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111章 儿子不行,当爹的上……
洪武二十二年春, 朱标离京巡视沿海一带。
前几年
汤和奉命在沿海修筑边防工事,屯兵练兵抵御倭寇海贼,经过几年时间的建设,效果终于出来。
在朱标巡视到这一带的时候, 汤和领着他四处察看修筑的边防堡垒, 屯兵的各边塞卫所。
汤和仔细说了一下防御效用, 那种堡垒还是他根据北平边塞卫的堡垒风格改造的。除去防御工事,这几年汤和在屯兵练兵这块废的心血也不少。
朱标亲自去卫所前线巡察了一番, 士兵们精神抖擞地列队出阵,哪怕是隔太远看不清他们大明太子的样貌,一个个的也都激动得脸膛发红,出操时的吼叫声都比平时更威猛有力。
朱标不像朱元璋, 真刀真枪拼出来的马上皇帝, 在军事战略上更有惊人天赋。朱标虽出生在战乱时期,但他大都是留守后方, 跟着老师读书, 学习孔孟圣学,再从兵书了解军事, 然后听徐达等人转述战场上的风云变幻。
后面大明建立, 他去地方指挥过几次农民叛乱和剿匪, 这种小型战役自然比不上打天下时的战役。朱标也不用拿着刀剑在前线冲杀, 他只需坐镇后方指挥。
曾几何时, 朱标也热血过, 但见过战乱时的民不聊生, 饿殍遍地,流离失所的孤寡老幼,他那点少时热血就冷掉了, 只余对战争的敬畏和对百姓的怜悯。
如果可以,朱标希望不再有战事发生。
但有句话叫‘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
就如这沿海一带的倭寇和海贼,侵犯大明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百姓生活不易。
书上所谓大同,该如何走,才能抵达呢。
朱标深吸一口气,背负双手眺望远方,海面广阔,叫人心中也出现片刻茫茫然,好似一生都寻不到边际。
汤和刚满意地捋着胡须,等待朱标的夸夸,毕竟他废了好一番心血练的兵,看起来还是相当不错的,实战上的成绩也逐渐出来了,倭寇和海贼几次都被打得屁滚尿流。
结果等了半天,朱标一声不吭,汤和就睁眼看了看侧前方站着的朱标,只扫见他侧颜,在夕阳余晖映照下,略显落寞。
汤和:“”
想不明白,为什么太子一个年轻人比他老头子还像个老头子。
几年不见,感觉朱标
精神比从前差了很多啊。
汤和也是看着朱标长大成人的,小时候的朱标也是追在他身后汤叔,汤叔的叫。如今他们一个是君,一个是臣,隔着身份尊卑。不过在汤和眼里,朱标除了是太子,也是他世侄。
再说,比起朱元璋,朱标确实要和蔼可亲多了。
如此这般,汤和忽然一拳头不轻不重地砸在朱标肩头,待朱标愣愣回头,他咧开嘴笑道:“太子,今晚陪老臣喝一杯如何?”
一脸心事重重做什么,人生在世,不管称心还是不称心,过日子就得了,该吃吃该喝喝,烦恼不过夜,来啥弄啥。
想当年,老子和你老爹有了上顿没下顿,脑袋绑在裤腰带上,还能整天傻乐呵,有次刚打完胜仗来不及高兴半夜遇上敌袭,老子裤子都来不及拉上,骑上马就杀。
等天亮了,喊杀声停了,才发现啊,死伤过半,要不是老子反应及时,组织人手反抗,那晚老子也没了。
汤和喜欢喝酒,醉了更是话特别多,拉着朱标说起往事,还有他和朱元璋、徐达几人小时候的趣事。
“说实话,小时候谁能想到咱几个老兄弟有今日啊。”
朱标也听朱元璋说过很多过往,尤其是他的童年趣事。不过从汤和嘴里说出来又不太一样。
原来汤和他们几个兄弟愿意追随朱元璋,从小时候就有征兆了。
那个看起来老实巴交,实则一肚子坏水的小朱童鞋,胆子又大,脑子又快,总能带着他们做些他们只敢想不敢做的事。
汤和醉醺醺地说:“老子当年敢参加红巾军,一是走投无路,二嘛,也是小时候跟着朱老大练出来的胆子,反正大不了一条命。”
不过朱元璋胆大又心细,他才不像汤和,一拍胸膛,豪气万丈地说:不过一条命。
朱元璋每次搞事前都想过后路,他要想清楚,谋划好,才愿意踏出那一步。即便是被迫走上一条他没想过的路,他也不会迷迷糊糊走下去。
汤和别的不行,就是直觉跟着朱元璋最靠谱,反正他从小脑子就灵活,跟着他搞事每次都能有惊无险。
“哈哈哈,你老爹总说晋王燕王那几小子不消停,成天惹是生非,哈哈哈哈哈,还不是儿子像了老子。”
汤和喝多了,也敢跟朱标说说这话。
朱标也忍不住笑了笑。
醉眼朦胧的汤和又看一眼朱标,心里直摇头,就你小子和你老爹不太像,心不够狠,手不够绝。
不过,这也很好,很好啊。
“太子啊,这边的事儿也差不多了,老臣就快退休了。”汤和等这一天也等了很久了。
“老了老了,真折腾不动了。”
“你呢还年轻,慢慢来,什么事都不算”最后汤和话没说完就一脑袋栽桌上,呼噜声震天,醉得不省人事。
朱标好笑地摇摇头,命人把汤和扶下去休息,夜色里,春寒一阵阵袭来,朱标端起温热的酒一口下肚,暖了肺腑,四肢却还是僵冷的。
独坐院中良久,直到脸部都被夜风吹得僵麻了,朱标才缓慢起身。这天晚上,他叫来心腹亲卫,命他暗中调查一些事。
查完,马青也能死心。
如果是马青勾结陷害
朱标眼中坚毅之色闪过,那他也不再心慈手软。
但等心腹领命退出去,朱标坐在那又神思游离出去了,呆呆的。他心里知道,马青勾结他兄弟陷害他的可能性很小,几乎不可能。
马青那个人,心里本就没什么在乎的东西,除了母后,谁也威胁不到她,引诱不了她。
人心易变,但马青说难听了,就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朱标面上不自觉浮出苦涩与厌烦,明明都到这种地步了,他心里还是觉得马青跟从前一般无二。
那又是谁变了,还是他从没认清她们。
倏地,一阵刺疼袭来,朱标下意识紧闭双眼,拳头握紧,待太阳穴的刺痛下去,他才缓缓睁开眼,视线还有些模糊,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两粒药丸,朱标就这么吞服下去。
没多久,朱标喘气声不再急促,体内翻涌的气息也平复下来。
过了几日,与汤和辞别,朱标带着人继续巡视之旅,却在抵达下一个沿海重镇的半道上,朱标遇上一次袭击。
袭击他的像是一股流寇势力,朱标有侍卫护送,流寇连靠近的机会都没有,根本伤不了他分毫。
只是
朱标听到负责他此次出行安危的指挥使禀报,流寇人数足有三四千之数,行动虽看似毫无章法,但却不像是普通流民聚集成匪的乌合之众。
指挥使的意思是有人操控。
朱标眸光微动,挥手让指挥使退下,他则坐回马车,手指轻轻敲着膝盖,没人看清他眼底神色。
接下来的巡视之路上也算不上太平,朱标还遇上过几次袭击,有的是流民聚集起来的流寇,有的则是穷凶极恶的匪贼。
这里面有真有假。
所幸,朱标这一路并没遇上太大的危险,即便有比较惊险的时刻,但朱标在护卫严密的保护下,还是平安结束巡察之旅回到应天。
在听闻朱标毫发无损地回京城了,远在千里之外的秦王府却是鸡飞狗跳。
秦王府下人们不知秦王又怎么了,如今秦王的脾气已经不能用阴晴不定来形容了,不管是他们这些下人遇上秦王心情不好要遭殃,就是秦王后院的美人都讨不到好,前两天还颇受秦王喜爱的美人,过一夜就能一张席子裹着运出去。
吓人,太吓人了!
可今日这阵仗看起来不像是随便死一两个人就能
平息的。
王府长史已经换过两个,前两个因为屡次劝谏秦王,身首异处。这个长史吸取教训,不敢直接得罪秦王,可要是任由秦王胡作非为下去,闹大了,传入京城,那他也要被洪武帝清算。
长史实在没办法,只好去求助王府侧妃邓氏。
王妃病逝,如今秦王府整个后院都在邓氏手中,而邓氏多年盛宠不衰,极受秦王宠爱。
也就邓氏还能在秦王面前说上几句话了。
邓氏看着跪在下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王府长史,心里冷笑连连,面上却露出无奈悲痛之色。
“本宫不过一介女子,长史实在太瞧得起本宫了,王爷那边,本宫能说的都说了,长史啊,你既然这么能说会道,不如还是由你亲自去与王爷说道一下吧。”
王府长史表情一变。
邓氏继续道:“要是长史担心王爷不见,那没关系,本宫可让人带你过去,这点事本宫还是能做到的。”
话说完,邓氏就招一招手,一名宦官走出来,王府长史见状面色白了又白,哪还敢在这长篇大论啊,连忙弯腰行礼,“微臣不敢,微臣还有事就先告退了。”
待王府长史脚步如飞地逃走了,邓氏才讥讽一笑道:“胆小如鼠。”
真以为人人都是傻子,就他聪明。
邓氏能在秦王府盛宠不衰这么些年,她靠的不光是美貌,还有她摸准了秦王的脾性,处处都按着他的脾气来做事。
她的长子是秦王世子,她是秦王府后院真正的掌权人,但这一切都是王爷给予的。与王爷作对,她疯了不成?
邓氏私下能做的就是悄悄命人减少秦王对那害人药物的用量,以防秦王上/瘾。但上次差点被发现,秦王发了好大一通火气,邓氏也不敢把手伸太长了。
想到王爷越发暴虐的性情,邓氏也愁得拧眉。
要说没那药物影响,邓氏是打死都不信的。
这边秦王在府上发泄一通,转头就一路疾驰去了城外偏僻山中寺庙。一直到深夜,秦王一双通红的眼睛才被山中寒意逼退,逐渐恢复平日清明,但他的眼神掠过,周围亲兵还是忍不住低头躲避。
秦王冷静下来也知道,自己之前的行动不过是泄愤,对朱标产生不了太大威胁不说,一旦查到蛛丝马迹还会大难临头。
此次损失了不少人手,什么好处都没捞到。
要在朱元璋眼皮子底下搞钱培养势力,不是那么容易。秦王发疯,理智回笼才觉心痛,但他又不可能承认自己错,所以就更疯了。
杀戮一通,又来到静安这里,慢慢地,心中暴/虐才压下去。
这次打草惊蛇,下次朱标你就没这么好运了。
秦王眼底布满阴鸷之色,踩着夜色一路疾驰回府。
而在秦王府这边不太消停时,另一边的晋王府也有人愁得头发都快白了。朱济喜看着越发不着调的亲爹,那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起先,朱济喜看燕王叔一封书信有奇效,后面私下写信让燕王叔有空就多写几封劝他父王的信。
朱济喜为了提起朱棣的兴致,还在信里特别强调了一下,他父王就爱听朱棣的话。
朱棣确实因为这话连续几个月都给晋王写了‘安慰信’。
不过晋王刺激受多了,人也麻木了,后面朱老四的信他是看都懒得看一眼了。
整个人彻底摆烂不说,行事还越发混账。
原本朱济喜是打算等他父王浪够了,浪累了,他再找机会劝导。谁知,晋王会一浪不回头,还逐渐有些失控。
终于,在晋王以修筑王府为由,下令征兆平民劳役,底下人仗着王府撑腰,四处强征青壮,收刮民脂民膏,导致不少人家破人亡,差点激起民愤。
朱济喜听得下人禀报,又惊又怒,带上人马去收拾烂摊子,捉拿了好几个祸害百姓的狗腿子,又命人释放强征的平民百姓,勉强安抚好激愤民怨,承诺一定给大家一个交代,正要回去找晋王算账,谁知收到狗腿子报信的晋王先过来了。
父子相见,冷眼怒目。
以前晋王是个幼稚又不着调的爹,爱碎碎念,又喜攀比,但对儿子也是真的好,如今的晋王,看着跪地求饶的平民百姓,看着悲愤的苦主,脸上只有残暴之色,他居高临下地凝视朱济喜。
“放肆!”晋王暴躁不耐道:“来人啊,给本王把世子捉拿回府,关起来好好反省。”
身后亲卫犹豫了一下,晋王一鞭子甩过去,这下没人敢犹豫了。
只是晋王身后亲卫一动,负责保护朱济喜安危的护卫们也动了,晋王见状,眼神一狠,就在他要下令大开杀戒的时候,朱济喜悲痛大喊道:“父王——”
晋王拧眉,不满地瞪着他。
朱济喜:“你到底要做到什么地步?”
晋王不想与他争执,冷冷下令,“捉世子回府。”
“父王!”朱济喜挥手让护卫退开,他径直站在晋王跟前,仰头逼视高坐马背的晋王,“你是想母妃在地下也不安宁吗!”
“孽子——”晋王目眦欲裂,大喝一声,抬手就是一鞭子抽过去,朱济喜不躲不避,啪,鞭子正中脸颊,一道深刻的血痕清晰刺眼。
晋王瞳孔一缩,手中长鞭抖了抖,失控的理智有一瞬回笼。
朱济喜仿佛察觉不到脸上的痛,只用一种坚定又狠决的目光直视晋王,他这样的目光又激起了晋王的怒火。
“给本王把他捉回去,关起来,没有本王的命令不可踏出房门一步!”吼完,晋王不再看他,转头阴狠暴躁地盯着这群刁民,在朱济喜被侍卫们强制押走的时候,只听到晋王下令。
“给本王狠狠地打!”
身后的哀嚎尖叫声让朱济喜奋力挣扎起来,却被人一个手刀打晕,等他再醒来的时候人就被关在屋里了。
朱济喜去推门,门却被人从外面锁上,还有侍卫负责看守,说是晋王命他好好反省。
从那之后,除了一日三餐有人送,朱济喜半步都不准踏出去。
朱济喜眼看自己没了办法,又怕晋王胡作非为闹出大祸,他在屋里一阵抓耳挠腮,最后思索一番还是决定提笔写信,求助朱高炽。
本来今年开春后他和朱高炽还是要去京城读书的,不过他不放心晋王,提前传信到京城,就说以后不去京城读书了。
朱济喜这边刚通报完,朱高炽那边也传信说,今年不去京城读书,因为徐达病了。
徐达这几年安心休养身体,情况一直还算稳定,谁知今年开春又大病一场,得到消息,徐妙云赶紧收拾行李,带上儿女去看望徐达了。
最终徐达又熬过一次,就是人看着又苍老了许多,头发都白了一大半。
天气渐渐暖和,徐达身体情况也稳定下来,由于行动不便,朱高炽还亲自设计了一款轮椅,命工匠打造好送到徐府。
就是不用下人推,徐达也能靠自己出去透透气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朱高炽收到了朱济喜的信。
朱济喜的束手无策,从字里行间不难看出,他也是没办法了,只好找朱高炽寻求法子。
也是两人关系好,不然朱济喜都不敢把晋王干的那些混账事说出去。
万一传入京城,被朱元璋知晓
朱济喜不敢想,他父王怕不是脱一层皮那么简单了。
哪怕回到晋王府,朱济喜也听闻过京城一些
事,在他看来,这个关头去刺激皇祖父,绝不会有好事。
偏偏晋王现在油盐不进,他一个当儿子的,权势又大不过爹,实在是走投无路了。真闹大,就是想瞒也瞒不住了。
一封信看完,朱高炽:“”
关心则乱。
明明自己也知道一个道理,当儿子的始终闹不过爹。
你一个儿子管不了老爹,那就让老爹的老爹来管。
还是狠不下那个心吧。
有朱标和朱棣说情,晋王只要不是犯谋逆大罪就不会丢掉小命,最惨不过是被叫去京城狠狠揍一顿,关他个禁闭,气狠了就再夺了他爵位
朱高炽:“”
哎,难怪济喜堂兄会犹豫不决了。
手指轻点下颌琢磨片刻,朱高炽这才起笔写信,他写了两封,一封回给朱济喜,一封给他在北平的亲爹朱棣。
朱济喜要晚一点收到信,等他看完,不可置信地擦了擦眼睛,然后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确信自己没有眼花,朱济喜:“”
半晌,他吞咽一口口水,然后做贼心虚般把信件折好。
朱济喜坐在桌边,沉思良久,最后不得不叹息一声,朱高炽说的都没错,与其当断不断,任由事情越变越糟,不如下一剂狠药!
想通后,朱济喜就默默闭上眼,在心里道:母妃,你不要怪济儿啊,济儿答应你好好看着父王的,可父王实在太过分了,济儿也没办法了。
晋王还不知自己‘大难临头’了,他的亲亲四弟朱老四,连夜写了两封信,洋洋洒洒,一封告状的,一封恐吓的。
告状的信快马加鞭送入京城老朱的案头,恐吓的信也连夜赶路送到晋王手边。
送信人乃朱棣如今颇为宠信的一年轻宦官,此人原名马三保,他现在声名不显,只是因为作战勇猛,办事机灵又会来事,恰巧进了朱棣的眼,又慢慢得了朱棣的信任。
马三保能那么快在朱棣身边听事,升职速度如此快,那也离不开朱高炽的因素。
只是外人不知道,就连马三保自己都不知道受了世子恩惠。
毕竟父子眼神一个对视,朱高炽眼神亮晶晶地表示:【爹,这个人必须留下,好好培养!】
朱棣:“?”
看着还显得稚嫩的小宦官,也不知道自家儿子怎么就跟看宝贝一样眼睛大亮。
从那之后马三保就成了朱棣身边得用的听事,由于一来朱棣麾下就得了朱棣青眼,可把其他宦官嫉妒坏了。
有时候太过出挑也不是好事。
然后朱棣就发现,这小子还有点本事,在别人明里暗里的挤兑找麻烦下,竟然也稳稳坐好了他近身小听事的位置。
在训练营训练,也比一般士兵还勇猛。
从那之后,朱棣倒也起了点爱才之心,把马三保,也就是郑和,这名儿还是朱高炽给改的,说是马三保不适合他。
朱棣听儿子的,儿子说叫啥就叫啥。
此时郑和带上朱棣亲笔信找到晋王,在晋王不怒自威的眼神中,郑和忍着心底阵阵寒意,拆开信件,然后放声念出来。
这也是朱棣吩咐的,要是晋王不看信,那就念给他听。
一封信念完,郑和一颗小心脏就如坐过山车一般,在晋王杀人的目光下,起起伏伏,最后,他以为自己就要被晋王砍的时候,郑和小心翼翼瞟一眼。
好嘛,晋王脸色比他还白。
郑和感觉自己小命保住了,趁晋王没回神,赶紧把信交给晋王的人,然后溜了。
这头晋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熟悉的恐怖慢慢爬上他的后背,等到身边人喊了他好几声,晋王才抖了抖回过神来。
看着空荡荡的院子,晋王怒极,大喝一声。
“朱老四,老子跟你没完——”
晋王又怒又怕,而在应天皇城的朱元璋看完朱棣的信,他反而平静得可怕,但这份平静让王太监都屏住了呼吸。
“传朕旨意,召晋王回京觐见。”
王太监小心翼翼应是,心道,看来是晋王又闹什么祸事了。
从接到朱棣的恐吓信,晋王就整日把自己关在府中不出门,还命王府长史去善后,可之前他做得太过分,民怨四起,一时半刻的还真压不下去,要不是朱棣一封信来得及时,晋王继续搞下去,说不得这会儿已经有暴动发生了。
朱元璋没让他多等,就在晋王提心吊胆地等了几天,快马加鞭赶到的传旨飞骑,带来了朱元璋圣旨。
没有骂他。
晋王更害怕了。
从小被揍过无数次的他深知一个道理,发火的老爹很可怕,不发火的老爹最可怕。
晋王都想抗旨不去京城了,他没勇气面对老爹的怒火啊。
呜呜呜——
晋王害怕极了,他第一反应就是奔去后院找爱妃,可等他来到空荡荡的主院,站在大门口,一股凄凉绝望袭来,晋王蓦地一屁股坐地上,放声大哭。
哭得涕泗横流,哭得像找不到家的孩子,哭得毫无王爷尊严。
最后还是后院总管去把朱济喜放出来,朱济喜看到哭得声音嘶哑的晋王,握了握拳,走过去抱住晋王。
晋王继续放声大哭,一直到眼泪流干了,只剩下干嚎。
这一次哭完,晋王就把自己关起来,他不敢去京城了,说什么也不去。逃避可耻,但逃避让他觉得安全。
朱老四可是说了,这次大哥都生气了,没人给他说情的。
老爹气到没理智的时候,才不管你是不是亲儿子呢,万一呜呜呜,万一老爹一个下手重了,把他打死可咋办啊。
在门外劝说的朱济喜:“”
现在知道怕了,那你当初那股要上天的劲儿是怎么来的?
就没想过,闹大了也是要被皇祖父捉去算账的吗?
“父王你别担心,我陪你一起去,到了京城我会替你求情的。”
晋王:“不行,你是不知道老爹的可怕,光你求情是没用的!”
“”朱济喜翻了个白眼,你也知道皇祖父可怕了,“太子那,儿子也会去求情的,有太子帮忙说情,皇祖父不会打死你的。”
一听打死你三个字,晋王就崩溃了。
“肯定死定了,朱老四那个畜生,不知添了多少油加了多少醋,我不去,打死我都不去。”
晋王又哭了。
朱济喜很无语,他让人去把燕王叔写的亲笔信拿过来,他倒要看看,燕王叔写了什么能把他父王吓成这样。
过了片刻,看完整封信的朱济喜:“”
难怪他父王宁愿抗旨都不回去。
就即便要恐吓他父王,让父王不敢继续为非作歹,燕王叔您也没必要写的这么可怕吧。
心怀不轨,蓄意造反
这造反二字就能要了晋王府上上下下所有的命了。
晋王还在屋里绝望大哭。
“如今朝堂上下都是攻击污蔑我的,朱老四肯定都布好局了,秦王知道了肯定也要踩一脚,我只要一去就死定了,没人帮我说话了,儿啊,是为父连累你了啊,为父没脸下去见你娘了啊——”
朱济喜:“”
“父王,燕王叔不会这么对你的,你可是他亲哥哥。”
“狗屁的亲哥哥,你是不知道朱老四那畜生有多狠。”晋王又伤心又害怕,“小时候他差点害我溺水,我命大才活下来的。”
“你以为朱老四是什么好鸟,他比朱老二还狠。朱老二狠在面上,他狠在心上啊。”
朱济喜:“”
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北平方向说了声对不住。
也不知是不是晋王的咒骂隔着千里飘到了朱棣耳朵里,就在朱济喜嘴巴都说干了,晋王就是房门紧闭,怎么也不去京城时,朱棣又来一封信。
开篇就是:朱老三你是不是骂老子了?很好,看来你是丝毫不知悔改了。
晋王气得一脚踹开房门,凶神恶煞,大喊大叫:“老子刀呢,给老子准备一匹快马,老子要跟朱老四那畜生拼了,要死一起死!”
朱济喜:“”
还是燕王叔厉害。
等到一封信念完,晋王当然不能提到去砍朱棣了,因为朱棣又领兵出塞了,现在去北平也没用,你找不到人。
不过朱棣说了,就知道他胆小不敢去京城,让他继续缩在府上当个缩头乌龟,等他领兵凯旋而归,让他朱老三伏低做小,说
几句好听的话,他朱棣一个开心也不是不能帮他说个情。
以后呢,他朱棣说东不能往西。
保你一条小命,你朱老三就感恩戴德一辈子吧,略略略。
晋王:“!”
好不要脸的畜生。
然后朱济喜嘴巴都快说废了,始终不为所动的晋王就气冲冲地骑上快马,径直朝京城而去。
朱济喜嘴角抽搐数下,赶紧叫上侍卫跟去,他快速收拾一番也带上人马追了上去。
父子快马加鞭赶到京城,到了城门下,看着熟悉的京城轮廓,晋王又开始退缩了,想着能躲一晚是一晚,于是建议先回府休整,明日大白天再进宫认错。
朱济喜自然是顺着他了,晋王一行进了城就径直回了京城的晋王府。朱济喜一脸疲惫地下了马,正要吩咐下人把马儿带下去,回头一看,晋王脸色有点奇怪。
“父王?”
晋王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小心脏砰砰直跳。
左右观察一圈,没发现异样,想着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些,晋王摇摇头下了马,在朱济喜安排下人做事时,晋王率先进了府门。
王府管事迎了上来,都是关心他这一路累不累的,晋王逐渐也降低了警戒心,所以,当他没啥防备地看在坐在自家大厅,直勾勾盯着自己的那尊人形活物——老爹朱元璋,晋王就跟见了鬼似的,失声尖叫。
朱元璋多年没揍儿子,考虑到自己年纪也大了,跳上跳下的不方便,于是命锦衣卫把晋王拿下,用绳子绑好,吊起来,方便他揍。
这一夜,晋王府上空都是凄惨嚎叫声。
亲眼见识了朱元璋揍儿子的狠辣,朱济喜也怕了,就在他忍不了要冲出去求情时,朱标赶到了。
掐准朱元璋怒意稍平的时机,朱标出现求情,晋王被抽得奄奄一息,眼皮掀了掀,看见朱标终于放心晕了过去。
血淋淋的晋王被下人抬下去,朱济喜看着都要吓死了,这时府上管事带着太医进来了,看见太医,朱济喜眼神微闪,猜到是朱标带来的。
太医仔细检查一番,命人给晋王上药,他则起身对朱济喜道:“世子放心,晋王殿下多是皮肉伤,没有伤及根骨,只需好好休养个把月,不会留下病根。”
闻言朱济喜大大松了口气。
此次回京,晋王是免不了皮肉苦的,他早有心理准备。
只是刚才目睹皇祖父满脸戾气地抽打父王,他也有些被吓到了。再一看血淋淋的父王,一时差点失了主意。
等到晋王全身上了药,又喝下安神镇痛的汤药,晕晕沉沉地睡下后,朱济喜看着浑身缠满布条的晋王,深深叹息一声。
此刻有些明白,早年母妃又气又无奈又心疼的心境。
就在朱济喜想着,接下来不知还会有什么惩罚时,门外传来恭迎太子的声音,他打起精神,刚要起身行礼,朱标已经走了进来,轻声道:“免了。”
朱济喜就恭敬地站了回去。
“老三如何了?”朱标问。
“太医说,只要每日按时换药,休养半个多月就能下床。”朱济喜回道。
“老三这次是罪有应得,如果不是老四提前传信回京,待事情闹大,绝不是今日这一顿鞭子能揭过去的。”朱标倏地看向朱济喜,温润的目光深处多了些旁人看不分明的黯色。
朱济喜何尝不明白,认真道:“都怪济喜无用,不能及时劝阻父王。”
“孤的意思是,没有你,老三和整个晋王府都将有大难。”朱标脸色缓和些,在朱济喜怔愣的目光中,他摇头叹道:“老三从小就是个不着调的性子,孤知道,有时候,他比老二、老四更不懂事,做事从不考虑后果,等到犯下大错才知害怕。”
哦
不得不说,不愧是他父王的亲大哥。
对父王不要太了解。
“这次你做得很对,要是你帮他瞒下去,那只会让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到那会,就是孤也不一定保得住他。”
朱济喜想到刚才满脸戾气的朱元璋,神情一凛。
“以后老三再胡闹,你可以告诉孤,也可以让老四压一压他。”朱标理了理袖口,垂眸道:“不是太过分的事,孤可以容他,但万事不可太过,次数多了,孤也无法心慈手软。”
朱济喜神情一正,恭恭敬敬地跪下道:“太子教诲,济喜定不敢忘。”
好在老三还有个懂事靠谱的儿子。
朱标忽地笑了笑,一如从前那般,像个慈爱温厚的长辈,扶起朱济喜道:“孤一直担心晋王妃走了,没人再能看好晋王,如今有你,孤也能放心不少。”
看完晋王父子,朱标也踏着夜色离开了。
走在回宫的路上,朱标忽地叫人停下马车,他下了车踱步回宫,寂静的街道,朱标脚步又沉又重,眼底翻滚着没人能读懂的情绪。
第112章 第112章 宗人令
揍完不成器的儿子, 朱元璋心里还是很不得劲儿。
也就是亲生的,要不然朱元璋今天还真要亲手抽死他,一泄心头之恨。
贪官污吏,刁民顽民, 老朱都厌恶至极。
而他老朱家的子孙后代, 就算是啥都不干, 也能吃吃喝喝过一个富贵人生。当爹的,都喜欢优秀能干的儿子, 老朱也不例外。但你要真没那能耐,做个老实安静的废物也成。
像这种既不老实待着,又不为国效力,反而给他老朱找麻烦的儿子, 老朱是恨不得把他塞回娘胎里, 多看一眼都懒得看。
这些年,随着一个个儿子长大就藩, 每年老朱不说是天天耳提面命, 那也是逢年过节地就会提着这些儿子的耳朵,一遍遍的教导和鞭策。
不求你成为多了不起的国之栋梁, 好歹你像个人样, 不要当个蛀虫更不要做个搅屎棍。
可惜啊, 他老朱的良苦用心看来是没人理会。
这些个不孝子, 是觉得他老了, 所以就能不放在眼里了?
“呵呵。”独坐大殿的朱元璋倏地发出一声冷笑, 在空旷冷寂的大殿内回响, 无端让人脊骨发凉。
朱元璋一张脸半隐在阴影中,戾气萦绕,眼神幽深, 浑身似有黑气笼罩,逐渐地在他身后聚拢,变成一头森寒可怖的地狱修罗。
殿内忽地降温,冷得人骨头发麻,王太监极其小心地快速掀了下眼皮,猝不及防地撞见这一幕,他猛地一惊,垂眸盯着地面,冷汗悄悄爬上后背。
晋王以前也做过不少混事儿,皇上气归气,可从没这般杀意森寒过。
王太监伺候了朱元璋二十几年,从朱元璋建立大明就跟在他身边,从一个殿外小宦官一步步坐到大太监的位置,可以说,最了解洪武帝的人必有他一个。
这一年多下来,王太监敏感察觉到,洪武帝独处时,周身的气息就会比从前更森寒可怖。
偶尔就像丢了人气儿似的,只一眼就能让人冷入骨髓。
晋王
不不不,单单晋王不会如此。
垂垂老矣的森林之王,在他走下宝座前,对于那些胆敢挑衅他权威的人,即便这些人是亲儿子,他只会用比平时更狠辣残忍的一面,告诉这些人,这些儿子,挑衅他权威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现在只是晋王,慢慢地是不是还有秦王、燕王、周王、楚王
王太监低垂的面容狠狠抽动一下,心脏不受控制地加快跳动,几乎是要撞破他耳膜冲出来了。
晋王,怕是要成为那只杀鸡儆猴的鸡了
虽说是皮外伤,但晋王也被抽得浑身上下没剩什么好肉了。
皮肉苦那也不好受,整天躺在床上,皮肤又疼又痒,不能扣也不能下床走动,憋都要憋死人了。
晋王那日疼晕过去了,只知道朱标来了,他提着的心可以放下了。可晋王不知道,他这一关还远远没到过去的时候。
这会儿,晋王正闹腾,因
为伤口发痒,他浑身难受,脾气就比平时大很多。
把给他上药的人骂一通,又闹着要把庸医都给杀了,这难吃那不好喝,一通闹腾下来,朱济喜都苍老了十来岁。
也就是自己亲爹,不然
朱济喜一阵阵的咬牙切齿,很想大逆不道地来一句:再闹,老子也不管了!
忍了又忍,朱济喜这个好儿子尽心尽力地伺候不着调的老父亲,每次晋王整幺蛾子的时候,他就在心里安慰自己。
就半个月,忍他半个月吧。
等到太医说的能下床走动,他才不管了。
以前有晋王妃在,朱济喜就算体验过他父王的无理取闹,但也没到这种程度。那时候有晋王妃压着,晋王见好就收,不敢太过分。
朱济喜啊,还是性子纯真了些。
他不知道熊孩子呢,是你越顺着他,他越要闹的,比熊孩子更难治的就是熊爹了,你越给他脸,他越不要脸。
晋王就是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的典型,看儿子如此尽心尽力地满足他,晋王还不可劲儿折腾。
每当朱济喜忍到极限,脸色沉到底的时候,晋王就会哎哟呼痛,然后可怜兮兮地唱:“好嘛,本王难受忍着就是了,本王不该说出来的,本王没人疼,爱妃啊,本王没人疼了啊——”
然后想到晋王被揍,自己这个儿子也要背一点责任的‘老实孩子’朱济喜,就会深吸一口气,一忍再忍。
底线也就是这么被忍下去的。
晋王把儿子拿捏住,又觉得自己挨了一顿揍,这事儿就算完了,等养好伤就去老爹跟前哭一哭,认个错,他说不定还能在应天玩上几个月,拖到不能拖再回封地。
如此这般,晋王就觉得养伤的日子更难熬了。
这天,晋王又闹着不喝药,太苦了太苦了,“把那个庸医绑来,本王要他喝一大桶下去,看他还敢给本王开这么苦的药!”
朱济喜眼神都麻木了,不过五天而已,他已经有‘大逆不道’的心思了,“父王,这是加了糖的,你趁热喝。”
“不喝不喝就不喝。”
朱济喜:“”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急冲冲的脚步声,王府管事疾步而来,在晋王就要呵斥他没规没矩时,王府管事跪下道:“王爷,世子,宫里来圣旨了。”
晋王一听宫里两个字,气焰顿时矮了几分,而朱济喜心里则暗道一声,终于来了。
他有种直觉,皇祖父不会揍一顿就算了。
至少要让父王多吃点教训。
晋王也以为是些不痛不痒的小惩罚,他被人扶着起身,宣旨的太监却带着人进了屋,“晋王殿下有伤在身,在屋里听旨就可,不用折腾了。”
晋王一看前来宣读圣旨的居然是王太监,这老东西可不是一般人,他有点好奇圣旨上的惩罚内容,心道,老爹肯定要大骂特骂一通。
等晋王和朱济喜一起跪下接旨,做好心理准备的两人却怎么也没想到,这道旨意言简意赅,王太监很快宣读完。
然后屋内父子两却傻眼了。
什什么叫暂收爵位?
朱济喜也没想到,事情严重到皇祖父要收了父王爵位的程度,失去亲王爵位那就是平头百姓了,就算圣旨没说逐出皇家族谱,那也没差多少了。
比起暂收爵位,那什么关在京中小院反省,不得命令半步不许踏出都不算什么了。
好半天,晋王才哆哆嗦嗦地回神,一张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白,他嗓音沙哑又不可置信道:“不不会本王要大哥呢本王要去找大哥。”
王太监看着六神无主的晋王,心里摇了摇头,在晋王爬出两步时,他一个眼神示意,跟着他出宫的锦衣卫就鱼贯而入,看着不陌生的飞鱼服侍卫,晋王脸色彻底苍白下来。
“父王!”
眼看锦衣卫擒住晋王就要押走,朱济喜失声喊道。
“济儿,救救父王,救救我,你去找大哥,找大哥救我啊,济儿——”晋王被锦衣卫拖走,一路嚎哭不停,只听声音就知他心中的害怕与绝望。
谁能想到几分钟前晋王还可劲儿折腾人呢。
有锦衣卫在一旁,朱济喜不敢轻举妄动,等到晋王哀嚎声消失了,王太监才看着这位十几岁的少年道:“世子殿下,皇上有旨,命你尽快回封地,暂代朱棡掌军政要务。”
朱元璋收了儿子爵位,孙子的世子爵位却没收。
在晋王胡闹期间,不少事都是朱济喜代为处理的。朱元璋对这个有才敢、心性也老实许多的孙子满意多了。
朱济喜接了旨意,在王太监要转身回宫复命时,还是忍不住问道:“王伴伴,皇祖父是不是非常生气?”
他与朱高炽兄弟一起在京中念了几年书,在朱高炽时常被叫去陪伴朱元璋身侧的时候,他偶尔也会跟去,也因此和王太监有些面缘。
王太监见他眼中焦急,只得垂下眸道:“世子殿下,奴婢只负责宣读皇上旨意,至于其它,奴婢也不好说道。”
说完,王太监就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领着宫人回去了。
王太监一行刚走,朱济喜就直奔东宫,他知道,这个时候也只有去求助朱标了。
在晋王被锦衣卫捉走关禁闭的时候,朱标也得到了消息,怔愣一瞬就叹出一口气。没多久就有人禀报晋王世子朱济喜求见。
朱标见了朱济喜一面,好生安抚了一番,又说要想朱老三早点被放出来,一个是朱老三老老实实反省,一个是朱济喜回到封地好好做事。
总的来说就是让朱济喜放心,这次给朱老三一个狠狠的教训是有必要的,等到朱元璋心中火气消了,到时候他自会替朱老三说说情。
与朱标谈过,朱济喜脑子也转过弯来,刚才心急则乱,从东宫回到府上,他坐在屋里思索许久,待理清脑中思绪,朱济喜就叫人收拾东西,准备快马,即刻出京回封地。
想了想,朱济喜又走到书桌前写下一封信,写好后命管事给晋王送去,如果看守晋王的人不准这封信送到晋王手上,就让管事转交东宫。
朱济喜就是叮嘱他爹听话,老实点,不要再闹脾气惹皇祖父生气。
待信送出去,朱济喜才坐在椅子上长长呼出一口气。
今时不同往日,皇祖父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父王敢闹,就是仗着亲王身份,还有太子包容保护,可是
皇祖父就是告诉父王,告诉朱家的王爷们,这个亲王身份,他想收随时就能收回去。
身份爵位如此命又何尝不是!
朱济喜此刻是大大庆幸,还好听了高炽的,趁着事情没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闹到皇祖父面前,否则
被拿来杀鸡儆猴的父王,怕不是暂时丢掉爵位,关起来反省这么简单了。
太子,朱标。
如果不是他在后果难料。
朱济喜此刻才感觉手心湿冷,不知什么时候被冷汗打湿的。
高炽
他是否早已料到这些。
想到当时信中所写,要他做好心理准备,这一帖狠药下去,晋王肯定要受点折腾,苦头是吃定了,但也不用太过担心,天还塌不了。
不趁现在让晋王老实些,以后只会惹出更大的乱子,到那时可就难料了。
太子也说过,可一可二不可再三。
这次收了父王爵位是教训又何尝不是警告。
朱济喜深深呼吸一口气,只希望这次之后,父王真的能吸取教训,不再胡来
晋王闹出的事儿很快传到朱家藩王耳中,朱元璋释放的是什么信号,他们也都听懂了看明白了。
而在府上好生伺候却不消停的晋王,被关在小院里,只有一个下人负责他生活起居,给他换药,他不踹人了,给他端来汤药没加糖,他也不嫌苦了。
只因为第一天他发脾气,后面三天都没人来管他,天气炎热,导致他一身还没养好的伤口差点发炎。
终于
,晋王是真的怕了!
惶恐绝望顷刻间袭上四肢百骸,让他禁不住瑟瑟发抖。
晋王心中,从没觉得他老爹是一个仁慈的人,哪怕他是他的亲儿子,他对朱元璋的恐惧也是从小就刻在骨子里的。
当朱元璋彻底撕下亲爹面具时
这个时候,晋王知道,朱标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晋王贴在门上,吵着闹着要见朱标,朱标没来,但他让身边的太监走了一趟,转述他的话,顺便把朱济喜留下的信递给晋王。
从那之后,晋王就老实了,不敢闹了。
毕竟,如果连朱标都不容他了,不管他了
晋王从来不是蠢的。
他就是个仗着有人护可劲儿折腾的‘熊弟’,‘熊爹’
与此同时,奉命征讨草原的朱棣也大胜而归。不费一兵一卒地劝降乃儿不花。
在与这个大明老对手交锋的时候,朱棣经过长途跋涉、日夜追敌堆积起来的焦躁和嗜杀没有占据理智,反而是冷静地派人与乃儿不花交涉。
大明如今的强大摆在面上,顽固抵抗是能苟且偷生,但那有什么好的呢?在草原流浪,与大明,与草原各部势力厮杀,过得还不如大明一个普通小指挥快活。
一番攻心后,朱棣就这么收服了乃儿不花和他手下兵马,大大减少了大明损耗。
朱棣,他不再是那个凭着心中喜怒冲动行事的社会青年了,这些年,他成长的不止是带兵打仗的实力,还有他的心智,为人处世。
只是在朱棣得胜归来,得意洋洋地朝他老爹朱元璋要赏赐的时候,朱元璋嘴角一抽,原本的大好心情被要钱的儿子给破坏了。
朱元璋怒骂一句:“无赖泼皮,老子是短他吃还是短他喝了。”
骂是这么骂,朱老四越发争气,老朱还是骄傲又满意的。
想到当年朱标几兄弟,就这老四他最看不上,不是说没本事,而是一身反骨压都压不住,实在不是个让人舒心的儿子。
也就是洪武二十三年开春这天,洪武帝下旨,赏了朱棣一些实际的金银财宝(由于朱棣嫌弃宝钞,讨赏的折子上就说了,不要宝钞,老爹莫抠门。),所以这笔钱财的数量还是比较实在的。
但朱棣收到手后还是忍不住抽了抽眼角,看着他老爹库房没人要的一堆古董,朱棣差点就要回屋怒写一大篇控诉他老爹抠门的文章。
就这玩意儿,是能吃啊还是能喝啊。
也就能看看的摆件儿。
他朱老四差这点玩意儿啊。
听到朱棣满口吐槽和嫌弃的徐妙云:“”
习惯了行军打仗极简风的朱棣,王府的书房和卧室也不喜欢摆太多东西占地方,说是看着挤眼睛。
徐妙云看着几大箱子古董,要说老朱抠门吧,那也不是,这些玩意儿还是很值钱的,不少是老朱当年打仗时四处收缴来的战利品,以前都是皇家贵胄家才有的奢侈宝贝。
可你要说不抠门吧,就如朱棣所说,这些玩意儿又不能拿去卖,只能摆起来充充面子,实际作用不大。
朱棣不爱充面子,他就想要能花的钱能吃的粮。
看着气得直喷粗气的朱棣,徐妙云不难想象,远在京城的朱元璋听到太监回禀该有多开心。
老朱摆明了就是不让朱棣得意。
谁叫他张口闭口就要钱,还话里话外嫌他老朱抠门的。
不孝子,哼!
朱高炽看着这些价值不菲的古董倒没觉得亏了,他命人小心翼翼地挪进库房,千万不要磕到碰到了。
听他如此小心叮嘱,朱棣抬起一张怨气十足的脸,不解地眨眨眼。
朱高炽就屁颠颠地蹲在他爹身边,父子两也不知在嘀咕啥,徐妙云有心想听,却只能听到朱棣几个‘真的?’
她儿一句话没说,就是瞪着两大眼睛,闪亮亮与朱棣眼神交流。
朱棣笑了:“真的?”
朱棣又露出无比梦幻的憨笑:“嘿嘿~”
徐妙云:“”
时常怀疑这对父子脑子有点问题。
心有灵犀一点通说的不是夫妻,该是这父子两才对。
这头听到儿子‘说’,以后有办法让这些玩意儿变得值钱,朱棣就开心了,至于是什么办法,朱棣不关心,还有以后他是不是也不缺这三瓜两枣的,他也没多想。
反正儿子这么说,他就开心。
朱高炽感觉,他爹真的有点过于好哄了。
想到远在应天皇城的那位老朱同志,哄起来又废嘴皮子又废力,朱高炽看他爹的眼神就又软又甜。
抬手摸摸他爹的脑袋,朱高炽无比真情道:“爹,你果然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好爹爹。”
突然被儿子夸夸的朱棣,咧开嘴,再也控制不住傻乎乎地笑出来了。
徐妙云:“”
这么些年了,你们父子就还没腻歪够啊。
就在这时,徐妙云余光就扫见一抹鬼鬼祟祟的身影,她扭头看去,只见柱子后露出一点嫩黄衣角,她眯了眯眼。
“朱高燧!”徐妙云语气不太妙地质问道:“上课的时辰,你躲在这干什么?”
这一声质问让蹲在地上的朱棣朱高炽也齐齐扭头,看见了柱子后面躲藏的小身影。
五岁小团子朱高燧暗道倒霉,怎么逃个学偏偏撞见院子里的三座大山了。他本来是想翻墙出去玩的,躲开巡视的侍卫,突然听到前院闹哄哄的,一时没忍住好奇过来瞧一眼,谁知
“还不出来!”徐妙云轻喝道。
朱高燧眼珠子一滚,然后老老实实地站了出来,乖乖地喊人,“娘,大哥,爹,你们好啊。”
看看这招呼的顺序,就知在这里家里,谁最恐怖了。
他爹朱棣,哎,小团子心里直摇头。
在娘亲和大哥面前,他爹不重要。
朱高燧小脑瓜子高速转动,招呼完就打了个哈欠,抻了抻腰道:“我上课打瞌睡,先生就让我出来透透气,精神好点了再回去听课。”
“窝这就回去了。”
“娘再见,大哥再见,爹再见。”
院子里三人就静静看着小团子表演,这家伙不爱学习全府无人不知,调皮捣蛋的功夫无人能及。
要说朱高煦不爱读书,那也只是对‘之乎者也’的繁复古文没耐心,只要换个简单点的教学方式,或者是拿奖励来引诱,他也能坐着乖乖学习一上午。
如今朱高煦武艺优秀,文化方面也没落下,不说文武双全,但文化知识水平也在及格线上,尤其是军事方面的理论知识,丰富程度,满朝武将都没几个能比。
如今朱高煦没在北平,上次同徐妙云一起去看望徐达,身经百战的老将军徐达,随便说点行军打仗的事都能听得朱高煦两眼放光,于是后面就主动留下‘陪伴’徐达。
朱高炽见这爷孙确实投缘,有朱高煦陪着,徐达有个人聊天说话也好,于是就让他留下陪伴徐达。
要说朱高煦这个弟弟,脾气暴躁了些,爱动武了些,总的来说还是很乖的,至少朱高炽能管住。
但朱高燧,这家伙,从小就跟个泥鳅似的,滑不溜丢。看眼色倒是极快,每次也都认错很快,但他就是不改。
朱高炽这几年带着朱高煦,一年大半时间在京中读书,对两个小的弟弟妹妹就没那么操心了,几乎是徐妙云在管教。
徐妙云时常感叹,上天赐给他一个听话懂事的宝贝大儿子,大儿子帮她管教二儿子,她轻
松又自在,几乎没操过心。
后面就连铺子上的生意都能交给大儿子管理,她每天多了些空闲看看书,写写字。
所以府上管事偶尔唠嗑,说什么生孩子就是生了个讨债的,徐妙云无法共情,因为她大儿子不提,二儿子也挺省心的。
可上天也许看她太清闲了,于是就把朱高燧送来了。
从朱高燧三岁启蒙,今年正式在府上读书,徐妙云这日子啊就没消停过了。
此刻一看这小东西眼珠子滴溜溜打转,徐妙云就气不打一处来,她左右看了一圈。看见徐妙云找东西的样子,朱高燧屁股条件反射地一疼。
朱高炽也看出来了,他娘是想揍孩子了。
又一看朱高燧急得抓耳挠腮的,朱高炽以为这家伙就要拔腿逃跑时,谁知小团子嗷嗷叫着,在徐妙云就要掰一根树枝下来时,一把抱住徐妙云大腿。
“娘,四宝错了,四宝再也不逃课了。”朱高燧眼里含着两泡泪,抽了抽鼻子,可怜巴巴地抱着徐妙云晃。
“娘,不要揍四宝嘛,四宝下次不敢了,四宝怕疼。”
徐妙云:“呵呵,你哪次不是说知错了?”
朱高燧泪眼朦胧地摇头:“四宝这次是真的,真真的,不骗娘。”
朱高炽和朱棣父子就站在一边看着,看着朱高燧哄好了徐妙云,成功逃掉一顿打,老老实实回去上课。
然后就在当天下午,燕王府后院传来徐妙云中气十足地一声大喝。
“朱高燧——”
翻墙正好被亲娘撞见的朱高燧:“”
这顿揍,朱高燧到底是没能撑到第二天就挨上了。
对此朱高炽和朱棣都表示,正常正常。
毕竟朱高燧讨打的本事是咱燕王府数一数二的。
在北平燕王府一阵鸡飞狗跳时,朱棣接到圣旨不久,朱元璋授予他宗人令职位一事也迅速传开。
原本朱元璋心中一早定下的人选是秦王,可随着这几年朱棣越来越稳重可靠的表现,朱元璋的心意也变了。
朱棣,成了朱家王爷之首。
他将成为朱标真正的左膀右臂,是朱标皇座最忠实可靠的守护者,是足以震慑诸王,压制大明武将的强悍存在。
这个信号刚释放出去就激起一阵风浪。
第113章 第113章 逃避
北平府, 清风寺。
坐落在山腰的古老小寺庙,庙虽小,五脏俱全。环境清幽,上下山的路也不太好走, 少有香客跑大老远来这小庙烧香拜佛, 倒是便宜了来这清修的人。
一间简陋的小禅房内, 两人邻窗相对而坐,由于屋内没有多余的木凳, 两人都是坐在蒲团上,不过一人盘腿,一人则大喇喇地伸展着一条长腿,坐姿散漫又随性。
两人面前则是一张痕迹老旧的棋盘, 只看棋局, 下了快一半,胜负还有些看不分明。
朱棣单手支着下颌, 眼皮懒懒耷着, 抓起一粒棋子动作随意地落在棋盘上。他原本是最不耐烦下棋的人了,有这闲功夫还不如去遛马玩。不过如今倒是被这和尚磨得能下完两盘棋了。
最多两盘, 多下一盘都是对他曾经骂‘下棋都是闲得蛋疼的鸟人’的侮辱。
朱棣落子随意, 但能与道衍和尚在棋盘上你争我夺这么半天, 可见棋技是被锻炼出来了。
与朱棣这个人一样, 他的棋路也是大开大合的风格, 落子雷厉风行, 咋一看很有唬人的势头, 稍不注意就会被他吞噬掉一大片棋子,但再一看,又觉得他这棋路糙了点, 势头虽猛,却有不少空子给人抓。
但正当你觉得朱棣的空子太多,随意一抓一个准的时候,又会被他的空子反套路,落入他看似粗糙实则细腻的圈套下。
道衍对于朱棣如今的进步那是相当满意,捋着胡须,毕竟这也是和他对弈积累出来的经验嘛,呵呵呵。
朱棣忽地掀了掀眼皮,只一眼,他嘴角就控制不住地抽了抽。
老和尚笑个屁?
总觉得对方有些得意,即便搞不懂这老和尚得意个什么,朱棣心中就是不爽,于是手中棋子一抛,耍起了赖,“不下了不下了,本王每次来都是下棋,你不烦,本王都烦了。”
道衍和尚呵呵一笑,竟然也没废话,慢慢将手中棋子放回去,看向朱棣,笑眯眯道:“听王爷的。”
朱棣:“”
臭和尚,搞得像每次都听他的一样。
“王爷尝尝这山楂茶。”道衍拿起手边茶盅,凑到嘴边喝了一口,感觉不错又喝了一口。
几口就把山楂茶喝完了。
道衍还有些意犹未尽地看了看朱棣没动的茶水,他看一眼朱棣,笑眯眯。
“”朱棣立马端起山楂茶,就怕晚一秒这和尚就开口要了去,倒不是一杯山野粗茶他舍不得,就是不想让这老和尚如意而已。
朱棣咕咚咕咚一口干完,抹了抹嘴,耳边就听到道衍问:“味道还不错吧?贫僧这还有几包,王爷要喜欢可以拿一包回去。”
闻言朱棣就抬起眼皮,视线一扫到道衍神情,朱棣表情就垮了,又遭了这老和尚的道了。
道衍眨眨眼,“王爷?”
那无辜的样子,好像什么都没做,是朱棣庸人自扰,咎由自取了。
朱棣毫不在乎形象地翻了个大白眼,抖着腿,活像个进山抢劫的,眼神睨着道衍道:“和尚,你叫我来不会就是让我拿一包山楂回去泡水喝吧。”
“当然不是。”道衍也不拐弯抹角,摇摇头又对上朱棣压迫感十足的视线,笑道:“贫僧就是好久没和王爷对弈,有些想了。”
朱棣:“”
“行了,有话快说,有屁就放,本王忙得很,少在这和本王绕圈子。”朱棣眼神麻了麻,懒得再和这和尚练嘴皮子,反正能说得道衍和尚哑口无言的,这世上怕是找不出一人。
论脸皮,道衍堪称天下第一。
还惯会装高深,装无辜,装自己是一个纯洁的得道高僧。
啧啧。
一个有事没事爱给他灌输些‘造反’思想的高僧。
道衍就摇摇头,叹息一声,拿起檀木佛珠,看一眼喝空的茶杯,问朱棣:“王爷要不要再来一杯?”
朱棣:“本王真走了!”
说着朱棣抖腿的那一只脚已经抬起来,做出起身离开的预备姿势。
“哎——”道衍眨眨眼,无奈道:“贫僧本来是想和王爷一边下棋一边聊些佛法,可王爷今日没有下棋的心情,棋局刚过半,贫僧还没想好怎么说啊,要不王爷陪贫僧把这局下完,时间到了,贫僧就知道了。”
朱棣:“”
你是不下棋就不会说话了是吧。
还是说句话都要看时辰啊,不吉利是吧?
朱棣脸上明晃晃写着无语两个字,他觉得自己就是闲得蛋疼了,所以道衍老和尚一叫他,他居然就来了。
下次,看本王还来不来!
就在朱棣愤而起身,决定要冷这老和尚一段时间,让他看看他朱棣的脾气时,身后忽地传来道衍和尚冷不丁一声。
“王爷,如今最是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的时刻呢。”
朱棣拧眉,回身居高临下看向盘腿坐在蒲团上的老和尚。
道衍捻动佛珠,视线微垂,落在胜负未分的棋盘上,“阿弥陀佛,看似形势大好,却也是对王爷最大的考验即将到来,如果王爷没能通过,怕是大业未成,胜负未分,王爷还需耐心一些。”
急不得,更乱不得。
一步一步稳扎稳打,等待时机到来。
道衍面容平静,老僧入定,好似一切外物都无法在他身上留下一丝波澜,只有胸腔那颗滚烫的心脏在怦怦跳动,比从前更有力。
“呵。”
朱棣倏地笑了声,笑声短促,似笑非笑,更像是嘲弄。
“和尚。”
道衍应声抬头,一触到朱棣眼神,道衍目光稍稍怔愣,似有些不明朱棣为何会突然变得如此冷酷肃杀。
“本王说的话看来你没有全部听进去,以为本王是说着玩,或者以为本王是在跟你打马虎眼吧。”
道衍一愣,就见朱棣目光沉沉地压过来,即便是与朱棣接触久了,早已习惯他身上日益深重的威压,道衍还是禁不住呼吸稍滞。
然而心中激动却无比清晰明了。
道衍仿佛看见了身披龙袍,脚踩登龙梯,居高临下俯视众生的
“本王没有那个意思。”朱棣目光深沉有力,让人清楚读懂他眼中坚定与认真,“这么说吧,只要本王的大哥在一天,本王就不可能反他。”
心中激动还没膨胀,砰地一声,炸开了。
道衍深深看进朱棣眼底,试图捕捉他内心深处真实想法,“那王爷一直以来做的又是为了什么?”
真一点想法都没有,那背后的安排又算什么。
朱棣很是大大方方地摊手道。
道衍嘴唇张合了两下,一时竟然不知该说什么了。
朱棣难得看到老和尚还有没话说的一天,心情都好了一些,他转过身,抬手推门之际又哼笑一声。
“和尚,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朱棣是在说,如果道衍想另谋出路,趁早。
在门开启又合上后,道衍独坐禅房良久,最后摇头轻轻一笑,望向窗外大亮的日光。
不管朱棣最后走不走上去,他都没得选了。
在踏出那一步的时候,选上朱棣的时候,道衍就说过,这是最后一次了。
如果命运弄人,那他道衍也该接受了。
朱棣下山前,忽地顿住脚步,回身看了眼不起眼的简陋小院子,眼中闪烁着道衍刚才不曾看见的深意。
那话,可不是骗老和尚的。
朱标在一日,他朱老四就是朱标的四弟,忠心的臣子,为他守护山河的大将军。
但如果
朱棣抬头,看着被密林遮盖的天空,窸窸窣窣的光点仿若满天星辰,落在他深邃眼眸。
坐在那个位置上,只有朱标,他才信。除了朱标,不管是哪个兄弟,哪个侄儿,他朱老四都不信。
这些年,朱棣一心强大自己,只希望成长得更快一些,更强大一些,只有实力才是最强大的倚靠。
他无需暗地里搞鬼,只要得到老爹信任,完成老爹设置的考验,老爹就会给他权利,给他足够拥护朱标坐稳皇位、保卫大明江山的力量。
老和尚说的没错,接下来才是关键。
能不能得到老爹最大的信任,能不能让老爹放心把权利交到他手上接下来,他也要迎来四面围攻的局面了。
行差踏错一步就会前功尽弃,说不定还会落入尘埃。
毕竟没人愿意看见他朱棣走到那一步,成为朱标手中最锋利的刀最稳固的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且
如果真如儿子梦中所演那般,大哥他再过几年就会
朱棣闭了闭眼,背负在身后的双手倏地紧握成拳。待山中轻风一遍遍吹拂而过,他睁开眼时,神色坚定
朱棣任宗人令,果不其然在朝堂内外掀起一阵阵风浪。最近,监察御史和各科给事中针对朱棣的参奏多了起来。
有真有假,如雪花一样送到朱元璋和朱标的案头。
朱元璋起先倒是看戏一般,但坏话听多了就难免影响心情,尤其是在某天一名兵科给事中激情澎湃地参了朱棣一把,在早朝上激起不小风浪。
这带兵打仗的,哪有样样按规矩来的。
更何况,朱棣本就不是一个什么都讲规矩的人,他这人,擅长打破规矩还差不多。
这些年为了训练出好兵,尖兵,朱棣花在军营的心血不小,这其中,特战营的各种规格都与一般军队不同,而且实战成果也着实亮眼。嫉妒眼红朱棣的人可不少,逮着这次机会,还不是一起扑上去。
朱棣的兵少了,散开了,落到好处的人可不少。
朱元璋在早朝大发雷霆,把那慷慨激昂的给事中流放充军了,退朝后,火气半天消不下去,于是提笔就写了一道圣旨,命人快马加鞭送去北平。
什么圣旨,骂人的!
圣旨还没抵达北平,朱棣就感觉自己耳廓有些发热,高坐马背上,忍不住遥望一眼应天府方向。
这种隐隐约约有点说不出来的感觉
这头朱元璋骂了一通,心气儿果然顺畅不少,他是知道朱老四没规矩的事儿干了不少的,毕竟大多事情朱老四都是写信给他说过的。
能怎么办,朱元璋骂完,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而且,老朱要真不许朱棣干,那就不是骂骂这么简单了。
这些事老朱都知道,可他还是怒不可遏。
怒火当然是被朝堂上那些大义凛然的御史、给事中给点起来的,还越燃越旺。哪怕是早有预料的朱元璋,听多了也控制不住情绪。
说到底还是朱老四引起的,老朱心气不顺,不骂他骂谁。
反正老子骂儿子,天经地义!
朱元璋气得跳脚,同样最近耳边全是攻击朱棣言论的朱标也心情很差,导致脸色都相当不好看。
一些自以为聪明的人就觉得,在这么下去,太子就算再信任燕王,心中也难免要生芥蒂的。
朱标心知针对老四的人想看什么,想得到什么,他是连发火的心情都没有,就等着看,他们还有什么花样。
就在这天,朱标早朝结束回到东宫处理政务,一群议事的大臣退下,个别人本来还想说点别的,看朱标脸色不对,忍了忍就退出去了。
有些事也急不得,太子对燕王的信任和看重是有目共睹的。但信任是可以被慢慢腐蚀的,燕王也总有出错的时候。
但聪明人知道徐徐图之,甚至是以退为进,可还有一些‘聪明人’迫不及待地想抓住机会,生怕朱标顾念亲亲之情,错过压制对方的大好机会。
朱标沉着脸翻看折子,旁边堆着很多参奏朱棣的,与朱元璋案头的少不了几本。这些朱标看了一半,气笑了,也就放置在一边没管了。
如今身体大不如前,太医也多次叮嘱劳逸结合,朱标工作一个时辰就会停下歇一会儿,喝一杯茶。
也就是休息间隙,朱允炆找了过来。
看朱允炆拿着本书过来,朱标起先还以为他是问课业上遇到的难题,结果三两句说完,朱允炆忽然扫见案头堆积的折子,问这些是不是参朱棣的。
朱标神色一顿,看向朱允炆的眼神深了些,“嗯,怎么了?”
朱允炆深吸一口气,在父亲淡淡的目光中,他鼓起勇气道:“父亲,燕王叔真的值得信任吗?”
这一句话落下,室内空气都为之一静。
朱允炆也是凭着一股意气和冲动过来,刚才和黄子澄先生高谈阔论,朱允炆心中一阵激荡,简直就如找到知音。
他从没跟任何人说过,那就是他有种直觉,燕王朱棣是个野心勃勃之辈。
无端让人畏惧,不喜,防备。
众多王叔里,朱棣给他的威胁最大。
这些话,朱允炆不敢对外说,察觉到父亲的态度,也从没跟父亲说过。但是,如果真要选择一个人说的话,朱允炆还是愿意对朱标说。
因为在他心中,朱标是他最敬爱最信任的父亲。
哪怕说错话,父亲也只会教导他,不会怪罪他。
朱标深深地凝视着朱允炆有些慌张的眼神,那是他很熟悉的,每次心中有不确定,变得不自信的时候,他儿朱允炆就会如此,让人责备声都不忍过大。
“为何?”朱标问他,语气是很平静的。
朱允炆小心看他脸色,有些看不分明父亲到底
是生气还是没生气,于是他深吸一口气,靠着最后一点勇气把内心组织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话音落下,室内更安静了,然后就听朱标问:“秦王呢,晋王呢,还有周王,楚王,那么多王叔里面,你为何就觉得燕王野心最大,威胁最大呢?”
朱允炆:“儿臣儿臣是儿臣”
朱标忽地沉了脸,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严厉:“朱允炆,告诉孤,你是觉得他人都这般说,还是你自己觉得?”
“父父亲!”朱允炆被吓到,不敢看朱标,直接跪了下来,“那您呢,您又为何那么信任燕王叔。”
朱标低头,朱允炆垂着视线,咬着嘴皮,声音颤抖,却还是问道:“父亲,您呢?”
半晌,朱标忽地轻笑一声。
诡异。
朱允炆有些不明所以地抬起眼皮,就见朱标眼中闪烁着他从未见过的幽暗深色。
“起来吧。”朱标又很快恢复平静,“孤也要办公了,你回去吧。”
朱允炆心中有些不安,刚才那一瞬间,明明他能感觉到父亲是想说什么的,可后面
他此时也不敢多待下去了,温顺地行了一礼,然后退了出去。
待室内只有朱标一人,他才生硬地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眼中有他人无法读懂的疲惫,那一点光亮摇摇欲坠。
前些日子,他又去见了马青。
但在马青要说什么时被他打断了。
朱标自嘲一笑,到头来,他还是选择了逃避。
第114章 第114章 鲁王暴毙
应天, 皇城。
一间偏僻冷寂的宫殿,门外还有侍卫把守,早春的风穿巷而过,门内隐约有咳嗽声传出。
院子里, 马青裹着毛领披风, 手中还捧着一个暖炉, 她独自坐在石桌边,抬眼望着院墙上空, 眸色淡淡。
她想到朱标。
那日
马青握着逐渐变凉的手炉,手指微微一紧,心中也微不可闻地叹出一声。
事情在如她所想般一步步走。
只需朱标产生怀疑,怀疑加深, 内心有所动摇, 最后总能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她利用了很多东西,包括朱标的心意。
在最后那一步棋到来前, 在此过程中扰乱吕氏心神, 从中找到破绽入口也是她谋划的重要目的。
朱标,就算他没能继续查下去, 或是查不到什么东西, 对她一早的谋划来说也算不得什么, 她的目的本来就不是靠朱标查出有用的东西。
打草惊蛇, 才能趁乱浑水摸鱼, 制造机会。
到现在也没有确凿可抓的证据, 除了一些‘巧合’, 没有任何能证明吕氏迫害常氏,甚至是与皇长孙染疫有关。
就是马青一开始也没这么想过,那时候洪武帝朱元璋可是因此大开杀戒, 与之相关的都遭到了清理。
吕氏一族,吕氏他们是否真的清白无辜。
马青不确定。
她唯一能肯定的就是常氏早逝与吕氏有关,可是这些年吕氏做事实在谨慎,除了所谓的巧合,还真让人抓不住有用的东西。
但有时候想要证明一个人有鬼,也不需要抓住过去的‘证据’。
抓住即将要发生的就可以。
只要对方乱了阵脚,再是缜密小心的人也会出现‘走错一步’的时候,尤其是,在自身利益与安危出现威胁的时候。
朱标,无疑是最适合用来试探、扰乱吕氏的人。
吕氏要真‘清白无辜’,那她就不会乱了阵脚。但如果她心中本就有鬼,与世无争底下是野心勃勃,那她不可能一直忍下去。
“咳咳咳咳咳咳——”马青控制不住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喉间泛着腥甜,她用帕子掩着嘴唇,待咳嗽声暂时止住,她才移开帕子。
手炉已经凉了,紧攥手炉的指尖都有些凉得发疼。
马青把染了色的帕子收好,脸颊因为用力咳嗽微微泛红,唇色却是苍白的,她低头看着手炉,眸色被长直的眼睫盖住。
脑海里忍不住又浮现那日朱标眼中破碎的光,他的无声怒喝。
良久,因为朱标眸中泛起的一点涟漪压了下去,马青起身回屋,披风随着裙摆扫动,荡起微凉的风
春暖花开的时节过去,夏季来临。
北平府四处都是绿意,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燕王府,朱高炽正坐在廊下看信,是朱高煦从凤阳老家送来的信。平时话不多的朱高煦写起信来却是个唠叨的画风,一些琐碎小事都要写上去,比如,他下河叉鱼什么的。
虽然能跟在外祖父徐达身边学行军打仗的本事,但朱高煦还是有些想回家了,几大篇信件结尾,朱高煦说最迟在他生辰回来。
朱高炽看完信,眼角还有些笑意未收,正准备起身,远处就炸响一声吼。
“朱高燧!”
脚步声急促响起,下一秒朱高炽就看一个上蹿下跳的小猴子,哦不,是小团子从书堂的方向蹿过来。
一见朱高炽,逃窜的小团子动作猛地滞住,四目相对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身后徐妙云气急败坏的声音也在靠近,深知‘前有虎后有狼’的朱高燧小团子唰一下,跪得不要太快。
两小手老老实实地一伸,朱高燧一吸小鼻子,糯糯道:“大哥,窝错啦。”
朱高炽:“”
手持细木条刚冲过来的徐妙云:“”
朱高炽看看含着两泡泪,准备好打手板的小团子,又看看面部表情扭曲了一下的亲娘徐妙云。
想想他娘,多温柔贤淑,明媚大方的人啊,以前他爹‘闹事’都没能让他娘破功,淡定又冷静,再看如今动不动就被朱高燧气得暴跳如雷,恨不得把朱高燧塞回肚子重造的样子。
朱高炽仰头,望天。
果然啊,自古以来,管孩子学习什么的是所有家长的痛。
遇上朱高燧这样的猴精,更痛。
徐妙云袖子一撸,就要对朱高燧的小手进行鞭策,朱高燧预料到痛苦即将来临,闭上眼,小身子一紧,等着亲娘手中细条子抽下来。
“等等。”朱高炽忽然喊了一声,上前替徐妙云顺了顺气,安抚道:“娘,别气,气多伤身不值当。”
徐妙云深吸一口气,眼睛直勾勾看着大儿子,多看看,被小儿子气出的火气都能消减不少。
还不知道自己被娘拿来当‘灭火神器’的朱高炽,一边拍着他娘背顺气,一边暖言安慰:“虽然都是一个娘胎出来的,但娘你也要允许出现偏差,你看,江月多可爱多懂事多聪明多漂亮多暖心啊。”
一想到小女儿,徐妙云心底的火气噗呲一声,更小了,就像是被一桶冰水浇了下来,暴躁脾气也没了。
是啊,家里四个,有三个都算得上无比省心,多一个不省心的多正常啊,要全部都省心,那也太为难她的肚子了。
没等到痛痛的朱高燧小心睁开眼,然后就听到他大哥对姐姐的夸夸,朱高燧小团子眼珠子一转,有些期待地看着大哥。
窝呢,窝呢?
朱高炽有所察觉地低头,与朱高燧闪着‘求夸夸’光亮的眼神对上,嘴角一抽,所以这小子是只听面上意思是吧?
“高燧呢”朱高炽故意拖长了语调,待小团子有些急了,他才慢悠悠地说:“高煦刚才来信还说,许久没见朱高燧,想得紧,还说要是高燧在家里读不进书,不如去他那,可以跟着外祖父学习兵法,还能跟他一起念书,正好兄弟两做个伴一起陪外祖父。”
朱高燧:“”
谁?二哥?
想窝?
大哥你确定?
朱高炽:“嗐,高煦就一个弟弟嘛,他啊,最喜欢高燧了。”
小脸有些僵硬的朱高燧眼珠子都不会转了,就是徐妙云听见这话都禁不住嘴角一抽。
最喜欢揍朱高燧屁股吗?
虽然吧,徐妙云每次被气急了就会拿着戒尺和细木条威胁恐吓朱高燧,但真正抽他的次数却少,不是气得不行了也不会打他小手和小屁股。
可以说,在小团子五岁人生里,挨的最多的打是来自他亲亲二哥朱高煦的,只要他二哥在府上,朱高燧的屁股就没一天不红。
有次朱高燧太调皮,把朱高煦很宝贝的一套军事模型给弄坏了,那可是朱高炽送给他的一个生辰礼,朱高煦一架子的军事模型玩具,虽然都是朱高炽送的,但这个生辰礼是最大也最精致的一个。
朱高煦一有时间就会自己
亲自擦拭,连打扫的奴婢没他命令都不许靠近,这般宝贝的东西被朱高燧弄坏了。
那次朱高燧可算知道,原来揍屁股也是分级别的,有轻有重。
小屁股又红又肿,朱高燧哭唧唧地在床上趴了好几天,睡觉都只能趴着。
从那之后,朱高煦也不再抱有‘弟弟还小,轻点揍弟弟’的想法了,但凡朱高燧犯他手上,屁/股/不红不肿都是对他朱高煦武力值的羞辱。
朱高煦是那种,宁愿自己受罚,也要先把朱高燧揍服帖的人。因为有几次下手太重,徐妙云罚过他,但他下次还敢。
总之,这兄弟两在府上,每天都有些鸡飞狗跳的事发生。
有朱高煦在,朱高燧是要老实点,但也只是收敛一些,这家伙,就是皮猴子一个,没人治得了。
朱高炽摇摇头,手指点着下巴道:“娘啊,你说要不要满足高煦的愿望,送高燧过去陪他呢?”
小团子闻言,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不等徐妙云开口,他先用力摇晃小脑袋:“不去不去,不找二哥,不和二哥玩。”
“谁说去玩的,你二哥说了,带你读书带你习武。”朱高炽笑弯了眼眸,“看看,还是你二哥疼你吧,知道你在府上学不进去,他带着你学呢。”
朱高燧小身子抖了抖,尤其小屁股,条件反射地一紧。
想想他二哥暴躁的臭脾气,他要去了,没有娘亲和姐姐在一边盯着,他小屁股还不得开花呀。
“不不不不,窝不去。”朱高燧一把抱住徐妙云的大腿,眼泪汪汪地喊:“娘,别让大哥送我去二哥那,窝听话,窝听你的话,不胡闹了,明天会乖乖上课的。”
徐妙云看着这个每次都说听话的调皮儿子,心累。
你小子嘴里就没一句真的。
朱高炽当然也知道这小东西记吃不记打,转身就忘了这会儿的承诺。其实,朱高煦小时候学过读过的小课本,朱高炽也拿去给朱高燧用过,专门定制的儿童版教学课本,生动有趣,并不枯燥。
可是朱高燧就是不爱学,比朱高煦还爱动,坐下不到三分钟心思就飘走了。旺盛的精力都用在调皮捣蛋和找揍上面了。
皮猴子,你越困着他,他越要折腾。
倒是有一样,朱高煦和朱高燧都喜欢,那就是小人漫。
没有一个小朋友能抵抗得住动画片的诱惑。
看着朱高燧可怜兮兮的小表情,徐妙云头疼,朱高炽则笑了笑,逗完弟弟,他伸出手道:“走吧,大哥带你去玩。”
朱高燧一愣,眨了眨猴精猴精的大眼睛。
之前大哥是没怎么带他玩的,大哥和二哥常常去外面,很久才回来,回来也很忙的样子,要读书,要习武,还有很多事情,总之很忙很忙的样子。
娘说不要打扰大哥,姐姐也说不要找麻烦,二哥也威胁他不准去惹大哥,至于爹啊爹也很忙,没功夫管他。
朱高燧看着伸到眼前的手,又看看笑得很好看的大哥,他耳朵根红了红,一把牵住大哥的手,笑容快裂到耳根子后面了。
“大哥,我们去哪儿玩啊?”
“出府玩吗?”
“之前爹爹送了我一匹小马驹,我还没骑过呢,大哥要去骑马吗?”
朱高燧欢快得像一只唧唧喳喳的小鸟,朱高炽任他牵着往外走,唇边梨涡温柔又醉人。
“想去哪儿玩都行,今天大哥陪你玩。”
“好耶,那我们先去骑马可以吗?去骑马吧大哥。”朱高燧蹦蹦跳跳地走,小手牵着朱高炽的手一直没放。
看着两儿子欢快离府的背影,徐妙云有些无奈地笑笑,叮嘱两人不要玩太久,早点回府,等到两人身影看不见了,她才转身回去。
这一转身就看到小女儿朱江月站在那,徐妙云看她望着出府的方向,就问她是不是也想出去玩。
朱江月摇摇小脑袋,她弯起眉眼一笑,嗓音清脆又悦耳,“娘,四宝很开心。”
闻言徐妙云一愣。
都说双生子有心灵感应,这个府上,朱高燧平时最黏的也是姐姐朱江月,每次受了委屈挨了揍他就喜欢到朱江月那找安慰。
想到朱高燧蹦蹦跳跳的背影,徐妙云笑道:“那个臭小子可不是开心嘛,有人带他出去玩了。”
朱江月小脑袋一歪,眨眨眼睛道:“娘,四宝很喜欢跟哥哥们玩的。”
徐妙云嗯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女儿话里的意思。
“哥哥们?”徐妙云有些不信地抽抽嘴角,“二宝呢,四宝也喜欢跟二宝玩?”
朱江月点点脑袋道:“喜欢啊,不然四宝为啥挨了揍还要去找二哥玩啊。”
徐妙云:“”
还不是臭小子不记打。
就在朱高炽带着弟弟玩的时候,一快骑冲入京城,下马的时候连滚带爬,宫门口的禁军见状心口一跳,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就在众人心中疑惑重重时,飞骑带入京城的消息迅速传开。
前两年才就藩的鲁王,也就是朱元璋第十个儿子,郭宁妃的亲儿子在府中暴毙。
暴毙?
朱元璋乍一听闻也是怒不可遏,不相信一个健健康康的人突然就死了。后宫的郭宁妃更是被这一噩耗吓得直接晕死过去,醒来后更是又哭又闹,怎么也不愿意相信儿子会暴毙。
朱元璋自然要派人去调查清楚,这头正让锦衣卫指挥使派人去调查,很快又一飞骑快马加鞭赶到京中,带来一个让朱元璋无比气愤的消息。
鲁王所在封地发生暴动,百姓成了贼匪,闯官府抢民宅,弄得当地民不聊生。
虽说大明建立以来每年都不太平,各地总会发生几次流民贼匪暴动事件,可这一两年已经稳定多了,只有一些偏僻地区时有暴乱发生。
鲁王的封地可不是什么穷乡僻壤,相反的,是孔孟之乡,文化底蕴深厚的读书人摇篮。
要说没有原因就爆发民乱,朱元璋是一百个不信的。
而飞骑呈上来的奏报也告诉了朱元璋民乱的前因后果。
竟然是鲁王,这个颇受他喜爱的儿子造成的。
看完鲁王就藩后私下所作的种种奢靡无度、横征暴敛行为,朱元璋气得一双眼猩红可怖,一掌掀翻了案桌。
要说去年晋王犯下一桩桩的错事,差点引起当地民乱暴动,朱元璋气愤震怒但还算不上惊讶,毕竟晋王这个儿子从小干过的混账事儿就不少。
晋王一事后,朱元璋更是杀鸡儆猴,警告他那些儿子都老实点,该收敛的也收敛着点,谁知,他老朱重点关注的几个还没怎么样,倒是这个一直表现乖巧聪慧,让人省心的儿子给老朱一个重磅‘炸/弹’。
“孽子!”
朱元璋阴沉怒喝一声。
才被儿子身亡噩耗吓个半死的郭宁妃,听说这些自然是不信的,也不知是受到刺激太大还是怎么了,她竟然找上朱元璋痛哭她儿的冤屈,要朱元璋揪出抹黑暗害她儿的凶手。
朱元璋眼神发沉,语气冰冷道:“是冤枉的还是清白的,朕会查得一清二楚。”
郭宁妃哭声一顿,抬头就与朱元璋毫无温度的视线撞上,她心口一颤,“陛下,檀儿是我们的儿子啊,他死的不明不白,您难道就不为他做主吗。”
朱元璋摆摆手,王太监眼神一动,门外几个禁军进来。
“把郭宁妃带回去。”朱元璋已经很克制自己脾气了,要不然他要连郭宁妃一起罚。
不管鲁王是怎么死的,他在封地做下那些事可是一桩桩一件件都记录清楚的。民乱更是因他而起,即便是死于他手,那也是死有余辜!
“陛下——”
郭宁妃嚎哭着被侍卫带了下去。
朱元璋耳边清净了,心中翻腾的怒火却一时难消,但朱元璋没想到,鲁王那个孽子还差点做出更可恨的事。
前去调查鲁王死因的锦衣卫传回消息,鲁王是因为‘炼丹求道’,乱吃丹药才暴毙而亡。
炼丹,求道成仙?
朱元璋眼中已然浮现黑色怒焰。
但接下来的内容更是让朱元璋触目惊心,怒意都变成了冰凉的杀意。
原来鲁王竟然为了求仙问道,炼制所谓的仙丹,秘密派人四处搜寻童男童女,关押在一处,等人数凑够就要举行什么炼丹仪式。
民乱会突然爆发,不止是鲁王平日里横征暴敛行为引起,也是因为消息泄露,那些失踪孩童婴儿都是被鲁王掳走的。
就在百姓聚众上门闹事要人,鲁王因为乱吃丹药突然暴毙了。
朱元璋眼中一片猩红,最后咬着牙根,恶狠狠道:“死得好!”
如果对晋王胡作非为是恨铁不成钢,气愤之下,更多的是失望,到底还是有些父子情存留的。
那鲁王泯灭人性的所作所为就是踩着朱元璋底线疯狂蹦跶,斩灭了朱元璋对他那点父子亲情。
竟然亲口说出死得好这三个字,可见朱元璋有多厌恶。
而接下来的奏报也让朱元璋对鲁王的厌恶更深一层,原本民乱不会发展这么快,也不会越来越壮大,只因鲁王暴毙,府上的人怕被连累,竟然要把鲁王暴毙栽赃嫁祸给百姓。
王府三护卫更是听鲁王妃汤氏调遣,四处搜捕逮杀闹事喊冤的百姓,一时民心惶惶。
鲁王一死,闹事的百姓喊冤的百姓本就又惊又怕,又把鲁王的死怪在他们身上,到处杀人捉人,横竖都是死,被逼上绝路的百姓自然就乱了。
这时候,鲁王命人掳走的孩童也被找到了,百姓们把看守的士兵统统杀了,救出孩童后,民乱暴动的声势更大了。
就在证据一一摆上朱元璋案台,他气得恨不得亲手再把那个孽子捏死的时候,郭宁妃还疯了似的大吵大闹,说她儿是冤枉的,肯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一肚子火本就找不到人发泄,朱元璋直接下令把郭宁妃关起来,没他命令,不许人进去伺候,也不许出来一步。
郭宁妃闹了一阵就没消息了,朱元璋也没心思去关注她。
他还要处理那个孽子留下的烂摊子。
鲁王犯的罪过在被有心人利用下,迅速传到附近州府,加上民乱暴动的声势变大,一时半会不好压下去,要是再不制止,他朱家的脸都要被鲁王丢光了。
朱元璋不傻,这里面要说没人搅混水,他是不信的。不过当务之急不是跟这些小人算账的时候。
朱元璋本来想以暴制暴,调动军队先把暴动的乱民镇压下去,解决掉这些不安分的乱民,他再安抚当地受惊受冤的良民。
没错,朱元璋不看谁先错,谁不得已。
鲁王罪有应得,死就死了。
但这些乱民因此聚众闹事,喊打喊杀,那就是造他老朱的反。
有冤屈,大可上京告御状。
他老朱早就说过,会为民做主。
这些人自然是‘有反心’才会被人煽动,才会越闹越大。
朱元璋很生气,就在他下令周边卫所集结军队,强势镇压残杀这些乱民时,朱标得知他的打算赶了过来,好说歹说,还与朱元璋吵了一架,最后朱元璋气得一甩袖,把安抚百姓,镇压暴动一事交给朱标处理。
朱标松了口气,见朱元璋气得背过身去不理人,他嘴唇张合两下,最后也没能说出什么,只说:“儿臣告退。”
待这些事儿了了,父皇的气也差不多消了。
想到事情紧急,朱标也不好耽搁,回了东宫就交代清楚他离京后诸事,又快速下达几道太子懿旨给几个卫指挥使,待一切安排好,朱标就要亲自去当地收拾烂摊子了。
朱标不想大开杀戒,血流成河,但他也明白,不拿点真刀真枪的实力出来,压不住人。
有他亲自坐镇,至少能减少很多不必要的伤亡,也能让无辜的百姓多一条活路。
朱标离京前,没有与吕氏见面,不知是他太忙,还是他忘记了。
但这在以前是不曾有过的。
朱标每次离京办事都是会与吕氏见一面,哪怕只是匆匆地说上两句话,他也不会一句话没有就走了。
在他人眼里这不算什么,毕竟事情紧急,朱标确实没有多余时间,但吕氏听到朱标已经出宫离京,她怔了怔,眼中快速积蓄一层晦暗雾团,等她垂下眼睫遮挡眼中情绪时,掌心已被指尖扣破,渗出血丝。
第115章 第115章 流星坠落
在朱标去收拾烂摊子的时候, 朱棣也正和朱高炽说起这事儿。
因为梦里一些碎片,朱高炽在鲁王就藩的时候就让他爹派人盯着点,鲁王做事还是谨慎的,一开始也没有很嚣张, 慢慢地, 享受到了‘天高皇帝远’的自由与快乐, 鲁王也开始释放自我了。
但他到底不敢把小辫子摆在明面上被人抓,不少事情都是私底下借他人手做的。
鲁王的小辫子不好抓, 他比晋王多长了几百个心眼,还是去年他迷上求仙问道之后,行事越发张狂,朱棣派去的人顺藤摸瓜才查到一些事。接下来朱棣就是等, 等鲁王继续作死。
毕竟如果只是被朱元璋关一下, 流放一下,再有人求个情就被赦免的话, 那就白废朱棣的人力物力了。
终于, 就在朱棣收集好足够鲁王翻不了身的罪证,正要打包借人之手送到朱元璋面前时, 鲁王突然暴毙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当地的民乱暴动。
朱棣没有耽搁, 准备好的鲁王罪证送到了朱元璋手上, 只是不等朱棣的人救出那些被偷的小孩, 就有人领着百姓杀了过去。
这事儿, 莫名透着股蹊跷。
“儿啊, 你梦里还有没有梦到具体点的东西啊?”朱棣拧着眉,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地问道。
朱高炽也拧着眉回想了一下,然后摇摇头。
【不清楚,梦里只是些碎片。】
【而且啊】
朱高炽叹气, 他看着朱棣的眼睛,慢慢地一眨眼。
【有些事与梦里闪过的碎片已经不太一样了。】
朱棣也叹气,他摸摸朱高炽的脑袋,扯了扯嘴角,“想太多也没用,反正目前来看有些变化并不是坏的。”
朱高炽点点头。
父子两说完话,朱棣就下去交代人办事了,虽然鲁王暴毙,朱标也亲自去处理善后了,但朱棣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他要让人继续盯着才行。
朱棣的人暗中盯探,直到朱标把当地民乱处理得差不多,准备回京,也没出现什么意外。
当地局势逐渐稳定,百姓们也安下心来,朱标出来两个多月也是时候回京了。他这头刚启程回京,朱棣也正好要带兵出塞巡视。
如今草原势力争斗不停,对大明的骚扰少了些但也不是没有,时不时就像个苍蝇一样来叮咬两口。朱棣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带兵出塞巡视,一是威慑,一是探查草原形势。
秋风扫过,热气却还没完全褪去。
朱标在百姓夹道送行下,一声声太子千岁中坐车出城。
这几个月朱标费了不少心神,但看到百姓一路送行,身心的疲累似乎也散去一些。
一直到很远,路上还有跪着送行,高呼千岁的平民百姓,朱标命令护送的侍卫不要对百姓动粗,切不可伤人。
好在这些百姓不是暴民,都规规矩矩在路边送行,不敢靠近太子车架,否则侍卫们还真不保证自己不动粗、不伤人。
护卫朱标安危的指挥使刚这么想,目光就一变,锐利逼人地望向前方传来呵斥的地方。
朱标也听见了,以为是侍卫和百姓起了冲突,“去看看怎么回事。”
“是!”护卫指挥使驾马过去,很快马蹄声又传过来,待近了,
朱标就听人道:“回殿下,是一老翁携家里老小来拜别殿下,还带了些家里出产的作物,要奉给殿下,侍卫不准靠近,呵斥声大了点。”
“只是那老翁顽固。”指挥使脸色也不太好看,要不是太子下令不与百姓为难,不能动粗伤人,像这种小事儿驱赶一下就行。
“属下已命”
话没说完,前方又传来几声尖叫,还有拔刀的声音,指挥使脸色一变,暗骂属下办事不利,不过几个平头百姓都安抚不了。
朱标自然也听见了,他撩开车帘子,一旁的太监也惊讶喊道:“殿下?”
“孤去看看。”朱标说着就要下车,伺候的太监有些急了,连忙劝道:“殿下,这种小事儿您交给王指挥吧,何须您亲自走上一趟啊。”
王指挥嘴一张也要说话,朱标却一摆手,人已经下了车,朝着吵闹的方向走去。王指挥和车上的太监只好跟了上去。
朱标走过去就见一衣衫破烂的老翁,身后是他一家老小,各个都穿着破旧衣衫,可见家中并不宽裕。
而老翁一手提着装有十几个鸡蛋的篮子,地上还有一篮子熏肉干,应该是山中野物熏制而成的。
侍卫当然不敢收下这些东西,之前在镇压暴乱过程中,有几次乱民们冲着朱标来,要不是护卫严密,朱标的安危都要出问题,从那之后,侍卫们更小心谨慎,有次就不小心误伤了普通百姓,朱标从那之后就下了严令。
像这种冲撞太子车架的刁民,放在平时侍卫直接拔刀威胁人走开了,偏偏因为太子严令,他们不得不与人说理。
换作一般刁民,见了侍卫脸色也该知难而退,吓得不敢放肆了,就这老翁听不懂人话,在那纠缠不休。
朱标过来时,正瞧见侍卫不耐烦要拔刀了。
“老翁,”朱标语气亲切地喊了一声,老翁一家颤颤巍巍地跪下行礼,朱标让人把他们一家扶起来,“你的心意孤已经收到了,这些东西你带回家去,留着家里人吃。”
老翁热泪盈眶,有些激动,颤巍巍抖着手想靠近朱标,却被一侍卫眼疾手快地一把拦住,还有人拔出刀,看着老翁家人杀意凛然。
出手的侍卫壮实有力,虽说没用大力,老翁却也站不稳摔在地上。
老翁家人都吓一跳,同时跪下求饶。
看着这一幕,那推人的侍卫也吓一跳,第一反应就是跪下向朱标请罪,他真不是故意的。
朱标倒也没怪罪侍卫反应太强烈,负责保护他安危的人,遇到有人靠近自然会出手。
他上前两步,正要亲自去扶那老翁起身,一旁的太监和王指挥同时出声劝阻朱标。
“殿下不可啊。”
“殿下稍等。”
两人话音还没落地,朱标只觉眼前一花,那个倒地上颤颤巍巍的老翁忽地暴起,包括他身后三个青壮儿子也都从袖中拔出断刃冲过来。
那老翁距离朱标很近,刀刃划过,朱标被人猛地一扯,身形踉跄着往后倒,等他被人稳稳拖住,还没站稳就听人急呼:“殿下,您没事吧。”
没来得及看一眼身旁太监着急脸色,朱标就见前方几道血线飚过,伴随几道惨叫,那老翁和暴起的三个青壮已死在侍卫刀下,朱标还有些气息不稳,眼神一转刚落在那几个瑟瑟发抖的老幼妇孺身上,嘴唇张合一下,刚要让他们住手。
侍卫们已经手起刀落,那眼神惊恐的孩童,那抱着孩子瑟瑟发抖的妇人,全部倒在血泊中。
朱标呼吸一窒。
“属下护驾不力。”
“惊扰太子殿下,请殿下责罚。”
看着跪地请罪的王指挥和侍卫们,朱标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声音都有些无力,“都起来吧,孤无事。”
朱标被太监扶着回到车上,他手脚忽地有些无力,上车时要不是有人扶着都登不上去,一坐下眼前就有些发黑。
“殿下?”
朱标摇摇头,从袖中掏出小瓷瓶,他手有些抖,一旁太监见他脸色苍白如纸,也吓得不行,赶紧接过小瓷瓶倒出两粒药丸,喂到朱标嘴边。
车内发生什么,车外的人不知道。
经此一事,王指挥对任何想靠近朱标车架的东西都保持高度警戒,只是接下来一路倒是没有出现这种情况。
安静。
实在太安静了。
王指挥看着四周环境,不知为何心中有股不安的感觉。
又行了一段路,眼看天色不早,今晚怕是赶不到最近的驿站,王指挥正要询问朱标是否要找个合适的地方休整一晚,忽地,他耳朵一动,还没扫见异动就大喝一声:“保护太子!”
事实证明,王指挥的直觉是对的,在他大喝声刚落下,无数人影突然从四面八方冒出来,看样子像是流民贼匪。
王指挥皱着眉,目光粗粗一掠而过,心中既惊且怒。
只一眼看去,竟有上万之数!
这么多人,绝不是寻常流民贼匪。
护卫朱标的人马也足有一万出头,两方人数相差不大,但王指挥却不敢放松警惕。双方一交手,王指挥更是察觉这些人不像一般乱民暴动杂乱无章。
眼看对方不要命地往朱标车架扑,王指挥担心对方还有后手,命一队人马先护送朱标去最近的卫所,召集兵马护卫朱标安全。
王指挥则带队断后,一路拦截贼人追赶。
对方果然还有后手,在朱标逃跑的各条道上还埋伏着一些人,不管朱标选哪条路都会遭到伏杀,只是拼命保护朱标安危的侍卫也不是吃素的,一路上都是厮杀声,血洒一地。
当埋伏的人攻入杀掉护卫,攻入朱标车架,车内一刀刺向贼人胸口,贼人举刀格挡,随即一声暴喝,几把刀同时刺入车架,噗呲,刀剑入肉的摩擦声。
车内似乎没了动静,为首的贼人一把撩开车帘子,只见一人浑身是血倒在车上,那人却穿着护卫服。
“人呢?”
贼首怒喝一声,上车四处翻找,根本找不到能藏身的地方。
而逃过贼人埋伏围杀的朱标,他骑着快马,身上套着太监服饰,在十几个护卫护送下来到了最近一个屯兵卫所。
快速点好兵马,朱标就要自己带人杀回去,可卫指挥使哪敢让他冒险,留下一大半人保护朱标安危,又联络附近卫所的武将前来护卫太子安全,他则带人去支援王指挥,捉拿贼匪。
激战一夜,等到第二天傍晚,一身染血的王指挥才带着剩下的护卫回来。
此次真是惊险万分。
王指挥亲眼看见朱标平安无事,心中大石才缓缓落下。
他们这一群人死了都没事,可朱标但凡有点意外,那死的就不是区区他们这一点人了。
朱标接见完王指挥,一夜未眠加上逃命带来的疲惫就袭来,剩下的事吩咐了王指挥去办,他则被人扶进房中休息。
“殿下,奴婢让人煮点东西送来吧,您都一天没吃东西了。”伺候朱标的太监看他脸色实在难看,有些不放心道。
“奴婢再去寻刘太医给您看看吧。”
太子出巡,身边也是跟了太医的,此次跟随出京的就是给朱标配随身携带的药丸子的刘太医。
此前遇见刺杀,刘太医差点就命丧黄泉,好在命大,被护卫救下,后面跟在王指挥身后活着回来了。
朱标摇摇头,“你退下吧,孤想安静一下。”
太监欲言又止一番,最后还是听命退了出去。
门关上,朱标有些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脑子里仿佛有人拿着小锤子在敲打,一阵阵地发疼,朱标眼中也因此布上一层血丝,看着有些吓人。
他坐了许久,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朱标遇刺,这消息并没传到朱元璋耳朵里。
这次为了护朱标安危死了这么多护卫,最后肯定瞒不过朱元璋的,但朱标想自己先处理了,他不想因为这件事就扩大影响。
以朱元璋的脾气,死的人绝不会少。
而朱标也有怀疑的对象,过了几日,他的心腹收到消息赶来,与朱标密谈一番又带人快速离开。
本来打算早点回京的朱
标也不急了,传信给朱元璋说是顺便去附近州县巡察一番。朱标休整了一个月,外界似乎风平浪静,一直到心腹把查到的消息传到朱标手上。
久久盯着秘信内容,朱标仿佛要在上面盯一个洞出来,不知过了多久,朱标才紧闭双眼,从嘴边泄出一声轻笑。
仔细听又不像是笑,更像是什么自嘲一般。
有时候老天爷就喜欢给同一个人开玩笑,就在朱标收到‘刺杀与秦王有牵连’的密信没两天,朱标正打算启程回京,另一道密信又传来了。
是之前奉他密令去调查吕氏身边人的。
朱标手指颤了颤,他竟然有些不敢打开。
而这封密信,朱标不知道的是,这次一犹豫他就没有机会再打开了。
当天晚上,朱标突发急症。
起先他只是觉得脑中嗡嗡作响,快爆炸一般,随即视野有些模糊,熟悉的症状,他正要拿药,可手指刚碰到小瓷瓶,啪嗒一声,瓷瓶砸在地上碎了一地。
守候在门外的太监听见动静立刻一个激灵,他凑在门边询问:“殿下,殿下?”
屋内半天没能传来回应,门外的太监脸色一变,直接撞开门冲了进去,待看见朱标嘴角渗血,一脸苍白躺在地上,太监几乎吓得魂飞魄散。
“殿下——”
“快叫刘太医过来!”
同一时间,远在应天皇城的朱元璋刚一躺下,心脏就突突跳动了几下,他捂着忽然抽痛的心口,眉头紧皱。
不知为何,老朱这心里就是有些不安宁。
而在大明夜空的另一边,在草原巡察了一大圈的朱棣,胡子拉碴地骑在高头大马上,夜色里,大明边境的城墙轮廓若隐若现,他咧开嘴露出大白牙,刚要一扬鞭快马进城,下一秒他动作又倏然顿住,若有所觉地朝布满星辰的夜空望去。
正好看见天边一颗流星朝下坠落,眨眼就沉入黑暗深幽的地平线。
奇怪。
朱棣拧了拧眉,最后用力一晃脑袋,只当心中那一闪而逝的异样是自己多日来的疲劳导致。
朱棣再次一扬马鞭,“驾!”
第116章 第116章 你们觉得谁适合当太子……
洪武二十三年, 不知不觉冬季的第一场雪来临了。
大明举国哀悼,应天府更是一片素白,往日热闹的大街行人寥寥,走路都缩着肩膀低垂着头, 不是脚步匆匆就是神色慌忙。
空气里时不时就有几声缥缈的哭声响起, 似在耳畔又似在天边。在这种肃穆又压抑的气氛下, 别说呼朋唤友搞点小娱乐了,就是三两聚一起说笑都是错。
谁敢?
没看官老爷们各个夹起尾巴做人, 每日哭丧着脸比上刑场还要悲壮嘛。
大明太子朱标,哪怕是在民间都有很好的名声,哪怕是什么都不懂的平头百姓在听着皇城内一声声传开的丧钟,心中也无比难过。
那是他们大明的太子殿下啊。
丧仪完毕, 在送别朱标这天, 各地藩王,朱家还未就藩的小王爷们, 满朝文武大臣, 殿内殿外都是哭声,压抑的, 放声嚎哭的, 哀乐在皇城上空徘徊不散。
被关了一年的晋王如今放出来了, 他胡子拉碴, 眼球布满红血丝, 又成了在场哭声最大, 模样最狼狈的人。
宫人封棺, 晋王还扑上去看着双目紧闭,犹如睡着的人,悲恸大喊:“大哥, 你走了我怎么办啊,大哥,你醒醒啊——”
后来还是怕误了吉时,侍卫们上前合力把晋王拉开,晋王哭得声嘶力竭,一旁眼眶发红的朱济喜看着坐地上嚎哭的父王,心中酸涩,上前去搀扶他,然后跟着众人一起送朱标最后一程。
出宫时,天空飘起了细密小雨。
朱高炽抹了抹脸上的雨水,仰头,一双湿红的眼望着天,就在这时,无数百姓披麻戴孝从街道两旁出来,然后跪在地上,哭声逐渐在整条大街蔓延,不止如此,整座京城似乎都被哭声灌溉,和这漫天的雨水一样。
送别朱标的朱家兄弟们瞧见这一幕,脸色各异,但无疑的,他们心情都是复杂的,哪怕是秦王在听到满城哀哭声也有瞬间怔愣。
朱高炽收回视线,一抹脸,跟着众人继续往前走
朱元璋从头到尾没有出现。
除了收到消息那天,他自己独坐殿内一天一夜,从那之后表现就相当平静。
没人能从他那张脸上读懂他的心思,在朱标下葬后,朱元璋又下旨罢了一个月早朝,这倒让战战兢兢的文武大臣们小小松了口气。
实在是朱元璋平静得太吓人了啊。
别说前朝大臣了,伺候朱元璋的宫人们一颗小心脏每日也都提着呢。没人比他们更清楚,越沉默越平静的洪武帝,等到爆发的时候会有多可怕。
朱元璋心里怎么想的,怕是只有他自己知道。
在罢朝那一个月,朱高炽几乎是日日进宫陪在朱元璋身侧,下棋,钓鱼甚至是爷两斗斗嘴,一切都跟从前一样,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可就是这样朱高炽才觉得不对!
棘手,实在是棘手。
老朱要大闹一场还好了。
朱高炽也没办法,只能在这一个月尽量多陪在朱元璋身边,为了老朱想开点,别憋一个大的吓人,他也是使劲了浑身解数。
等到诸位藩王该回封地了,朱高炽还不放心,正准备在京中多留一段时间,朱元璋就嫌弃地摆摆手。
“行了行了,别搞得朕跟需要看顾的小孩似的,朕身边不缺伺候的宫人,你该回哪就回哪儿去。”
朱高炽:“”
是是是,你现在不是小孩,你现在是不知什么时候就爆炸的炸/弹啊。
似乎是看懂了朱高炽眼神,朱元璋眯了眯眼:“怎么越长大越婆婆妈妈的,你之前不还吵着闹着要回北平。”
“那是之前,现在我就想在京城陪皇爷爷嘛。”朱高炽瘪瘪嘴道。
朱元璋啧一声,斜睨他一眼:“朕知道你这臭小子心里想什么,放心,朕清醒着呢,还没老糊涂。”
朱高炽:“”
人最怕的就是清醒着发疯啊。
当然最后朱高炽拗不过老朱,还是跟着自己爹娘回了北平。
不过,回北平之前,朱元璋还搞了个家庭聚会,有些已经好几年没见过面的朱家兄弟,在这个年关又聚上了。
还记得上次一家子整整齐齐的聚着过年,朱棣和秦王、晋王闹事还被朱元璋揍了一顿,虽说很荒唐,但也是真热闹。
这次家宴就显得安静又冷清许多了。
过往最爱‘热闹’的晋王都规规矩矩的,就连朱济喜都看了好几眼,感觉他父王老实得像换了个人。
朱家兄弟们气氛诡异,直到朱元璋出现,众人都起身行礼,朱元璋目光扫过这些儿孙,然后朝最前面的主位走去,坐下,淡淡又威严道:“家宴,都别拘束。”
“是,父皇。”
众人又齐刷刷坐了回去,宫人们很快端着热乎乎的菜肴出来,就在饭菜上好,大家开始动筷时,朱元璋忽然又叹口气。
他这一有动静,下面的人都不敢动了,就是筷子刚夹起一块肉的小王爷也僵在那儿,然后默默咽了口口水。
尤其是在朱元璋视线从他们脸上一一掠过,那一瞬间,每个人都有种被恶龙盯上,后脊骨都在发麻的错觉。
“朕真的是老了。”朱元璋扫过在场所有儿子的脸,语气不明地叹道。
朱家王爷们:“”
父皇啊,你别这样了,真的要吓死人了。
没错,要说这段时间战战兢兢,内心不安跟恐惧时刻不消停的,除了大臣和伺候朱元璋的宫人,最难受的要属朱元璋这些个儿子了。
在朱标噩耗传开后,虽说他的死因是突发急症,属于病逝,不是人为,乃天意。可偏偏啊,朱标在病逝前一个多月遭遇了乱民刺杀。
有人调查到,这波刺杀朱标的乱民就是在鲁王封地搞暴动的,朱标虽说把暴乱镇压下去,可他采
取的手段还是过于仁慈了,一些乱民趁机逃走藏起来,还有一些加意顺从,要不是护卫得力,朱标可能会死于刺杀。
这事儿朱标已经自己解决过了,该杀的该处理的,他已经弄得差不多。要不是他突然病逝,这事儿应该也闹不起什么风浪。
可如今不同了。
就在前些天,朝堂上忽然有人禀奏,说是朱标遇刺一事与藩王脱不开关系。
那人是东宫官署的臣子,也就是太子朱标的文臣集团,他有理有据,说是朱标生前查到的,这里面牵涉的不止有秦王,晋王,还有燕王朱棣。
这三位尤其是朱棣,手握重兵,执掌宗人令,可以说风头最盛的朱家皇子了。原本对朱棣的攻讦之语就不少,此事一出,朝堂上下抓着朱棣不放的更多了。
朱元璋如今案头上的参本,一半是参朱棣的,一半是参朱家其他王爷的,又以秦王和晋王最多。
这些年,为了朱标稳稳继位,朱元璋可谓是不遗余力地培养扶持朱标的文武团队。朱标的病逝让众人猝不及防,所谓的太子一派,岂可眼睁睁看着多年功夫毁于一旦。
国不可一日无君,当然也不能让储君之位空缺太久。
洪武帝年纪大了,谁知白发人送黑发人,多年心血毁于旦夕,接下来自然是要趁早把新储君定下来。
要按照朱元璋建立大明时定下‘立嫡立长’的规矩,朱标病逝,秦王就是最名正言顺的继位人。
他排行老二,又是马皇后所生嫡子,说来说去都该是他。
可这怎么行呢,先不论朱标身后的文武集团,就是朝堂上其他文武臣子也不希望秦王继位啊。
他们已经在好武嗜杀的洪武帝手下撑了这么多年了,眼看着再撑几年就能等到仁慈德善的太子朱标继位,他们的日子也能好起来,可老天爷不止给朱元璋开了个大大的玩笑,也给他们来了个扫堂腿,一个个摔得头晕眼花,呕得只想吐血。
不讲假话,有些神经脆弱的臣子在听闻朱标病逝时,差点也要跟着他去了,反正这天啊,是没有明亮的时候了,与其每天提着脑袋上朝干活,还不如早早跟随他们的太子一起去了。
在如此黑暗的时刻,再来一个秦王这样的残暴的储君,那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可能还真有不少人会把准备好的小细绳子拿出来,悬梁跟随太子朱标而去。
至于晋王和燕王。
这两人按嫡长顺序排是排不上的,不过燕王如今是诸位王爷里手头实权最大的,他的风头直接盖过排行老三的晋王,与秦王不相上下。
只看朱元璋之前的态度,说不定还真会属意燕王呢。
秦王坚决不行,燕王也不是众臣,尤其是满朝文臣心中的好人选。
他们希望的下一任大明皇帝是与朱标一样,仁慈温厚,待下宽容的贤明之君啊。
秦王、晋王和燕王都不是!
可这三位王爷是排在最前面的哥哥,实力也是最强的,后面那些大臣们看得上的王爷,光论号都排不上啊。
眼看水越来越浑,朱家兄弟们恨不得把前朝搅屎棍们给捉起来痛揍一顿。
大哥是病逝的啊,被这些人一搞,好像他们兄弟各个心怀不轨,在大哥英年早逝一事上推波助澜了似的。
没见父皇看他们的眼神都一日比一日可怕了啊。
可恶。
朱家兄弟一个个在心头又哭又骂。
也就是在这个家宴上,朱元璋扫过他们或惊或怕,或平静或肃然的脸,突然来了一句。
“你们觉得,朕该选谁继任太子?”
朱家兄弟们:“!!!”
有人跪下了,有人手中筷子都吓得摔地上然后也跟着跪下了,一看胆子小的都跪下了,朱棣和晋王,秦王也跟着跪下了。
于是朱高炽这一辈的也全都跟着跪下了。
看着跪了一地的儿孙,朱元璋目光沉寂许久,就在有胆子小的禁不住眼泪直流,差点尿裤子时,朱元璋倏地轻嗤一声:“就这点胆子,怎么从朕手上接过担子啊。”
“行了,都起来吃饭吧。”朱元璋淡淡一摆手道。
就在大家要起身时,朱元璋又冷笑着补了一句:“朕叫你们来是吃年夜饭的,又不是吃断头饭,别给朕整一张死人脸摆着。”
朱家众人:“”
总之,这一日的家宴,朱元璋给儿子们留下的心理阴影可不小。
当天晚上回去,晋王还做了个噩梦。
之前最爱在应天逗留的他,一得到归藩的旨意就赶紧收拾东西,带上儿子朱济喜就跑,那速度,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去。
晋王:“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咱父子接下来有事没事都别乱出门了,安静待着吧。叫咱干啥就干啥。”
从来只有自己劝父王老实待着的朱济喜:“”
看着晋王哆哆嗦嗦,上马都不利索,朱济喜心中还挺不是滋味儿的,他扶了一把,在晋王眼神催促他快点上马时,朱济喜叹气,安抚道:“父王,你别太担心,皇祖父只是还沉浸在太子突然离世的悲伤中,你”
“嘘——”晋王忽然打断他,左右看看,神经很敏感地低头小声对朱济喜道:“谨言慎行!”
朱济喜:“”
他觉得,自家父王被关了一年是不是关过头了。
晋王不好跟儿子在外面多说什么,只是压低声音,咬着后槽牙才能忍着心惊道:“你不懂,济儿,父皇他”
“算了算了,咱们先回去,这些事儿跟我们父子都没关系。”晋王赶紧催促道。
朱济喜只好翻身上马,晋王府一行人快马加鞭地离开了京城。
第117章 第117章 风吹云动
洪武二十四年春。
随着诸位藩王陆续离京, 应天府又开始酝酿新一轮的风波。
之前虽说有人拿着‘证据’一口咬定秦王、晋王、燕王与朱标遇刺的事儿脱不了干系,但所谓朱标留下的‘证据’不过是太子一派的说法,朱标可啥都没给他们留。
至于刺杀朱标一事到底如何,就如朱元璋派人调查的那样, 确实是在鲁王封地兴风作浪的乱民贼寇做的。
鲁王犯下种种, 激起民愤, 有心人加以利用,反抗的乱民队伍眨眼就变得庞大。
朱标体恤百姓冤屈, 也不想血腥扩大,镇压暴动的手段算得上温和,在绝对武力优势的大明军队威胁下,朱标承诺给悔过的乱民一个机会, 只要放下刀, 朝廷不予追究。
一边打一边丢甜枣,没多久乱民队伍就散了。
不少因为心中激愤被裹挟着加入叛乱队伍的百姓, 有受了冤屈的, 也有本身就活得艰难的,也有趁水摸鱼的。
朱标真正要费神处理的从来不是镇压暴乱, 而是安抚安顿好百姓。
自古以来, 真正敢与朝廷作对的百姓是很少的, 多是官逼民反, 百姓活不下去, 心中愤怒才会聚起来叛乱。
朱标一心为民, 宁可错放一部分乱民, 也不愿普通百姓被裹挟着遭殃。
‘有心人’利用他的仁慈,暗中谋划刺杀。
之前也遇过几次刺杀,因为朱标护卫重重, 都是有惊无险,却让朱标顺着些蛛丝马迹查到了秦王。
秦王以下犯上,野心勃勃,朱标也是一再心软。
后来朱标派心腹去调查秦王,也不是从埋伏的乱民贼寇入手的,而是路上刺杀他的老翁一家。
乱民贼寇打着‘官逼民反’的旗号,刺杀朱标。背后肯定有推手,朱标也知道,不过要查清楚就没那么容易了,需要花些时间。
而那老翁一家给了朱标突破口,加上朱标心中已有怀疑的人选,让心腹有目标地去查,果不其然,顺藤摸瓜地查到了秦王身上。
朱标如果能回京,是否还会对秦王心慈手软,不可知。
不过他突发急症那晚,情况极其凶险,刘太医还是靠着一手金针之术把他从死亡线上拉回,拖住一点时间,足够他交代几句遗言。
朱标只留了心腹在屋内,留下三句话。
就连伺候多年的大太监也不知道朱标交代了什么,他和刘太医都候在屋外,等再进去,朱标已经出气比进气多,口不能言了,盯着虚空没一会儿,唇角动了动就闭了眼。
那一封朱标到死都没拆开的袖中密信,此刻正在吕氏手中。
信中查的是吕氏奶嬷嬷陈氏,内容不多,但也查到陈嬷嬷不是普通深宅老仆,对药理有些了解。
如果朱标继续让人查下去
说不定,还真能顺着陈嬷嬷找到点有用的东西。
比如吕氏后宅一些小事,那是连吕本都不知道的一些小事。
吕氏把纸条折好,放在烛火上,火苗很快吞噬了整张纸条,也一瞬间照亮吕氏面无表情的脸庞。
又如何呢,这些根本不重要,陈嬷嬷会药膳,这是吕氏一早就告诉过朱标的,只是到底多擅长,擅长哪些,没人去深究而已。
而且,就算陈嬷嬷会药理医术,那也说明不了什么。
整个太医院的太医、医侍加起来,医术高明的不在少数,难道还能看着常氏吃错药被害吗。
这些统统不算什么,问题关键是,朱标怀疑了,怀疑她,怀疑吕氏一族。
再是如何小心行事,总会留下一些痕迹,有心去查,迟早会找到点什么。疑心一旦有了点佐证,那就会越来越大。
她精心营造的一切就会在这个小小疑心下,逐渐不稳,坍塌。
吕氏眸中闪过浓稠暗色,有长睫掩盖,跪在地上的人根本看不见,直到吕氏淡声道:“退下吧。”
“是。”
小宦官跪安,慢慢退了出去。
室内很安静,没多久屏风后走出一道身影,是吕本,他沉着眉,面色不太好看。因为吕氏之前没告诉他,朱标对吕氏一族有了怀疑。
知道吕本不满什么,吕氏柔顺道:“女儿也不确定太子心中所想,但女儿进宫多年,对太子脾性还是有些了解,真有什么,女儿也会早早通知父亲的。”
这番说辞,让吕本脸色好看些,他相信吕氏不敢隐瞒,毕竟吕氏一族是她的依靠,尤其现在东宫孤儿寡母,朱允炆年纪小,朱标身后的势力他还掌控不了。
“太子实在过于仁慈了!”吕本走到吕氏对面坐下,摇头叹了叹,眼中却是不甘,“送到他手上的把柄,他居然还藏着掖着,对秦王等兄弟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让。”
没错,吕本和太子一派的对那些藩王都没好感,他们希望朱标继位后能对藩王动手。
这些藩王不仅会对皇权产生威胁,也是洪武帝为文武大臣设置的一道山。
总归来说,没人愿意看着藩王掌握实权。
削藩是大部分臣子都支持的。
可朱标不同于洪武帝,他没有那么重的疑心,更不专权。如果兄弟能跟他一条心,他是愿意重用信任他们的。
朱标上位,不会削藩。
既然如此,那他们就让朱标早点‘看清现实’。他那些兄弟可都不是省油的灯,放任他们成长只会威胁到皇权稳定。
一次能容,两次能忍,一而再再而三,就算朱标是软包子也会爆发的。
就算没有他们的推波助澜,秦王迟早也要被收拾。
晋王这些不安分的也会被厌弃。
这几年秦王果然没让人失望,野心越发膨胀,私下几次刺杀朱标未果,虽说朱标面上都不与他计较,给他改过机会,可这心里指不定怎么想。
晋王同样如此,行为无法无天。
可偏偏,燕王朱棣这人不按常理发展。本来是和秦王、晋王一样嚣张跋扈,惹是生非的人,却一年比一年靠谱,越来越得帝心,与朱标兄弟情深,一般人根本动摇不了朱棣的地位。
“谁能想到太子走得如此突然,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如今每一步都要小心筹谋,否则多年努力就要毁于一旦。”
听到吕本说朱标‘过分仁慈’,吕氏垂下的眼眸轻闪一下,忽然问道:“父亲,刺杀太子的事您事先知道?”
吕本眉一蹙,看着低眉顺眼的吕氏,眯了眯眼道:“为父还没那般神通广大。”
这话,吕氏心中冷笑,不信。
就算不知秦王具体行动应该也是有所听闻的。
“所以,是秦王所为?”
吕本顿了顿,端起茶道:“朝堂上的事你应该有听说,秦王做的手脚不少。”
倒是知道把水搅得更浑。
一早就把晋王,燕王这些人拉下水,让朱元璋不得不怀疑是有人故意泼脏水。
至于查证,虚虚实实,一时半会儿也弄不到有用的线索。
吕本拧眉,所以他才很想知道朱标去世前与心腹交代了什么。说不得朱标手里就掌握了秦王致命把柄。
“不过,事情怎么走还不一定,如今你孤儿寡母的,最是可怜无助,皇上是看在眼里的。”
吕本和太子一派的势力已经商量好了,扶持朱允炆上位。
如今太子之位的热门人选,秦晋燕三王不管谁上位,对他们都不是好事。
朝堂上大部分都是支持朱标的,转过头来支持朱允炆不难。朱允炆这些年温文谦和的形象也极得众文臣之心。
文臣们受到洪武帝的压迫已经够多了,就想拥戴一个亲近读书人的新皇。
想到什么,吕本眼底不由闪过一道精光,虽说一开始也被朱标离世搞得焦头烂额,但如今冷静下来一想,朱允炆早点继位似乎更好。
朱标到底是洪武帝花了心血培养起来的,虽仁慈但不好摆弄,政治手段也成熟了。比起朱标,朱允炆可就稚嫩多了。
吕氏母子都懦弱,到时候还不是要依仗他吕氏一族。
吕氏仿佛没看见吕本眼中迸射的野心,她神色显得憔悴,柔柔弱弱坐在那,听着吕本的教导,后续一些安排,顺从地点头。
待事情说完,吕本不好久留,快步离开了。他走得快,也就没注意墙根处一道身影正盯着他背影,等到吕氏出来,她余光一下就注意到了,扭头看去,神色微讶。
“允炆,你怎么在这?”
吕氏与吕本私下见面,吩咐人守在院外,屋外并没人看守。朱允炆如果来了,院外的人是要提前通报的。
想到刚才她与吕本在屋内的交谈,吕氏脸色变了变,尤其是与朱允炆目光对上,她心口跳了跳,刚要问,朱允炆就说:“我来找母妃,听人说你和外祖父有事相商,有些好奇,所以就进来看看。”
院子外守着的人可不会随便放朱允炆进来,除非
“他们不让我进,我就让侍卫过来了。”
吕氏眸子微微瞪大,“你”
“母妃放心,只有我一人进来,侍卫们也早都退下了。”朱允炆定定看着吕氏,那眼神直看得吕氏心口乱跳。
“东宫式微,储君之位悬空,你外祖父担心我们母子未来处境,这才进宫与我说些话。”吕氏指尖扣着掌心,嘴角一扯,笑道:“你刚才应该也听到了。”
朱允炆看着吕氏眼中些许慌乱,心中无端冒出一个小小黑洞,他刚才其实并没听到什么,屋内谈话声太小了。
“是吗,我听得不太清楚,所以才等在这想问问母妃,你们说了什么。”朱允炆就这么说了,可他心中的黑洞在逐渐变大。
吕氏闻言,小小松了口气,有些事她并不想朱允炆知道太多,尤其跟朱标有关的事。
刚才吕本虽然嘴上否认了,但这些年吕氏一族背后做的事也不少。
结果念头刚落,就听朱允炆问道:“母妃,父亲的离世是有人害的吗?”
“!”吕氏紧拧眉心,一字一句强调:“你父亲是病逝,如若不然,你皇祖父不会善罢甘休。”
朱允炆盯着吕氏看了会儿,随即转开视线,淡淡哦了一声:“那就好。”
“你”吕氏忍着心中不适想问他是何意。
朱允炆却作揖告退了。
“儿子还要回去读书,就不送母妃了。”
母子两一个脸色难看,一个脸色漠然,朱允炆走后,吕氏才松开紧握的拳头,想到近几个月发生种种,忍不住咬紧牙根,眼中迸发出凶狠之色。
朱允炆离开院子,脚步越来越快,在院外等着他的王景弘此刻也跟在他身后,敏感察觉朱允炆状态不对,也不敢凑上去找不痛快。
等到朱允炆小跑起来,王景弘眼皮子一跳,只好跟着加快步伐小跑起来。
跑了不知多久,朱允炆喘气不停,汗水一滴一滴顺着下颌落入
衣襟,他抬头望着宫墙,心中扩开的黑洞在他眼底若隐若现。
王景弘赶到的时候也气喘吁吁,隔了十几步站着,没往朱允炆身边凑。
所以朱允炆低喃的那句:“如果一把火全都”只模模糊糊传了一点到王景弘耳边。
王景弘唰地垂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努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这天晚上,王景弘奉命守在内室,蹲坐在朱允炆床脚。
他正眼皮耷拉着打瞌睡,床上的人就发出呜呜咽咽的低鸣声,王景弘一下子瞪大眼睛,晃了晃脑袋,上前轻拍朱允炆,这一靠近就听到他模糊的梦呓。
待朱允炆再次睡得安稳,王景弘小心翼翼收回手蹲回去,眼睫毛低垂,遮住他那一闪而逝的异色
北平府。
来不及缓解一路疲惫,朱棣就去书房接见一主动求见的人。
这人要是露面,伺候朱标的大太监就会惊讶瞪大眼睛,因为这是朱标心腹,一直替朱标秘密做事的人。
朱棣自己都挺惊讶的,听到来人身份,迫不及待就跑过来了。
看着跪在书房地上,面容普通的男人,朱棣目光沉沉,扫过男人呈上的信物,心中情绪更是难辨。
“大哥可还有其他的话?”
“奴才已将殿下所留之言尽数转达。”男人语气平淡道。
朱棣眼中神色更是复杂了,坐姿都难得端正,没有平时的吊儿郎当,唇线紧抿,半天不知该说什么。
让心腹传达的就一句话。
老四,保重,替大哥照顾好妻儿。
如果说这一句还不能领会到朱标的心意,那和信物一起呈上的还有秦王诸多罪状,尤其是最后一次遇刺,那老翁一家与秦王脱不了干系的证据,只要给朱元璋看,即便朱元璋不要秦王的命,秦王也绝对和皇位无缘了。
朱标的意思是支持他夺位?!
为什么不直接给老爹朱元璋
朱棣坐了许久,倏地扯了扯嘴角,不知是笑还是嘲,眼中神色更是蒙上一层悲哀。
都到这个地步了,大哥居然还想着留秦王一命吗?
朱高炽找过来的时候,就见他爹一脸又哭又笑的样子,他走过去,看见书桌上摆放的东西,眼神一闪,问道:“爹,怎么了?”
听到朱高炽喊声,朱棣才抬起眼皮,抿了抿唇线然后把朱标交代的话和留给他的东西说了。
朱高炽听完也怔愣一瞬,不过,他与朱棣想法有些不同,与其说太子大伯是想留秦王一命,不如说是
“爹,太子大伯应该是顾虑皇爷爷,他不想皇爷爷放开杀戮之心。”从离京到回北平,朱高炽这一路都在琢磨朱元璋的异样,朱元璋忍着,接下来是要憋一个多大的。
要知道马皇后病逝,朱元璋暴怒之下是要太医跟着陪葬的。
他最爱的长子,倾尽心血培养多年的继承人,病逝得如此突然,以他的脾气就算不发疯乱杀人,那也该让伺候朱标的太监宫人,还有太医,负责保护朱标安危的护卫陪葬才对。
暴怒之下,嗜血的杀心是很难止住的,以前还有朱标,马皇后压制朱元璋嗜血一面,可现在,朱标去世,朱元璋竟然没杀人。
明明是好事,但放在朱元璋身上就太反常了。
偏偏朱元璋看起来还清醒得可怕。
朱高炽可不就心惊胆战的嘛。
所以这段时间他都在琢磨,皇爷爷心中到底憋着什么。
毫无疑问,除了爱子病逝让他难以接受,他需要发泄怒火、不甘。但更多的,身为一国之君,他还要考虑王朝的未来和后续安排。
在即将落在最后一子的时候,棋局忽然乱了,身为执棋的人,朱元璋绝对不会让多年功夫白废,他忍着杀心,目光从棋盘上一一凝望过去,带着审视,掂量和谋算。
有多少人被写上老朱的死亡名单,又有多少人会被连累
朱标了解朱元璋,知道他突然病逝会给朱元璋带来多大的刺激,他怕,他担忧,朱元璋一旦放开杀戮,必定血流成河。
皇帝本就是孤家寡人,身在高位,随着权利越来越大,心也越来越冷。正所谓,虎毒不食子,如果真发展成‘父杀子,子弑父’,洪武帝又是开国之君,留下的祸患将不可估量。
【太子大伯,他应该是想让你阻止皇爷爷的杀戮之心。】
【他在乎的不是秦王死不死,是怕这事儿带来的影响,怕这一杀就再也止不住了。】
朱棣:“”
他拧了拧眉。
朱标的担心不能说是多余的,因为以老爹的脾气,盛怒之下还真可能杀了秦王。
说到这,朱高炽又叹息一声。
【谈何容易啊!】
【皇爷爷现在就跟刺猬一样,戳一下,要命啊。】
朱高炽面上平静,瞪大的双眼直勾勾盯着他爹朱棣的眼睛,心中疯狂吐槽。
【嘴上叫我臭小子,亲热得很,眼神时不时就要变一变,审视,怀疑,我又不傻,看得见。】
【老朱同志现在谁都不敢相信了。】
【偏偏他冷静得可怕。】
【这个时候去争,要死哦。】
【哎哎哎,就说皇位这玩意儿有毒,挨不得,谁挨谁死。】
朱棣:“”
“儿子,你冷静。”
【我已经很冷静了好嘛,不然早就吓趴下了。】
【没看那天晚宴,好几个王叔走路都是靠人搀扶的嘛。】
朱棣嘴角一抽,说实话,他那天晚宴结束,腿也有些软。
相信不止他,在场所有兄弟都被老爹‘恶龙盯人’的视线给吓到了。
看朱老三跑得多块。
朱老三那东西,从小就对危险感知最快。
朱高炽心中吐槽完,压抑的心情缓解了一下,与朱棣四目相对,然后父子同时叹出一口气,只觉得眼下真是棘手啊。
朱标的‘遗言’,也真是难办啊。
父子一起蹲在书房的地上,都是单手撑着下颌的姿势,两眼发呆,时不时叹气,过了会儿,朱高炽说:“不如去找道衍下下棋?”
朱棣:“那为父去看看?”
朱高炽眨眨眼。
【老和尚虽然爱忽悠人,但下棋也是真厉害。】
朱棣:“行吧。”
大手用力抹了一把脸,朱棣起身就出去了。
朱棣一走,朱高炽蹲在地上又发了会儿呆,手中把玩着朱标留下的信物,良久他才起身拍了拍发麻的腿,咕哝一声,“麻烦啊。”
北平府这边风平浪静,朱棣找道衍下过棋后,思路倒是清晰不少,也有了决断,和朱高炽一商量,暂时也只能等。
争是要争的,需要等时机。
就在朱棣‘老老实实’等待的时候,朝堂上的争端逐渐变得尖锐,朱棣自然也是被人攻击的靶子,不过他就是不动,既不咬人也不示弱,以前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
倒是秦王那边有些得意忘形了,朝堂上也逐渐有了支持秦王的声音。
晋王晋王整日缩在王府,谁敢在他面前说‘争储’啥的敏感词汇,他一个暴起就要揍的人见太奶。
这三位马皇后所出的嫡子,实力最强大的藩王,此次风波中,风头最大。东宫朱允炆小小冒了一下头,然后就被人踩下去了。
秦王听闻都笑了,论资排辈,怎么也轮不到朱允炆那小儿。
秦王这一出手,太子一派也偷偷笑了。
很好,就是要皇上看看,东宫孤儿寡母的可怜无助,所谓爱屋及乌,以皇上对太子朱标的疼爱,怎么就不能把这份疼爱转移到孙子身上呢。
前朝风云诡谲,后宫一个郭宁妃的病逝并没激起一点波澜,死的悄无声息,连丧仪都办得极为简单。
也是这个时候,经过几个月的软磨硬泡,纠缠不休,老朱终于受不了,同意了朱高炽进京的请求。
朱高炽没法子,到时候就是不要脸不要命了,也不能真看着老朱同志憋个大的。
必须在眼皮子底下盯着才行。
朱棣是不同意他进京的,他老爹的脾气,盛怒之下是真的不认人的。就跟朱元璋对儿子不太信任一样,他这些儿子又何尝不是。
朱棣不放心,但朱高炽是先斩后奏,朱元璋都让他去了,这个时候拦也不行了。
北平燕王府,朱棣正耍孩子脾气,把朱高炽收拾好的行礼又给搬回去,朱高炽很无语,看看在一旁没办法的娘亲徐妙云,又看看大刀阔斧坐在那的朱棣。
朱高炽:“”
只能认命上前去哄爹了。
在朱高炽准备上京的时候,皇宫又出了一件事。
之前被朱标下令关在一偏僻宫殿的马青,直到朱标去世,似乎就像被人遗忘了,一直没被放出来。
而她日愈加重的咳疾,在没有得到治疗后,身体也终于承受不住了。
此刻宫殿外看守的侍卫撤走了,换上两个宦官,整座宫殿在这偏僻角落显得愈发荒凉,冷情。
躺在床上的马青面色灰白,眼神虚虚落在一处,安静又平淡地等待着呼吸落下瞬间。
门外忽地响起脚步声,很轻,马青没听到,不过很快房门就被人推开了,随着日光一起进来的是她等了许久的人。
马青这才转动一下眼珠看向走进来的人。
她一点不意外,吕氏更不意外,似乎知道马青在等她一般,陈嬷嬷搬了个凳子过来,擦了擦,吕氏这才坐在,慢条斯理地整了整手帕,也不急着开口。
马青从她一进来就察觉了,吕氏与从前些许不一样的气息。
过了一会儿,吕氏抬手,陈嬷嬷就退了出去,还把门给关上,这下屋内就只剩马青和吕氏了。
吕氏缓缓抬起眼眸,对上马青的目光,她呵呵笑了一声,眼底终于有戾气浮动:“可惜。”
“殿下看见了,怕是要心疼了。”
马青没说话,吕氏手指倏地用力,差点刺疼自己掌心,她不想嫉妒,可这么多年,她对朱标也算尽心尽力,谁知不过马青几句挑拨,他就怀疑了。
这些年的夫妻温情都变得可笑至极。
本来以为嫉妒是多年付出被辜负,可直到朱标突然病逝,吕氏才后知后觉,她对朱标也不全然是利用的。
认清自己对朱标那点情意,吕氏才更嫉妒。
可吕氏说完就看马青还是那么一副不为所动,一时不知该笑谁了,“殿下对谁付出真心不好,偏偏对你。”
“咳咳——咳——”马青又忍不住咳嗽几声,嘴角有血丝渗出,一出声嗓音沙哑又难听,“这说的不该是你吗。”
要说朱标这些年对吕氏的情意,那也是做不得假的。
可吕氏就没辜负朱标吗。
两个聪明的女人只通过眼神就读懂对方意思,这一刻,两人都明白,她们都辜负了朱标,也都利用了他。
“我第一眼见你,就觉得咱们很像。”吕氏似嘲非嘲地扯了扯嘴角。
自私,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情爱,从来不是能牵绊她们的东西。
只是马青没有往上爬的欲望。
马青没有说话,她眼神更缥缈无力了,说一句话都很费力。吕氏看出她已是强弩之末,心中堆积许久的戾气在她微弱的呼吸声下,稍稍平复些。
她最不满的,不是朱标对马青的情意,而是马青差点坏了她的事。
就在吕氏没有心情在与一个将死之人纠缠时,她起身,刚迈出一步,马青虚弱的声音就传来。
“常氏,怎么死的?”
似乎这成了马青的心结,她死前最想知道的真相。
吕氏回头看她一眼,然后无辜地眨眨眼睫:“郡主你病糊涂了,她难产死的啊。”
说完吕氏不再看身后人,抬脚推门走了出去,走到门口,吕氏淡淡吩咐宫人照顾好马青,就带着人离开了。
走出偏僻的宫殿,想到马青刚才最后那一眼中的不甘,吕氏终于勾起嘴角笑了笑。
马青当然找不到证据,就是朱元璋也查不到。
因为,常氏本来就是因为生产才死的。
这里面她是动了些小手脚,比如,给常氏补身子啊,比如送给太子的汤药,太子不爱喝的,喝不完的,常氏就喝了啊,常氏自己要喝,没人劝没人逼啊。再比如,和朱标‘琴瑟和鸣’刺激一下常氏啊。
所以常氏才那么容易受孕,而孕期不稳,心中积郁,自然地也加大了小产风险,本来,第一胎后常氏底子就有些受损。
一次两次小产,又接连怀上朱允熥,是个人也不能这么折腾啊,何况胎儿也是靠了些药物怀上的。
而常氏又担心胎儿因为她早期没吃好,出生后会体弱多病,孕后期胃口好些就补了一通,后来马皇后换了太医过来,那沈姓太医说胎儿不易过大,不好生产,不用再补,但常氏更怕胎儿孱弱。
在神经有些敏感的常氏耳边吹吹风罢了,根本不用吕氏再多做什么。
就是那沈太医似乎有察觉到点什么,不过他不是一直负责常氏平安脉的,不能确定。
更不敢空口无凭就说其中有猫腻。
不过,吕氏还是借机把那沈太医送出宫了,可惜,人没死在流放充军的路上。
偏僻宫殿,吕氏走后不久,马青只觉自己视野越来越模糊,隐隐约约地有一阵光团朝她靠近。
光团里慢慢地好似现出一个人来,马青嘴角动了动。
守在门外的宫人许久没听到屋内动静,推开门一看,躺在床上的人闭着双眼,嘴角似有若无地勾着,已经没了呼吸。
第118章 第118章 那猎虎的少年
朱高炽收拾好东西也不再耽搁, 想着早点到京也就没有选择坐马车,白天骑马,晚上就夜宿驿站。
出发这天,接到边境有敌扰情报的朱棣带兵出塞了, 朱高炽就抱抱府门口送行的徐妙云, 然后又摸摸两个小的脑袋。
“记得听娘的话, 少胡闹。”朱高炽这话就是对小顽猴朱高燧说的,看着小团子依依不舍红了鼻子, 他笑道:“小男子汉不哭鼻子。”
朱高燧小鼻子一抽,抬手抹了抹眼睛:“才不哭鼻子,大哥,你真的不带窝一起走吗?”
说着, 小团子更想哭了。
“窝, 窝包袱都收拾好了。”
徐妙云、朱江月还有朱高炽就看着他背上那个小包包,齐刷刷嘴角一抽。
这几天朱高燧为了缠着一起上京, 每天花样百出, 打包的包袱不说二三十件,十七八件总有的, 不过每次都被徐妙云捉住, 把他小包袱给扣押了。
于是喜欢的玩具不打包了, 爱吃的糕点不带了, 娘亲给做的小衣裳也不拿了, 朱高燧这次干脆就打包一些金叶子。
大哥说了, 出门在外, 没钱不行。
朱高炽看着他的各种花样小包袱也是哭笑不得,最后还是拿读书把人吓住,这才不纠缠闹着要一起上京。
“大哥, 那你早点回来。”朱高燧耷拉着眼皮道:“你说好给我一套新玩具的,二哥都没有的,不能很久哦。”
“大哥,路上小心。”朱江月乖巧地眨着眼睛道。
朱高炽笑笑,摸摸两人头发,“知道了。”
和家人话别过后,朱高炽翻身上马,早已等候在一边的张辅、孟真领着十几个亲卫也上了马。
“驾!”缰绳一抖,马蹄声错落有致地响起,朝着出城的方向远去,待一行人身影转过街角,徐妙云才牵着两个小的转身回府。
谁知才走几步,朱江月就小小惊呼一声,“四宝,你哭了。”
徐妙云应声低头,正好瞧见小儿子张大嘴,无声泪流满面的样子,脸红红,五官也哭得扭曲了,偏还要嘴硬,“才才没有姐你乱说哇啊”
朱江月:“”
徐妙云:“”
“窝真没哭哇啊啊窝就是就是眼睛下雨啦啊啊啊啊。”
徐妙云:噗!
看着突然背过身去,肩膀一抖一抖的娘亲,朱江月眨眨眼,小口叹气,上前几步一把牵起朱高燧的小手,然后另一手摸摸朱高燧的头发,仿佛在给小猴顺毛。
有了姐姐安慰,朱高燧嚎得更大声了,还要强调:“没哭啊啊啊啊,雨好大啊啊啊。”
好不容易忍住笑的徐妙云终于绷不住了,在小儿子崩溃嚎哭声中笑得快打嗝了
这头朱高炽一行出了城,马鞭轻扬,随着轻喝声落下,二十几人加快速度奔驰在官
道上。
就在他们出城没一会儿,一身姿轻盈的少年也牵着马儿出了城,少年大眼翘鼻,小麦肤色,眉毛浓浓不失英气,脸圆圆的,嫩嫩的婴儿肥添了几分可爱和憨,少年揉揉鼻子,轻轻落在马背上,朝着朱高炽他们奔驰的方向跟了上去。
赶了两天路,朱高炽感觉自己屁股都要颠麻木了。
正值初夏,天气算不上很热,不过白天顶着大太阳骑马还是出一身的汗。朱高炽正想着加快速度早点赶到驿站,随便冲个澡也能爽快些,谁知骑在前边儿的张辅却急停下来。
“吁!”
马前蹄高高扬起,几乎快直立起来了,张辅牢牢控住马儿,在身后的坐骑缓慢停下后,打马靠向朱高炽。
朱高炽问:“怎么了?”
张辅带着两人骑在前头,负责开路,查探情况。如果没有什么事,张辅是不会骤然急停的。
此处算是比较偏的一处官道,道路狭窄,两旁灌木丛比人还高,一眼望去不是山崖就是密林,也不知是不是马蹄声惊扰了山林野物,林子里的鸟叫声都很稀疏。
有些安静。
朱高炽看向张辅,张辅此时神情也显得严肃,他不确定有没有危险,只是直觉不太对。
“世子,还是小心些。”
朱高炽颔首,这古代路上突然冒出一头野猪,一头老虎都不算稀奇。不小心被惊了马,骑术不行的还真要摔个半身不遂。
这里位置偏,周围环境也适合藏野兽,提高警惕是应该的。
可张辅心里隐隐感觉不对倒不是因为山中野兽,他也没直接对朱高炽说,而是和孟真交换一个眼神,让他注意保护世子。
孟真虽说没有张辅这么敏锐,但见他神色,还是提高了警惕,郑重地一颔首,抬手让人又靠拢一点,把朱高炽护得更严密了。
马儿不再像之前那般疾驰,而是踢踢踏踏地小跑着。张辅在前面开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突然他耳朵一动,大喊一声:“敌袭!”
喊声还在山中盘旋,咻咻咻——数十只箭矢从两边射出,阳光下,箭头闪着寒光眨眼冲到朱高炽他们跟前。
孟真拔刀挥斩,箭矢断落一地,朱高炽被亲卫围在中间,他也拔出长剑,做出防备姿态。
几波箭射完,突然就从灌木里冒出三十几道身影,面覆巾,露出一双双凶神恶煞的眼睛,只看穿着和气势像是山中匪寇,而且还不是一般小流寇。
张辅从小跟随亲爹在军中、战场打滚,自是能看出这些人都是沾过血的,而且还都不少。
他朝朱高炽靠拢,又对孟真使了使眼神,两人知道这群人来者不善。
“世子小心。”
“等会孟真带您先走,我和几个兄弟善后。”
朱高炽轻颔首,他看着突然冒出了几十人,心里也是大大卧槽了一声。
大意了啊。
没想道居然还有刺客刺杀他了。
对方人要多几个,不过张辅他们实力不弱,朱高炽倒也不担心。就在这时,蒙面的刺客冲杀上来,张辅带着几个兄弟迎上去,孟真和另外四人一边护着朱高炽一边杀出包围圈。
很快,孟真就带着朱高炽冲出去,和张辅眼神快速交流一瞬,然后孟真带上十个亲卫护着朱高炽先行离去。
眼看朱高炽逃了,刺客自然要追,张辅单枪匹马拦在道路中间,脸上还有刚沾上的热血,青年嘴角一挑,“就凭你们,想过去,先过我这一关!”
张辅确实是一员悍勇猛将,单枪匹马横在前方,刺客一个接一个倒在他脚下,鲜血洒落一地。
原本还往前冲的刺客都被吓住,正犹豫,张辅已经大喝一声杀,带着剩下几个亲卫冲杀过去。
刺客哀嚎惨叫声不绝于耳,有几个见势不对蹿入林中逃走,张辅杀完手边刺客,见一亲卫想追,他长枪一拦:“穷寇莫追,我们赶紧追上世子。”
张辅担心,刺客不止一拨。
“走!”
张辅带着剩下几个亲卫快马加鞭追赶朱高炽他们。而朱高炽这头,在孟真十几人的护送下,成功逃开刺客包围,跑了一小段路,身后并没追兵,想来应该是被张辅拦住了。
虽说刺客人多,但朱高炽对张辅的实力还是很信任的。只要不是碾压级别的人数差距,张辅解决起来不难,即便解决不了,他多半也能脱身。
朱高炽拿着一把长剑,第一次经历刺杀,心口还有些怦怦乱跳。
就在这时,孟真忽地急呼一声:“小心。”
那是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朱高炽有一瞬僵住,直到孟真反应及时一刀砍过去,一只手还挡在朱高炽脑后,噗呲,箭穿入肉中的声音。
朱高炽扭头就见孟真一只手臂被箭头穿过,他来不及问,孟真已经横刀挡在他身前。
这波刺客很快现身,人数竟然有五十之多。
比上一波还多二十来个。
孟真扫过这些人拿刀拿箭的人,只看武器比上一波要精良多了,而且刚才偷袭世子明显是弓弩,只看射程和攻击力,还不是普通弓弩。
弓弩可是朝廷禁用的兵器,只有军中才有,尤其精弓强弩。
一般刀枪剑戟,想想办法都有路子能弄到,但弓弩绝不是一般人能有路子弄到手的。
朱高炽也看出来插在孟真手臂上的是弩箭,三连发,一发三箭,被孟真砍断几箭,最后来不及只能拿手给他挡下。
“世子小心,暗处还藏着弓弩手。”
朱高炽神色郑重地点头,扫过与刚才那波差不多穿着,同样覆着面巾的刺客。看来幕后的人是真的很想要他的命了,就是不知这两波是一起的,还是
张辅带着人赶到的时候,只看到还剩两个亲卫,被刺客包围,眼看就要命丧刀下,张辅骑马冲了进去,一枪带翻两人,左手翻转,还没反应过来,一刺客就捂住飙血的脖子,踉跄着倒地了。
另外三个亲卫也冲杀过来,有了张辅几人相助,刺客很快死的死,逃的逃。张辅没看到朱高炽和孟真,地上到了五六个亲卫,有重伤的也有死了的。
他扶起刚才救下的那个亲卫,问:“世子往哪个方向跑的?”
“孟百户和两个兄弟带着世子朝那个方向跑了,张百户,您快去”亲卫忍着痛急呼道。
张辅果断上马,带上还能战的亲卫去追朱高炽。
再说这边,朱高炽被孟真护着,一路狼狈逃窜,眼看刺客紧追不放,他们就绕进了山中。
灌木茂密,林深树多,适合逃亡。
孟真受伤不轻,身上大片染血,不过他双眼炯炯,闪着狠厉精光,待听到身后追击声,让朱高炽下了马。
“世子,您跟他们往那边走,我带上几匹马朝这边走。”
这是要引开刺客追杀了。
朱高炽本不想同意,可四人一起也不好逃,他还是个武力值平平的累赘,跟着孟真还给他增加负担。
“这样,我自己一个人往这边跑,你们三个一起。”
孟真皱眉,下意识就反驳出声:“世子,不——”
“哎,你先听我说完嘛。”朱高炽打断他的话,眼神有力道:“首先,刺客不傻,你们人多,他们就会追着人多的找,其次,我虽然武力值平平,但我也是去军营特训过的,藏身还是会的。这里树多林深,真藏好了很难被找到,说不定你们都找不到我。”
朱高炽也不是夸张,这个山林又深又大,藏起来还真不好找。但相对的,危险除了来自刺客的,还有山中野兽的。
所以孟真说什么也不准朱高炽一个人行动,他现在还清晰记得世子一只兔子都射不中的武力值,真遇上猛兽,那也活不了。
“”朱高炽无法反驳,只能讪讪道:“我也不会往深处走啊。”
总之危险太多,孟真不同意,最终朱高炽也不好坚持下去,带上两个亲卫朝另一边跑了。
孟真牵着几匹马,撕扯里衣紧紧缠住流血的胳膊,然后朝另一个方向走
张辅带着人追进山林的时候,朱高炽他们已经不知道往哪个方向逃了,没办法,只好先跟着残留的痕迹追。
另一边,骑马尾随的少年终于到了第一波刺客埋伏的地方,看见满地血迹残尸,少年一惊,扬起马鞭快速朝前边儿追去。
几个受了重伤无法动弹的亲卫听见马蹄声,神经一紧,刚要拿起手边的武器,就见一少年骑马冲出来,口中大喊:“我乃孟百户亲弟,我大哥去哪儿了?”
孟百户弟弟?
亲卫疑惑,防备并没卸下,毕竟孟百户弟弟怎么会来这,直到少年骑马靠近,一亲卫看清他的脸,恍然想起之前是见过这少年几次,与孟百户站一块关系亲近的样子。
孟百户家中是有几个弟弟的。
“我真是他弟弟,快告诉我,大哥他们怎么样了,往哪个方向去的?”孟夏急得不行,只看战况就知世子和大哥遇到了危险,怕是不敌。
“你真是孟百户弟弟?”
“可有凭证?”
孟夏去哪儿找凭证啊,正想呢,余光就扫见一旁东倒西歪的灌木,还有杂乱无章的脚步马蹄,“行了,我知道往哪边跑了。”
要是不敌,只能往不易追击的山林跑,又好藏身。
孟夏骑着马快速冲向山林,重伤的亲卫也没办法拦
眼看天色渐黑,张辅还没找到人,心中难免焦急起来。刚才他们还杀了几个在林中追击的刺客,一路跟着痕迹最多的找,有血迹,有被丢弃的马匹,还有刺客尸身。
张辅一边加快脚步追赶,一边暗自在心中祈求,世子一定要无事啊。
突然,前边儿传来惨叫声。
张辅猛地抬头,推开挡路的灌木朝前边大步奔去。
没一会儿视野一明,就见前边孟真浑身是血,被三个刺客围攻,地上还倒着四人,挣扎着惨叫连连。
张辅二话不说赶紧冲上去帮忙,孟真余光也注意到有人出现,还以为是刺客,直到张辅发出声音,长枪毫不留情地刺穿一人脖子。
“孟真你没事吧?”
孟真受伤不轻,却还能坚持,摇摇头:“我没事。”
有了张辅几人加入,围攻孟真的刺客很快被解决。孟真有些脱力地踉跄一下,被张辅一把搀扶住。
“世子呢?”
“往另一边跑了,现在也不知道在哪。”孟真站稳道。
他一个人引开大部分追击的刺客,要不是张辅及时赶到,刚才还真危险了。看着天色越来越暗,孟真也皱紧眉头。
“走,去找世子。”
“你还行不行?”张辅看他身上伤口不少,怕他撑不住,孟真点头:“没事,我上点药就去找世子,山中密林意外多,就是没有刺客也很难保证不出意外。”
是这个理,张辅也就不再多劝,毕竟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朱高炽,孟真也不敢耽搁,拿出随身携带的上药,咬着牙往身上撒了一遍,穿上衣服就和张辅几人原路回去。
要找朱高炽还是要从之前分开的方向找起,不然山林这么大,很容易迷了方向。
这头,朱高炽三人和孟真分开来后,一路小心躲藏,起先身后是没有追兵的动静,可也不知怎么绕的,就和三个刺客来了个面对面。
朱高炽三人:“”
那三个找人的刺客都愣了一瞬,没想到这么凑巧,鱼儿自己进网了。
说时迟那时快,两边很快就交起手来。
朱高炽有自知之明,没敢往前冲,怕忙没帮上还给亲卫扯后腿,他就躲在树后,举着剑,盯着前方战况。
二对三。
自己这边还是能打的。
眼看两亲卫压住了对面三个刺客,朱高炽正观察有没有可乘之机好助力一把早点结束战斗,万一往这边找的刺客不止这三个,打斗声把人引来
心声戛然而止,朱高炽都想拍打自己一下,乌鸦嘴。
看着又冒出来的三个刺客,二对三,一下子就变成二对六。
两亲卫打斗中也注意到了,大喊:“世子快走,别管我们。”
喊完一人就要朝另外三个刺客冲去。
朱高炽连忙高喊一声:“有本事来追我啊!”
那三个刺客才不想与亲卫缠斗,二话不说就朝朱高炽追去。两亲卫见状眼睛都急红了,下手越来越狠辣,急着把这三个刺客解决了去救朱高炽。
朱高炽喊完那一声就钻入灌木丛中,一路左突右转,埋头狂奔了不知多久,等到他喘着粗气停下时,周围野草又高又密,树木更是遮天蔽日的。
白日阳光还能透过缝隙洒落稀疏光点,这会儿已经黑下来了。
要不是逃跑这一路眼睛习惯了越来越暗的光线,此时怕是伸手不见五指。朱高炽靠着一颗大树休息,在想那两个亲卫也不知道有没有事。
如果没有刺客再出来,应该就没事了。
现在当务之急是找个安全点的地方休息,只不过朱高炽左右看了一圈,在这深山老林,哪有什么安全的地方啊。
好在。
朱高炽抓紧手中的剑,逃跑没有忘记武器,还有个防身的东西。
正当朱高炽准备离开,怕刺客追上来,他还没动,身后野草堆就动了动,他下意识举起剑,躲在树后。
钻出草丛的是孟夏,她一出来就耳朵一动,敏锐察觉到树后有人。呼吸声这么重,不像是习武之人,孟夏从小习武,小时候因为意外还在狼堆里生活过,五感异于常人,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起她的注意。
孟夏鼻子嗅了嗅,眼睛微微亮了,试探地喊了句:“世子殿下,是不是您在那?”
少年人嗓音清亮,声音也没有杀气。
朱高炽拧了拧眉,还是不敢出来,就怕是刺客故意演他。
察觉到脚步声往这边靠近,朱高炽呼吸越来越轻,等到脚步带动的轻风袭来,他屏住呼吸就要出手,一支手伸出,就那么把他手臂抓住了。
抓住了了了。
朱高炽动了动,很好,这人手劲儿贼大,他纹丝不动。
“世子殿下!”少年睁大眼睛,灰暗的光线下似乎都能看到他眼睛里的亮色,朱高炽也是模糊看出少年的脸,些许熟悉,又因为光线问题看不清楚。
但这人跟刚才的刺客不像。
“您没事就好。”孟夏看他虽然有些狼狈,但身上没有伤口,染上的血气应该是别人的。
不过以防万一,她还是问了句:“您受伤了吗?”
朱高炽能感觉少年对他没敌意,摇摇头,“你是?”
这一问,孟夏才好似回神般,脸上浮出些拘谨无措来,还不等她开口,朱高炽就忍不住动了动手。
“要不你先把我放开。”
抓贼紧。
怕他跑了一样。
孟夏猛地松开手,整个人更无措慌张了,再开口就结巴起来:“对对不起草民不是冒犯”
少年慌慌张张的样子倒是让朱高炽轻笑一下,刚要问他的身份,后面草丛就传出一道粗哑声音。
“找到了,在这!”
朱高炽暗道一声不好,是刺客找来了。
在扭头一看,应该是刚才追他那三个。
就在朱高炽拿起剑准备准备
姿势都还没摆出来,少年一把把他拉到身后,比他矮了半个头的少年只留给他个后脑勺。
“世子您藏好,他们交给我。”
朱高炽:“那啥,还是我一起”
想说自己武力值虽平平,好歹也是拿剑的男子汉,怎么也有点作用,拖住一个肯定是可以的,要是战斗力爆表,指不定还能反杀!
朱高炽给自己打了点鸡血,自信膨胀。
谁知这一脚还没踏出,少年不过一只手就把他轻轻地推了回去。
推了回去去去
朱高炽嘴角一抽,少年,你吃什么了,手劲儿这么大。
要说天生神力,朱高炽也见过,他家二宝朱高煦就是,从小一身蛮劲儿,只靠力气都能碾压对手。
如今再看,眼前这少年说不定也是个天生神力。
少年以为朱高炽不放心,他头也不回地说:“世子别怕,有我在,他们伤不了你一点皮毛。”
朱高炽:“”
少年手上并没带武器,朱高炽来不及纠结他口中的‘皮毛’就要把剑递给他,结果这手刚一抬起,少年就赤手空拳地冲了过去。
惊得朱高炽倒抽一口冷气,想说,少年你是不是太热血了点,三对一搏杀,你还不带武器。
你是要上天
嗯。
朱高炽:“”
也不过十个数的时间吧,少年赤手空拳夺了对方武器,三下五除二,也不知他怎么打的。
三个刺客就倒地身亡了。
少年一把丢开染血的刀,朝朱高炽跑来,隔了两米站定。她觉得自己身上血腥味有点重,怕熏到人。
刚才该再小心点的。
“下次不让血溅到身上了。”孟夏有些不自在地说,眼睛睁得圆溜溜的。
朱高炽半天才合上自己微张(惊讶)的嘴,看着站那手脚不知道该怎么放的少年,终于吐出一句:“你还挺厉害的啊。”
一被夸夸,本就手足无措的少年更不知道怎么摆弄了,又是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谢谢世子赞赏。”
有些局促的少年忽然让朱高炽脑中闪过一模糊片段,总觉得少年在哪儿见过。等到他跟着少年寻到个合适的藏身处,少年手脚麻利地点燃一小堆篝火。
借着火光看清少年一张脸,朱高炽终于恍然:“啊,你是那回猎到老虎的小少年。”
难怪有种淡淡的熟悉感。
第119章 第119章 锦衣卫出
还记得那次朱高煦把送他的一头野猪又拿了回去, 说要等猎到老虎再送。还要看一眼到底是谁猎到了老虎,结果绕了一圈也没找到小少年。
朱高炽认出她了。
意识到这点,火光下,孟夏一张小麦色脸颊隐隐发红, 她又往后蹲了几步, 感觉有点热了。
虽说是初夏, 白日还好,赶路还会觉得热, 到了夜间,尤其是这深山密林,温度差还是挺大的,如果是朱高炽一人, 说不定还真要麻烦了。
不仅要躲刺客, 还要防备山中野兽毒物
朱高炽在火光下打量着蹲在对面的少年,刚才这一
路少年仿佛山中老猎手, 那种常年在山中行走的人。
不过朱高炽也是心中微讶, 想到少年当初就能一个人在猎场行走还猎到老虎,手上没点能耐是不不行。
朱高炽一开始是打量, 后面思绪就有些飘了, 只是目光落在少年身上一直没收回去, 这就给孟夏带来了很大的不适应。
等到孟夏一张脸防备被火烘烤过度, 红得几乎要冒烟了, 她唰一下起身, “世子您饿了吧, 我,我去弄点吃的,您放心待在这, 我就,就在这附近,很快回来。”
说完不等朱高炽回应就快速跑出去。
朱高炽回神就见少年火速跑走的背影,他眨眨眼,嘴角倏地微扬一下,小声嘀咕:“刚才的咕咕声看来不是错觉了。”
少年武艺高强,一路上又没让朱高炽动一点手,每次朱高炽都想帮忙又被他拦下,绷着一张脸说:“世子,我来。”
朱高炽还以为他嫌自己添麻烦,毕竟这山野林中,他确实没有少年熟练。
少年忙活这么久,饿了很正常。
他逃亡这一路都有些饿了,尤其是在神经舒缓下来后,就能感觉到
神经舒缓
朱高炽神色一怔,没想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就放松下来了,他扭头看向少年离开的方向,嘴角笑意又更深了些。
倒是没想到少年能让他如此安心
“你是孟真的弟弟?”朱高炽有些惊讶地看着轻轻点头的少年,他说自己是孟真的亲弟弟,孟秋。
朱高炽倒是听说过孟真还有几个弟弟。
孟夏借了她二哥的名字,她和二哥是龙凤双胎,只是二哥体弱多病,从小不爱习武,也不适合习武,更喜欢读书,与她舞刀弄枪不一样。
而她常常做男装打扮在外行走,借用的也是二哥的名。反正他们兄妹长得也像。
至于孟夏是怎么出现在这的。
孟夏垂着脑袋,像个犯错的小孩子,瓮声瓮气道:“我我缠着大哥想跟去京城玩,可大哥不许,所以我就我就悄悄跟来了。”
原来如此。
朱高炽摇头笑笑,倒是因此误打误撞让孟秋发现他们一行遇刺。
等了半天没等到斥责,孟夏小心翼翼地掀起眼皮,刚一接触朱高炽目光又嗖一下看着地面。
“世子,您不怪罪孟秋吗?”
朱高炽看着比朱高煦还小些的少年,心中有些好笑,少年这一路都是乖巧憨厚模样,还以为是个老实孩子,没想到还有胆大倔强一面。
“下不为例。”朱高炽看少年就跟看自家弟弟一样,眼中藏着笑意,颇威严道。
孟夏听到他如此说,又是松了口气又是乖巧道:“哦,下次肯定不会了。”
说着她还抬起眼,火光下,一双圆圆的眼睛又黑又亮,眼中神色清澈,只一眼就能辨别其中意思,过于清澈的眼神反而透着股莫名的执拗感,很像小孩子的眼睛。
朱高炽微微怔愣一瞬,他突然有些明白过来为何会这么快对少年放下戒心,还会觉得安心。
不是少年强大的武力值,也不是他在这山野深林的熟练,而是这双一眼能看透的眼睛,起先是觉得有些傻气的憨,现在细看才发现是眼神过于清澈。
“???”孟夏脸庞温度急速上升,她眼神左躲一下,右闪一下,又不知道该怎么摆放手脚了。
于是在朱高炽‘直勾勾’的注视下,孟夏猛地起身,埋着脑袋丢下一句:“我再去弄点吃的。”
然后又跑了。
朱高炽看着少年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突然噗呲一声笑出来,看一眼还在火堆上烤着的两只小野兔,笑声更乐了。
兔子不够吃,这次不会猎个大的吧。
以孟秋的实力还真不好说。
这一笑,居然还有些止不住。
朱高炽就觉得孟家兄弟都是妙人,孟真做事一板一眼,很有原则性,就是爱摆出一张没啥表情的面瘫脸,弄得张辅有事没事就爱逗逗他,看两人斗嘴是朱高炽平日一大乐趣。
没想到孟真的弟弟孟秋,性子又跟孟直完全不一样。
想到孟真,朱高炽笑意又一顿,之前因为要护着他,孟真受伤不轻,后来又一个人引开大部分刺客,不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希望张辅那点早点结束能追上孟真吧。
听孟秋说,他赶到的时候张辅已经不在那了,多半也追进了密林中。
想到白日惊险刺激的一幕幕,朱高炽神色微深,到底是谁派来的刺客呢,刺杀他是为了什么。
两拨刺客是同一个幕后主使还是说
朱高炽轻轻吐出一口气,抬眼望着幽深黑暗的密林上空。
今日一出,多半与京中所谓立储一
事绕不开关系。
朝中如今立储的热门人选,秦王晋王东宫他爹燕王。
其中秦王声势越来越大,晋王逐渐弱下,但东宫一派的势力是朱标留下的,支持朱允炆的力量也很大。
他爹燕王目前是这两派的眼中钉肉中刺,有事没事就爱参他爹两本,想尽办法地搜罗他爹在北平和军中的‘罪证’。
只是他爹这些年小毛病不少,真能让人抓住的大辫子却是没有的。
这些年,在他的建议下,朱棣习惯有啥想干的事就提前写封信给朱元璋说一声,俗称报备一下。
管您应不应吧,反正儿子跟您说了。
哪怕知道老朱一开始会不同意的,朱棣那也是先做,做了就立马写信给老爹认错。
这一套下来,朱棣有啥大动作基本就是在老朱眼皮子底下。
不止秦王,还有东宫一派的势力最近都在逮着朱棣的毛病抓。
朱高炽眼睛微微一眯,要是他出事了,说不定还真能刺激他爹,人一旦失去理智,谁知道会做出什么呢。
幕后黑手打得真是一手的好算盘啊
孟真和张辅在林中找了几天几夜,遇上山中野兽毒物不少,却连朱高炽一点影子都没寻见,心中担忧与日俱增。
另一边,回去北平燕王府禀报的亲卫见到徐妙云,把路上遇到刺杀,然后与朱高炽在山林中失联的消息说了,徐妙云听完,强压心中慌乱,迅速冷静下来。
如今朱棣不在北平,前不久才领兵出塞巡视,听说带着人追击一波草原骑兵深入草原腹地了,短时间内根本联系不上,也不会这么快回北平。
想到儿子遇刺,徐妙云眼中浮现冰冷的怒火,命人叫来王府长史,“你即刻带四千王府亲卫去寻世子,务必保证世子安危。”
王府长史听说世子遇刺,不敢大意,郑重道:“属下遵命。”
在王府长史和报信的亲卫退下后,徐妙云拳头紧攥,又冷静地看向柳冉,“去拿笔墨纸砚过来。”
“是,王妃。”柳冉麻利地下去拿笔墨纸砚。
等到柳冉快速拿来东西,纸张铺开,徐妙云提笔快速写下一封信,写给谁?当然是给朱元璋了。
要调动出事附近的官兵需要朱元璋的旨意。
即便有王府亲卫赶去,徐妙云还是不忘心,谁知道幕后凶手会不会连续派出好几拨刺客一定要她儿的命。
必须让附近官府配合搜查刺客,寻找朱高炽,晚一天都多一天危险。
而且
徐妙云落下最后一笔,眼中微红,血丝漂浮出来,是压抑怒火和担忧导致的。
她知道,因为太子朱标骤然离世,朝中关于立储的明争暗斗日渐激烈。
作为执棋手,朱元璋是冷冷看着局上的棋子们在如何挑动风云。
朱棣和朱高炽不说,她也知道,如今朱棣处境不是太好,光是朱棣突然接到敌袭,仓促带兵出塞,她在府中接连揪出几个奸细就能看出。
前段时间徐妙云也听徐辉祖说起,北平军中有人在散播不利朱棣的言论。
高炽会不顾反对坚决去京城徐妙云垂眸,儿子想做什么,只要不危及自身安危,她都会尽量支持。
徐妙云抿紧唇角,用力到嘴皮都泛白了。
那就让朱元璋看看,背后到底是谁在搞鬼
王府亲卫赶到朱高炽失踪的山林,进去寻人的时候,快马加鞭送到京城的急信也被朱元璋拆开了。
看到朱高炽遇刺,目前生死不知,失踪深山老林朱元璋原本幽深的一双眸子迅速被血色覆盖,那是压抑许久的滔天杀气。
从接到朱标急症病逝那天起,朱元璋困坐在幽暗封闭的大殿内,呼吸粗重,双眼赤红,仿佛恶鬼现世。
独坐的那一天一夜,没人知道朱元璋心中煞气有多浓,那种恨不得毁灭一切的杀意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吞噬殆尽。
是余光突然扫到朱标命心腹送回来的一件玉佩,朱元璋赤红的双眸才逐渐恢复一线理智。
那件玉佩是朱标满月的时候,朱元璋在外打仗路过一间山间小庙,他无意中进去,发现庙虽小,香火却还不错,在那种四处战乱的时代,竟然给人一种世外之源的错觉。
玉佩就是当时的主持送给朱元璋的,算不上多珍贵的好玉,但朱元璋得到玉佩不久就打了一场胜仗,于是把玉佩□□子满月礼亲手给他戴上。
祝愿他健康成长,长命百岁。
幽暗殿内,朱元璋当时赤红双眸,一把用力抓起玉佩,涕泗横流。
朱标临终送来这一物,留给他一句:爹,儿子不孝。
朱元璋又悲又怒,哭到最后又忍不住埋怨,太子啊太子,到最后你都忘不了让朕饶过他人。
那日,心中嗜血的猛兽就被朱元璋暂时关押。
可在今日,信上内容让朱元璋双眸再次赤红,等他抬头命锦衣卫指挥使觐见的时候,王太监不小心地一瞥,几乎是刚接触那一道赤红眸光,他就跟被什么刺到一般,下意识把脑袋垂得更狠。
王太监心中惊惧,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很快,锦衣卫带着圣旨快马加鞭出京。
应天府城门处,没人敢直视浑身冰冷煞气的锦衣卫,等人马几乎看不见了,城门处的士兵才敢朝外张望一眼。
心中嘀咕,也不知是谁犯到锦衣卫手中了。
如今谁人不知,锦衣卫一出,必定血雨腥风。
第120章 第120章 不如当我侍卫吧
朱元璋命令发下没多久, 燕王世子朱高炽上京途中遇刺,生死未卜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东宫。
随着前太子朱标离世,这处宫殿该慢慢腾出空间迎接下一任主人才是,不过朱元璋没有下令, 也没其它安排, 朱标的妻儿也就还住在这
朱允炆坐在书房, 手持一本书,目光虚虚落在书上, 瞳孔半天没有转动一下,直到书房门被人撞开,来人风风火火的,“哥, 你听说了吗?”
是朱允熥, 他进来也没注意到朱允炆呆愣的状态,大步走过去, 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缓解了嗓子干渴,才又睁大眼看向朱允炆。
“外面在说朱高炽出意外了。”朱允熥语气是掩不住的惊讶和些许微妙, 他一屁股坐椅子上, 重重放下茶杯, 视线落在地上, “哥, 你说, 朱高炽不会真死了吧。”
“皇爷爷不是派人去找了嘛。”朱允炆垂眸, 晦涩不明的视线虚虚落在书上,“等消息吧。”
闻言,朱允熥抬起头来, 表情有些复杂地看向朱允炆,从朱标离世,朱允熥就不是那个什么都不关心的东宫小殿下了,他多少懂了点事。
“哥”
朱允炆应声看来,四目相对,朱允熥嘴张了一下,不等他话出口,朱允炆视线就垂下来了,声音一如既往温温吞吞道:“你别操心,有什么事还有我在,外面发生什么都不重要,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你先回去吧,我要看书了。”
朱允熥一番欲言又止,目光在触及朱允炆眼底青黑色时,最终还是闭了嘴,他哥说的也没错,就算他知道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那我先回去了。”
“嗯。”
朱允熥一走,书房再次只剩朱允炆一人,他闭了闭眼,缓解这段时间熬夜带来的疲惫。
每次晚上睡不着他就起
床看书,书看多了,人也平静多了。
外界那些纷纷扰扰似乎也远离了
与此同时,朱高炽已经被燕王府亲卫找到了。
张辅带着大半亲卫在深山密林里翻找朱高炽踪迹的时候,朱高炽已经跟着孟夏离开了山林,由于怕刺客还没死心,两人也没声张,就在附近一个村庄暂时落脚。
朱高炽正计划联络燕王府,谁想孟夏出去一趟就带回一个消息,说是燕王府亲卫来寻人了。
如此一来,两边倒是很幸运地联系上了。
朱高炽让亲卫先递消息给徐妙云,免得她担心。在孟真和张辅带人赶回来之前,锦衣卫也在附近州县开始了行动。
官兵们大肆出动,搜捕刺客,寻找燕王世子。
同时锦衣卫直接拿下附近大小官员,针对朱高炽遇刺事件展开调查。
普通贼匪没那个胆子,这么多人聚起来埋伏刺杀,要么是当地官员的疏漏,要么是官官勾结。
锦衣卫奉命调查,自然不敢轻易放过任何一人。
不管你是玩忽职守还是背后有勾结,只要进了锦衣卫的手,总有办法叫你吐出来。
就在这波震动即将蔓延开时,朱高炽被找到了,周围官府的人看到毫发无伤的燕王世子简直要哭出来了。
太好了太好了啊。
要是燕王世子在他们管辖的地界出事,洪武帝的怒火就不是杀几个人能浇灭的。
朱高炽看到锦衣卫都出动了,眼皮一跳,赶紧写了一封报平安的信让锦衣卫送进宫。
就在这时,孟真和张辅终于带着人赶过来了。
两人这段日子几乎是没日没夜地在山林里找人,胡子拉碴,一身狼狈。尤其孟真受伤后就没停下来休息过,面色憔悴沧桑,受累程度比朱高炽高了不止多少倍。
想到自己在‘孟秋’的护送下,毫发无伤不说,因为‘孟秋’野外经验丰富,后面一路别说吃苦了,顿顿都有肉吃,再一看孟真一张刚毅十足的脸都瘦了一圈,朱高炽还挺过意不去。
“世子,您无事就好。”张辅虽然累,但嗓门还是洪亮的,尤其见到朱高炽没受伤,面色瞧着还挺红润有光泽,心里高兴,这声音自然就更有力了。
朱高炽一拳砸在张辅肩头:“这段时间你们也辛苦了。等会儿下去收拾一下,大夫也都准备好了,有伤的一定要看,接下来你们就好好休息几天。”
“我没事,就是孟真身上伤没时间养,有些”张辅大咧咧说,没说完就被孟真面无表情地打断,“属下没事,多谢世子关心。”
张辅摸摸鼻子,朱高炽则笑笑,看向孟真道:“对了,我这次能平安走出深山密林,还是多亏了孟秋,要不是他及时找到我,我就危险了。”
朱高炽说着大实话,还引来张辅的好奇询问:“孟秋?谁啊?”
两人就说起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一时没注意到眼前孟真越发僵硬的神色。
听了朱高炽的介绍,张辅也不由庆幸地直点头:“原来如此,孟真,你什么时候有个这么厉害的弟弟,怎么从来没听你介绍过?咱们这次还要感谢你弟弟,幸好他跟上来了,又找到了世子。”
“世子,那孟秋呢,怎么没瞧见人?”张辅好奇地左右张望。
朱高炽:“应该是在房内,刚才听到你们回来我就叫人去找他了。”
话音落下,门外就传来亲卫禀报的声音,朱高炽让人进来,却没看到熟悉的少年身影。
听到脚步声,孟真有些僵硬地回头。
“人呢?”是张辅的大嗓门。
此时亲卫也恭敬禀道:“世子,属下去寻人,却只在房内找到一张纸条。”
接过亲卫递来的纸条,朱高炽展开一看,随即有些好笑地摇摇头,把纸条给一旁的孟真。
张辅见状也有些好奇地凑上来看。
看完后张辅就乐了,有些打趣地看向孟真:“你看你,平时长兄威严是多吓人,你弟弟一听你回来就吓得赶紧跑路了,哈哈哈,肯定是怕你揍他。”
“这小子也不想想,他救了殿下可是立了大功,你怎么敢揍他呢哈哈哈哈哈。”
孟真脸色不太好看,尤其是看到纸张上的字迹,就是孟夏无疑!
“诶,你咋了,还真要揍你弟弟啊。”张辅瞧见了孟真脸黑黑的,撞了撞他肩膀笑道:“殿下,您可要说说这木头了,免得他回去真把您恩人给揍一顿哈哈哈。”
朱高炽也配合着正经脸道:“孟真,孤命令你,回去不得与孟秋算账。”
“听见没?殿下可都发话了。”
孟真:“属下不会揍她。”
是真不会。
他就是觉得头疼。
想到什么,孟真再看向朱高炽的眼神都有些微妙了,只是朱高炽还以为他在责怪自家弟弟不听话,没体会到这一眼的深意。
朱高炽:“我也说过他了,让他以后不能这么做,我看他答应得还挺认真的,以后肯定不敢这么顽皮。”
见朱高炽这明显是帮‘孟秋’说话,孟真心情更微妙了。
“孟秋虽说单纯率真了些,但他实力还是很强的,你也不要老把人当不懂事的小弟弟看。”朱高炽想到自家弟弟妹妹,不由笑道:“等回到北平,孟秋要是有意,就让他去军中锻炼锻炼,我给父王说一声。”
这可是送上来的前途无量啊。
孟秋本来就是朱高炽的救命恩人,燕王肯定不会亏待,如今有了世子这句话,明显是准备好好培养孟秋的意思。
张辅看孟真还愣着不谢恩,一肘子击过去,心道这老孟,怎么越来越木了,不会是失血过多,脑子反应不过来了吧。
而孟真被这一肘子击得闷哼一声,皱起眉,张辅一见也知自己下手稍微重了点,赶紧投去一个抱歉的眼神。
“你受伤不轻,还是先去找大夫看看,接下来就好好休养。”朱高炽也看出他面色不对,有些关切地道。
孟真先谢过,又恭敬垂首道:“世子,您对孟秋的栽培之意,属下先代他谢恩,不过孟秋他无意从军,他”
“他怎么了?”
“他”
孟真一时找不出合适的措辞,他总不能说那是他家妹妹吧。
见他吞吞吐吐,朱高炽倒是没有不悦,也不觉得是孟真要拦着弟弟光明前途,想到少年清澈率真的眼神,他耐心道:“此事先不急,你们可以慢慢商量。”
闻言,孟真松了口气:“谢殿下。”
“如果,”朱高炽突然想到什么,眼睛弯了弯,心情不错地道:“你要觉得他不适合在军中历练,不如让他做我的侍卫。”
“孟秋,人还挺不错的。”
跟他还挺合得来。
想到一路把他当个‘脆皮小公主’小心呵护的样子,朱高炽就忍不住摇头轻笑。
孟真蓦地抬起头来,眼睛微微瞪大,撞见朱高炽笑意盈盈的样子,还有那不似说笑的语气,他心情更是复杂了
朱高炽遇刺有惊无险,平安被人找到的消息迅速传开。一时有人欢喜有人愁,有人感叹有人摇头。
幕后之人更是气得牙痒痒。
“算他命大!”秦王咬着牙根,阴沉狠辣道:“下次就没那么好运了。”
刺客刺杀,还在深山野林失去踪迹,居然都能活着出来,本来以为十拿九稳的事居然就这么失败了,秦王气得都快吐血了。
见秦王满脸阴鸷狠辣之色,屋内其他人都不敢说话,生怕引火烧身。直到秦王发话让他们都滚出去,一个个缩着脑袋赶紧退下,呼吸到外面空气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给暴虐的秦王出谋划策,真的是太考验人的小心脏了。
但贼船上都上了,他们下不来了。
与此同时,东宫一派的势力得知朱高炽已经平安入京,那心情啊,也别提多郁闷了。
要是燕王世子出事,对燕王肯定是重大打击,怎么就
哎——
还没参与刺杀的人都觉得郁闷了,动手策划的人更不用提了。
吕本深吸一口气才压下满心不甘,他会对朱高炽动手,考虑的不止是对燕王的打击。
不知为何,吕本对燕王世子朱高炽有些忌惮。
因为朱元璋对这位世子的喜爱,在一众皇孙里是无人可比的。
就像朱元璋对长子朱标的偏爱。
如今燕王势大,燕王世子又得帝心,而且与燕王不同的是,燕王世子
朱高炽还有个聪慧温厚的好名声。
虽说如今朝堂上,太子一派的文臣势力是压倒性的,但是,朱允炆到底不同朱标,根基不深,也无法让这些人完全信服跟随。
要是没有朱元璋的支持,那一切更是空谈。
可如今朱元璋的心思也让众人越发看不懂了,吕本心中也逐渐有些不安,在与那人商议之后,得知秦王也要出手,吕本也决定大胆出击。
总之,朱高炽这个不稳定因素早点除掉最好。
“啊嚏——”朱高炽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打完他就揉了揉发痒的鼻子,忍不住嘀咕道:“哪个小人在背后说我坏话。”
“呵,也只能在背后叨叨我了。”
坐在龙椅上处理奏折的朱元璋,听到他的小声嘀咕:“”
再一看让太监搬来案桌,铺着地毯,坐那看着书,吃着点心,喝着好茶的朱高炽,朱元璋太阳穴跳了跳,没好气道:“你别在这打扰朕处理正事,看书去书房,想玩去其他地儿玩。”
朱高炽从书上抬起眼眸,看向朱元璋,然后吸了吸鼻子,有些委屈道:“皇爷爷,我才死里逃生,这心里害怕着呢,贴着你心安,你居然还嫌我碍事,我还不够安静嘛,喝茶都不敢发出声的。”
说着,朱高炽就控诉地瞪老朱,仿佛在说:你好无情的。
朱元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