思乱想了太多。”
而后他又望向秦世:“谢谢学长带我们看话剧,我不会忘记的。”
单薄的眼皮隐约发肿, 想必十分酸涩。
秦世觉得哪里不对劲:忽然说什么不会忘记……
凝望过小鹿仍带悲伤之色的眸子,他忍不住确认:“你为我哭过吗?”
……
你怎么知道今天不是为你而哭呢?
林羽鹿不自在地微笑, 把目光移向马路对面模糊的光斑。
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这次秦世并未逼问,也没调侃, 甚至伸手提议:“我抱吧,看你现在风一吹就站不稳的倒霉样。”
这种挟着关心的亲密, 比床上那点事更像引人堕落的毒药。
林羽鹿愣了下, 轻声后退:“不用了,前面就是地铁站,我带小森回家睡觉,学长你也早点休息。还有,答谢你的饭, 等你有空我就请。”
话有点多,很不自然。
然而秦世根本没认真听,立刻靠力气强行拿走孩子。
那单手把林亦森扶在肩头的轻松姿势, 有点像搂着一只小动物。
总是慢半拍的林羽鹿未来得及表示反对,小森便被折腾醒了。
约是整日相处起了作用,他睡眼蒙眬地呆望秦世,没再被吓哭,而是若有所思。
秦世微笑:“带你玩点有意思的去,以后别惦记公园里的破马了。”
小森依旧茫然:“玩什么呀?”
秦世很精准地道出他会感兴趣的内容:“游泳。”
在旁欲言又止的林羽鹿瞬间露出苦笑,他很怕水,从前学长没能成功教会自己游泳,所以笃定小森也没机会玩水。
没心没肺的小森眼睛果然亮了,半晌又迟疑:“可是我不会。”
“我教你。”
秦世这般说着,便抱他朝停在路边的轿车迈步。
太了解学长的林羽鹿很清楚,他不可能一天就变成“慈父”,现在忽然对小森生出耐心,肯定是怀着其他目的……
不过,究竟如何也没什么所谓,只要学长愿意和孩子多相处,总是好事一件。
无声地叹了口气,林羽鹿把憔悴的小脸藏到围巾里,默默地跟上了他的步伐。
*
不出所料,目的地是东港繁华区域的顶级酒店。
纵然知道秦世很会享受,但入住的房间还是超越了林羽鹿心里对“房间”的概念。
如艺术宫殿般的奢丽空间,宽敞到仿佛会迷失方向,明亮大气的落地窗外,是光晕陆离的恒温泳池和璀璨流金的城市夜景,当真如梦似幻。
哎,可恶的有钱人。
但与意料中不同的是,秦世并没有拿他找乐子,竟真带着小森玩水去了。
难得清静的林羽鹿泡了个香香的热水澡,再擦着银发走出浴室时,窗外的小森竟然已经能摸着浮板漂在水面上,那兴奋蹬腿的样子好可爱。
凝望着水中作陪的学长,和乖乖守在池边的几位美女服务生,他不禁泛出苦笑。
等自己消失后,小森每天都可以过这样的生活吧?
很好,很好。
林羽鹿无声转身,偷服了片药,又从书架前翻了本没看过的书,顺势躺倒在沙发上。
他本想久违的享受下独处的轻松,无奈身体虚弱,未读完引言,便在舒服又乏力的混沌中昏睡了过去。
*
耳畔再响起轻微的动静,已是午夜时分。
努力眨了眨眸子,林羽鹿勉强看清昏暗的房间,见秦世正独坐在桌前喝着酒翻文件,不由困倦相问:“小森呢?”
秦世随口道:“育儿保姆哄着睡觉去了。”
呵,故意把孩子支走,居心叵测。
林羽鹿瞧了几秒,又问:“今天是不是耽误你工作了?”
“是啊,”秦世哼笑,“你赔吗?”
不搭他的话就是最好的防守,林羽鹿顾左右而言他:“别喝太多。”
秦世依然是那副态度:“少管我。”
林羽鹿无奈:“我才不管。”
“你饿吗?晚饭就吃了两口。”
这回小鹿沉默过更长时间,才意识到学长又在关心自己。
是不是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自从意外落泪之后,他的态度还真不错。
轻声拒绝,偌大的房间重新陷入安静。
虽然身体仍旧很疲倦,但林羽鹿并没有再会周公,而是躺在原处无声地观察秦世。
他吃喝了几口,起身拿着手机回过些消息,进浴室冲了个澡,竟不见外地裸着上身晃出来,直至重新给自己倒好杯酒,才披上睡袍在房间闲逛起来……
真是精力旺盛闲不住。
所见之相太过日常,以至于林羽鹿不自觉地产生幻觉:如果某个世界中他们彼此相爱,自己是不是就可以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分钟、每一秒都看着学长做这些无聊的小事,理直气壮地看上一辈子呢?
“你能不能稍微有点品味?”
仿佛知道林羽鹿没睡似的,秦世忽然拎起他叠在角落的衣服评头论足。
两秒后,又不知从哪捡出张纸片:“这是什么?”
来自医院的冰冷雪白瞬间刺痛了林羽鹿的双眼。
他本能地陷入慌张,想也不想就仓皇起身,走过去把衣服和碎纸一把抢到手里。
幸好……这片残余的检测报告上只有两个英文指数,学长读的是文科,肯定看不懂。
突然行动导致脑袋晕晕的,他轻咳了声,掩饰住方才的激动举止:“不是没品位,没钱而已。”
“哦。”
秦世轻松一笑,转身到衣柜前站过几秒,再款款地走回来,抬手便用一张坚硬的卡片戳了下林羽鹿的鼻尖,又随意地塞入他手里。
精美的深色信用卡。
什么鬼啊……
林羽鹿压抑住略显糟糕的情绪,不解开口:“你说过,不是包养。”
“少学那些乱七八糟的,”秦世反倒轻松地靠在墙边哼笑,“包养是指甲方定期支付约定的金钱与物质条件,让乙方乖乖地提供性|服务与情绪价值,请问你哪一点符合了?”
……还下上定义了。不过现如今,真没心情和他争执这些。
林羽鹿握住卡,略显无精打采:“明白,是施舍。”
空气凝固。
“今天我一直看着那孩子,没什么精力去管其他的事,”秦世竟未言语回击,而且语气比平时都要认真些,“所以你是怎么做到的?在那种人生地不熟的环境里。”
本有些沮丧的林羽鹿迷茫抬眸,不太确定学长是不是忧心自己吃过的苦,只含糊其辞道:“走一步算一步,反正稀里糊涂地就熬到现在了。”
这话倒也不假,而且最苦的不是养孩子,是怀胎十月。
本就功能不健全的身体带来太多潜在危险和妊娠反应,每日都在与死神擦肩而过。
加之体型变化要掩人耳目,所以他大部分时间都只能穿着宽大的短袖躲在出租屋内,活像只蛰伏于暗处的怪物,默默忍受清迈的酷热与毒虫。
不堪回首。这四个字说来都是轻的。
秦世当然没吃过苦,甚至缺乏对人间疾苦的基本常识,所以他想象不到小鹿的经历。
或许正是这份无法想象的迷茫,搞得他整日心情不适,方才会特意带林羽鹿去看他喜欢的话剧以哄欢心。
医人者难自医,容易看穿别人的人,却通常看不穿自己。
“经历过那种日子,后悔了没?”
秦世再度发问。
这回,林羽鹿多少听懂了其间复杂的情绪,他拼命不去正视内心,只低着头道出学长喜欢听的答案:“嗯,所以我不是来找你了吗?”
话音落下,大手果然抚上了他的短发,带来些罕见的温柔。
离开东港前的这段日子,林羽鹿不再想和秦世对质情爱的是非,他重新看向那张神秘的信用卡,假意保证道:“我会珍惜学长给我的一切,好好生活的。”
秦世哼道:“稍微有点感激之意吧,少跟我冷着张脸。”
我冷脸了吗?
看来是不小心流露出了跌至谷底的坏心情。
林羽鹿郁闷抬眸,被他淡笑着瞧过半晌,忽踮起脚尖乖乖亲吻,声音轻颤:“谢谢学长。”
“你……”秦世欲言又止,莫名又笑,“干吗搞得真像包养?这样想来我有点不值。”
“值的。”
林羽鹿强调完,竟像年少时那般直接扑进他怀里,用尽全力献出拥抱。
被撞到墙边的秦世微怔,伸手按住那清瘦的脊背。
由于彼此体型差过大,林羽鹿只觉得整具身体皆被温暖所禁锢,本就不清醒的脑袋越发昏然。
真没出息啊,自己的心跳声太大,以至于完全听不见别的了。
柔软的银发蹭在秦世的脖颈间,带来了单纯可爱的错觉。
四年前林羽鹿经常会这样扑上来,轻声细语地求他接受自己,但此刻,却是小鹿来东港后第一次毫无预兆的主动亲近。
仿佛时光倒流。
秦世眸色暗掉几分,倏忽间直接把他单手抱起,丢到了房间中央沐浴着灯光与月光的大床上。
过猛的力量和过软的床把林羽鹿摔得摇摇晃晃。
他支起身子紧张:“你干吗?”
“明知故问,我已经够客气了,开个房还要先当保姆,”秦世慢慢地欺身上来,“你也别拿钱不办事啊。”
林羽鹿被烫到似的松开信用卡,终于忍不住:“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为了钱才——”
秦世轻笑:“那倒也是,单纯地互相满足生理需求。”
心慌意乱的小鹿禁不住后退:“我没有。”
秦世笑:“可你脸都红了。”
还未来得及辩证脸红不代表想那个,激烈的热吻就已夺去了他的呼吸。
并非对性一无所知的林羽鹿头晕目眩,舌尖暧昧缠绵之间,被缓缓压倒在了大床中央。
完全没有任何保护作用的睡袍在粗暴地撕扯中悄然退场,巨大落地窗投入的柔美淡光中,他像不慎闯入现实世界的雪色精灵,全身都泛着脆弱易碎的圣洁。
秦世故意吻到那无瑕脖颈间,重重地留下青红的痕迹。
林羽鹿吃痛,用手背掩着唇边的水色找借口:“会、会被看见的。”
目的性极强的秦世当然没理,伸手就抬起他的细腰,将内裤无情拽下,故意用大手拎到眼前品鉴:“这款式不适合你。”
林羽鹿慌着想抢:“不是你让人准备的吗?”
秦世忽就笑了:“判断失误,还是不穿最可爱。”
……
果然不该接他的话。林羽鹿又羞又急,抵住他的肩膀央求:“再商量一件事。”
“还要临时加价啊,”秦世挑眉:“说吧。”
林羽鹿认真:“如果你真让我们搬过去,就给小森布置一间属于他的儿童房。”
无视学长微妙的眼神,他又补充:“小森喜欢宇航员的主题。”
“这种时候你为什么非要……”秦世略显无语,“想害我ED是不是?”
林羽鹿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可以吗?”
当然没有回答,只有更加粗暴的深吻和爱抚。
在迟来的青春期里,秦世曾是林羽鹿全部的绯色想象,他不止一次在荒唐的梦中看见学长的脸,不知羞耻地、毫无章法地想念着他满足自己。
本来就敏感的自卑身体,一碰到学长,就会更没出息的迷乱失控。
没想到四年后依然如此。
可是啊,在内心的另一处角落,林羽鹿仍旧天真而本能地认为:只有彼此相爱、心灵相通的两个人,才会把身体也交付给对方,而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
几乎沉溺于欲望漩涡的他呼吸凌乱,却又不可抑制地全身发抖,拼命躲开亲吻小声哀求:“可、可以用手吗……以前也是用手帮过你的……”
秦世深呼吸了下,用力扶正他的小脸:“不可以,你是不是故意等到现在才说?”
唔,确实像个蹭足了前戏的无耻之徒。
林羽鹿不敢看他,敛着眉吐露了几句真心话:“那夜我醉得什么都不记得了……第二天好痛,都流血了,真的好痛……”
秦世沉默。
林羽鹿哀求:“我不像你那么有经验……我害怕。”
学长的身体明明因情热而沁着细汗,但眼神却逐渐发凉,他忽嗤笑:“因为我记得,就可以算成经验吗?别忘了是你勾引我的。”
………………
…………
他终于松开手,没好气地扯过睡袍躺到旁边,翻身背对过去:“算了。”
…………
……
仍没把气喘匀的林羽鹿呆望着天花板,脑子转得比平常慢了一些。
在秦世数不清的朋友眼中,他绝对是位游戏人间的花花公子,就连本人平日谈笑风生,也喜欢拿这种事当玩笑,可……
林羽鹿很清楚那一夜对自己意味着什么,却从未敢想过它对秦世来说也是种唯一。
如果只是需要无牵无挂的身体关系,明明有很多种选择的,何必如此呢?
有那么两秒,林羽鹿禁不住把事情往更为梦幻的方向去想,但很快便悬崖勒马了:也许学长说的都是真的,他不爱任何人,他讨厌那些想尽办法靠近过来的贪婪之辈,要不是自己死缠烂打,肯定也没这种机会。
非常奇怪,但他有权力这么选择。
慢慢将目光移向秦世动也不动的高大背影,林羽鹿第一次觉得他有点可爱,忍不住小声问:“学长,那你的后宫,是不是也太空了些?”
欲|火焚身的秦世当然睡不着,立刻嘲讽:“你不会以为是因为我喜欢你,又开始白日做梦了吧?”
“那倒不会。”
说来奇怪,林羽鹿这样回答完,心里的抵触和恐惧已经悄然无踪了。
虽然还算不上真正的男人,但仿佛也沾到些男人的劣根性:得知对方的身体真的只属于过自己,就会生出虚无的安慰和满足。
悄悄地趴到他身后,林羽鹿呼唤:“学长。”
秦世似乎更加生气:“睡觉。”
琥珀眼眨了眨,林羽鹿毫无预兆地从后面贴上他,伸手握住。
“好烫。”
笨拙的撩拨话语刚吐出两个字,秦世便猛地翻身,直接强迫林羽鹿趴在枕头上,边按着他的后颈边压住他:“早就跟你讲过,现在你说了不算,别再跟我装可怜了。”
林羽鹿艰难地侧着头,长而密的睫毛微微颤抖:“好,你说了算,你想怎样?”
回答他的,是脖颈处生痛的衔咬,和身体无情的贯穿。
气都要上不来的小鹿虚弱地张着薄唇,手却拼命抓住枕头,用力到骨节惨白。
略。
*
意外安稳的黑甜梦乡,再睁眼时,全自动的窗帘早已拉上,偌大的空间仍旧一片昏沉。
林羽鹿根本记不得是几点睡的,好似中途洗过澡,然后,又白洗了,继续在浴室和沙发上荒唐。
他稍微动了下,才发现自己正靠在学长怀里,因为腰被搂得太过用力而全然动弹不得。
痛……
过于鲜明的肿痛让他飞速清醒,忍不住挣扎了下:“松开。”
仍有睡意的秦世完全不听,反而故意把他压住:“小鹿,你把我玩坏了。”
坏什么坏。看起来是心情完全好转。
林羽鹿控制住情绪,努力用商量的语气道:“起床吧,还要照顾小森,还得上班呢。”
“随便你。”
秦世竟然大方地挪开身子松了手。
林羽鹿根本找不到衣服蔽体,只能忍着疼痛羞耻下床。
谁知脚沾到地毯的刹那,腿便软到失控,一下子摔跪下去,狼狈趴倒。
身后传来毫不掩饰的嘲笑。
林羽鹿尴尬回头,却见秦世悠闲地支着头打量:“刚起床就邀请我吗?也不是不行。”
这幅得意的样子让小鹿昨夜的怜爱之心烟消云散。
与此同时,他又心生迷茫,呆呆地跪坐起来:如果当年没怀孕,如果现在没得病,自己会不会放弃对爱情的奢求,就这样留在他的身边呢?
柔软的睡袍被披在肩头,唤回了软弱的神志。
别想了。
哪怕若有来生,那也都是来生的事了。
*
为什么同样是整夜放纵,却一个神清气爽,一个萎靡不振?
痛苦地坐在餐桌前,林羽鹿百思不得其解,勉强调整了个尚能忍受的姿势。
见他毫无食欲,恢复了衣冠楚楚的秦世良心发现:“所以儿童房,除了宇航员风格还要什么?”
林羽鹿恍惚抬眸:“他喜欢积木,喜欢搭建筑,还喜欢画画。”
秦世边翻着手机边应声,也不知记住没记住。
其实关于孩子的嘱托,还有太多太多,恐怕全都说出来,会把学长吓得改变心意。
正安静时,林亦森忽然欢乐地跑进这房间,爬跪到他身边的椅子上问:“爸爸,你身体好点了吗?”
林羽鹿疑惑:“嗯?”
小森委屈:“大坏蛋说你病了,不让我跟你一起睡。”
“叫他秦叔叔,”林羽鹿不满意,“你要讲礼貌,别随便给旁人起外号。”
鉴于昨天秦世教了自己游泳,小森犹豫后勉强改口:“秦叔叔。”
秦世终于看他:“别假惺惺的。”
……
林羽鹿无可奈何,勉强低头喝粥。
谁知小森忽然满脸震惊:“爸爸,你的脖子怎么啦?!”
完全忽略这回事的林羽鹿瞬间满脸通红,尴尬地按住衬衫领。
秦世倒在一旁笑得不怀好意。
小森当然不懂吻痕是什么东西,但他发现了后颈处青红的咬印,气得立刻站到椅子上跳脚:“大坏蛋,你不许咬我爸爸!你欺负人!”
秦世得意:“可是他很喜欢呢。”
完全羞耻的林羽鹿真不知如何解释,幸好此时守在门口的保姆眼疾手快,跑过来抱起小森:“姐姐带你去楼下看鸵鸟好不好?还有孔雀哦,你最喜欢动物啦。”
这保姆相当年轻,容貌可爱,显然很得小孩子欢心。
林亦森乖乖点头:“好!”
保姆给他倒了杯牛奶:“不过要先喝光,刚刚你没吃完饭就跑过来了。”
急着去玩的林亦森捧住吨吨吨,完全忘记要为爸爸讨回公道。
秦世感兴趣地抬眸:“你叫什么名字?”
保姆站直:“报告秦先生,我叫苏薇,工号A03!”
秦世嗯了声:“你学什么的?上班多久了?”
苏薇赶忙自我介绍:“本科和研究生都是主修儿童心理学,在这边刚工作第二年,不过已经有多次在国际幼儿园实习的经验啦。”
“挺好,对这里的薪水还满意吗?”秦世笑笑,“给你三倍,去我家带小森。”
林羽鹿显然缺了根弦,方才根本不知那些问题是什么目的,此刻难免惊讶。
那苏薇倒是机灵,立刻美滋滋地一百八十度大鞠躬:“谢谢秦先生!”
话毕她便更加积极,赶忙哄着小森下楼散步去也。
……
儿童房和专业保姆。
挺不错,似乎少了自己也没问题。
林羽鹿满意之余又难免怅然,直至嘴里被强塞了颗草莓才回神。
秦世目露不悦:“想把自己饿死?”
努力吃着水果,心里感慨万千,林羽鹿禁不住偷偷组织起日后跟他坦白和告别的说辞。
谁知刚安静两分钟,又有陌生的西服男进屋请示:“老板,安慕来了。”
秦世蹙眉:“让他走,谁告诉他我在这里的?以后不用来上班了。”
西服男略显心虚,飞速后退:“是。”
结果他没离开多久,门口就生出阵可怕的喧闹。
林羽鹿惊愕回头,恰看见憔悴的安慕冲了进来,又被强行拉出去的一幕。
秦世关掉手机屏幕起身:“我还有事,你休息好了就自己去上班。”
林羽鹿应声。
拿好大衣之后,秦世又丢来个东西:“被你儿子踢的全是脚印,配不上我,你自己开吧。”?
没机会多问,他便在助理们的簇拥下大步离开了。
再没有任何声音的房间格外冷清。
林羽鹿呆望着面前串着皮质小鹿玩偶的保时捷钥匙,又想起昨晚的信用卡,恍惚意识到这都不是临时起意的恩赐。
这是学长早就为彼此关系标好的价格……
实在是,太大方了。
无福消受啊。
他缓缓闭眸,无声叹息。
第23章除夕 祝你永远幸福
世上视金钱如粪土者凤毛麟角, 因为物质的确能带来最真实的幸福感。
有了车送小森上学,不仅过程轻松,就连到岗时间都比往常提前许多。
林羽鹿扶着腰迈出驾驶座, 一抬眼便瞧见许皓路过。
那家伙照旧笑眯眯:“呀, 老板终于把这辆车给你了?还是我去提的呢。”
果然早有准备。
林羽鹿握紧钥匙,讪讪浅笑。
许皓不觉气氛微妙, 继续跟他闲聊:“马上放假了,春节怎么过?”
林羽鹿眨眼:“就……在家待着。”
“不和老板去澳洲?”许皓热心解释,“他好像老早就和朋友们相约钓鱼了。”
穿越地球的钓鱼聚会, 不愧是学长。
林羽鹿心生感慨,而后又陷入沉思:得想些办法让他留在东港才行。
恍惚间, 许皓被路过的同事叫住,林羽鹿便独自进了电梯。
未料上班之路一波三折, 两分钟后,他又在走廊迎上了另一位不速之客。
安慕。
失去造型师的打理,昔日迷人的偶像难免落魄了几分, 他拿着些文件冷漠迈步,擦肩而过的刹那, 忽停步发问:“你真不打算帮我?”
这人的确愚蠢又自我, 难怪能将大好前途亲手葬送。
林羽鹿不予理睬:“帮不了。”
“还说你们不是情人关系?”安慕一把拉住他,“早晨我都看见了。”
林羽鹿用力抽手:“ 所以呢?你本来就做错事,而且我说话也不好使。”
“是老板逼我去分手的,结果他根本就没帮我善后,”安慕总想把眼前人当成救命稻草, “我觉得你有办法,老板对你可是格外关照。”
“我没理由帮你,我不稀罕你的钱, ”林羽鹿敛眉:“就算谁在陈医生那里见过我,又能说明什么?”
提起这茬,安慕竟然浮出冷笑:“你真没秘密,还是以为旁人不可能知道?”
……
不可理喻。
林羽鹿直接低头离开,终止了和这只败家犬的对峙。
*
“不用理,病急乱投医。”
“鹦鹉哼笑.jpg”
听闻此事,秦世丝毫不急。
林羽鹿呆坐于办公桌前,难免因那含糊其辞的威胁而忐忑:难道安慕真知道小森的身世?
不不,陈敬轩真诚又谨慎,没可能搞出如此纰漏。
像是猜到小鹿的不谙世事,秦世难得安慰了两句:“他只是看你跟我走的近,否则针对你没好处,归根结底,还是会来向我要钱,所以我处理就好。”
少见的靠谱发言让林羽鹿稍微平静。
新消息又传来:“这两天年会太多,除夕还要家庭聚会,你自己搬家,我安排人。”
食言对秦世如家常便饭,他完全以自我为中心,愿意解释已经算是相当罕见的表现。
可有些事无需计较,有些事却不能让步。
“不急,”林羽鹿字斟句酌,“我想请你亲自接小森过去,告诉他以后就安心住在那里,不然他会无法自处的。”
秦世不满:“小孩子懂什么?”
林羽鹿坚持:“小孩子什么都懂。”
失去耐心的秦世瞬间翻脸:“真麻烦,那算了。”
林羽鹿故意无动于衷:“好。”
稍许热闹的手机随即恢复死寂,他轻抿嘴角,眼色无可奈何。
*
都说东港是全国最重视春节的城市,此话不假。
伴随大年夜的临近,平日所有繁忙皆可放下,只有把家里家外摆满明艳的年橘和鲜花才是正经事。
秦老爷子的府邸亦然如此。
除夕那日,已然成为家族核心的秦世早早到场,红包发了无数,茶话一轮接着一轮。
直至用过奢华又乏味的晚宴,方才得空休息,躲在少年时的旧房间里翻阅无数祝福。
……小鹿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一件事不顺意就装死,到底凭什么?
他瞧着已被挤到列表极下方的呆萌头像,眼色不悦。
“这次过年你倒表现很好,难得让我省心。”
外公苍老的声音响在门口。
秦世依然瞧着屏幕:“请问哪次不好了?”
“也是,你对外人都宽容体贴,”秦陆拄着拐杖到他身边落座,“反倒是那些跟你要好的人,要承受你的任性和口不择言。”
这是开始管教的节奏。秦世侧头警惕。
秦陆叹息:“我以前也是嘴上不饶人,你外婆走的时候还不到三十岁,现在想想,她这辈子就没听过几句好话。还有你妈妈,就是被我管得太严了,才会——”
提起痛苦的往事,老爷子声音沉重:“所以我从来不约束你,养成了你骄纵自私的性格。”
“铺垫这么多,”秦世哼笑,“又想让我找个外婆那样的大家闺秀结婚?”
秦陆反问得理直气壮:“你不是和那个学弟在一起了吗?”
秦世无语:“没有的事。”
“骗别人也就罢了,跟我撒谎?”秦陆不满,“睡就睡了,不敢承认你还算个男人?”
“用上升到这种高度吗?”秦世依然神色轻松,“外公,这年头睡了就等于好了吗?”
以往秦陆是不会探究此类事情的,今日却颇为反常,他竟质问:“所以你究竟喜不喜欢林羽鹿?”
秦世被老人家的违和言语逗笑了,见外公有动怒的迹象,方才挑眉:“偶尔吧,大部分时间毫无所谓。”
秦陆欲言又止地盯着外孙,似乎想说出极严肃的话来。
可几秒过后,他又叹息着望向前方:“偶尔也好,反正身边能有个让你看入眼的人了,就学着好好相处,还有那个小孩,你可不能亏待。”
“求您别念叨了,”秦世不耐烦地起身,“我跟小鹿各取所需,仅此而已。”
话毕他便拿起衣架上的外套,潇洒大步离去。
守在门口的管家很是忧虑:“老爷,您应该直说的。”
“罢了,他也就是嘴硬,”秦陆不屑地切了声,“你看他干吗去了?反正是不准备跟我这老头子跨年喽。”
管家照顾着秦世长大,有话直说:“可少爷这种性格,闹不好会自食苦果。”
秦陆反问:“不吃点苦的,他能明白什么叫甜吗?”
*
并不懂如何庆祝春节的林羽鹿依然活在静寂之中。
他特意做了几道菜,小森没吃多少,便到天台上玩起了风车,杯盘几乎未动。
瞧着逐渐变凉的食物,林羽鹿思绪飘忽:如果不是身体状况如此悲惨,此情此景倒很适合独酌。
正走神的功夫,小小的木门忽被不客气地敲响。
林羽鹿如梦初醒,忙跑过去迎接。
果然,外面的人正是秦世。
学长时常心软,又不达目的不罢休,所以林羽鹿知道他肯定迟早会来,但除夕夜这个时间点,还真有些意外。
对视的刹那,不满的态度无需多言。
“谢谢学长,小森一定会感恩的。”
小鹿努力露出讨好的笑意,伸手去触碰他的手指。
“用不着,”秦世不客气地躲开,转身催促,“给你们一个小时。”
话音落下,身着制服的整理师们鱼贯而入,极有秩序地搬着打包工具各司其职,全然无视林羽鹿这位主人的存在。
听到动静的林亦森冲出来:“爸爸,我不要搬家。”
“乖,秦叔叔会好好照顾你的,”林羽鹿摸住他的短发,“之前他也对你很好呀。”
小孩子最好骗也最难骗,小森鼓起嘴巴,什么都没说便扭头跑回露台。
秦世哼笑,站到门口吩咐:“过来,红包不要了吗?”
过年给红包,对东港人而言是最正常不过的传统,但小森却觉得新鲜,举着风车呆看了两秒,又跑跳到他腿边,抬头眼神狡黠:“秦叔叔过年好,祝你来年发大财。”
这只小孔雀,果然很清楚大人该怎么糊弄。
秦世故意刁难:“发财就太乏味了,你想点适合我的祝福语。”
小森眨眼,认真道:“那祝你来年别再让爸爸伤心了。”
……
负责收纳衣物的女整理师不专业地笑出声来,而后赶忙转身,故作忙碌。
秦世也笑,伸手把红包递给他:“去吧。”
小森立刻接住,坐到小凳子上认认真真地数起里面的钱来。
……什么时候变成小财迷了。
太有迷惑性的温馨一幕让林羽鹿心脏微暖,他抬眸望向秦世:“冷不冷?”
“管好你自己。”
秦世迈步到露台的边缘,随手点起支烟来,白雾微漫。
找了件毛衣披上,林羽鹿又跟到学长身边:“这里的景色也不错,是不是?”
城中村开满三角梅的小石路,在秦世眼里定然算不得风景。但此时此刻,凉风习习,粉绿相间的花朵随之轻曳,却也叫人说不出诋毁之语。
“以前你告诉我,你的家乡有很多三角梅,”林羽鹿语气温柔,“我那时就想看看,今年终于看到了,好漂亮。”
秦世刚拿出手机,闻言侧头:“这么喜欢绿化带植物?”
林羽鹿失语片刻,又道:“我那间孤儿院里,也有颗很高很高的会开花的树,院长叫它碧桃,你见过没?”
开始回微信的学长嗯了声,也不晓得是见过还是敷衍。
林羽鹿恢复安静。
从来如此,学长从来都不会认真听自己聊天。
虽然的确是乏味至极:绿化带的装饰,孤儿院的闲树,应接不暇的示好,随处可见的爱情,这些对秦世而言,没有哪一种值得珍惜。
“学长,过年好呀,祝你永远幸福。”
小鹿最终这样轻声说道。
第24章烟花 吃吧吃吧
但凡秦世有基本的生活经验, 就会发现林羽鹿的家当少到很不正常,可惜他没有。
只消半小时,收纳师们便已装箱完毕。
从不干活的秦世随意检查了番, 发现林羽鹿衣服虽不多, 却有不少廉价的帽子,想必是遮盖银发所用, 自卑之心一览无余。
他轻笑了声,随手在书箱里抽出叠信纸:“这是什么?”
林羽鹿本忙于帮小森穿棉服,闻言立刻冲过去抢回手里, 目露羞赧之色:“什么都不是。”
秦世勾起嘴角:“我看见了,原来你还在写剧本啊?不会过两天就骗我来投资吧?”
这话当然是玩笑, 但也不那么好听。
写作曾是林羽鹿救赎的灯塔,可随着小森的出生和越发繁重的工作, 本就不算明亮的心光已然微弱至极了。
四年来,他仅在极有限的时间内,于各种仓促的环境中, 努力书写过心中未尽的故事。
勉强成篇,字字血泪, 又尽显狼狈。
“当然不会, 写着玩的。”
试图遮掩的语气着实尴尬。
幸好小森天真地打了个哈欠:“爸爸,我困啦。”
“等我们搬过去就睡觉觉。”
林羽鹿忙吃力地抱起儿子,率先离开这短暂停留过的出租屋,踏上再不能回头的离途。
*
山顶庄园灯火辉煌。即便这里只有一位不常回家的男主人,依然在除夕夜被装扮得年味十足。
小森本昏昏欲睡, 朦胧间瞧见无数美丽的灯笼,不由睁大眼睛,趴到车窗上满眼好奇。
“学长, ”林羽鹿侧头提醒,“你答应过我的。”
仍在忙于用手机经营人际关系的秦世抬眸,略显出三分不满,但待司机停稳后,还是伸手捞起小森下了车。
多半是环境的变换带来几分敏感,小森不安地望向尾随其后的林羽鹿:“爸爸……”
“乖,快到了。”
林羽鹿轻声安慰。
如此美好的大房子和眼前渐行渐远的父子,让他意识到即将到来的所有,无比心酸,就连强撑的微笑都很勉强。
夜风吹过,单薄的身体竟微微地发起抖来。
像感觉到什么似的,秦世意外停步,转身问道:“怎么连路都走不动,不会连你也要我抱进去吧?”
……
林羽鹿尴尬加速。
终于到达学长身边的刹那,冰凉的手瞬间就被大力握住。
怔愣间,两人并肩而行,手牵得再自然不过。
这份陌生的亲密让林羽鹿心生恍惚:虽然多荒唐的事都和学长做过,但如此简单的手拉着手,却还是第一次。无比平凡,足够珍贵……真是最完美的临别纪念。
*
早就知道,只要秦世愿意,他便有本事让任何人都感到愉快。
本还因搬家而惴惴不安的小森一进到儿童房,立刻就被童话般的飞船小床和四处可见的星球玩具所吸引,连鞋都来不及脱,忙蹲到挂满星星灯的帐篷前开心道:“爸爸,我喜欢这个!”
无论如何,看到儿子满足总是最幸福的事情。
林羽鹿圆润明亮的眼眸充满爱意:“喜欢就好,快谢谢秦叔叔。”
“唔……谢谢!”
小森勉为其难地喊了声,又被旁边的儿童乐高带走了注意力。
那位名叫苏薇的专业保姆正陪在旁边,林羽鹿慢慢放下心来,抬眸问秦世:“我的呢?”
秦世挑眉:“什么?”
林羽鹿顿感不祥:“我的房间。”
“你又没让我准备,”秦世呵道,“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啊。”
明知他故意,林羽鹿却也没办法,只郁闷道:“那我去找间客房。”
话毕便不自在地想逃。
“小鹿,少装傻了,稍微拿出点诚意来吧。”
秦世态度悠然的这般提醒。
纵然不那么容易接受没有爱情可依靠的成人世界,但这话却也无从反驳。
林羽鹿默默垂眸站住,两秒后,才又下定决心换了方向,朝着那间并不想靠近的主人房缓慢移动。
隐约听见学长在身后的轻笑,着实……百端交集。
*
爱上与众不同的人,注定没机会揣测清楚他真实的内心世界。
在林羽鹿的记忆里,秦世左右逢源,但若说推心置腹、亲密无间的存在倒也未曾有过,总能对自由和隐私把握得恰到好处。
可就是如此进退有度的学长,又愿意轻松分享出最私密的生活空间,着实匪夷所思。
热水澡舒缓了寒冷的身体,空气温暖,地毯柔软,优越的物质条件再次证明了它的价值。
浴后的林羽鹿独自站在奢华的衣帽间内,望着明显那是给自己分出的一处角落,微微地叹出口气。
伸手翻过一件件离谱睡衣,他欲言又止,最终才勉强挑出套纯白色的短衣短裤换上。
手触着柔滑的丝绸布料,心情微妙难言。
再度呆站在原地几秒,直至听见屋门响动,他才鼓起勇气抬头面对现实。
*
不知在跟谁打着拜年电话的秦世照旧谈笑风生,瞧见林羽鹿湿着头发怯怯靠近,他没太特殊的反应,很快便继续专注眼前事。
聊天,摘手表,拿冰水,落座。
林羽鹿有点郁闷地跟着学长,见状忙端起水晶杯,帮他把矿泉水倒好后递到手边。
终于挂掉电话的秦世并没有接过,只笑意微妙地重新打量。
犹豫了一下,林羽鹿把水放到桌上,轻轻跪坐到他旁边,无声地回以凝视。
“干什么?”秦世终于问道,“总觉得你不怀好意。”
相识已久,但林羽鹿依然不擅长和他提出要求,有些笨拙地拉住他的胳膊说:“学长——”
“慢着,”秦世故意打断,“你不会又有新要求吧?”
林羽鹿点点头。
秦世似想说些拒绝之语,可半个字都没讲出来,就被温软的轻吻阻止住了。
红着脸重新坐直的林羽鹿小声道:“最近的确是给学长添了些麻烦,但还是希望你能答应。”
“少来这套了,”秦世靠到沙发上不满,“总觉得你开始自我感觉良好,故意欺负老实人。”
林羽鹿移开目光,透亮的瞳仁未聚焦似的茫然:“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好,但学长不是也不讨厌我吗?”
“装可怜就算了,今天不想吃这一套。”
秦世又要去看手机。
林羽鹿忽伸手挡住屏幕,笨拙地搂住他的脖颈:“是很重要的事,我有诚意。”
秦世挑眉:“多大的诚意?”
又不是没做过,这么紧张干什么?
不自觉发抖的林羽鹿轻轻地跨坐到他腿上,再度送去温柔的亲吻。
但不知怎么,今夜秦世并没有回应。
而被拒绝回应的林羽鹿也逐渐失去了继续的经验,终于慢慢离开他的唇,茫然地忽闪了下无辜的狗狗眼。
秦世逗弄似的勾了下他的下巴:“就这?”
……
白细的手指缓慢抬起,似乎想要触碰他的衬衫,可在空中僵过片刻,又摸向睡衣的领扣。
一颗,两颗。
秦世忽然就笑起来,揉乱他的短发:“你傻不傻?大过年的,说吧。”
“别去澳洲钓鱼了,”林羽鹿忙抓住机会,“这几天留在东港吧。”
听到这话,秦世有点意外,但又哼道:“我早就定好了,少干涉我的行程。”
“不是干涉,”林羽鹿扶住他的肩膀,“我和小森……从来都没庆祝过春节,不可以一起过年吗?”
话说到这里,他又认真补充,“求求你了。”
秦世很随意:“看我心情吧。”
林羽鹿盯着他的眼睛:“每次学长这样讲,其实到最后也都会答应我的,是不是?”
多半是觉得小鹿如此挺有趣,秦世轻笑不语。
林羽鹿又说:“大一那年的元宵节,学长回香港请我吃过汤圆,很甜,今年再一起吃一次吧。”
陈年往事倒是不假,那时无家可归的林羽鹿日日打工,当服务生的时候,恰好在正月十五遇上和同学们聚餐的学长。
那员工餐外的一碗芝麻汤圆,就是他此生对春节最有仪式感的记忆了。
秦世感慨:“你倒记得很清楚。”
“嗯,学长的好意我不忘。”
一切都不会。
林羽鹿这样想着,便重新吻上他的唇,轻柔又含糊地哀求:“再一起吃一次,好吗?”
“吃吧吃吧,”秦世这样笑着回答,忽直接抱着他站起身来,“你别搞得我叫你搬来就是为了上床似的。”
林羽鹿不安相扶,语调为难:“不是吗?”
秦世依然没松手,到桌边拿起电子烟,又走到落地窗前拉开窗帘。
明亮的玻璃倒映出两人的身影,如若爱侣,水中之月。
见学长不会答,林羽鹿追问:“那是为什么?”
“就像你想养只小猫,”秦世轻松自若,“我也想养只小鹿,个人喜好,没有原因。”
……
正想质疑这含义微妙的解释,窗外忽隐约响起不小的动静。
林羽鹿不禁抖了下,顺势望去,恰见璀璨的烟花腾空而起,在这山间夜幕铺就成画。
新的一年,竟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
太美丽的景象让林羽鹿失神地抬头凝望,他毫无意识间搂着秦世的脖颈,清亮的浅色眼眸倒映着灿烂花火,宛如宝石绚丽流光。
秦世并没有注意那烟火,却又未落下一朵。
第25章临行 小鹿叫,真好听
夜的尾章。月影中交缠的身影起伏着暧昧的轮廓。
欢愉之音于高潮后沉寂, 唯剩喘息,余韵悠长。
不知跌入混沌多久,林羽鹿方才隐约感觉到额前轻巧的触碰。
他颤着长而密的睫毛, 迟迟发现, 原是学长抚开了自己汗湿的碎发。
秦世这方面倒很好,满足后也不会抽身离去, 总喜欢拥着抱着,仿佛多么温柔体贴。
又或许……欲壑难填的他根本就还没有满足。
林羽鹿意识到搂着自己的胳膊越发用力,又被迫形成危险的姿势, 心内不由警铃大作。
无奈被折腾惨了的身体接近虚脱,就连话都讲不完整, 慌张间,只能发出些低弱不满的哼声, 倒像在撒娇。
秦世的愉悦再明显不过:“小鹿叫,真好听。”
话毕他又重新吻上那优美洁白的后颈,按紧林羽鹿的手腕将他压在炙热的身下。
“水……”
终于求救出声。
流连于皮肤上的吻无比贪婪, 好在伴随重重的一咬,秦世终还是克制住了。
片刻后, 被轻松扶住的林羽鹿终于含到杯沿, 喝入救命的清凉液体。
那努力吞咽的模样真像只小动物。
秦世无声地笑了下,随手将水晶杯放回床头柜,搂住他故意嫌弃:“你怎么连在床上都这么没用?”
“不是说……住在一起不是为了这个么,”林羽鹿敛着眉头艰难强调,“我太累了。”
话毕他便靠在秦世肩头昏昏欲睡。
“不准累, 除夕夜不该玩通宵吗?”秦世故意捏他的脸,“那你陪我聊聊天。”
林羽鹿回答得很迟钝:“……聊天?”
秦世哼道:“聊点让我开心的,不能总让我哄你开心。”
哪里哄过, 真能倒反天罡。
林羽鹿努力强撑着精神,却掩不去病弱之意,轻轻发问:“学长毕业后,有什么喜欢做的事吗?”
秦世的确是被外公捧到了万人之上的位置,但并非循规蹈矩的性格,未必能从娱乐圈的生意中获得完整的满足感。
像这种可以心想事成的幸运儿,心怀哪些追求,的确值得好奇。
可惜秦世并不认真回答:“你觉得呢?不是爱我吗?连我喜欢的事都不清楚?”
学长的兴趣的确难猜,他过于随心所欲又喜新厌旧,就连大学专业都是旁人无法理解的佛学,活得谜团一样。
林羽鹿没有答案,只得无奈苦笑。
“最近想做制片人,”秦世终于坦诚,“打算找那些已经息影的老神仙们,拍点非常规的片子留个纪念。”
把梦一般的电影当作纪念,好奢侈。
林羽鹿喃喃表态:“学长肯定能做到。”
借着月色瞧向怀中清瘦的身影,秦世忽反问:“你呢?喜欢做什么?”
没有回应。
林羽鹿本就虚弱的呼吸越发缓慢,竟已于瞬间跌入梦乡。
“醒醒。”
不满的秦世把他放在枕头上,故意咬了下那淡色的唇。
这回虽没沁出血珠,却也瞬间殷红。
可吃痛的林羽鹿只是颤了颤,仍睁不开眼睛。
“知道你醒了,不要装,”秦世伸手去抬他的腰,威胁道,“否则我可要吃自助餐了。”
不老实的手被极轻的力气扶住。
林羽鹿慢慢地喘了下,勉强侧身,将他的胳膊小心抱好,转而又蜷缩着睡意蒙眬。
“真没劲。”
被迫躺到旁边的秦世放弃了挣扎。
某个刹那,他脑海中浅飘过是否要给小鹿个新年祝福的念头,但很快在慵懒中选择忽略,只强迫性地将其搂入怀中,活像只用尾巴随意揽住财宝的粗心恶龙。
*
千万别被学长一时的热情迷惑,否则必要跌入自我怀疑的深渊。
林羽鹿对此早有经验,很平静就接受了除夕夜的亲密变成昙花一现,对接下来秦世后续几日的离家与忽视毫无波动。
他的心更多放在儿子身上,努力于走前陪伴孩子熟悉这偌大豪宅。
不得不承认,三岁稚童的适应能力远超成人。
或许有舒适环境的加成,小森很快便接受了苏薇的寸步不离与佣人们的贴心服侍,照旧专注于学习玩耍,着实值得欣慰。
也许是学长的基因更胜一筹吧?
不像自己,始终惧怕锦衣与玉食。
这夜晚餐如常丰盛,但服药后的反胃让林羽鹿连粥都无法下咽。
他安静地在餐桌旁陪着小森,忽见微信传来消息,竟是许皓。
“董事长过几天想和你见一面,这事别告诉老板,他又要炸毛。”
秦陆?
林羽鹿知道自己搬入学长的房子会让老人反感,但没想过年期间竟也不被放过。
仿佛猜到他的想法,许皓安抚:“放心,不是要拆散你们的。”
尽管不想接触,但又没资格拒绝。
林羽鹿答应后略感头痛,漫无目的地翻起朋友圈,先见秦世发了张和朋友们打高尔夫的阳光照片,紧接着又看到许皓刚刚转发的公司广告——
“天华娱乐剧本征稿计划……”
犹豫过后,林羽鹿怯怯发问:“那个剧本活动,我也可以投稿吗?”
许皓很痛快:“可以呀,不过你何必投?想拍什么让老板安排不就好啦。”
“不,就随便试试,别跟学长讲,落选也没关系。”
林羽鹿这般解释。
正打字时,餐厅门口传来一阵热闹,竟是秦世趁着傍晚回来了。
他前两天都玩到深夜,进家也是醉意明显,掀开被子就把林羽鹿折腾醒的劲头比金主还金主……
或许在学长心里,接受物质上的馈赠而活成玩物的自己,本就可以随便蹂躏,一文不值。
等过两天知道真相时,他会错愕,还是生气?
“发什么呆,你能不能多吃点?”
大手揉乱了林羽鹿的短发,也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林羽鹿安静地望着秦世落坐主位,眨眨眼:“今天没喝酒?”
“我也不想喝,”秦世漫不经心,“过年总是比平时应酬多。”
林羽鹿忍不住提醒:“说好元宵节一起吃汤圆的,我来做晚饭,你不要又食言。”
秦世接过热毛巾轻松擦手:“知道,多大点事。”
无处安放的心酸让林羽鹿笑得苦涩,他忍不住呆望着学长在身边用餐的模样,迟疑发问:“后天……你有空吗?”
“没空,”秦世不纠结,“你以为我和你一样游手好闲?”
……
林羽鹿陷入沉默。
秦世挑眉:“做什么?”
“我想回孤儿院一趟,”林羽鹿对描绘自己的愿望略感羞耻,“很多年没回去过了。”
秦世并非粗线条的人,但他相当实际:“照顾你的院长不是早就去世了吗?你还认得谁?”
林羽鹿摇头,其实他只是想最后再看一眼自己长大的地方。
虽然那里又贫瘠,又乏味,但总归……意义不同寻常。
“我晚上约了很重要的朋友,”秦世拒绝,“你别瞎折腾,白天倒可以带你出门玩。”
这样的态度已然不错。
林羽鹿尽量温柔地商量:“那我自己去一趟,你白天帮忙照顾小森就好。”
正专注于学习机讲故事的林亦森立刻抗拒:“我不要,我要和爸爸一起去孤儿院。”
“现在就送你去,”秦世瞥他,语气不满:“少替我做安排。”
林羽鹿微笑:“不是安排,只是请求,上次你们不是相处得很好吗?现在飞机很方便,我半夜就能赶回来的,给你带特产?”
秦世自然不感兴趣:“用不着。”
好在也没说其他抗拒的话,看来是接受了这种安排。
刚松了口气,切好的牛排就被放到盘子里。
林羽鹿茫然,抬眸对上学长嫌弃的眼神:“你能不能多吃点?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嗯。”
尽管食欲不振,他依然接受了这份好意。
鲜嫩多汁的肉质,如果健康的人品尝到,肯定是极喜欢的。
得病了又不是学长的错,他什么都不清楚,而且像学长这种容易心软的性格,多少会难过的……
愧疚感让林羽鹿泛起些温情,不禁闲聊过往:“其实我在孤儿院有个朋友来着,她叫穆桃,是唯一愿意和我玩的小姑娘,可惜……三年级时就被领养走了。”
明明是很伤心的往事,却引得秦世轻笑:“怎么没人领养你?”
这不是显而易见?谁会往家里领一只小怪物呢?
林羽鹿连受伤的感觉都无法产生,只觉得麻木又无奈。
“没眼光,”秦世揶揄,“多好玩的小鹿。”
林羽鹿向来不喜欢他当着孩子的面胡言乱语,也不接话,只努力地吃着食物。
倒是小森好奇地来回打量,若有所思。
*
无论多么不舍,人都无法留住时光。
起初计划回孤儿院扫墓时,只觉得是接近人生结尾的遥远目标,结果转眼即来。
让林羽鹿有些意外的是,他妄想陪伴自己的秦世没来,听到这个念头的陈医生倒是不怕折腾,从香港直飞至寒风萧瑟的北方。
“我担心,你自己到这里会胡思乱想做傻事。”
陈敬轩面色略显沉重,短发被吹得在风中乱舞。
林羽鹿勾起嘴角:“不至于,我已经快要达成心愿了。”
彻底懒于置评他的恋爱脑,陈敬轩边走边说:“我只希望那个姓秦的能良心发现,舍出精力和钱财来帮你治病。”
“我查了很多资料,治不了的,”林羽鹿平静表示,“再说我绝不会接受。”
陈敬轩沉默,瞧向他清瘦可怜的侧脸微微叹气。
闲聊间,两人抵达孤儿院后的小小纪念堂,老院长的照片和骨灰就摆在里面,是他孤身一人为这里奉献毕生的证明。
鲜花,鞠躬,祈祷。
林羽鹿毕恭毕敬地做完这些,又对着照片里的老人勾起嘴角:“您就快见到我了,到时候有很多话想对您说呢。”
陈敬轩微微蹙眉,显得很是沮丧。
“我带你逛逛吧,别无精打采的。”
林羽鹿朝他眨眼。
陈敬轩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忍不住捅破猜疑:“小鹿,你是不是抑郁了?”
呆滞过两秒,林羽鹿浅笑:“怎么会?”
正在此时,门口路过个微胖的老太太,忽惊喜道:“是你?”
孤儿院的孩子和老师都变了,能意外遇到之前食堂做饭的阿姨很是惊喜,林羽鹿忙藏住自己的所有不堪,上前礼貌问好。
感慨之后,她忽啧道:“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几年前还有人来找过你,查案似的,真吓人。”
肯定是学长派来寻找失物的。
林羽鹿尴尬:“之前发生了点误会,现在已经没事啦。”
*
不带情绪地评价,小森是非常容易看顾的孩子。
白日秦世带他在酒店和朋友玩了会儿,晚上又完成贵客如云的饭局,生活照旧丰富又自在。
然而随着夜幕愈深,曾无比舒适的卧房却显出冷清之意。
泡完澡的秦世相当无聊,边喝着红酒边打字催促。
“麻烦看下时间,我要锁门了。”
“你愚蠢的伤春悲秋之旅还没结束?”
“鹦鹉偷看.jpg”
林羽鹿过了几分钟才回复:“QwQ不好意思,这边有雪,飞机一直延误……”
秦世蹙眉质问:“不会还没飞吧?”
“小鹿大哭.jpg”
不悦地放下红酒杯,秦世修长的手指动得飞快:“早就跟你说不要去,有时间不如做点有意义的事,而且明天不是要带小崽子看舞狮吗?我可是特意腾出时间的。”
“对不起!我抓紧回来!”
屏幕上的保证毫不可信。
始终活成世界中心的秦世不再想理,闷哼了声,便开始搜罗好友随心组局。
他想打发时间足有一万种方法,绝不是非要什么人不可。
*
倒霉对林羽鹿简直如同家常便饭。
明明陈医生早就飞回香港了,他的航班却一拖再拖,待到终于熬到东港大宅已至次日上午/身体太过疲倦,甚至顾不得抱抱小森,沾到枕头便彻底昏睡了。
之后再醒来,夜幕重新降临,真有种时间错乱、被全世界抛弃的落寞。
“爸爸,你看我有一个变形金刚。”
林亦森正坐在床边翻画册,听到动静后立刻炫耀。
林羽鹿轻咳:“真棒,是秦叔叔给你买的吗?”
小森乖乖点头。
欣慰的笑意瞬间浮上嘴角,林羽鹿追问:“他人呢?还没回家?”
“回来过,”小森并不在意,“待了一会儿又跑啦。”
原本这日约好一起去看舞狮比赛的,阴差阳错,竟失去了一次团聚的时光。
林羽鹿点开手机屏幕,眼神在刺目的日期上瞥过,而后打开微信道歉:“学长,我醒了,这回算我食言。”
“没事啊,我本来也不想去。”
“鹦鹉狂笑.jpg”
“以为我像你一样小气吗?”
莫名有点阴阳怪气,林羽鹿不知如何示好,只得发了个“小鹿作揖”的表情。
秦世的微信又传来。
“睡醒了就做点有用的事。”
“楼下门廊有个礼品盒,帮我送来。”
“鹦鹉摇红酒杯.jpg”
他若真想使唤人,可轮不到自己,这定然是无聊的刁难。
林羽鹿没办法地起身,捂住明显疼痛的腹部,半晌才艰难下床:“爸爸出门一趟,等下回来给你讲睡前故事哦。”
小森还挺独立:“好呢。”
真乖。要是学长也这么乖就好了。
*
华丽到突破想象的KTV,香氛高雅,暗影流金,特别是头顶竟如水族馆般有梦幻的荧光鱼类群群游过,满目美景,能让人瞬间忘记现实的苦恼。
被迫而来的林羽鹿像土包子似的左顾右盼,最终才在服务生的指引下找对房间。
他紧张推门,如电影般逼格过高的偌大房间映入眼帘,与此同时,还有无比热闹的欢声笑语。
纵然不怎么关注现今的娱乐圈,屋内脸熟的面孔也不至于认不出来。
过多顶级颜值凑到一起,让平凡的林羽鹿手足无措。
他依然立刻就发现秦世所在,迎着众多不善的打量,走向最热闹的中心,伸手举起礼盒:“学长,帮你拿来了。”
正在喝酒的秦世微笑,接过后就丢给身边仙气飘飘的美少年:“拿着,满意了吧?”
礼品盒被惊喜掀开,里面似乎是什么了不得的奢侈品。
可惜林羽鹿异于常人的浅色眼眸视力有限,在昏暗环境中完全看不清楚细节。
他只觉得尴尬无措,迟迟地发现“恩人”桑雀也在不远处坐着,不由僵硬微笑。
“还站在这干什么?”
秦世并没理睬少年的激动和旁人羡慕的起哄,反而不满发问。
林羽鹿愣了下,忙要离开。
“等下帮我开车。”
他听见身后这般吩咐,却没心力再度回头。
等到弱小的银白身影消失在纸醉金迷的包厢中,桑雀才忍不住道:“你为什么总是欺负人家?林羽鹿看起来身体不太好。”
秦世依然轻笑:“多管闲事的小鸟。”
这家伙从来都活得肆意,谁都拿他没什么办法。
桑雀无语地侧开了头。
没想这时,有个知名的化妆师问道:“你们没觉得刚才那小孩儿,长得很像潘莺莺吗?”
被提及的古早明星,曾因出演过民国片里古灵精怪的女主角而爆红两岸三地,模样生动可爱,特别是有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简直成了当年校园里最受欢迎的梦中情人。
可惜她遇人不淑,被渣男伤害后冲动自杀而香消玉殒,着实令人扼腕。
把个古怪的白化病人与经典女神联系起来是无比荒谬的,以至于立刻有人发笑。
然而笑的人见秦世没反应,又飞速收起嘲弄的表情。
“不像,真会抬举那傻瓜。”
秦世只这样哼道。
*
没想到过去四年,学长的恶劣手段却没有任何变化,简直糟糕到了值得怀念的地步。
又被欺负了的林羽鹿默默地在大厅角落坐下,根本没精力多加在意,便忙找出小药盒。
他最近已有些经验,知道要是不在疼痛苗头出现时赶快遏制,后面便会更加痛苦。
贵到要了命的药,争点气吧。
林羽鹿品着舌尖上的苦涩,把头抵在墙边默默叹息。
学长喜欢花天酒地,常被那些美丽的狂蜂浪蝶们追求,这状况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从最开始的自卑与嫉妒,到现在平静的悲伤,这一路如何走来,当真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其实,如果可能……
还是希望以后秦世能找到真心所爱的人,过上更值得珍惜的日子。
总这样胡闹,实在令他走得不够安心。
林羽鹿冷到发颤,在这温暖如春的如梦之地。那是死神靠近的气息。
*
意识沉浮了很久,或许又只有几个刹那。
被人用力掐住脸颊时,林羽鹿朦胧地睁开了失焦的狗狗眼。
秦世正自头顶睥睨:“你还真是能睡,睡死算了。”
挣扎起身的林羽鹿只觉得腰腹剧痛,好在他脸色向来惨淡,也没什么特殊端倪。
秦世正在打量,身后恰经过些嬉笑的俊男美女,邀请他继续后半场玩乐。
“算了吧,我怕你们把我吃了。”
秦世不屑拒绝。
“真的很想吃你呢,后半辈子都饿不着啦。”
不靠谱的玩笑声渐行渐远。
林羽鹿已经趁机调整好呼吸,温和道:“走吧,回去早点休息。”
秦世又看他,也不在意这是公共场合,忽就伸手勒过他的脖子:“你怎么都不生气了?”
……
“你和之前不一样了。”
喝多了吧?好微妙的分析。
林羽鹿不知如何回答,只好解释:“我长大了,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秦世哼道:“那就好。”
话毕他便搂着小鹿朝电梯迈步,多亲密一样。
疼痛让林羽鹿有种踩在刀尖上的折磨,他的声音不自觉发颤:“我真的不是故意晚回来,睡着了你也可以叫醒我啊。”
秦世本在哼歌,闻言否认:“我无所谓。”
林羽鹿郁闷:“但还是很想带小森去看舞狮的,明天可以吗?”
“人家比赛是为你开的?一年一次,明年再说吧。”
秦世伸手把他推进电梯。
林羽鹿趔趄了下,露出失望的表情:“哦。”
但转而便飞快地掩饰过去:“汤圆还是要一起吃的,我不再随意旅行了。”
“没人关心你怎么样,爱去哪去哪。”
秦世靠在旁边点了支烟,阴阳怪气,无忧无虑。
林羽鹿走神半晌,又轻轻应声:“嗯,知道的。”
话毕他抬起明亮的眼眸,可爱的浅笑无比真诚:“虽然学长有很多人关心,但也要学会照顾好自己。”?
秦世一脸莫名其妙,香烟的白雾缓缓弥漫,模糊了彼此的表情。
第26章小鹿 结果竟真的没几年
古典茶室内空无一人。炉烟缭绕, 瓜果缤纷,浓郁的春节气氛扑面而来。
无奈应邀落座的林羽鹿却丝毫感觉不到幸福,反而忐忑, 连招呼都打得生疏。
因为他实在猜不出秦陆老爷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听说你最近和阿世相处得不错?挺好。”
笑呵呵地询问, 如话家常。
林羽鹿不安地捏住手指,忍不住道:“您有什么指教, 不如就直说吧。”
“指教谈不上,”秦陆抿了口面前的清茶,“稍加关心, 听听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帮忙?
这词让林羽鹿满心疑惑,谨慎表态:“当然不用, 我也不会打扰学长太久的。”
秦陆笑出声:“看来是又惹你生气了?他就会逮着身边的人欺负,这毛病想必你也清楚。”
林羽鹿勉强弯起嘴角。
万万没想到, 秦陆竟劝慰:“不过连孩子都有了,日子还是得好好过,能包容的地方, 千万别计较太多。阿世性格自我,但本心还是好的。”
……
由于这话完全超乎想象, 林羽鹿一时间甚至没反应过来:“什么?”
秦陆脸上笑意不减, 仿佛所谈论的是再正常不过的日常。
这次狼狈回国,并非没试想过秘密会提前败露,可……
空白的头脑逐渐冷静,林羽鹿抿住薄唇,担忧地望向正在外面跟着老师画糖人的小森, 半晌才忐忑反问:“您怎么知道的?”
“多可爱的孩子啊,”秦陆永远凌厉的眼底终流露出几抹慈祥,“和阿世小时候太像了, 我一眼就看出,他肯定是我们秦家的血脉。”
可到底是怎么证实的?通过陈医生,还是全凭直觉去做了亲子鉴定?
老爷子模糊的说辞让林羽鹿想不明白,只震惊于姜还是老的辣。
作为没能力对位谈判的弱者,他紧张到喉咙生疼,心脏突突直跳,声音自然随之虚了起来:“您……能接受小森的存在?”
秦陆反问:“阿世唯一的儿子,我为什么不接受?”
琥珀眼茫然地呆滞过几秒,随之而来的巨大轻松感让林羽鹿鼻尖发酸:有小森爷爷这句话,至少……至少他未来的生活与教育不会成问题。
纷乱的思绪逐渐平静,终于找到几分勇气进行解释:“怀上小森是意外,我知道学长不喜欢孩子,更何况当年他才二十出头,肯定要抵触,所以才自作主张……”
还是别跟老人家提起生病的事了,省得情况更加复杂。
稍微调整过思绪,林羽鹿继续诉说:“无奈养育孩子实在困难,随着小森越来越大,需要的越来越多,我实在本事不够,只能来东港投奔学长。”
秦陆淡淡一笑:“所以,他果然还不知道?”
“求您,”林羽鹿目光诚恳地抬起头来,“求您让我亲口告诉他。”
“这是你们之间的事,的确应该由你自己对他说,”秦陆啧道,“但我这几天思来想去,总觉得以阿世的个性而言,结果未必会如你想象中那么顺利。”
关于这点林羽鹿很坚定:“我了解学长,他和小森相处得很好,了解真相后气恼一阵,终究还是能容得下亲生骨肉,至于我,绝不会再继续烦着学长了。”
秦陆眼神复杂:“怎么,感情不顺利?”
该怎么和陌生人谈及早已无望的爱情呢?林羽鹿无法启齿,脸色也惨淡狼狈。
秦陆淡声道:“如果阿世不是出于对你有深刻的感情,就绝不会做这个父亲,我比你更了解我的外孙。”
林羽鹿望向眼前氤氲的茶烟:“学长谁都不喜欢,他憎恶亲密关系。”
“这事怪我,”秦陆目露沉痛,“当年是我逼着他妈妈嫁给了不喜欢的人,而阿世……就是痛苦婚姻的证明,他从没得到过父母之爱,心性多少有些别扭。”
老人家讲话还是委婉了些,林羽鹿读过秦母写给情人的信件,学长在她的笔下,永远是婚内强/暴的残酷证据,痛与恨都淋漓尽致。
艰难地咽下口水,林羽鹿一字一句道:“无论如何,我已经准备好和学长坦白了,您千万要给我这个机会,可以吗?”
“当然,”秦陆合上茶杯的盖子,态度平静,“今天找你,只是想劝你慢慢来,就算他一时想不明白,也别冲动吵架伤了小森的心。”
想象中脾气可怕的大佬竟有如此温情的一面,难怪秦世活得那般有安全感。
这态度让林羽鹿生出新的希望:“如果……学长表示不愿意接受,您能帮忙抚养小森吗?我……我没本事。”
秦世从小就是个聪明自信、能量十足的魔王,以至于秦陆对柔弱自卑的小鹿不太适应,他语气略显无奈:“养大了一个,也不介意再拉扯第二个,但还是让孩子跟着你们更幸福。”
无法解释的内情实在绝望,林羽鹿未再多言,只颤声道:“谢谢,真的谢谢。这是我来东港后,听到过最好的消息了。”
老实孩子,老实到有些可怜。
秦陆摇摇头,又打量他:“也好,可能就得你这样的性格,才能让他动心。”
动心……怎么可能?
林羽鹿回忆起学长的若即若离,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
随着假期结束,天华娱乐又开始了热火朝天的日常工作。
秦世专心地与高管们连开几天会议,确定好新年的业绩目标,而后才稍微悠闲了起来,一个电话把许皓叫到办公室训话。
尚未察觉危机的许皓笑嘻嘻:“老板,小鹿怎么还没来上班?”
“说要带孩子玩,”秦世无语,“不是跟你请的假吗?”
许皓脱口而出:“可人不是睡你旁边吗?我怎么知道他的事?”
“呵,”秦世表情不善,“我看你知道的还不少呢。”
……不对劲。
许皓苍蝇搓手:“此话怎讲?”
秦世“啪”地把一沓厚厚的稿纸摔到桌上:“你凭什么替林羽鹿作弊,给他征稿的第一名?”
“我读了啊,写得挺好的,”许皓讪笑,“而且那个活动就是公司——”
秦世很不悦地打断:“内定恶心不恶心?我看公司成本就是被你们这样胡乱烧掉的。”
花天酒地不代表他是个纨绔子弟,多半是从小耳濡目染的关系,秦世经营生意还是挺雷厉风行的,更何况爱笑不代表脾气好,但凡踩到雷区,非常不好伺候。
许皓头脑飞速运转。
秦世蹙眉质疑:“林羽鹿要你这么做的?”
事实上许皓并没把小小的征稿当回事,本想拍个马屁却拍到马腿,眼看难以收场,他心虚且无耻地轻咳:“……其实给他那笔奖金和剧本合同也没关系嘛,他肯定很开心。”
准老板娘性格好得很,先帮忙背个锅,待我晚上负荆请罪。
许皓在心里默默念叨。
闻言,秦世修美的眼眸里情绪复杂,多半是真的开始纠结这句谗言。
未料这时,另一位助理匆匆敲门进屋,把个无名文件夹恭敬递来。
秦世疑惑打开,从里面摸出几张照片,越翻越快,脸色也飞速变黑,眼神颇为可怕。
许皓忐忑:“老板……是否需要在下替您分忧?”
“滚蛋!”
秦世破天荒的这般粗鲁骂道,而后却率先拿起钥匙摔门而去。
耳膜被震了下的许皓肩膀微抖,完全猜不出是谁替自己转移了怒火。
*
“期盼”已久的元宵节竟是个大阴天,整个东港都显得无精打采,山顶别墅外更是寒风萧瑟。
林羽鹿心事重重,很早就揉好了手工汤圆,把小森哄睡着后,又于坐立不安中拿出卧室的粉色合果芋,在华丽的花园徘徊许久,寻到处向阳的角落,蹲身挖了起来。
这礼物送的肯定不合心意,但嘴硬心软的学长还是拿回家中。
可惜佣人精心照料,它却变得奄奄一息,仿佛随时都要枯萎死去。
还是救一救吧,没准比自己活得久呢。
林羽鹿在风中微微叹息。
“你在搞什么东西?”
意外的质疑响在身后。
林羽鹿惊讶回头,拍着手上的土站起身解释:“我看它快要死了,种在土里接地气,没准会变得健康起来。”
秦世满眼愠怒:“丑死了,花园的设计需要你来破坏?”
“不是有很宽敞的地方吗?我只种这一小颗,”林羽鹿郁闷解释,又小心打量,“学长,你怎么生气了?”
秦世沉默。
林羽鹿努力微笑:“别不高兴呀,等小森睡醒我就煮汤圆,我有很重要的话跟你说。”
“省省吧,”秦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稿件,“先跟我说说这是什么?”
前两天刚邮出去的稿子竟然又回来了。
由于创作环境太糟糕,稿子有笔写亦有打印,纸张大小不一,甚至还存在污渍,被学长握在手里十分尴尬。
“我没太多时间整理,”林羽鹿羞耻地解释,“但还是想投出去试试。”
秦世冷笑。
林羽鹿不晓得他气什么:“……写得很糟糕吗?”
“知道糟糕就别丢人现眼,”秦世果然情绪极差,“以前抄别人,现在干脆走后门?创作没有捷径,实在不适合你这种人。”
完全没听懂的林羽鹿满脸茫然,又因他忽然指责自己四年前的“抄袭”而心脏微痛:“我没……”
“拿回去!”
秦世用力把稿子拍到林羽鹿怀里。
谁晓得虚弱的林羽鹿反应太慢,那些狼藉的纸页竟然在大风中被吹散了出去,飞到整个花园到处都是。
……
“学长,你怎么了?你因为我投稿生气了吗?”
林羽鹿呆呆地望着他,鼻尖忍不住泛红。
真没出息,好几年过去,被秦世怀疑的感觉还是那么不堪忍受。
我没抄,为什么总是不信我呢?
混乱的想法在脑海中飘来飘去。
“别再装可怜了,真没意思,以为我吃这套是不是?”
秦世露出厌恶的表情,这般说完又放弃了什么似的,扭头便走。
他腿长步子大,林羽鹿追在后面实在吃力,着急间竟然狼狈地摔了一跤。
秦世依然没回头,听到声音反而越走越快。
幸好看热闹的幼教苏薇从远处跑来,见状慌里慌张地愣了两秒,当机立断:“别急,我去帮你追他。”
话毕她便狂奔着追上秦世:“老板,林先生摔了。”
秦世并不理睬,直接开门上车。
苏薇用力扒住车门:“老板你怎么生气啦?那个那个,你定的小猫咪今天被拿来了,你要亲手送给林先生吗?”
秦世冷淡:“退货。”
苏薇找借口:“宠物店不让退的,您就送——”
“给我外公拿去,”秦世蹙眉,“松手,不想干了?”
苏薇唯有从命,旁敲侧击道:“是不是吵架啦?可是林先生今天身体不舒服呢,我看到他把早饭都吐了……”
秦世轻笑:“不舒服?”
苏薇赶紧点头。
“那就让他找个舒服的地方待着去,下次我回家,别再让我看见他。”
秦世这般吩咐完,便用力拽紧了车门。
*
却说林羽鹿摔倒时狠狠磕到膝盖,等着一瘸一拐地与苏薇会合,秦世早就坐着车扬长而去了。
“你没事吧……”
苏薇很郁闷,是欲言又止的模样。
林羽鹿强打精神地摇头:“学长到底怎么了?”
完全不知内情的苏薇尴尬地讲出秦世的要求,又劝道:“早晨不还好好的吗?可能是有什么误会,要不然你给他打个电话?”
害无辜的人挨骂让林羽鹿很愧疚,他微笑:“嗯,你去忙吧。”
话毕便扶着腿坐到长椅上,试图拨通秦世的号码。
一次,两次,三次。
终于接了。
林羽鹿赶紧捧起手机,认真道:“学长,我不知道你在气什么,但应该不是因为那份稿子才对。求你回来说清楚好不好?我也有话对你讲,我保证,这是最后——”
“这么想知道吗?”
秦世的声音相当冷淡。
林羽鹿嗯了声。
秦世字字清晰:“你到底有几次找借口去幽会那个姓陈的,骗我帮你养孩子很得意?”
完全没准备的林羽鹿愣住:“什么幽会?我、我是见过陈医生的,但只不过随便聊聊天。”
秦世呵道:“随便到在大街上抱在一起是不是?随便到光天化日喂你吃饭是不是?”
这些话很奇怪,林羽鹿回忆起香港的悲伤拥抱,还有在孤儿院时低血糖时,被陈医生急着买了热豆浆给自己喝的琐事,有些无从解释。
又被怀疑了,始终都得不到信任。
真的好累。
林羽鹿忍住同样深刻的愤怒轻声道:“我和陈敬轩不是那种关系。”
秦世沉默片刻,回答说:“林羽鹿,你让我恶心。”
恶心……
林羽鹿垂眸:“嗯,我不指望学长觉得我有多好,但我今天想对你说的不是这些。”
秦世很不耐烦:“你到底想说什么?”
就不能体面的、温暖的、理智的告个别吗?看在我包了好几个小时汤圆的份上。
林羽鹿意识到他真的很生气,是没可能心平气和地回家了,所以纵有不甘,终还是鼓足勇气说出在心里徘徊过千百遍的话:“我想说,小森……是我们的孩子。”
电话那边沉默过更久,而后是熟悉又陌生的嘲弄之笑。
“下次编点靠谱的,看我还上不上钩。”
林羽鹿声音哽咽:“我说的是真的,学长你可以——”
“我这辈子不想再看见你。”
秦世这样无情打断,便在愤怒中挂断了电话。
再打过去,已关机。
发微信,竟然被拉黑了。
林羽鹿愣愣地坐在风里,许久才深深地叹出口气。
真会做梦啊,竟然还想着学长不让我走怎么办,还在思考如果他愿意借钱治病的话,要不要再去试试看……
结果,脸好痛。
为什么他愿意抱着我看烟花,却那么轻易就相信,我是个最无耻最愚蠢的骗子呢?
就像四年前一样。就像我决定放弃爱他时,一模一样。
捂住已经开始渗血的浅色长裤,林羽鹿失神地抬头,望向灰白天空,琥珀眼眸里再也没有了天真的神采。
*
午夜十二点,房间里的古董座钟忽然自顾自地响起。
元宵节结束,可笑的年终于过完了。
半睡半醒的秦世扶住略显沉重的头自沙发边坐起,他一时间有点回忆不起来,除夕夜把小鹿接回家后,这些天到底是怎么过的。
好像和平时差不了太多,不过是身边多了只沉默的宠物,需要时玩玩,忙起来不理也罢。
何必做这么愚蠢的事,人类归根结底,没有任何不同。
秦世这般思索。
意识混沌间,楼下房门竟被人毫不客气地打开。
听到动静的他有些不爽,起身出去,见是许皓那家伙,便更没耐心:“谁让你进来的?”
“老板,你怎么躲在这儿啊?”许皓抱怨,“电话也不开,找你找得快发疯。”
秦世仍在被“绿了”的压抑当中,自没任何好脸色。
许皓匆匆上楼:“先收收少爷脾气,小鹿好像又不见了。”
说完他便把个盒子塞了过来:“他说出门买东西之后就没回来,这是在你枕头上看到的。”
秦世狐疑打开,见里面是些小额存折,保时捷的钥匙,信用卡,还有……旧到不成样子的小鹿玩偶和厚厚一沓信,不由簇起眉头:“那孩子呢?”
许皓眨眼:“苏薇看着呢。”
秦世呵了声:“那他哪也不舍得去,想演苦情戏吗?”
“我感觉事情没这么简单,董事长听说后让你马上回家,”许皓难得有点急,“要不你看看信里都写的啥?我也不敢擅自拆啊。”
这年头,有什么话不能用手机,还非得写信不可?
秦世心中一半不安,一半冷嘲,匆匆翻过信封后发现大部分都是给林亦森的,属于自己的只有一封,便不客气地把盒子丢给许皓,扯开来蹙眉细读。
找他大半天的许皓当然关心最新八卦,等过很久都没听见声音,便毫不见外地催促:“老板,到底怎么啦?你是不是又误会人家了?”
秦世本来就没多少表情,读到最后一张信纸时,仍没任何反应。
可他那种面无表情又不像冷漠,而似灵魂被抽出肉|体的空洞无措。
许皓更加着急:“怎么了?你说话啊。”
向来满是傲慢之色的眼神动的缓慢,迟疑地穿越过冰冷的空气,最终落在了盒子里的小鹿玩偶之上。
这东西是林羽鹿的微信头像,当然认得。
那年圣诞节,他冒着雨被秦世故意折腾,足足在派对外等过三个小时,才得到挑选一份礼物的机会。
聪明人总会选点像样的东西吧?反正一掷千金的学长对谁都大方。
可是林羽鹿小心翼翼地提出要求,不过是想要这只毛绒小鹿。
虽然便宜,但让他非常开心,因为这是秦世送给他的第一份礼物。
古怪的白化病小孩,心思太难藏。
其实秦世早就知道林羽鹿喜欢自己,随随便便就看穿了。
那晚林羽鹿也的确用尽勇气去暗示,但一如既往地自卑又没用,只举着玩偶示意:“谢谢学长,我永远都喜欢。”
含糊其辞,羞到连耳朵尖都红了。
永远。
秦世当时心里嗤笑:你的永远值几年啊?
结果竟真的没几年。
所有喜欢,与爱,与失望,与痛苦……可能都要在不远的将来戛然而止。
只有二十二岁,还天真到像小孩的林羽鹿。
一辈子的时间,也就这么长。
第27章一封信 林羽鹿 亲笔
(有些褪色的浅蓝色钢笔字, 行云流水,是优等生的笔迹)
秦世:
从来没有勇气呼唤你的姓名,虽然这是我生命中最刻骨铭心的两个字。
如果学长有机会读到这封信, 说明我没能当面与你聊清小森的存在。这当然有些难以启齿, 但也不得不就此坦白:对不起,我没问过你的意见, 就生下了我们的孩子。
最初确认怀孕时,学长已与我分道扬镳去了美国,许多天都再没发来任何一条消息。很难解释出于怎样的心情, 我曾无数次点开你的微信,想问问该怎么办才好, 最终却未曾行动。
或许是我知道答案:学长肯定会立刻让我打掉。因为以我的身体能够顺利生产必是小概率事件,而且你也不喜欢小孩, 更不可能接受与我这样糟糕的人养育新的生命。
高中毕业的暑假,我读了茨威格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当时根本无法理解, 为什么女主角会那么轻易地决定生下春宵后的意外,毕竟幸福的孩子需要完整的家庭、万全的准备与充满爱意的期待。当然, 这只是我的想象。(旁边画了个流泪的小鹿表情, 笔触相当笨拙)
不过呢,等我慢慢接受事实,接受我的肚子里来了鲜活的小生命,是我们结合而来的天使,就全明白故事中未曾言明的心情了。
读到这里, 学长肯定已经开始警惕,我是不是与你熟知的那些名利场中的女人一样,想凭借意外得来的孩子, 来威胁你付出高昂的代价。
希望你能相信我——虽然这种待遇未曾有过——自离开香港的那天起,我就已经决心靠自己把孩子养大,这辈子都再不要出现在学长面前,再不做|爱情的乞丐。
其实这几年,也真的付出全部努力这样做了。
可惜就像学长曾骂过的那样,没用又贪婪的人总是会搞砸一切。
(换了种黑色的签字笔)
又思考了一周,心里有很多犹豫,可实在找不到更好的选择,只好继续写这封自以为是的信,或许学长把它当成遗书读读,会变得容易忍受许多。
我呢,得了淋巴癌,晚期。在泰国找过好几家医院去咨询,(后面被划掉半行字,没办法辨认具体内容)
学长应该不想读到太多关于我的事情,总而言之,我现在生命所剩无几,没有能力继续抚养小森了,只能再度恳求你心生慈悲,接受他的存在。
小森非常聪明懂事,学什么都快,运动能力也好,不挑食,情绪又稳定,绝不会给学长添太多麻烦,只要学长付出一点点关心,他肯定会非常爱你,给你带去超多幸福。
这样的要求,是不是有点自私呢?但请放心,以上就是我的全部目的,真再没谋划其他。
少年时,我的世界很小很小,只有孤儿院和福利学校,不像学长见多识广,自然对社会与现实一无所知,好在闯荡过这几年,我长大了!我已经明白学长所说的“跨越阶级”、“人性贪婪”是什么意思,也知道自己的确没有资格对学长产生期待,就连曾经爱过你这种念头都太过荒诞!所以,再也不会了,真的抱歉以前毫无分寸。
说这么多,我想强调的是,小森是无辜的,就算学长再一次开始憎恶我带来的负担,也请只恨我,别去恨孩子,毕竟你们的父子关系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小森不需要太多物质,我也为他攒了些钱,应该够支付读完大学的学费,学长别担心这是对你金钱上的敲诈,他需要的只是一个爱他的爸爸,如果以后我不在了,就只有学长能够履行这个身份的责任了,所以我才千里迢迢地把他送到东港。
学长永远只是嘴上刻薄,实际心软异常,所以我相信,等到气恼平复之后,你将会成为一个好爸爸,和小森好好地相处下去。
关于小森的喜好和些需要注意的地方,另附信纸写了许多,有一点点长,但学长这么聪明的人稍微看一下就能记住的,可别不耐烦呀。
此外,等到学长有了妻子和因爱而生的孩子时,也请别欺负小森,他已经没有别人可以依靠了。(这边的字迹有点凌乱)求求你公平地对待他。我会在天上为你们祈祷的。
先写这么多吧。要准备去东港的行程了。
有点担心学长一眼就把小森认出来,他的眼睛和你一模一样呢。(画了个小鹿发呆的表情)
不管怎么样,我猜学长肯定会喜欢他的。
林羽鹿
亲笔
第28章录像 我不该喜欢他
阴沉过整日的东港, 终于在深夜降下极疯狂的冷雨。
公寓楼外闪电白如明昼,让许皓莫名紧张。他晃了晃盒子里零零碎碎的东西,忐忑追问:“到底怎么了?没出什么大事吧?”
自从读过林羽鹿的信后, 秦世便始终丢了魂般地僵在原地, 怎么叫都没任何反应。
真是诡异的多事之夜。
手机里催促不停,许皓飞速回复掉老爷子的微信, 斗胆伸手抢过信纸。
恰于此时雷声震耳,秦世终于微微动了下眉头,用极大的力气猛地将信抢夺回来。
纵然只匆匆读过不到一分钟, 但许皓这种成了精的高才生还是瞧见了关键内容。
他简直不敢置信,脸上的担忧逐渐转为变幻莫测的震惊, 结巴道:“怪、怪不得小鹿总是无精打采,而且董事长特别在意他们父子……”
秦世缓慢抬眸。
“卧槽, 我之前也不知道是这么回事啊,”许皓生怕他对着自己发飙,吓得后退半步, 飞速承认,“老板, 你不会是因为剧本的事把小鹿骂跑了吧?”
……
许皓愧疚又尴尬:“对不起, 是我自作主张的,他只想偷偷投稿,怕你知道,还说落选也没关系。我寻思堂堂老板娘怎么能落选呢?所以就——”
喋喋不休的啰唆似乎让秦世不堪忍受,他突然把信塞进盒子里, 沉默地抓起车钥匙便要开门出去。
这种时候最易冲动犯错。
生怕再出意外的许皓慌忙阻拦:“董事长已经派人在全东港寻找林先生了,他让你先过去。”
“马上报警,”秦世艰难地发出声音, 明显低哑,“让开。”
相识多年,从未见过这位满不在乎的大少爷如此……紧绷,好似随便轻轻一触,他立刻便能在面前崩溃了似的。
状况危急。
许皓拿出手机拨通110,同时追在后面急道:“你要去哪找?我来开车。”
*
珠三角的坏天气就像突然爆发的致命病毒,随着夜色弥深,整片海域都被笼罩在暴雨之中,让人睡不安宁。
陈敬轩本端端正正地躺在床中央会周公,先是听到家里的雪纳瑞在狂叫,而后才察觉到越来越暴躁的砸门声。他艰难地蹙眉起身,想去物业好好投诉一笔。
出乎预料,监控屏上出现的身影,竟然是满身阴沉的秦世。
瞬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陈敬轩忙打开门。
结果随着雨气闯入的,还有极暴力的推搡。
秦世用力拽起他的睡衣领子:“小鹿呢?又是你干的好事!”
“放开!你疯了吧?”陈敬轩这位斯文人也有失态的时候,拼命挣扎的同时急着反问,“他不见了?”
话毕便紧张地找来手机,低头匆匆发送消息。
秦世原本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已有血丝,强压着怒意道:“上次就是你在帮他,这次你又敢多管闲事,把人交出来,他生病了!”
“喊什么喊?现在你才知道他生病?”陈敬轩普通话很是笨拙,转而又用粤语骂道,“之前我真怀疑你是不是眼盲!”
秦世语气森冷:“把小鹿还给我,没时间跟你废话。”
有那么一个刹那,陈敬轩差点骂出脏话,但良好的教养还是逼得他忍住了,只厌恶地瞪向堵在走廊的黑衣男们:“关门,跟你聊聊。”
秦世动也不动。
“真佩服你的好心态,不管犯了什么错都在别人身上找原因?”陈敬轩笑意悲凉,“小森是我亲手接生的,我比谁都希望林羽鹿平安活着,凭什么觉得是我在拖延他治疗?”
尽管已经快要失去理智,但“接生小森”这四个字还是让秦世心中鲜明刺痛。
无法接受残酷现实的大脑比平日要迟钝太多。
直至此刻,秦世才真正意识到林羽鹿和陈敬轩的关系,首先,他们不是简单的朋友,其次,也真不像自己揣度的那般不堪。
用深呼吸勉强控制住已被撕裂的情绪,他终于伸手把保镖和许皓关在外面,再次咬牙质问:“小鹿人呢?”
陈敬轩厌恶地打量:“看样子是全知道了?小鹿今晚失踪,说明你知道真相后没有挽留,甚至很可能没给他机会坦诚,对不对?”
……
“亲自与你沟通是小鹿的愿望,”陈敬轩当然明白时间就是生命,终于抱手解释,“我只能尊重他,但他之前有求我,说等托付小森后,就让我帮他再次离国隐身,所以我才勉强保密。”
事实上,秦世尚不能消化那封信里的字字句句,此刻再被迫接受这些从未想象过的残酷事实,表情也如遭受凌迟般阴沉得吓人。
陈敬轩扭头视而不见:“我本打算事后帮小鹿找个医院治疗,再不济也可以做下临终关怀,看来他早就猜到我的想法,之前的拜托也只是为了稳住我罢了。”
眼前态度糟糕的医生是位可信之人,秦世的阅历让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故而一瞬间更加绝望:“所以,你也不知道小鹿的行踪?”
“我无法理解,你真没能力找到他吗?还是压根不想费心去找?”陈敬轩难掩语气中的愤怒,“你又不像我,是家族里的弃子。”
没兴趣多聊这种话题,秦世只努力维持表面的冷静:“知道了,有消息联系我,不会亏待你。”
“对对对,你不会亏待任何人,”陈敬轩讥讽,“只亏待小鹿是不是?”
秦世蹙眉:“你现在骂这些有什么意义?我会找他回来。”
他转身开门要走,忽又停步,用吩咐的语气提出:“把他生产的病历给我。”
“凭什么给你?”陈敬轩震惊,“你不会还在怀疑他吧?小森跟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真的是眼瞎——”
秦世蹙眉打断:“我没有在和你商量。”
“好大的架子,真少爷啊,”陈敬轩微愣,两秒后又似觉荒诞的失笑,竟冷冷答应:“行,我可不止有病历,资料太多了,你拿回家慢慢研究,去证明他绝无害你之心吧。”
秦世眼神复杂:“我没觉得他在害我。”
陈敬轩放弃继续争吵,几分钟后从书房拿出一块硬盘:“都在里面。”
话毕又把一叠英文资料塞给他:“这是我最近收集的关于淋巴癌的前沿治疗方案,但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你自己看着办吧。”
很厌恶这位和林羽鹿当街搂搂抱抱的英俊医生,可这种厌恶已然站不住脚。
秦世将东西死死握在手里,开门吩咐:“帮他打扫干净。”
话毕大步离开。
陈敬轩踩着木地板上的雨滴追上去骂道:“滚,别再来了!”
他用力摔上门,在小狗不安的呜咽中重新拨打林羽鹿的电话,自然无人接听。
*
彻底失去时间概念的两日,所有经历都成了卡在眼前的恐怖幻灯片。
东港地毯式的搜索和天价寻人启事没有任何结果,只有警方查到林羽鹿在正月十五傍晚坐飞机前往新加坡,此后的跨国调查效率低下,进展焦心。
幸好秦老爷子出手,凭借过硬的人脉联络到东南亚各国的权贵,才算于黑暗中燃起微弱的希望。
自从那夜,秦世就没怎么睡过觉,对亲友的劝慰也没任何反应,只机械地寻找着所有他能想到的人与门路,妄想能再捕捉到关于林羽鹿的只言片语。
可惜没有,小鹿就像人间蒸发了似的,再无痕迹。
最恐怖的猜测谁也没主动提起,秦世想都不敢去想。
*
又是夕阳即落之时。
终于回到家的秦世疲倦地坐在书房里,第无数次在投影仪边播放林羽鹿离开前的监控——
他于花园里追逐自己的那跟头摔得有点狠,裤子上全是血,在长椅边缓了不短的时间。
此后也没理佣人不安的关心,只尽力将那些散落的稿件收集起来。
多半是意识到航班时间,半小时后他便去了小森的房门外,理应想道个别。
可又不忍,始终低着头站在门口,肩膀颤抖,像在无声地哭泣。
再然后,就真走了,穿着那身沾满尘土和血迹的衣服。
林羽鹿很自卑,从来也没打扮过自己,平日总是穿得穷酸又土气,所以那天吵架时秦世也没在意:原来小鹿又换上了从泰国带回来的便宜货,仿佛在与别墅的锦衣玉食划清界限。
其实这次来东港,他始终在划清界限。
只不过太过自信的自己全程视而不见。
秦世一遍又一遍地看着,缺乏睡眠的眼睛红得可怕,他向来情商很高,却没勇气去想象小鹿当时的心情。
不知过了多久,才强迫着自己似的,打开了陈敬轩给的硬盘。
超乎想象,里面除却各种数据详尽的孕检报告和手术记录,竟还有上百条视频。
秦世缓慢地眨了下酸痛的眼睛,选中“日常报告”中的某一条。
投影仪上很快就出现了一间陋室,是这位大少爷思索贫民窟时都想象不出的画面。
镜头对准小房间唯一的窗户,很快,林羽鹿就慢慢地走入了镜头范围。
那是四年前的小鹿,满脸稚气,孩子似的。
但和记忆中不同,他变得非常瘦弱,唯独腹部微微隆起。
有点害羞地撩起廉价短袖,露出怀着孕的白皙腹部,货真价实。
他显然习惯了这种事,正面、侧面、背面……全拍完才重新坐回摄像头前,测量血压血糖。
“陈医生,我又吐到连喝水都不行,躺着的时候,心脏也很闷,我会死吗?”
林羽鹿竟然这样问道。
本就是万中无一、死亡率极高的异常受孕,没有正常人会选择生下这个孩子。
林羽鹿随后微笑,眼神很天真:“但我感觉小森好像保护着我呢,肯定能熬下来的。希望……他多像学长一点,那样,就不会活得太辛苦了。”
“嘿,但愿小森继承学长的眼睛,他的眼睛特别好看。”
全是憋坏了的自言自语。
秦世感觉无法呼吸,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的表情。
余下的那些视频,也都是陈敬轩无法去清迈时,林羽鹿每日留下的孕期记录,与乐观到傻气的碎碎念。
“陈医生,你不要总骂学长了,你又没见过他。”
“是……是我自己要和他发生关系的,并不是他不负责任。”
“其实学长特别好的,从入学起就照顾我,每次我遇到麻烦,他都愿意保护我,帮了我很多很多的忙!他还带我去过电影片场呢!”
“可就是……我不该喜欢他。没关系,已经不再喜欢了。”
“陈医生,要是手术有什么意外,你千万保护好小森。到时候,求求你把小森交给学长,他不会不管的,他最心软了,每次我求他,他都会答应……”
“我不后悔,怎么会后悔呢?”
“希望小森能平平安安长大啊。”
……
视频里的林羽鹿,憔悴得像个难民。似乎那孩子已经将他所有的元气都吸走了,摇摇欲坠的小鹿,修长的四肢全是毒虫咬过的红肿。
他躲在这间见不得光的破房子里,怎么还敢白日做梦?
秦世一条一条看去,没发现窗外黑夜蔓延,也没意识到太阳已重新升起。
直至最后的手术录像,看到那血肉模糊,看到连续三次高危急救,看到电击器按在林羽鹿瘦弱的身体上,他才彻底无法承受,猛地关掉了投影仪。
纵然发生了这种事,在几个小时前,秦世依然相信自己是林羽鹿最亲近的人。
可是看过这些,他才迟迟理解小鹿和陈医生之间的感情,他们交付过生死,延续过生命,知根知底,彼此信任,反倒自己……才是可笑又自大的过路者。
疲倦地拿起手机,秦世翻到陈敬轩的微信,缓慢打字:“对不起,我对我的不尊重正式道歉,感谢你为小鹿做的一切。”
陈敬轩回复得很快,态度依然糟糕。
“用不着。”
“有新消息吗?”
“我劝你做好心理准备。”
秦世心里泛起沉闷的痛觉,不敢对话。
陈敬轩还是冷静地不断发来文字。
“小鹿以前是非常乐观积极的。”
“但这次得癌,他好像没什么求生欲。”
“我接触得不多,怀疑他抑郁了。”
“这二十多天你都和他在一起,你怎么看?”
“他说过不想死得太悲惨,如果真的抑郁了,很可能会自杀。”
秦世死死地握着手机,一个字都没有再答。
“我的爸爸呢?”
小森的声音响在门口。
他迟疑地靠近,站到单人沙发边问:“你还没找到我爸爸吗?你不是说他很快就回来了吗?”
秦世仍低着头。
小森非常郁闷,扶着变形金刚蹲到地毯上,用那双和秦世别无二致的明亮眼眸抬头观察,又蹙眉疑惑:“叔叔,你怎么哭啦?”
第29章老屋 这可能就是报应
书中说, 人遭受重大痛苦事件后,会经历五个阶段:否认,愤怒, 讨价还价, 抑郁和接受。
秦世修过心理学,很清楚自己已经在陈医生提供的“证据”面前飞速地走到了第三步。
每天, 不,每时每刻,他都怀着不切实际的愿望, 盼望能得到小鹿的踪迹,能确认他病得并不严重, 能……重新找回对生活的掌控感。
但很可惜,持续了二十余年的好运气已经消失殆尽。
初春的东港与往年毫无变化, 只是那匆匆路过的银白身影,彻底消失无踪。
*
稚嫩的痛哭打破了山顶别墅清晨的静寂。
秦世昨夜睡前不知乱喝了多少酒,但仍无法阻止梦境中反复出现悲伤的琥珀眼眸。
他头痛欲裂地坐在餐桌前, 望着苏薇蹲在门口不停地安慰小森,善于言辞的嘴全说不出半句有用的话来。
至亲消失了太多天, 林亦森显然已经忍到极限, 几乎随时随地都能崩溃失控。
从前真觉得小孩子好糊弄,随口的谎言就可以控制他们的悲喜。
结果并非如此。
“秦先生,现在该怎么办?不能光指望儿童心理师来解决问题。”
年长的女佣忧心忡忡。
这是当然,如果心理医生能填平林羽鹿消失的空洞,那秦世自己才最需要被治疗。
“……送我外公那里去。”
迟疑过后的回答显出逃避之意。
此前, 秦世从不惧怕任何人,江湖上的三教九流他都能轻松摆平,可偏偏对着自己的亲生儿子, 却成了束手无策的废物。
这可能就是报应吧?
他听见小森的哭声越来越远,哑着声音道:“不吃了,备车去医院。”
现如今唯一有动力做的事,就是与各国顶尖的淋巴癌专家交流,浪费掉无数时间和金钱请他们来东港会诊,却……连病人都找不到,只有几页快被记熟的体检报告尬在那里。
像是疯了。
女佣叹息:“你天天不吃饭怎么行?”
说着她便招招手,让人端来碗汤圆:“这是林先生包的,那天没吃,就冻起来了。”
…………
秦世怔愣地低头瞧向面前的瓷碗,终于失去浪费食物的底气。
如果当日没有轻而易举地怀疑他,而是耐下心来一起吃顿团圆饭,结果会不会不一样呢?
这个可耻的想法在脑海中出现过无数次,却没脸继续思索下去。
舀着汤圆的手有点抖,好在最后还是吃了起来。
女佣终于松下一口气。
秦世愣坐在原处艰难进食。
小鹿虽然会做点饭菜了,但手艺实在普通,这汤圆皮厚馅甜,味道并不怎么样。
可……
没办法面对自己的秦世也无法面对这种味道。
吃着吃着,他忽然咬到个异物,慢慢拿出来才发现是一枚小小福币。
虽然金光闪闪,但轻飘飘的,定是廉价的假货。
“学长你今年肯定会顺顺利利的。”
随便脑补就能想出林羽鹿的傻话。
秦世的头瞬时间更痛了,无法言喻的窒息感再度袭来,还不如死掉痛快。
*
没有病人在场,再好的专家也给不出完善的治疗方案,他们只说看数据是不能再继续耽搁了,一番会议之后,濒临崩溃的情绪只增不减。
孤岛般的豪车在东港的路上缓慢行驶,许皓不知道驶去哪里妥当,秦世自己也想不出答案。
手机忽来了条微博转发,是知名摄影师余蔓。
而今秦世已经知道林羽鹿那天是去拍照片,而非与陈医生“幽会”,若不是被安慕那家伙刻意挑拨敲诈,事情也不会……
好像又开始在别人身上找原因了。
秦世蹙眉,轻轻点进链接。
果然是林羽鹿的艺术照。
虽然极尽肆意的打压和嘲讽过小鹿,但秦世始终很满意他的外貌,这也是让自卑的林羽鹿最感动的地方:终于有人不觉得我是怪物了呢。
怎么会是怪物呢?
稍微被打扮一下,就成了大摄影师镜头里泛着圣光的可爱精灵。
修长的手指将九宫格来回翻过很多次,一张张存下后,秦世才点开网友的评论。
“啊啊求指路模特wb,我舔舔舔!”
“哇,是白化病吗?好好看好羡慕……”
“这是什么神仙发色,我要这样,不嘲笑别人就算我妈教得好!”
“是月亮的小孩,他的眼睛像宝石。”
“是像琥珀。”
“为啥余蔓总能找到冷门美人?”
……
年轻的网友们倒是格外宽容,如果被林羽鹿读到,肯定会很感动吧?
毕竟他没得到过什么爱,随口夸夸,就开心到不知如何是好。
秦世面无表情又魂不守舍。
“还有张照片,他说想让你交给一个叫小森的人。”
余蔓又发来微信。
虽然没有媒体敢议论秦老板的八卦,但找林羽鹿的动静很大,圈内没有不透风的墙。
秦世想了下,第一次平静承认:“是我们的儿子。”
余蔓惊讶回道。
“真是这样啊,有稍微听说了些谣言。”
“照片是林羽鹿拜托我专门拍的,说是……人生中最后一张照片?听起来和遗照似的。”
“我让他选处地方,摆个表情,他当时很开心,又不像遗照了。”
轻轻点开最新的照片,秦世刚刚缓解的窒息感卷土重来。
照片上的林羽鹿卸了妆,换回自己朴素的衣服。他站在一家港式奶茶店门口,露出发自肺腑的开心微笑,泛光的银发和微弯的眼眸,看起来暖洋洋的。
这地方秦世还记得,是林羽鹿平日打工之所,也是他鲁莽告白之处。
结结巴巴地倾诉起自己多么仰慕学长,又扑上来献上笨拙的初吻,明明是一无所有的小孩,为什么敢去梦想着说一句“我喜欢你”,就能等到王子的回应呢?
当时秦世无比得意,又觉得特别好笑,自此后……就开始了对林羽鹿残忍又恶劣的控制。
简直配下地狱。
干什么在这地方拍遗照?
放在墓碑上,到底是纪念你?还是在控诉我?
秦世猛地合上手机,吩咐道:“去机场。”
许皓不安:“这么突然,要飞哪里?”
秦世望向窗外初春的街道,半晌后才回道:“清迈。”
*
泰国警方和私家侦探已经调查得很清楚了,这次林羽鹿并没有出现在他已然熟悉的地方。
但说不清为什么,秦世还是想亲自来一趟,否则心里的空洞越来越大,简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漫长的一天又一天了。
过度炎热的城市,游客如云,佛教盛行,亦藏着不少无比奢华的欢乐场。
秦世早年虽来玩过几次,但并不曾见识过林羽鹿生活的贫民窟。
到处都是低矮的木屋和集装箱房,蚊虫肆虐,水源可疑,也不知那些沿街小店里都藏着些什么危险勾当。
不放心跟随的许皓指路:“就在前面,你之前说买下来就买了,不过里面挺空的。”
秦世嗯了声,默默朝前迈步。
实在看不惯这半死不活的样子,许皓忍不住道:“老板,就算你死了老婆,但也得到了儿子啊,还是要振作起来。”
…………
秦世停步,慢慢地摘下墨镜。
冰冷对视。
许皓知趣地后退一步:“那你慢慢看,我去买个饮料,走时叫我。”
话毕他便忙不迭地溜了。
失神片刻,秦世才重新朝小房子走去,可走到门口,又不太敢随意进去。
看过全部孕期视频的他,太清楚这个鬼地方究竟是什么模样。
亲眼目睹,深重的残酷感顿时又多出几分鲜活的刺痛。
正僵着时,旁边晒太阳的老太太用英语问道:“你找林羽吗?”
那是小鹿在这边使用的名字。
秦世回神:“你认识他?”
“当然,我们是邻居,”老太太叹气,“不过他前阵子带着儿子回国了。”
秦世艰难地维持住体面的表情:“是,我知道。”
“你看起来倒是挺有钱的,”老太太讲话很随意,“那之前怎么不接济下他?养着小孩子还天天捡垃圾,也太可怜了。”
秦世有点听不懂:“垃圾?”
老太太哼道:“对啊,附近租客不要的家具衣服,还有市场剩下的菜叶子,他都愿意捡,中国人可真会省钱。”
穷人的基本操作,对秦世来说实在是太玄幻了。他无法理解:林羽鹿留给儿子的钱虽不多,但也足以在这里过更好的生活,那么节省图什么?
失语的片刻,角落里忽蹿出只瘦弱的白猫,朝两人喵了声。
老太太道:“这猫林羽一直喂来着,走前他还给我留下不少猫粮。”
心情复杂的秦世试图俯身叫它过来,猫却瞬间逃得没了影。
“不亲人,除了林羽谁摸都不行,”老太太打了个哈欠,“而且这房子刚卖掉,你想找人怕是来晚了。”
秦世垂眸:“是来晚了。”
话毕,他终于麻木地踏进小屋。
太逼仄的房间,养尊处优的大少爷真的待不住,连里面陈旧的家具都没办法轻松触碰。
离开香港,放弃那么好的学历,就来这种地方……
秦世很缓慢但极真实地在心里承认了一件事情:是自己任意妄为,把什么都不懂的小鹿毁了,他本该凭借努力学习而靠近平凡幸福的人生,全被自己给毁了。
巨大的压力逼着秦世缓缓地坐在了那张落着小飞虫的木床上,他觉得自己好像正坐在林羽鹿的墓地里,再也动弹不得。
灵魂跌入地狱的同时,窗口忽软软的一声猫叫。
又是那只白猫,瘦得皮包骨。
很神奇的是,邻居口中毫不亲人的动物,竟然跳到地上,动作轻盈地跑到秦世腿边,甚至用尾巴轻轻地勾住了他的脚踝。
这时候,心神恍惚的秦世方才看清,这只猫也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和林羽鹿极为相像,就好像……是早已离开的小鹿回来看自己了。
秦世面无血色,大手有点发颤地落在猫咪毛绒绒的脑袋上。
“喵~”
猫开心地蹭蹭他的手指,无比信任,这份看不穿危险人类的天真……也和小鹿一模一样。
第30章落雨 已经没有任何秘密了
仿佛受那间陋室中的游魂所困缚, 秦世便这样在贫民窟住下了。
夜晚睡在硬木板床边,饿了就到附近的市场吃碗凉面,大部分时间都在用电话联络寻人之事, 消息全无就沿街闲晃, 或去附近的庙里跟着和尚念经。
纵然有许皓这个狗腿鞍前马后的打理,原本精致的贵公子, 也逐渐显出落魄模样。
这日阴雨。
秦世照旧面无表情地出了门,买到些鱼虾后,便拿水煮成汤喂给白猫吃。
纵然是挺狼狈的食物, 猫咪依然舔得津津有味。
而秦世自己倒毫无胃口,只穿着湿淋淋的冲锋衣坐在门沿的细雨中发呆, 因低烧而满脸憔悴、眼底发青,已经彻底把“失魂落魄”暴露无遗。
“老板, 我们已经想过很多方法找人了,尽力了。”
许皓撑起伞劝道。
秦世没理睬。
最近他常陷入虚无的恍惚之中,仿佛曾经拥有的一切都渐渐褪色, 总觉得天地之间,空空荡荡, 身无长物, 心无居所。
许皓很着急:“知道你伤心,但也不能一直摆烂啊,公司怎么办?你儿子怎么办?”
儿子……
脑海中瞬间回忆起林亦森大哭着寻找林羽鹿的模样,秦世疲倦闭眸:“住嘴,真以为我不会开除你?”
“我明白, 我是导火索之一,我知道错了,”许皓相当郁闷, “以后肯定不再自作主张。”
秦世缓缓地叹出口气,什么都没再说。
从小就跟这位大少爷玩在一起,许皓能猜到他的心思:此刻定然是充满恐惧和绝望的,暗想哪还有什么以后……
未料过了几分钟,秦世终于抬起沾着雨水的眼睫,语气黯然:“不怪你们任何人,全是我的错。”
“喵~”
吃饱喝足的白猫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地卧到他身边,乖顺可爱。
许皓又忍不住信口开河:“没准小鹿已经转世了,这猫就是他变的,我们把猫带回东港,重新开始——”
秦世没心力对这白痴发火,幸好清脆响起的铃声打断离谱的话语。
许皓连忙接通:“喂?好,好好好,嗯嗯。”
如此听话且老实,肯定是外公的消息。
秦世蹙眉看他。
果不其然,许皓放下手机立正报告:“董事长来清迈了,叫你马上过去。”
*
香氛舒雅的奢华酒店,与贫民窟的气息截然不同,仿佛两个世界。
被迫前来的秦世恍惚意识到:怪不得小鹿总是畏手畏脚,因为自己一直在他全不熟悉的环境里肆意地欺负着他。
“看你跟流浪汉似的,像什么样子!”
秦陆的怒斥扑面而来。
颓然坐靠到沙发中央,秦世表情木然:“没必要都来劝我,我只是想看看他生活过的地方。”
“现在是做这些的时候吗?”秦陆态度极为不满,“我实在把你给惯坏了。”
秦世强忍不耐:“嗯,但我还能做什么?”
“如果当年我也像你一样没用,”秦陆严肃,“那谁来把你养大?”
……
父母双亡时,秦世已经懂事了,他清晰记得风雨飘摇的一切,和如中流砥柱般的外公是如何把自己护在身边。
而今也一样,孩子、公司以及随时可能到来的最残酷的真相,他也全都无耻地抛给了这位头发花白的老人。
“抱歉,我不该这样,以后我亲自照顾小森。”
秦世终于缓缓坐直身体,低声表态。
“哎,外公什么都可以为你做,但我能陪你一辈子吗?”秦陆苦口婆心,“原来逼你结婚生子,无非是怕我走了,世上只剩你一个人!后来林羽鹿带着孩子出现,我也算消了块心病,考虑着如此重要的事,理当你们两人自己沟通,谁承想……他竟然是来完成遗愿的。”
这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怪到外公头上,但“遗愿”两个字,还是让秦世瞬间面色惨淡。
秦陆认真看他:“你现在如此难受,是因为愧疚吗?”
愧疚,当然愧疚。秦世自诩从未主动伤害过任何人,永远是社交圈里最受欢迎的存在,结果无非渣不自知罢了。
就因为小鹿不会叫痛,他便以“好玩”的名义,捅了他一刀又一刀。
沉默过很长时间,秦世终于艰难出声:“不只是愧疚。”
“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以吃,”秦陆继续语重心长,“我一直劝你做人要理性,现在你能把这份愧疚放在孩子身上,学着做个好父亲,学着成为别人的依靠,便是最好的结果。”
……
秦陆苦笑:“失踪不是最糟糕的,也许找回来后的结果你更无法面对,任何人在生死面前都是蝼蚁,这个道理你应该非常明白。”
外婆早逝,父母惨死,过往的惨痛历历在目。
向来深知众生皆苦的秦世信奉及时行乐,在他眼里,一切都是可以挥霍的过眼云烟,自讨苦吃这种事,从来不屑去做。
可……
“我肯定要找他回来,就算最后只能再送他离开,也不会让他一个人走,”秦世死死地盯着空气,“就算……就算他已经不在了,我也不能让他留在不明不白的地方。”
秦陆深吸了口气:“那你就别这副死样子,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靠得住吗?”
疑惑过后,秦世的身子震了下,忽然站起身急道:“外公,你是不是有消息了?”
*
一阵夸张的咳嗽打破旅馆房间的死寂。
湿热的阴雨连绵,导致本就莫名疼痛的身体更加难受。
林羽鹿无法自控地猛咳很久,忽又恶心反胃,冲到阴暗的卫生间里吐了个干干净净,努力缓和过后,揉着湿润的眼角,艰难扶墙而出。
最后一粒靶向药也吃完了。
他站到桌前晃了下空空如也的盒子,又望向旁边满是污渍的稿件,呆立过许久,才用文件袋装好。
那日在秦世家被风吹丢了好多页,本想用最后的时间补齐,但文字这种东西,时过境迁便怎么也难以复制。
可能遗憾和残缺,全是他的命中注定吧。
套上随便买的透明雨衣,林羽鹿抱好稿子,再度检查确实没有留下什么东西,便离开了这间泛着霉味的单人房。
泰国忽就开始了雨季,落后的街道到处泥泞。
其实在干燥温暖的房檐下死去会更平静,但还是……别给人添麻烦了。
他低头绕过街角,走进家昏暗的药房,用泰语要了瓶安眠药。
法制极不健全的混乱之所,倒是很容易得逞。
忙于看电视剧的店员收钱办事,只因林羽鹿的样貌特殊才多瞥两眼。
林羽鹿尴尬一笑,忙拿着药瓶再度走进雨幕。
他辗转躲到这游客罕至的金三角小城已经有些时日了,早就看好湄公河边的一处野林,那边甚少有人经过,安安静静,极适合长眠。
呆滞地瞧着水滴自雨衣的兜帽落下。
经过稍显热闹的夜市,路越走越荒凉。
林羽鹿感觉自己好像同一时间想起了很多事情,却又没力气仔细思考,也许死亡就是一片永恒的混沌吧?
自从得了绝症,便总有看不见的黑暗不停地将他拖向深渊。
身体越来越痛苦,想呕吐的感觉又出现了。
他努力地调整呼吸,希望能在力竭之前尽快赶到目的地。
无奈有些感染的伤腿偏不听使唤,忽就被路边的垃圾绊了下,再度重重跪倒。
仿佛已成陶瓷的身体瞬间碎了,林羽鹿不自觉地弯腰,缓过几分钟,终于冒着冷汗抬头。
没想不知何时,四个路过的醉汉靠近过来,饶有兴致地围住了这只湿淋淋的小怪物,一边嘲弄着他的模样,一边推搡他的脑袋,试图动手动脚。
林羽鹿的泰语不算非常好,加之耳鸣,有些听不懂他们是想揍自己取乐,还是打算做出更令人作呕的恶行。
无论哪样,都很可怕。
他结巴着哀求:“我马上就走,对不起、对——”
话都没讲完,身后竟忽飞奔过好几位高大的黑衣人,二话不说就朝那些醉汉揍去。
与此同时,又有大力扶住他的腰,一下子便把他抱扶起来。
“小鹿。”
未来得及开始的挣扎,被太过熟悉的呼唤生生打断。
林羽鹿努力眨了眨眼睛,想眨掉睫毛边的水汽,可惜失败了,故而本就不算清晰的视力更加模糊,抬眸只看见和梦中同样氤氲的面庞。
好在温热的大手很快抚摸掉他脸上的雨迹。
真的是学长。
有些天没见的秦世变得憔悴许多,短发被淋得不像样子,再也没之前永远精致时尚的造型,脸下也冒着来不及修整的青色胡茬,显得特别陌生。
林羽鹿表情呆滞,唇瓣动了下,却没讲话。
秦世也没多说什么,只仓促地从冲锋衣里翻出不知自哪带上的纸巾,俯身帮他去擦裤子上的泥印,擦着擦着,又看到掉在旁边的药品,不由顺手捡起。
不算什么正规药,全英文的标签太好认。
本僵住的大手逐渐微颤,再度抬起的修美眼眸中,是复杂到无法理解的痛意。
从没见过学长这副表情,林羽鹿本能地弯起嘴角试图掩饰太平。
但他很快意识到,其实没什么好掩饰的。
自己已经没有任何秘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