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伤心

    “你怎么跑到我这儿来了?”老皇帝抬眼看向进来的年轻人,“不是让你去宴请镇北王吗?”

    “孙儿无能。”站在袅袅的香炉旁,皇太孙陈珏稯行礼请罪。

    “吃闭门羹了?”老皇帝阖上书简,轻叹了口,“这镇北王你以为如何啊?”

    “是个自以为很有本事的人。”陈珏稯直起身子,自己找个位置坐了下来,“挺有意思的,和我见过的其他人都不一样。”

    “确实不一样,他们草原上的人就像桀骜的烈马,你不用鞭绳征服他们,他们是不会真心实意顺从于你的。”老皇帝说。

    “既然不是真心顺从,那皇爷爷为何还要如此纵容他?”陈珏稯问。

    老皇帝没说话,而是看向陈珏稯:“你请不动他无妨,但需留意着可有旁人请的动他。”

    “您是说叔叔们……孙儿明白了。”陈珏稯心中了然,“我会让人看着镇北王。”

    “反正胃口也不大,先将这匹烈马养起来再说。”想到旭烈格尔惦念着是桌椅书架,心里装的都是女人,老皇帝便踏实不少,“珏稯,机不容发啊。只有草原安稳了,皇爷爷才能腾出手干别的事。”

    “皇爷爷的苦心我都明白。”

    “好。”老皇帝点点头,他心里这些想法也就只有陈珏稯认同,“姬有光在你手下如何啊?”

    “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陈珏稯眼眸亮了亮,不难看出他对姬有光的欣赏之情,“孙儿同他志趣相投,相见恨晚。”

    “人我交给你了。”老皇帝点头,“姬有光……此人之心,犹如明镜高悬,不为权势所迷,不为功名所困。朕几次想擢升他,他却退让说只想待在晨明阁中与古文典籍日夜作伴。既不是世家出身,也与外戚无关,尝尝说出的真知灼见让人耳目一新,是朝堂之中难得的清流。”

    “孙儿明白,定会好好待他。”陈珏稯起身,躬身行礼,“不负皇爷爷的心意。”

    ****

    “你是说你如今是太子府的入幕之宾?”路上,林昭昭听姬有光说起自己的事。

    “与其说是太子,不如说我的背后靠着的大树是皇太孙。”姬有光支着下巴说,“也就是众人口中的‘第三天子’。”

    “皇太孙……”林昭昭愣了愣,他离开京城太久,对如今朝中的形势已经一无所知了,“太孙他多大了?”

    “今年春日皇太孙方行完冠礼。”姬有光说。

    “二十岁,弱冠之年。”林昭昭喃喃地说,没想到皇太孙比他还要小上好几岁。

    “皇帝陛下龙体安康,多福万岁,膝下的三个皇子等到双鬓发白,也没等到出头的机会。”姬有光淡淡说,“弹指一瞬,再熬个十年,皇太孙正年富力强,还有太子府为其保驾护航,到时候谁能与其争那把龙椅呢?”

    “你怎么同我说这些?”林昭昭脸色变了变,要知道妄议皇储被人检举可是重罪。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瞧着林昭昭的模样,姬有光觉得有些好笑。

    “隔墙有耳。我这是怕你被人抓包了。”好心提醒还怕嘲笑了,林昭昭翻了个白眼。

    “放心吧。我只同你说。”

    “别!打住!”林昭昭抬手,“哪日你自己说漏嘴了,到时候还以为是我告的密呢。”

    “阿昭,你这话说得当真没良心,说得好像我何时坑害过你一样。”

    “你坑我的事可不少。”林昭昭嘴里嘀咕。

    “我和你说,是因为这事同你有关。”瞧着林昭昭的模样,姬有光有些哭笑不得,“你当今晚是谁要宴请你家镇北王?”

    “难道……是皇太孙?”林昭昭愣了下,像是忽然明白过来,望向姬有光的目光带了些恼怒。

    “好你个黑心狐狸。我说外面下这么大雨你还去我娘坟前等我,又是请我回家吃饭,又是拉我去戏楼听戏,殷殷勤勤半天,原来是别有所图啊。”

    马车刚好停了下来,林昭昭下了车,作势就往回走。

    “阿昭!小心!”

    接着便是骏马的嘶鸣声。

    林昭昭连忙扭头,竟是有人骑着马冲撞了过来。

    姬有光眼疾手快从后面抓住了林昭昭的肩膀,硬生生将人给拽了回来。

    谁想姬有光瞧着纤纤长长的,手上力气竟然这样大。林昭昭脚下踉跄,本能在姬有光身上扶了下。

    在这一摸之下,他惊讶地发现,看着同他一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姬有光,手臂居然硬得就像是磐石一样。

    “走路小心点。”姬有光的声音有些沉重,看着林昭昭的眼眸亮得骇人,像是藏着要命的寒气。

    林昭昭心里咯噔一下,但嘴上哪能示弱:“这哪能怪我?闹市跑马,你不去找那违了《仪制令》的骑马人,你冲我说什么!”

    “……我没冲你。”姬有光眼神挪开,顿了顿说。

    “松开我!肩膀骨头都要给你捏碎了!”

    姬有光匀了下气,慢慢放开了手:“是我的错。方才一时心急,手上失了力道,弄疼你了。”

    林昭昭没话说,他知道这事自己也不是很占理。毕竟姬有光弄疼他也是为了救他。

    “今日就如此吧,我要回去了。”林昭昭冷着脸说。

    “不去听戏了吗?”

    “没趣。”

    “那我送你回去。”姬有光顿了顿,像是怕林昭昭犯轴,轻声解释,“这儿不是闹市,我带你去的是正经戏园子。你自己回八方馆,不知要走到什么时候。”

    “……”

    林昭昭没得选,还是跟着姬有光上了马车。

    “我知你生气,不想理我。”姬有光看着林昭昭面无表情的脸,冷不丁开口,“我且说一句话,你若以后不想见我,我定不再找你。”

    林昭昭还是把姬有光当朋友的。听对方这话是要同自己断绝来往之意,心里发酸,但面上还是冷着的。

    “你说。”

    “还是说两句吧,一句说不清。”

    见姬有光又要和自己玩赖的,林昭昭冷哼一声。

    “那就一句。”姬有光叹了口气,“我真不是皇太孙派来的说客。”

    “你觉得这话我信吗?”林昭昭说着来气,“我是脑袋没你聪明,但我也不是傻子吧。”

    “你为何不信?又不是皇太孙让我找你的?”姬有光皱眉,“你说我别有所图,我究竟图你什么了?”

    “你图什么你自己清楚。”

    “我不清楚。”姬有光轻声说,“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你不就想将我们搅进这浑水里来吗?”见状林昭昭也不绕弯子了,“皇太孙去找格日勒汗,你就跑来说服我!你们还真是懂各个击破的!”

    林昭昭很生气。不仅是因为他视为知己的姬有光想利用他,还因为对方居然则想将旭烈格尔拉进权力的争斗。

    这种事绝对不行。他不想旭烈格尔卷入这些阴谋诡计、勾心斗角里。

    “你怎么能如此想我?皇太孙为何宴请镇北王我做不了主,你以为我今日来找你,是因为你镇北王妃的身份吗?”姬有光深吸一口气,轻声问。

    “难道不是吗?”林昭昭眼眸垂下。

    “我找了你多久,从京城到朔平。”姬有光低下头,“我如果想利用你,那我在朔平城为何执意要讨你回去?为了能带你回京城,我该做的都做了,该劝的都劝了,是你不肯和我走的,阿昭。”

    林昭昭无言以对。

    “我自认无愧于你……你却如此揣测我当真是伤人心。”姬有光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

    林昭昭面色变了变,听着都有些窘迫了。他抬头瞧见青年怅然手上的眼眸,心里都忍不住开始谴责自己了。

    仔细想来,姬有光虽然看着坏心眼,但话里话外都是在为他盘算,待他确实是极好的。

    “是……我把话说重了,你别往心里去。”林昭昭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那个意思。”

    “无事。我知道阿昭人直口快,但心里是有我的。”姬有光笑了笑,“阿昭是将我当朋友的,对吧。”

    “自然。”林昭昭说。

    “我也一样,直到现在,我只把阿昭你一个人当朋友。”姬有光望着林昭昭,眼眸里很是温柔。

    两人互相将话说开了,也算是解开了误会,和好如初了。

    ****

    车轿在八方馆门前停了下来,一众门仆出来迎接。

    “夫人呢?”旭烈格尔踏进院门,却见屋里黑漆漆的,连盏灯火都没有,转身看向了苏合。

    “大汗,夫人……他出去了,还没有回来。”苏合硬着头皮回答。

    “出去了?他去哪了?”旭烈格尔眉头皱在一块儿。

    “早上夫人去给老夫人扫墓。”苏合咽了咽口水。

    “扫墓扫到现在还没回来?”旭烈格尔又问。

    “然后又去了一趟林府,这么久没回京城了,夫人就想回家里瞧一瞧。”苏合擦了擦额头冒出来的汗。

    “他回林府……你怎么没跟着一起?”旭烈格尔脸色阴沉下来,“谁跟着他的?他人去哪了?”

    “说。”旭烈格尔声音冷厉。

    “是姬学士邀请夫人前去的。”苏合吓得腿软,不敢对男人隐瞒。

    “备马。”旭烈格尔瞧了眼天色,准备亲自出门寻人。

    “镇北王,这条街上是不能骑马的。”门仆有些害怕地提醒道。

    “滚开。”

    没人再敢出言阻拦。

    越影的马蹄能踏平任何地方。而对旭烈格尔来说,大夏的王法不过是废纸一张,毫无作用。

    就在旭烈格尔准备翻身上马的时候,不远处一辆车辇缓缓行驶过来。

    第112章 毒针

    有细细绵绵的雨落下,将地面的尘土打湿,斑驳一片。林昭昭从马车下来,透过朦朦胧胧的雨幕,前面男人牵马的背影让他的心不由一颤。

    “夫人!你终于回来了!大汗正要去寻你呢!”苏合在门口大声说。

    林昭昭脚步顿了顿。姬有光从车上下来,在他背后撑着伞。

    当瞧见旭烈格尔的时候,姬有光细眉微微挑了挑。

    “姬有光。”

    “我可没骗你。”

    “那这是怎么回事?”

    “我哪知道你家镇北王连皇太孙的脸都不赏。”姬有光语气无奈,垂眸看向林昭昭,“你这般怕他,要不我去同他解释解释?”

    “我才不怕!你别过来凑热闹。”林昭昭抿了抿唇。

    “阿昭,真是硬气。”姬有光低头,眼睛看向旭烈格尔,对林昭昭低声说,“那我可就先走一步了。”

    “快滚,快滚。”

    雨落声中,旭烈格尔无法听轻两人在说些什么。他只能看见一柄纸伞下,两道近乎依偎在一块儿的身影。

    还有一双别有深意的眼眸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隐隐有些挑衅的意味。

    旭烈格尔手攥紧,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瞧见林昭昭冒着雨跑过来,他就快步迎了上去。

    “地上滑,慢些。”

    “嗯。”林昭昭靠在男人怀里。

    旭烈格尔抬起手,石青色的官袖扬起,遮住了林昭昭头上的雨,也遮住了马车内姬有光的目光。

    “走吧。”姬有光放下手,帘子垂落。马车缓缓走远。

    两人回到八方馆内。旭烈格尔甩了甩衣袖,地上点点水渍。

    “哎呀,把你的朝服给弄湿了。”林昭昭瞧着有些心疼。

    “湿就湿了,晒晒就干了。”绣着五爪青龙,嵌着猫睛石,象征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殊荣的朝服在旭烈格尔眼中也不过是一件用来遮体的衣裳罢了。

    “喵喵喵……”

    听见屋里有人进来,银耳子从床底钻了出来,来来回回地在林昭昭脚边蹭来蹭去。

    林昭昭弯腰将银耳子抱在怀里,摸了摸柔软的白色长毛。

    “它倒是会撒娇的。”旭烈格尔望了眼躺在自家夫人怀里的猫咪冷冷地说,“一回来就往你怀里钻。”

    “猫嘛,不都这样。”林昭昭笑着说。

    “也不见这小畜生亲近我,平日都黏在你身边。”旭烈格尔转身褪去繁琐的朝服,上宽下窄的腰身,看着林昭昭有一瞬恍神。

    “谁让你身上煞气太重了……它难免怕你……”

    “这么怕还要赖在我夫人怀里。”

    见男人赤裸着上身就转了过来,林昭昭赶紧垂下眼,面上微微发热,轻声说:“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冲猫儿较什么劲。”

    喉咙有些干,旭烈格尔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我不喜欢你那朋友。”

    知道旭烈格尔在说姬有光,林昭昭抬眼问:“为什么?”

    “不知道。”

    “你不会是觉得姬有光……也看上我了?”林昭昭有些难以开口。

    “……”旭烈格尔看着林昭昭没说话。

    “这真的是绝无可能的事!”林昭昭说,“打小我就同姬有光认识,围在他身边的女人多得如春日落下的桃花,我记得都记不清了。”

    “姬有光绝对没有断袖之癖。”林昭昭就差冲着旭烈格尔发誓,“他对我也绝对……没有那样的意思。”

    “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他心里如何想的?”旭烈格尔声音淡淡。年少成名,还不近女色,就听林昭昭这样一说,他更觉得姬有光的接近是心怀不轨了。

    “哎,瞧你话说的,我可没有如此大的本事。”林昭昭放下银耳子,走到旭烈格尔身边,眨了眨眼,“是不是在你眼里,这世上同我交好的人都心悦于我啊?”

    只是望着林昭昭,旭烈格尔眼神就不自觉地柔和下来。他不怕被人笑话,反正在他眼里,林昭昭就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那你可就错了。”林昭昭亲昵地靠在男人的肩头上,说起以前的一些事,“姬有光比我讨人喜欢多了!我和他待在一起的那段日子里,无论是学堂的夫子,还是路过的女子,都更加偏爱于他。”

    “那是他们没眼光。”旭烈格尔的手臂从林昭昭肩上环过。

    “嘶——”毫无征兆地碰到痛处,林昭昭倒吸了口凉气。

    “怎么?”旭烈格尔问。

    “没什么……”还没等林昭昭说完,他的衣襟已经被拉扯了开来,肩头上的淤青暴露在了男人的目光下。

    “你干嘛呀。”林昭昭拢了拢胸前敞露的衣襟。

    “怎么弄的?”旭烈格尔眼神凝重,语气低沉。

    “就是不小心弄的……”

    “这个地方。”旭烈格尔直直地望着林昭昭,“不小心?”

    旭烈格尔自然不是好糊弄的。林昭昭还是将今日自己同姬有光差点被人骑马撞了的事说了出来。

    “有人故意为之。”旭烈格尔语气里已露出了杀气。

    “应该不是吧。我们这才到京城,应当不至于这么快就有人要对我下手,更何况我还是穿着男装……”林昭昭愣了愣,忽然想到了什么,“难道那人是冲着姬有光去的?”

    常年征战旭烈格尔的直觉很是毒辣敏锐。虽然对京城势力了解不多,但他明白越是靠近权力的中心,越是危险重重。

    林昭昭不禁皱起眉头。他本来是没将这事放在心上的,但被旭烈格尔如此一说,也不由起了疑。他记得姬有光说过,那地方不是闹市,怎就恰好有匹快马,瞧见车辇停下也不知避人,就这样如此莽撞地疾驰而过呢?

    “难道那人是将我当作姬有光了?”林昭昭喃喃地说。“他一定是跟着我们的车,然后见有人下来,就想驾马过来冲撞……”

    这种事谁都不好随便定论,也说不清楚是不是事先谋划好的。

    “你那朋友不就是个六品小官吗?怎么会招惹上这样的事?”旭烈格尔问。

    “我不知道。但他同我说过他是给当今皇太孙做事的。京城的水真是太浑浊了,这些人为了权势什么事都敢做。”林昭昭有些担心,他看向旭烈格尔,忍不住问,“你今日拂了皇太孙的面子,不知道有人会不会忌恨在心上……”

    “皇太孙?皇子?”旭烈格尔没听过这个词。

    “就是大夏皇上的孙子,大夏太子的儿子。”林昭昭说,“今日是不是有人请你晚上赴宴,结果你给拒绝了?”

    “嗯。”

    “那人就是皇太孙。”林昭昭说。

    “是他。”

    见旭烈格尔一幅后知后觉的样子,林昭昭愈发觉得自己的顾虑是对的。

    果然旭烈格尔的心思还是太天真了,虽然在战场上确实勇猛过人,但这里是尔虞我诈的京城,比起明枪,更难防的是暗箭。

    这里不是他们该久留的地方。

    “可是在担心你的朋友?”旭烈格尔问。

    “嗯。”姬有光一幅神神秘秘的样子,林昭昭也不知道对方如今在京城究竟在忙些什么危险的事。

    “他若是在大夏待不下去,你让他同我们回血狄去。”旭烈格尔说。

    “他怕是不会愿意的。”林昭昭摇摇头,心思已经在想其他的事了。

    ****

    夜色里,一辆马车驶入宣德街中。在一处不起眼的巷口,车轮缓缓停了下来。

    车内的人深吸了口气,像是在积攒体力,直到外面马夫询问,才从车上慢步走了下来。

    红色的灯笼挂在宅院的门口,像是黑暗中的一只血色的眼睛。

    坐在门开的小童犯困地揉了揉眼睛:“少爷,您回来了。”

    “嗯。”

    “那我关门啦。”见姬有光回来,小童起身提着灯笼将门关紧锁牢。

    “终于可以回屋睡觉了。”小童打了个哈欠,忽然瞧见地上沾了什么奇怪的痕迹。

    “嗯?这是什么?是血吗?”小童蹲下身子,歪着脑袋,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这痕迹是何时弄到地上的。

    姬有光轻轻推开书房的门,踏过门槛,反手将门阖紧。他不缓不忙地将桌案的灯点上,然后解开自己的衣带。

    血沿着他的指尖往下滴。

    衣服肩头已经被汗水浸透了,而为了保持清醒,路上姬有光在自己的手臂上划了一道血口。

    他偏过头,在烛光之下,发现了他肩膀处黑紫色的斑痕。

    有一根毒针此时此刻正插在他的皮肉之中。

    他从柜中取出药箱,左手持着小刀,将那黑紫色的斑痕一刀破开,黑血不断涌了出来。

    姬有光脸色发白,等放出来的血慢慢变红,他才用劲将自己皮肉里的那根针给挤了出来。

    “真是有本事啊。”姬有光望着那根同他手指差不多长的毒针,喃喃自语。

    林昭昭永远也不会想到,在那电光火石之间,会有一根这样的长的针差点就将自己的好友给射穿了。

    取出针,止住血后,姬有光还要为自己调制解毒的药。之前他在朔平同达日巴特说自己的师从太医院并非是随口胡说的,为了防范日后的各种危险,他确实也自学了毒术与医术。

    不是他多么求知好学,主要是这世上想要他命的人很多。

    而且以后还会越来越多。

    第113章 疯子

    一只黑色的靴子狠狠踩在了阿狗的后背上,让他胸膛贴在冰冷潮湿的地面无法起来。阿狗痛苦地张大嘴巴,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脏骤缩抽搐间痛苦的呻吟。

    虽然名字潦草,但阿狗是大夏有名气的刺客,曾经给王侍郎干些脏活,后来因为高超的刺杀技艺,引荐到皇子府上。

    按理说好不容易搭上了二皇子这艘船,只要做完主子得吩咐,阿狗吃香喝辣的好日子就近在眼前。

    但意外来得太快,就在他刺杀完今晚的目标之后,有人在他落脚的驿站将提前埋伏,一道黑影转瞬出现,接着不等反应,他就被迷晕,失去了意识。

    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身处在这片暗无天日的“地狱”之中。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你们……想干什么……”空隙之间,阿狗狠狠吐了口污血。

    折磨他的黑影没有说话。

    “我都落到你们手上,就算是要我的命……你们……至少也该让我做个明白鬼。”阿狗声音颤抖,他很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被谁给暗算了。

    是太子府?是礼部?还是以前被他坑害过的同僚?阿狗脏事干得不少,仇人也很多,所以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这黑衣人究竟是谁派来报复他的。

    “你收了一斤黄金替人办事,你还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死吗?”黑衣人冷声问。

    听到黄金,阿狗还以为对方是图他身上的钱财。

    顿时,他急切地说:“你们想要黄金?你们要钱你们拿去就是了,我还有不少积蓄,在城外还埋了不少一百两银子,只要你们留我一条性命,我都可以拿出来给你们!”

    “李阿狗,别人在你这买命,一百两银子都不够张口的,怎么现在让你买自己的命,你就这般抠搜了。”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你们、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见对方如此了解自己,阿狗有些慌神。

    “让他头抬起来。”那道声音响起。

    “是。”黑衣人的脚从阿狗的后颈挪开,让他勉强能挪开自己的脖子。

    李阿狗终于能看清自己身在何地。这里应当是是一处地牢,头顶时不时有阴恻恻的风吹过,精铁铸造的囚牢比尚方狱还要坚固。

    李阿狗猜想这里应当是哪位权贵府邸的私牢,困在这样的地方求救也好,逃跑也好,恐怕都是徒劳。

    他看向唯一的出口,那是条被烛光笼着阶梯小道。穿着素衣的年轻男人提着灯缓步走下来,墨色柔顺的长发轻轻晃动。

    男人瞧着孱弱,面色苍白,烛光随着他的步伐一闪一灭照亮他那双细长的凤眼。

    李阿狗愣了好一会儿,他认出了男人的身份。这是他今晚刺杀的目标,一个本该死掉的人。

    “怎么一幅瞧见鬼的模样?”

    男人径直走了过来,弯下腰将烛火放在李阿狗的眼睛前:“是怕我来索你的命吗?”

    李阿狗紧张地咽着口水。

    这个男人的气势和他今晚盯梢时瞧见得截然不同。俊美柔气的眉眼,比女人还要白的皮肤,怎么看都对方都是一个养尊处优的绣花枕头。

    可是一个绣花枕头脸上……怎会露出这样让人毛骨悚然的神情呢?

    “你中了我的毒,活不过天亮。只要你把我放了,我将解药给你,以后我定不会与你为难。”李阿狗故作镇定,他猜自己一定还有些用处。若是完全无用,估计自己已经沦为身后黑衣人的刀下亡魂了。

    “与我为难?就凭你这样一条狗?”黑色的靴子从李阿狗眼前走过去,下一刻他身后的人就将从地上一把拽了起来。

    “你们要做什么?你们……你们可知我是谁的人?将我杀了你们也别想——”李阿狗话还没说完,下颚就被一只冷白色的手紧紧捏住。

    “你背后是谁不重要。反正与我为敌的,无论是你,还是你的主子,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一根细细长长的银针出现在了李阿狗的眼珠子前。

    “啊……啊……”恐惧在李阿狗心里炸了开来。

    四肢被紧紧束缚着,无论怎样挣扎都无济于事,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一根长长的针坠落自己的喉咙里。

    “微微发肤,受之父母。放心吧,我不会像你一样随便毁人尸身。”姬有光用力将李阿狗的嘴阖紧,“死之前,你还有什么话想说的吗?”

    “……”

    “哦,我忘了,你现在说不出话。毕竟你的喉咙里还卡着一根针呢。”姬有光垂下手,望着李阿狗泛红的眼眸,语气有些遗憾,“很难过吧,要不要试试吐出来?吐出来你就舒服了。”

    见姬有光放开了自己,李阿狗立刻弯下腰,想将那枚掉进嗓子眼的长针呕出来,然而他忍着剧痛试了好几次,最后嘴里只流出了一大滩血水。

    “很想吐出来吧。可是你不知道那根针只会随着你的吞咽越陷越深。”

    “杀……了……我……”李阿狗仰起头,吞针之痛,不是常人能忍受的。然而当他想求死之时,却发现害他至此的罪魁祸首居然用一种怜悯的目光望着他。

    什么君子,分明是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李阿狗忽然感觉自己错了。对方留下他的命未必是想从他口中知道些什么,或许对方真正想要的……就是折磨他,仅此而已。

    姬有光望着李阿狗,摇了摇头:“我不杀你。或许在你眼里,死人才值钱。但在我眼里,只有活着的人,才有用处。”

    “带下去,我还有不少药没人试呢。”

    “是。”

    李阿狗眼里满是绝望,作为一名刺客,他第一次知道原来比起死,想死却死不了才是真正的恐怖,就像卡在他喉咙里的这根针,陷在软肉里,吞不下,吐不出,只要你还能呼吸,痛疼就会时时煎熬着你。

    如果早知道他今晚要杀的是这样一个枭心鹤貌的人,那无论有多少赏钱,他都不会接手这个要命的刺杀任务。

    只可惜这世上哪里有名为“早知道”的后悔药呢?

    ****

    天空朦朦亮光,林昭昭醒了过来。因为昨晚旭烈格尔同他说的事越想越蹊跷,所以他不由担心起姬有光的安危来。

    他很想帮帮姬有光。可是如今他们在京城人生地不熟,他甚至连姬有光的府邸在哪儿都不清楚。

    “你若是这般放心不下,我让人去打听打听。”见林昭昭忧心忡忡,连饭都吃不下,旭烈格尔开口说。

    “我让苏合去打听了,府内大门紧闭着,就像是没有人一样。”林昭昭说,“你说他……不能是出了什么意外吧。”

    正是因为打听后没有消息,林昭昭才会如此焦虑。

    “带人去看看就是了。”旭烈格尔说。

    “都说了他府内没人了。”

    “那就将门砸开,这样不就知道其中究竟有没有人了。”旭烈格尔回答依旧简单粗暴。

    “那怎么行!又没有凭据,万一是误会怎么办?”林昭昭瞪了旭烈格尔一眼,“按你这样说,我还不如直接报官呢!”

    “你都说没有凭据了,报官又有什么用?你若真担心你朋友的安危,不如破门进去,亲眼看看。”

    “我自然是担心他的!”林昭昭说,“可那好歹也是官员的宅院,光天化日的,我们如此行事和盗匪一般,真的不会被巡兵抓起来吗?”

    “巡兵能抓捕王爷吗?”旭烈格尔问。

    “应该……不能吧。”林昭昭都忘了旭烈格尔镇北王的头衔了。

    “那你担心什么?”

    “是啊,我担心什么。”林昭昭愣住了,他居然感觉自己被旭烈格尔给说服了。

    如果真的要有歹人对姬有光不利,那等东窗事发了他再去过问,黄花菜都要等凉了。

    “那就走一趟吧。”为姬有光的安危着想,林昭昭咬牙做出了决定,“巴根。”

    “怎么了,国后。”

    “喊十几个兄弟,跟我出一趟门。”林昭昭大手一挥。

    “这是……要去干仗吗?”巴根看向旭烈格尔。见旭烈格尔默认,他便赶紧召集了人手。

    “你们同我走一趟。”林昭昭同旭烈格尔带着十几个血狄大汉出了门。他们刚踏出八方馆,不少躲在暗处的眼睛就开始蠢蠢欲动了。

    “镇北王,您和王妃带着这么多人是要去哪啊?”刚走上街,八方馆的大使就堆着笑脸迎了上去。

    “我去哪还要向你通报吗?”旭烈格尔淡淡地说。

    “下官不敢。”大使连忙惶恐低头,“下官只是担心王爷王妃对京城不熟悉,好帮二位引个路。”

    “不用你引路。”旭烈格尔说,“昨日夜里有个歹人骑马冲撞了本王的爱妃,现在本王要去将他缉拿回来。”

    “啊?什么人如此大胆……居然该冲撞王妃!”大使吓了一跳,要知道保证镇北王和镇北王妃的安全也是他的指责所在。

    “不知道。这不是要去抓吗?”旭烈格尔说。

    “那镇北王可是知道冒犯王妃的是何人吗?”大使小心翼翼地问。

    “都说了,正要去抓吗!”林昭昭有些不耐烦了,“人若是跑了,你可付得起责任!”

    “是,是。”没想到镇北王妃脾气居然如此火爆,大使顿时不敢再多言,只能跟在旭烈格尔等人身后,随其一同前往。

    第114章 骚动

    “快!快去通知赵大人!那群蛮夷说要抓人去了!”大使窜在人群后面同副使小声说道。

    街边其他势力的眼线瞧见林昭昭两人的动向也纷纷行动了起来。

    “通知太子府,镇北王正带了人马往宣德街方向去了。”

    “快去通知主子,镇北王和镇北王妃出门了,好像要去找谁的麻烦!”

    “通知宫里,镇北王今日离了八方馆,尚且不知道要去见谁。”

    背后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就算是不太警觉的林昭昭也能察觉到那一道道窥视的目光。

    “怎么回事?怎么连街边卖饼的都是别人的眼线?”林昭昭心里打鼓,“就算不放心咱们需要盯梢的,也不至于安插这么多人吧。”

    “巴根。”旭烈格尔唤了一声。

    “大汗,一共有四波人,往不同方向跑了。要我带兄弟们去干他们吗?”巴根的余光一直关注着周围的动向。

    “还有人跟着吗?”

    “有。”

    “不用管他们,留意着他们的模样就行。”旭烈格尔淡淡地说。

    “是。”

    “大汗,国后,走这里。”苏合在前面引路,林昭昭同旭烈格尔跟随穿过街市。他们浩浩荡荡十几个人,还是异族的长相,一路上吸引了不少人好奇又害怕的目光。

    走了快两炷香的时间,远处终于瞧见一座紧闭的府宅。

    “夫人,这就是姬学士的居所了。”苏合低声说。

    林昭昭上前用力扣了扣大门,久久无人回应。

    “巴根。”他退了下来,咬牙下令,“把这门给我破开。”

    “是!”巴根抽出腰间的弯刀。

    “镇北王妃,您这是要做什么啊?”跟随在后的大使被吓了一跳,连忙出来阻拦。

    “我要抓人!昨晚骑马撞我的人就藏在此处。”在这个节骨眼上,为了及时确认姬有光的安危,林昭昭也不介意表现出自己“跋扈”一面。

    “王妃啊!您这一定是弄错了,此处是文臣阁修撰姬有光,姬学士的府邸。他是一个文臣啊,连马恐怕都不会骑,怎么会是他冲撞的您呢?”大使小心翼翼地劝说。

    “我家小厮亲眼看着那贼人躲进了这宅院之中,就算不是你口中的姬有光所为,那贼人也极有可能窝藏再在此处!”

    “王妃,您不能这样啊……”

    “我为何不能!我是血狄国后,若是在血狄谁敢如此冲撞我,昨日夜里他的脑袋就该砍下喂狼了,还等我眼下再来寻人?”

    “王妃……”大使还想说什么,又被林昭昭强硬打断了。

    “再敢阻拦,我就割了你舌头。”

    大使被吓得后背直冒冷汗。

    林昭昭看向巴根:“还等什么!快将此门给我打开!”

    “你们是什么人?围着我家府院做什么?”这时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只见一个小童背着劈好的木柴小跑了过来。

    “你家府院?你是何人?”林昭昭看向这个还没他腰高的孩子,有一瞬差点以为这是姬有光的孩子。

    “我是这里的门童,这府院是我家少爷的。你们又是什么人?”兴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小孩瞧见旭烈格尔等人倒也没有害怕退缩。

    “我要见你们家少爷。”林昭昭说。

    “我家少爷病了……”小童顿了顿,“我要先进去通报一下。”

    “那你还不快去把门给打开!”一旁的大使连忙催促孩童。

    “哦。”小孩解开门上的铜锁,锁刚解开,他就被和羊羔一样被巴根给抱到边上去了。

    “你们干什么啊!你们干什么……”没有想到这些人如此不讲道理,门童想要喊叫,但轻易就被巴根捂住了嘴。

    “别伤了他。”林昭昭吩咐了一句,就领着人进了大门。

    旭烈格尔停下脚步,低头瞧见了地上的已经干透了的点点血迹。

    林昭昭则先是走进院中察看。

    “阿昭,咳咳……”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是你吗?”

    “姬有光。”瞧见一道憔悴的人影,林昭昭赶紧走了过去,“你这是怎么了?”

    “我听见外面有吵闹的声音,可是出了什么事……”姬有光泛白的嘴唇颤了颤,整个人也没有了昨日的精神气。

    “外面没什么要紧的,是我怕你出事,所以才闹出来了一些动静。”林昭昭扶了把姬有光,连忙问,“倒是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昨晚碰到什么事了?”

    “……”姬有光抿了抿嘴,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你有什么话便说啊!”林昭昭瞧见了姬有光手上止血的布条,“你手上是怎么回事?”

    在林昭昭几遍追问下,姬有光才将实情说了出来。

    “昨晚有人刺杀我。”

    “竟然真被旭烈格尔说中了。”林昭昭喃喃自语,他抓住姬有光的手腕,“昨晚什么时候的事?是我们分别之后吗?你可知道是谁干的?”

    “就是昨晚那个骑马冲撞的人。”

    “居然是他?可你那时被刺为何没有一点反应?”

    “他用的带毒的暗器……他的动作太快了,我也是和你分开后才发现自己中招了。”姬有光脚步有些踉跄,像是体力不支,随时要昏迷站不稳了。

    “小心啊,姬有光,你怎么了?”林昭昭赶紧将他搀扶住,大声喊道,“旭烈格尔!”

    听到林昭昭的呼喊,旭烈格尔等人走了进来,瞧见了虚弱不堪的姬有光正虚靠在他夫人的身上。

    “快过来帮忙扶一把。”林昭昭说。

    旭烈格尔走了过来,手刚要碰到姬有光的衣袖,姬有光扶着门框勉强稳住了晃悠的身形。

    “无事。”姬有光气息很弱,“不敢麻烦镇北王。”

    旭烈格尔:“……”

    “你没事吧。”林昭昭搀着姬有光进了屋。

    “从昨晚躺到现在,方才又走几步,头有些晕。”姬有光轻声说。

    “那你快回去躺着吧,有没有找个医师给你瞧瞧,那暗器上是什么毒?可有解法?”

    “毒是解了,就是身子一时半会儿不好恢复。”姬有光望着林昭昭,眼眸里难得流露出脆弱,“我方才还在想……要是今日那人还要来杀我……我该怎么办……幸好阿昭你来了……”

    看着姬有光这幅柔软的模样,林昭昭内心难免被触动了,忽然想起了过去姬有光护着他的背影。

    他立刻反握住对方的手,承诺道:“你放心,我既然来了,就断不会再让那些人害了你。”

    林昭昭看向旭烈格尔,旭烈格尔眼神暗了暗,无需多言,他明白林昭昭的意思。

    他走出屋下令:“将这宅子围起来,谁都不得靠近此处。”

    “是,大汗!”

    “镇北王,姬学士他都病了,显然他不是昨晚冲撞王妃的贼人啊!您怎么还要将他府宅围起来呢?”八方馆大使不知旭烈格尔是何用意。

    “本王已经询问过了,姬学士不是病了,他是被昨晚逃窜进来的贼人刺伤了。”旭烈格尔冷声说,“那贼人想要姬学士的命,本王将此处围起来,是要那贼人的命。”

    “姬学士……被人刺了?怎么会?”大使怔住了,他有些傻眼了,不知道天子脚下怎会发生这样的恐怖的事。

    *****

    京城,舜德王府。

    舜德王,大夏的二皇子陈元徽坐在桌案前的一片阳光中。他的同胞兄弟,辅国大将军,三皇子陈元祁坐在对面的阴影里。

    兄弟两人刚听完眼线的探回来的消息,脸上的情绪都变得微妙起来。

    “为何会牵扯上镇北王?”许久,三皇子陈元祁看向自己的哥哥。

    “我只是让人去处理掉那个姬有光!谁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居然还会冲撞上镇北王妃?”二皇子陈元徽嘴角下拉。

    “我早都说了那王烨举荐来的人用不得!三教九流之徒,见钱眼开的小人,这种人办事怎么能信得过?”陈元祁用劲拍了拍手,“你说你干什么同这个姬有光过不去?大哥还在盯着我们两个错处,正恨找不到由头在陛下面前参我们一本。就一个六品芝麻官而已,至于我们费这个心思,冒这个风险吗?”

    “这是母妃托我办的事,除掉姬有光不是我的意思。”陈元徽按压着眉间。

    “母妃?这姬有光怎么还碍着母妃了?”陈元祁很是不解。

    “还不是因为那个疯女人……”

    “你是说我们那位小姨娘?”

    “我可没有比我岁数还小的姨娘。”陈元徽脸色暗沉,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有什么的,我们陛下都还称她为姨呢?”陈元祁似笑非笑地摇摇头,皇家的荒唐事他早已习以为常,“不过这姬有光又怎么碍着我们瑶玉夫人了?”

    “还不是之前春日游园会。这疯女人看中了姬有光,听母妃说她对姬有光痴迷非常,和着了魔一般,最近开始闹着要同袁氏和离了……”说起这些事,二皇子又是一阵头痛。

    “同袁氏和离?这女人疯了吧?她都半老徐娘了,还想啃姬学士这根嫩草啊?”

    三皇子瞪大了眼睛。虽然早知道瑶玉夫人自恃美貌,风流成性,是京城人人避之的“女魔头”,但他也没想到对方已经荒唐到让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母妃的意思是杀了姬有光,这女人就不会再闹腾了……”二皇子叹了口气,“谁想弄出如今这番局面来。”

    第115章 看戏

    “真是难办啊。”三皇子也是跟着叹了口气,“听说这镇北王对镇北王妃爱护有加,陛下又礼重血狄,昨晚的事必定是要查个水落石出的,若是真让他们查到了什么……”

    “怕什么,刑部都是我们的人,就算有人想也翻不出什么水花来。”陈元徽的指头敲打着桌案,“我担心的是那个女人,要是让她知道姬有光被刺杀了,谁都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荒唐的事来。”

    “我真是想不明白了。自古嫡庶有别,犹如正邪两不立。瑶玉夫人不过是一个高家庶出的女儿,你说母妃为何如此护着她?”三皇子问。

    “过去的秘辛你问我,我又如何能知道?”二皇子扫了眼三皇子,“你若真想知道不如自己去问母妃?”

    “得,我不多嘴了,我还是去替你走一趟看看热闹吧。”三皇子起身离开。

    ****

    京城,太子府。

    “你说姬有光被人刺杀了,府宅还被草原来的那些蛮夷给围住了?”听到传回来的消息,皇太孙陈珏稯吃了一惊。

    “是的,殿下。”

    “备车,我要出门。”姬有光是他看中的人,陈珏稯也坐不住了,准备动身前往一探究竟。

    ****

    屋里静悄悄的,外面有血狄勇士看守,无人敢靠近这座府宅。

    林昭昭坐在椅子上,姬有光倚靠在床榻上,整个人瞧着昏昏沉沉的。

    “你到底是惹了什么人?”林昭昭忍不住低声问。

    “我能惹上谁啊?我就一个六品小官,无权无势……”姬有光说。

    “都到人命关天的时候了,你就别再瞒着我。”林昭昭起身在屋里踱步,“你说出来,我也好早些替你谋划啊。”

    “我真没招惹什么人。”

    “你好歹也是朝廷命官,无缘无故谁敢买凶杀你!”林昭昭走到床边,直视着姬有光的眼睛,“我是真心要帮你,还是说……你不信我?”

    “……我怎会不信你呢?”姬有光眼眸垂下,“只不过伐异党同,诛锄异己,在这京城里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你说过你给皇太子办事,所以想要你命的是二皇子和三皇子?”林昭昭问。

    “大夏不像血狄,势力盘根复杂。”姬有光露出一丝苦笑,“明面上有太子与宣德王相互角力,暗里有高、赵、王、段、袁五大氏族彼此制衡,就是在朝堂上也有清浊两党相互争斗。你问我得罪了谁,我就是什么都不做,只是站在那儿,也有的是人要同我为敌……谁会要我的命?谁都有可能要我的命,我无法告诉你一个名字,阿昭。”

    沉默了很久,林昭昭轻声说:“你要不同我走吧,至少不用担心丢了性命。”

    “你知道,我不会离开这儿。”

    “我知道。”林昭昭叹了口气,“我朋友不多,我只是想你活得久些。”

    “阿昭……”姬有光望着林昭昭,嘴唇动了动。

    “你先歇着吧,其他事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宰说。”林昭昭推门出去了。姬有光独自躺在床榻上,听着墙外的车马喧嚣。

    ****

    小小的宅院外已经停了好几辆车辇,每一辆都奢华无比,一看就是门阀显贵才能乘坐得起的。宅院门口,一身黑衣的旭烈格尔站在那儿,像一樽杀神,硬是无人靠近进此门一步。

    “镇北王,这此处也不是你的府邸,你带人围在这儿算个什么事啊?”三皇子陈元祁坐在白马上,冲着旭烈格尔说。

    “……”旭烈格尔也不说话,就好像他听不懂陈元祁在说什么一样。

    见旭烈格尔不搭理自己,没讨到趣的三皇子又将目光投向贴着墙根的马车:“大侄子,你也是。来都来了,坐在那车子里面,连个脸也不露,是看不起你二叔叔吗?”

    “二叔叔说得哪里话?我只是路过而已。”年轻人从车上下来,很给面子的给自家叔叔行了一礼。

    “路过就路过,你车停这儿做什么?”三皇子看着自己的侄子皮笑肉不笑。

    “哦。”皇太孙陈珏稯回头望了眼,“车轴坏了,转不了了。”

    叔侄两人在那儿睁着眼睛说瞎话,又有人赶来了。

    “大将军,殿下。”

    三皇子挑眉说:“刑部的人还没赶来,倒是将我们礼部尚书赵大人给等来了。”

    “大将军,臣惶恐啊。”赵坤笑眯眯低头行礼。

    “赵大人,陛下让你招待镇北王,你怎么让我们镇北王在这儿站着给人当门神啊!”三皇子阴阳怪气地说,“你这礼部尚书是怎么当差的?”

    “是臣之过,都是臣之过。”作为此处地位最低的人,赵坤只能陪着笑脸应和,“镇北王啊……”

    赵坤刚想上前劝说旭烈格尔,哗啦一声,旁边的巴根已经将腰间的马刀给拔出来了。

    “你这蛮夷想对赵大人干什么!”见巴根拔刀,抓住错处的三皇子立刻出声呵斥,其身后的侍卫也拔出了剑。

    见三皇子的人突然拔剑,血狄勇士也都警戒地抽出了腰间的马刀。

    “哎呀,这、这这是干什么啊!”莫名其妙就被夹在刀与剑中间的赵坤大人吓了一身冷汗,连忙安抚两方情绪,“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要打等他走远了再打啊!刀剑无眼,万一伤着他可如何是好啊!

    战战兢兢的赵坤看向皇太孙,想寻求些帮助,却发现陈珏稯正事不关己站在阴凉处,一幅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就在赵坤孤立无援、欲哭无泪的时候,有人从门内走了出来。

    怒拔剑张的气氛像是凝固住了。虽然被白纱遮住面容,但此人的光芒还是压到了在场的众人。实在罕见,敢在刀剑之间稳稳走过的女人,这份胆识着实罕见。

    “哦?”陈珏稯扬了扬眉,对这突然出现的白衣“女子”充满了好奇。

    “镇北王妃,您总算来了。镇北王不通我们大夏的礼俗,您快劝劝……”柿子挑软的捏,被驱赶过一次后,赵坤是不敢对旭烈格尔指手画脚了,只能劝说的目标转向了林昭昭。

    “劝什么?”白纱下声音清冷,不见半点娇软之音。

    “劝镇北王以和为贵,让诸位英雄好汉将兵器都收了,这抓刺客是刑部的事,二位只需在八方馆歇着,昨晚的事我肯定会给二位一个交代的。”赵坤小声说。

    “把刀收了。”林昭昭说。

    巴根等人将刀放下,三皇子那边的人也将剑收回鞘中。

    “这就对了,这就对了。”保住脑袋和脑袋上官帽子,赵坤心里松了一大口气,“诸位有话好好说。”

    “没什么好说的,在没抓住刺客前,我的人是不会撤走的。”林昭昭说。

    “这位就是镇北王妃吧。”三皇子坐在马上上下打量着林昭昭,“真是久闻大名,今日总算是得见了。不知王妃可还记得本将军?”

    “我一介女流从未见过辅国将军,何来记得之说?”林昭昭回答。

    “是未见过,但多年之前,我也曾有幸听过王妃弹的《幽兰空谷》,长歌琵琶吟,一曲绕梁音,如此仙乐真是让人难以忘怀啊!”陈元祁勾着嘴角,一边望着面无表情的旭烈格尔,神情一边像是在回味着什么,“若是有幸再听王妃弹一次,那也算是了却本将军的一件心愿。”

    林昭昭不动声色,知道三皇子再点他的出身,意思无非是林楚楚多年之前也不过是个弹琴炫技的,只配供他们这些王公贵族玩乐打趣。

    姿态应当放低些,别以为如今有了旭烈格尔这座靠山,你林楚楚就自视甚高,能目中无人了。想当年你想让本将军垂帘,都入不了本将军的眼呐。

    三皇子这番话里话外的打压确实是让人感到窘迫,说得堂堂镇北王妃就好像他府上的歌姬一般。若是林楚楚本人听见,怕是没有恼羞成怒,也要被呛闭口不言了。

    但很可惜,眼前的人不是林楚楚,而是林昭昭。三皇子这一番言语根本伤不到谁,也挑拨不了旭烈格尔和林昭昭间的感情。

    “您都说我们未曾见过,三皇子怕是记错人了?”林昭昭淡淡说,“什么《幽兰空谷》的?我可是听都没听过啊。”

    三皇子脸色一变,随即露出鄙夷地轻笑:“王妃说得什么话啊,楚楚姑娘的琵琶可不只我一人听过……”

    旭烈格尔眼神变了,看向马上的人,心里已经动了杀意。虽然两人这话里谈论的事林楚楚,但三皇子嘴里的这份恶意可是实打实是的。

    “三叔,我看应该是您记错了吧。”这时候一直看戏的陈珏稯开口了,“镇北王妃都说不知什么《幽兰空谷》了,您怎么还对这多年前一段艳曲念念不忘啊!这事要是一不小心传进了我婶婶耳里,怕是不太好听啊!”

    “当真是晦气。”三皇子面色一滞,拎着马绳,嘴里骂骂咧咧地骑着马走了。

    林昭昭看向了说话的年轻人,想来对方就是姬有光口中的“第三天子”皇太孙陈珏稯了。

    第116章 请帖

    林昭昭打量着陈珏稯,陈珏稯也在打量着眼前的白衣女子。与他那二叔叔陈元祁不同,陈珏稯从未与林楚楚打过交道。

    “京城第一美人”风头正盛的时候,陈珏稯年岁尚小,还是在太子府私塾潜心读书的年纪。有关这位镇北王妃,他也只是为了更加了解格日勒汗,最近才同他人口中听闻一些有关林楚楚的事。

    美艳、娇俏、擅吟诗作对,还弹得一手好琵琶……听这些描述好像是个颇有才情的美人,不过陈珏稯对这种才貌皆备的女人没什么兴致。

    谁让禁宫里多得是漂亮的女人,就连端茶倒水的宫女都有着姣好的面容和玲珑身躯,开口也能念一句“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如果是“京城第一丑女”的话,他或许还会觉得新奇些,毕竟他确实没见过什么面容丑陋的女人。

    陈珏稯今日来是想给姬有光撑场面的,只是没想到这镇北王妃居然会先和他那二叔叔针锋相对上了。

    “镇北王妃昨晚让您受惊了。”二皇子扮过黑脸后,陈珏稯很乐意出来扮红一个脸,“王妃放心,最迟三日,冲撞您的贼人我们一定会将其抓住,给您一个交代。”

    “多谢皇太孙。”林昭昭行礼。

    陈珏稯微微笑了笑,想进院落里,然而当他走到门口,还是被两柄马刀拦住去路。

    “这是何意啊,镇北王。”陈珏稯斜望着沉默的男人,“姬学士遇刺,我连探望探望都不行吗?”

    “殿下,姬学士正在休憩,您明日再来看望他吧。”林昭昭说。

    陈珏稯的目光在林昭昭和旭烈格尔之间来回流转,心里开始有了琢磨。

    “镇北王妃可是与姬学士相熟?”陈珏稯问。

    “不熟。”

    “那王妃为何阻拦我?”

    “官府办案需要证据,昨晚那贼人闯入此地,难保留下了什么蛛丝马迹,若是人人都能闯进来,后面该如何分辨哪些痕迹是贼人留下来的?”林昭昭说出了编好都的说辞。

    “还是镇北王妃心思灵巧,想得周到。只不过姬学士现下如何,可有伤到哪里?”

    “他无事。”旭烈格尔说。

    “这是宫里的太医。可否让他进去给姬学士瞧一瞧?”陈珏稯指了指从马车下来的老头。

    目前看来这皇太孙应当不会伤姬有光,林昭昭便松口让这太医进到院中。

    见林昭昭允许了自己的请求,陈珏稯从怀里掏出了一份请帖递上。

    “缉拿贼人还需要些时日,镇北王和王妃恐怕还要在京城逗留些时日。”陈珏稯笑着说,“这是今年秋日宴的请帖,还望镇北王、镇北王妃赏脸,共赴西山院与众宾客主一起煮茶赏菊。”

    林昭昭刚想推脱,陈珏稯轻声说:“镇北王在宫中已经推辞过一次了,常言道,‘事不过三’。这道理镇北王或许没听过,但王妃应该是明白的。”

    林昭昭:“……”

    “两日后,我在西山恭候二位贵客。”说完,陈珏稯便走了,没有给林昭昭再开口的机会。

    *****

    “这镇北王和镇北王妃真是有意思啊。”马车内,陈珏稯摇着扇子回想自己方才瞧见的一幕幕,不由感叹起来。

    “殿下,您同镇北王妃单独说此事能行吗?”侍从官轻声问,“两日后镇北王若是还不愿意赴宴我们该如何是好啊!”

    “你不懂啊,‘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陈珏稯说,“若要想拿下镇北王,只能从这位镇北王妃入手了。”

    “属下愚钝,还请殿下指点迷津。”

    陈珏稯说:“你方才没瞧见嘛,即使镇北王没有开口,那些血狄人也都听从王妃的调令。你可知这是何意?”

    “镇北王事先下过令?”侍从官想了想说,“镇北王妃很得宠?”

    “不对。”陈珏稯摇头,“这意味着咱们这位镇北王妃在血狄是说得上话的人。”

    “就像皇爷爷再如何宠爱高贵妃,高贵妃也不会当着皇爷爷的面调令宫中侍卫。就算她有下令的胆子,那些侍卫们也不会听从她的话,你明白吗?”

    “属下明白的,毕竟后宫不得干政啊。”侍从官说。

    “你明白什么呀。”扇子阖上,陈珏稯敲了下侍从官的脑袋,“真是蠢笨得很。”

    “殿下息怒……是属下愚钝。”

    “算了,算了,若是你们都能有姬有光三分聪明,这天下间我还有什么好忧愁的呢?”陈珏稯瞥了侍从官一眼,无奈摇了摇头。

    ****

    “你睡着了吗?”林昭昭走进房中,轻声问。

    “睡了一整天,睡不着了。”姬有光躺在床榻上,喝完太医煎的药后,他脸色好了许多,“阿昭,今日麻烦你了,多亏了你……”

    “行了,别同我说这些动情的话。”林昭昭抬手打住。

    “我很少说这些……”姬有光像是噎住了。

    “我知道,但你一这样说话,我总觉得你接下来要挖坑等着我往里跳。”

    “阿昭,你有时候说话真是伤人。”姬有光顿坐了起来,“你今日见到皇太孙了?”

    “是啊,见到了。”林昭昭说,“皇太孙还要请我们去煮茶看菊呐。”

    “不看清镇北王的心思,殿下是不会放弃的。”姬有光说,“这是陛下的嘱托。”

    “你在劝我去?”

    “你该去。”

    “为什么?”

    姬有光轻笑一声说:“如果血狄想要从大夏赚到更多的银子,你们总得让这对爷孙觉得自己这些银子花的是值得的,而不是让他们觉得自己是在花钱豢养一头随时会反咬的白眼狼。”

    “虽然我不喜欢你的这一番说辞,但你说的确实在理。”林昭昭看向姬有光,“不过我没参加这种宴席,格日勒汗也没参加过……”

    “不用担心,到时候我也会赴约。”姬有光轻轻咳了几声。

    “你这身子还能赴宴吗?”林昭昭蹙眉,“刺客也没抓到,你还是好生养着吧。”

    “无妨。”姬有光说,“若是我不出面,外面捕风捉影的人指不定会编出怎样的流言来。”

    “也罢,你在我也多少放心些。”林昭昭点头,“好歹这居心叵测的宴席上也算是有半个自己人吧。”

    “为什么是半个?”姬有光不解。

    “你不仅是我的朋友,还是皇太孙麾下走狗,自然只能算半个。”林昭昭不忘损姬有光一句。

    “其实我想也不能称为半个……”姬有光微微偏头。

    “为什么?就算是当了走狗,你也不能完全不顾及咱们的兄弟情分啊!”林昭昭瞪眼,“你刚刚还说多亏了我呢!”

    姬有光看向林昭昭说:“不,我只是忽然想起来,到时候赴宴,男眷女眷是分开入席的,我们两人未必能见上面啊。”

    “那那我……怎么办?”林昭昭傻眼了,让他应付男人也就算了……让他应付一群精于宅斗的女人们,那他心里可真是一点底都没有。

    ****

    “事不都解决了,你的朋友安全无虞,你怎么还是唉声叹气的?”回去的路上,旭烈格尔瞧见林昭昭还是愁眉苦脸的。

    “我在烦两日后赴宴的事。”说完林昭昭又叹了口气。

    “你心烦那就不去。”

    “去还是要去的,但一想到要应付那么多权贵家的女眷,我心里难免有些慌啊。”林昭昭轻声说。

    “你是王妃,难道她们地位能比你还尊贵吗?”旭烈格尔不知道林昭昭为何慌乱。

    “不是地位的事。”

    “虽然你不一定比血狄的女人强壮,但是你应该能打过那些住在宅院里女人。”旭烈格尔似乎是在安慰,“怎么说你也能手刃过千户的人,而你面对的那些女人多半连刀剑都没碰过。”

    “我不会和女人动手打架!”旭烈格尔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但很快他又泄了气,“你不知道那些女人的恐怖之处。”

    “我确实不明白。”在旭烈格尔看来,大夏的女人是美丽又孱弱的,一个个都像是娇嫩的花朵,轻轻一掐就会没了生机。

    “在大夏,一个女人想要在一个大家族站稳脚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如果她想要拥有掌管家族的权利,那她要面临的斗争堪比男人群雄逐鹿一般激烈。”虽然出身小门小户,但林昭昭还是试图向旭烈格尔解释世家后宅的争斗是如何的残酷。

    “她们会做什么?坐在一起比谁的刺绣更好吗?”旭烈格尔想不出来女人之间会有怎样的斗争。

    “当然不是。”林昭昭虽然没吃过猪肉,但也是见过猪跑的,“她们都是很聪明的女人,会用很多精巧的手段,比如制造谣言,破坏名节,用苦肉计,借刀杀人,上屋抽梯……一个计谋跟着计谋,有着伤人于无形的本事。”

    “你说的这些听起来就像是用兵打仗的方法一样。”旭烈格尔说,“或许大夏应该让女人来调兵遣将。”

    “哎,我忘了你是嫡子。你是不会明白的。”林昭昭深深看了旭烈格尔一眼。

    “嫡子是什么?”旭烈格尔皱眉。

    “正室生的孩子才能为嫡,其他女人生的则为庶子。嫡子为尊,庶子为卑。”林昭昭撇撇嘴,语气酸酸地说,“说起来我是庶子。如果按大夏风俗,门第相同,嫡子是不会娶庶女的,像我这般的若是嫁给你,也只能给你做妾咯……”

    旭烈格尔沉默片刻:“这是你新读的画本吗?”

    “你才看画本!”林昭昭脸上一热,骂道,“真是没正经的,什么都往那档子事上想。”

    第117章 寒花

    有人云:“回看乌斯栏,一嫡轻百庶。”

    林昭昭深知自古以来嫡庶的争斗都是格外激烈的,但过去在林府的时候,他并没有深切地感受到这种嫡庶身份的不平等。

    毕竟他和林楚楚在林府之所以有着天差地别的待遇,已经不能归结于两人嫡庶之间尊卑的原由了。

    一早太子府的车马就已经恭候在八方馆门口。林昭昭同旭烈格尔坐上车,趴在旭烈格尔又睡了好一会儿,等再睁开眼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泰衡西山下了。

    西山,古称翠微山。琼朝时因为此山形似美人卧榻,故又名美人峰。听说山上还有一座寺观,求子十分灵验,引得不少人前往上香跪拜。

    “王爷,王妃,请上轿。”

    此次太子府的赏菊宴在山腰处的西山院,所以林昭昭他们还要坐轿上山。

    西山风景清秀美丽,茵茵翠翠,让人心旷神怡。只可惜林昭昭戴着帷帽看不清一路上的大好风光……当然,此时他也没有观赏游玩的心情。

    “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这是林昭昭来之前告诫自己的。虽然他有七年没有回京城了,一切都可以辩解为物是人非,但谁都不知道这此赴宴的女眷中有没有同林楚楚相熟的故人。

    林昭昭心里很紧张。不仅是因为他又要扮演林楚楚,还因为他即将要面对一群精明又危险的女人们……

    “镇北王妃,这边请。”与旭烈格尔分别后,侍女提着粉纸花灯在前给林昭昭引路。

    “这山上居然还有一座湖?”林昭昭还是被眼前所见给怔住了。

    “此湖是陛下为玉瑶夫人挖的碧水瑶池,其中灌得是天山雪水,而湖中央的亭宇便是寒花榭。”侍女一边向林昭昭解释,一边引着林昭昭走上曲廊。

    “这是什么动静?”听到脚下传出清脆的鸣响,林昭昭不由停下脚步。

    “回王妃,此路叫‘一步一响’。石板下镂空请能工巧匠做了机巧,有人走在其上,其下就会有银铃作响。王妃只管大步往前走便是,不相干的,此路规矩就是如此的。”

    林昭昭:“……”

    “王妃请。”

    又是山腰上挖出来的湖,又是天山上引来的水,又是这一走过就会响的曲廊,如此奢靡精巧,就算当了几年血狄国后,林昭昭今日也是在这西山上长见识了,好似那哑巴看戏——让他眼花缭乱。

    侍女们蹲在栏杆处扇风炉烫酒、煮茶,水榭楼阁中,已经坐着好些位贵女了。

    “还是瑶玉夫人思虑细致,当年选得这样一处好风水宝地,让我们姐妹几个今日都沾了夫人的光。”穿着藕粉裙衣的女子笑语道,“不然啊,我等哪有福气来这寒花榭里赏菊品茗呢?”

    “皇太孙妃莫要取笑我了,众姐妹今日能欢聚,哪是沾得我的光,分明是沾得皇太孙的福气呀。”只听有人笑颜道。

    坐在竹案边的妇人眼尾勾着红线,眉间贴着花钿。她梳着高高的发髻,乌发之间簪着栩栩如生的明黄绢花,脖上戴着攒珠缕金的璎珞圈,身上穿着百蝶飞花的绸袄,珠光宝气,面容明艳若神仙妃子。

    “太孙妃与瑶玉夫人不必再争了,两位都有着好盛的福气,是我等姐妹们之幸啊。”王夫人跟着笑语晏晏。

    “什么幸不幸的,姐妹们今日相聚,各个都是有福的人。”皇太孙妃笑着望向席间,“茶也煮好了,人可都到齐了?可还有哪位妹妹还没来吗?”

    “各府公爵家的,得了帖的应当都是早早来了的。”王夫人左右张望了一番,话语顿了顿,“还有便是镇北王妃了……”

    “是了,差点忘了,还有镇北王妃呢。”皇太孙妃神情微微变了,随后勾了勾嘴角,“听说前两日晚上,镇北王妃还被贼人骑马冲撞了,惹出好大的风波来。”

    “是吗?居然还有这样吓人的事?”王夫人捂着嘴故作惊讶。

    “我家殿下这几日同刑部最近可都在忙着这位王妃的事。”皇太孙妃不动声色望了眼捧着茶盏的瑶玉夫人,“说来也是奇怪,这镇北王妃要抓贼人就抓贼人好了,可她居然光天白日带着草原的那些蛮夷将咱们姬学士的府宅给围起来了。”

    主位上的女人手上动作一滞。

    “姬学士?这贼人同姬学士有何干系?”王夫人打抱不平地问。

    “是啊,我与殿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啊。”皇太孙妃面露疑惑,“最奇怪的是等我家殿下去讨说法的时候,他们便说那贼人逃入姬学士的家中,还将姬学士给刺伤了!”

    “什么刺伤?”王夫人面露惊色,“姬……学士不要紧吧。”

    “应是无事了。得知了消息,我家殿下就给姬学士请了宫中的太医去医治。”皇太孙妃说。

    “那该死的贼人可抓着了?”瑶玉夫人忽然开口问。

    “自然是抓着了。”皇太孙妃叹了口气,“只是这贼人受尽刑罚,拷问得就剩半条命了,还是只承认自己夜间骑马冲撞了个女人,怎么也不承认自己去过姬学士的府宅啊……”

    “这事可当真让人想不通,那姬学士到底是被谁刺伤的呢?”

    “不知道啊,说不定是那些蛮夷看我们姬学士栋梁之材,所以才想出来这样的阴谋呢?”

    “可不是说奇怪呢?你说这镇北王妃好端端的怎么深更半夜不在八方馆待着,反而跑到街上游荡?”

    “你这一说确实是奇怪。”

    众妇人议论纷纷,皇太孙抬袖抿了口茶,眼神则打量着瑶玉夫人的脸色。

    “说起这位镇北王妃啊,当年名动京城,多少男人为了瞧她一眼挤破了脑袋。”有人阴阳怪气地说,“原本不过是个商贾之家的小姐,仗着几分姿色,卖弄才情,给自己搏了个‘京城第一美人’的名气,后来就被送到草原上去和亲,谁能想啊,倒真是让她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嫁了个草原蛮子,摇身一变就成了镇北王妃了。”

    “赵夫人,你这话就说得不是了。麻雀就是麻雀,凤凰那就是凤凰,不是有的人给自己插几根彩羽就能佯装打扮出来的。”未及说完,王夫人等人都发出低低的笑声,“她说自己是京城第一美人她便是了?我还说咱们瑶玉夫人是这世间第一美人呢?”

    “王夫人,茶凉了。”皇太孙妃低声打断,王夫人面上一愣。

    喝着茶的人发出一声轻笑。

    “我是真心真意觉得……”王夫人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想解释。

    哗啦一声,瑶玉夫人将还未喝完的茶水随手泼洒到栏杆外,眼神如蛇蝎,阴郁瘆人。

    “只当你是话多惯了,若再敢拿我取笑,小心我撕了你这张油嘴。”

    “夫人,误会啊,我哪敢取笑您……”王夫人吓得面色苍白。

    “瑶玉夫人,王夫人她那是无心之言……”见气氛僵冷,皇太孙妃在旁开口。

    “婉儿,还用你同我解释吗?”

    皇太孙妃脸色一僵,就见瑶玉夫人已经勾起嘴角,露出笑容,“你真当我能撕了谁的嘴了?我这是同王夫人打趣呢?”

    “哈,原是如此……”皇太孙妃面色有些尴尬。

    “你们不觉地发笑吗?”瑶玉夫人看向底下众人,有些奇怪地问。

    “真是笑人。”

    “是啊,笑一笑开心。”

    短暂的沉默后,席位间就断断续续传出一些很是尴尬的笑声。而王夫人则坐在自己席位上大气不敢出,安静得如鹌鹑一般。

    “夫人,镇北王妃来了。”帘外传来侍女的通报声。

    “哦?差点都忘了这盘好菜了。”瑶玉夫人笑着说,“快请镇北王妃进来。”

    “王妃,里面请。”

    其他夫人们看似各忙各的事,各说各的话,实则目光都不由瞄向那道走进来的身影。

    一步一响的铃声清脆悦耳,白色的薄纱轻轻晃动。一个修长高挑的人影穿着素雅裙裳走了进来,不见一点珠宝金玉点缀。

    所有人都被震住了,不知该说什么,她们还以为瞧见的是在西山中隐居的……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女侠客。

    而此时备受瞩目的“女侠客”林昭昭正站在原地,隔着一层面纱,不知该何去何从。

    这些女人都是什么人?

    他进来应当坐在哪里?

    据他所知大夏目前没有皇后,最高只有一位贵妃,那以他如今的身份在此地应当不用向谁行礼……或者说这些妇人们好像还要向他请安问好……

    “要请安行礼吗?”白纱下传出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林昭昭隐隐觉得自己问个很蠢的问题,但他心里确实是七上八下,很是紧张。

    清冷果决的质询声的传进所有女人的耳朵里,席位上的女子们顿时面面相觑,脸色古怪至极,一个个都不知该如何是好,按礼法来说,见到王妃,身为臣妇的她们确实该起身行礼,但她们谁都没想到这个初来乍到的镇北王妃居然一上来就要给她们一个下马威。

    有些心虚地站了起来,有些则坐立不安,就好像屁股着了火一样,起起落落……

    “还是免礼吧。”镇北王妃开口。

    席位上的人又是一阵局促。

    瑶玉夫人沉默不语,瞧着一身素裙的女人,隐隐感觉自己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劲敌……她深知这种出身微末凭借自己本事爬上高位的女人是最可怕的。

    就像史书里有朝一日掌握大权的阉奴一样。

    她们不仅野心勃勃,而且不择手段……疯癫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瑶玉夫人挑眉,她忽然感觉这位镇北王妃或许会与自己很相像,都不是好惹的主儿。

    第118章 绢花

    林昭昭确实想表现出自己不好惹的一面,但他并不想表现出目中无人的嚣张,更没想过一上来就给所有人一个下马威。

    所以在问完第一句蠢话后,林昭昭很快就自己将话补上了,希望这一席的姐姐妹妹们能感受他的善气迎人。

    “镇北王妃,快入座吧。”见无人开口,皇太孙妃给侍女使了个眼色,让其引林昭昭入座。

    找到自己的席位坐下,林昭昭总算是定心了。接下来他只要坐着,等待这场宴席结束就行。如果没人找他说话是最好不过的,那他在帷帽下还能阖上眼,养养精神。

    水榭之中只有茶水煮沸的冒泡声。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林昭昭“高深莫测”的出场威慑住了,一时间所有人都拘束起来,没人敢随便开口说笑言语。

    “上茶。”皇太孙妃吩咐。

    女人们暗地里打量着这位镇北王妃,见其衣着打扮,犹如清汤一碗,还不如传闻之中艳丽奢华。

    全身上下一身行头恐怕还不如瑶玉夫人璎珞圈上镶的一粒细珠子。

    但她们还是决心谨慎些。“出头椽儿先朽烂”,到底是陛下金口封的王妃,纵然心里不喜,也只敢背地里说道说道,不敢真真切切地表露在脸上。

    隔着白纱,林昭昭没有注意到四周的目光,他悄悄打了个哈欠。水榭烧得香很好闻,还有安神之用,弄得他都有些昏昏欲睡了。

    一炷香之后。

    “翠色八瓣莲花式的玛瑙盘子装这雪白剔透的荔枝肉最是好看,就像荷叶上的白莲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荔枝娇嫩昂贵,这般新鲜多汁的也就只能在寒花榭吃着上。”赵夫人看向瑶玉夫人,讨好地说。

    “这都是姐姐的恩宠,陛下于我的好,不过是爱屋及乌。”瑶玉夫人轻声说。

    “是了,大夏谁人不知,陛下最疼爱的就是高贵妃了。”其他妇人应和着。

    “镇北王妃,这岭南的观音荔枝可合您的口味。”皇太孙妃贴心地问。

    “我还未尝。”

    “镇北王妃,您快尝尝吧,这可是您回草原就尝不到的。”王夫人笑着说。

    林昭昭找水洗了手,将荔枝肉放入口中。

    “镇北王妃以为如何?”

    林昭昭颔首:“世间珍果更无加,玉雪肌肤罩绛纱。荔枝美味,岭南荔枝更是天下第一,自然是好吃的。”

    “早听闻镇北王妃才女的名声,果真是出口就成诗了。”赵夫人酸溜溜地说。

    “不过事前人所做的词句,我只是张口借来一用罢了。”林昭昭自觉谦逊,“不敢自称什么才女。”

    “像王妃这般都不敢称才女,那我们这些只读过《女戒》、《女训》的岂不是都要沦为目不识丁的乡野村妇了。”王夫人本意是想捧杀林昭昭。

    然而她忘了这席位上有的人并不想同她归为一流。

    见瑶玉夫人面色已经黑了,皇太孙妃连忙说:

    “王夫人,老祖宗有言,‘女子无才便是德’。你倒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接着祸水东引,皇太孙妃便不动声色地将这烫手山芋扔回到林昭昭手中,“镇北王妃,您说是吧。”

    真是蠢笨如驴。若非王家同太子一党走得亲近,皇太孙妃真是不想再帮这王夫人圆话了。

    “此话当如此讲,‘丈夫有德便是才,女子无才便是德。’”林昭昭想了想,还是开口说,“男子有德行就是最好的才学,女子即使没有才华也要重视自身的贤德。这话中的意思不是鼓吹女子不读书,而是在说无论男女,一个人的德行都是最重要的。”

    皇太孙妃神情僵住了。

    “这话居然是如此释义的?还是第一次听闻?”瑶玉夫人淡淡地问。

    “是啊,怎会如此呢?”其他妇人都感到很是惊讶,她们从未听过如此有人如此解释“女子无才便是德的”。

    “世人误以为女子聪慧失足者多,以无才为贵,如此曲解前人之意,实在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林昭昭说。

    “这话说得有意思。”听林昭昭如此说,瑶玉夫人忽然笑了,“我听着喜欢。”

    见瑶玉夫人说喜欢,其他人也都不纷纷应和,无人再敢出言反驳。

    “镇北王妃还真是博闻强识,什么都知道……”皇太孙妃夹着面前的桂栀软香糕,借着抬袖来遮掩面上情绪。

    皇太孙妃正在回想这次赏菊宴前,陈珏稯交代自己的话。

    不要得罪瑶玉夫人。

    不要得罪镇北王妃。

    如果有法子的话,最好能挑拨瑶玉夫人与镇北王妃之间的关系,让其两看相厌。

    她原本以为这是件相当简单的事,但没想到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个林楚楚了。

    到底是年纪轻轻则就知道为自己造势,还能将如此多男人一并玩弄于鼓掌中的女人,确实是有些手段。

    皇太孙妃深深吸了口气,又扬起了笑脸:“瑶玉夫人头上的绢花真是漂亮,惟妙惟肖,都将周围的蝴蝶引来了。”

    “深秋牡丹,艳如霞光,这样好的绢花只有那一两个老花儿姐才做得出来。”

    “听说江南的绒花也很是精美啊……”

    女人都望着瑶玉夫人头上的绢花,说得热热闹闹的,只有林昭昭撑着桌子,无聊得快要打瞌睡了。

    林昭昭对这些饰品实在没有什么兴致,什么绢花、缠花、绒花他分不清楚,更看不出谁好谁坏。

    他心里已经想回去了。倒不是说这寒花榭没意思,他还是挺喜欢这儿的,特别是外面那一大片湖水,如果他独自一人来的话,现在肯定已经倚在栏杆边,拿着钓竿钓鱼玩了。

    “坐了有些久了,不如去园子里逛逛?”瑶玉夫人在侍女搀扶下起身。

    “好啊,正好去瞧瞧刚开的菊花,听听戏曲,岂不美哉?”

    一呼百应。见所有人都起了身,林昭昭也不好一个人继续坐在这儿,正想要不寻个什么理由,有人在他面前停住了脚步。

    “走吧,镇北王妃。”瑶玉夫人向林昭昭伸出手。

    林昭昭:“……”

    虽然女子间关系亲近会如此做,但他好像同这位夫人完全……算不上闺中密友。

    有夫之妇的手他是万万不敢碰的,但吃了这么久,林昭昭也看出来这位瑶玉夫人的地位非同寻常。见其相邀,林昭昭也只能硬着头皮同往,不好意思再推脱了。

    真尴尬啊。

    与不相熟的一群女人一起在花园里走来走去,他还要走在这群女人的最前面……因为戴着帷帽看不清脚下的石子路,林昭昭每一步都走得心惊胆战。

    他忽然开始想念旭烈格尔了,感觉男眷那边氛围再怎么争锋相对,大概都不会比他这里还要难应付了。

    “镇北王妃,你戴着帷帽如何能赏花呢?”瑶玉夫人问。

    “戴帷帽……是血狄出嫁女人的……传统习俗……”为了不以真容示人,林昭昭只能开始信口雌黄,“我虽为夏人,但嫁过去,自然是要守那里的规矩。”

    “血狄还有这样的习俗?”皇太孙妃问,“我竟没有听说过。”

    “是的,而且镇北王也不希望我在外面抛头露面。”以防被继续追问,林昭昭还搬出了旭烈格尔来做挡箭牌。

    “难怪您穿得如此朴素,那平日里您岂不是连胭脂水粉都不能用了?”

    “那些东西……草原上确实是不怎么用。我平日也不怎么打扮自己……”

    “原来是如此啊。”

    听到林昭昭这样说,后面的女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忽然对这位镇北王妃有一丝怜意。

    “我们听闻镇北王身形高大,力能举鼎,不知这可是真的?”有人忍不住向林昭昭询问起镇北王的事。

    “他是挺高大的,我是没见过他举鼎,但他力气确实很大,他能抱起一整头牛。”林昭昭想了想说。

    “一整头牛?”

    “嗯,大概这样大。”林昭昭大致比划了一下。

    “一整头牛?镇北王还真是让人惊奇啊。”瑶玉夫人挑起细眉,像是也被林昭昭说的吓到了。

    王夫人同赵夫人坠在后面,用余光看见前面的林昭昭,小声啧啧了嘴。

    “果然如传闻里说的一样,那镇北王就是个能止小儿啼哭的罗刹鬼。”

    “肯定是个凶煞的丑人,腰似木桶,手臂比你家男人两条腿还粗。”

    “如此说来,这镇北王妃也没什么好做的,若换成我家女儿,嫁给这样可怕的男人,我定是舍不得的。”

    “谁好人家会将自己闺女往那蛮夷之地送啊。”

    两人在后面小声说了好一会儿,将自己的嫉妒之情全部倾泻了出来,心里才好受了许多。

    ****

    忽然,悠悠古琴声从河水对岸传了过来。妇人们抬起头,就瞧见一道风光月霁的身影。那人微垂着头抚着琴,阳春白雪,令人听着不由沉醉,近乎忘记了言语。

    “他们好似在那边射箭弹琴。”

    “方才的琴音应当是姬学士弹的吧,真是美妙啊。”

    “走,去瞧瞧他们在做什么。”瑶玉夫人嘴角柔和,领着众人寻琴音而去。

    第119章 送礼

    “真是阳春遇了白雪,浩荡气冲云霄啊!姬学士真是多才多艺。”一曲终了,皇太孙妃笑着说,“镇北王妃也极擅音律,以为如何呢?”

    “这琴弹得自然是好的。”林昭昭恭维有些生硬。

    还没赏到菊花,瑶玉夫人走到半路就领着他们改了道儿。然后一路上林昭昭就听着身份的妇人们轮番夸赞着姬有光的琴技如何高绝。

    这时候林昭昭还不知道这些赞美里有几分是为了讨瑶玉夫人欢心的,心里还在感慨姬有光真是桃花遍地开,下到花季少女,上到半老徐娘,居然拨几下琴弦就能将这么多人迷得神魂颠倒。

    “王妃在草原时还会弹琵琶吗?”瑶玉夫人开口问。

    “未曾弹过。”怕忽然让他当众弹琴,林昭昭又补了一句,“已是手生了。”

    “可是镇北王不爱听我们中原的曲调,故没有给王妃一展技艺的机会?”皇太孙妃接着问。

    “没有曲乐相伴,日子难免无聊寂寞……”瑶玉夫人淡淡地说,“镇北王妃在草原还真是受苦了。”

    林昭昭说:“其实也是有曲可听的,血狄王庭有一支百人乐队,若是想听,可以让其演奏曲乐已解乏闷。”

    “百人的乐队?”皇太孙妃明显愣了一下,想到太子府为了宴飨群臣组织的东宫清平乐队,吹拉弹唱在一起也不足二十人。

    林昭昭想了想说:“若是算上平日宴会祈福舞蹈的少年,应是将近千人有余。”

    “上千人的歌舞,如此大的排场……镇北王妃的日子还真是过得比后宫嫔妃过得还有滋味啊。”皇太孙妃嘴角颤了颤。

    “差强人意,差强人意。”林昭昭说。

    “……”皇太孙妃只能讪讪笑了笑。

    *****

    霜月阁外,男眷们正隔着溪流比试射箭,这是权贵宴席上常玩的游戏,在百步之外放置酒壶,箭中酒壶者为胜。

    林昭昭等人从桥上走来的时候,皇太孙陈珏稯正同几位权贵官员较量拉弓射箭。

    箭簇击倒酒壶,周围随即传来了一阵叫好声。

    “皇太孙真是好箭法,百发百中无虚弦。”

    听着众人赞叹,陈珏稯也只是笑了笑,忽然听到桥头有人唤他“殿下”。

    “箬芷,你怎么同各位夫人们过来这里了?”听到皇太孙妃的声音,陈珏稯放下长弓迎了上去。

    “我们是被这寒月阁上的琴声给吸引来的。”皇太孙妃笑着说。

    “见过皇太孙。”后面的妇人们一并行礼。

    “瑶玉夫人,镇北王妃,诸位夫人们,不必如此拘礼。”陈珏稯态度温和有礼,“看来咱们姬学士的琴音确实是动人心弦,引人入胜。来人,给夫人们看座上茶。”

    ****

    阁楼之中,干净修长的指尖离开了琴弦。姬有光望向独坐在窗口的男人,微微挑了挑眉毛。

    “听说血狄人生于马背,射箭舞刀更是样样精通。我甚是不解,镇北王为何宁愿坐在这儿怯而不战,也不愿与皇太孙去外面比试比试?”姬有光问。

    “我同他比什么?”

    “自然是比箭术了。”

    “你说得是这种比谁先能射中酒壶的小把戏吗?”旭烈格尔往窗外扫了一眼,随后握着银醴酒壶给自己满上一杯,“不过一百步,瞄一个不会动的酒壶,我实在想不出这其中有什么比试的乐趣。”

    “镇北王是觉得太简单了。”

    “就算是血狄还在练习拉弓的稚童,三箭也能中一箭。而他们居然要连射五箭才能决出胜负……”旭烈格尔面无表情地将杯中酒饮入喉中,“这样的游戏是不会出现在草原上的。”

    “这样的话镇北王您只同我说说便好。”姬有光露出一丝苦笑。

    “我知道,我不会扫了你们皇太孙殿下的兴致,所以我坐在这儿喝酒。”旭烈格尔顿了顿说,“比起箭术,你们中原酿的酒算是别具风味。”

    “这是金梅酒。镇北王若是喜欢,明日我让人送些到八方馆。”

    “不,我不喜欢。”

    “……”

    “洛初教过我,这在中原叫作谦辞。”旭烈格尔说,“是为了不让人尴尬而说的谎言。”

    “洛初……”姬有光明显愣了一下。

    旭烈格尔抬眼,漆黑的眸子看向姬有光的脸,见姬有光并不知林昭昭的小字,心里微微一动。

    他忽然想起林昭昭同自己说过,这小字只告诉他一人,于是旭烈格尔只当没听见,完全没有向姬有光解释的想法。

    旭烈格尔说:“如果这是大夏的礼节,你想送我也愿意收下。”

    虽然男人的话很容易让人手足无措,但姬有光言行还是十分从容的:“送礼送的是心意,自然要投其所好。”

    “这是很难的事。这世上我想要的,我都会自己弄到手。如果我都弄不到,那别人就更难得到了。”

    男人这话说得相当狂妄,若是别人这样说恐怕早就被嗤之以鼻了。但眼下姬有光心里只能无奈,谁让旭烈格尔确实有如此说话的底气。

    “不过我此次来京城确实有一样想要的……”

    “不知镇北王想要什么?”

    “凤冠霞帔。”

    “……”姬有光又是愣住了。

    “你知道吗?据说是你们这儿地位高的女人结婚穿的服饰,里面有珍珠、翡翠、珐琅,还有黄金打造的凤凰,可以戴在头上的礼冠。”见姬有光一时没有反应,旭烈格尔多描述了几句。

    “我知道凤冠霞帔是什么意思……”被一个异族人解释,姬有光感觉怪怪的。

    旭烈格尔点头:“我有在街边找过,但京城没有做这个的店铺。”

    “镇北王,能做凤冠霞帔的匠人怎么会在大街上呢?”姬有光轻声说,“这样的华贵的礼服只有后妃和命妇才能穿得了。您若想要,有光自然竭尽所能,替您寻来,只是不知您是为哪位女子筹备?”

    “还能是谁?”旭烈格尔不由蹙眉,“我只有一位夫人。”

    姬有光心里像是被尖针悄悄刺了一下,然后有一种难以明喻的情绪快要冒出来了。

    “是我误解了,还以为您准备喜服是在京城看中了哪位姑娘,有了纳新妃的打算……”

    “我这辈子只会娶一个人。”

    “是有光愚钝,没听懂镇北王的话。草原的皇帝只会娶一个人吗?”姬有光抬眸,他姿态依旧很低,但看向旭烈格尔的目光依旧悄然转变了,“而且是只娶一个男人。”

    “是的。”

    “……”

    旭烈格尔回答如斩铁般果决。

    而他的回答也让一向淡定的姬有光嘴角轻微抽动。

    “姬学士这般问是有什么想说的吗?”旭烈格尔问。

    “镇北王,你想要的确实难办,凤纹只有皇后才能用。”姬有光抿了抿唇冷声说。

    “我给他的自然要最好的。没有凤凰叫什么凤冠。”旭烈格尔语气很淡,就好像他的要求是理所应当的,“血狄的国后难道就不是皇后吗?”他看着姬有光说,“姬学士若是能有法子弄来这样一份难得的礼物,那你的这份心意本王也会记下的。”

    沉默了一会儿,姬有光无声地呼出一口气,面上又恢复了往日彬彬有礼、完美无瑕的模样。

    “镇北王想要的,有光记下了。”

    姬有光将心中的怒气忍耐了下来,他很少会这么生气,但或许是面前的男人太猖狂了,让他差点就忍无可忍了。

    但幸好他很快就平复住自己的内心。

    像是没有看出姬有光的心思一样,旭烈格尔看向窗外,瞧见戴着帷帽的林昭昭随妇人们一同落座后,他放下酒杯,站了起来。

    ****

    林昭昭跟着坐下,他隔着薄纱张望了一圈,既没瞧见旭烈格尔,也没瞧见姬有光的人影。

    “姬学士呢?”没等他心中奇怪,有人已经先一步替他询问起来了。

    “姬学士方才在阁中抚琴还没有出来。”陈珏稯说着,目光忽然落到林昭昭的身上,“这戴着帷帽的可是镇北王妃?”

    “殿下,镇北王妃说这是血狄风俗,血狄女人不能轻易示人以面容。”皇太孙妃贴心地为林昭昭解释。

    “还有如此说法?”陈珏稯问。

    “……是的,皇太孙。”虽然那日在姬有光府邸两人已经见过,但林昭昭说起谎来也是脸不红心不跳,他就不信陈珏稯还能当场拆穿自己不成。

    “那还真是可惜了,看来是我们没有福气,今日是瞻仰不到‘京城第一美人’的容貌了。”有官员开玩笑道。

    “王侍郎,这镇北王妃的尊容也不是你想看就能看的啊。”陈珏稯虽是笑着说得,但语气也带着些敲打的意味。

    “这是自然得。”王侍郎连忙望了一圈没见到旭烈格尔的身影,心才算是放下来了。

    “这个死鬼。”王夫人狠狠瞪了王侍郎一眼,接着又在底下小声唾了一口。

    这时,瑶玉夫人忽然悠悠开口了。

    “见不到这天下最美的脸蛋确实遗憾,但听闻镇北王妃的琵琶也是天下一绝,不知可否请王妃给我们弹奏一曲?”

    第120章 疯病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林昭昭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林楚楚以反弹琵琶在京城闻名,每逢宴席难免会被要求露上一手。

    出风头的事谁不愿意做呢?

    但以林昭昭的琴技而言,他在众人面前弹琵琶完全是丢人现眼。

    “此处也不见有琵琶……”

    “来人,将西域送来的那柄紫檀金粉琵琶取过来,给镇北王妃瞧一瞧。”没等林昭昭说完,陈珏稯已经命人去取琵琶了。

    “早就听闻镇北王妃琵琶弹得比浦东乐伎还要好,今日我们真是有耳福了。”

    “是啊,是啊,瑶玉夫人您想听什么曲子?”赵夫人笑着问,“《霓裳羽衣曲》如何?”

    虽然言语客气恭维,但这点曲子的做派弄得林昭昭就像即将上台献艺的乐伎一样。

    “镇北王妃想弹什么便弹什么吧。”瑶玉夫人浅浅笑着。

    侍女将琵琶抬了过来,奉送到林昭昭的面前。

    “……”

    “请吧,镇北王妃。”

    琵琶已经送到了他的怀里,而林昭昭此时都不知道该摆出怎样的姿势来抱着这一柄琵琶。

    他知道自己应当直言拒绝的,旭烈格尔同他说过不用有其他的顾虑,即使被这些人戳穿了身份也没什么所谓。

    然而林昭昭还是很难开口。

    这些人都是他曾经高攀不起的存在,纵然他已经今非昔比了,但心里还是没什么底气,很难去应付这些人话语里的刁难。

    林昭昭身子微微颤了颤,虽然带着帷帽,但他也能感受到周围想看他笑话的那些目光。

    这时,有人从寒月阁里走了出来,耳边那些淅淅窸窸窣窣的动静忽然都消失不见了。

    以王夫人为首的妇人们都沉默了,瞪着眼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走过来的人。高大挺拔的身躯、俊朗深邃的容貌,草原特色的发辫彰显出了男人的身份。

    “这是在做什么?”旭烈格尔走到林昭昭面前,将他怀里的琵琶的拿了过来,清晰冰冷的声音能让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

    砰的一声,那把紫檀琵琶被随手放在了桌面上。

    林昭昭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一颤。不仅是他,周围的那些妇人们都缩起了脖子,像是生怕那柄琵琶下一刻会落到她们身上一样。

    “……”气氛像是凝固住了,陈珏稯刚想说些什么,却被旭烈格尔锐利的眼神止住,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温暖的大手包住了林昭昭有些发凉的手。

    “这里风大,你随我进去,别在这儿坐着了。”旭烈格尔将林昭昭扶了起来,让他能够站稳。

    “我没事。”林昭昭轻声说。

    知道是旭烈格尔来给自己撑腰了,他悬着的心终于是放了下来,整个人不自觉间就平静了许多。

    “你想同他们待在一块儿?”旭烈格尔低头在林昭昭耳边说。两人凑着很近,说话的声音只有彼此能听见。

    “不是……”林昭昭有些犹豫,皇太孙等人都在场未走,他同旭烈格尔如此毫无原由离开是一件很不合规矩的事。

    “那就同我走。”旭烈格尔的声音不容反驳。

    众目睽睽之下他的手被旭烈格尔这样牵着,林昭昭有些面热,感觉自己要被四周的目光给灼烧了一样。

    “皇太孙,我夫人身体不适,先走了。”旭烈格尔转身看了眼陈珏稯,也不等对方回应,便领着林昭昭走进寒月阁内了。

    “我们真就这么走了?”

    “能来已经是给过他们面子,等车备好我们就回去。”旭烈格尔说。

    林昭昭点了点头,跟着男人的脚步。他原本心里挺慌乱的,但此时他牵着旭烈格尔的手,也就没什么可慌张的了。

    林昭昭想那些人此时还在看着他,腰背便不由挺直了许多。就算不是林楚楚,就算不会弹什么《霓裳羽衣曲》,他又有什么不能在这群人面前昂首挺胸的呢?

    他有着百万的子民,他有着决断的权力,他还有一个对他百依百顺的“夫君”,论容貌,论身姿,论才华、论武艺,都比她们顶着肚子的男人强到哪里去了!

    他有什么好畏畏缩缩,低她们一头的!

    “对啊,他们凭什么让我弹琵琶啊!”林昭昭想通了,觉得自己方才表现得太怂,于是开始忍不住放马后炮了,“我可是血狄国后,哪有一国之后弹琵琶的!他们真是……大胆!放肆!”

    “方才是谁提议让你弹琵琶的?”旭烈格尔停下脚步问。

    “好像是那个瑶玉夫人……”林昭昭抬头,“你干什么?”

    旭烈格尔松开了林昭昭的手:“你坐这儿等我一会儿。”

    “等等,你干什么去?”林昭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连忙抓住旭烈格尔的衣袖,“我就随口发几句牢骚而已……你别忘了,你答应我不会在京城动手的。”

    “放心,我不动手。”说着旭烈格尔就又折返了回去。

    林昭昭有些呆住了,他知道旭烈格尔想来言出必果,但他没想到对方真要去替他出头。

    ****

    “那就是镇北王?怎么会这样?不是说他长得丑如罗刹,能止孩童啼哭吗?”

    “看来传闻是真的,这林楚楚在血狄确实是万千宠爱于一身,不过是吹了些风,就被镇北王给亲自领走了。”

    “这镇北王妃就算有男人宠着,也该自己懂分寸。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真是不将旁人放在眼里了。”感觉自己风头被人盖住了,瑶玉夫人语气也有些不愉了,“皇太孙殿下,您说是吧。”

    “听说草原上的人行为处事都不拘小节,想来镇北王和镇北王妃应不是有意的。”陈珏稯回答得滴水不漏。

    见陈珏稯不接话茬,瑶玉夫人摇了摇头,发出一声不屑地嗤笑。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人前风光罢了,指定不人后林楚楚在遭什么罪呢!”王夫人酸溜溜地嘀咕,“你们别忘了这镇北王手里有过多少条人命,你们这般羡慕怎么不将自己的女儿送到这凶恶之徒身边,指不定还能做个侧妃呢!”

    有人轻轻拱了拱王夫人的腰身。

    瞧见旭烈格尔去而复返,原本还在议论纷纷的众人们都被吓了一跳,立刻噤了声。

    “镇北王怎么又回来了?”像是把方才的不愉快都忘了,陈珏稯淡笑询问。

    旭烈格尔俯视着坐着的一众人,嘴唇动了动说出了一个名号:“瑶玉夫人。”

    众人都吓得屏住了呼吸,旭烈格尔的开口没有征兆,他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语气冷漠无情,但听着让人心里发寒,就像是阎王爷开口点名一样。

    “镇北王,这是怎么了?”陈珏稯看了眼手里持着团扇的女人,又望向了旭烈格尔。

    “镇北王唤妾身有什么事吗?”瑶玉夫人并未站起来,只是仰头看向了旭烈格尔。

    “你就是瑶玉夫人?”

    “正是。”

    旭烈格尔转身拿起那柄丢在桌上的紫檀琵琶,然后轻扔到了瑶玉夫人怀里。

    “你这是做什么!”瑶玉夫人被吓了一跳猛地站了起来,还以为旭烈格尔要伤她,琵琶从她腿上滚了下来,重重摔在了地上。

    “请瑶玉夫人弹一曲。”旭烈格尔说。

    虽然他话里用了“请”字,但听起来就像是在威胁一样。

    “什么?!”瑶玉夫人眼眸瞪大,以为自己听错了。

    在大夏,就是皇帝都不会如此命令她。

    “弹琵琶。”旭烈格尔说。

    “凭……什么?这是什么道理?就算你是陛下亲封的王,你也命令不到我的头上!”瑶玉夫人抬起下巴。

    “你能请我夫人弹,我就不能请你弹吗?”旭烈格尔不慌不忙地俯身,将地上的琵琶拾起来,递到瑶玉夫人身前,冷声说,“弹。”

    周围还有人看着,被旭烈格尔这样逼迫,瑶玉夫人气得胸脯上下晃动,气血冲上了脑袋,让她眼睛发红。

    “你休想!你休想!”尖锐的声音将周围的人惊得捂住了嘴。

    瑶玉夫人从旭烈格尔手里将琵琶抢了过来,瞪了所有人一圈。

    “夫人……!”

    不远处侍候花草的婢女被怒气冲冲的女人给吓懵了。

    瑶玉夫人从一侍女那抢了把修花的金剪子,将琴弦全都剪开。她当着旭烈格尔的面将琵琶用力掷在地上,然后拂袖而去。

    ****

    瑶玉夫人的“疯病”在皇宫里算是宣而不发的秘密,但真正目睹的人并不多。

    女人忽然的疯狂让众人都吓得合不拢嘴。皇太孙妃站了起来,领着宾客们离开。

    “镇北王……”陈珏稯也是愣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

    反观旭烈格尔作为这场闹剧的罪魁祸首,他倒成了反应最淡定的一个。

    “瑶玉夫人是皇帝的小姨,是高贵妃的妹妹,如您所见,她患有臆病,常常行为不能自理,宫内上下多有关照她。今日瑶玉夫人若有得罪您和王妃的地方,还让珏稯替她给您配个不是。”说完陈珏稯还行了一礼,皇太孙亲自赔礼道歉,可以说是相当给旭烈格尔面子了。

    旭烈格尔也没说什么,转身去找林昭昭了。

    陈珏稯不由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此刻他还以为今日的风波就此了解了。

    显而易见,这时他并不了解旭烈格尔,不知道对方是个说一不二,且不明白怜香惜玉的杀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