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小说 > 都市小说 > 往复 > 80-90
    第81章 P.81 我交换我的梦想

    舞台上亮着几束昏黄的灯光, 江昊坐在最左侧的光下,戴着一顶鸭舌帽,半张脸落进帽檐的阴影里。

    一串流畅的旋律骤然响起, 电吉他的声音宛如琴弦摩擦火花, 带着闪电演绎出激烈而有张力的片段。

    台下空无一人, 本应寂寥的氛围此刻也被这把吉他点燃, 一桌一椅似乎也有了生命力, 沉浸在这场一时兴起的演出中。

    最终,几个颗粒饱满的音符结束了这段旋律。

    江昊抱着电吉他坐在高脚凳上, 思考了一会儿, 他拿起铅笔在乐谱里改了改。

    “小昊, ”一个年轻男生叫他,“今天来得这么早?”

    “嗯, ”江昊回身看了对方一眼, “我来练一下电吉他。”

    那个男生凑到他面前, 瞥了下架子上的乐谱, 笑道:“还想改《借口》?这首歌已经挺不错了。”

    “也不是想改吧, 就是想再试试其他编曲。”江昊说。

    “行, 那你慢慢玩儿吧,我去练鼓。”男生拍了拍江昊肩膀。

    离开酒吧的时候时间还很早,江昊走过一条街,在他熟悉的面馆里坐下,要了一碗红烧牛肉面。

    简单吃完一顿午饭,江昊看了眼时间,背着吉他上了地铁。

    周中的午后,地铁上行人寥寥。

    江昊挑了一节人少的车厢坐下,拿出手机时下意识点开了和选角导演的对话框。

    上一条有所交流的信息, 是对方给他发来面试的时间和地点。

    从重庆回上海以后,除了上课和去兼职驻唱之外,江昊一直在练习一首能拿去参赛的歌。

    决定来面试后,江昊也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闻颜。他不是一个喜欢提前说什么的人,就算要告诉他,也希望那时自己能有一点成绩了。

    综艺根本是江昊没接触过的领域,一个半小时后,江昊下了地铁走到酒店,有些忐忑地担心里面其实是一个骗局。

    不过步入大堂以后,江昊就基本确定不是了,或者至少受害人远远不止他一个。

    跟随立牌的指示到了三楼,一整条走廊上都是来面试的人。

    他们穿着各种各样的衣服,有的自己带了乐器,有的什么也没带,或坐或站地挤满了整条走廊。似乎相互认识的人不少,江昊看他们三三两两围在一起,有说有笑的。

    从房间里重叠地传出好几个人唱歌的声音,有一个人甚至正在飚高音,极具穿透力的嗓子震荡着,和走廊上的笑闹声混杂在一起。

    尽头处,一位工作人员坐在临时搬到这里来的木桌后,头也不抬地问江昊:“什么名字,登记一下。”

    “江昊。”江昊垂下眼,看他在厚厚的一份文件夹里找了半天。

    那人又问:“身份证后四位是多少?好几个叫江昊的。”

    江昊报了数字,那人才总算找到,在他的名字后打了个小小的勾。

    “你记一下,你是104号,等会儿去二号房间,前面还有二三十个人就到你了。”

    面试的要求是演唱时间不超过四分钟,这样算下来应该不会等太久。

    放在走廊上的椅子早就被坐满了,江昊走向一个角落,那里有一个穿着条纹卫衣的长发男生,他戴着耳机,很沉浸地摇头晃脑着,似乎没注意到江昊。

    江昊站了一会儿,默默想着自己之后要唱的歌,又等了快一个小时,终于有人叫他名字。

    “104号,江昊,在吗?”

    江昊抬了下手,走上前跟住工作人员。

    房间里其实是一个小会议室,靠墙一侧放着一只话筒架,长桌边坐了三四个评委,居然都是一些这两年比较红的歌手。

    这比赛比想象中正式一些,不过因为没有想过自己能被选上,江昊反而没多紧张。

    他取下吉他抱在怀里,评委们还在聊天,他也没有等他们安静,便在话筒前简单介绍说:“你们好,我是江昊,今天唱的歌是……”

    “对对对,他就是喜欢养猫,上一次我去他家的时候他小猫生病了。”

    评委席上没有人听江昊讲话,他们似乎聊到一个很有意思的话题,几个人的视线朝中间聚,一边说一边笑。

    江昊被打断了一下,没有继续往下说。

    他垂下眼,看了看闻颜送给自己的这把吉他,便拨起了弦。

    直到唱完最后一个音,评委们也还在断断续续讲话。

    江昊鞠了个躬,没有人朝他看来,他便拎着吉他转身走了。

    恍惚中江昊好像回到初来上海的时候,因为成绩不太好,跟不上课程进度,他在班里也很没有存在感。

    江昊早就意识到,这个世界其实比闻颜口中的还要大,每个人在意的事情很多也很少,而他是其中无比渺小、渺小到没多少人看见的其中一个。

    虽然还是有些失落,毕竟江昊也曾经以为这是一个机会的,但他也能调节好自己的心情。

    现在这样的生活没什么不好,他只要正视自己和闻颜之间的差距,再等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就算再有遗憾,也总会好的。

    心脏不受控制地发酸,江昊背着吉他在喧闹的人群中沉默地穿梭,突然被拍了拍肩膀。

    之前站在他身边的长发男生有些兴奋地小声问他:“你是不是那个网红?”

    网红……?

    江昊下意识摇摇头。

    “我听过你唱歌,你有个短视频账号是不是。”长发男生把手机打开,翻出自己的关注列表。

    江昊看了一眼他的屏幕,那个头像的确是自己的账号。

    这个号做了大概半年时间,更新的次数不是很多,粉丝只有几千,离“红”应该还有很大一段距离。

    “刚才听到你唱歌了,是不是《借口》?是你自己写的吧,我感觉你刚刚唱的和传到平台上的有很大区别,你又改过了吗?”

    “改过的。”江昊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遇到听过他的歌的人。

    “挺好听的,刚在外面听感觉也唱得挺好,我能不能问问你是怎么写的桥,那一段的吉他线……”

    工作人员又来叫号,江昊没听清念的名字,但这个穿条纹的男生指了指房间,和他说:“到我了,有机会的话以后再见。”

    他转身进了房间,江昊也没再停留,走到尽头按了电梯。

    也许这样也还不错,说不定以后会有更多人听他唱歌。

    江昊情绪好了不少,离开酒店后,他收到一条信息,发送人是韩风。

    韩风是有信的总裁,也是引力星空目前项目上最大的竞争对手。

    韩风:【还有一个月我就离开上海了,我走之前你决定好是不是要和我们见面聊一聊。】

    江昊看完信息,关掉了屏幕。

    明天还有早课,今天江昊不应该回闻颜那里的,可他还是回去了。

    有时候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像一只翅膀没硬的小鸟,一受到点挫折,就总想回到闻颜身边。

    可是以后呢?

    以后闻颜在那么远的地方,他还回得去么……

    今晚闻颜回家的时候很晚,推门的时候应该是没意料到江昊也在,他打着电话,似乎正在和对面争执。

    “公关那边的通稿为什么不给我看一遍?拿不准的事情要及时往上上报,不要自己决定。”

    转眼看到江昊,闻颜愣了一下,很快就结束了电话。

    “吃饭了吗?”闻颜问。

    “没有,等你,”江昊挽起袖子,“想吃什么?我做。”

    江昊做了一顿很简单的晚餐,两人各自坐在岛台的两侧。

    闻颜没马上动筷子,在因为工作的事情查手机里的日历。这时江昊的手机也响了一声,他随手点开来看,忽然和闻颜说:“今天我去参加海选了,之前和你说过的那档综艺。”

    “刚刚通知进了下一轮。”江昊把手机递到闻颜眼前。

    闻颜没看清屏幕上的字,但很快笑着说:“恭喜你啊,我就知道你可以,后面还有几轮?”

    “通知说的是只剩一轮,筛完就进节目再淘汰。”

    本来以为没有机会的,这则短信完全是一个突然的惊喜。

    “要不要我给你找找老师?”闻颜问。

    “不用。”江昊摇摇头。

    这段时间闻颜也问过下属,只要是艺人们在公司里有课,江昊能到的情况下基本都会到,在课堂上安静地听讲,比那些艺人还认真。

    闻颜没继续劝,只是问了公司这边的人他们下一次上声乐课的时间,把安排好的课提前了。

    第二轮海选在一个月之后,留给江昊准备的时间不多。

    酒吧老板听说他要去参加综艺,没表现出任何排斥,反而挺支持的。

    “我最开始开这个酒吧,就是希望能从这里走出几个歌手,”老板举着啤酒,“来啊,今晚上你们随便喝,老板请客。”

    凌晨三点驻唱才结束演出,江昊陪他们喝了一会儿,就有些醉醺醺的,伸手在外套口袋里摸到耳机线,便拎着衣服出去了。

    小时候他就喝不了太多酒,好歹是酒城长大的人,本来以为长大之后会好一些,没想到酒量还是很差。

    还有几个小时就要天亮了,江昊拿出耳机戴好,坐在门外一个用作装饰的酒桶上。

    这一段时间,即使是上海这样的城市,也会陷入安静。

    空气中漂浮着酒精的味道,还有一些属于晨雾的气息,冷的感觉钻入身体。江昊把手放在外套口袋里,轻轻倚靠在身后的砖墙上。

    耳机里的歌放过一首又一首,街道上逐渐有了人声。

    清晨来打扫落叶的阿姨、晨跑的大叔,和起床准备早餐的摊贩,让这条街又热闹起来。

    天渐渐亮了,夜空从漆黑变成深蓝色,再变成浅蓝色。

    江昊想到刚来上海时,他在火锅店打工,也是这样一个人站在店外等到了天亮。

    希望这一次,结果会有所不同吧。

    他摘下耳机,终于更清晰地听到早晨的一切声音,转身推开了店门。

    回宿舍睡到傍晚,江昊离开学校,去和韩风见面。

    江昊以为他们只需要去咖啡店谈一谈,没想到韩风发来了一家餐厅的地址。

    傍晚到时,包房里坐着三个中年男人,江昊只认识韩风。

    “你来了,”韩风给他介绍,“这两位都是我们公司的主管,是负责歌曲制作的,所以今天也叫了他们来。”

    餐桌上没有餐碟,只有一瓶酒和一排玻璃杯。

    江昊没有立刻坐下,因为隐隐觉得氛围不对。

    “我可以再给你重申一遍我们的要求。首先,我们要《借口》和《不望见》的全版权,如果你配合的话,作词作曲的署名权可以给你。第二,我知道你现在在参加一档音乐综艺的海选,那是我们整个下半年最重要的项目,有很多我们公司的艺人要从这档综艺出道,我们内部评估,觉得你是很强的竞争对手,所以你必须退出。”

    “当然,我们也没有那么不近人情,”韩风的手在桌边轻轻点着,“如果你愿意加入我们公司,那以上这些条款都作废,那两首歌都是你的,在综艺里我们也会捧你。”

    “有合同吗?”江昊问。

    “当然,”韩风一抬手,身边人便给他递来两份文件,他都推给江昊,“这个是卖歌的合同,这个是经纪合约,你自己选。”

    江昊垂下眼,没怎么犹豫,就撇开了经纪合约,拿起另外一份阅读。

    他们买下的是两首歌的所有版权,意味着以后江昊不能用这两首歌做商业表演,只能在作词和作曲里留下署名。

    看见江昊的举动,韩风失笑道:“你和闻颜什么关系啊?你知道你拒绝了什么优越的条件吗?你一个新人,最缺的是好的公司给你好的曝光。”

    “我们会去和引力星空竞争是因为之前项目上的摩擦,而且那也是我叔叔和闻天朗之间的事了,我只是为了还叔叔一个人情而已,今天这种局面下,我们退不退出我其实根本无所谓的。为一个无所谓的事,你付出这么多真的值得吗?”

    “条件是你开,怎么选是我的事情。”江昊伸手去拿放在桌面的笔,笔尖刚碰到纸页,有人起身打开酒,往他面前的玻璃杯里倒。

    “我之所以会去那家酒吧喝酒,有六次是为了签你。我这个人吧,脾气不好,有点锱铢必较,不喜欢做亏本买卖,”韩风把其中一只酒杯推到江昊面前,“所以,这六杯酒也麻烦你还一下。”

    江昊垂着眼,手指顿了一下,便流畅地在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韩风是他主动找的,他经常来酒吧,江昊想见到他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情。

    他知道韩风对他写的这两首歌很感兴趣,对方也找老板来和江昊谈过几次,江昊次次都回绝。

    但是现在……在闻颜走之前,他总想为他做点什么。

    装满酒的杯子原来挺沉的,可倒进嘴里时却轻得那样快。

    这股辛辣的酒味,他明明从小闻到大,此刻竟觉得陌生。

    应该开心才对……

    他的六杯酒和两首歌,居然有这样大的价值。

    拿起第二杯酒时,江昊眼前几乎天旋地转起来,心跳也变得很快。

    他浑身燥热,好像又回到几年前的那个夏天,他坐在烈日下的唯一一片阴影中,手里攥着成绩单。

    因为车祸再也无法起身的父亲就坐在屋子里,大汗淋漓地编织背篓,想着去集市上换几块钱,于是需要念书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

    那时他真的以为这就是自己全部的人生了。

    放下又空了的酒杯,江昊在脑海里,把遇到闻颜之后的每一天,都模糊地想了一遍。

    他记得第一次坐飞机的情景,记得44弄的天台、那把口琴,火锅店里闻颜沉闷地发火。他记得海岛上给闻颜画错的那笔纹身,还有他们开着车在海岸边唱的那首歌。他记得爸爸病了以后闻颜给他的每个怀抱,记得他送的那把吉他的音色,记得有闻颜在身边时的心安,记得自从爸爸去世之后闻颜对他的意义。

    他也记得发现自己喜欢上闻颜时的欣喜,和他那为了让闻颜也喜欢上自己的、微小而无用的尝试。

    这一刻,对江昊来说,时间并不是往前走的。和闻颜的相处像是沙漏的上面一侧,已经进入他讨厌的倒计时,可对闻颜的喜欢却是沙漏的底部,细小而闪亮的沙子日积月累着。

    他不知道该形容这一切是美梦还是遗憾,他喜欢上一个很好的人,陷入一段漫长的单恋。渴望在意的人也能在意自己,这滋味甜蜜又痛苦,也让江昊从头到脚地把自己看了一遍。

    他是一个什么人,他是什么性格,是什么长相,是什么家庭,有什么样的未来。

    如果感情是算式,那他想他和闻颜之间一定是几个小于号——江昊这个人远远小于闻颜,小于到他掏空所有口袋,好像只剩自己的梦想有所价值,可以用来作为交换。

    也许今天的一切最终只是笑话一场。江昊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闻颜并不那么需要他的帮助,他不是雪中送炭而是画蛇添足。

    可是那也没什么关系,至少他曾经尝试为闻颜做过些什么,可以让他对过去这几年的一切都有那么一点点的交代。

    想着想着,他居然又有些责怪起闻颜来。闻颜怎么不等他呢?不等他成长到看到了闻颜口中那个“广阔的世界”,不等他有机会能够站在他身边,就这样要去一个江昊很难跟上的地方。

    酒精在江昊的口腔几乎不作停留,直直地滚进喉咙里,像一块又一块石头,把他死死压着。

    六只空杯被摆在餐桌边,而江昊转身走出那个房间,又来到大街上。华灯初上,车水马龙,眼前的一切如同一个一个模糊光斑……“谢谢”,这是闻颜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江昊忘记了他是怎么回到44弄的,等重新有了意识时,他已躺在那张木板床上。

    闻颜可能并不是再也不回来了,江昊反复告诉自己。

    他抬起手臂,横在额头上,很晕,但竟然一点也睡不着。过了不知多久,他好像又听见了欢乐颂的旋律。

    悠扬的口琴穿过黑暗和寒冷,如同今夜斜照在他身上的月光。

    第82章 P.82 不做什么,等烟火结束

    闻颜看着手机屏幕有些出神, 满桌菜在眼前,他也没怎么动筷。

    酒杯相碰的声音让他回过神,楚雾仰头喝了酒, 问他:“想什么呢?”

    “今天你找我们吃饭, 来了就说你过段时间又要出国了, 这顿饭跟散伙饭似的, 你还边吃边走神, 真有你的闻颜。”

    “不是……”闻颜自己也无奈地笑笑,“江昊没回我消息。”

    “弟弟怎么了?没回消息你就担心成这样, ”楚雾小声道, “你不说我还以为是你情弟弟。”

    坐在旁边的李榆然抬起手臂搭在楚雾椅背, 笑道:“楚雾你这嘴是真厉害。”

    “跟闻颜学的,以前读书的时候, 他总是一本正经损我, 那才叫厉害。”

    “那么久的事记到现在。”闻颜关灭屏幕, 也喝了口酒。

    “你还没说呢, 弟弟怎么了?”楚雾问。

    “前段时间去参加了一个音乐综艺的海选, 今天是最后一轮。”闻颜说。

    “这个啊, 我有印象。”之前闻颜和李榆然提起过。

    担心也不是因为他几个小时没回消息,是这之前好长一段时间江昊都没回过闻颜家,以前他至少每个星期回来一次。

    闻颜问他他就总推脱有事,好像连酒吧驻唱的兼职都请了一段时间假。

    “说不定是和认识的朋友出去吃饭了,”楚雾猜想,“他都上大学了,大学的时候周末和同学一起到处玩玩也很正常,实在担心你就打个电话吧。”

    闻颜点点头。

    “你们手上那个电影项目怎么样了?”楚雾问。

    “拿到了,有信退出了, ”李榆然说,“虽然很突然,但我其实一直觉得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想做这个项目,只是和我们抬杠而已。”

    “因为廖维明,”闻颜是清楚的,“他是韩风叔叔的朋友,场面上的事情要过得去才行。”

    李榆然轻哼一声:“最烦这种,说实话,这个项目就算拿给他们他们也未必做得好,这点韩风本人也清楚。”

    “跟我们抢这个项目,除了还他叔叔人情以外,还能打压引力星空,何乐而不为。”闻颜又喝了一口酒。

    “平常我觉得演演戏就挺好的,要是让我像你们这样,一天到晚跟这群人玩手段,那我真受不了,”楚雾摇摇头,“不过不管怎么样,项目的事情解决了,至少你出国以后安心一点。”

    “不对,”楚雾反应过来,笑了笑,“我说反了吧,是项目解决了,你才好放心离开。”

    “打算什么时候走?”李榆然问。

    “圣诞节之前吧。”闻颜语气很平淡。

    三个人碰了下酒杯,闻颜说:“我走了之后,如果江昊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

    “你放心好了,他也是我弟弟,”楚雾说,“他应该知道吧,你要走的事。”

    “知道,具体时间还没说呢,打算最近告诉他。”

    李榆然忽然笑了笑:“闻颜,我怎么感觉你走得还挺不痛快的。”

    “说实话……”闻颜垂眼看着暗红色的酒液,“在国内这几年过得很累,一直没为自己做什么,有时候一想到那些让我很痛苦的事,就想远离这个环境。但是也有特别好的事,比如江昊还在,你俩也在。”

    “闻颜……”楚雾拍拍他后背,“我知道你的,事情不严重你不会放弃什么。”

    “不过不管你去哪里,朋友还是朋友,我觉得江昊也是这么想的,你对他有恩,他要是知道你为了他还总是在这件事里纠结,这个恩他就更报不起了。”

    “抒情的话我不会说,说着也难受,”李榆然举起酒杯,“这杯我喝了。”

    晚餐结束后闻颜才收到江昊的回复,他说结果已经出来了,没有被选上。

    闻颜坐在后座,车里光线很暗,自动适应光线的屏幕也暗。

    他想江昊现在多少有些难过,又问他在哪里,但江昊说他回酒吧了,晚上还有工作,见不了面。

    这么长时间没看见江昊,闻颜很难不怀疑他在躲着自己。

    但仔细想想,这段时间他忙于工作,家都没回几次,更没和江昊闹过什么矛盾,怎么会被躲。

    可能是喝了酒,闻颜有些冲动,点出江昊的电话拨给他。

    铃声响了一阵,江昊才接起来。

    他明显是在大街上,周围车流的声音很嘈杂。

    “在酒吧?”闻颜问。

    “嗯,怎么了?”江昊说话很正常,闻颜没听出什么问题。

    “没什么,”可能闻颜今天就是有点烦,“之前你一直没回消息,我担心。”

    他这样说,江昊也愣了一下,解释道:“我没什么事,今天海选,就没怎么看消息。”

    “二轮结果也出得这么快吗?总共多少人参加了?”

    那边安静片刻,江昊才说:“比一轮少了不少,但具体我也没算。”

    “听说评委也是嘉宾,这一季有不少新人歌手……”

    “我们不聊这个了,好吗?”江昊说。

    闻颜想他可能有点难过,解释道:“我是想说,要我去帮你问问吗?其实我应该可以给你安排一个位置,至少能入镜。”

    “不用了闻颜,这个综艺参不参加对我来说区别不大,可能我就是没这个命吧,”江昊甚至淡淡地笑了下,“你别担心了,等我下星期没课的时候就回家。”

    闻颜沉默了一会儿,说好。

    电影项目开筹备会那天,为了庆祝拿下项目,闻颜让人准备了酒宴,请员工们吃饭。

    到场的都是很核心的成员,闻颜也是想借此机会和大家道别。

    散场时江昊正好结束晚课来接闻颜,在酒店门口,闻颜远远看见江昊站在一棵树下。

    路灯被树枝遮挡,光零散地落下,让闻颜想起好多个瞬间。江昊似乎这样等过他很多次,不然为什么这个场景闻颜如此眼熟。

    “喝酒了?”江昊看闻颜走来,问。

    “喝了,不算很多吧,”闻颜抬手搭了下江昊肩膀,皱了皱眉,“这段时间干什么去了?感觉你瘦了。”

    “考试比较多,熬夜复习。”江昊说。

    两个人往外走了一段路,司机便开着车停在他们面前。

    上了车,江昊才问:“什么时候走?时间定了吗?”

    “两个周后。”闻颜说。

    “哦,确定了是去美国?”

    “嗯。”

    “那边挺冷的吧,好像冬天会下雪。”

    “会,有时候还是暴雪,下雪的时候过圣诞节,街上会很美。”

    “那以后,我就在圣诞节来找你玩。”

    “可以啊,纽约有好几个我想逛逛的地方,之前因为工作太忙一直没去。”

    车厢内安静一阵,江昊才又说:“你把航班的时间发给我吧,我送你去机场,还是你……有人送。”

    “没有,”闻颜笑,“就我和我妈妈。”

    “阿姨最近怎么样了?”

    “还可以吧,早就出院了,她去江苏了,和她朋友住在一起。”

    这两个星期江昊天天都回家,因为解决了项目上的事情,闻颜每天下班的时间也比之前早。

    他们会一起做饭,晚餐后的时间闻颜坐在客厅看电影或者办公,江昊就用电脑写作业或者写编曲,坐在沙发上陪他。

    往常好像怎么也过不完的一天,被容纳入这两个星期中,就变得格外得快。

    最后一晚,江昊像从前一样和闻颜说了晚安,躺上床却怎么也睡不着。

    翻来覆去一阵,他手机响了,点开一看,是闻颜问他:【要不要出去走走。】

    江昊换好衣服推开门时,闻颜已经拎着钥匙,站在玄关等他。

    “走吧。”

    上了车,江昊也不知道闻颜到底要去哪里,可他没闭眼。等车开了一个多小时,江昊才发现他们好像到了海边。

    道路的一侧是无垠的水面,往里开,远处的天边竟然一阵一阵地亮着。直到绕过遮挡的楼房,烟花才露出来。

    闻颜把车在路边停好,按下了两侧的车窗。

    焰火在夜空中燃烧的声音和味道,随着风吹进车里。

    江昊望着一朵一朵银色的烟花,想他已经和闻颜看过好几次这样的景色了。

    “这是哪里?”江昊问。

    “滴水湖,”闻颜说,“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个时间还会有烟花,我们来得真巧。”

    “怎么会想到带我来这里……”江昊看着天,喃喃道。

    “不做什么,”闻颜呼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等烟火结束。”

    可惜这场烟花很短,没几分钟就结束了。

    两个人下了车,沿着水边的人行道散步。

    夜色已深,湖边风大,吹得水面起了浪。江昊怕闻颜冷,忽然顿住脚步转过身,把他外套的拉链拉到最上面,还把帽子也给他拉下来。

    “感冒了坐飞机不舒服的。”

    闻颜笑了笑,点点头。

    前面是一片布满深灰色石块的海滩,他们找到入口跳下去,站在礁石上。

    石头下的海水很浅,海浪声把他们包围起来,似乎充斥了整个世界。

    “我小的时候就特别羡慕家在海边的人,”江昊淡淡笑着,“可能人总是会对自己得不到的东西特别好奇,我们那里只有成片的山和河流,我总是想看雪,想看海。”

    “见到以后呢?”闻颜问,“还羡慕吗?”

    江昊侧过身,说:“羡慕的。”

    因为我喜欢的人住在海边。

    海风吹乱了江昊额前的碎发,街边的灯光照不到这里,只在石块上留下很淡的光晕。

    可周围这样暗,江昊的眼睛还是很亮,似乎在闻颜第一次见到江昊时,他就有这样一双眼。

    被他注视着,今夜闻颜也有些恍惚,前些天那种不舍得的情绪又冒了头,他不应该这样的,从小到大闻颜都自认是个潇洒的人,怎么到了江昊这里就……

    “在想什么?”江昊问。

    “没想什么,”闻颜垂了下眼,“我房子你想去住就住,44弄也还留着,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虽然我不在国内,但总有办法。”

    “好,”江昊点点头,“我会算着时差给你发消息。”

    “也不用,”闻颜笑了,“你想什么时候和我说话,就什么时候说。”

    “好啊。”江昊没再讲话,他努力笑了,冷风中,他朝闻颜伸出手,被闻颜握住了。

    两片温暖而干燥的皮肤贴在一起,江昊稍稍一用力,闻颜就从自己的石头上走过来,和他挤作一团。

    脚下的面积太窄,两个人只好靠在一起。闻颜微微抬头看着江昊,湿冷的海风中,他们莫名对视。

    吐息在此刻显得格外滚烫,闻颜忽然觉得心跳得很快。他和江昊对视过不止一次,不止一个瞬间,可是今天不一样。

    他感到江昊在慢慢靠过来,过程漫长得似乎在等闻颜先开口说点什么,但闻颜说不出话,他眨着眼,在江昊的鼻尖贴上脸颊时,才偏过头。

    这是爱还是荷尔蒙。

    一时间闻颜居然变得有些慌乱。

    难道前车之鉴给他留下的印象还不够深刻吗?在一起那么多年、经历过那么多事情的夫妻都有可能闹成这样,何况是他们呢。

    心动对江昊这个年纪来说太常见了,可爱却好难。

    闻颜躲开了,这本来也是江昊预想中的场景,可能因为假设过太多次,真正发生时难受却没有想象中那样剧烈。

    让人难过的事已经太多,到今天江昊竟然居然只剩庆幸。庆幸闻颜在国内的最后一晚,他在他身边。

    “闻颜。”江昊低着眼,眸中全部都是闻颜的身影,像从前也像今后。

    他语气很轻,似乎也是在给自己建立一个确信:“看过那么多场烟花的人,怎么会分开呢。”

    海浪声太大,或许江昊本来也不想让闻颜听见。

    闻颜感觉江昊俯下身来,嘴唇贴在他发顶,说了几个字。

    他没听清楚,但江昊怎么也不再讲了,只是摇摇头,说:“不怎么重要,没听清就算了。”

    第83章 P.83 我是江昊,我也是一个歌手……

    车开到家时天快亮了, 进了电梯,江昊站在闻颜侧后方靠着电梯壁,垂着眼。

    代表楼层的红色数字在不断变大, 江昊抿抿唇, 鼓起勇气又去牵了闻颜的手。

    闻颜的飞机在下午, 可是他不想这一天就这样结束。

    回房间前, 他和闻颜说:“醒了以后记得叫我。”

    他以为闻颜真的会叫他, 睁眼时却发现太阳晒进了窗户,离闻颜航班起飞的时间只有不到十分钟。

    手机上有几条他的信息。

    闻颜:【昨天回来得太晚了, 你今天好好睡一会儿吧。】

    闻颜:【我要起飞了。】

    江昊坐起来, 靠在床头给闻颜回消息:【下次要叫醒我。】

    闻颜:【好。】

    连声再见也没来得及说, 刚醒来,江昊头有点痛, 什么舍不得、难过的情绪都还没发酵, 只在想, 是不是不说再见, 其实也是好事。

    闻颜刚走没几天, 上海断崖式降温。

    江昊翻出厚外套穿在身上, 每天还是过着几点一线的生活。在学校里上课,去图书馆做作业、备考,到酒吧唱歌。

    以前忙的时候,江昊也会有很长时间见不到闻颜,他总是告诉自己,这就是那样的时候。

    值得一提的好事是,有一家业内顶尖的唱片公司联系江昊,说希望可以和他谈一谈签经纪约的事情。

    对方合同规范、心意诚恳,江昊觉得这是天降的惊喜。因为太意料之外, 他不敢相信,甚至把这份合同发给闻颜看过。

    闻颜也说没什么问题,劝他如果真的还想再歌手的路上走一走,就签下来。

    闻颜离开上海快一个月时,圣诞节到了。

    上海的节日氛围同样浓重,学校里虽然没做太多装饰,街道上却随处可见圣诞的元素。

    节日时酒吧会有特殊表演,江昊在前半场唱完歌,拎着吉他下了台,想晚上回去和闻颜打个电话。

    上海和纽约时差十三个小时,这个时间,闻颜那边才刚刚进入圣诞的钟声。

    酒吧后台有来来往往换衣服的人,乱七八糟的,江昊装好吉他,被乐队的鼓手叫住。

    “小昊,我们打算等会儿结束一起去吃个饭,过圣诞,你去吗?”

    江昊摇摇头,解释说:“今天还有点事。”

    “什么事儿啊?”鼓手搭住他肩膀,“一起来呗。”

    江昊推开鼓手的手,“谢谢,你们好好玩吧。”

    “哎……”鼓手没来得及说其他的话,看着江昊转身走了。

    外面真冷,带着水汽的冷像往人的脊骨里钻。江昊把两只手都放在口袋里,缩着脖子走路。

    再过一会儿,他怕闻颜就睡觉了,于是在街边扫了一辆自行车,连手套都没来得及戴,便狠狠踩着上了路。

    回到学校时已经快要凌晨一点,宿舍里只剩一个和江昊一样单身的男生在打游戏,其他两个人都出去过圣诞了。

    “江昊,你回来了。”他室友偏头看了他一眼。

    房间里开着暖气,江昊冻僵的手缓过来一点。

    “嗯。”江昊脱掉冰冷厚重的外套,把手机在手里捂了一会儿。

    室友的一局游戏刚好结束,他喝了口水,站起来伸伸懒腰,看着江昊桌上的吉他,随口说:“今天又去酒吧唱歌啊。”

    “后半场有表演,我只唱了前半场。”江昊说。

    他低头给闻颜打字,问他现在有没有时间打个电话。

    “行啊,”室友朝江昊扬了扬下巴,“你胃怎么样了?最近去检查过吗?”

    “前几天去了一次,没什么问题了。”江昊说。

    “哦,那就好,”室友看了一眼江昊表情,“之前是真吓死我了,医院突然给我来个电话,说你全麻胃镜要人签字,我过去的时候你躺病床上一副不省人事的样子……就算在酒吧里唱歌,以后也别喝那么多了。”

    “知道了。”江昊搭了下室友肩膀,又说:“我出去接个电话。”

    他拎起刚放在桌上的外套,很快就转身出门。

    跑到宿舍楼下,江昊挑了个没人的地方,独自坐在长椅上。

    手机很快响起来,闻颜给他打了一个视频。

    起初镜头有点晃,过了几秒才稳定下来。

    江昊从屏幕里看见闻颜的脸。

    好多天不见了,闻颜朝他笑笑,说:“我在家里,和几个朋友一起过圣诞。”

    他的背景是落满雪的小院,能看到不远处的屋外,挂着一些彩灯和装饰。闻颜把镜头往下,给他看积在院子里的雪。

    “今年冬天雪挺大的,都这么厚一层了。”

    “你在纽约哪里?”江昊问。

    闻颜说了一个大概的位置,“我这附近几乎都是旁边大学的学生和教授,相对会安全一些。”

    “上海也冷。”江昊说。

    “你也还在外面?”

    “今天圣诞节,我刚从酒吧回来。”

    闻颜身后传来几声狗狗的叫声,一只雪白的萨摩耶闯入镜头。

    “是小面包,”闻颜蹲下来,揉着小面包的脑袋,让它也看镜头,“你说它是不是还认识你,我感觉它好像认出来了。”

    这通电话看起来聊了很久,但挂断时,江昊瞥了一眼屏幕,其实也就十几分钟而已。

    没有看见闻颜的时候,江昊会觉得时间也就这样一点一点流失掉了,他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想他,那么希望他也在身边。

    可是忽然见到他之后,江昊才发现,原来他不是不想了,只是慢慢开始习惯。

    他甚至有些害怕这个过程,看见闻颜在镜头那边笑得那么开心,他意识到他过得很好,如果闻颜也习惯了,他们之间……是不是就彻底这样结束了。

    开春的时候,江昊签约了公司,分到经纪人谢瑶手下。

    当时谢瑶手里还有几个国内最顶尖的歌手,对江昊关注得很少。

    酒吧的兼职不能再做,辞职的时候他请大家吃了一顿夜宵,大家纷纷举杯,有说有笑,羡慕地说江昊很快就要成为真正的歌手了,只有江昊尝到他咽下的酒是苦的。

    刚签公司后,有信发布了《借口》和《不望见》两首单曲。演唱的歌手是当时最红的几个年轻歌手之一,一时间,这两首歌热度四起。

    为此,谢瑶还特地把江昊叫到公司去问情况。

    “有公司以后这样的合同不要再自己签了,所有的合作都要公司来经手,”谢瑶看了一眼江昊,把手边的文件给他,“我们会完成当初签约时的承诺,给你做一张专辑。”

    “这边是初步的安排,因为你没有什么音乐基础,所以第一年还是以上课补充基本知识为主,写歌的事情可以慢慢来。”

    “另外,这里还有一些音乐节的商演,因为你现在没什么曝光,我们会让公司的其他艺人在参加这种小型音乐节的时候带上你,你先看看。”

    对于工作,江昊没什么挑剔的。他坐在谢瑶的办公桌前,一页一页翻文件,脸上看不出一点波澜。

    这些资源对于他们公司的艺人来说,讲实话挺差的。举办的城市都是小地方,尽管票价已经很低,但还是很难卖。谢瑶非常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所以她看着江昊翻页,心里多少也担心他不愿意。

    但很快江昊就选定了想参加的场次,甚至问她:“这些都可以去,是吗?”

    仅凭这句话,谢瑶就知道,眼前这个男生多半到现在也没弄懂娱乐圈的规则,根本还算不上一个歌手。

    “这两座城市距离很远,音乐节的时间也近,你如果两个都要去,那可能只能在飞机上休息。”谢瑶提醒他。

    “我没事。”江昊说。

    “你才刚进入这一行,辛苦一点是常有的事。”

    “有钱挣也算辛苦吗?”江昊合上文件,推给谢瑶。

    尽管天赋在这一行能决定百分之九十的事,但谢瑶总是会欣赏有那剩下百分之十的人品的人。

    她挑了下眉,说:“今天叫你来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你写的《借口》入围了国内音乐的最佳作词奖,《不望见》是最佳作曲。不过今年最佳作曲竞争很大,作词拿奖的可能性大一些。”

    入围……最佳?

    完全在江昊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难道他要去领奖了吗?

    谢瑶和他说了到颁奖典礼现场的时间和安排,让他把那几天都空出来。

    可是没有什么好空的,因为江昊原本也没有太多事情可以做。

    从谢瑶的办公室离开,江昊第一个想到的人是闻颜。

    要不要和他说自己入围了这两个奖项?

    字都已经打入聊天框,江昊还是删掉了。

    万一没拿到……他不要白白高兴一场。

    以前闻颜也带江昊参加过颁奖典礼,可是作为被邀请的人,来到现场的感觉完全不同。

    江昊穿着公司给他准备的并不是非常合身的西装,在来来往往的人中穿梭。

    他不认识任何人,谢瑶让他和公司的其他前辈一起,可他们说话、聊天,也不会带着江昊。

    他感觉自己像一只幽灵,如果不要把这个场合形容得这样恐怖,那可能就是别人精致的服装上的一缕线。总之,谁也注意不到,谁也不想注意。

    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像他这样这么没有存在感呢?

    江昊从座位上起身,只有在走上领奖台时感受到了注视。

    他们是觉得他可笑吗?那些目光分明带着陌生和讶异。

    作曲的奖项的确竞争激烈,据说评委组也不太倾向于把这样一个有含金量的奖项颁给新人,所以江昊拿到的是最佳作词奖。

    江昊从什么什么嘉宾手里接过奖杯以后,他又一个人被留在舞台上。

    灯光刺眼,奖杯好沉,主持人让江昊说获奖感言,原来还有这个环节。

    江昊很不适应,于是哪里都不舒服,他握住话筒,虽然没有提前准备过,但也不算出丑地说了很简单的几句话。

    “很荣幸今天能拿到这个奖,感谢评委组对我的鼓励,我会继续努力。”

    他停顿了一下,其实还想说,我叫江昊,我也是歌手,是因为我是歌手,我才写词。

    但那片刻的停顿让主持人以为江昊已经结束了感言,她便走上台,站在比江昊还要中心的位置,对他说谢谢您的参与。

    领完奖,江昊走到挤满记者的采访区。同样拿了奖的人都在这里,欢呼声、说话声、相机的快门声,那样热烈吵闹。

    最佳新人奖颁给了演唱《借口》和《不望见》的那位歌手,许多记者围住他,江昊只能从缝隙里看他的样子。

    这也是江昊第一次见他,灯光下,他的发丝被染成金色,整个人神采奕奕。

    也许有一天,江昊也会变成这样。记者们在意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他的每一首歌都有机会传遍大街小巷,最终也被闻颜听到。

    江昊低头看了一眼奖杯。这个奖杯被做成话筒的造型,握起来很有实感。

    最佳作词奖……江昊。

    江昊用手指抚过那个凹下去的名字。如果不看,只触摸,江昊想他以后也能摸出自己的名字来,因为他大概还要像这样抚摸这个奖杯很多很多次。

    他站在角落里、边缘处,这样走神的时候,忽然又被一个人认出来。

    “您好……请问,您是江昊吗?”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年轻男生举了举手里的相机,“我能采访你吗?”

    “我吗?”江昊这时才不再看奖杯,有些意外地说:“好。”

    “这次您获得了最佳作词奖,请问这个奖项是在您意料之外的吗?”

    “是,”只回答一个是好像有些单薄,江昊又补了句,“完全没有想到过。”

    “我看到您其实还有作品……”那个男生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翻出一张纸来,眼睛在上面快速查找着,“《不望见》,还提名了最佳作曲奖,没有拿到这个奖,您有什么遗憾吗?”

    “今年只是我出道的第一年而已,也不算很遗憾吧。”江昊说。

    “哦,好……”那个男生肉眼可见有些紧张,歪了歪脖子,从相机后露出半张脸来,抱歉地和江昊说:“不好意思,其实我是实习生,今天第一次来这种现场做采访。”

    江昊摇摇头:“没事。”

    “那……”男生调整了下,“您还有什么想说的话吗?比如获奖感言之类的。”

    刚问完,他就感觉自己有些蠢,获奖感言刚才明明已经说过了,男生正想换一个问题,江昊却开口道:“还有的。”

    “那您说。”男生举正了相机,镜头里只有江昊一个人。

    他看见江昊吸了吸气,郑重地看向镜头,好像也和他一样紧张。

    “我是江昊,我也是一个歌手,是因为我是歌手,我才写了《借口》和《不望见》,希望大家……”

    想起自己其实没有哪怕一首真正属于自己的歌,江昊勉强地笑笑:“谢谢支持。”

    第84章 P.84 他要是一棵树就好了

    “要一包利群。”江昊扫了贴在墙上的二维码, 支付完后,他的视线在旁边的小电视上停了两秒。

    电视里正在回放一档音乐综艺,那几乎是今年最火的一档节目。

    老板从玻璃柜里拿出烟, 便转过身继续去看电视, 还跟着哼唱选手们正在唱的歌。

    江昊站在玻璃柜前撕开了烟盒, 才转身走出店门。

    门外有一个看起来比他年纪稍长的男生在等他, 从他手里接过一根递来的烟。

    “我经纪人马上来了, 去机场路上能睡会儿。”那人说。

    他是江昊在公司里的前辈,这一次会和他一起连续参加两场音乐节。

    昨天的工作直到天快亮时才完全结束, 那人困得不行, 靠在路边的树上都快睡着了。

    而江昊却不怎么困, 他点着烟,抽了几口, 视线隔着一条街, 仍然看向商店的位置。

    “你没看过那档综艺?”闭上眼的那人问。

    “看过。”江昊说。

    他甚至还参加过海选, 那就是他没去成的综艺。

    “嗯, 当初我本来也有机会去海选的, 但是因为几个工作耽误了, 我想只是一个综艺而已,没想到人家现在这么火,”那人睁开眼,无奈地笑了声,甚至把手搭上江昊肩膀,“所以说啊,新人就是应该珍惜机会,不过这档综艺海选的时候你还没出道吧?”

    江昊吐出一口烟雾,不动声色地躲开那人搭在他肩膀上的手, 摇摇头说:“没有。”

    “那还好,那你没什么可遗憾的……”那人伸了个懒腰。

    还好吗?

    江昊想,我遗憾的事情多了去了,以至于这一件在其中显得微不足道。

    “哎,车来了。”

    江昊灭了烟,和他一起上了保姆车。

    车内散发着一阵香水味,和他们同公司的艺人姜余正坐在后座,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

    他戴了一顶黑色渔夫帽,手指上好几个闪亮的戒指,坐在窗边的位置。

    江昊上车时,姜余才慢悠悠地抬起眼,语气不好地说:“下次再这样就自己打车过去,还要蹭我的车……”

    “不好意思。”江昊点了下头。

    另外一个男生碰了碰江昊手臂,让他赶紧坐下来。

    在公司里,江昊和姜余接触不多,但每次遇到姜余,他几乎都不会给给江昊什么好脸色。虽然不明白背后的原因,但江昊实在无心其他的事,也不太在意其他人人对他的看法。

    累、困,可是怎么也睡不着。

    江昊靠着座椅,看了一阵窗外的景色,才打开手机,翻出和闻颜的聊天记录,来来回回地看。

    原来他们其实都是不爱聊天的人,闻颜没走之前那么长的时间里,两个人也没聊过多少内容,绝大部分还是今天一起吃饭吗?或者我来找你之类的话。

    后来这些话也没有了,因为相距太远,生活和工作的差距也大,两个人能说的话题变少,于是越来越短的句子,越来越空白的聊天框,几乎变成一个自然的过程。

    哪怕在闻颜离开的那一天,江昊一个人躺在床上醒来,那一刻的茫然也比不上现在。

    他不想这样,以为还会再见的,怎么还没有好好告别过,就连可以告别的关系也失去了。

    他想他应该再和闻颜见一面,他每天晚上闭眼之后就在想这件事,可是美国的签证好难拿,他甚至过不了存款的要求。

    于是他就责怪起自己来,他想要机会,可是似乎人人都有不得不得到机会的由。

    从冬天到夏天,再从夏天到秋天……江昊习惯了对着手机发呆的日子。

    整整三个季节没再见过闻颜,天气慢慢变冷,他总算拿到了签证。

    落地纽约时,江昊被冻得瑟缩一下。

    闻颜家的具体地址江昊不知道,他只知道大概的区域。站在机场门口发了一会儿抖,江昊坐车去找他。

    其实还有更简单的方式,比如江昊给闻颜打电话,问他在哪里,可他不敢。

    打通了要说什么呢?我来纽约了,你能和我见一面吗?

    一个普通的弟弟不会这么远、这么小心地只为了见闻颜一面。闻颜会怎么想他?会不会觉得他太莽撞,打乱了自己的计划?会不会识破他的心意,然后彻底拒绝,这样江昊就连一丝希望也没有了。

    到达闻颜家在的那片街区,江昊拿着闻颜以前给他发过的小院子的照片,一户一户地找。

    这栋房子的门不对,这一栋窗户不是一个颜色,这一栋……有点像,但也不是。

    寒冷反而让江昊清醒了一些,他想他从来不是一个多么幸运的人,学习也好,唱歌也好,甚至是喜欢一个人也好,做什么事情他难得很顺利。

    一万四千公里,十八个小时的航程,从街区的这一头找到那一头,江昊站在这段时间离闻颜最近的位置,却不敢再往前走一步。

    院子里的草枯黄了,一地都是落叶,原来闻颜住的地方是这样的。

    江昊在小院门口的街道对面,一棵很高大的树下远远地看。

    可能此时他像一块路牌,僵硬的、傻傻的、一动不动的。时间慢慢地流淌,天也渐渐暗下来,那栋楼房和他一样,矗立在那里。

    站到全身都冻僵了,他忽然看见窗户里亮起温暖的浅黄色灯光。

    原来……闻颜在家。

    江昊一下就开心起来,忘了刚才自己的犹犹豫豫,甚至想就这样冲过街。

    但不行,空着手不好,他想到一路找过来时偶然看到的一家花店,于是在寒风中飞奔到那里,挑了一束已经包扎好的放在门口的百合。

    之后要说什么?做什么?直接上去敲门吗?

    江昊跑得有点热了,可他不累,这么长时间来他第一次觉得轻松。

    到院门外,江昊紧张地咽了咽喉结,刚抬起手,有人一把推开了房门。

    聊天声和热闹的空气随着两声狗叫涌出来,江昊还认得小面包,它好像胖了点,毛茸茸的,走起路来脖子上的铃铛不住地响。可牵着小面包的人不是闻颜,是江昊不认识的金发男生,他愣了下,下意识把手里的百合放在门口,跑到一旁的大树后躲起来。

    树叶在脚下铺了厚厚一层,掩盖了树旁凹凸不平的土地。江昊没站稳跌倒在树后,疼得闭了闭眼,才坐起来,侧过身朝大门的方向看。

    金发男生的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人,都是金发碧眼,白色皮肤,有男生也有女生。

    闻颜走在最后,房间里的灯随着他关上大门,一下全都灭了,江昊在的角落也陷入阴影。

    那些应该都是他的朋友,他们说说笑笑,沿着石板路走到校园门口。

    百合花被闻颜发现了,他弯下腰把那束花抱起来,视线打量着四周。江昊用手撑着身后的树干,把自己藏起来。

    可能前几天下了雨,崎岖的树皮有些潮湿,一道一道有些刺的树棱印在江昊掌心。

    闻颜瘦了,他想。

    他穿着黑色的面包状的羽绒服,还戴了一顶毛线帽,裹着围巾,很温暖的样子。

    欢声笑语渐渐远了,江昊偏过头,只看见闻颜的背影。他怀里抱着百合花,身边的人还伸手摸了摸花瓣。

    凭什么要给他们摸?那是我送的花。

    江昊心脏发酸,他忽然好生气,他觉得闻颜是彻底把他忘记了。

    那么少的短信,几乎没有的电话……闻颜是不打算回国了吧,国内的一切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了是吗?他也……他也不重要,可能是最不重要的一个,是拖累和累赘。

    如果是这样,当初又为什么对他那么好?他不知道轻易收回的好比一开始就不要对他好还残忍吗?

    原本江昊很解闻颜的离开,他知道他累,知道他有很多不得已和不情愿,可是江昊从来没想过,这些不得已和不情愿中还包含自己。

    他以为就算分开,他们也不会生疏得太快。可闻颜怎么就这么慢慢地消失了,走的时候不是还说只是离开一段时间吗?怎么江昊觉得闻颜再也不会回来,国内的一切,连同在那里的他也是闻颜痛苦的来源吗?可是为什么要连他一起讨厌。

    江昊多希望此时此刻自己就只是一棵树,他要是一棵树就好了。

    他不会动,根长在哪里他就在哪里,再想见闻颜也见不到,总比见到了觉得疏远好。

    他也不会呼吸,他要是不会呼吸就好了,不用觉得这里的空气这么冷,这么干,他快喘不过气。

    他也不会有两条腿,不会摔倒,更不会因为摔倒觉得痛。

    他没长心,不懂爱,也不懂不被爱,就不那么难过。

    江昊扶着树干站起来,拖着一条受伤的腿,他麻木地往前走。

    沿着来时的路,他又回到街上。

    天色已暗,华灯初上,纽约的市中心似乎比上海还要繁华。

    实在太冷了,江昊不敢也舍不得进路边的咖啡店,只在街道上的小推车里买了一只热狗。

    因为老板语速太快,江昊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拿到的热狗里挤满了他不认识的酱料,一口咬下去又酸又辣,刺激得他要从眼眶里掉下泪水。

    可是来都来了,不要什么都不做就走吧。

    江昊抿抿唇,还是给闻颜拨了电话。

    他那边有些吵闹,似乎接电话的前一秒还在和身边的人聊天。

    “怎么这个时间打过来?国内还很早吧,睡不着吗?还是醒了。”闻颜问。

    他声音里带着一点笑意,江昊吸了吸鼻子,说:“睡不着。”

    “那我陪你聊一会儿吗?”闻颜还想说话,却被身边人打断,对方用英语讲了很长一串,江昊只模糊地听清几个单词,大概是在问闻颜想吃什么,闻颜快速地说了几道菜的名字,然后让他等一等。

    “算了,我没事,打扰你了,”江昊说,“你好好玩吧,关了手机我就能睡着了。”

    “那好吧,”闻颜说,“最近在新公司里怎么样?”

    “挺不错的,”江昊捏着还有些温度的热狗,“公司给我接了很多音乐节的工作,专辑也在做了。”

    “那就好,平常别太累,要注意休息。”

    “我知道了……”

    两个说着话的年轻女生路过,江昊怕他们讲话的声音被闻颜听见,找了个借口先挂了电话。

    他又咬了几口热狗,面包和里面夹着的烤肠都已经冷掉了,黏腻的酱汁溢出来,差点弄脏江昊的手。

    可是他什么都顾不上想,只觉得自己实在很狼狈,一边吃着冷的面包,一边掉着热的眼泪。

    接完一通闻颜的电话,江昊又只剩下一个念头:想他。

    好想好想,刚才就应该多看几眼,哪怕远远地拍一张照片也好,他不应该只顾着难过和嫉妒。

    要怪只能怪自己还是太差劲,还是站得不够高不够远,唯一做对的事,也许就是喝下那六杯酒。

    江昊很少觉得自己很有勇气,而那是其中之一。尽管可能有些天真,但至少他曾经也是勇敢的人,为他无疾而终的初恋,献上过他渺小、但已是全部的梦想。

    所以为什么还会哭呢?

    他不是已经得到想要的了吗?

    在这个让江昊哪里都不适应的地方,闻颜幸福快乐,好像终于做了自己。

    这就够了……江昊安慰自己。

    闻颜过好闻颜的生活,江昊过好江昊的生活。

    这就够了。

    第85章 P.85 闻颜就是他生命中的一条小巷……

    一年后。

    收到金唱片奖的入围通知时, 江昊刚从录音棚里出来。

    马上要入冬了,天气很冷,他有些感冒, 状态不是很好, 在录音棚里反复唱了一整天也不满意, 最后有点生自己的气。

    小芋给江昊带了张毛毯, 从他出门起就给他披在身上。来录音棚外蹲江昊的粉丝很多, 江昊戴着口罩,在闪光灯下还是显得有些疲惫, 他的粉丝心疼地朝他喊, 让他好好休息。

    江昊不太喜欢工作的时候被打扰, 只说了谢谢,和他们简单打过招呼, 就低头钻进车里。

    谢瑶正坐在后座和人打电话, 笑得满面春风。

    “好的好的, 我们这边马上派商务来谈, 您先别急……”

    “知道知道, 小昊有时间我们就立刻确定下来。”

    车已经行驶了一会儿, 她才挂断电话。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谢瑶说。

    江昊已经打开放在车上的平板,在用软件写谱子。他好像不是特别关心,平淡地问:“什么?”

    “你入围金唱片奖了。”

    江昊的手指顿了一下,选错了节拍。

    “真的?”

    “当然是真的,还有一个半月你就可以去参加颁奖典礼,而且今年你拿奖的概率其实很大,入围名单公布之后我已经接了好多商务电话,都是想找你做代言的。”

    “哦,”江昊把节拍调正确, 还是没抬头,“好的。”

    谢瑶忍不住笑,“你就这个反应啊?”

    “是啊,毕竟还没站在领奖台上。”

    其实一年以前,江昊也拿过奖。虽然含金量没有金唱片奖这么高,但那是他人生中第一座奖杯。

    ——来自《借口》,获得了当年另一个音乐奖项的最佳作词奖。

    只是那时江昊籍籍无名,闪光灯只为这个很多人都不认识的年轻男生停留了他站在领奖台上的几秒。

    金唱片奖的颁奖典礼当天,江昊跟随公司的前辈一起走了红毯。

    典礼开始后,江昊很平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为获奖的人一次次鼓掌。

    等到最佳新人奖时,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像前面所有获奖的歌手一样,江昊站起身,和坐在身边的前辈们拥抱。

    他很少这样正式地穿西装,今天从穿上起其实就有一点不习惯,因此一步一步走上领奖台时,他觉得自己有些别扭。

    坐在台下时不觉得,站在领奖台上,江昊才知舞台的灯光这样耀眼,而他几乎看不清台下在黑暗中的任何人。

    因为从未想过有获奖的可能,江昊其实没有准备过发言稿。

    他从颁奖嘉宾的手中接过沉甸甸的奖杯,对着话筒,却好像看见了一个人的身影。

    他远远地站着,站在黑暗中,一如既往地注视着江昊。他的目光很遥远,遥远得看见了江昊的从前和今后。

    有一瞬间,江昊觉得自己身上的光消失了,都照着那个远处的影子,他想自己的光本来就应该分给他一些,因为没有他,今天的江昊或许还生活在那片梨山里,只坐在田地间,用豆荚吹很亮的、并不完整的旋律。

    要是他真的在那里该有多好。

    但无可跨越的时间和距离,早就让他们很难再联系。

    “这个奖在我的意料之外,承蒙所有歌迷和评委的厚爱,我很荣幸能得到它,”江昊缓缓开口,“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走到今天,在来到这个领奖台之前,我甚至还在犹豫,要不要把做音乐这件事当做我未来的人生道路。”

    真正开始说以后,江昊才发现,自己其实也是有表达欲的,因为从前愿意听他这样好好说话的人并不多。

    “会走上音乐这条道路,对我而言纯属偶然,或许也正因如此,我有过很多茫然的时刻,在选择热爱还是选择现实中,我受了很多折磨。但今天来到这里,我想我已经尽力写出了一份答卷,给在这条路上所有帮助过我的人。”

    “希望我没有让……”江昊停顿了一瞬,“没有让大家失望。”

    灿烂的聚光灯照得江昊如同星星,这一刻,似乎不论是谁站到这里,都会因为这些过亮的光,而模糊了五官,变成一个英俊的、挺拔的形象。

    “我会继续努力的。”

    主持人适时出现,在舞台上对获奖选手例行采访。她问江昊:“在音乐这条道路上,什么是你坚持的由呢?”

    江昊只思考了很短的一瞬,便说:“我想用我的第一张专辑里的一句歌词回答这个问题。”

    他用手微微扶了一下话筒,视线看向远处,“爱带我穿过忽暗忽明。”

    台下掌声雷动。

    颁奖典礼结束后,谢瑶带着会场的保安过来接江昊。离开颁奖大厅的一路上都有无数的记者,总算走到采访的位置,他们才停下来,把江昊团团围住。

    “江昊,这是你第一次拿到金唱片奖的奖项,请问你有什么想对歌迷们说的话吗?”

    “您最初是通过更新短视频走入大家视野的,现在获得国内极具含金量的最佳新人奖,请问您有没有思考过怎么摆脱网红歌手的这个标签?”

    江昊听到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便朝提问的记者偏了下头。

    “我不认为‘网红’对我来说是一个需要摆脱的标签。对我来说,那基本上是我走上歌手这条路的起点。”

    见江昊的回答很有内容,记者们继续提问。

    “江老师,现在网上有很多人发现您是《借口》和《不望见》的作曲和作词人,之前还凭借《借口》获得了国内另一个音乐奖项的奖杯,请问这两次获奖对您来说有什么不同吗?”

    “第一次拿奖的时候没什么实感,我站在台上好像也没说几句话,这一次比较有实感一点。”

    “江昊,请问这个奖会让你在音乐这条路上坚持更长时间吗?所以是不是如果没有拿到奖,您就打算放弃这条路了呢?”

    “不是放弃吧,只是也许不会当做主要的职业了。”

    “那您当时有没有想过,要去做什么其它的职业呢?”

    江昊顿了顿,似乎是讲了一个笑话:“种树吧。”

    闪光灯后,记者们都愣了愣,笑声才零零散散地响起。

    “您喜欢什么树?”

    “梨树。”江昊笑着说。

    “江老师,请问您有什么愿望吗?”

    “我希望……年少有为。”

    “可是您今年也才二十岁出头,这个年纪拿到金唱片奖的最佳新人,还不算年少有为吗?”

    这时谢瑶已经在江昊身边给他使眼色,让他回答得谦虚一点。

    但江昊没太在意,只说:“也许再早一点会更好。”

    公司给他安排了庆功宴,尽管江昊已经很累,他还是去陪大家喝到了半夜。

    到凌晨,同桌的人三五凑在一起聊天,江昊才拎着鸭舌帽和外套,跟谢瑶说我出去走走。

    “现在啊?别走远了,要是被粉丝认出来就给我打电话,我来处。”

    江昊点点头。

    离开餐厅,他扣上鸭舌帽,在冷风中散步,给自己订了一张两天后飞美国的机票。

    等了一会儿,江昊如期收到一段来自闻颜的消息。

    闻颜:【看你拿到最佳新人奖了,恭喜。】

    江昊回复了一句:【谢谢。】

    聊天记录再往上划,上一次和闻颜说话,还是江昊刚刚发专辑的时候。

    人和人的关系从来不是一天两天冷淡下来的,是十天、半个月、半年没有重叠的生活轨迹,是各自回到原本属于自己的世界。

    喝了一晚上的酒,江昊早就醉了,他醉得有些不清醒,看着街道两边尖顶的建筑,以为这里是纽约。

    路边有一家还亮着灯的花店,他推门进去,在一阵风铃声中,和老板说要一束玫瑰。

    很快,他抱着花,像之前去美国的无数次那样,沿着街道一直走,一直走。

    直到转进一条很窄的巷子,他单手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时间让他慢慢明白,闻颜说他什么都不要,他不求回报,原来都是真的,因为他根本不在乎自己。

    江昊醉醺醺地抽着烟,用夹烟的手偶尔扶一下粗糙的砖墙,有些摇晃地走在这条没有人的巷子里。

    这个奖拿得还是太晚,如果再早一些,早到闻颜还没有离开,早到他能帮闻颜一把,早到他能给闻颜快乐幸福,成为他留在这里的由,那样就好了……

    巷子长得好像没有尽头,走了一阵,江昊感觉头发被淋湿,他一抬眼,顺着昏黄的路灯的光柱,看见天上飘起了盐粒似的雪花。

    风变得更大了一些,那些雪窸窸窣窣地下起来,很快就落在地上,变成湿漉漉的一片。

    走着走着,江昊觉得闻颜就是他生命中的这样一条小巷。

    明明出口就在前方,可他怎么也走不出去。

    他梦得恍惚了,好像脚下踩的不是沥青的路面,而是雪地,沙沙地响。

    要走出去,不要再想他了。

    这种念头几乎变成江昊必须学会的自救。

    走路会想起,吃饭会想起,写歌会想起,看到闻颜的朋友圈、信息,甚至看到引力星空,看到李榆然和楚雾,任何和闻颜有关的一切都会让他难受,他会在夜里偷偷哭很多次,却在白天伪装自己是什么也不在乎的正常人。

    他知道自己好像生病了……

    人生中第一次拿到这么重要的奖项,明明应该很开心才对。

    可是闻颜只和他说了恭喜,短短几个字连一行都占不满,却足够把江昊打碎一遍。

    雪很快就下了起来,走了不知多久,江昊终于停下来。他拿出手机,对着屏幕上自己刚刚发的“谢谢”两个字发呆,一咬牙,点下“删除联系人”的按键。

    他盯着慢慢暗掉的屏幕,后来突然就哭了起来。

    肩膀控制不住地发抖,江昊咬住用手握成的拳,转过身面对着墙,越哭越崩溃地抱住脑袋。

    眼泪像流不尽一样,也擦不掉,他有点喘不过气,手里的烟掉在了地上。

    江昊低头找烟,视线顺着地面回看来时的路。

    薄薄的雪面上留下几个他的脚印,几片玫瑰花瓣被风吹得在半空中摇摇摆摆打着旋地飘,很快就落下来。

    第86章 N.86 不远,一万四千公里,很快就……

    闭眼前, 闻颜靠在汽车后座,车内弥漫着皮革的味道,和一股有些刺鼻的香水味。来送信的中年男人坐在驾驶座, 从车内的后视镜瞥了闻颜一眼, 观察他的状态。

    有些老旧的汽车发出几声闷响, 总算启动了。车尾冒出几缕黑烟, 把雪地上暗红色的花瓣吹上了天。

    隔着并不清晰的车窗, 闻颜看见那几片花瓣在半空中摇摆着,影影绰绰的。

    醒来时, 他被病房内的白炽灯晃了眼。

    偏过视线望向窗外, 夜色似乎已经深了, 不远处高楼上亮着星星点点的灯光。

    闻颜坐起身,他刚刚做完胃镜, 全麻后的睡眠那样完整安静, 几乎让人有些上瘾。

    护士推开门, 询问他还有没有别的不舒服的症状, 把检查后的报告单和医生给的处方都递给他。

    诊断结果是胃溃疡, 要住院输液四五天, 期间禁食。

    惨白的灯光下,闻颜的脸显得很没有血色。他把报告单和处方都收好,躺在病床上等护士来扎针管。

    头顶的输液架拉出来,护士踮着脚往上挂了几只装满液体的瓶子,大大小小地挨在一起。

    手机没在身边,闻颜在枕头和被子中翻找一阵,倒是找到了那袋装满明信片的牛皮纸袋。他问护士:“您有见到送我来的人吗?”

    “他给你签了胃镜麻醉的字就走了,”护士瞥了闻颜一眼,“你在找什么?”

    “手机。”闻颜动作一顿, 想到一个办法,问她:“可以麻烦您给我的手机打一个电话吗?”

    手背轻微一疼,护士把针扎进了闻颜的血管里。

    一小段暗红色的血液倒流进细长的针管,很快颜色就淡了。

    “可以,你用我的打吧。”护士摘掉手套,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拨号的声音响了不到半秒,闻颜没听见附近有铃声响起,竟然有人接起了他的电话。

    “你好,这是我的手机,请问您是……?”

    “我是送你去医院的人,还帮你签字了,我承担了很大的责任。当时你还没醒,没办法找你要钱,所以我只能把你手机拿走。”

    闻颜:“……”

    “手机里有很多信息对我很重要,你把手机送回来,我可以给你等额的价格,你……”

    他话音未落,对方已经挂掉了电话。

    遇到无赖也实在是没办法,闻颜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时间,他已经睡了好几个小时,国内正是白天,江昊会不会找过他,要是发现自己失联这么长时间,他会担心吧。

    于是闻颜又举了下手机,和站在旁边的护士说:“不好意思,我再打一个电话。”

    这一次他拨了江昊的号码。

    也许是因为电话陌生,铃声响了一阵,江昊才接起来,声音听着也挺冷的。

    “喂?”

    就听到这么一个音,闻颜放心很多,垂眼道:“我是闻颜,我手机丢了,找……路人借的,这边已经有点晚了,我明天再出去买新的补卡,到时候给你打电话。”

    “好,太晚了就别出门,”江昊声音柔和了一些,但听起来还是不怎么放心,“明天卡办完就给我打电话,我们明天拍最后一场,我让小芋帮我盯着手机。”

    “嗯,你结束之后好好休息吧。”闻颜说。

    因为是用别人的手机,闻颜没和江昊讲太多话。

    他说了几声谢谢,把手机还给护士。

    等护士走后,病房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闻颜伸手捞起放在旁边椅子上的外套,在口袋里摸了摸。

    幸好随手穿的外套里还有一张信用卡,等明天天亮,不用输液的时候,他再出去买新的。

    刚从麻醉里醒来,闻颜暂时不困。

    他半坐在床上,靠着一只枕头,想起拿到的明信片还没有看,便打开了纸袋,从厚厚的一叠里抽出一张。

    “今天纽约进入冬令时,我坐在街边的咖啡馆,看着钟楼上的时针倒退了一圈。第四次来纽约,正好遇到邮局的明信片打折,想到来这里好像也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干脆写点什么留下来……”

    是江昊的字迹,明信片不大,他密密麻麻地写了满张。

    闻颜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看得很认真,也很珍惜。

    到这张明信片的最后,一小串日期挤在很窄的角落里,闻颜几乎分辨不清了。

    他拿到光下看,才发现落款的时间是接近两年以前。

    于是闻颜把纸袋里的明信片全都拿出来,一张一张地数,总共有十八张。

    他没有先阅读内容,而是翻看每一张角落的日期。

    很巧的是,他拿到的刚好就是江昊在纽约写下的第一张明信片,也就是说……两年的时间,江昊起码来了这里二十一次。

    可是闻颜从来没有在纽约见过他哪怕一次,他对江昊常来这里的事一无所知。

    明信片被闻颜按照时间出顺序,他一张一张往下看。

    “这条街上的咖啡好苦,喝不惯。”

    “今天看到了日落,整条街道好像在发光,我看见很多人拿出手机拍,我也拍了一段。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给你看。”

    “闻颜,我拿奖了,是因为《借口》和《不望见》这两首歌,没敢问你看没看颁奖典礼。奖杯比我想象中重好多,好像租的房子里没有一处适合放它们,不过以后会有的,我是说,会有更好的房间。”

    “纽约的圣诞你说很美,所以特意在圣诞节来了一次。雪下得好深,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雪,本来以为会和你一起看到的。不过我们在同一座城市,这样也算一起看见大雪了。”

    “你家附近最大的一块草坪我去过了,好多人带着他们的小狗在这里玩。你也在这片草地遛过小面包吧,可惜没遇到过你。好吧,其实没什么可惜的,如果看到你,我大概会跑得很快。我没办法见你,怕自己问你为什么不回国,更怕你没办法回答我,那样我以后就真的不来了。”

    “闻颜,你怎么没有提前告诉我,纽约的热狗真的好难吃……一点也不好吃,以后你不要买了。”

    “闻颜……为什么不愿意回我消息了?为什么只在我发专辑、拿奖的时候才联系我。可是音乐上的奖项好少,我也还是太差,拿得不够多,没办法总是和你说话。”

    闻颜没有把所有明信片都读完,他看了十张左右,就靠在枕头上,轻轻捂住了脸。

    江昊说起他挤过的地铁、看过的喷泉,说起纽约的夜景和海湾,说起连片的高楼,说起窄街和金色的落叶,说起他见过的男男女女,说起有趣和不有趣的一切,说起可能遇到闻颜的每一天。

    从这每一个字里,闻颜第一次知道,原来人也不能低估自己在另一个人心中的位置,一旦低估,就很容易伤害。

    而他真的低估了。

    很难形容这一刻的感觉,或许他应该惊喜,或者感到庆幸,被这样一个人爱着,似乎以后都不用再担心是否过得开心幸福,因为答案那样肯定。

    可闻颜首先感受到的还是难受,情绪如同潮水,那样轻易就能淹没一个人。

    当初还有没有更好的选择呢?也许是有的,那几年他把自己锁着,对周围的一切不听不看,无论怎么想这样也不是最好的办法。

    在意识到回不去的那一刻,闻颜也同样察觉:他对江昊的感情,比他自己想象的还要多一些。

    闻颜不想那么快读完所有明信片,他想好在他和江昊还有可以挽回的机会,他应该慢慢地看、慢慢地想这几年江昊在纽约做的所有事情。

    后来,他躺在枕头上,望着身侧的窗,到天都薄薄亮了。

    换号是一件挺麻烦的事情,尤其还在国外。

    国内的手机卡丢了,短时间也没办法补办,闻颜买好手机,站在路边给江昊打电话。

    风不大,但还是冷,闻颜站在店外的屋檐下,缩着脖子。

    等电话被接通的那几声,可能是想到了昨晚看过的那些明信片,他忽然有些紧张。

    “喂?”江昊的声音从电话的另一侧传来。

    “这是我新补的号码,暂时只有国外的号,你存一下。”

    “好我们马上开拍了,我要去补个妆。”

    “你去吧。”闻颜看着街道,和他说:“拍完好好休息……我很想你。”

    “啊,”江昊似乎没料到闻颜会讲这句话,愣了下,“我也是。”

    需要联系的人还有秦羽,回到医院,闻颜又给秦羽打电话,告诉她如果最近有需要他处的紧急的工作,全部发邮件联系,两个人通话很长时间,才一起把两边需要换绑号码的软件和邮箱处好。

    期间护士进来给闻颜输液,说话的声音被秦羽听到,对方微微一顿,问闻颜:“老板,您住院了吗?”

    “对,胃溃疡,输液就好了,没什么大事,”闻颜叮嘱秦羽,“别和江昊说。”

    “好,我知道。”

    因为住院,闻颜也没办法管家里的小狗,于是通过邮箱找自己的朋友暂时照顾它。

    丢掉一只手机带来的麻烦超过闻颜的想象,不过目前着急也没有用,很多账号只能等回了国内再重新清。

    综艺杀青当天,闻颜收到很多张江昊用短信发来的照片。

    有一些是官方拍的他在舞台上的图,有一些是他和学员们的合照。

    今晚江昊穿了一身休闲西装,头发也染成了白色,还贴了眉钉,舞台的灯光下,他露出饱满的额头,五官的轮廓显得格外立体。

    闻颜回复了一句:【帅的。】

    【你们结束了吗?】

    江昊:【结束了,在吃夜宵。】

    他知道闻颜这边天还亮着,于是问:【能打个电话吗?】

    护士刚刚才进来给闻颜扎好针,短时间内病房不会有人来打扰。

    闻颜回复:【好啊。】

    江昊那边很吵,周围应该有不少人,过了几秒,他大概拿着手机走远了,电话那边才安静下来。

    “什么时候回来?”江昊开门见山地问。

    他语气懒懒的,闻颜觉得他喝酒了。

    本来是打算处好搬家的事情就走,但现在忽然住了院,还要吃上一阵药,时间又变得不好计算了。

    闻颜不想带着病回去,也不想让江昊知道他差点晕倒在异国他乡的街头。

    “可能再有一段时间吧。”闻颜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一些。

    很快他就发现其实他也不用担心,因为江昊真的醉了。

    “哦……一段时间是多久啊,”江昊吸了吸鼻子,“想你了。”

    “喝了多少?”闻颜的唇角不自觉带了点笑。

    “不多,”江昊的呼吸声很沉,“一两杯吧,不过是白的。”

    “还是挺多的了,难受吗?”

    “还好,听见你说话我就不难受了。”

    闻颜笑了笑,“醉成这样了都……”

    “没醉,”江昊嘴犟,“醉了我就来找你了。”

    “怎么来?”

    “走过来……”江昊声音拖得很长,没两秒,他又后悔道:“算了,太慢了,我跑过来。”

    “那很远呢。”

    “不远,一万四千公里,我很快就到了。”

    似乎没想到江昊能这么准确地说出上海到纽约的距离,闻颜沉默了片刻。

    闻颜想问江昊,第一次来纽约是什么时候,有没有想过要找他,为什么明明就在他咫尺却不敢见他。

    可隔着电话,他又怕江昊说出口以后,自己没办法抱住他。

    “怎么不说话了?”江昊问。

    闻颜听见打火机的声音,江昊吸了口气,大概是抽起了烟。

    “这综艺你拍得太辛苦,结束以后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

    “嗯,打算先把其他工作停一停,好好准备我的下一张专辑。”

    之后他们都没讲话,只听着对方的呼吸声。

    江昊先笑了笑,问闻颜:“吸气吐气也好听吗?”

    闻颜说:“好听。”

    “好听的话,能多听一会儿吗?”

    “多久都可以……”

    住院到第四天,闻颜能吃一点流食。

    他请了一位常年在医院里照顾病人的中国阿姨给自己熬粥,早晨,阿姨拎着保温饭盒,给闻颜带了满满一盒小米粥。

    今天输液的药水也比之前少了几瓶,医生说如果没什么其他症状,明天就可以准备出院。

    这么多天来,闻颜第一次喝上热乎乎的软粥。他拿着勺子喝得全身发热,床边的手机忽然响了。

    打来电话的人是江昊,但这个点,国内应该正是凌晨。

    闻颜开了免提接起电话,江昊问:“闻颜,你在家吗?”

    闻颜握着勺子的手轻轻一顿,说:“在啊,这么早,还在睡觉,怎么了?”

    对面短暂地沉默一瞬,“那你出来给我开门吧,我就在院子外面。”

    几十分钟之后,江昊出现在病房门口。

    他穿着黑色风衣,脚边是一只行李箱。可能是在户外待得太久,他身上一股寒气,蔓延到闻颜身边。等到江昊走近了,闻颜才注意到他的肩膀落了雪,融化的雪水湿漉漉的,把衣服颜色泅得深了一些。

    “闻颜,”江昊声音很低,眼睛也有些红,不知是不是寒风吹的,“你是不是故意的?”

    闻颜鼻间忽然泛起一股酸意,他听见江昊问自己:“你就想让我疼……是不是?”

    第87章 N.87 别不我,我受不了

    “没有……”闻颜抬手去碰江昊手臂, 却被他躲开。

    江昊把行李箱放在病床边,垂下眼,说他身上冷, 把外套脱掉, 才在床边坐下, 俯身抱住闻颜。

    他身上的确带着一股寒冷的气息, 有路边树木的香味, 这几天闻颜一直待在医院里,都快忘了外面是下雪天。江昊肩膀宽阔, 覆在闻颜身上时, 像冬天一张绵软的被子, 包裹着闻颜。

    住院这几天其实时间很短,医院里有护士, 有护工, 虽然胃还是偶尔会疼, 但已经好了很多。除了刚开始因为手机被拿, 处了一系列麻烦, 其他的事情闻颜都觉得还好。

    直到江昊出现的这一刻, 他才发现自己过得有些孤单,不知是不是因为病房这样的地方总让人产生类似的感受。他没和江昊说实话,不想让他担心,却在病床上也看完了他用纸和笔诉说的这几年的孤独,他想我们好像是一类人,曾经他以为不是的。

    闻颜的鼻尖抵着江昊的毛衣,他微微抬了抬下巴,在他胸口的位置轻轻亲了亲。

    嘴唇沾在柔软的衣料,带下来几根卷曲的、有些痒的毛。

    尽管只是很小、很微弱的触感, 江昊还是有所察觉。他在床边坐下,掌心贴着闻颜腰侧,和他拉开一点距离,垂眼看着他:“你瘦了,才几天,瘦多少了……”

    “胃溃疡,本来也不严重。”闻颜笑了笑。

    他没见过江昊灰白色的头发,忍不住把五指嵌进他的发丝,轻轻揉了揉,说:“你头发还挺软的,这个颜色很好看。”

    “录最后一期染的。”闻颜转移了话题,江昊的语气就算不上好。他还是专心地看他,想这才多久不见,他就又受不了了。

    病房里的灯光并不刺眼,甚至算得上柔和,但即使是在这样的灯光下,闻颜的脸色却还是显得格外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像刚从很长的噩梦中醒来。

    江昊想到了自己,很多年前他喝下韩风递来的六杯酒,胃出血后住院一个星期,偶尔去卫生间照镜子时他都不敢看自己,只希望闻颜永远都不必承受这些。

    那时他有多难受,闻颜现在就有多难受吧,江昊用拇指摩挲他的唇角,低声问:“是不是从你给我打电话那天开始就进医院了?”

    “差不多。但你当时拍综艺已经够辛苦了,没必要还担心我,再说我也已经在医院了……”

    闻颜止住了声音,他的下巴被江昊抬起,因为常年练琴而长出薄茧的手指压在他下唇的正中。他的视线跟随指尖,在闻颜的口腔拨着,带着一股很浅很淡的花香。

    “没必要吗?”江昊问。

    他又压近了一些,另一只手撑在闻颜脸侧,看了他一会儿,便闭眼吻下来。

    这个吻很烫,江昊舔过闻颜的齿列,吮咬他的舌尖,时不时含住他的两片嘴唇,甚至微微用力地咬。

    闻颜不生气,他抱住江昊的腰,纵容地和他接吻。此时此刻他们更像两尾鱼,也许就生活在纽约的海湾里。

    腰侧微微一凉,江昊的手掌拨开了衣摆,毫无阻隔地贴着闻颜的皮肤。缠绵的吻到这一刻才有了一些智的意味,江昊克制地偏了头,嘴唇擦过闻颜的脸,红着耳朵不明显地舔了舔嘴唇。

    等两个人都呼吸都平静一些,江昊才转过身,用手指拨了拨闻颜有些汗湿的头发。

    “还要在医院住多久?”

    “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江昊好像还有想要说的话,但不知怎么没有提,只是很长地停顿了一会儿,手背贴着闻颜的脸摸了摸。

    “那我今晚陪你。”

    “杀青顺利吗?”闻颜问。

    “挺顺利的,本来他们今天还有聚餐,我推掉了。”

    江昊的手顺着闻颜的手臂往下滑,在他的腕骨停了停,把五指卡进他的指缝里。

    闻颜稍一抬手指,两个人的手就紧紧扣住了。

    因为连着输了几天液,闻颜两只手的手背都满是针孔。江昊低头看见,皱了皱眉,正想说话,有人敲了敲病房门。

    “可能是护工。”闻颜朝门口说了一声请进,护工阿姨便推开门走进来。

    她看见江昊坐在闻颜床边,还和他牵着手,显示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自觉来得不是时候,连连说:“我等会儿再过来。”

    “阿姨,”闻颜叫住她,“等会儿我给您结算,您不用再来了,我男朋友过来了。”

    他说“男朋友”的时候,江昊攥着他的手下意识收紧了一些。两个人重叠的掌心中起了汗意,湿乎乎的,也热,原来体温是这样交换的,不仅仅是简单的物定律,而是对一件事相同的感受。

    私人病房里多了一个人,虽然不能继续看江昊写给他的明信片,闻颜也觉得等输液的时间不难熬了。

    江昊从国内给他带来一张补办好的手机卡,坐在椅子上摆弄了一下午闻颜的手机,帮他把重要的账号都找了回来。

    闻颜重新打开微信,才发现江昊的确给他发了很多条消息。不过从他被送到医院,到他全麻后醒来,中间时间也不算很长,所以江昊只是以为他暂时有事而已。

    “手机是怎么掉的?”江昊问。

    “我当时胃疼,在路上被人送来医院,到这里之后就没什么意识了,后来又做胃镜全麻,他把我手机拿走当报酬,我都没见到这个人。”闻颜说着说着自己都想笑,听起来怎么就这么惨,但其实他自己经历的时候不觉得。也就是疼了一会儿,在闻颜这里真没什么。

    但他看江昊表情,知道他不好受,还想和他说几句话,江昊忽然问:“这两天能吃东西了吗?”

    “能。”闻颜说。

    他站起来,朝闻颜伸手:“你家钥匙给我,车钥匙也给我。”

    闻颜去翻外套口袋,把车钥匙扔给江昊,又和他说了大门密码。

    “晚上我给你带吃的,”江昊看了闻颜一眼,“我现在看见你难受,我先自己冷静会儿。”

    “真生气了?别啊,”闻颜无奈笑笑,拉住江昊手腕,“你要是说清楚找我拿东西是想走,那我不给的。”

    闻颜一这么说话,江昊就怎么都生不起气来。

    他想说没有人比你更会哄人了,要开口时却忽然想到,闻颜也不是第一天就会这样讲话,这些话,他应该不止对江昊一个人说过。

    “想什么呢?”闻颜问。

    江昊摇摇头,装作无意地说:“你这么哄过挺多人的吧。”

    闻颜怔了一瞬,意识到他误会了,解释道:“真没有。”

    但江昊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太久,他抬了下眼皮,说我先走了,便转身关门离开。

    他的行李箱还放在床尾,闻颜的视线看向窗外,天快黑了,他从玻璃反光里看见自己有些苍白的样子。

    闻颜还想着刚才江昊的话。江昊很没有安全感,又患得患失,还常常想做些什么来骗过闻颜,但闻颜一直能感受到。

    与此同时闻颜也明白,这不是他几句话就能解决的问题,恋爱不仅仅是走向对方,也是走向自己,他能做的只有……让自己坚定一些,再坚定一些。

    拿到微信号,闻颜靠在病床上,挨着回复这几天没看到的消息。

    失联的由他没细说,只告诉了楚雾。这时国内明明是凌晨,楚雾却很快就给闻颜打来一个电话。

    “你生病了?现在在美国吗?”

    “对,这么晚还不睡?”

    “我最近没进组,你知道的,这半年我工作也忙,好不容易能休息一段时间,李榆然也不在,我就在家里玩游戏。”

    “我没什么事,你先别担心了,继续玩吧。”

    “不是,你就要挂电话了?以前你话也没这么少啊。”

    闻颜忍不住笑了笑,“那你还想说什么?”

    “江昊也知道吗?”楚雾问。

    “知道,他已经过来了。”

    “啊?”楚雾语气惊讶,但过了片刻,他听起来放心了很多,“有人照顾你就行,你什么人我还是清楚的,生着病一个人在医院,我怕你把自己折腾得更严重了。”

    和楚雾聊了一会儿,门锁响了一声,闻颜下意识回头,却看见是来取针头的护士。

    “有人找你吗?”楚雾在电话那边问。

    “护士。”闻颜说。

    “那行吧,等你过段时间回国再联系。”

    挂了电话,闻颜自己按着手背上一片止血贴止血。

    手机响了一声,是他朋友发来的信息,说在他家里遇到了他男朋友,问闻颜还用不用帮忙喂狗。

    闻颜道了谢,说暂时不用了,刚回完信息,江昊推开了门。

    他手里拎着一只保温盒,走到闻颜病床前把盒子放下来。

    为了回消息,闻颜没怎么认真按那片窄长的止血贴,以至于渗出了一些血点。他的手搭在白色的被子上,那点鲜红格外显眼,江昊注意到,接过他的手替他按了一会儿。

    “做了什么?”闻颜问。

    “熬了粥,放了你喜欢的紫薯。”江昊垂着头。

    很早之前闻颜提过那么一句关于爱吃紫薯的事情,自己都没放在心上,等到江昊说“你喜欢”的时候,他才想到这句无意间的话。

    过了一会儿,江昊撕开那片止血贴扔进垃圾桶,又把病床上的小桌子撑起来,拧开了带回来的保温盒。

    盒子总共三层,最下面一层是闻颜的粥,上面两层是江昊简单做的一些小菜,和一大碗米饭。

    好几天没吃过正常的饭菜,闻颜一闻到香味就饿了。

    江昊在床沿坐下,取出一只圆勺,低头把粥里的紫薯用勺子的背面碾得很烂。

    他做这些的时候什么话也不讲,闻颜看着他的发顶,想到一些很缥缈的事。

    恋爱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闻颜谈过恋爱,可是从来没得到过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者说他也没有主动地想要知道过,现在他居然觉得太晚了,他应该早些去想,早些知道。

    他回忆起从前很多个和江昊一起吃饭的晚上。窗外的景色好像总是这样,川流不息的街道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灯,似乎每一点灯的位置,都有类似他们的人坐在餐桌前,一起吃一顿晚餐。

    原来时间不是完全不可能倒退的,和江昊在一起的很多时候,闻颜都觉得时间倒退了。

    他的生命中并不缺少觉得温暖的、幸福的时刻,可是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瞬间里,似乎总有江昊的身影。有时江昊就像一台小小的放映机,里面储存着闻颜喜欢的集锦,只要闻颜按开机,就会播放。

    热气腾腾的粥闻起来也是香甜的,江昊把碗推到闻颜面前,说:“刚问了医生,你只能吃流食。”

    闻颜笑着点头,拿起勺子时,声音有些低地和江昊讲了一句谢谢。

    晚餐以后,江昊没打算走。

    他让护士加了床,从行李箱里取出睡衣进私人病房的浴室里洗澡。

    江昊洗得很快,没几分钟就出来了,他的视线在加的陪护床上停顿一瞬,脚步就略过那张床,停在闻颜身边。

    闻颜拿着江昊带来的平板看电影,见状往旁边让了一些,等江昊挤进来。

    “下午就是我最后一次输液,明天可以直接办出院了,晚上护士不会来的。”闻颜说。

    江昊很低地嗯了一声,闻颜坐起来给他让位置的时候身体立了一些,后背和靠枕之间留出一些空隙,江昊抬起手臂把那空隙占满,等闻颜躺下,枕在他的手臂上。

    “在看什么?”江昊问。

    闻颜拿着平板,靠住江昊肩膀和锁骨连接的那一块。他点了下屏幕,把顶上那一行字给江昊看。

    “是一部新电影,国内的。”

    江昊身上湿漉漉的,他好像一直就是这样,洗完澡身上的水总擦不干净,从发尖流到锁骨。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一盏落地灯还亮着,闻颜的侧脸映着屏幕的光。一滴水珠落在耳朵上,他本来没想管,可随之就覆上来滚烫的指尖,江昊偏过脸,把那滴水捻走了。

    他的呼吸声就在闻颜耳畔,比电影里两个演员吵架的声音还要清晰。

    洗完澡后,江昊的皮肤有些凉,可内里还是热的。

    闻颜感觉江昊抓住了自己的肩膀,他偏过头,咫尺间和江昊对视了几秒。

    逐渐他能分辨出江昊的眼神,他在瞳孔里看见自己的影子,只是很黑、很小的一团。可是瞳孔原本也是小的,要容纳一个人已经不容易。

    “纽约天气是不是不好?”闻颜轻声问。

    “嗯,”江昊垂下眼,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闻颜的嘴唇,“出去和回来的时候都在下雪。”

    “天气不好,你还生气,怎么办?”闻颜抬手碰了下江昊喉结,被他指腹摸到的那一处,很快地上下滚动了一次。

    “不怎么办,你故意的,我能怎么办。”江昊的手从闻颜肩膀移到他的腰侧,拇指摁在闻颜的衣服外,其他的指尖挑开闻颜的衣摆。

    “这样舒服……”他给自己解释了一句。

    闻颜笑了,叫他:“小狗。”

    “你洗澡也像小狗。”

    江昊靠过来,和闻颜抵着额头,他低着眼,又近了,滚烫的呼吸急促起来,耳朵也忽然有点红,“怎么像?”

    “怎么像?告诉我……”江昊很快地低头在闻颜嘴唇上啄了一口,“哪里像?”

    “我想想啊……”闻颜被江昊抱住了,江昊偏过脸,亲咬闻颜的耳朵,湿热的水声啧啧作响。他埋下头,顺着闻颜的脖子吮吸,略长的、柔软的头发在闻颜颈窝里摩擦。

    “洗澡的时候总是弄不干水,和小狗一样要甩,”闻颜的腰被他粗糙的手重重一揉,声音有点变了,“还有现在。”

    江昊抬起头,又啄了一口他嘴唇,而后才深深吻下来。

    亲了一会儿,闻颜仰着脸喘气,问:“不是还在生气吗?生气的时候也要这样?”

    “嗯,”江昊点点头,咬了咬闻颜锁骨,“我还在生气。”

    闻颜被他头发弄得有点痒,躲了下。

    “但这不是一回事儿。”江昊强调。

    “怎么不是一回事?”闻颜用手指点了点他下巴。

    江昊沉默片刻,抚平闻颜的衣摆,“闹别扭、生气……都别不我,我受不了。”

    第88章 N.88 原来,就连小狗也会忘记一个……

    床一沉, 江昊在闻颜身边侧躺下来,仍然抱着他,只是不说话了。

    闻颜转过身, 和江昊窝到一处, 用手摸了摸他的下巴。

    “看着没胡子, 怎么摸的时候还是扎手。”闻颜说。

    江昊就用下巴碰了碰他掌心, 垂眼问:“扎吗?”

    闻颜收了手, 抬起眼,呼吸可闻的距离里, 他和江昊对视。

    “我不会不你, ”闻颜慢慢地说, “也不想让你难受。”

    过了一会儿,江昊才说:“我知道。”

    他收紧手臂, 把闻颜抱进怀里。

    这一晚上闻颜睡得很熟。前几天他独自在医院时, 夜里总是会因为走廊外一些细小的声响醒过来, 有时是护士查房, 有时是病人来来往往。

    今晚他也听到了, 但刚刚要醒, 耳朵就被一只滚烫的掌心覆盖住。

    于是那些声音又变得远而浅。

    醒来时,窗外是苍茫的一片。昨夜雪下得很大,到早晨才小了一些。

    闻颜翻了个身,床边已经空了,他的视线顺着光线方向,落在一旁的沙发上。昨夜江昊搭在沙发背上的外套不见了,看起来他离开了医院。

    手机就在枕头下,闻颜摸出来,正想给江昊打个电话, 房间门响了一声,他要找的人拎着早餐进来。

    “醒了?”江昊把保温盒放在一旁的小桌上,走到病床前。

    他身上带着一股寒气,耳朵和鼻子可能是被冻的,有些红。

    “起床吃点东西吗?”

    闻颜笑着点点头,抬手摸了下他耳朵,觉得凉凉的,就用自己的掌心捂了捂。

    早晨刚睡醒,闻颜的五官看起来很淡。

    “你怎么总是耳朵红。”

    “不知道,有吗?”江昊喉结滚了滚,说:“刚才开车回来的时候,阿姨给我打电话了。”

    “我妈?”她怎么会有江昊的号码。

    闻颜收回手。

    “她说她联系不上你,找人要了我的电话,我没和她说你生病的事情,只是说你手机丢了。”

    “好……”闻颜说,“等会儿我给她回个电话。”

    他洗漱好,和江昊一起在沙发上坐下。

    早餐的粥换了品种,小块的山药沉在粥里,表面还洒了一些桂花粒,蜂蜜和桂花的香味裹杂着热气,飘进闻颜的鼻腔。

    这几样都是他家里的食材,闻颜握着勺子,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用膝盖碰了碰江昊的腿。

    “几点起床的?”

    “比你早醒两个小时。”江昊没当回事,低头吃自己的那一份。

    从医院开车回去单程起码半小时以上,粥又熬得这么稠。

    “昨天才来,不累吗?”闻颜用勺子搅了搅粥,喝了一口。

    “还好,”江昊看他一眼,“再怎么也没有你躺在病床上累。”

    闻颜就不说话了。

    下午办完出院,他和江昊一起开车回家。

    在小院门口停下车,闻颜远远就听见小面包清脆的叫声。很快,它飞蹿着跑过来,挤在两根竖起的栏杆间,朝闻颜仰着脑袋。

    闻颜开门下车,走过去摸了摸小面包的头顶。

    “又长胖了啊,现在都挤不过栏杆了。”

    院子里的雪这两天没人清扫,便积起了厚厚一层。

    江昊按了下喇叭,示意闻颜他去停车。闻颜回过身点了下头,弯腰拿起小面包的绳子,带它一起走到门廊下。

    快到傍晚,天色有些阴,闻颜拿了门口的清洁布,蹲下来给小面包擦脚。

    这是让小狗进房间前必须做的事,小面包也习惯了,顺从地一只一只抬起脚。

    它一直在雪地里跑,脚掌其实不脏,只是湿漉漉的。

    闻颜给它擦完前脚掌,它就乖乖把两条腿搭在闻颜肩膀上。

    从一旁车库里传来的引擎声渐渐停了,闻颜放下清洁布站起身,小面包绕着他转了两圈,忽然冲着闻颜身后叫了几声。

    闻颜回过头,看见江昊拎着行李箱走过来。

    “这是你哥。”闻颜摸摸小面包的脑袋,想让它放松警惕。

    这称呼让江昊笑了笑,他揽住闻颜肩膀,把他往房间里带。

    “为什么你是小面包的爸爸,我就是它哥?”

    “叫起来还是有点怪怪的……”闻颜说。

    “还好吧,”坐在玄关换了鞋,江昊没急着走,弯下腰帮闻颜把另一边的鞋带拉开了,“那我叫你呢?”

    “叫我什么?”闻颜穿上舒服的拖鞋,刚站起身,就被江昊握住手腕,拉到他的双腿之间。

    江昊仰起脸:“哥。”

    以前江昊也叫过闻颜哥,但关系一变,这个称呼的含义也就跟着变了。

    闻颜基本上已经忘记从前听江昊叫他哥哥的感觉,可能那就是一种纯粹的责任感,何况江昊其实也很少叫他哥,现在忽然再听……即使江昊没有用任何撒娇的语气和表情,只是很平常、很普通地这样叫他,闻颜也觉得心下一动。

    他伸手弹了下江昊耳朵,笑笑说:“听到了。”

    “就一句听到了?”江昊把手往闻颜后腰一搭,压着他靠近自己。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多说一点。”

    这时小面包却在旁边呜咽着,绕到闻颜身边连续地打着转,它似乎误解了江昊动作的意思,以为他是要伤害闻颜。

    “你哥喂你好几顿饭,怎么这么不讲?”闻颜拍拍小面包脑袋,让它去别的地方玩。

    江昊往墙壁上靠,放开一只圈着闻颜的手,另一只还搭在他腰上。小面包往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不服气地朝江昊叫了几声。

    它不熟悉的人和闻颜太亲密,出于对闻颜的保护,小面包会有危机感,闻颜本来以为没多大事,它和江昊多相处几天就好了,没想到小面包忽然蹿回来。

    闻颜没反应过来,它已经冲到江昊面前很有攻击性地朝他吼叫。

    “小面包你干什么?”闻颜走过去,抓着小面包脖子上的绳子,严肃地把它拖到自己面前,拍了拍它的脸。

    “除了坏人,对谁都不能这样听到没有?”闻颜一大声说话,小面包就缩着脖子,四只脚也调了位置,侧坐下来不敢看闻颜。

    看小狗这样闻颜挺伤心的,他站起来,牵着已经蔫吧的小狗给江昊道歉。

    “它应该知道错了,小面包平常挺乖的,也不知道今天怎么这样……你自己回来的时候它也这样吗?”

    “可能我回来的时候你不在,它也没这样。”江昊知道闻颜不好受,单膝点地蹲下来,揉了揉小面包的脑袋。

    虽然它还是有些抗拒,但已经不凶了,只是朝后躲着江昊。

    江昊见状朝小面包摊开掌心,小狗看看他,后知后觉地把爪子搭在他手边。

    “我们和好了。”江昊上下握了握小狗的爪子。

    “对不起,我不知道它这样。”闻颜解释。

    “真的没事,怎么小狗的事也你负责?”江昊笑笑,“它可能……不太认识我了,小狗能懂什么?”

    闻颜看着江昊的发顶,听完这句话,他心里那股难受的劲加重了几分。

    以前小面包很亲江昊,哪怕是闻颜在的时候,它也乐意让江昊牵着。

    原来,就连小狗也会忘记一个人。

    这时闻颜偏偏又想到那一袋子明信片。他一直没有和江昊说自己已经收到了它们,只压在行李的最角落带回来。

    他想时间真是残忍,三年对人的一生来说也许真的不算什么,却在感情里称得上很多很多。

    闻颜牵起小面包,把它带到底楼的小屋子里。

    江昊也跟上去,他不太明白闻颜想做什么,等小面包可怜兮兮地看向他朝他求救的时候,江昊才反应过来,闻颜是想把它关一会儿。

    “不用这样吧。”江昊劝道。

    “要的,狗狗就是要教,小面包我从小就这么养的。”闻颜蹲下来,把小面包脖子上的牵引绳取下,拍了拍它背。

    小面包也明白自己做错事了,呜咽几声就在旁边坐下,看着闻颜。

    “走吧,让它自己待一会儿。”闻颜抓着江昊手腕出去了。

    一直走到客厅闻颜也没松手,他牵着江昊在沙发上坐下,开了灯看他手。

    “刚才小面包抓到你没?”闻颜看了眼江昊,把他两只手来回翻着看。

    “没抓到,我手抬得快。”江昊也不看自己,眼睛就盯着闻颜。

    “真的吗?刚才它跑太快了我没看清楚,”闻颜还是不放心,“衣服脱了。”

    江昊很快就摘掉外套,他里面穿了一件偏紧身的黑色高领毛衣,微微勒出肌肉的形状。

    “还脱吗?”江昊一边问,一边用手抓起毛衣下摆朝上拉,到皮带以上,露出一截腰。

    闻颜笑着握住他手,捋起他的袖子,没看见伤口才放心一些。

    房间里开着恒温的暖气,一点也不冷。江昊脱了外套就没再穿上,拎起来捞在臂弯里,问闻颜:“打算什么时候回国?”

    两个人朝卧室里走,刚进门,闻颜找到遥控,把窗帘关上。

    “我还没问你,”闻颜看向江昊,“怎么突然来找我?”

    “想见你。”江昊没怎么犹豫地说。

    房间里暗下来,陷入一种灰调的氛围。

    闻颜抬起眼,和江昊对视时,他想起江昊写过的一张明信片。上面说他见到了纽约的圣诞,觉得很美。

    因为没和江昊看过那年圣诞的同样风景,所以闻颜不确定他说的那种美到达了怎样的程度。

    只是他觉得也许还有更美的圣诞,只要他们在一起。

    闻颜的神色和平常相比,显得不太一样,那种专心看着江昊的视线,让他有些紧张。

    他抬手碰了下闻颜下颌,拇指贴着他皮肤揉了揉,问:“怎么了?”

    “你最近还有什么其他事情吗?快圣诞了,要不要留下来?我们一起过完圣诞再走。”

    江昊很明显地怔了一下,说:“可以啊。”

    晚餐后,天黑得彻彻底底。好久没有像这样清闲,闻颜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接过江昊递来的果碟。

    “你去带小面包出来吧,这样它对你印象好点。”闻颜用叉子叉了一块,举起来,江昊低头从他手里咬走果块,点了点头。

    没两分钟小面包屁颠屁颠地从小屋子里跑出来,还咬着自己绳子,递到闻颜面前。

    它两颗眼珠子圆溜溜地看着闻颜,是想让他带自己出去玩一玩。

    “你今天一点都不乖,所以今天不能出去玩了。”闻颜揉揉它脑袋。

    江昊也在沙发边上坐下来,小面包见闻颜不乐意,又叼着绳子在江昊脚边拱来拱去。

    “家里你爸爸说了算。”江昊拍拍它脑袋。

    见和他们说不通,小面包有点气,但也只好乖乖在沙发前趴下。

    “给你妈妈回电话了吗?”江昊问。

    闻颜划着平板的手顿了下,说:“我现在回。”

    他顺手把平板递给江昊,拿着自己手机站起身,“我去打电话。”

    走到餐厅里,闻颜随手拉开一把椅子坐下来,垂眼拨通了钟婉华的电话。

    铃声没响几秒,对面就有人接起。

    “喂?”

    “我是闻颜。”闻颜说。

    “闻颜,前几天联系你联系不上,我找人去问了江昊的电话,才知道你弄丢手机了。”钟婉华说。

    她那边也挺安静的,可能是在家里。

    “你现在回纽约了?”

    “对,回来没几天,来收拾东西的,准备搬家了。”

    “决定好就留在国内了吗?”

    “嗯,决定好了。”

    钟婉华沉默了片刻,问:“圣诞节妈妈可以来纽约看你吗?”

    “江昊也在,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来吧。”

    “你们在一起了?”钟婉华似乎从来没想过那些绯闻会是真的,“我以为只是为了炒作。”

    闻颜没多解释,只说:“我们真的在一起了。”

    “但是……好吧,”钟婉华叹了口气,“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屏幕熄灭前,闻颜看了一眼时间,一通电话只有一分钟出头。

    客厅的灯不知何时被江昊关掉了,闻颜抬起眼,落地窗也变得很暗,屋外的路灯下,翻飞的雪花像有痕迹那样,在他的视野里清晰许多。

    可惜闻颜没有在意风景,昏暗中闻颜想,心学上是不是有一种类似的症状,曾经让自己很难受的人事物,会再也不想见到、不想接触,回避得彻彻底底。

    他坐了一会儿,拿着手机站起身,走回客厅里。

    屏幕上放着一部闻颜没看过的电影,小面包不知何时跳到了沙发上,就坐在江昊旁边。

    听见闻颜的脚步声,江昊偏过脸,朝他递出手,把闻颜拉到自己身边。

    “打完了?”江昊问。

    “嗯,”闻颜不想提这件事,下意识回避,“在看什么?”

    江昊捏捏他手,视线在闻颜脸上停了一瞬,很快就移开。

    “一部文艺片。”

    “我妈过两天可能会来看我。”闻颜说。

    江昊点点头,把闻颜的手翻过来,五指插进去扣住了,又看向他,好像还有什么想问的,最后还是没讲话。

    第89章 N.89 共白头

    室内一直有暖气, 房间里有点干燥。早晨醒来,江昊觉得鼻子不太舒服,迷迷糊糊想动的时候, 反应过来闻颜还枕着他手臂。

    他和闻颜不是一次两次睡在同一张床上了, 但从前都是分开睡, 甚至有时候盖两张被子。偶尔江昊醒来, 觉得手臂沉, 侧过脸碰到闻颜的呼吸,才会恍然意识到闻颜真的和他在一起了。

    江昊很轻地动了下, 不想打扰闻颜睡觉。但闻颜似乎也快醒了, 他一挪身体, 闻颜就皱了皱眉,睁开眼。

    他好像也有点懵, 望着江昊发了会儿呆, 嗓子有些哑地和他说:“早上好, 怎么了?”

    闻颜刚醒的时候, 眼睛颜色很淡, 江昊和他对视几秒, 就靠过来,轻轻贴了贴他嘴唇。

    “我鼻子有点不舒服。”他这话刚说完,忽然觉得鼻腔一股热流,抬手一碰,看见指尖上沾了点血。

    “怎么还流鼻血了……”闻颜起身从床头柜抽了两张纸,江昊也跟着坐了起来,靠着床头,接过闻颜的纸自己擦了擦鼻子。

    “太干了……”江昊鼻音很重,攥着那张擦了点血的纸, 自己也笑了笑。

    窗帘没开,闻颜也看不太清,就把床头灯打开了。

    他握着江昊后颈,靠过来看了看他有些红的鼻子。

    “去买点药吗?”

    “没事儿,一会儿就好了。”

    “那等下我去把另外一个房间的加湿器搬过来。”

    江昊点点头,他抬起一条手臂搂着闻颜肩膀,另只手把纸团朝另外一边的垃圾桶一扔,又回过头,和闻颜低声说:“我还知道别的办法。”

    闻颜不要半秒就明白过来,笑着问:“什么?”

    江昊没说话,只是眼神变得有些深,抬着唇角靠近闻颜,想亲他但被躲了一下。

    “你说话啊,什么办法,嗯?”

    江昊摇摇头,又凑上来,“我就不喜欢说……”

    他按住闻颜肩膀,这次不顾闻颜躲他,压下去咬住闻颜嘴唇。

    他比闻颜重,闻颜又没什么防备,两个人就又在床上躺下来,交换了一个很湿的亲吻。

    “你脸也挺干的,”闻颜抬手摸了摸江昊脸颊,“等会儿给你抹点面霜。”

    江昊点了下头,趴在闻颜肩膀上,亲了亲他锁骨。

    傍晚,他们带着小面包出门散步。

    今天雪停了,光线斜斜地从树叶缝隙里穿过,把两人一狗的影子拉得很长。

    江昊牵着小面包的绳子,和闻颜一起踩在雪地上。

    白晶晶的雪粒在暮色下闪光,小面包走到一棵树边,拱着树下的积雪。

    快到家时,他们远远看见一辆大货车就停在院门前。

    闻颜口袋里的手机恰好响了,对面是个外国人,他接起来说了几句马上到。

    这时大货车上走下来两个人,他们绕到车后搬了什么东西,等走近了江昊才看见,那是一棵很高的圣诞树。

    他们把树暂时放在路边,等闻颜打开院门,两个工人一起抬着树往里走,一直把树挪到玄关。

    闻颜站在门廊下签了收货单,他们便离开了。

    “什么时候订的圣诞树?”江昊蹲在地上给小面包擦脚。

    “和你说好留下来过圣诞节以后。”闻颜说。

    正要进门,院子里的门铃响了。

    闻颜抬头看,住在隔壁的一位老爷爷拄着拐杖站在院门外。

    “今天真热闹。”闻颜笑了声,走过去给老人开门。

    “我就不进去了,”老爷爷拍了拍闻颜肩膀,“前几天路过你家发现灯亮着,就想过来看看你是不是回来了。”

    江昊把小面包拴在门口,才跟上来,站在闻颜身后。

    “这是我男朋友。”闻颜介绍道。

    老爷爷愣了下,笑着说:“挺帅的,你们很配。是这样,这个星期我女儿和女婿都回来了,我想着快到圣诞节,邀请你来我们家里吃晚餐,就周六,有空吗?”

    “当然可以,谢谢您,到时候我们一定准时来。”闻颜说。

    送走老人,他们转身穿过小院,回到房间。

    “那是我留学的时候就认识的一位教授,以前我还上过他的课。”闻颜脱掉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和江昊一起把圣诞树抱起来,搬到落地窗边的位置。

    “他女儿很少回家,所以以前有什么节日,他和老太太都喜欢邀请我去。”

    “嗯,”江昊直起身,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说,“还挺多人喜欢你的。”

    “是吗?”闻颜抱起手,斜靠在旁边的沙发背上,“那你呢?你觉得我喜欢他们吗?”

    江昊回头时,才发现闻颜带着笑意看着他。

    答案是什么不言而喻,闻颜就是故意这么问他的。

    江昊垂了下眼,望着落地窗外一棵树,微微有些走神。他想到那年自己站在这栋房子外,偶遇闻颜和朋友们一起出门。那时他真的很冷,在雪中全身打颤,还很狼狈地在这面玻璃外摔了一跤。

    当时的闻颜和他几乎在过两种生活,那现在呢?他们在一起了,闻颜有变得比当年更开心吗?

    江昊知道也许他应该更珍惜当下,不必在意有关过去的答案。可这样的对比无时无刻不在发生,让他产生缺乏安全感的联想。

    “连这件事也不确定吗?”闻颜的声音低了一些,抬手碰了下江昊的后背。

    “没有……”江昊摇摇头,看着闻颜,“我相信的。”

    “你是不是以为我在这边挺多朋友的?”闻颜搭着江昊肩膀,“如果是和国内相比,那确实这边更多,但那是因为,在这里我会觉得没有真正了解我的人,有时候人在熟悉的人面前是没办法表现真正的自己的,和陌生人相处起来反而容易。”

    “人在熟悉的人面前没办法表现真正的自己”,这一点江昊认同。

    他也靠向沙发背,说:“我希望你开心一点。”

    “你觉得我不开心吗?”闻颜抬手,用掌心盖着江昊后背,搓着他的衣服慢慢地摸,“可是我怎么觉得,好像你才是不开心的人。”

    “我……没有,”江昊无奈地笑了下,“我没什么朋友,最好的朋友就你一个,你开心我就开心。”

    天色暗了,室内不怎么亮,甚至算得上昏暗。

    平常闻颜是不喜欢这种氛围的,没有光会让他觉得心情低落,可江昊在身边的时候,好像这种感觉正好相反。

    他也喜欢上了这样的时刻。

    江昊用手撑着沙发,慢慢靠过来。

    呼吸可闻的距离,两个人默契地把脸偏过微小的角度,契合地贴吻在一处。

    亲过闻颜再多次,江昊还是会因为与他接吻而控制不住心跳。

    闻颜嘴唇湿润,江昊很轻地咬了咬他的舌尖,另一只手捧起他的脸。

    缠缠绵绵地亲了一会儿,他抵着闻颜的额头,垂眼看他。

    光线好像完全消失了,客厅里陷入一片昏暗,落地窗外,树影在冷风中摇曳。

    江昊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闻颜。

    比起单纯的喜悦或者悲伤,这样的神色掺杂太多感情,它更像一滴水,闻颜在他眼里,那滴水便折射很多他心底的秘密。

    闻颜很轻易地又想到那些明信片。他知道如果不是这次意外,他永远也没机会听到那些话,哪怕当时他就站在江昊面前。

    可他毕竟还是都看到了,也很想问问江昊,这边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冷,街道上的热狗是不是真的有那么难吃,为什么没有推开那扇他和闻颜之间的门?是不是……那个时候就喜欢他,打算好了假如有一天也得到闻颜的喜欢,要像现在这样珍惜。

    如果他现在就想告诉江昊,冷的话就一直抱着我,热狗我也想尝尝,还有我发现我确实是很喜欢你……就这样说出来,江昊会觉得难堪吗?

    当年藏着躲着,怎么样都不愿意让闻颜知道的事情,现在他都知道了。

    “江昊,”闻颜低声说,“你说我是你最好的朋友。”

    “嗯。”江昊用手指拨了下闻颜的头发。

    “朋友之间是没有秘密的,”闻颜抬眼,“以后不管什么事情,我们都要告诉对方。”

    一瞬间,江昊神色有些凝滞,但他也很快说了好。

    周末,他们一起去邻居家里做客。

    闻颜给两位老人分别准备了礼物,他们很热情,没什么隔阂地和江昊聊天,得知他是歌手,还很兴奋地让他分享他的歌。

    “以前闻颜在学校里的时候,我就特别喜欢他。他身上有适合这门专业的天赋,这种学习上的灵气是很难遇到的,”老教授喝了一口红酒,看向对面的闻颜和江昊,“所以两位是打算在这边定居吗?”

    江昊握着叉子的手微微一顿,听见闻颜说:“其实我们是回来收拾行李的,已经准备回国了。”

    两位老人都显得有些吃惊,“你在这边不是生活得挺好的吗?”

    “以前确实想过一直留下来,但现在想法变了吧。”闻颜不能喝酒,只在喝温热的柠檬茶。

    “像你这样真的喜欢自己这份工作的人,我很少见到。”老教授说。

    “为什么会觉得我很喜欢?”闻颜问。

    他伸手,在桌下把掌心轻轻搭在江昊的膝盖上。

    过了片刻,江昊握住他的手,又把五指嵌进他的指缝里,抓了抓。

    “你做事太认真了,如果不是真心喜欢,我想不到为什么。”

    闻颜听罢,只是笑着摇摇头,没再多说什么。

    他想起丹尼尔听到他想要回国时的反应,似乎也和现在这对老夫妻没有太大差别。

    晚餐十分丰盛,直到最后,老教授的女儿还给他们端上新鲜的甜点。江昊用叉子拨开松饼,垂眸听他们聊天,没怎么插话。

    “本来还想能和你一直做邻居,”老教授遗憾地说,“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以后你们要是有机会来中国玩,一定要联系我。”闻颜和他们轻轻碰了碰杯子。

    夜晚更冷一些,空气中像漂浮着小冰晶,在路灯下,江昊帮闻颜了围巾。

    他今晚喝了一点红酒,脸上不怎么看得出来,可靠近了却能闻到酒香。

    居住区街道静谧,雪窸窸窣窣地下着,只是江昊围巾的这么一点时间,雪粒就落满他的发顶,一小团一小团地堆积起来,像挤在蛋糕上的奶油。

    闻颜看得笑了,抬手帮他拍雪,弄得掌心湿漉漉的。

    “不用管,”江昊说,“我不冷。”

    路灯的一柱光线下,雪花像飘在雾里,江昊垂着眼看他,瞳孔里也盛着雪景。

    有一瞬间,闻颜想到一个被很多人用过的比喻,他看雪落了江昊满头,就觉得他们是不是也可以这样走到头发苍白的那一天。

    原来恋爱真的会让人变得幼稚,闻颜自己也想笑。

    说是邻居,但这房子离闻颜那里,还隔着好几百米。

    “闻颜,雪天路不好走。”不知是冻的还是醉的,江昊的鼻子和耳朵都有些红。

    他单膝蹲下来,侧过一点身,说:“上来吧,我背你。”

    “啊?”闻颜没反应过来,笑着拍拍他后背,“不用,我又不是走不了,为什么突然这样?”

    “就是想背你,”江昊没多解释,“上来,没人看见。”

    “醉了?你今天没喝多少酒啊……”闻颜趴上江昊后背,他很轻松就把闻颜背起来。

    踩在雪地上的脚印比之前的深一些,江昊肩膀宽阔,隔着羽绒服也能感觉到脊背上紧实的肌肉。

    雪还在下,闻颜抬起手给江昊挡雪,像在他头顶撑起一把小小的伞。

    “闻颜,”江昊走路时说话,唇边呼出一道道温暖的气息,“不用给我挡。”

    “没事,”闻颜说,“这两天街上都装饰得差不多了,明天晚上我们出去逛逛吧。”

    “好啊……抱紧一点。”

    听他这样说,闻颜便收紧了圈在江昊脖子上的手臂。

    江昊走在雪里,忍不住想到刚才的晚餐上,老教授说的那些话。

    所以闻颜为什么选择留在国内了?这一次真的不会再走了吗?

    一想到这些,江昊就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没个安心的实处。

    他想抱着闻颜,就一直一直抱着,想让闻颜哪里也不要再去,永远留在他身边。

    可这些都做不到,他甚至没办法开口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闻颜,怕他害怕,怕他想走,怕他还不是那么喜欢自己……唯一能做的是现在就抱紧闻颜。

    他可能又生病了,闻颜走时他生病,闻颜来时他生病,现在闻颜和他在一起了,他还是病着。

    他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走,想此时此刻,他和闻颜的发顶、肩头,应该都落满了雪花。所以哪怕他们只在一起这短暂的一秒,也可以算共了白头。

    人生中那么多遗憾,他只想弥补这独一无二的一个。

    “闻颜,其实我有好多秘密。”江昊忽然说。

    他听见闻颜很长地嗯了一声,语气像是不管江昊接下来讲什么,他都不会生气。

    “那我先讲第一个。你住院的时候,我遇到过你朋友,他也来喂小面包,我觉得小面包好像很亲他,而且他有你家的密码,我就有点生气。我和他说我是你男朋友,让他不用来了,我可能……”江昊出了口气,热气腾腾的雾在闻颜眼前散开,“突然和他说我们的关系,可能不是太礼貌。”

    “没什么事,”闻颜用手摸了摸江昊脖子,“你本来就应该告诉他,没什么不好的。”

    “给他密码是因为我前段时间在国内,虽然找了人来专门照顾小面包,但有时候还是不放心,就拜托我朋友过去看一眼,就这样而已。”

    “不是……听起来可能没什么,但我心里其实,”江昊顿了下,“很难受,我好像不应该总是这样,交什么朋友是你的自由。”

    “你没做什么,别这样想。”闻颜无声笑了,他垂眼看着江昊的后脑勺,低头在他发顶轻轻贴了贴。

    他们走到院子外,小面包从狗屋里蹿出来,兴奋地连连嚎叫,但看见闻颜被江昊背着,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亦步亦趋地跟在闻颜脚边,甚至有些怀疑地频频看向江昊。

    闻颜知道要培养小面包相信江昊需要过程,可他还是舍不得看江昊因为小面包不亲近他而受伤。

    他把江昊抱得更紧,走到门廊下,闻颜说:“现在我也不需要我朋友来看小面包了,我们一起把密码换掉吧。”

    “想换成什么?”江昊没有想把闻颜放下来,他还是那样背着闻颜,按他说的话开始重置密码。

    到了输入新密码的时刻,闻颜说:“你输吧,我看着。”

    江昊想了想,很快就按下六个数字。

    门锁滴滴两声,提示新密码已经设置好。

    “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闻颜问。

    “当然有,”江昊微微侧过脸,“这是一个日期。那一年的那一天,泸城入伏,我第一次见到你。”

    第90章 N.90 下一秒很短很近

    “原来你还记得……”闻颜低下眼看着江昊。

    “当然记得。”江昊推开门, 把闻颜带进卧室,顺手按开房间边上的灯。

    恒温的暖气让室内无比温暖,一路上的寒冷在走进卧室这短短一路, 全都消散了。

    闻颜有一种回到夏天的错觉, 他有些闷和热, 手心忽然出了汗。走到床边, 江昊想将他放下来, 却和他一起跌进柔软的床铺里。

    两个人窝在一处,都笑了。

    闻颜抬手搓了搓江昊头发, 问他:“冷不冷?”

    “不冷, 屋里很热。”江昊抬起身体, 摘掉了自己的外套。

    在小一些的空间里,他身上的红酒香味更加明显。

    “要不要去洗澡?”江昊懒懒地问。

    他趴下来, 埋在闻颜的颈窝里, 把闻颜压在自己身下, 一点放他去洗澡的迹象都没有。

    闻颜干脆抬手抱住江昊, 两个人的呼吸和心跳重叠在一起, 渐渐变得有些快。

    “你刚见我的时候什么感受, ”江昊声音闷闷的,“说实话就行。”

    闻颜笑笑,拍拍他后背,“我在想,这是谁家小猴子。”

    江昊自己也笑了,他从闻颜的衣服里抬起眼,看着他:“让你说实话,你还真说实话。”

    “那当然,我很诚实的。”

    “嗯, 诚实,前几天给你打电话问你在不在家,你说在家。”

    “那如果当时你没有在我家门口,你会相信我的话吗?”

    江昊顿了下,说:“闻颜,我不会怀疑你说的任何一句话。”

    他们又开始漫长的对视。

    似乎他们没有在一起的时候就养成了这种习惯,要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

    眼睛是心的窗户,对闻颜来说,只有特别亲密的人,他才愿意长时间看着对方的瞳孔,也试图从对方的瞳孔中看到自己。

    有时对视比拥抱和亲吻还要暧昧,更沾“情”而不是“欲”,很多人是只有欲而没有情的,他们却不是这样。

    安静地看着彼此时,闻颜会幻想心里有一块钟表,秒针和分针规律均匀地往前走,计算着他们共享的时间。

    江昊的手慢慢往下移,在被褥中牵住了闻颜。

    他们都出了很薄的汗,手指扣在一起时湿漉漉的,但并不难受。

    闻颜微微仰了仰脸,就和江昊吻在一起。

    这个吻很轻很轻,甚至只是交错着触碰了两三下,可心动的程度却不比之前的任何一次低。

    闻颜意识到他对江昊的感情像是一次爬山,尽管有时有些慢,可每一步都是在往上。

    只是很简单的吻,江昊却有了反应。

    他挪开脸,微微抬高下半身,和闻颜说:“你去洗澡吧,我躺一会儿。”

    “怎么了?”闻颜问。

    江昊摇摇头,翻过身,陷入厚重的被子里,抬起手臂遮住自己的脸,“你去吧,洗完回来跟我一起听听他们才传给我的demo。”

    闻颜说了声好。

    室内只开着一盏光线微弱的落地灯,江昊分了一只耳机给闻颜。

    Demo不是他唱的,他们用了经常约的歌手。旋律的风格比闻颜想象中还要安静和温柔,尽管歌词还没有完全确定,但已经能听出是一首情感浓度很高的歌。

    “有什么建议吗?”江昊问。

    “问我吗?”闻颜笑笑,“你这张专辑的概念是什么?”

    “我想用这十几首歌讲一个故事。”歌曲到了尾声,江昊偏过身,摘下闻颜的耳机。

    “什么故事?”

    江昊没说,想听听闻颜的看法:“听旋律,你能感觉到是什么故事吗?”

    “我觉得……”闻颜把耳机线卷起来,“虽然现在这一版歌词,里面写的故事似乎是一个好结局,可是旋律给的情绪却……怎么说呢,有点淡淡的伤感,就感觉,写歌的人好像因为这个故事难过了。”

    他抬手碰了碰江昊下巴,偏头问:“你难过了吗?”

    “只是那个时候难过而已。”江昊拿过耳机线,关了手机,他弯腰把两样东西都放在旁边的柜子上,摁灭了落地灯。

    四处都陷落进黑暗里,没有了灯光,江昊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就更容易一些。

    “写歌这么几年,对我来说最大的变化,其实是情绪上的,我总想写出和别人不一样的东西,但想要能够调动听者的情绪,总要先打动自己。”

    江昊侧过身,他还牵着闻颜的手,说话时无意识地捏着。

    “在生活中我其实也有各种各样的情绪,但以前我没有注意过他们,我就提醒自己,要学会思考生活里的每一件小事,但可能后来自己也被影响了,我就变得更容易共情。”

    这一点闻颜也感受到了。

    或许是因为他们分开过几年,这几年里江昊的变化,在闻颜眼里是格外明显的。

    “我也很敏感,有时候可能……就比如你吧,闻颜,我会想很多,可能比你想象的那种多,还要多。”江昊低声说。

    “我知道,”闻颜抬手抱住江昊,薄薄的睡衣下,两个人的身躯贴在一起,“你说出来会好一些吗?其实我特别乐意听你说这些。”

    江昊无奈道:“再乐观的人也不能天天处在不好的情绪里。”

    “可是你没有让我天天处在不好的情绪里,”闻颜拍拍他腰,“我觉得我挺好的,尤其是和你在一起的时候。”

    “嗯……”江昊抱紧闻颜,笑着问:“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不然你举例,你觉得我什么时候不开心了?”闻颜问。

    “好吧。”江昊沉默了片刻,他往下缩了一些,在闻颜怀里找到一个更合适的姿势,埋进他的颈窝,感到安全而温暖。

    “睡了,”江昊轻声说,“我爱你,闻颜。”

    闻颜摸摸江昊的头发,缓慢地出了一口气。

    次日晚上,闻颜订了一家餐厅,他们吃好晚餐,便牵着手走在街道上。

    下雪的纽约街头,四处都是浓郁的圣诞氛围。

    沿街的门店外挂着铃铛和圣诞帽,透过玻璃窗,能看到店内堆放着用作装饰的礼物盒,一圈一圈的灯串缠绕在街边的树上,即使到了夜晚,这座城市也灯火通明。

    在这里几乎没什么人认识他们,江昊只戴着一顶鸭舌帽,穿了一身长到小腿的黑风衣,一直握着闻颜的手。

    他们穿过一条街道,走到一家书店门口。闻颜抬头确认了店名,才带着江昊走进去。

    店员检查完证件,便拉开一扇书架,书架后竟然是一条隐秘的楼梯,站在楼梯下就能听见悠扬的音乐声。

    木质的楼梯有些旧了,闻颜和江昊一前一后朝上走,每动一次,楼梯都会发出吱呀的声音。

    “这家店专门做成禁酒令时期那些酒吧的风格,大家会把酒吧藏在书店、博物馆里,让警察没办法发现。”闻颜说。

    走到二楼,一个并不宽敞的房间里挤着许多张小桌,侍应生带他们去了角落的位置,并附上酒单。

    闻颜还不能喝酒,但吃完晚餐,除了在街头散散步,似乎也没有什么地方可去,于是闻颜一时兴起带江昊来这里。

    他们点了一杯温水和一杯度数不高的鸡尾酒,一张很小的圆桌前,闻颜和江昊挤在同一侧的沙发上,大腿贴着大腿,手臂挨着手臂。

    “你留学的时候经常来这些地方喝吗?”江昊不经意地问。

    “同学叫我去的话我一般会去,不过自己不会。”闻颜说。

    “哦,”江昊抬手搭住闻颜腰,低头靠近他耳边,“怎么不教教我在酒吧怎么玩。”

    “你可是驻唱过的人,还要我教?”闻颜好笑地问。

    “我只卖艺,不卖身。”江昊说。

    侍应生用托盘装着他们的东西过来,帮他们放在桌面。

    “可惜我才出院,不然今天其实也想喝点。”

    “以后还是都戒了好。”江昊仰头喝了一口酒,搂住闻颜肩膀,偏头和他接了个吻。

    虽然吻很短,闻颜却清楚地尝到了江昊口腔里的酒精味道。

    “给你解馋。”江昊笑着说。

    下雪时,一起在家里待一整天,傍晚雪停了,再出门吃一顿晚餐,然后去酒馆喝很少但让人微醺的酒……

    江昊想这就是他想要和闻颜拥有的生活。

    可这样的时间还有多少?

    从前的经验告诉他,人最好不要觉得某一刻很值得珍惜,因为命运总是对他不好,这样美好的时刻,消失起来就如同梦醒。

    江昊垂眼看着闻颜,在音乐声里,他的手指随着节奏轻轻在桌面上敲打。

    好像瞬间就回到好几年前,闻颜来酒吧看江昊驻唱,等江昊从舞台上下来,就也像这样戴着鸭舌帽坐在闻颜身边。

    酒很快喝尽,江昊却没想立刻就走。

    他站起身,去和吧台边的酒保说话。闻颜就坐在位置上,隔着两张小桌看他。

    吧台很高,但对江昊的身高来说恰好合适。

    他大概只和酒保讲了两三句话,酒保便离开吧台,转身去拿酒。此时,江昊才偏过脸,用手指了指酒柜,示意闻颜等一等。

    几只酒瓶被摆上吧台,江昊侧身继续和酒保说话,偶尔抬手帮一下忙。没一会儿,酒调好了,江昊走回闻颜身边,把一只古典杯推到闻颜眼前。

    杯身冰凉,酒的下半部分沉淀着透明的冰块,浅而淡的青蓝色让闻颜想到有一年旅游在北极见到的冰川。酒的上半部分像一座倒放的雪山,隔着玻璃杯看那种白,会觉得它坚硬,但换一个角度,就会发现它内里软绵的气泡。

    江昊没有坐下,他站在闻颜侧后方,吹了一层火石粉到酒杯上,又点燃手里的一只铜制器皿,往下倒着透明的液体。

    灿烂微弱的银色的光仿佛烟花,在酒杯的上方燃烧,照亮闻颜的眼睛。

    “这杯酒叫什么?”闻颜问。

    火光中,江昊看向他眼底的闪烁,“叫……纽约雪夜。”

    “听起来像是刚才取的。”闻颜笑笑。

    “你猜对了,”那微小的焰火转瞬即逝,只在空气中留下燃烧后的尘埃,“配方是蓝橙、伏特加、柠檬汁,还有酸奶。”

    江昊拉开椅子,在闻颜身边坐下。

    “杯子里像雪山……”闻颜握着杯身,很轻地转了半圈。

    “差不多,”江昊侧过脸,看着闻颜沉默了片刻,“是海面下的冰川。”

    江昊没有想过闻颜会懂,毕竟这种比喻太隐晦,只是他突发奇想的产物。

    但闻颜好像真的懂了,他用手指搭着酒杯边缘,先抱歉道:“可惜我不能喝酒。”

    “不过,冰川很美,”闻颜用冰凉的指尖碰了碰江昊脸颊,与他目光相接,“我看到了。”

    几个小时后的街边安静了许多。

    黑夜里,江昊紧紧握着闻颜的手,跑向来时他就注意到的一家纹身店。

    幸运的是店铺还亮着灯光,江昊推开门,和正躺在懒人沙发上的老板说:“打耳洞。”

    “现在吗?”老板站起身,似乎没想到这个时间还有不预约就进店的人。

    他去准备工具,闻颜却在旁边拉了下江昊的手。

    “怎么突然想要打耳洞?”

    “一直都想,今天正好遇见。”

    “哦……”闻颜笑着摸了下他后颈,“怕你是喝醉了一时冲动,第二天起来又后悔。”

    老板在一道帘布后叫他们:“可以过来了。”

    江昊在一把凳子上坐下,他没放开闻颜的手,抬头看着老板:“能教一下我们吗?想让他给我打。”

    老板愣了下,看了眼闻颜,说:“也不是不可以,那我示范一边。”

    “真要我来?”闻颜低头小声和江昊讲话,“我怕你疼。”

    “我不怕疼,”江昊搭了下他后腰,“你给我打。”

    闻颜站在江昊身前时,遮挡住了一大片光。

    江昊侧着脸,脖颈露出一部分青色的血管,一侧的耳垂落在灯光下。

    老板又和闻颜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便抱起手臂在旁边看起来。

    空心针扎入江昊耳垂的那一瞬,他露在毛衣外的侧颈红了一点,闻颜想应该还是疼的。

    快速换好耳钉,这个耳洞算是打好了。

    老板朝闻颜比了个大拇指,说:“还不错。”

    他去拿写着注意事项的单子,闻颜抬起手,用掌心贴住江昊颈侧,摸了摸他后脑勺的头发。

    “很好看。”

    “真的吗?”江昊了毛衣领口。

    一颗小小的银色耳钉反射一点灯光,珠子一样落在他耳垂。

    “真的。”闻颜很轻地碰了一下他微红的耳廓。

    江昊还想说话,但老板忽然拨开帘子走过来,递上一张写满注意事项的单子给闻颜:“来,你们收好这个。”

    “谢谢。”闻颜说。

    结完账,两个人并肩走出小店,夜色似乎又浓了一些。

    耳垂上微弱的痛感提醒江昊他刚才的心血来潮,江昊也不喜欢变化,可是却对在闻颜身上冲动的感觉上瘾。

    沿着街走到路口,他们停在一家已经关了门的店外。

    玻璃窗上挂着一圈用槲寄生做的圣诞花环,一对金色的铃铛在寒风中发出清亮的响声。

    “是槲寄生。”闻颜仰起脸,指向那个花环。

    江昊嗯了一声,并没有立刻明白闻颜的意思。

    “我觉得,你的纽约雪夜还差一种配方。”

    下一秒,闻颜笑着用手指捏住他的下巴,抬头吻上落在江昊嘴唇的雪花。

    两束车灯贴着墙壁转弯,扫过他们挨在一起的腿,江昊低着脸,遮挡了从后背落下的昏黄光线,在闻颜的脸上留下一片属于他的阴影。

    他们接了一个很甜、很湿的吻。

    尽管江昊也许不明白,但闻颜想的到是一个听起来并不靠谱的传言——在槲寄生下接吻的有情人会永远在一起。

    他从前没想过和任何人永远,或许现在也没有。

    可看到槲寄生的花环,他却下意识抓住了咫尺的江昊。

    一辈子实在太长太远,但下一秒很短很近,闻颜可以无数次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