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小说 > 都市小说 > 临时暧昧 > 1、第 1 章
    “啪。”

    一滴汗从谢安青下巴陡然坠落,惊醒了对坐昏昏欲睡的宣传委员谢蓓蓓。她一个激灵坐起来,看到谢安青抬手扯松领带,又顺手解了两颗扣子,继续学习手里的红头文件——她上午去镇上开会发的——整个人入定一样稳得可怕。

    但其实不是。

    汗从颈边滚落,没入衣领后,继续往身体深处滚动的轨迹轻得人难以捕捉,又无法忽视,谢安青反应不大只是因为忍耐度而已。

    谢蓓蓓一动不动盯着谢安青,半晌,身体往前探趴在桌上:“书记,商量个事?”

    谢安青:“说。”

    “你能不能换身衣服啊?”

    “现在的有问题?”

    “没问题。”

    太没问题了。

    制式短袖衬衫配西裤,还是入夏那会儿镇上专门给定做的呢,谁穿谁像保险推销员——补充,她绝对没有贬低保险这个行业的意思,只是合理举例——可她们书记穿就不一样了,制式领带一系,方扣腰带一勒,再在翻看文件时把眉头这么一皱,啧,贼端正,贼养眼,贼国泰民安,还贼有范儿!

    唔……

    前提是,领带没扯松,上头俩扣子没解开,下巴和脖子没流汗。

    谢蓓蓓四下张望,确定村部除了她俩再没别人后,压着嗓子说:“书记,你一个直女,不会懂此刻的自己给一个颜控、手控、声控又慕强的lesbian提供了多大的想象空间。”

    谢安青:“多大?”

    谢蓓蓓:“如果这里有张床,我已经躺上去了。”

    谢安青记重点的动作一顿,在本子上轻点。

    “笃——”

    谢蓓蓓脱口而出:“姑,饶条狗命,但这事真不怪我,你说你没事穿什么正装,还非要在空调坏了,地表温度直逼40c的时候穿。”

    谢安青:“怪我?但凡你昨天早给售后打十分钟电话,也不至于被插队到明天才能来人修。”

    “我有罪,可我还是想问,你一不去县里开人代会,二不去找镇长吵架要钱,穿这么正式干嘛?”

    “等个人。”

    “谁?”

    “不认识。”

    “啊?”

    “等多久?”

    “不知道。”

    “……啊??”

    “那等多久了?”

    “一周。”

    “…………啊???”

    谢蓓蓓震惊迷茫又小心地盯了谢安青半天,问:“姑,你的精神状态还ok吗?”

    她姑没说话。

    她觉得此刻的村部有些过于安静,于是自说自话:“我觉得修空调这事还是得再催一催,我这就去打电话。”

    谢蓓蓓捞起手机要溜。

    谢安青写下最后一笔,抬起头,没什么情绪的目光从她脸上扫过:“我去巡视水库,你把防火宣传的资料准备好,晚饭后跟我下组开群众会议。”

    谢蓓蓓:“好呢姑,马上就做。”

    谢安青收起文件往出走,经过谢蓓蓓的时候,隔着党建资料点了点她藏在下面的大尺度漫画:“看点好的,别一张嘴,脑子就跟过了水一样。”

    谢蓓蓓被人身攻击,一怒之下没怒起来:“好呢姑,明天就换。”

    她姑不爱笑。

    不笑的时候就是天王老娘来了,她也得先听她姑的。

    可明明她们是一起长大的啊,她到底为什么要对一个比自己还小半年的姑言听计从?

    奴性!

    也可能是最近几年的她姑太陌生了。

    她记得七八岁那会儿吧,同龄的小孩儿一放学不是下地偷瓜,就是上树掏鸟,皮得村里的狗见了都烦。

    就她姑乖。

    每天要么抱着纸笔去隔壁语文老师家练字,要么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家石榴树下写作业,等还是小学校长的奶奶忙完回来。

    奶奶为了村里的孩子,尤其是女孩子能上学,辛苦大半辈子,那时候的腿脚已经很不利索了,她姑就一声不吭提上水,陪奶奶去地里浇菜。

    铝皮水桶,装满水之后又大又沉,大人提着身子都得侧一侧,加快步子,她姑一个看起来就很营养不良的小矮子怎么提?

    时间太久,她想不起来了,就记得村里不论谁看见一个小孩儿提着一大桶水,边走边洒,磕磕绊绊,都一定会上去帮忙。

    然后,那个家里只有奶奶可以叫的小孩儿,把外面复杂的亲属称谓一叫一个准。

    “谢谢嬢嬢。”

    “谢谢表婶。”

    “谢谢三叔。”

    ……

    她姑好像从小就不爱笑,但因为太乖,怎么都不会让人觉得害怕。

    可自从大学毕业回村,她姑真一天比一天冷酷了。

    就昨天,她姑还当着几个小辈的面儿,把一个猫水库旁边钓鱼的伯伯给训了。

    训得有多狠呢?

    据说那伯伯一人高马大,年过60的老头子愣是全程没敢还嘴。

    可怕。

    谢蓓蓓打了个哆嗦,看着院里不知道哪天就突然长得很高,长成大人的小孩子一脚踩地一脚蹬自行车脚踏,叹道:“我姑这腿怕是比我命都长。”

    ————

    谢安青巡视完水库,顺便在池塘和河边转了转。

    现在是暑假,大小学生都放假了,爱去水边玩,还有一些喜欢钓鱼的屡教不听。今年夏天才来一个多月,县里就已经通报了四起溺水事件,对此非常重视,要求各村积极开展防溺水工作。

    不定时巡查重点水域是其中很重要的一项。

    谢安青骑着车一路往下,巡视的最后一条河是护村河,紧挨着一条由南向北的铁轨,以桥下的平交道为界,往西是西谢村,往东是她们村——东谢村。

    她和那个“不认识,不知道”的人就约在平交道口见面。

    一周前微博上约的。

    【快到的时候给我发信息,我去平交道口接你。】

    【过了平交道就是我们村。】

    但对方至今没有回复。

    谢安青把自行车停在路边,手里拎支竹笛,顺着田埂往南巡查。

    遇到国庆纯属意外。

    国庆是隔壁语文教师收养的流浪狗,都一把年纪了,还成天往水里蹿,关键:下得去上不来,就是一个无效扑腾。

    谢安青这个月已经捞了它三次,马上会有第四次。

    谢安青把笛子放在田埂上,脱了鞋,挽起裤腿下河。

    天边风吹麦田,金黄的麦浪一浪接着一浪从远处奔来。

    陈礼在平交道口一停车,就看到了河里的人,怀里抱着只狗,嘴里咬着条领带——可能是怕掉水里弄湿——夏风在鼓动她的衣服,撕扯她的领扣,狂热又放肆,而她只是没什么表情地走上田埂,放下狗,然后弯腰捡起一支笛子,笛穗上翠色的吊坠磕碰她细白的腕骨。

    陈礼搭在车门上的手指轻点,听着蓝牙耳机里经纪人的咆哮:“你一声不吭跑那谢什么村干嘛!”

    陈礼:“不干嘛,闲的。”

    经纪人:“闲的?你疯了,还是我疯了?你放着比赛不顾,摄影展不管,杂志封面不拍,说一句‘闲的’就跑了?那种穷乡僻壤是有景,还是有人啊?!”

    陈礼:“有景,也有人。”

    远山里的瀑布像是悬天而下,带着夏日匮乏的凉意顺流成河,打湿了一个女人的衣服。她松开咬在嘴里的领带,又立刻被河岸的风吹过肩头,缠住了脖颈。

    她似乎不太高兴,伸手扯了一下,极端深色的领带趁机捆住了她浅色的手指。

    那是色彩的反差。

    她身侧有一棵大青树,笔直地矗立在茫茫田野。

    一树成林,绿荫如盖。

    那是景致的对立。

    有景,有人,这地方偏是偏,自有它独特的吸引力。

    陈礼抬手敲敲耳机,说:“两个月后再联系我。”

    经理人:“……陈礼!”

    陈礼淡定地挂电话,摘耳机,拿着相机下车。

    热风迎面,陈礼的裙摆被展开,长发翻飞。她随意拨了拨,把顺手拎下来的高跟鞋扔地上,交换着脱掉了专为开车准备的平底鞋。

    谢安青就是这时候注意到平交道口有人的。

    和捞国庆时弄得满身是泥的自己截然不同的人。

    那个人站在漫画一样的云下,左手提着相机,微朝右侧身,右小腿上勾,右手轻轻一牵,就穿好了与裙子一样张扬的红色高跟鞋。

    东谢村有很多不怕热的人,比如谢安青,出门一件短袖,什么防护都不做,大家早就见怪不怪,但这是她第一次在东谢村见到穿着吊带裙对抗太阳,还白得发光的人,像——

    “汪!”

    国庆凶猛戒备的叫声打断了一切节奏。

    谢安青眼皮跳了一下,没等动作,国庆就已经跃过铁轨,直愣愣朝陈礼所在的方向冲过去。

    陈礼显然也听见了那声“汪”,她微侧的身体晃了晃,抬眼撞上一条体型高大的狗。

    “汪!”

    “国庆!回来!”

    谢安青疾声,脚下一动踩到结块的土壤,疼得她快速拧了一下眉,忍痛继续追国庆。

    还是没来得及。

    谢安青跑到第六步的时候,平交道口规律的黄灯忽然变成了常亮红灯,警报声急促,栅栏缓缓下放。

    火车要来了,她被迫站在里头,看到的最后一幕是国庆咬住了外头那个女人的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