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胜哥儿是这老东西的命根子, 戚氏当年嫁进秦家,公公没说什么,倒是这老东西每天催她生儿子。
可她一连生了三个女儿, 不知受了这老东西多少气呢。
那些年想想就受委屈,公公病倒在床上多年, 还不是要她来伺候。
偏偏自己丈夫还是个不争气的, 软弱又无能。
她嫁进秦家, 秦家一家子都是从乡下搬来的,浑身习性土得要命,可她也捏着鼻子受了。
只有那八岁的小姑子稍微可爱一点。
戚氏起初也不完全就讨厌秦相宜,主要还是秦相宜回了娘家之后, 每天哄着陪着她那个母亲, 戚氏才开始讨厌她的。
她觉得秦相宜没有眼力见儿, 看不清楚谁是这个家的新女主人吗?
戚氏讨厌婆婆,连带着讨厌跟婆婆站在同一战线的她的女儿。
她逼不走婆婆,还逼不走一个小姑子嘛。
再说了, 小姑子二十多岁了还赖在家里,本来就不像话。
戚氏当场叫牙人过来把这些财宝都清点了,能换成钱的换成钱,不能换成钱的凑进铃儿的嫁妆箱子里。
老夫人眼睁睁看着丈夫留给自己傍身的东西一样一样都被牙人挪走了,换成了完全与之价格不匹配的银票。
戚氏将银票一拿到手,巧得很, 戚家的人又来了。
娘家人老来要银子, 戚氏也有些不满了, 手里这些钱本来都够她挥霍一辈子的了。
可她嫂子说:“家里所有人, 你哥你弟弟,全都被关到大牢里去了, 你快帮忙想想办法呀!”
戚氏霍然起身:“怎么会这样?凭什么抓他们!”
她嫂嫂哭诉着道:“家里生意全部崩溃了,那些追债的人全部找上门来,欠的钱实在太多了,官府冲进来当即就把人抓走了。”
裴清寂的布局其实还没这么快的效果,戚家崩塌是一个缓慢发生的过程。
但贺宴舟入局了,贺宴舟不仅要他们崩塌,他还要他们万劫不复。
他知道,对方说起来也没什么错,可是他就是要整他们,胆敢攀附相宜的渣滓,都要万劫不复,都该死!
贺宴舟又到大理寺来了,他手上捏着鞭子,裴清寂在这里被吊了一整晚,又有冰水浇身,如今已是奄奄一息。
贺宴舟神色冷峻,手上的鞭子是牛皮制成的,上面隐隐可见一些细小的倒刺,如同隐藏在暗处的獠牙。
裴清寂的衣衫已被剥去,他当下有些神志不清。
不过没关系,贺宴舟一鞭子抽上去,他就清醒了。
梁泰在一旁翻看他带来的诉状:“你可真行啊,还真给他编造出了一套逻辑严密的罪状。”
贺宴舟活动了一下手腕,鞭子在空中轻轻挥舞了一下,发出一声尖锐的呼啸。
“后面还有。”
行刑者猛地挥动鞭子,手臂上肌肉贲张,力量从他宽厚的肩膀传递至手臂,再通过鞭子释放出去。
“啪”的一声,如同惊雷炸响,裴清寂身体猛地一震,胸膛上的肌肤瞬间绽开,鲜血渗出,顺着腰腹缓缓流下。
痛苦的惨叫在石室内回荡,刑罚并未终止。
行刑者继续挥舞着鞭子,原本平滑的肌肤已经血肉模糊,鲜血和汗水混合在一起,滴落在地面上染红每一片石砖。
梁泰惊道:“你竟然为这牢房里的每一个罪犯都写了状纸?”
他抬眼望着正挥鞭子的贺宴舟,握着手中的状纸:“有你写的这些作证,确实有一部分人是遭了冤狱了,我会按照你的诉状,将他们该放出去的放出去。”
他只是没想到,这贺宴舟一边想着整裴清寂,一边想着怎么把其他罪犯救出去。
倒让梁泰有些看不清他了,若是以前的贺宴舟,倒是会做这些事,贺家长孙天生怀有一颗悲悯之心,反对酷刑,可是现在,他正挥着鞭子将人打得皮开肉绽。
在裴清寂的眼里,他是索命的阎王。
可在梁泰的眼里,他以为贺宴舟变了,但其实他一点也没变。
放下鞭子,贺宴舟唤来小卒:“给他灌参汤,再把医师叫来给他止血,别叫他死了。”
梁泰笑呵呵道:“放心吧,他一个壮汉,没那么容易死,定叫你折磨个痛快。”
贺宴舟一身华服没被大理寺的血污沾染半分,他走出大门,正好碰见了,与自家嫂嫂相携而来的戚氏。
他嘴角噙着笑,微微扬起下巴,戚氏他认得,当初到秦家议亲的时候见过的。
不过,戚家人还不配被关到大理寺来,现在在刑部大牢。
两座大牢刚好是挨着的。
戚氏见了他,像是见了救命稻草。
“贺大人,贺大人帮帮我吧,我家里人都被关进刑部大牢里了,你帮我跟他们说说。”
贺宴舟立在一旁,狭长的眼眸里闪着戏谑的光,眼神像是在审视猎物。
戚氏又到刑部大牢门前去求那小卒,指着贺宴舟道:“贺大人之前还跟我家议过亲,我家是秦老将军的后代,你得放我进去,把我家人放出来。”
贺宴舟揣着手走到她跟前:“戚家那几个人是因为欠了巨额债务被关进来的,只要你们家人能把债还上,他们就能被放出来。”
他额前的一缕黑发随意垂落,半掩着刀削般冷峻的面庞,笑得邪魅,让人深陷。
戚氏刚揣到手的银票,这就又拿出来了:“宴舟啊,你懂得多,你帮伯母看看,这些够不够?”
贺宴舟抽过她手上的钱,随意点了点:“大姐,别自抬身份。”
戚氏惊了一惊,抬眼看他,被他那眼神骇了一跳,这,这贺宴舟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贺宴舟将银票揣进兜里:“我会找刑部尚书聊聊的,看看你给的这些银票够不够,你回去等消息吧。”
戚氏呆呆望着贺宴舟,手上的银票空了,她一颗心也空了。
她慌慌张张一来到这里,看到个熟人,自是瞬间将全部信任都交付了,连忙向他求助。
就算是现在,贺宴舟已经走了,她握着空荡荡的衣兜,仍是不敢相信,贺宴舟会骗走她的银票。
那是老夫人半生所有家财,也是老将军半生积攒的所有,更是足够填满秦家每一个女儿嫁妆箱子的总和……
戚氏不敢想那么多,只要能将自家的哥哥弟弟们救出来,怎么样都行。
秦相宜倒在栖云馆的院子里,躺在躺椅上看雪,昨天下的雪堆起了厚厚一层。
半夜里许是又下过雪了。
萧云意来了。
“你现在是我们司珍房的外部帮手,快来,淑妃娘娘试戴过这个头冠了,说有些大了,叫你再镶的紧密一些。”
秦相宜从躺椅上起来,叹道:“我都是郡主了,为何还要干活。”
话虽这样说,手上却是不停地干了起来。
“听说永宁郡主在京郊的马球场上又夺魁了啊。”
萧云意叹道:“你可真是厉害。”
秦相宜笑了笑:“都是表哥让着我。”
千松过来道:“姑娘,外面来人了,说是来送东西的。”
秦相宜抬头疑惑:“送什么东西?”
千松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是看其中的某几样花瓶,倒像是老夫人房里的东西。”
秦相宜还未起身,贺宴舟已经进来了。
“进来吧,放这里就行。”
随后是一连串挑着担子进来的人,看穿着,像是牙行的人。
她哪里知道,刚从秦家收来的东西,转眼就被贺宴舟运到这里来了。
她看着这些东西,越看越眼熟。
“宴舟,你……你从哪儿搬来的这些东西。”
前阵子戚家当过不少东西,贺宴舟索性就在当铺安插了眼线,一听说秦家也要当东西,他当即就派人过去收了。
秦相宜发现,这其中还有好多是父亲留下的东西,她都很长时间没有见过了。
甚至还有父亲的兵器,父亲当年用过的兵器都摆在秦府,如今都被戚氏当了。
“姓戚的最近到处在当东西,我一听说秦家也有人当东西,就立马去将这些东西收回来了。”
贺宴舟一副要求姑姑夸奖的样子,现在这里人多,倒是不好表现出来。
萧云意在一旁看得连声“啧啧”。
秦相宜望着自家的这些老物件儿发呆,原来,这些都是嫂嫂当掉的,母亲没阻止她吗?
还是说,家里发生什么事了。
唉,不管了,家里无论发生什么事,也不关她的事。
说好了的,她做了张念薇,就要与秦相宜一刀两断。
旁人不知道的是,“秦相宜”的棺木出殡的时候,她还去送了一程呢。
千松拦着她不要她去,她非要去。
看完回来,又抱着千松哭了一顿,然后就好啦,像个小孩儿。
既然这些东西回来了,那也挺好的。
千松一个一个的打开箱子,眼睛一亮:“姑娘,还有你小时候的拨浪鼓。”
秦相宜扶额,想不到家里连这个也能当出来,她小时候用的物件儿确实都是老将军花重金买的。
贺宴舟伸手拿起那一只由红木雕琢而成的,鼓身圆润饱满的小皮鼓。
鼓面绷的是洁白如雪的小羊皮,两侧是用彩色的琉璃珠串垂成的坠子。
贺宴舟轻轻晃动起来,琉璃珠便与鼓面碰撞,发出顿顿的声响。
羊皮老化了,没有当年那么清脆悦耳。
贺宴舟在秦相宜耳边拨动着拨浪鼓,朝她笑着:“乖宝宝,不哭不哭啦,看这里,这是什么呀?”
秦相宜笑着锤他。
除了这个以外,这箱子里真是翻出了不少久远的记忆。
秦相宜总算知道自己为何与他们做不得家人了。
她从一出生起,父亲就已经是大将军了,她从小的生活环境和观念,都与经历过以往那段艰苦岁月的母亲和哥哥不同。
她理解不了他们,他们也理解不了她。
直到父亲不在了,而她也和离了,她回的娘家不是她从小长大的家,父亲为她编织出来的成长环境已经不在了。
她夺过贺宴舟手里的拨浪鼓,真是好开心啊。
贺宴舟又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给她,秦相宜伸手接过,眼睛瞪了瞪:“怎么这么多?这又是哪儿来的。”
贺宴舟指了指地上这些东西:“就是这些东西当得的银票。”
秦相宜皱眉道:“这个你又是怎么拿回来的。”
贺宴舟温柔揽住她的肩:“这个你就不用管了。”
秦相宜顺从地点点头:“宴舟做事情,一向没什么好让人担心的。”他是一个很靠谱的人。
纵是隐约悬于鼻尖的一丝血腥气,秦相宜也自觉忽略了,想许是哪样物件儿上的味道。
贺宴舟指着那笔银票道:“姑姑不是想要金帐汗国所进的海龙皮袄吗,这些银票,可够买上一件了?”
海龙皮袄不是本朝所产,在遥远的金帐汗国,十分珍稀且昂贵。
“宴舟怎知我想要海龙皮袄?”
贺宴舟道:“姑姑曾在一本名叫《北地物产志》的书中看到过海龙皮袄的介绍,还画了圈。”
秦相宜想了好久才想起来,那是她在裴家时看的书了。
她早知道他看了她往常写的那些东西,没想到将她翻过的书也都翻了一遍。
“那便用这些银票,找北地商人从金帐汗国带一件回来吧。”
景历帝今天办了一件大事儿,他叫朱家人进宫了,顺带着的,还叫朱家人带着他们未过门的媳妇秦雨铃进宫了。
淑妃想过阻拦他,可是想来想去,又觉得自己凭什么阻拦秦雨铃的圣宠呢。
景历帝一路走得隐蔽,似是并不想惊动宫里的任何人,他停留在离秦雨铃还有一段距离的位置,眼神幽深似海,落在她身上,让人捉摸不透其中的意味。
她的身上有一种气质,景历帝不明白那叫什么,可他总觉得,眼前那位少女,同样也在勾引他。
那种气质就是:明知她是臣子的女人,却引得人偏想与她偷着来。
景历帝也觉得奇怪,自己想要哪个女人,向来是带有占有欲的,可偏偏眼前这人不同。
秦雨铃绕过一丛竹林,脚步在一处静谧的角落停了下来,这里有一座小巧的亭子,四周被繁茂的花树环绕。
她便停下脚步,背着身子,开始了紧张又期待的等待。
景历帝缓缓走进,故意踩断了一根枯枝,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秦雨铃浑身一颤,眼眶发红,险些掉下泪来,手中丝帕掉落,又被风刮了刮,正好刮到皇帝脚边。
百花宴那日,她曾与皇上对视过一眼,就是那么一眼,叫她心里揣度了多日。
景历帝凝视着她的背影,弯腰拾起地上的丝帕,缓缓走至她身后。
秦雨铃心底害怕极了,同时又兴奋极了。
皇帝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探究:“你是秦家的?”
秦雨铃猛地转过身来,脸上瞬间飞起两朵红晕,眼前人身着明黄色龙袍,果真是皇帝!
她忙屈膝行礼:“陛下……,小女是秦家的。”
声音柔得如同微风拂过琴弦,却又颤着,待她抬起头时,眼眶红得过分,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景历帝心底一颤,却又不忙着叫她起来。
美人在他跟前屈膝,模样楚楚可怜,可真是叫他心里发痒啊,叫朕如何待她才好呢。
“你在这里做什么呢?”景历帝故作威严地问她,要吓她一吓。
瞧瞧这娇俏的小姑娘,秦雨铃身体一颤,似是被皇上威严的声音吓了一跳。
“回皇上,小女在……在……小女正是在此等皇上。”
秦雨铃闭了闭眼,她实在太为皇上的威严而感到敬畏了,她一颗心已经完完全全落在了帝王身上,为他兴奋。
景历帝眼眸里越发闪出兴味的光。
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不一定要靠语言,有些人气味相近,对视一眼便知对方心意,无需多的试探。
而景历帝知道,眼前女子与他的心意已然相通了,即使如此,便不需再过多询问些什么了。
秦雨铃痴痴抬起头,一双眼柔媚又勾人地望向皇上,对视之时,胜似千言万语。
盈盈一水间,含情不得语。
是一拍即合的默契。
皇帝朝她伸出手,秦雨铃便柔柔将手置于他手心。
大掌猛地合拢,将她的娇柔小手牢牢握住,手臂用力,一把将她拽进了怀里。
王炎急急忙忙跟过来,远远地就看见了这一幕,他捂住眼赶紧招呼身旁的小太监:“哎哟,还不快去周围守着,别让任何人过来。”
男人壮实的胸膛包裹着她,帝王身上名贵的香气围绕着她,还有那结实的胳膊,蓬勃喘出的热气和心跳……
秦雨铃沉醉于这样的欣喜之中。
她抬起头,媚眼流转,柔柔叫了声:“皇上。”
景历帝看着身前小鸟依人的女孩儿,心潮澎湃,立刻就来了反应。
他低头含住她的唇,开始叫她:“小心肝儿,可想死朕了。”
她终于还是进了他的怀抱。
而秦雨铃此时此刻觉得,自己此生再无任何心愿了。
她整个人浮上了云间,飘飘的,好舒服。
大掌探进她的衣襟里,来势汹汹。
秦雨铃沉醉于这一切,她没有任何反抗,反而柔柔倒进了皇帝的怀里,任由他如何拨弄自己。
景历帝是一个非常强壮的男人,虽说年纪到那儿了,但他一直雄风不倒,一身冲劲儿,令后宫嫔妃连连求饶都不为过。
眼下娇人在手,他的雄风便更是抵挡不住地释放了出来。
秦雨铃在他手下化成了一滩水,眼里含着雾,看上去我见犹怜,她的身体是柔枝嫩条。
可就在二人都情难自已,叫嚣着想要进一步的到对方的时候,景历帝退了。
皇帝虽说雄风异于常人,但他同时又有着惊人的自制力。
秦雨铃楚楚可怜地望向他,诉说着不满足。
景历帝揉了揉她的脑袋,道:“乖,你先嫁到朱家去,叫朱遇清先占了你,咱们来日方长。”
秦雨铃神情有些怔愣:“皇上,不愿封小女为妃?”
飞上枝头的梦想破裂,秦雨铃刚刚还热情澎湃的心瞬间碎成了两半。
景历帝也不生气,还安慰她:“朕不能做言而无信的皇帝,圣旨不可废,这是规矩,你得理解朕。”
他深情款款地看着她,声音说得温柔,秦雨铃又陷入了帝王的深情眉眼之中。
“那,那皇上的意思是?”
景历帝伸出大掌拍了拍她的屁股,示意她先起来,两人排排坐着,他握着她的手道:“你嫁给朱遇清后,朕会经常召你入宫的,放心,咱们的情不变。”
他说的殷切诚恳,景历帝何时如此过。
两人对视着,又像是说了千言万语,秦雨铃内心激荡过后,点了点头。
皇帝召来太监将她送回去:“别让朱家的那几个人等急了。”
秦雨铃走后,王炎凑到皇上跟前:“真是苦了皇上了,现在可难受着呢吧,要召哪个妃子来?”
王炎往皇上胯部瞅了一眼。
没料到景历帝却摆了摆手表示不用,他深沉地望着远方,道:“朕要将现在这般隐忍难捱的感觉留下来,等真正将她吃到手的时候,那滋味才叫一个绝妙。”
王炎道:“皇上就是今天当真要了她,朱遇清也不敢说什么。”
景历帝摇了摇头:“你一个太监懂什么,就要别人的女人才香呢。”
王炎表示他确实不懂:“嘿嘿,皇上的花样多,奴才当然不懂。”
秦雨铃回到朱家人身边,脚步却还虚浮着。
景历帝那温柔的目光,那含情的语气,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根根细细的羽毛,轻轻地落在她的心湖上,激起一圈圈涟漪。
可她并未完全安心。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心在这宫廷的绮丽与迷雾中飘忽不定,仿佛随时都可能被卷入其中,无法自拔。
可若是要在这满团迷雾中寻找一条清晰的路,她一定知道,皇上给的路一定是最好的。
今日是秦府家宴,年前这样的家宴总是很多。
“明日就是除夕了,老爷子喜欢叫小辈们都到跟前待着。”
秦相宜与贺宴舟也不例外,早早侍奉在了老爷子身旁。
一个给老爷子研墨,一个给老爷子念信。
临近年关,从各地书院与文人组织寄给太傅的信件数不胜数,皆是表达对太傅的仰慕之情的。
秦相宜随意挑拣着信,念给太傅听:“太傅大人,值此新春佳节来临之际,学生于紫岳书院遥祝您身体康健、福泽深厚。往昔聆听太傅讲学,如拨云见日,至今仍在耳畔回响……”
秦相宜念罢,将信放在一旁,又挑了一封:“学生久闻太傅贤名,文会中,常有人提及大人对文章风骨之见解,众人奉为圭臬。每有新作,必先以大人所倡之标准衡量,力求文风清正,表意深刻。学生等必当勤勉奋进……”
老爷子听得兴起,抬手示意秦相宜先停下。
书房内温暖如春,外间闹腾得很,秦相宜适时递上一杯热茶:“祖父,先润润喉。”
老爷子饮了茶,开怀大笑,小声从书房内飘到屋外:“好啊,好啊,我这把老骨头今年也算没白忙活。”
秦相宜与贺宴舟对视一眼,窗外雪花簌簌飘落,屋内暖意融融。
贺夫人进来说:“聊什么呢这么高兴,该出来吃饭了。”
秦相宜与贺宴舟跟在祖父身后,悄悄勾了勾手指。
“今天到的人多,各族老都在,正好该讨论讨论明年咱们贺家要走的路。”
太傅坐到主位上,声音洪亮:“不管明年有什么样的结果要达成,只有一点,贺家众子弟务必要遵守的,也是我贺家家训中最重要的一条:家族治理,须才德并重。家族成员若有仕途之志,应以文官为先,凭借才德谋职,而非依赖权势或财富。不允许子弟不劳而获,所有权力与职务应通过自身努力获取。若有滥用职权的,必严惩后除名。”
“至于别的,关于朝堂上的大方向,诸位可有什么见解。”
第52章 第 52 章
滥用职权、仗势欺人这些行为是贺家的大忌。
秦相宜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像一个濡慕的晚辈听老爷子发言。
回想起贺夫人第一回带她来贺家时,就给她讲了贺家家规了。
当时的秦相宜被贺家后院这满堂景象惊得睁大了眼,这便是朱门高第、深庭广院。
“伯母, 贺家几百年来的所有子子孙孙,全都住在这里吗?”
若是这样的话, 这个家族也太庞大了。
贺夫人笑道:“当然不是, 有许多成了家的后辈分家出去了, 想要自己过自己的,这些都是不强求的。”
秦相宜心想,尽管如此,这后院里还是住了这么大一家子的人, 谁若是做了主母, 可不得操劳坏了。
她抬眼往贺夫人身上看去, 贺夫人应该就是贺家如今的当家主母。
“伯母,那我以后……岂不是得……,那我与宴舟成婚后, 能分家出去吗?”
这话问得冒昧,秦相宜咬了咬自己的舌尖,宴舟给她布置的栖云馆实在太好了,她想一直住在那里。
现在说话,是越来越孩子气了。
贺夫人也不生气,笑着道:“宴舟是贺家未来的家主, 谁都可以搬出去, 唯独你们俩不能, 虽然你是郡主, 相宜,你得扛起你肩上的责任。”
贺夫人语气温柔, 却又是丝毫不容抵抗的语气。
“说到这儿,你这段日子便跟在我身边好好学,这一大家子人不是那么好管的。”
秦相宜有些怔愣。
她当初嫁给裴清寂之前,也是学了许多管家本事的,不过到了裴家一点也没用上,裴清寂不要她做这些,说怕她累着。
叫她去看笼中养的金丝雀,告诉她,她就是他养的金丝雀。
如今贺夫人要教她管事,秦相宜还没有做好准备。
她才刚适应做他的表妹,现在就要她做他家未来的当家主母,扛起他家后院的责任。
贺夫人拍着她道:“没关系,你如果不想干的话,就快些生个儿子出来,再叫儿子娶个媳妇,然后把事情都丢给你媳妇,你就可以不用干了。”
秦相宜痴痴望着贺夫人的微笑,面容有了一丝裂痕。
“好了好了,我先告诉你,咱们贺家家规森严,身为晚辈,都是必须要遵守的。”
秦相宜正色起来,端然而立,承蒙贺家给了她这新身份,还愿意接纳她,此等恩情,自是铭记于心。
既受其惠,便当行其宜。
“相宜谨听。”
“第一条是:尊祖敬宗,传承家学。这条就不用说了,你往后嫁进来自然是要跟宴舟一起尊祖敬宗的,至于家学嘛,贺家祖上的几本名作,你须得熟读,不过那些也不难,欣荣小时候背得哭,不也背会了。”
“第二条是:家事家训,长幼有序。家中长辈居于上位,长辈之言,不可违逆,兄弟姐妹之间要互相关爱。这一点你放心,家中长辈最疼爱的就是宴舟,不会为难你们的。”
“第三条:明礼修身,德行为先。礼仪为上,家族成员无论何时都要秉持礼节,言行举止得体,若有失礼之处,严惩不贷。家族成员须以修身养德为要,背信弃义者,必除名。”
秦相宜静静听着,心里想,怪不得宴舟浑身礼仪叫人挑不出错呢,那么长的一根禁步,竟真能在他身上保持有序的拂动。
也不知贺家的严惩会是什么惩罚。
“第四条:勤俭持家,不浮华奢靡。不许有任何形式的奢靡之风,家族成员若有擅自挥霍家产,奢侈浪费者,必当严惩。”
秦相宜点了点头,又细想,自己喜爱贵重的宝石,又喜欢到会仙楼大吃大喝,这般可算是奢靡?
“第五条:家族治理,才德并重。……若有滥用职权的,必严惩后除名。”
秦相宜听得内心震荡,贺家家规果真严格,就是这样严格的家规,才使得贺家延续百年仍是清流名声。
贺夫人补充了一句:“滥用职权、仗势欺人这些行为是咱们家的大忌,所以惩罚会重一些。”
“那会是什么样的惩罚呢?”秦相宜问道。
贺夫人抿唇道:“一百鞭。”
秦相宜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道“滥用职权、仗势欺人”这两点还真是大错啊。
贺夫人解释道:“贺家再如何低调,也是掌权者,若不约束子弟这些,后果不堪设想。”
秦相宜点头,表示理解,并且能做到。
不过都是些寻常品行过关的人都能做到的要求,没有太苛刻的。
秦相宜平时端习惯了,端着端着,也就成了宴舟心里敬慕的姑姑,礼仪规矩对她来说都不难。
贺夫人又带着她到藏书阁:“贺家祖先有几本传世著作,别的不说,这几本你需要熟读,虽说没有人会来检查你到底读没读,但是贺家祖训中有一条‘但求问心无愧’,所以,我先把这几本书给你,我想你一定会读的,相宜。”
秦相宜手上被塞了几本“古书”,就连封皮也是羊皮制成的,必是贺家非常珍贵的东西。
这些书压在她掌心里沉甸甸的,她突然理解了什么才叫传承,传承不是财富和权力,而是这实打实的思想。
她将不仅是外界的身份成为贺家人,而是会将浑身骨血塑造成贺家人。
她忽然想到自己从前愁闷过的思绪,她觉得,她与宴舟相差那么大,如果成婚的话,岂不是往后半生都要寄希望于他的情了,她在贺家必是完全依附于他才能活下去的。
虽说皇上封了她个什么劳什子郡主,可她心里清楚,那也是沾了贺家的光,郡主并无实权,空有一个名头。
可是现在贺夫人告诉她的一切,不是在要求她什么,而是在实打实地教她,如何以一个独立的人而不是谁的妻子谁的侄女,在贺家活下去。
她捏着手里的古籍,下定了决心,定要将贺家家学刻进骨子里,不辜负这一份传承。
思绪回到当下,她抬眸目光炯炯地望着太傅,心想,自己身为贺家的一员,一定要将贺家家训熟记于心、贯彻到底,更要将贺家祖上传下来的文化底蕴根植于心,往后教给,她抬眸看了眼贺宴舟,教给他们的孩子……
太傅训完话,底下人才开始动筷子。
场面逐渐热闹起来,秦相宜所在的这一桌,都是些贺家的小女孩儿,叽叽喳喳地闹腾个不停。
她本是端端坐着,又被旁边的人一口一个“表姐”的叫着,试图要她加入她们的谈话。
“表姐,你觉得,到底是徐二公子俊俏还是江六公子俊俏。”
至于这徐二公子江六公子的,秦相宜这几天倒是常见到,不光是他们,京里跟她“同龄”的人,她都常见到。
“额,我觉得,徐二公子更俊俏吧。”
长得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秦相宜就好那口。
贺欣荣叉腰道:“看,我就说徐二公子更俊俏吧。”
贺家的气氛实在是融洽,虽说家规森严,但要求的都是品性方面的问题,平日里大家相处都十分轻松。
秦相宜第一次在别人家过年,哦不对,这也不是别人家,是她的家。
在贺家过年,比在秦家过年还要幸福得多得多得多。
贺欣荣望着她道:“表姐,你干嘛笑得那样开心,有什么好事吗?”
贺家的小女儿享受惯了这大家族其乐融融的一幕,自然不知道表姐心中有多欢喜。
这个年过得很快,秦相宜吃了几顿大席,又看了几场烟花,又将贺家的亲朋好友认了个遍。
转眼就立春了,桃花开了。
春暖花开之时,是老爷子定下的婚期。
秦相宜就在栖云馆内出嫁。
她那远在京郊的王爹也来了,毕竟名义上是她的养父,要看着她出嫁的。
婚服是一早叫司衣房的绣娘帮她做的,凤冠就不得了了,是萧司珍亲手做的。
萧司珍那双手啊,好久都不碰这些了,她平常只画图,画好了叫下面的人来做。
这甫一做出来的凤冠,真是精美绝伦。
主体是黄金打造的,说不出的雍容华贵,其上精雕细琢的凤形乃是以失传已久的累丝工艺制成,那丝丝缕缕的金线,纤细如发,变幻成凤,仿佛下一刻就能腾空而起,直入云霄。
凤冠中心,凤羽轻盈舒展,层层叠叠,每一片羽毛都有细腻的文里,镶嵌着细碎的宝石,随着光线流转,宛如凤凰于飞时洒下的绚烂霞光。
凤冠前沿,一排珍珠流苏垂落而下。
再看凤冠顶部,一颗硕大的红宝石镶嵌其中,红宝石周围,环绕着一圈祖母绿宝石,承载着无尽的祥瑞与美好期许,只等它的主人戴上,便能迎来她华丽非凡的人生盛宴。
这么多华贵宝石镶嵌在上面,萧司珍靠一己之力当然做不到。
那上面的每一颗都价值连城。
偏偏秦相宜拖了一箱子宝石到她面前:“这里面的,随便用。”
那箱子一打开,萧云意的眼都快瞎了。
秦相宜耸耸肩:“都是裴清寂给我的。”
别的不说,裴清寂真的把她“养”得很好。
她从前不稀罕这些宝石,裴清寂一箱子接着一箱子的往她院子里抬,她嫌恶得看都不看一眼。
后来她和离的时候想着不要白不要,后半生都得靠自己了,便将这些宝石全都带走了。
她现在才知道,当自己想用心为一个人打扮的时候,这些宝石才会珍贵起来,而她也只会觉得,无论怎么堆砌这些宝石,都不足以表达她的情意。
女子对一个男子表达情意,不就是要尽可能地打扮自己么。
这一顶凤冠戴在头上,她感觉脖子都要被压断了,可她的眼眸两若星辰,满是藏不住的喜悦。
秦雨铃与她竟是同一天出嫁。
这也正常,开了春以后的黄道吉日也就那么几个,撞上也是常有的。
不过郡主的花轿可没人敢挡道。
得知自己的婚期竟与永宁郡主撞在一起了,秦雨铃既高兴又不高兴。
她知道郡主就是姑姑,能与姑姑在同一天出嫁,况且姑姑嫁的男人还是贺宴舟。
秦雨铃已经脑补出了许多姑姑与贺宴舟从前的故事,她的心绪实在复杂。
“母亲,女儿的排场怕是要被狠狠比下去了,母亲再给女儿添几抬嫁妆吧。”
戚氏这几天正烦闷着,心里揣着事儿,连女儿的婚事都没有好好操持。
那钱给出去了,家里该当的东西都当完了,可娘家兄弟们还是没能从牢里出来。
秦雨铃还颇有些不满。
“女儿好事将近,母亲还老往牢里跑,多晦气呀。”
她都要出嫁了,才不想管家里这些事儿呢。
就连已经住到柴房里去的祖母,她也未曾留意。
江老夫人跟李嬷嬷一起,缩在柴房里过了一个艰苦无比的年。
戚氏一想到,过年的时候自己的兄弟都是在阴暗的牢里过的,心就疼得不行,哪里还顾得上女儿。
“家里现在哪里还有钱给你添嫁妆了。”
戚家出了事以后,戚氏给贺宴舟的钱打了水漂,又不敢去找贺家要回来。
只得又从秦雨铃的嫁妆箱子里挪了几样出来。
秦雨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嫁妆箱子有几个是空的。
她如今厌烦了家里的情形,只想赶紧嫁到朱家去,到朱家去了以后,皇上自会念着她的。
二月初六,惊蛰。
天气回暖,春雷乍动,万物复苏,春日万物开始蓬勃生长。
晨曦初露,整座府邸便沉浸在一片喜庆的忙碌之中。
贺府朱红的大门敞开,张灯结彩,大红灯红连着成片的红绸高高挂着,随风欢快的轻摇。
门扉上新换上的金色兽首门环,在日光下闪耀夺目。
贺府毕竟是百年老宅,许多设施都已经沉淀出了岁月的痕迹。
去没想到,今日大门一开,许多物件儿都换上了新的,门前两根柱子都刷上了新漆。
栖云馆,庭院之中,红毯铺地,两侧鲜花簇拥,花丛间白玉雕琢的仙鹤亭亭玉立,展翅欲飞,寓意着吉祥如意。
四处高悬着龙凤呈祥的大红稠幔,巨大的喜字张贴在墙壁正中,一排排红烛摇曳生灰,烛火跳跃。
秦相宜待在闺房内,刚换好嫁衣,还未开始梳妆。
千松已经眼泪止不住的掉了。
“呜呜呜,小姐好美。”
她身边实在没有女性长辈了,贺夫人便亲自来为她梳妆送嫁。
“你的名字是我起的,我是你姑姑。”
梳妆匣匣盖开启,晨曦微光刚好打在上面。
秦相宜一头如瀑长发披散在肩头。
贺夫人拿着桃木梳从额头开始,沿着头顶往后,相宜的脑袋圆圆的,发根梳至发梢,每一下都饱含着不舍与关怀。
想到刚找回来的侄女又要嫁人了,虽说是嫁到自己家,但贺夫人还是有些不舍。
她一边梳头,一边嘴里念念有词:“这一梳啊,梳去你的烦恼丝,往后的路都敞亮;这二梳呢,愿你夫妻恩爱,举案齐眉,不离不弃;这三梳,祈愿咱们贺家一直护着你,你也为贺家绵延子嗣,让家族更加昌盛。”
贺夫人的声音略带哽咽,眼中满是慈爱与期许,手中的梳子在烛光映照下,闪烁着温润的光。
秦相宜害羞地低下头,她要如何繁衍子嗣,她也期待她的孩子,与宴舟的孩子。
她曾经也以为,自己这一生也不能拥有子嗣了。
可她如今目光灼灼,满心期待。
将她的头发梳拢,盘成径直的发髻,插上象征身份与祝福的金簪。
王员外走过来:“郡主,就由小的代替您父亲,为您系上红绸带。”
秦相宜笑着伸出手腕,柔婉叫了他一声:“王爹。”
又有喜婆过来给她净面、上妆。
光可鉴人的铜镜映出女子略显紧张又满含期待的面容。
秦相宜捏紧了衣摆,这是她第二次出嫁了。
难免让她想起自己第一次出嫁时的场景。
那个时候,父亲尚在,母亲为她梳妆,而她满含期待要嫁的人,也是她年少时心心念念的。
如今一切推翻重来,少女仍是十八的芳华,双目含春,心里想着情郎。
她的肌肤白皙如玉、仿若凝脂,千松手持一支黛色眉笔,全神贯注,一笔一划勾勒,两弯如远山般优美的黛眉,兼具温婉与妩媚。
秦相宜眉眼溶溶,与千松对视一眼。
朱红漆盒里,胭脂色泽纯正,用一根细小的竹签挑出些许,先勾勒唇形,再慢慢填满。
发髻高耸饱满,在一声提醒过后,凤冠被稳稳戴上,珍珠流苏垂落,覆在额上。
郡主的排场很大,栖云馆外,竟有两排亮银铠甲、威风凛凛的御林军整齐列队,枪上红缨随风飘动,宛如烈烈燃烧的火焰。
既是护卫,亦是彰显郡主尊贵身份的仪仗。
栖云馆上方多了一张门顶高悬的烫金匾额,上书“郡主府”三个大字。
皇上既然封了郡主,仪仗必是要给足的。
“郡马来了!”
前院儿传来这一阵呼声,贺宴舟宽肩阔背,头戴乌金冠,一袭红袍加身,器宇轩昂。
他手持红绸一端,望着由一众亲人、好友,外加皇上派来的宫女和嬷嬷的簇拥而来的新娘。
红绸的另一端系于新娘之手,牵巾相连,寓意着此生不离不弃,携手同行。
吉时已到,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出发,高头大马在前,新郎意气风发端坐其上。
身后跟着十六抬的花轿,轿身雕龙画凤,红幔垂落。在后面,还有皇上另外加过来的二十四排仪仗。
郡主的座驾一出府,整条街便开始戒严,官兵列在街道两旁。
街边百姓久未见过这等盛况,纷纷站在警戒线外兴奋张望。
秦雨铃本要去往朱家的花轿也只能在道路末尾停下,等郡主过了她再过。
别人不知道,她却知道,前面那花轿里坐着的是自己姑姑。
看着那排场,秦雨铃心想,算了,输给姑姑也不丢人。
想起今日出门前,母亲可算将祖母放了出来。
柴房里又阴暗又潮湿,冬日里冷得刺骨。
秦雨铃要出嫁,秦家来了很多宾客,不好不把老夫人放出来。
祖母老了许多,多年荣养出的贵气全都消失了,那乡下老太太应该有的佝偻身形、被岁月压弯的脊梁、背上突兀耸起的脊椎骨,全都显现了出来。
母亲给她扔了一套还算体面的冬衣,祖母就算换上了新衣服,仍是那副乡下老太太的模样。
秦雨铃走到祖母跟前,用祈求的语气说:“祖母,今天是孙女出嫁的日子,请祖母千万不要说母亲的不是,好叫孙女顺利嫁到朱家去,以后也好扶持弟弟。”
江老夫人憋了一肚子的苦与气,就这么生生又咽了回去。
她的头发如同冬日里衰败的枯草,其间还夹杂着不少灰尘与碎屑,秦雨铃给她戴了个帽子,便将那些不体面的都挡住了。
秦雨铃转身要走,老人的手忽然抓住她的,那只手瘦骨嶙峋,指甲又长又黑,满是污垢。
“铃儿,你是个懂事的,你叫你母亲别再关我了,不然我就把这件事情闹大。”
秦雨铃其实一早就知道母亲在虐待祖母,从两个月前开始。
但她沉浸于与陛下的私会中,再加上自身本就要筹备出嫁事宜,并没有闲心去管祖母或是母亲。
况且,她心里记得很清楚,她刚出生的时候,并不是家里被人疼爱的孩子,相比起来,姑姑比她得到的爱还要多得多。
因为姑姑有祖父爱,秦雨铃却没有,因为祖母不喜欢她,祖母不喜欢她,家里便没有人喜欢她。
母亲迫于祖母的压力,忙着生第二个孩子。
除了祖母以外,家里没有任何一个人催母亲生孩子或是生儿子。
秦雨铃觉得,自己小时候之所以过得不好,都怪祖母。
祖父忙着爱姑姑,也不爱她,不过秦雨铃不期待祖父的爱,她期待被祖母压着的母亲的爱。
现在母亲要折磨祖母,秦雨铃决定袖手旁观,她不掺手,因为母亲也有母亲的仇要报。
秦雨铃握着祖母的手,柔声安抚她道:“祖母,放心吧,母亲今日这不是就将您放出来了,只要铃儿顺利出嫁了,母亲不会再将您关起来了。”
秦雨铃其实对母亲很不满。
她们一家子的生活好不容易能好起来了,母亲要做秦家的一家之主便能做,发愁了许久的她们三姐妹的嫁妆也能够筹齐了。
可母亲转眼就把银子给戚家了,秦雨铃开始厌恶母亲,她眼睁睁看着母亲被娘家拖累,那她天生对娘家就会产生一种防御,任何人也别想拖累她。
秦雨铃回过神,前面锣鼓喧天,喜悦班子吹吹打打,姑姑花轿前方的两个宫女往两侧撒着喜糖。
孩童们纷纷争抢。
等了许久,郡主的排场才尽数走完,街道恢复如常。
秦雨铃这边的吹打班子才又吹奏起来,欢欢喜喜往朱家走。
张灯结彩的贺府,红绸漫天飞舞,喜乐声声震天,一路红妆铺地。
鞭炮齐鸣,硝烟弥漫。新人跨马鞍、迈火盆,祛邪避灾,迎祥纳福。
新娘凤冠霞帔,金钗摇曳,红盖头下,是一张娇羞的面容。
后来,在一阵阵唱喏声中,秦相宜与贺宴舟行三拜之礼。
额头相抵时,秦相宜滚烫的泪珠跌落。
今日实在来之不易,身份的阻碍,世俗的偏见……
她原本从未对嫁给他的这件事情抱过希望。
既然此生注定与他携手,她必定,要快快活活地与他做这一世夫妻。
姑姑很爱.宴舟呢,若是可以,她早想占有宴舟了,这么好的儿郎,她定要将他抱进怀里,揉进胸膛里,好好爱着的。
贺宴舟表面沉稳,心内实在波澜起伏。
对他来说,从一开始,他就是抱着务必要娶回姑姑的心思的。
他唯独后悔的,是这一日为何来得这么晚,叫他的相宜受尽了委屈。
他暗暗发誓:此后余生,定以我之所有,护她一世周全。
一拜天地,感恩天地造化,赐良缘于二人;
二拜高堂,感恩高堂成全之恩;
夫妻对拜,至此相敬如宾,携手一生。
礼成之时,满堂喝彩,掌声雷动。
“皇上有旨,特赐贺礼!”
刹那间,满堂皆惊,纷纷跪地接旨。
太监手捧圣旨,尖着嗓子宣读:“今闻永宁郡主与贺府长孙喜结良缘,朕心甚悦。贺公子才德兼备,永宁郡主温婉贤淑,实乃天作之合。特赐千年人参一对,以祝新人身体康健;南海珍珠十斛,为新人天才增光;御制锦缎百匹……愿二人和和美美。钦此!”
在场对皇上旨意了解的官员心里在想,皇上的旨意何时说过这么长一段话,可见皇上是真心疼爱郡主。
贺宴舟唇角微勾,这是他昨日压到御前亲手替皇上拟的圣旨。
红烛摇曳,暖黄的光晕悠悠荡开,将秦相宜周身的一方天地晕染得如梦似幻,
她盖着盖头坐在床沿,明明自己已经是第二回经历了,可却还是紧张得发抖。
龙凤红烛高燃,烛泪蜿蜒而下,仿若泣诉情长。
她对婚姻一事,本已不再抱有期望。
婚姻对女子来说,像是深不可测的漩涡,稍不注意就要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如今良辰美景、锦衾绣榻,她垂眸看见缝隙里铺陈着鸳鸯戏水的锦被,丝滑的面料泛着柔光。
帐幔轻垂,薄纱上的并蒂莲花若隐若现,风过处,微微拂动,柔情又缱绻。
屋内四角,熏着淡雅的合卺香,袅袅青烟升腾而起,气息弥漫,安抚她的心。
她想着,她从未主动促成过这桩婚事,自她做了贺家表妹开始,一切都是被推着前行的。
若之前有一个人真心问她,愿不愿意嫁给贺宴舟。
秦相宜恐怕不好回答。
屋外传来轻浅的脚步声。
秦相宜拽紧了嫁衣,她心如擂鼓,她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脚下是洒满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的红毯。
贺宴舟走近她,她看到了他的衣摆。
他俯身紧紧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
两人一站一坐,相对而立。
她的两只手都被他那么捧着。
在挑开盖头之前,秦相宜开口道:“宴舟,谢谢你娶我。”
第53章 第 53 章
宴舟的声音温和缠绵:“姑姑为何要谢我。”
“因为我以前真的过得很不好, 宴舟,你救了我。”
她的手腕向上翻开,露出其中一道一道地痕迹。
忽然有滚烫的泪珠落在上面, 秦相宜一惊。
他都看过的,他知道。
他正是因为知道, 当初才怕极了地往回赶。
他们说的她死了, 他真的信。
合卺酒, 两只红漆酒樽,以彩绸相连,新娘新郎各执一端,双臂相绕, 仰头饮尽。
辛辣甘甜的酒水入喉, 从此同甘共苦、祸福相依。
红盖头滑落, 目光交汇处,新娘肌肤胜雪,红烛映照出一抹淡淡的粉霞, 眉梢眼角尽是藏不住的羞怯,微微颤动的长睫下,波光潋滟。
贺宴舟挺直了身,俯视她。
他的新娘,是他早就敬慕的姑姑,怎么会差了。
遥想起当年, 坐在裴清寂的床头时, 也是如此娇羞满面。
头一天晚上, 她母亲给她看了一本小册子, 还细心为她讲解了其中的样式和女子应当做的事情。
母亲说,女子要以侍奉夫君为主, 这件事情做起来其实很痛,女子并不应该感到舒服的。
这些话让秦相宜又紧张又期待,是因为这样的事情天生带有一种神秘性,引诱人跟爱的人尝试。
可惜,上一个新婚之夜,裴清寂天亮了也没能抬起来。
甩来甩去的,在她身上蹭,又有什么用呢。
秦相宜最后都被他搞得没脾气了。
她变了脸色,他失了自尊。
她后来觉得她错了,她不该变脸的,她该一直夸他:“好昂扬啊,好棒棒。”
这样裴清寂或许就不会打她了,毕竟这世上除了她恐怕没人能夸得出口。
什么才是好棒棒?
如今,秦相宜缩在被窝里,瞪大了眼。
卧房外面喧闹的鼓乐声、欢笑声如潮水般涌来,鞭炮声噼里啪啦地炸响,似要将这喜庆的氛围燃至顶点。孩童们的嬉笑打闹,大人们的高声祝福,交织成一曲热闹非凡的乐章,透过门窗的缝隙,源源不断地灌进屋内。
她的脸颊连同脖颈泛起粉红色,真是羞怯得很。
贺宴舟先是脱了上衣,她头一回看到他的身体。
手便不自觉地往外伸了出来,往宴舟的腰腹摸去。
烛光跳跃,光影在他紧实的胸膛上勾勒出一道道流畅的线条,他的皮肤很白,喉结随着吞咽动作上下滚动,就脱衣服这一会儿,还要俯下身来吻她。
秦相宜缩在被子里,一双小鹿眼蹦出狡黠的光。
他的臂膀壮实有力,肌肉微微隆起,秦相宜伸手捏了捏,又缩回手。
贺宴舟捉住她的手,跪骑在她的身上,将她手掌拉着往自己腹肌上放。
秦相宜“嘿嘿”笑着。
贺宴舟道:“表妹,你随便摸,随便看。”
秦相宜一愣,叫表妹又是图什么。
秦相宜后来知道,叫相宜是叫爱人,叫姑姑是不容她拒绝的撒娇,叫表妹的时候,他是表哥。
秦相宜的手在他腹肌上来回滑动,又去捏他的胸肌。
如今嫁了第二任丈夫,与前一任相比较是人之常情,她也控制不住自己。
裴清寂的身材太干巴了,秦相宜至今才知道,正常的男性身体该是什么样的。
她柔声道:“宴舟啊,你把裤腰带拴这么紧做什么?”
她一根手指挑进里面,作无辜状问道。
随后抬起两条腿,往他身上勾缠去。
贺宴舟伸手掌住她的半张脸,说道:“姑姑想看,解开便是了。”
他呼吸渐沉,重重打在她耳后。
整个人压下来的时候,秦相宜抵抗力全无。
他好沉。
秦相宜“哼哼”了两声,扭着身子钻进了他的怀里。
两只手环抱住他的腰,他的腰很细。
“宴舟真好。”
她明明已经二十六了,现在真的像一个十八少女一样无知。
她瞪大了眼,时至今日,她才头一回知道,口口该是什么样子的。
贺宴舟看到了她的吃惊,轻笑一声,掀开被子沉沉压了上去。
他伸手探了探,抬眸看她,有些吃惊,秦相宜眨了眨眼,有些娇羞。
他的手还在她腰间,上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揉捏,把人抚慰得要化在他的怀抱里。
姑姑在宴舟怀里,真的很小一只。
秦相宜手指隐没在他发间,咬着唇以免叫声泄露,她的脸颊蹭着他的头发娇吟出声。
贺宴舟停下手上动作,撩开她散开的头发,贴近她唇畔厮磨着,以情人间的呢喃语气道:“姑姑,这样好不好?”
随后只有顺着他的话含糊不清地:“嗯。”
第二日一早,秦相宜揉着酸痛的身体起床,今日除了要去公婆面前敬茶,还要进宫谢恩。
事儿还多着呢。
贺宴舟早已穿戴整齐,精神抖擞。
她翻了个身,扶着腰从床上起来,被面上痕迹明显,贺宴舟见状愣了愣。
秦相宜循着他的目光也扭头看了过去,也愣住了。
若是前后两人差别过大,干涸已久的身体重新破裂出血,也是有可能的。主要是,上一回成婚的时候,裴清寂拱了很久才拱进去,拱进去了她也没有丝毫反应,到早上起来,被面上也没有出现任何痕迹,秦相宜都险些陷入自我怀疑了。
她此时望向贺宴舟,有些羞涩地笑了笑。
贺宴舟脸上表情变化,不是惊喜,是无奈。
他伸手将秦相宜的头按进自己怀里,大拇指摩挲她的耳,他一边抚摸她,一边安抚她道:“没事,他欠你的,我以后给你补回来。”
那废物男人啊,让相宜白白浪费了多少年。
他已经等不及要去大理寺折磨那个男人了。
秦相宜依偎在贺宴舟的胸膛里,只觉得他温柔极了,真不愧是世上最好的宴舟,是她的夫君,也是官员之楷模、百姓之希望。
瞧她现在粉面含春、一脸餍足的模样,必是吃爽了的。
贺宴舟给她套上衣裙:“母亲那边叫我们不用去了,直接进宫谢恩就好。”
说完,他又凑她耳边轻声道:“表妹,你以后轻点咬我好不好。”
“我没有……”
秦相宜第一时间没有听懂他说的,后来才反应过来,昨晚他越是叫她轻点,她越发用力箍紧他,箍得他险些收不住,要在表妹面前丢脸的。在这一场事业里,两人都是不服输的性子,他便拍了拍她的背,叫她腰抬起来些。他从不在意姑姑以前经历了什么,他只心疼她,他发誓,今后定要狠狠将她之前亏空的身子补足了,不叫姑姑跟了他吃亏。
姑姑可不吃亏,姑姑现在可满足着呢。
秦相宜装作无辜,又不是故意绞着他的,谁叫他一身冲劲儿,唉,其实她也有一些故意吧,她可是姑姑,怎么能在宴舟身下只剩求饶的份儿,她必要叫他也受不住的。
贺宴舟握着姑姑的手,夫妻两人一起上了进宫的轿子。
贺宴舟自从北境回来以后,升官了,虽说还在都察院做事,身上穿的却是红袍了,衣袂上金线绣就的蟒纹张牙舞爪,威风凛凛,彰显着不凡的身份与荣耀。
腰间佩玉温润,一旁配着禁步。
秦相宜往他腰间抚去,替他扶正禁步,面庞难掩喜气:“夫君真是俊朗。”
她为他带上玉冠,映照他剑眉星目。
贺宴舟手掌在她腰上,二人并肩而行。
秦相宜这段日子常读贺家先祖诗书,读下来倒是有许多见解,心中好多困惑迎刃而解,便更是投身于诗书中,深感自己入了贺家方知贺家家学之渊源,将人的品性塑得高贵。
夫妻二人携手同行,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
秦相宜笑递新题诗稿,要夫君指点一二。
郎君展卷眸含笑,待郎君为其添了韵,娇妻凝目,两颊醉如流霞。
这本就是一首藏满了浓情蜜意的诗,词句不堪得见,偏郎君还将其中淫词改得越发无度。
妻子拿回诗卷,软语娇嗔,满眼崇拜:“夫君真是好厉害,三言两语把这诗改得奴都不敢看。”
贺宴舟大掌掌住她的手,情笺既是添了几分床中韵事,今后必要照着诗中所写,良宵缱绻了。
两人直到进了宫以后,才稍稍拉开了些距离。
两人换了一副面目,像是之前无数次并肩行走一样,行至太和殿前。
太监引着他们二人在此等候,清晨太阳的光打在大殿的檐角上,反射出金光灿灿的光芒。
远远看去,又有一抬轿子到了。
来的正是朱遇清与秦雨铃两人。
秦相宜抬眼望去,并不害怕见到侄女儿。
倒是朱遇清在看清了永宁郡主的相貌后,大吃了一惊。
皱着眉,瞪向贺宴舟,无声道:“你可真行啊。”
秦雨铃早就知道了郡主就是姑姑,便朝姑姑点了点头。
秦相宜也朝铃儿点了点头。
朱遇清和秦雨铃两个人,脸上都有着新婚夫妻带有的那股羞涩和潮红。
秦相宜安下心来,看来两人婚事顺利。
四人皆到场了以后,王炎亲自出来迎:“皇上刚起来,永宁郡主、贺大人、朱大人、朱夫人,你们跟奴才进殿吧。”
行至大殿内,四人跪地,贺宴舟身子挺拔如松,叩首时动作沉稳有力,口中高呼:“臣叩谢皇上圣恩,定当忠心报国、不负圣望。”这声音铿锵顿挫,在大殿里泛起铮铮回响。
景历帝定睛看去,贺卿这精神头不错啊。
殿内光影交错,四人并排站立。
说起来,自己封的这个永宁郡主,自己都没见过呢。
那时在宫中百花宴上,也只是听淑妃提了那么几句。
他率先往秦雨铃那边看去,秦雨铃貌美,又早已与他心意相通,如今她与朱遇清婚事已成,景历帝心痒痒得厉害,巴不得当场就叫她留下。
已经忍了这么久了,不能前功尽弃,非要忍到忍无可忍的时候再上。
景历帝收回目光,又往永宁郡主脸上看去。
这一看,可不得了了,他愣在了当场。
他随便封的这个郡主,怎的这般貌美,比秦雨铃还要美上三分。
秦雨铃的美跟她比起来,太生涩了。
那人站在那里,殿外的阳光斜斜照射进来,变如同一幅从仕女图中走出来的绝美画卷。
景历帝连声感叹,世间竟有如此佳人,美得如梦似幻。
恍然未觉,自己那一向乖顺又正经的贺卿,正如一双毒蛇的眼,死死盯着他。
待景历帝讪讪收回目光,往贺宴舟身上看去时,那人又恢复了温润的表象。
景历帝连胜叹息,若早知美人如此,何故要将她留给贺卿。
可如今两人婚事已成,景历帝心里明白得很,这个女人跟秦雨铃不一样。
秦雨铃一个眼神,他就知道,他拿得下她。
可这张念薇不行,她看起来跟贺卿一样,是正经人。
这种正经人最难搞了。
景历帝收回思绪,大掌一挥:“好,赏吧。”
便有宫人端着托盘上来,四个人每人都有赏。
四人屈膝谢恩:“谢陛下赏赐。”
贺宴舟与秦相宜并肩走出大殿,阳光洒在二人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另一边,秦雨铃与朱遇清跟在后面,秦雨铃瞧着前方二人的背影,思绪复杂。
朱遇清见她一直看着他们,便问道:“你姑姑与贺宴舟老早就搞在一起了,你就不恨吗?”
秦雨铃疑惑道:“我为何要恨?”
看着她的模样,朱遇清倒是一怔。
好好的与贺宴舟的婚事,变成了与他的,任谁也会不爽的吧。
尽管他一直在跟贺宴舟较劲,但朱遇清心里也知道,他没有哪一点比得上贺宴舟。
京城里各家小姐想嫁的,也只有贺宴舟,没有朱遇清。
秦雨铃嫁了他,她姑姑却嫁了贺宴舟,她怎么可能不怨。
朱遇清皱眉:“你,你难道不嫉妒你姑姑吗?”
秦雨铃怔愣住,似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我嫉妒啊,姑姑从小就是众星捧月般长大的,偏她还是长辈,我连与她相比较的资格都没有。”
朱遇清冷着脸道:“所以你还是想嫁贺宴舟的对不对。”
秦雨铃转头看他:“不,我想嫁的是你。”
她说得坚定,朱遇清晃了神,有些不敢相信。
“你说的是真的?我才不信。”
秦雨铃停下脚步,有些不耐:“你有何不信的?你与贺宴舟,有什么区别吗?”
朱遇清笑了:“我跟他没区别?我跟他区别大了好吧。”
虽然他很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啊。
秦雨铃摇了摇头:“你只是气质比他差了些,但没关系,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气质。”
贺宴舟看起来太正经了,她不喜欢。
她更觉得自己掌控不了贺宴舟。
比起与唐明安厮混的那阵日子,秦雨铃如今已经成熟许多了。
像朱遇清这样的人,看起来是一条疯狗,却好拿捏得很。
就比如现在,她只需要夸他几句:“我觉得贺宴舟哪儿哪儿都比不上你。”
他就会非常高兴。
如果对方哪里做得不好了,她也只需要说:“怪不得人家都说你不如贺宴舟呢,你确实不如。”
出了宫,两家人正要分别坐上轿子离去。
四侧无人,秦雨铃索性喊了一句:“姑姑。”
秦雨铃心里还想着姑姑,念着姑姑,如今若是还能和姑姑说上两句话,就好了。
贺宴舟正扶着秦相宜的手,准备上轿,他眉头皱了皱,不乐意有旁人叫她姑姑。
秦相宜上轿的动作怔了怔,但只怔了那么一瞬,四侧无人,她知道。
但她始终未回头,登上轿子走了。
秦雨铃有些失落,她没想到姑姑竟理也没理她一下。
她不禁在想,若是祖母叫她,她会应吗。
祖母现在被母亲困在柴房里,每日折磨,如今能救祖母的,也只有姑姑了。
秦雨铃私心里,既想要祖母出来试一试,看看姑姑搭不搭理她,又想要祖母永远被母亲关着折磨。
就像是,她一面想在朱家好好经营日子,一面又想跟皇上……皇上今日怎的没想办法留着她。
刑部今日放出来要将戚家男丁尽数抄斩的消息。
戚氏总算明白过来,填再多的银子也没用,是有人要整他们。
之前千方百计凑来的银子,全都打了水漂。
源源不断地又有新的债主出现,告到衙门来,戚家的罪名便又加一等。
每当戚氏以为债务快要还完,人快要被放出来的时候,便又有新的债主出现了。
当她把自家所有银子全部奉上,刚好能填清罪状上所写的数额后,又来了一波新的。
她滑倒在地,满脸绝望。
如今能指望的,也只有女儿了,女儿刚嫁到朱家去,无论再多的钱,朱家总是有的。
朱遇清和秦雨铃从宫里回来的时候,正好碰到了形容憔悴的戚氏。
秦雨铃皱了皱眉,她万不想在这个地方遇到母亲。
自己昨日才刚刚嫁进朱家,母亲今日就找上门来,未免也太让人丢脸了。
朱遇清见到岳母,倒是吊儿郎当行了个礼。
他心里当然知道这人不配他行礼,可她毕竟是他妻子的母亲。
“岳母在此地做什么?”
戚氏看向女儿,连日的压力下,已经让她精神有些恍惚了,朱家是她如今唯一的救命稻草。
秦雨铃心里咯噔一声,一股巨大的绝望包裹上来,她面如死灰地朝母亲摇了摇头。
戚氏却没答应,她拉住朱遇清的手:“好女婿,岳母家里糟了难了,能不能帮岳母去刑部捞几个人出来。”
刑部关押的都是平民百姓,朱遇清自认有这个能耐。
朱遇清平常跋扈惯了,有人求到自己跟前儿来,只要是好声好气的说,他都乐意帮忙。
秦雨铃只觉得母亲给她丢尽了脸。
这事儿若是只有朱遇清知道还好,若是叫她婆母知道了,秦雨铃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偏这朱遇清,拍了拍胸膛,当即表示包在他身上。
“岳母带路就是了,我这张脸在刑部那几个官员面前,还是值几分薄面的。”
秦雨铃想要阻拦没能阻拦住,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将丈夫带走。
这一下,若是闹出更大的丑事来,母亲也不想想,她今后在朱家要如何自处。
本就是一门高攀的亲事,刚嫁过来不到一天,娘家就来给她拖后腿,秦雨铃真是恨死了。
朱遇清被戚氏一路带到刑部大牢,秦雨铃无奈只能跟上。
戚氏这一次又来到这里,门口那几个兵卒看到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走开走开,你不能进去。”
可她今天身后还跟着个人。
“这是我女婿,我女婿姓朱,朱遇清,你们知道吧,现在可以将我家里人放出来了吗?”
朱遇清往那儿一站,门口几个兵卒顿时瞪大了眼,连忙作揖:“朱大人好,朱大人好。”
戚氏终于松了口气,顿觉大快人心。
若早能知道女婿竟有这么大能耐,她之前还送那么多银子过来做什么?
无非也是想着,铃儿去了朱家,早晚也能帮她薅那么多银子填回来。
戚氏顿时也变了副神采:“早跟你们说了我家不是普通人家,你们不信,要是得罪了朱家,你刑部尚书也得换人!”
若是得罪了朱太保,刑部尚书是得换人没错。
严尚书今日正好在,听到这妇人的喧哗,皱起了眉头。
若真是朱太保来了,他见上一面也是应该的。
若不是朱太保亲自来了,还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这样说话。
“外头是谁在吵闹?”
一旁小卒回话道:“回大人,是姓戚的那个妇人,自称是秦老将军的女婿,朱大人的岳母,贺大人的前岳母……”
戚氏这几日为了攀关系,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
严尚书挥了挥手:“叫他们进来。”
人来了,他抬眼一看,来的是朱遇清。
“你们有什么诉求?”
戚氏道:“把我戚家的哥哥弟弟们放出来。”
严尚书瞅了眼朱遇清,戚家那几个人他知道,是贺大人特意关照过的,这贺大人与朱遇清孰轻孰重,严尚书还是分得清的。
更何况,贺大人也没冤枉戚家那几个人啊,至于后头盘根错节的定罪证据,那不是严尚书该管的事儿。
他不管这人是真犯罪还是假罪状,只要罪状呈上来了,他就要给人定罪。
“朱大人,把这几个人放出来,是你的意思吗?”
朱遇清已经被架到这儿了,妻子和岳母前后包围着他。
如今严尚书亲自问话,以朱遇清的斤两,似乎还做不到命令严尚书做什么。
但他只能硬着头皮点点头:“严伯伯,若是这几个人没犯什么天大的罪,您就把他们放出来吧,不过几个百姓而已,通融通融,我回去也向父亲带个您的好。”
严尚书神情严肃:“朱大人,官场上,还是不要乱攀关系的好,若是朱太保点名要让这几个人放出来,还请朱大人回去请一封令父的墨宝过来,本官若是看到朱太保的印章了,自是无有不应。”
戚氏听到这话,只觉自家女儿真是嫁了门好亲事,娘家兄弟们有望,目光灼灼盯着朱遇清。
朱遇清听严尚书那么说,本来已经想退缩了,可这岳母将他架着,刚刚的牛都已经吹出去了,现在总不能说,他不敢回去找他父亲说这个事儿吧。
严尚书看出他的为难,不忍叫这朱家小儿子为难,便道:“这样吧,我现在修书一封,亲自问问朱太保,只要朱太保一回应,我立马把人放出来。”
朱遇清当即神色大变:“不,不,不用了,我回去自己说便是。”
朱家人只是被皇上安了这么一门亲事,事实上,有谁真正把这门亲家当成一回事儿了呀。
也只有朱遇清,昨晚刚与妻子度过了洞房花烛,难免念着她一些。
朱遇清当然知道这一点,要知道早上秦雨铃去母亲那里敬茶,母亲压根儿就没搭理她。
更遑论父亲了,父亲怕是连他昨日新婚都没放在心上,也未曾出席。
朱太保朝务繁忙,两人拜高堂时拜的都是二房的伯伯。
秦雨铃如今更是一脸绝望,心如死灰,她在朱家已经够难过的了。
她拽了拽朱遇清,想叫他就别管这事儿了。
偏偏母亲赶早一步,脸都笑烂了:“我就说还是女婿你厉害,我之前忙活了那么久的事儿,你一句话就解决了,还请女婿早日要到亲家公的墨宝,好将我娘家兄弟们放出来。”
朱遇清头皮发麻,只能应了是。
父亲宠他,他只是觉得这事儿没必要非闹到父亲那里去,既然现在这事儿一定要闹到父亲那里去才能解决,朱遇清也只有照着办呀。
“岳母放心,我回去就找父亲。”
秦雨铃一颗心彻底凉透了,这不是这件事情能不能得到解决的问题,也不是朱遇清能不能叫得动他父亲的问题,母亲是要朱家人往后如何看待她……
就算戚家人全都放出来了,可她呢,朱家出手的这些情,可都是算在她头上的呀。
秦雨铃明明一言不发,却莫名要背上那么大一座山。
送走了母亲,秦雨铃走到朱遇清身边去。
“你就别把这件事往家里说了。”
朱遇清道:“你放心,我父亲宠我,往常只要是我求他的事情,便没有不答应的。”
要不怎么养出一个纨绔呢。
“可是,可是……”秦雨铃心里焦急,却说不出一个可是来。
要她怎么说呢,旁人只当办成了这件事是帮了她大忙,又怎知她压根不想管舅舅他们!
回了朱府,秦雨铃想拉住朱遇清,却被朱夫人身边的嬷嬷叫走了。
“少夫人,夫人叫你过去。”
今早婆母就没搭理她,现在叫她过去,她不能不过去。
便只能望着朱遇清离去的背影发愁,期望他在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不要把秦家人描绘成用尽办法攀附朱家的模样。
秦雨铃跟着嬷嬷来了婆母这边,照样心情忐忑。
朱家没一个人看得上她,她都知道的。
来了这里,她端端正正行了礼,她的礼做得很一般,一看就知道家里没有用心教养过。
朱夫人心想,当初宫宴上也是托了她姑姑的福,才叫自家小辈带着她一起玩儿。
可后来两家议亲不得不见一面的时候,朱夫人是跟秦家那戚氏和老夫人打过交道的。
不得不说,秦家那规矩是真的差,亲家戚氏,商户出身,那老夫人江氏,更是乡里出来的。
如今秦家唯二的两个贵人都死了,这个家可不就看起来上不得台面嘛。
可新媳妇已经进门了,虽说看起来怪没规矩的,她母亲必是没教过她,也不会教她,朱夫人寻思自己慢慢教就是了。
可瞧瞧,今日家里打理她的嫁妆,要将她的嫁妆挪于库房,嫁妆单子是用于备案的,这单子上的东西,与箱子里的东西却对不上。
朱夫人实在是生气,今日若不把这件事情梳理清楚,将来秦家说不定还倒打一耙说朱家吞了她的嫁妆。
秦雨铃走进朱夫人的院子,看着地上摆着的几个空箱子,心里咯噔一声,只觉得自己今日真是好惨,自己的人生更惨,谁叫她摊上了那么一个拖后腿的母亲。
她捏紧了拳,头一回恨死了母亲,巴不得她去死。
第54章 第 54 章
空箱子是拿来添排场的, 并未记录在嫁妆单子上。
秦雨铃不知道的是,她母亲偷偷挪空了她的几个嫁妆箱子,却没有在单子上划去。
戚氏出身商户, 后来纵使是嫁了秦家,也没有见过什么世面, 哪懂这些规矩。
秦雨铃捏着拳, 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是一种由心底里散发出来的悔恨。
她目光坚定起来,顶着朱夫人的目光,到她跟前跪下,言辞恳切:“婆母, 我不知道我母亲挪空了我的嫁妆箱子, 请您相信我, 铃儿既已嫁入朱家,就已经是朱家的人了,任凭您处置。”
秦雨铃如何能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去巴结谁呢。
她这一跪, 倒是把朱夫人一腔火气给跪没了。
朱夫人神色复杂地看她,还以为她再怎么也要争辩两句呢。
可眼前的女子,姿态温顺,面容乖觉,一副任她敲打的模样。
“婆母,铃儿自知小门小户出身, 许多规矩都不太懂, 还请婆母调教。”
朱夫人变了脸色, 就她这副模样, 往后必是能成大事的。
“既然如此,你就起来吧, 我也不是当真要生你的气。”
只是对那个戚氏,朱夫人实在无奈得很,生怕她女儿跟她是一个德行。
一嫁进来就搞这么多事儿出来,朱夫人这才不愿意给她好脸色。
秦雨铃跪在地上没起来,她还有事情要说,她难以启齿。
朱遇清已经到朱太保跟前了,支支吾吾说起事情的来龙去脉。
朱太保不耐烦地打断他:“我凭什么要帮她们呢?”
朱遇清愣住了,往常自己的要求,父亲就没有不同意的呀。
朱太保第一次后悔起没有好好教这个儿子了。
“有些人,有些关系,除了会拖后腿以外,什么作用也没有,朱遇清,认清你自己的位置。”
朱遇清愣在当场,往常自己想求父亲的,都是想整谁的,没有想帮谁的。
父亲不同意这件事情,他彻底没了主意,答应了妻子的事情,可怎么办呢。
秦雨铃被朱夫人带着,来了朱太保这里。
朱夫人对秦雨铃道:“你要说什么,现在就说吧。”
秦雨铃拽着衣摆,顶着朱太保的目光,她看也不敢看一眼,只道:“我母亲家的事情,还请公公不要管。”
朱太保反而将目光正视于她:“为何不管,不过是我朱家一句话的事儿。”
可人家凭什么管呢。
秦雨铃知道这背后的道理。
“舅舅他们咎由自取,铃儿并不在意他们,只是母亲在意罢了,可铃儿已经来了朱家,就是朱家的人了,不该纵容母亲胡乱攀附。”
她咬着牙,恨不得当众宣布要跟母亲断绝关系。
她跟姑姑可不一样,明知母亲不爱自己,只是利用自己,还被那一丝亲情钓着那么久。
她从一开始,就是明确知道自己目标的,母亲对她而言,已是累赘,若母亲不拖累她,她尚可看顾着母亲,可母亲若是开始拖累她了,她一定翻脸不认人。
朱太保眼眸深沉,秦雨铃年纪还小,可眼睛里的野心不小。
朱太保久经官场,如何不懂她的心思。
若是这样的话,自己儿子的这门婚事,倒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了。
此女若是一心依附他朱家,叫夫人好生教养,未来必定可堪大用。
朱太保面容温和起来:“行了,你起来吧。”
朱夫人带着秦雨铃下去,朱太保望着傻乎乎的儿子:“你知道你为什么比不过人家贺宴舟吗?”
朱遇清嘟着嘴:“外人这么说也就罢了,父亲你为何也这样说儿子。”
朱太保道:“开年以来,朝中局势每日变动,二皇子和三皇子都在一天天的长大,百姓对当今皇上不满已久,你还不明白你现在真正该做什么事吗?”
朱遇清面目瞬间变得严肃起来:“父亲,儿子应该做什么事?”
叫他做什么事,他就做什么事。
“贺家要扶持三皇子上位,你说你要做什么?”
朱遇清恍然大悟:“儿子现在开始拉拢二皇子。”
朱太保轻轻哼笑一声:“还有一个办法,杀了三皇子。”
朱遇清皱着眉,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父亲,此事恐怕不好办,皇上最宠爱三皇子,若是被皇上知道了……”
朱太保捋着胡须,并不言语。
贺宴舟将妻子送回贺府后,便又回了皇宫,像往常一样,侍立在皇上身旁。
景历帝今日勉强跟着贺宴舟看了会儿折子,又开始昏昏欲睡了。
贺宴舟瞥了他一眼,道:“皇上可需要叫位娘娘过来侍奉。”
景历帝“嘿嘿”笑了一声:“你成婚了,倒是懂朕了,有你那美娇娘陪在身边,贺卿昨晚可是快活惨了。”
贺宴舟垂头全神贯注地批折子,浮起一抹浅笑,眼中却无任何情绪。
“皇上说得是,臣的确,快活惨了。”
王炎呈来一盏羹汤,正是皇上每日补身体用的十全大补汤。
景历帝认为,自己就是靠着这汤,才一直雄风不倒的。
贺宴舟从王炎手里接过汤:“让臣来侍奉皇上饮汤吧。”
贺大人愿意亲自侍奉皇上,王炎自然没什么好阻拦的,毕竟皇上喜欢贺大人。
贺宴舟用汤匙搅着羹汤,望着那汤里的漩涡,黑乎乎的,也不知这十全大补汤是什么东西熬成的。
他的袖管中,藏着一小包精心研墨的粉末,是在北境得到的,本来认为这东西害人,他正发愁怎么用呢,既然皇上今日得罪了他,那他就先给皇上用用吧。
贺家家训之一:忠君爱国,早已被他抛在脑后了。
粉末遇汤即溶,没留下一丝痕迹。
“皇上,趁汤还温热,尽快饮下吧。”贺宴舟双手稳稳地将汤呈到景历帝跟前,面上一如既往的正经又恭顺。
景历帝接过汤,一饮而尽。
这十全大补汤他都已经喝了很多年了,每次喝了过后,浑身冒汗,雄风大振。
贺宴舟将粉末藏进袖口,这药名叫“幻痛散”,他第一次在北境听说的时候,就觉得此药甚是有趣。
虽不知道拿回来有什么用,但还是揣了一些回来。
这药并不危及性命,在发作时,却能给人带来极大的苦头,只要□□一硬起来,药效就会逐渐开始发作,但不影响行事过程,到最后输出浑身快活的那一下时,才会迎来剧痛,紧接着四肢都会传来阵阵剧痛,似被烈焰灼烧,又仿若没重锤敲打,可旁人查看时,却不见丝毫异样。
贺宴舟觉得此药甚适合景历帝。
就算他药效发作起来,也只会以为是自己刚刚行事太猛了,不知伤到了身子里的哪根筋
刚刚下的那些,恐怕能持续个几回,贺宴舟心里想着,下次还来。
从皇上这里出来,贺宴舟又到了大理寺。
他实在是有些想裴清寂了,不知道他伤养得怎么样了,今日可还扛得住他的新刑具。
昨晚洞房花烛,他害怕极了弄疼姑姑。
姑姑之前怕是为这事疼痛得厉害,贺宴舟便越发轻,他一点也不要弄疼姑姑。
可是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一开始他感觉到有些阻塞感,如何也进不去,又因为他怕姑姑疼,一点也不敢用力。可相宜似乎是等急了,那波澜壮阔的甬道早被浸润得透透的,哪里会疼呢,姑姑为宴舟动情得厉害呀,她轻轻一抬腰,双腿把他的腰肢往里一勾,哪里还需要他用什么力呀,这甫一进去,两人的鼻音同时发出,都是一股畅快的感觉。相宜微微张着唇,轻轻呼吸着,缠得贺宴舟越来越紧,她高高昂起脖子,用肢体语言示意他加把劲儿,宴舟便再也不管姑姑疼不疼了,只管冲便是了。皮肤上绽开一朵一朵的红梅,衬得人越发艳丽,叫人想收着点儿也收不住,贺宴舟本还一面迎合姑姑,一面分心照顾她的感受,到最后,便是什么也无法顾及,一开始就能勾得他敬慕不已的相宜,此时更是勾得他不管不顾地发起疯来了。那速度似是溅起了火花,偏生姑姑还极为附和他,一点也不觉得疼似的,一声比一声高,可他撞得都有些疼了,谁又管得了疼不疼呢,那一波接着一波而来的触及感,叫人一辈子也出不来了。
来到大理寺,贺宴舟越发兴奋起来。
梁泰兴致勃勃地告诉他,今日牢里来了新刑具。
“工部最新研发,你也知道的,我们的目的只是为了让犯人吐露实情,而不是伤人性命,不好用太血腥的,失血过多,人容易死。”
“你先看看,今日是要用‘冰棱刺骨’,还是用‘炙烤铜靴’。”
梁泰越说越兴奋起来。
“还有新到的‘尖刺转喉箍’、‘颤魂铁链’……”
贺宴舟手里拿着鞭子,这老藤编的鞭子内部嵌入细碎鱼骨与铁片,编织成型后,在放入盐卤中浸泡。
“我还是喜欢这看得见摸得着的皮开肉绽,梁泰,我一看见他那副鲜血淋漓的样子,就兴奋得很,你说我,是不是有些坏啊。”
梁泰拍着他的肩:“这算哪儿到哪儿啊,你若是恨一个人,就算是抽了他的筋,扒了他的皮也不为过。”
裴家人刚开始还想着救裴清寂,后来多方走了关系,却还是没能将他救出来,再加上之前裴家被抄家也是他的原因,裴家人干脆就决定,放弃这号人了。
如今裴清寂已经成了黑户,整个京城,不会有一个人再来找他。
他从架子上艰难抬头,身上的伤已经结了痂,每日有医师为他涂抹上好的金疮药,必要让他再活很久很久。
贺宴舟又来了,他的脚步声如同重锤,一下一下锤在裴清寂的心上。
裴清寂例行开始发起抖来,恐惧如汹涌潮水将他吞没。
他的声音已经沙哑得如同砂纸打磨干裂地板,每吐出一个字,都似砂砾随之滚落,粗重而喑哑。
“贺宴舟,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放过我吧,我下半生为相宜当牛做马,我发誓。”
贺宴舟阴恻恻抽了一鞭子上去:“你也配喊她相宜。”
可相宜已经受了伤了啊,她不知偷偷寻过几回死,她手腕上全是伤痕,贺宴舟一边抽他,一边落泪。
他是兴奋不假,可他更是哀伤,只因为他知道,无论如何抽打裴清寂,相宜的伤都无法被抹平,相宜曾一页一页绝望写下的字句,全都印在他的心底,他当时从北境回来时,才真的笃信了那消息的真实,相宜她……真的会死的,贺宴舟便就是要将裴清寂千刀万剐,叫他也尝尝绝望的滋味。
裴清寂身子剧烈抖动了一下,连叫声也无法喊出来了。
贺宴舟拎着鞭子又往他身上抽了几鞭,叫来狱卒:“给他上夹棍。”
那狱卒屁颠屁颠跑过来:“得嘞,贺大人,给他上在哪儿?”
贺宴舟指了指他的腿:“上在他脚踝上。”
这些天,他一直边给裴清寂吊命,边折磨他,虽然他人已经不成样子了,可他仍还是一个完整的人。
他要他身上再无一寸好骨头,不光是皮肉上的伤与疼痛,他要让裴清寂彻底绝望。
没了脚,没了腿,再没了手,要他知道,自己一步一步地,从一个人,变成了一滩肉。
他要将姑姑曾经经受过的绝望,千倍百倍地还回去。
那狱卒做惯了这样的事,喜滋滋地将裴清寂的两只脚踝套上夹棍。
逐渐收紧的过程中,脚踝骨收到剧烈压力,便会一寸一寸的碎裂。
秦相宜到街上买栗子糕,马上就要过了栗子糕的季节了,她想趁着时节多买一些吃。
没想到路上却遇到了王庭阳。
真是好久没见过的一个人了。
王庭阳站她跟前拦住她,一脸的纠结。
“王大人,你有何事?”
昨日贺宴舟与秦相宜的婚礼上,王庭阳也在,秦相宜与贺宴舟背后的弯弯绕绕,他自然全都知道。
不过他现在纠结的却不是那个,而是另一件事。
“贺大人自从北境回来,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你可知道?”
秦相宜摇了摇头,宴舟还跟以往一样啊,待她极温柔,无论站在哪儿,都是光风霁月的好郎君。
王庭阳纠结已久,每当想起当初贺大人写给他的那封信,邀他进京一同做出一番事业,两人理念一拍即合,一直以来相处融洽。
可是最近,他发现贺大人不像之前那样了,甚至,还偷偷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这与他们一开始的理念相悖,王庭阳不愿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可贺大人拿他当兄弟,他不能把这些事情告诉旁人,便只能告诉贺大人的妻子。
让他的妻子劝告他,叫他别再误入歧途,早日回归正道。
“永宁郡主,你要不,还是到大理寺去看看吧。”
王庭阳觉得自己最多也就能做到这里了,贺大人若还不迷途知返,他与他,便要分道扬镳了。
秦相宜点了点头,往大理寺走去,好在皇上给了她这个郡主的身份,她走在街上,无论要去任何地方,心中都不必害怕。
裴清寂双腿被拉直,脚踝处正对着那令人生畏的夹棍,这夹棍,通体由某种精铁制成,黝黑的色泽仿佛浸染了无数犯人的鲜血,夹棍中间布满了无数细小而尖锐的木刺,棍身中间,一条粗实的铁链缠绕,链环相互紧扣,宛如狰狞的蟒蛇随时准备择人而噬。铁链的一段连接着一个巨大的绞盘,行刑者只需轻轻转动,便能掌控这夹棍的开合。
裴清寂的双眼瞬间瞪大,眼中满是惊恐与绝望。他的嘴唇开始剧烈颤抖,想要开口求饶,可干涩的喉咙却只能挤出几声细碎的呜咽。
贺宴舟对他,怎会有怜悯之心。
裴清寂陷入了深深的悔恨之中,他万不该招惹贺宴舟。
贺宴舟往常的形象往往是最好欺负的那一个,任何人都以为,只要给他扣上仁义道德的帽子,贺家出身的贺宴舟,必会遵守。
与姑姑的情意,多不符合仁义道德啊。
裴清寂此时才真正知道,越是像贺宴舟这样的人,一旦抛弃了他从小坚守的信念,会变得比毒蛇还恐怖。
随着绞盘的持续转动,一阵剧痛从脚踝处如同闪电般蹿升。
木刺扎入他脚踝的肌肤,鲜血缓缓渗出,洇红了周围的地面。他的面部肌肉因痛苦而扭曲,牙齿紧咬下唇,直至咬出鲜血,混合着汗水淌下,在下巴处形成一道可怖的血痕。
就在这时,秦相宜闯进来了。
她是郡主,没人敢拦她。
这阴暗又黑洞洞的大牢里,忽然闯进来一抹亮色身影,很难不引起人的注意。
贺宴舟刚抽了一鞭子下去,渗出丝丝的血,他侧头望去,秦相宜正紧紧盯着他。
这里的血腥气,和四面八方传来的惨叫,令她很不习惯。
可是她的夫君在此啊,她那光风霁月的夫君在此。
她便丝毫不惧了,她抬步往最里侧的牢房走去。
贺宴舟垂手扔下鞭子,手上的血迹无处可藏,便只能在衣服上擦了擦。
他有些害怕,相宜见到这些,会不会生他的气。
相宜不该来看到这些的。
相宜越走越近了,贺宴舟手背在身后,像个等着长辈惩罚降临的孩子。
他心中祈盼着:姑姑,别过来。
他不想叫她看到这些。
秦相宜却未曾停下脚步,他咽了咽口水,喉结上下翻动,妻子已然逼近了他。
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贺宴舟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
秦相宜却俯身拉起了他的手,掏出手帕替他擦掉血污,柔声问道:“夫君,你在这里做什么啊?”
她抬眼看他,静静地望着他,眉眼里的温柔如同潺潺暖流,就只是问他,来这里做什么而已。
贺宴舟扛不住她的凝视,更扛不住她一下一下用她那盈满香气的手帕给他擦手。
她的手温柔地将他的手拖住,轻柔包裹住。
而他脚边,躺着他刚刚扔下的刑具鞭子。
贺宴舟觉得自己好坏,怎能当得起她这样的好。
可一旁急促又沙哑的呼喊声响起:“相宜,你还活着!你快叫贺宴舟放了我,他是魔鬼!是魔鬼!”
贺宴舟双目突然变得血红,可他制止不住相宜扭头看去。
秦相宜这才扭头看向被绑在架子上的犯人,若不是她对自己这位前夫极为了解,怕是也认不出他了。
她眼底闪过一丝惊诧,又有些害怕,贺宴舟小心翼翼注视着她的眉眼,他怕叫她害怕。
可是忽然,当她微微扬起嘴角,露出那抹笑容时,贺宴舟愣住了。
她的笑直直照进人心最深处,她嘴角的弧度完美而自然,仿若新月初绽。
她的眼眸弯成了月牙,眼中的光芒如同繁星闪烁,纯净且炙热。
她细密的睫毛随着笑容轻轻颤动,仿若振翅欲飞的蝶。
“宴舟啊,有这样的好事,为何不早些告诉姑姑呢?”
贺宴舟从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突然变成了求表扬的孩子。
他总算不再那么紧张了,却还是小心翼翼问道:“姑姑当真不生我气?”
秦相宜缓步走到一旁放着刑具的台面旁,细细扫视,良久,她拿起一根烙铁,看来看去,还是这玩意儿看着好使。
贺宴舟便招呼了两个狱卒进来,又将带滚轮的炭盆推进来。
他伸手握住了秦相宜拿着烙铁的手,沉声道:“姑姑不会用,我教你。”
秦相宜由着他握住自己的手,大掌包着小手,小手握着烙铁,往炭盆里一伸,“滋滋”的声音响起来,犹如一场盛宴。
这炭盆里冒着火星子,人一靠近,照得她的小脸儿红扑扑的。
她扭头望向贺宴舟,朝他柔柔一笑。
贺宴舟下巴亲昵地蹭着她的头,两夫妻像是在共同完成一件作品。
等烙铁被完全烧红烧透了以后,贺宴舟抬手要让她把它拿起来。
秦相宜握得紧紧的,目光坚定。
贺宴舟怕烫着她,秦相宜仍执拗地自己握着:“宴舟,让我来试试。”
贺宴舟目光温和地看着她,他想替她做这个刽子手,相宜手腕纤纤,一身漂亮的粉裙子,不好叫她来做的。
裴清寂瞪大了眼,这些日子他怕了贺宴舟,却不怕秦相宜。
秦相宜是谁啊,不过是以往每日被他压在身下无论如何欺负也一声不吭的人。
她早已被他驯化了,从来不敢还手的。
她的还手的确迟了太多年了,不过现在为时也不晚。
就算秦相宜现在已经举起了烙铁,已经要向他逼近,裴清寂仍然不怕,她不过是吓唬吓唬他罢了,她胆子小得很。
她想看到他哀求她的模样,他偏不让他如愿。
可秦相宜一丝也没有犹豫,拿着烙铁直接印上了他的脸。
她恨极了这张脸,或许以前,她还会怕他,可她现在身后已经有了后盾。
烙铁刚一触及裴清寂的脸颊,“滋滋”的声响便瞬间打破了牢房内的死寂,那是皮肉被高温灼烧发出的惨烈抗议。
穿着粉裙的娇艳少女,就这么手持着刑具,嘴角上扬,听着对方的哀嚎。
裴清寂瞪大了双眼,眼珠子仿佛要从眼眶中蹦出,死死盯着秦相宜,满脸的不可置信,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那个被他驯化得逆来顺受的秦相宜,脱胎换骨了。
眼前女子满头珠翠辉辉叮当作响,纤细的手腕稳稳地握着烙铁,微微扬起的下巴恰似春日里一朵带刺的娇花,明艳动人又不容侵犯。
这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盛宴,怎好劳烦宴舟帮她完成呢。
她的仇,必须要自己来报。
不过,还是谢谢宴舟了,不然她还不知道,世间竟有这样好的报仇方式。
第55章 第 55 章
贺宴舟的手上和身上第一次沾上血污。
往常他行刑时, 绝不让那些脏污挨到自己半分的。
可是今天相宜来了,他慌了,他不愿让她看到自己的另一面。
他放在身侧的手有些发颤, 沾着的血污竟也不管不顾地擦在了身上。
相宜握起他的手,用手帕轻轻擦拭, 温柔得不得了。
贺宴舟垂眸看她, 她的脸上也溅了血迹, 她刚刚用铁爪挠坏了裴清寂的脸。
她的脸蛋儿多么娇艳动人啊,不好沾上脏东西的,贺宴舟便伸手去拂,可他的手也并不干净啊。
这么一拂, 她的脸蛋儿花了, 他皱起了眉头, 姑姑要干干净净的才好看。
结果越擦越花,越擦越花,两人便对视着笑了起来。
可怎么办呢, 在处置裴清寂的这件事情上,秦相宜做不到冷静呀,也做不到像宴舟那样,洁白地进来,再洁白地出去。
她发了疯了享受这场盛宴,贺宴舟从未见过这样的姑姑。
可她欢喜极了, 她欢喜, 他就欢喜。
在最后一鞭子上去, 裴清寂垂下头整个人失去意识时, 贺宴舟握住了姑姑仍要挥鞭的手:“姑姑,别脏了手。”
溅上血污并不可怕, 回家洗干净就好了,可某些事情,贺宴舟绝不要姑姑做的。
相宜听宴舟的话,他紧紧站在她身后,她侧头时,将头依偎在他的胸膛,手垂下了鞭子,她在他胸口处蹭了蹭,将他胸襟处的洁白衣领蹭得又乱又糟糕。
他的体温包裹着她,令她无比安心,她抬起头,叫他垂些头,她想亲吻他。
血腥气围绕着,盖不过他的气息。
唇齿相依时,秦相宜闭上了眼,彼此轻柔且虔诚,初时只是浅尝辄止的摩挲,渐渐情难自抑、呼吸交融。
她嘤咛一声,背靠着他,伸手环上了他的脖颈,将他往下压。
她要他完全地包裹住她,两唇相交,仿佛要将彼此含进自己的骨血。
缱绻、喘息……兴奋如狂潮。
她双颊滚烫,沉醉在这极致的欢愉之中。
后来,两人携手上了马车,悄悄回了栖云馆。
没办法呀,两人现在身上皆是血迹脏污,不好回贺府的。
如今双双进了浴桶,便要将这浑身的脏污都清洗干净。
浴桶内秦相宜跨坐在贺宴舟身上,良久,唇分,两人额头相抵,眸光交汇,眼中仍有未散尽的缱绻。
贺宴舟大掌扶在她腰上,既是未尽,便又掐着她的腰窝往下按去,静谧的庭院里,青天白日,喘息声清晰可闻。
他的手牢牢环着她的腰,她的腰肢不自觉弯出一道弧线,可就在她沉醉之时,他却忽然撤离,目光灼灼凝视着她,眼中的欲念与克制交叠,她呼吸加深,脸上满是不解与委屈,只能扭动腰肢去亲近他,他便再度倾身,掠夺般涌入她。他们今日合作着干了一件大事,兴奋如狂潮,一波接着一波,叫人醉生梦死,再不能脱离。
秦府,春暖花开了,柴房里的日子没那么难过了,起码不冷了,身子底下多垫几层稻草,便能度过一晚。
江氏蜷缩在角落堆好的枯草上,冬日里,跟李嬷嬷一起用这些枯草生火,才算堪堪度过。
她身上穿着破旧的棉衣,千疮百孔的。
戚氏那个杀千刀的,说好了铃儿出嫁以后,便要将她放出去的,她为了家里几个后辈,这段日子吃的苦也只能往回吞,待儿子回来了,定要叫他休了戚氏那个毒妇。
外头春和景明,时不时有两个小孙女和小孙子在外嬉笑打闹的声音传进来。
老太太现在心里悔恨呐,这么多年了,才知道儿媳是个黑心的。
若是女儿还在……若是女儿还在,她好歹还有个依靠。
铃儿嫁去朱家也有两天了,明日是不是该回门了。
江氏心里想,铃儿总要念着她这个祖母的,定要让铃儿为她做主。
有人打开柴房的门,原是今日送饭的来了。
戚氏本想着直接将这老太太饿死算了,可是不行呀,人要是饿极了,哪还顾得着后辈呀,要是破罐子破摔就不好了,戚氏怕这老东西给她找麻烦。
一碗清冷的稀粥被送进来,溅出的汤汁洇湿了地面,江氏饿极了,这每日三顿稀粥,也只是勉强吊个命而已。
李嬷嬷连忙将这粥端过来,两人只有一碗粥,李嬷嬷舔了舔纯,只能等老夫人喝完了,再舔舔碗底,勉勉强强的,也能吊个命。
戚氏只是不敢叫老夫人就这么死了,死个嬷嬷倒是乐见其成,自然不会考虑她的饮食。
最好啊,两人在里面为了一碗粥争抢起来,离了心就好了。
毕竟老太太身边要是没了李嬷嬷,这日子会更难过。
李嬷嬷今日实在是有些熬不住了,她也在等着大少爷回来呀,只要大少爷回来了,李嬷嬷就能跟着老夫人出去了。
可她现在饿极了,便道:“老夫人,能不能给我剩下半碗。”
江老夫人当然不愿意,自己这老身板,平常燕窝人参将养着的,如今这一碗粥的滋养本就不够,哪能分给别人。
粥里夹着砂砾,是戚氏特意弄进去的,硌得老太太牙疼,猛地被硌住一下,吐出来时,竟混了一颗牙。
老年人牙齿脱落倒是常事,滋养身体的补品补得不够,可不就会掉牙齿嘛。
江氏一看见手里的牙,竟嘤嘤哭了起来。
她的老爷子给她留了那么多财宝傍身,就是要她颐养天年的,她本也想着,待把女儿嫁出去,三个孙女陆续出嫁,孙子长大了,随便给他买个官儿当当,她还能在家里享福呢,她乡里农妇出身的,身体底子本就好,定要再荣养多年的。
可如今怎的落了个这般下场,江氏心里不甘呐,真是不甘呐。
这一不甘起来,除了拍着大腿哭,别的什么也做不了。
这柴房偏僻,江氏一开始不是没想着闹,可这秦府里竟无一人搭理她。
就在这时,李嬷嬷起身扑向门口,拍着门开始大喊。
江氏本想说,喊也没用,往常喊了多少次了,还不如节省些力气。
可她没想到,李嬷嬷喊的竟然是:“夫人,放老奴出去吧,老奴发誓,夫人往后叫老奴做什么,老奴都干!”
李嬷嬷是江老夫人身边的老人了,说没感情是假的。
可再多的感情,也抵不过性命呀。
江氏变了脸:“你,你怎么这样。”
当她意识到自己被李嬷嬷放弃的时候,就该真正意识到自己的绝望了。
李嬷嬷道:“老夫人,您也别怪我,如今已是夫人当家了,人家打定了主意要整死你,我也没有办法啊。”
果然,李嬷嬷这样一喊,戚氏立马就叫人把她放了出来。
李嬷嬷坐在桌子前一边狼吞虎咽吃着饭,戚氏一边问她:“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当真?”
李嬷嬷从肉里面抬起头,有些迟疑:“夫人只要不伤及老夫人性命,旁的事情我都愿意干。”
戚氏哼笑了两声:“你要知道,就算你想办法把她救出来,她也不会要你了,只会恨你,比恨我还要恨你。”
李嬷嬷顿住,老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也了解,眼下看来,她的确没有必要再想办法捞老夫人出来了。
戚氏又道:“当务之急,她若是不死,等我夫君回来,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你,李嬷嬷,你到底懂不懂自己究竟该做什么啊。”
李嬷嬷始终于心不忍,戚氏不愿意手上沾血,叫李嬷嬷帮她干正好。
李嬷嬷道:“老夫人乡下出身,虽说认得几个字,但不会写字,不如给她灌一包哑药下去吧,这样夫人也不必关着她了,更不必叫她死,夫人做的事情,老夫人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去的。”
戚氏眼睛亮了亮:“这个主意甚好。”
这事情办得也快,戚家本就是做生意的,歪门邪道懂得多,弄来一包哑药并不难。
当天晚上,李嬷嬷道了声抱歉,端起碗就给老夫人灌了下去。
一夜过后,江氏张了张口,再也说不出话来。
可戚氏叫人给她换了身华贵的衣服,又将她迎出来,端端坐到了正堂上去。
原来今日是铃儿与朱遇清回门的日子。
两人带了不少礼回门礼回来,秦雨铃其实很不想回来,却又不得不回来。
她见着祖母又端坐在正堂上,一言不发,心里想着,母亲又是如何叫祖母听话的。
可是后来戚氏告诉她,现在怎么整老夫人都没事了,她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秦雨铃心道,难怪祖母今日的神情怪怪的,看着她的眼神似乎是在渴望什么。
秦雨铃当然不想管祖母的事情,那是母亲与她之间的矛盾,属于婆媳矛盾的范畴。
母亲有自己的仇要报,秦雨铃没有代她原谅祖母的资格。
不过今日母亲又向朱遇清提起戚家的事了,秦雨铃突然也想给母亲喂一包哑药下去,她保证,母亲只要乖乖待在家里,她会叫母亲后半生过得丰足顺遂的,只是不能说话而已。
说到这,也只是想想而已,秦雨铃觉得自己目前还没有那么坏。
面对戚氏的问话,朱遇清支支吾吾的,不知该怎么说。
祖母已经被人请下去了,秦雨铃起身,独自绕到后院儿。
祖母果然拉住了她,一脸的有话要说,却张了半天嘴,一个音也没蹦出来。
秦雨铃也不急,将祖母抓着她的手缓缓拨开。
“祖母,还有人可以帮你的,你别急,你知道姑姑现在在哪儿,在做什么吗?”
江老夫人愣住了,她从没指望过女儿,女儿若是能回来的话,定会看顾着她的,不过女儿又能有什么本事呢,她自身都难保,在这世上,活不活得下去都还另说。
祖母摇了摇头,与其指望失踪的女儿,还不如指望眼前刚嫁入高门的孙女。
秦雨铃笑了笑,再一次拨开祖母的手:“祖母,姑姑她有了天大的造化了,你知道吗,原来贺宴舟与姑姑早就情投意合了,贺家为了让姑姑名正言顺地加入贺家,这才安排了一个失踪的戏码,姑姑如今不叫秦相宜了,叫张念薇,张念薇你可知道是谁?就是圣上前些日子新封的永宁郡主。也就是说,姑姑如今是贺家的儿媳,也是永宁郡主。”
江老夫人怔怔松开抓着铃儿的手,一脸的难以置信,怎会如此呢?
比起自己女儿飞黄腾达,自己便多了一条出路的欣喜,她还有一丝什么情绪在里面呢?
要她去求女儿,下半生要女儿为她负责,江老夫人觉得,自己下不了那个面子。
女儿出生时,所有人说她天生贵命,要不怎么以前秦家住乡下的时候生不下她来,入了京,且秦家越来越繁盛的时候,才生下她来呢。
可江老夫人偏不信这话,一家子都是乡下出来的,凭什么就一个女儿是富贵命。
时至今日,她仍不愿意相信。
秦雨铃可不管她信不信,她实在是想看看,自己那日叫姑姑,姑姑不应,铁了心不做秦家人了,那么祖母去叫姑姑,姑姑会应吗?
哦不对,祖母如今说不出话来了,那得叫祖母站到姑姑跟前儿去才行,姑姑见了祖母,可会照管她?
秦雨铃对这个问题实在太好奇了。
“祖母,三日后,皇上要召集百官上云台山祈福,到时候郡主车驾会从街上路过的,您要是不信,到时候去看就知道了。”
说完话,秦雨铃便走了,她可不想管这老太太。
至于母亲和朱遇清那边儿,她事先与朱遇清对好了说辞的,叫他别再管母亲的事情,就说办不了。
好在朱遇清跟她站一头,说什么便听什么,这男人听话得很。
就是那些爱往烟花柳巷跑的毛病还没改过来,不过秦雨铃不在意那个,她嫁到朱家,图的也不是朱遇清的清白。
江氏眼睁睁看着秦雨铃挣开她的手走了,脑海中一片空白,又仿若有无数杂乱的思绪在疯狂翻涌,过往的认知、既定的判断,此刻都被搅成一团乱麻。怎么可能?这四个字如重锤般一下又一下地敲打她。
再说了,女儿若是有了好前途,怎会不告诉她呢?
江老夫人自己也不知道,女儿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彻底与她离了心的。
在她心里,女儿还停留在那个孝敬母亲、尊敬母亲的时候。
既是那样的女儿,又何故会不来告诉母亲她的境遇呢。
江老夫人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半晌发不出一丝声响,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干涩得冒火。
不管怎么说,三日后,她就去街上等郡主,若郡主真是女儿,女儿一看见她,一定会管她的。
这一年一度的盛大场景,每年都能吸引无数百姓前来凑热闹。
毕竟一年之中,唯有这一天,这里得见天颜,天气暖和起来了,皇上是坐在四面镂空的巨大轿子上的。
金色的光辉洒遍京城的大街小巷,宽阔的主街上早已是人山人海。
江老夫人如今已经不被戚氏看管着了,反正她又说不出话来,在外面待久了,总是要回府的。
百姓们身着最新做好的春衣,前方,御林军威风凛凛地开道。
江氏惦念着女儿,老早就冲到了最前方等着,她无法发出声音,又怕女儿看不见她,便只能拼命往前挤。
御林军手持锋利的长枪,身着锃亮的铠甲,身姿挺拔如松,迈步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声响,处处彰显皇室威严。
随后便是皇上的銮驾,众人跪地高呼万岁,那銮驾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刺眼又夺目,若有人要看过去,必会被那銮驾上的反光灼痛双眼。
帝王不可直视。
明黄色的帷幔随风轻轻飘动,皇上高坐其中,身着龙袍,头戴冕旒,冕旒上的珠帘轻轻晃动。
在他身后紧跟着的便是两位皇子,和京里唯一的一位郡主。
这是永宁郡主第一次现身,百姓们人挤人的,都想一睹芳颜。
“郡主出嫁的那天,我还来街上看过郡主的花轿呢,不过没见着人,今日可好了,定要一睹郡主芳颜。”
郡马与郡主同乘銮驾,通体檀木制成的銮驾,由能工巧匠精心打磨,轿厢四壁镶嵌着五彩琉璃,日光穿透时,折射出的光芒仿若将世间的缤纷都收纳其中。
每年春日,皇室带着百官与皇室成员上云台山祈福兼祭祖都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沿途走这么一趟下来,既能展示皇家威严,有可让百姓瞻仰。
郡主的銮驾华盖繁复,边缘垂挂着一串串珍珠,随着銮驾的行进轻轻摆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郡主与郡马端坐其中,身着华丽的服饰,一头乌发高高挽起,头戴珠翠花冠,镶嵌着数也数不清的各色宝石,在日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郡马与郡主相得益彰,他面如冠玉,剑眉斜插入鬓,眼眸深邃似幽潭,幽黑中透着正派与锐气,仿佛能洞悉世间一切。
江老夫人看呆了,她真的是相宜。
尽管那眉心的花钿遮住了她的眉心痣,可一个母亲怎会认不出自己的女儿!
她身侧端坐着的,就是贺宴舟!
铃儿说的都是真的,相宜真的遇上大造化了。
也不知她为何不回来找她这个母亲。
江老夫人张大嘴呐喊,却只能发出“嗬嗬”,憋足了劲儿想要呼喊,却发不出半个清晰字音。
她瘦骨嶙峋的双手向前伸着,还好她来得早,是站在前排的,只要跳起来挥手,引起对方的注意,女儿会看到她的。
她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郡主,等待銮驾过来的时机,那眼神仿若饿狼盯上了猎物,而这猎物是她朝思暮想的至亲。
郡主跟郡马不知在聊些什么,郡主在笑,那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像重锤般砸在江氏的心尖。
眼看着銮驾就要行至眼前了,江老夫人嘴唇剧烈颤抖,她干裂的嘴唇急剧地开合,一次次努力发出声音,喉咙里却像是一道坚固的闸门死死拦住,只能几处几声微弱的“呜呜”,那气声像是被风扯碎,飘散在喧嚣的空气中,无人留意。
她伸出双手在空中无助地挥舞,瘦得皮包骨的手指痉挛般的伸缩,每一次挥动,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可那人的目光还没朝她看过来,老太太心急如焚,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胸膛剧烈起伏,像是一条被困在岸上的鱼,拼命的试图呼吸。
相宜啊,我的相宜啊,你看看母亲吧……
周围的人推搡着,江氏全然不顾,她的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郡主,随着郡主的挪动而挪动,那无法言说的千言万语,让她狼狈不堪。
终于,秦相宜在听完宴舟讲的一件趣事儿以后,正抚唇笑着,眼底忽然闪过了什么,她凝神看过去,就这一眼,她便怔住了。
贺宴舟察觉到她的僵硬,便也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见什么了?”
便看到了一个在人群中疯狂舞动双手的老太太,是江氏。
江氏见女儿女婿的目光扫向她了,便更卖力的挥舞起来,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女儿既然知道自己找她,必定不会不管她的。
郡主的銮驾一直在往前,江老夫人便一路跟着追,路上险些摔倒好几次,不知踩了多少人的脚。
秦相宜眨了眨眼,贺宴舟握住了她的手。
她目光在生母身上停留了许久,她老了好多啊,她身上穿的衣裳灰扑扑的,整个人看起来沧桑又瘦骨嶙峋的。
秦相宜不禁在想,她这是怎么了呢?是戚氏对她不好吗?
是了,之前听说,哥哥走了。
看来哥哥走了以后,戚氏对她并不好啊,瞧她瘦的。
以前父亲还是挺宠她的,将半生获得的赏赐都留给她了,秦相宜自出生以来,就没见她吃过一天苦。
如今她怎的成了这副模样了。
秦相宜也说不上来心里的感觉,她看到生母在喊她,却没能发出声音。
秦相宜心里疑惑,以她的性子,若是看见自己如今成了郡主,怕是会喊出来的。
怎的没喊出来呢。
她头脑里的疑惑太多了,看着在人群中费力扑腾的生母,她隐约皱起了眉。
贺宴舟捏了捏她的手,她扭头看他。
就这一扭头,江老夫人满心期待,女儿是不是,要叫这銮驾停下来,要将她接上去了。
秦相宜望着贺宴舟,贺宴舟朝她温和地笑着,问她:“你想如何?”
秦相宜耸了耸肩,摇了摇头:“有什么如何?不相关的人而已,本郡主也不知,她有儿子有孙子的,早当我是累赘了,现在又何必来找我,还是别管她了吧。夫君,听说云台山上的风景甚美,待会儿能帮奴描一幅美人图吗。”
贺宴舟眼眸里漾起一湾温柔的涟漪,是春日里被微风轻拂的湖面,波光粼粼、暖意四溢,薄唇轻启:“好啊,夫人如此美貌,为夫当然要为妻绘娇容。”
第56章 第 56 章
云台山顶, 云雾仿若轻纱,缭绕在峰峦之间,为这圣地添了几分神秘肃穆之气。
皇家仪仗浩浩荡荡抵达, 一时间,山顶金戈交鸣、华贵的衣袂飘飘。
皇上率先迈着沉稳步伐走向祭台, 那祭台以白玉砌成, 雕龙刻凤。
郡主与郡马紧随其后, 手捧三柱高香,烟雾袅袅升腾,仿佛能直抵上苍。
一旁的礼官高唱祭文,声音洪亮悠长, 在山谷间回荡:“今春和景明, 朕率百官、宗亲, 祭我列祖列宗……”祭文声声,伴随着山间微风飘向远方。
百官整齐跪地,衣袍在地面铺展, 如五彩云霞落地,气声高呼:“愿天佑我朝!”
秦相宜与贺宴舟并肩而立,郡主身着金丝滚边长裙,头戴八宝攒珠冠,庄重而不失美艳。
她微微低头,默默祈福, 但愿今年风调雨顺, 家人顺遂。
这个家人, 指的自然是贺家人, 她早已熟读贺家家学,将浑身的骨血塑成了贺家人。
她看向贺宴舟, 他身着暗纹锦袍,侧目看她,眼里满是对以后的期盼。
随着仪式推进,跟随而来的乐师奏响庄重的雅乐,钟磐齐鸣之声似与天地共鸣。
直至仪式尾声,山间云雾依旧,却似也染上了这祈愿的神圣之光,缓缓飘散,仿若带着福祉洒遍山河。
贺宴舟与秦相宜来到山顶另一头的瞭望台上。
“夫人就在此站定,为夫为你画像。”
云台之巅,仿若人间仙境。
“春上翠峰云聚,夫人仙姿闲步。罗绮绣金蝶,桃色晕开如雾。凝顾,凝顾,难绘惊鸿眉妩。
纤手轻撩云缕,翠带束腰堪妒。雪色映朱唇,点墨怎描幽素。留住,留住,愿共余生朝暮。”
见他念念有词的模样,秦相宜便倾身去看,发丝垂在画卷上。
“宴舟绘得如何了?”
贺宴舟道:“姑姑美貌,宴舟实在难以描绘其中三分。”
只见画中美人栩栩如生,手持桃花扇面,背后的高山峻岭与她颇为契合,美人风姿绰约,唇角上扬,尽显少女的纯真烂漫。
在这云台山顶,郡主之美与自然之美相互交融,便让这幅画堪称令人心醉神迷。
这场祈福,秦雨铃跟着朱遇清也来了。
皇上特许某些官员带上家眷,秦雨铃就是其中之一。
不过秦雨铃现在有些魂不守舍。
她刚刚跟在郡主銮驾之后,亲眼看见了祖母追着姑姑銮驾的全程。
可她现在看向姑姑,姑姑面上竟一点异色也没有,好似真的不打算再管身为秦相宜的任何事情了。
若是这样的话,秦雨铃觉得,姑姑上次不应她的话,也不算什么了。
姑姑已经完全是另一个人了啊。
望着远处相依相偎的二人,秦雨铃心里有些酸涩。
可是这边忽有人来唤她,是一名内侍。
“朱少夫人,皇上有请。”
秦雨铃深吸了一口气,皇上终于来找她了。
云台山顶,云雾缭绕间隐匿着一间幽室。
幽室的入口被一丛繁茂的翠竹巧妙遮掩,竹影摇曳,通往隐秘之境。
景历帝克制已久了,就是为了等来这一天。
他深知,只有憋得越久,释放的那一下,才能爽上天。
朱遇清以及朱家的人就在这道石门之外。
景历帝兴奋极了。
秦雨铃走过一段青石板铺就得地砖,来到一间由檀木做墙壁的幽室内。
皇上已在此地等候已久。
石门关上,空间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室内静谧安宁,若有若无的散发着一股香气。
秦雨铃正要开口,景历帝捂住了她的唇,指了指檀木墙的另一侧,凑她耳边小声道:“朱遇清就在那个房间里,不过放心,他过不来,但是咱们得小声些。”
秦雨铃怔了怔,意识到这竟是皇上的情趣。
情难自抑时,景历帝捂住了秦雨铃的唇:“务必要小声些,否则隔壁的人就听见了。”
秦雨铃便只能咬着唇,不让喘哼声溢出一丝一毫,她紧咬着唇,被景历帝压在白玉桌上,一下又一下地欺着,也不知是幽闭空间带来的刺激感,还是隔壁偶尔传来的朱家人的讲话声,两人这一次都干的十分酣畅淋漓。
可就在景历帝最快活的那一下到来之时,他浑身忽然涌上了一股剧痛,痛到他再也忍不住,惨叫出声。
秦雨铃面色大骇,又听到门外传来护驾的脚步声,她便挪了挪身子,叫他拔出来,随后抛下皇帝,迅速跑了出去。
好在他们事情办得急,连衣裳都没脱,只是把裙子掀起来就开始了而已,她跑起来倒也方便。
她跑到远远的竹林里蹲着,身体里的感觉还未完全消散,她一边回味着,一边看着那些人冲进了那间幽室。
她心如擂鼓,害怕极了,她不知皇上为何突然开始惨叫起来,但她一心祈求着,皇上千万不要将她说出来。
若是皇上要将她说出来的话,她也只能倒打一耙,说自己是被皇上强迫的了。
唯盼朱家会保她一命。
幽室内的惨叫声持续了很久才消散,随行的太医替皇上把了脉,却如何也判断不出皇上这究竟是怎么了。
“皇上,刚刚可是吃了什么东西?还是做了什么事?”
景历帝何曾受过这样的疼,可他既没有吃什么东西,也没有做什么事,他只是,他只是……跟往常一样,搞了一个女人而已,又不是第一次搞了,这剧痛怎会跟那个有关。
这太医查不出他身体究竟是出了什么毛病,便是无能。
“拖出去砍了,给朕重新找个太医进来!”
王炎在一旁看得心疼极了。
“皇上,您到底是那种疼法啊。”
皇上自己也说不清楚,但就是疼。
这里的动静闹得很大,贺宴舟也知道了,正要走。
秦相宜担忧地拉住他:“宴舟。”
贺宴舟拍拍她,叫她安心:“皇上半个时辰以后就会好了,出不了什么事,别担心,我去看看就回。”
贺宴舟心里却是想着,怎么这么几天了,那药才第一回起效,宫里妃嫔压根没有跟过来,皇上又是在跟谁做呢?
秦相宜目送贺宴舟去找皇上,他总是被皇上叫着陪在身边。
皇上那边出事了,贺宴舟是一定要去的。
她便在栏杆边上等着,希望今日不要出什么岔子,她还想赶紧回家去呢。
却见着了恍恍惚惚从竹林里跑出来的秦雨铃。
秦相宜愣了愣,不懂她为何这般惊慌失措。
秦雨铃见着姑姑,仿佛见到主心骨一样,心安了大半。
当初她跟唐明安的事情,就是姑姑替她瞒着的,姑姑在她心里,一直是值得信任的。
即将要靠近姑姑的时候,秦雨铃淡定下来,缓步走到姑姑身边,与她一同往山底下看去。
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姑姑在这里做什么?”
现在四周一个人也没有,姑姑总不能不理她了。
秦相宜有些疑惑地瞥了秦雨铃一眼,她是不想理她,但人都到面前了呀。
“铃儿,你怎么了?气喘吁吁的。”
秦雨铃抚着胸口,在事情没到最糟糕的时候,她不能对任何人说这件事。
“姑姑,今日祖母叫你,你怎么不应呢?”
秦相宜脸色淡然,望着湛蓝天空上的云。
反问道:“我为何要应?”
秦雨铃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她又道:“祖母近日被我母亲折磨得厉害,姑姑就不心疼吗?”
秦相宜转头正视秦雨铃:“不是我不心疼,是她既有儿子,又有孙子孙女,何故非要我来心疼呢?我一个和离过的妇人,能有什么本事心疼她呢。”
她话说得认真极了,秦雨铃彻底无言以对。
只可惜,祖母的孙子孙女也并不想解救她。
秦雨铃垂下头:“我知道了,姑姑。”
“以后别再叫我姑姑了。”
秦雨铃一怔,姑姑连她也不认了。
可她还是点点头:“是,郡主。”
就听姑姑的吧。
幸好啊,姑姑虽然当时没应她,但是今天也没应祖母啊,实话说,秦雨铃心里舒畅了不少。
半个时辰过后,皇上身体果然不疼了。
王炎替皇上下的结论是:“皇上许是动弹的时候,不小心扯到哪根筋了,缓一会儿就好了。皇上往后还是要保重龙体。”
这些被为难的太医,才终于被放了回去。
唯有最初前来查看的那位太医,尸体永远的留在了云台山上。
贺宴舟从皇上那里出来,等不及要去找秦相宜,却被三皇子昌云扑了个正着。
贺宴舟蹲下身,柔声问道:“三皇子,有何事找臣?”
昌云道:“贺大人,刚刚我站在栏杆边上,总感觉有人想推我下去,便赶紧跑回来了,又想起这几日的饭食中总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我不敢叫母妃担心,只能告知贺大人此事,因为母妃说,我唯独能信任的就是大人。”
贺宴舟面上没露出丝毫担忧的神情,只是揉了揉昌云的脑袋,道:“殿下别担心,都是错觉,有事情臣会替殿下挡在外面的。”
将三皇子交给了绒绒,贺宴舟站起身子,目光往远处放去。
看来,是二皇子在蠢蠢欲动了。
皇上总共就两个皇子,今日又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二皇子比三皇子大五岁,至今已经十多岁了,眼看着皇上年纪大了,又纵欲过度,不知道哪天就在女人身上厥过去了,二皇子必是想要做点什么的。
事已至此,贺家当然是坚定地支持三皇子,昌云可是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
除了在三皇子跟二皇子之间站队以外,贺宴舟心里不免想的更多。
贺家有贺家的坚持,既爱国也要忠君,是刻在贺家家训里的东西。
可贺宴舟不这么想了,他想杀死皇帝,直接叫昌云上位。
昌云还小也没关系,他会帮新帝坐稳皇位的。
远处姑姑正遥遥向他招手,贺宴舟抬头时,步伐轻快起来,眼眸亮若星辰。
秦相宜觉得,自家夫君真是灿烂得让人移不开眼,见他就那么朝自己奔过来,她心底掩不住的欢欣。
他来到她身边,额前发已经被山风吹得有些凌乱。
是二十出头的少年,牢牢握着她的手,衣角偶尔随风轻拂,身上多了丝沉稳持重。
“姑姑刚刚做什么呢?”
正说着,他垂头见她鞋面上沾了泥,想是刚刚在何处沾上的。
便一声不吭地垂下头,掏出手帕来替她擦拭干净。
秦相宜摇了摇头:“没什么,不过是站在栏杆边上赏赏景罢了,皇上那里没事吧?”
“没事,过会儿就可以下山了。你早上起来时不是说想吃糖蒸酥酪了,我一早叫家里备上了,回去就可以吃。”
秦相宜点点头,朝自家夫君柔柔一笑,快要将他一颗心都融化了。
“回去叫上妹妹们一起吃。”
贺宴舟往四周看了看,见此处无人,便倾身将妻子一下子抵到了栏杆上,两只手环过她,把在栏杆上。
秦相宜被他逼得很紧,腰压在栏杆上弯出了一道弧线。
双手抵在他胸膛上,男人喷薄而出的生命力将她压得死死的。
“宴舟……”
软软叫了一声。
贺宴舟垂头抵在她耳边,发丝挠得她耳廓痒痒的,他道:“姑姑,为夫抵挡不住夫人这样勾人的眼神,等不及想回家了。”
秦相宜眼眸流转,翻了他一眼,她何曾勾他了。
又听见这人的呼吸声渐沉,手捏在她腰上,翻来覆去地揉捏也没个够。
这食髓知味的年轻郎君啊,哪怕是白日里正处理着政务,思绪也会无端飘远,脑海里尽是姑姑娇柔的身躯、迷离的眼眸与婉转的娇吟。
他贪心地挟住相宜的腰,头埋在她颈窝里疯狂索取。
“姑姑好香。”
秦相宜被他拱得没脾气,这贺宴舟简直像只狗。
呆滞片刻后,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攀上脸颊,心旌荡漾间,她的呼吸也变得急促几分。
“宴舟,回去再弄。”
她伸手无力地推着他,那人的唇舌像是粘在她脖颈上似的,黏住了,刚推开一些,那舌尖还在勾缠。
贺宴舟轻轻撩开妻子的发丝,指尖划过她的耳垂,声音低沉喑哑:“姑姑,我想吃……”
这只狗赖在她脖颈里不想出来,另一只手竟攀上了她的衣领,抬起双眸眼巴巴地望着她。
那唇舌在她颈间勾缠得越发火热,若不是她衣领扎得紧,怕是又要顺着领子钻下去胡啃乱啃了,真是只狗。
一推开他,那可怜巴巴的小眼神便盯上来。
秦相宜摸了摸颈侧,一片濡湿。
怨怪地瞥了他一眼。
这人又缠了上来,“姑姑,此处又无旁人。”
秦相宜不想由着他胡来,可这人是宴舟啊,姑姑最会惯着宴舟了。
腰肢便往前弯着,越发贴紧了他,那人头埋在她颈间,她还伸手抚摸他的头。
一边安抚他,一边感受那极致的酥麻。
真叫人受不住啊。
自从成了婚以后,贺宴舟像是被唤醒了沉睡已久的本能,做事情做得越发湿缠了。
这青天白日的,秦相宜一身的骨头都软了,想要抗争些什么,却又抵不过他。
太阳缓缓落了山,山顶一行人开始重整行装准备返回。
有人过来叫他们,贺宴舟才缓缓松开秦相宜。
他将她挡在身后,朝那人回了话:“知道了。”
贺大人还是精神抖擞的模样,他转过身扶住妻子,凑她耳边小声道:“还站得稳吗?”
秦相宜剜了他一眼,整个身子倒在他的胳膊上,贺宴舟的胳膊有力,刚好能承住一个她。
别说就是这样扶着她,就连夜里从身后将她整个人抱起来,腿弯在身前,也能持续战斗,冲劲十足。
贺宴舟牢牢握住她的手,两人往队伍里走去。
赶在太阳落山,天彻底黑下来之前,两人回了贺府。
贺夫人今日留在府里筹备晚餐,一家老小刚到家,就被叫着到了露天的大厅里。
一家人聚在一起,趁着晚饭,说些私心话。
“皇上身子怕是不行了,今日这事儿闹得还挺大的。”
“昌云年纪还小,还做不了新帝。”
“那就想办法,叫皇上再多撑几年。”
“宴舟,你怎么不说话,皇上那里你今天去看过了没?”
老爷子点了贺宴舟一下,贺宴舟才将手从妻子腿上收回来。
“祖父,孙儿去看过了,皇上具体是得了什么病,太医也没查出来,但没过多久就恢复如常了,想也不是什么大病。”
贺宴舟又把手往秦相宜腿上伸去,被相宜丢了回去。
吃完饭,一回了自家院子里,贺宴舟从身后抱着妻子,头又往她颈窝里埋,嗅得很猛。
他的手顺着发丝滑至脸颊,又顺着发丝落到胸前,轻轻摩挲着,声音低沉而沙哑,仿若堆积压抑了这一整天的情绪。
“夫人,现在是不是该安寝了。”
秦相宜被他磨得没办法,身体又软软地朝后倒去。
又努力让自己站直身子,拍掉了他胡碰乱蹭的手:“今日上了山,该沐浴后再安寝。”
秦相宜率先离开他,招呼着千松一起筹备浴池。
贺宴舟望着妻子的背影发愣,咬咬牙追了上去。
夜已深,院里烛影幽幽,夜幕是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轻柔地铺展在庭院上空,点点繁星是细碎的钻石,月色如水,倾洒而下。
几盏精致小巧的灯笼散发着暖黄的光晕,灯影摇曳,墙角的蔷薇在夜空中悄然绽放。
青石板铺就得小径上,秦相宜随意套了件藕粉色罗裙,腰间系带松垮垮系着,裙摆摇曳,宴舟就站在她身后,一身月白色长袍,胸膛前露出了一大片肌肤。
千松见状早就跑不见了,哪还能留在这儿伺候姑娘沐浴呀。
他看着她提着一篮子花瓣,勾身往池子里洒,两人的身影在月光下被拉得修长,偶尔交叠,似是在无声地亲昵。
有夜风袭来,垂着她的头发飘扬,飘到他的脸上。
他轻轻嗅着她的发,夜色是温柔的怀抱,时光缓缓流淌。
洒在浴池里的月光像铺上了一层银霜,水汽氤氲,数盏琉璃灯散发着朦胧柔光。
为她白玉雕琢的玉体覆上了一层雾色,馥郁香气在温热湿气中愈发罪人。
秦相宜先一步踏入池中,轻咬下唇,回身朝贺宴舟伸出手。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眼中似有千波流转:“夫君,下来呀。”
她莲步轻移,扑腾着水池往池中央挪去,贺宴舟下水跟过去,轻轻揽过她,一只手穿过她的发丝,叫她靠在自己结实的胸膛上。
“娘子,今日辛苦了,让为夫好好侍奉你。”
相宜轻哼一声,带着些娇嗔:“嗯。”
贺宴舟拿起一旁备好的丝帕,放在池水中浸湿了,轻轻擦拭秦相宜的脖颈、肩胛,弄得她的背脊一下一下的发麻。
每擦拭一下,那只手总要流连勾缠许久,让她肌肤上泛起一层细微的粉红。
随着热气弥漫,两人的脸庞愈发红润,眼神也愈发迷离。
偶尔目光交汇,情意绵绵。
她伸手去他胸膛上抚弄,被他捉住手:“姑姑别碰,不是说了让我侍奉你吗?”
她的手被他牢牢抓着,动弹不得。
秦相宜扭动着腰肢,看来这一次宴舟是要占据主动权了。
她便乖乖站着,或是趴着,他要她如何,她就如何。
“宴舟,我这样对吗?”
她跪坐在浴池靠近边缘的地方,手掌着边缘,回头看他,眼眸被熏得湿漉漉的。
姑姑很惯宴舟的。
贺宴舟掌着她的腰,声音有些急切:“再抬起来些。”
秦相宜便将腰又往下窝了窝:“这样呢?”
“这样刚好。”
月色愈发浓稠,光影在水中摇曳,水面上铺满的层层娇艳欲滴的花瓣,肆意的扑腾翻飞,随着水中溅起的一荡一荡的波澜,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秦相宜轻咬贝齿,唇瓣上留下浅浅印记,曲线被撞击得惊心动魄,他的手掌滚烫,从腰上挪到她的脖子上,修长手指带着微微的颤抖。
仿若羽毛拂过,引得她脖颈微微后仰,腰肢轻颤,沿着背脊缓缓游走,她的身体如同春日枝头初绽的花蕊。
她的脸庞是熟透的蜜桃,眼神也愈发迷离恍惚,竹室外的风声、鸟鸣,竹室内的喘哼、娇吟,交织成一曲迷乱的乐章。
“姑姑,轻点咬我,好不好。”
馥郁花香弥漫,浴池内水声激荡,他又将她翻过面来,抱在身上,她的脖颈往后仰着,绞得他越发厉害。浴池里的水也被搅得越发激荡,原本只是缓缓拂动的池水,此刻仿佛被注入了无尽的活力,“哗哗”作响,水花四溅,拍打着池壁,发出清脆而富有韵律的声响。
每一次手臂有力地推动,都让池水涌起层层波澜,与他们急促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恰似两道闪电碰撞,目光交汇时,隐秘之处滚烫身躯紧紧相拥。
皇上的事情虽然过去了,但秦雨铃此时还是忐忑不已。
她今日跑得快,才没有叫人知道她,可是皇上可会生她的气?或者说,皇上可会告诉旁人她的事情?
她害怕极了,片刻也得不到安宁。
朱遇清不知道妻子怎么了,但他想关心妻子,便一直陪在她身边:“铃儿,你到底怎么了?从云台山上回来,你就一直心不在焉的。”
可朱遇清越是问,秦雨铃心里就越烦躁,越是害怕。
偏偏这时候戚氏又找上门来了。
“铃儿,你舅舅他们三日后就要被问斩了,你这孩子,怎的就一点也不担心呢。”
戚氏也实在是太着急了,已经顾不得太多的了,现在只要能将哥哥弟弟们救出来,要她做什么都行。
自家女儿嫁入朱家这么好的事儿,她之前都吹出去了,现在女儿这边一点用也不顶,她不甘心呐。
戚氏要在朱家门口闹,秦雨铃只能出来,可是一出来,母亲就拧上了她的耳朵。
还像小时候一样,一旦拿女儿无可奈何了,就拧她的耳朵。
小孩子最怕被拧耳朵了,只要母亲这么做了,秦雨铃便什么事情都听母亲的了。
可是秦雨铃现在已经长大了,还嫁人了,如今外面都恭恭敬敬叫她一声“朱夫人”,她哪里还能由着母亲这样拧耳朵。
可戚氏的手实在是快,秦雨铃还没来得及躲避,手就已经拧上她了。
耳朵生得脆弱,这么一拧上,她哪里还挣得开啊。
朱府门口站着的门房便都看见这一幕了。
自家夫人被她母亲拧耳朵,谁也没话可说。
只会在私底下笑话罢了。
秦家果然是小门小户上不得台面的人家。
“嘶~啊啊啊,母亲松手。”
秦雨铃歪着脑袋,心里简直要恨死了。
戚氏还一直说:“现在全家就指望你了,你还不快想想办法,帮帮忙。”
秦雨铃眼里闪过一丝怨毒,要她救出舅舅他们,她当然有办法,昨日在皇上跟前儿就可以提了。
可她凭什么要帮他们!
尤其母亲现在还这样对她。
“母亲,女儿错了,女儿这就去公公婆婆面前跪下请求,要他们救出舅舅。”
戚氏松开手:“这还差不多,你早该这样做了,还以为你母亲我拿你没有办法了是不是?你要记住,你永远是我生出来的女儿,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儿肉,我费心经营将你嫁入朱家,不是叫你来享福的。我问你,你嫁入朱家这么多天了,可有为娘家谋到一分好处了?”
秦雨铃摇了摇头:“母亲,女儿在朱家还根基不稳,如何给家里谋好处。”
戚氏道:“你是皇上赐的婚,那戚家又能把你怎么样?真是没出息,早知如此,我还不如把这机会让给你二妹!”
秦雨铃垂头应了事,总之母亲现在要说什么,她就听什么。
“母亲,那女儿现在就去求公公,母亲别生气了。”
戚氏这才满意了:“早这么懂事该多好。”
秦雨铃进了朱府大门,便叫人将大门彻底关上。
她手指甲嵌入了手心,哗啦啦地流着血。
随后独自进了朱太保的书房。
这个地方,照理说是她是进不来的。
可她那双眼神实在骇人,十多岁的少女,眼眸却锐利如鹰,仿佛要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朱太保难得的放下处理政事的笔,见了她一面。
“你有何事?”
“还请公公替铃儿解决我母亲。”
她的双眼恰似燃烧的炭火,青涩的眼眸中藏着千年寒铁铸就的利剑,锐利得能穿透一切阻挡在前方的障碍,紧紧抿起的唇,微微上扬的下巴,整张面部线条紧绷,明亮而决绝。
朱太保忽然觉得,这儿媳妇竟比儿子还要出息一些。
又有人过来向朱太保传达了刚刚在府门前发生的事情。
他便了然。
谁是自家人,谁是外人,他还是分得清的。
现在这个新媳妇闹着要求他处置自己的母亲,朱太保又怎么会有意见呢。
“好,可是我听说,你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你们的父亲不在,若是母亲也不在了,谁来照顾他们呢?”
秦雨铃握紧了拳,看来公公心里的“处理”,指的是要母亲彻底消失,她难免对两个妹妹于心不忍。
“弟弟我不管,公公,可否容铃儿将两个妹妹接入府中照顾。”
朱太保皱了眉,可没这个规矩。
秦雨铃惯于察言观色,便当即改口道:“公公,我母亲本也不太管她们,就任由她们自生自灭吧。”
她咬牙如此说道,当下必是要下决心的时候了。
朱太保真是越来越欣赏她了,这女子身上有股狠劲儿,很朱家很搭,怎么说呢,朱家的儿媳妇,她当得起。
“我朱家做事情,向来是不讲究什么仁义道德的,跟贺家不一样,我朱家向来唯以利益为先。”
秦雨铃目光越来越坚定:“媳妇受教。”
当晚,戚氏果然被一队人马抓住,关进了刑部大牢里,跟自家兄弟们团聚了。
不出意外的话,三日后就要问斩。
朱太保问过秦雨铃:“戚家那些人,是被贺宴舟弄进去的,我不想管这件事情,但贺宴舟要他们死,你母亲若是进去的话,就得跟他们一起死,你可接受?”
秦雨铃不想叫母亲死,母亲也曾是为她操了许多心的。
她知道母亲是个累赘,可是只要母亲不再拖累她,她愿意将母亲好好养着的。
可是母亲今日的行为,要她心底坚定了这个想法,母亲,真是抱歉啊,女儿现在不得不要你死了。
你活着,又有什么用呢?女儿现在对你,只有恨。
贺宴舟虽是想法子把戚家那么多人都关进了刑部大牢,可事情一开始是裴清寂推进的,就算事已至此,他们也有的是办法自救。
能一群人全部走向死亡的结局,贺宴舟也是没想到的,但他只会袖手旁观,绝不会掺手,谁叫他们戚家,竟胆敢攀附他的姑姑呢。
死了也是自找的。
秦雨铃害怕朱家给母亲安不上合适的罪名,便亲自往衙门跑了一趟,报案说,自己母亲虐待祖母,像这样不孝的事情处置起来,必是要被砍头的。
江老太太跑到衙门报官来了,可她又说不出话来,又不会写字儿。
来了这里,也只有用手使劲儿比划,或是指着她认识的几个字儿疯狂戳。
这衙门里接案的人可是费了一番心思,才弄懂她想报什么案。
秦雨铃没想到祖母在这里,她想,祖母应当是来告母亲的,若是祖母也来告母亲,那母亲便一定会被定罪了,这样,她心里的负罪感还能减轻些。
“你是说,永宁郡主是你女儿,你要求她赡养你?”
江老太太用力地点了点头,还不知从哪儿翻出了小时候秦相宜与她爹的画像,她指着画像上女童额上的眉心痣,说永宁郡主头上有一样的。
那接案的人弄了半天才搞懂这老太太想表达的,这哑巴老太也真是可怜,这么几句话,竟说得这样费力,才叫人弄懂。
可是,这案子他不敢接呀,郡主岂是谁都能随意攀附的。
可这老太太又实在可怜。
“行,你等着,我去帮你打听打听。”
秦雨铃奇怪地望着祖母:“祖母,你费这半天力气,不告折磨你的媳妇,反倒告起你女儿来了,孙女当真是不懂。”
既然如此,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秦雨铃报了案,证据是现成的,管也没管祖母,径直便走了。
那人打听回来后,他看着这老太太,只觉得她实在是有病:“幸好我没把这案子交上去,你女儿秦相宜不是死了吗?你现在又来说郡主是你女儿,你真是有病,滚滚滚。”
江老太太一下子慌了,郡主明明就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凭什么说不是。
她已经走投无路了,她没办法呀,无论如何,今天必须见到女儿。
衙门这里不管她,她就闹到贺家去,贺家抢走了她的女儿,必须得管她晚年。
老太太精神头还挺足,又气势汹汹地往贺府走去。
秦相宜跟贺宴舟刚逛完街回来,他们乘坐的马车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目的光辉,差点闪瞎老太太的眼。
这架华丽的马车徐徐停稳,车帘仿若垂下的轻烟,车厢四角,悬垂着造型古朴典雅的铜铃,拉车的骏马身姿矫健、昂首阔步,皮毛仿若流淌的火焰,差点踏了江老太太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