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惊喜
林昭昭没少受过委屈。但他的心从来没有感受过如此难以下咽的酸与涩。
他花了那么多钱,花了那么多时间,更花了那么多心思给男人挑选了这么多的礼物。
不为感谢,不为讨好,他什么都不贪图,只是想让男人在这一年的生辰里能过得开心些,仅此而已。
林昭昭不知道自己凭什么要被旭烈格尔这样劈头盖脸的指责……
难道他这份心意在男人眼里是有错的吗?
“你是不是变心了?”旭烈格尔深吸了口气。
“你说什么?”林昭昭以为自己耳朵坏了。
“你是不是喜欢萨日莎?”旭烈格尔不喜欢拐弯抹角,干脆问得更加直白些。
林昭昭沉默了一会儿。
“喜欢。她是我最优秀的学生,我当然喜欢她。”他说,“但我知道你口中的喜欢,和我口中的喜欢不是一个意义。”
林昭昭努力平静住自己的情绪,如果是平时旭烈格尔问这种混账问题他早就暴跳如雷了,但马上就是旭烈格尔的生辰了,他不希望在这样重要的日子和男人发生争吵争吵。
“你之前就试探过我了?我也回答过你了。”林昭昭声音有些疲惫,“我明白,我扮成林楚楚嫁给你。我欺骗过了你,你或许很难再相信我的话。”
“可是在你心里,我林昭昭会干出这种衣冠禽兽的事吗?”林昭昭手紧捏着,“我是她的老师,老师怎么能够染指自己的学生?”
“老师为什么不能染指学生?”
“罔顾人伦!令人唾弃!令人不耻!”
旭烈格尔望着林昭昭:“那我们算罔顾人伦吗?你也唾弃,你也不耻吗?”
“……”林昭昭一时语塞,但很快他就回过神来,“现在说的是我和萨日莎,这和我们之间有什么干系?”
“有关系。”旭烈格尔知道林昭昭是多看重自我名誉的一个人,说不定以后对方就会因为这样的理由离开他的身边。
“没有关系!我们已经成亲了,只要我一直扮好林楚楚,我们之间就不会发生你担心的事!你不说,我不说,没人会知道你的首领夫人其实是一个男人!”林昭昭有些受不了了,他心里已经很烦闷了,可男人还要问他这样的问题。
“如果有一日你再也不用扮林楚楚了……那你是不是就不会再留在我身边了?”
“不会有那么一日。”林昭昭低声对自己说,就算真有那么一天那估计也是他死后埋进土里的时候了。
“我不想和你争吵,先说明白萨日莎的事。拿贼拿赃,捉奸捉双,你若非要说我和萨日莎牵扯不轻,你便拿出依据来,我们当面对质,而不是在这里随便开口……伤人。”
“你知道萨日莎的生辰,还为了她专门去了朔平城挑选礼物。”旭烈格尔沉着脸说。
“还有吗?”林昭昭还在等旭烈格尔继续往后说,却发现对方好像已经说完了,“就这?”
“这还不算依据吗?”明明三日后也是他的生辰,别说是一件礼物了,恐怕眼前的人都不知道他生辰是什么时候都不知道。
旭烈格尔不奢望礼物,也没打算让林昭昭为自己费心。
他只是心里无法坦然接受,为什么另一个什么的都算不上女人能享受林昭昭如此用心的对待。
这样的差别让他嫉妒得快要失去理智了。
“既然你发现了,那我也没有继续隐瞒下去的必要了。还我去朔平确实是为了买生辰礼物。”像是有些无可奈何,林昭昭叹了口气说。
听到林昭昭亲口承认,旭烈格尔身体一寸寸凉下来,知道他内心的深处。他看着林昭昭,头脑里不自觉地开始冒出许多阴鸷吓人的想法。
他不想这样做,他希望林昭昭不要逼他……
“你跟我过来。”林昭昭说完,就走出了毡包。
旭烈格尔跟着林昭昭背后,跟着对方走进了阿古苏和萨日莎的住处。
“首领?首领夫人?”
“阿古苏麻烦你暂时出去一会儿。”林昭昭说。
“是,夫人。”阿古苏瞧了眼林昭昭身后满脸戾气的男人,连忙低头退出毡包。
“你怎么敢带我来这儿?”旭烈格尔低声问,他的手已经搭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我有什么不敢的?”林昭昭走到旭烈格尔跟前,他自然知道男人气得动了杀心,但他抬起头脸上没有一丝惧怕,“你难道还能砍了我不成吗?”
“我的刀无法挥向你,但我的刀可以挥向其他任何的人。你最好祈祷那个女人不会再下一刻走进这里……”旭烈格尔没有再收敛内心的暴烈,手紧紧捏着林昭昭的肩膀,眼睛里布满血丝,“你是我的,谁想抢走你,我就杀了谁。”
感受到肩膀上的疼痛,林昭昭心里的烦闷反而消失不见了,他抬起了一只手,摸了摸旭烈格尔紧绷着的脸。
煞气滔天的男人明显愣了下,脸上闪过一瞬的无所适从。
俗话说,老虎的屁股摸不得。林昭昭此时的所作所为在旁人眼里也是差不多的。
如此不要命的举动这世上除了林昭昭恐怕没有第二个人敢这么做了。
“真傻。”林昭昭轻声说,不知道是在说旭烈格尔,还是在说他自己。
“什么?”
“我说你真傻。”这次林昭昭的声音大了许多,“你是忘了自己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吗?”
“我的生辰……”旭烈格尔一时没反应过来。
“三日后马奶酒节,也是你的生辰,你不会忘了吧?”瞧见男人眼中的诧异,林昭昭有些无语。
“……”旭烈格尔确实惊讶,但他惊讶的是林昭昭居然知道自己的生辰。
“我去朔平是为了给你买礼物。”林昭昭轻轻拍开自己肩膀上的大手。
“你是为了给我买……”旭烈格尔顿了顿,“那为什么要放在阿古苏和萨日莎这里?”
“因为你的生辰还没到啊,之前就让你看到了,那我这礼还怎么送?”林昭昭指尖抵着额角,忍不住叹气,“谁知道你能误会成这样,我本来是想让你惊喜一番,眼下好了全都打水漂咯。”
旭烈格尔沉默了,他从来不知道惊喜是怎样的感觉。但是当他的目光扫过毡包里堆积如小山的包裹的时候,他的内心被狠狠触动了。
林昭昭没有哄骗他,这些礼物都是林昭昭为他精心挑选出来的,不可能是为其他人准备的。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他问。
“自然是将以前的份儿全部补给你。”林昭昭双手抱胸,微微昂头,“你可不准说什么扫兴的话,这些都是我自掏腰包买的,我想送多少给你就送多少,你可管不着我。”
旭烈格尔嘴角微微扬了扬,想笑却笑不出来,于是在沉默中唇角又抿成了一线。
他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做。他想他把林昭昭一片心意给搞砸了。
“对不起。”
“都说了不许说扫兴的话。”林昭昭蹙眉,“我买这些礼物给你可不是为了听你道歉的!”
见林昭昭好似生气了,旭烈格尔有些束手无策:“那……我将钱都补偿给你……”
“旭烈格尔!你真是个蠢蛮子!”林昭昭走过去,两只手毫无客气地捏住了男人板着的脸,“博君一笑懂吗?我费心费力只想你高兴,而你这家伙非要给我苦着个脸!快给少爷我笑一个!”
男人嘴角僵了僵,然后努力往上提了提。
这或许……能算作一个笑吧。
“丑死了。”林昭昭有些嫌弃地放开男人的脸。然而他的手还没放上,手腕就被旭烈格尔握在了手心里。
“你干嘛?”整个人被男人拉扯进怀里,林昭昭心里略有些羞涩,但面上还是相当镇定的。
“这些礼物比不过你待在我身边。”男人的气息一下一下喷在他的脖颈上,“不过是十天,我想你已经想得要疯了,洛初。”
“看出来了,是疯得不轻,刚刚有人都恨不得将我骨头捏碎了呢!”林昭昭靠在男人怀里酸酸地说。
“我记得我收着力的……”
“你自己力气多大你心里没数吗!”
“我看看。”男人顿了顿,大手已经滑到了林昭昭的衣襟口,微微扯开,确实瞧见那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了一抹乌青。
“对不起,洛初。”旭烈格尔眼里满是心疼,他凑了过去,轻咬着那惹人怜爱的肩头。
“唔。”林昭昭发出一声一把拽住了男人的发辫,红着脸低声呵斥,“狗东西,这是人家阿古苏和萨日莎的毡包……”
“那也是我的地方。”
林昭昭这话反而让身后的人气息更重了几分。像是一种阴暗的报复与炫耀,一想到白日里少女对林昭昭憧憬柔情的模样,他就恨不得在这里将林昭昭狠狠压在身下,在这人全身留下他的气息与痕迹。
“不行!绝对不行!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林昭昭心跳得很快,他的腰已经抵在桌子边上。
这张桌子……一想到自己还在这张桌子边教导过萨日莎……林昭昭整个人都在战栗……让他在学生的毡包里做这种丢脸的事,那真是刀架在脖子上他也不会答应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给她们换出地方住就行。”那人毫不在意地说。
“你疯了啊?”林昭昭努力挣扎。
然而林昭昭忘了,他身后的男人确实是“疯得不轻”,铁了心要将他和他的那些礼物一封锁在这狭小的角落里,
此时此刻,他已经没有地方可以跑开了。
第52章 巫术
“萨日莎,以后你和我就住在这里了。”阿古苏领着少女走进了一个新的毡包。
“阿古苏,为什么我们突然要换个地方住?”萨日莎从田间回来,靴子上沾染了不少污泥。看着面前一尘不染的新住处,她都有些不忍心踏进去。
“这是首领和首领夫人给你的奖赏,你快进来看看吧,里面比我们之前住的要大上不少呢。”阿古苏看向萨日莎,“你怎么看起来不怎么高兴啊?”
“不,我是高兴的,只是觉得自己没做什么不该得这么重的赏赐。”萨日莎轻声说。而且这毡包的位置离老师的毡包好像远了许多,以后她恐怕没法时常去向老师请教问题了。
“主人赏赐你,你就高兴收下。”阿古苏安慰,“过会儿我帮你将东西都搬过来,我们再一起收拾收拾新毡包。”
“好。”萨日莎乖巧地点了点头,“那我去河边将靴子冲洗干净再进来。”
“去吧,去吧。”
萨日莎往诺尔河边走,想到这是自己得赏来的毡包,心里也多了几分踏实。她的努力没有白费,至少现在她终于有一处属于自己的屋檐角落了。
“我还真是小瞧了你了,萨日莎。”这时一个让人恐惧的声音在萨日莎耳边响起。
萨日莎身子僵住,她的哥哥嘎力巴的从黑夜的丛林中走了出来,一双眼睛盯着她仿佛一条正在狩猎的毒蛇。
“你来干什么?”自从经历了上一次的拳打脚踢,萨日莎一看见自己的亲哥哥就忍不住瑟瑟发抖。
“来看看我的妹妹过得怎么样?结果一过来就听说你住上了首领赐给你的新毡包。”嘎力巴挑了挑眉,“你还有些本事啊,看样子你把我们首领服侍得很舒服啊。”
明明是自己努力得到了赏赐,到了嘎力巴嘴里立刻就变了味。萨日莎知道嘎力巴看不起自己,也不想出言分辩,默默起身只想离开。
然而嘎力巴找她显然还有其他的事,目的未达到前绝不会轻易放她离开。
“你干什么?”萨日莎一脸戒备,她并未走太远,若是嘎力巴再对她出手,她就准备大声呼救了。
“别说你哥哥不疼你,我可是来帮你实现心愿的。”
“帮我实现心愿?”
“是啊,我和父亲都帮你准备好,在今年的马奶酒节让你成为首领第二个女人。”嘎力巴笑着说,“以后等你生育了孩子,我和父亲还会扶持他,让他继承旭烈格尔的位置。”
“这件事我做不到。”一瞬恍惚后,萨日莎很快就拒绝了,“首领他并不喜欢我……”
“知道你没有这本事,不是说了,有我和我父亲帮你吗?”嘎力巴有些不耐烦了,他走过去一把拽过了萨日莎的手腕。
萨日莎疼得咬牙,锋利的匕首划开了她的皮肤,流出来的血被嘎力巴接在了骨碗里。
“你和父亲到底想做什么?我无法成为首领的女人。”萨日莎捂着自己手臂,看到嘎力巴手里的那只用头骨做的碗,眼里藏不住的恐惧,“而且旭烈格尔首领是不会任你们摆布,你们只会害死我们所有人。”
“你一个女人懂什么?等你为他孕育了孩子,他难道还能杀死自己的骨肉?”嘎力巴很不屑地说,“你那日晚上放心去旭烈格尔的毡包就好,其他的有父亲的巫术帮忙,必定能让你怀上旭烈格尔的种。之后就不是他旭烈格尔说得算了,管他愿不愿意,他都要娶你。”
“巫术?什么巫术?”萨日莎惊恐地问。
“父亲会用你的血降下咒术,在圆月显露的时候,让你最爱的男人陷入情欲中无法自拔。没人会发现其中的不对,萨日莎。这是你嫁给旭烈格尔的唯一机会了,你必须抓住它。”
“可我又能以什么理由进入首领的毡包?”
“无论什么理由,你待在那儿就好。就算首领夫人在,你也待在那儿,静静等着就好。”嘎力巴发出了一声怪笑。
“可是……”
“别把父亲的事搞砸了。不然你以后会被嫁给谁,我可就不知道了。”说完,嘎力巴转身就离开了。
只留下萨日莎一人在河边冲洗着手臂上的血污。
***
夜里,林昭昭懒懒地躺在床榻上,旭烈格尔半跪在地上,耐心地帮他擦拭着身上的污秽。
“你下次再敢往我脖子上咬,小心我和你翻脸。”都不用照铜镜,林昭昭就知道自己身上是什么惨样了。
“那些位置穿上衣服就看不见了。”旭烈格尔说,“我心里有数。”
你心里有个屁的数!林昭昭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只能说旭烈格尔的这张脸实在是太容易迷惑人,剑眉星目,不苟言笑的样子看着就沉稳威严,平时又一本正经的,从不会说什么下流话,任谁都看不出来这厮在床事上会多么重欲狂野……
林昭昭有时候都感觉甚是奇怪。就像换了个人一样。
明明平日旭烈格尔都是格外宠溺他的,他说东就是东,说西就是西。但一到床上,这蛮子就和着了魔一样,非要和他唱反调,他越不想怎么样,这人就软硬兼施,想着法子突破他心里的那道底线。
林昭昭自认不是个顺从的,每当两人争锋相对的时候,他都忍不住对旭烈格尔破口大骂,“色胚”“下流”“猥琐”都是最轻的。
按理说,每次都这样了,床事上应当是相处得十分不和睦的,但十分莫名其妙的,两人又各自从中得到了别样的满足。
林昭昭觉得自己是单纯过了把口瘾,将他平日里的郁闷不爽都纾解了出来。毕竟在外面威风凛凛的草原霸主被他骂得还不了口,多少宽慰了他岌岌可危的男人自尊。
至于旭烈格尔听了是什么样的感受,林昭昭不知道,不过从表现看被他骂了以后,对方的兴致好像是更加高昂了。
“我口渴了。”林昭昭抿了嘴唇。
他话音刚落,旭烈格尔就已经起身去给他找水了。
“饿了吧,我让他们准备了点饭食。”喝完水,男人又贴心地将林昭昭扶了起来,像是一点力气都舍不得他出一样。
“对了,我给你买的礼物你都还没一件件拆开看。”用着端来的吃食,林昭昭靠在桌边还不忘使唤,让旭烈格尔将他买的那些衣服、靴子、配饰一样样换上给他瞧瞧。
“这也太多了些。”旭烈格尔忍不住蹙眉。
“干什么?这都是我花心思给你挑选的!”知道男人估计会嫌麻烦,但林昭昭就是坏心眼要他一件件换上。
“我送你的礼物你都不肯穿。算了,首领要是嫌弃就放着吧。”林昭昭端着碗故意露出幅失望伤心的模样,哀哀切切地说,“刚刚还误解我的心意,把我肩上都捏青了,以后再也不敢这种自讨没趣的事了。”
“……”旭烈格尔也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知道自家夫人这是要“报复”他了。
“穿。夫人说穿哪个,我就穿哪个。”
“先穿那件素色银丝的。”林昭昭脸上的哀伤瞬间没了踪影。
“这个?”旭烈格尔眉头皱着,他知道中原人的服饰花样繁多,穿起来很是麻烦。幸好这一件看着还算是利落简单。
“对,换吧。”林昭昭摆了摆手。
旭烈格尔也不废话,直接褪去身上这件,将林昭昭给他买的新衣服穿在身上。
“就这样吗?”
“嗯……就这样……”
“中原人的衣服还挺清凉舒服的。”旭烈格尔对这件衣服还挺满意。
“既然清凉舒服,那你平时在毡包里就穿着呗。”林昭昭说得漫不经心,眼神则忍不住又瞟了男人几眼。
他当时一眼就瞧上这件衣服了。
主要是这种宽衣博带的款式自然是凉爽的,尤为适合夏日。素色的衣服搭在宽厚的肩上,男人穿着敞胸露臂,不仅穿着者感觉随意自然……旁观者的心情也会十分舒心愉悦。
旭烈格尔身形本就高大,这样衣服穿在身上也没有松松垮垮的感觉。再说他那隆起流畅的手臂和饱满有力的胸膛……至少林昭昭看着赏心悦目,秀色可餐,连饭都能比平时多吃好几口。
“我穿得很奇怪吗?”旭烈格尔问。他还第一次穿这种衣服。
“没有啊,挺合身的。”林昭昭说,“怎么了?”
“我见洛初你总是在看我……”旭烈格尔低头望了望自己,他对目光还是很敏锐的。
“我忙着吃饭呢?谁、谁看你了!”林昭昭绝不承认,耳尖微红,“当真是自作多情。”
“感觉睡觉的时候穿比较合适。”旭烈格尔点点头,“洛初觉得如何?”
那也挺不错的。林昭昭想了想,在心里点点头。
“都买给你了。”林昭昭淡淡地说,“你想什么穿就什么时候穿。”他轻咳一声,“等会儿穿着睡一晚你不就知道合不合适了。”
第53章 上课
又过了两晚,血狄族迎来了他们最欢快的节日——马奶酒节。
神鼓咚咚咚得响着,身着萨满服的舞者右手拿着鼓面,左右拿着鼓鞭,脸戴面具,随着节奏跳着神秘粗犷的舞步,唱着高昂的神歌。
这次的宴会布置格外盛大隆重,收服了黑戎族与铁林族后,血狄族已经愈发强大,再也不是过去只能席地而坐的小部落了。
旭烈格尔与林昭昭坐于主位上,其他将军贵族依次序在两人左右落座。
有了新面孔的加入,往日宴席的座位发生了变化,这也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满。
“我可是萨满教的大巫,居然将我们安排到右手边,将左手边的尊位给了铁林族的兄妹两人。”大巫沉着脸说,“他是真的不把我放在眼里啊。”
“哼,没有父亲您当初的支持,旭烈格尔他连首领的位置都保不住。他怎么敢忽视您的功劳的!”嘎力巴也很是不满这位置的坐法,“难道我们还比不上那两个外来人尊贵吗?”
父子两人坐在下面忿忿不平,上面旭烈格尔已经与众人举杯共饮了。
林昭昭轻轻抿了口杯中的马奶酒。今晚空中没有月亮,所有的光都来源于宴会中央那一团熊熊燃烧的篝火堆。
火光迷离,耳畔喧嚣。
林昭昭不由回想起了上一世零零碎碎的画面。
就是在今天这样一个晚上,从来没有逾越过界的旭烈格尔跌跌撞撞地冲进了毡包里,无视了他的哀求哭喊,像发了情的野兽一样强占了他的身子,那痛不欲生的感觉是林昭昭绝对不会想再经历一次的。
就算是喝醉了也有些太夸张了,简直就像躯体里换了一个人一样。
他始终不信旭烈格尔会这么做。
但凡还有一丝理智尚存,林昭昭都不相信旭烈格尔会忍心那样伤他。
直到现在林昭昭都想不明白那一世的旭烈格尔到底发生了什么。
“洛初,你怎么了?”男人轻握住了他的手。
“我怎么了?”
“你的手在打颤。”
“怎么会——”林昭昭低头看向自己捏着酒杯的手,虽然被旭烈格尔握在了手心里,但桌上已经留下了不少酒水洒落的痕迹。
“洛初。”
“放心,我没事。”林昭昭有些诧异,原来他远比自己所想的还要在意那一个晚上。
恐惧、不解、愤怒、委屈……这些情绪并没有因为他的死亡或者重生而冲淡退去,他真的很想知道一个真相。
上辈子如果不是那一晚,他就不会如此仇恨旭烈格尔,他们两个人最后也不会沦落到那样一个悲惨的下场。
咣当一声脆响。有人将酒杯摔在地上。
林昭昭望了过去,只见一个女仆十分惶恐地跪在了地上,低垂着头,整个人在众目睽睽下吓得瑟瑟发抖。
“只给我倒半杯的马奶酒?什么意思?将我们安排在这么个角落里就算了,连你这么个奴隶也敢看不起我和我的父亲了吗?”嘎力巴厉声训斥着,原本的欢笑一片硬是被他弄出来的骚乱给打破了。
林昭昭听了一半,挑了挑眉。他还想这对父子又要搞什么幺蛾子,居然闲的没事和一个女奴过不去,原来还是指桑骂槐,冲着旭烈格尔去的。
林昭昭看了眼旭烈格尔,对方脸上没有表现出不悦的神情,但男人手背上隆起的青筋,已经明显表现出了他对这父子两人的不满。
嘎力巴突然像疯狗一样乱“咬”起了人,场上没有人开口接话,不少人甚至看起了笑话,只可怜了那场中的女奴隶被嘎力巴吓得不知所措。
这种小事如果让旭烈格尔出面安抚并不合适,反而会让人误以为大巫父子在部族里的地位非凡,连旭烈格尔这个首领都要哄让着他们。
当然,一直放任嘎力巴和大巫闹事也不是个办法,于是作为首领夫人的林昭昭站了起来,走到了那女奴隶身边。
“起来吧。”
可怜的女奴隶连忙起身退下。
林昭昭抬起手,接过阿古苏递来的细长酒桶:“我来给两位倒酒。”
旭烈格尔眼神沉了沉。
“这不好吧,让首领夫人亲自给我们倒马奶酒。”大巫故作不好意思地说。
“有什么不好的呢?首领礼重萨满教,您是萨满教的大巫,是给血狄族带来长圣天庇护的人。这里的所有人都很尊敬您。”林昭昭举起酒桶为两人倒满马奶酒,“大巫您又何必在意这种小事情呢?”
“多谢夫人了。”见大巫接过酒杯,嘎力巴也只能重新坐回席位上。
知道林昭昭在点自己,大巫只能虚伪地笑了笑,心想这个女人还真是能说会道,短短几句话看似在夸赞他,实际是将他捧起来,堵住他后路,让他不好再继续发作找事。
“我会为夫人向长圣天祈福的。”将杯中的马奶酒一饮而尽,大巫说。
林昭昭也微微笑一笑,重新坐回到旭烈格尔身边。他可说不出个谢来,鬼知道这老东西是给他祈福,还是给他下咒。
“委屈你了。”旭烈格尔低声说。
“这有什么好委屈的,只是倒了杯酒,夸了几句违心的话。”林昭昭一点也不在意,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不觉得暂时示弱、退让有什么好丢脸的,“你瞧嘎力巴刚才得意跋扈的样子……”
“真是个不记教训的。”旭烈格尔眼神暗了暗,后悔之前抽鞭子抽少了。
“不记得教训才好。这种人比起约束疼痛,你就该多多纵容他,让他越来越张狂。”林昭昭勾了勾嘴角,“然后呢,有一天你就会发现他自己会跳进万劫不复之地的。”
“不如直接杀了他……”旭烈格尔不像林昭昭考虑这么多,他见不得嘎力巴这种跳梁小丑在自己面前蹦达拉蹦跶去。
现在杀不了,那就找个理由鞭打一顿。
然后就是等待,等到他羽翼彻底丰满的那一天,他会直接将这一老一小全都送走,送他们回去面见长圣天的。
“啧,首领您可真粗暴。”
“夫人你也挺阴险。”
那边的嘎力巴痛饮着马奶酒,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惦记”上了。他瞪了眼还站在角落里的少女,做了个要命威胁的手势。
在迟疑了一会儿后,少女还是在他的目光里走进了那座毡包里。
“父亲,月亮怎么还没出来啊?”嘎力巴看向黑漆漆的天空,内心难免有些担心。
“我说今晚是圆月,那就一定是圆月。”大巫不紧不慢地说,他能成为萨满教的门面,当然还是有些真手段的,“你跟了我那么久,我何时看错过天象?”
“我这不是担心萨日莎那边吗?”
“你还不知道你妹妹吗?萨日莎从小就喜欢旭烈格尔,她曾经说过她这辈子唯一想要的就是嫁给救过自己的英雄。”大巫说,“她不会错过这唯一的机会的。”
“我还不是怕她犯蠢吗?”嘎力巴说,“她最近一直都跟着首领夫人,好得还以为她们两才是亲生的母女一样。”
“就算是真的母女,还有会互相嫉妒的时候。”大巫并不担心,“更何况是喜欢上同一个男人的两个女人,她们的感情就像手里的一团棉花,轻轻扯一下就散得不成样子了。”
***
喝了几杯马奶酒下肚,林昭昭脑袋略有些沉重,于是和旭烈格尔说了一声,先一步返回毡包里休憩。
“萨日莎,你怎么在这儿?”瞧见少女缩在毡包里的角落里,林昭昭愣了一下,感到十分奇怪。
“我……是有问题想请教老师的。”不知道为什么当瞧见进来的人是林昭昭后,原本还心惊胆战的萨日莎反而感觉自己安稳平和了下来。
“今晚是马奶酒节你还没有忘记温书,萨日莎你可真是个刻苦上进的孩子。”虽然感觉有哪里不对,但林昭昭此时还是很欣慰的,“那你有什么问题需要我帮你解答?”
不需要特意编排谎言,萨日莎将这几日自己碰见的疑问都说了出来。林昭昭在桌边坐下也是耐心地同她讲解起来。
“今日喝了些酒,思绪有些乱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听得明白?”林昭昭面上染了薄薄一层绯色,“萨日莎?”
“我……听明白了。”萨日莎回过神,立刻窘迫低下头。她没想到同为女人,自己竟然也会被夫人的容貌深深吸引,一不小心就看呆了过去。
“你别怕。哪没听懂就大胆说不出来,听不懂我再讲给你听。”以为萨日莎是不好意思问,林昭昭轻声说。
“老师讲得很好,我都听明白了。”萨日莎回答。
怎么可能会讲得不好呢?她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人对她如此有耐心过。老师的一字一句都给予了她很大的力量,那是与父亲的责骂,兄弟的踢打要强大太多的力量。
她想她能像人一样活到现在,全靠的是老师的帮助。
在跟随老师学习的日子里,即使她是学得最多最快的那一个,也觉得自己与老师的距离实在太远了。
那样冷漠沉稳的首领为什么会如此喜欢这个来自大夏的女人?起初她就是抱着这样肤浅的疑问接近老师的,她当时天真地以为只要掌握住其中某种秘诀,那总有一天首领也会像喜欢老师一样喜欢上她。
不过很快她就发现自己真是错得离谱。老师实在是比她优秀太多了,让她自惭形秽,感觉这辈子都没有希望了。
直到如今读了一些书,明白一些道理后她慢慢释然了。她继续像影子一样跟随着老师的步伐,学其所学,看其所看,听其所听,好不容易理解了她的想法后,她对老师的憧憬也到达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和老师所做的事相比,以前她所仰慕的草原勇士好像一下子沦为了破坏掠夺的盗贼,蛇鼠之辈而已。
“老师您是一个真正高尚的人。”萨日莎轻语道。就像书里说的,一个真正品行高洁的人即使面对远比自己卑贱的人,也会发自内心地尊重对方。
她所见的那些男人们,要么驱使她,要么打骂她,要么无视她,反而在老师和阿古苏这些柔软的女人身上,她瞧见了纯净灵魂散发出的耀眼光辉。
“老师,我今晚来还有一件事。”萨日莎说。
“什么事?”林昭昭撑着脑袋,感觉自己身上有些发热。
“其实今晚我是被我父亲兄弟逼着来到这里的。”萨日莎将自己所知的说了出来,“他们下了某种巫术,让我留在这里等待首领……临幸,想以此逼迫首领娶我。”
“什么?巫术?”林昭昭感觉自己脸烫得厉害,意识也有些迷迷糊糊的。他其实已经有些睁不开眼了,但萨日莎这一大段话实在是太让人吃惊了,让他不得不再次强撑起精神。
巫术?这种东西难道是真实的吗?
“我不知道。我父亲并没有教过我巫术。”
“那你为何告诉我这些?”林昭昭话刚说完,就看见面前的少女跪了下来。
林昭昭眼神暗了暗,下意识以为这一次萨日莎依旧和之前一样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求得他的成全。
然而事情并不像他想的一样。
“对不起,老师。我没有能力反抗我的父亲和兄弟,只能看着他们做那些伤害您的事。”萨日莎虔诚地跪俯在地上,就好像林昭昭才是她信仰的神灵一样,“我不想您受伤,不想您难过,更不想您对自己的学生失望。我不知道该怎么破解我父亲的巫术,但嘎力巴说这个巫术是用我的血炼成的。”
“我愿以死证明自己,证明您没有教错人。”说完,萨日莎站了起来,就要将自己的头往木桩上撞去了。
“你干什么啊!”林昭昭真是被吓坏了,他哪里想到平时安安静静的萨日莎竟然有着这般刚烈的性子,一言不合就要以死明志。
幸好林昭昭眼疾手快,抓着萨日莎的手臂,硬是将人给扯了回来。
萨日莎哭着说:“老师,您让我死吧!我绝对不会做出背叛您的事的!不然我死后我的灵魂也会下地狱的……”
“安静下来,萨日莎。”林昭昭强硬地摁住少女的肩膀,“你听着,没有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如果哪一天你是为了活下去而背叛了我,我是不会怨恨……”
林昭昭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一下子失了力气,他整个人趴在桌子上,手紧紧捂着自己嘴。
这是怎么回事?林昭昭瞳孔收缩,感觉自己身体的居然莫名其妙有了反应,他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
“老师,你怎么了?”萨日莎察觉到林昭昭的痛苦,也顾不上寻死了。
“你别碰我!”林昭昭大声呵斥道。他的指尖紧紧掐在皮肉里,以疼痛不断刺激自己的神志。
“老师。”
“找首领……找首领过来……”林昭昭将脸埋在臂弯里,微微喘着气说。
“您让我找首领……可是我不能去找他,那个巫术我……”萨日莎说,“我去喊阿古苏过来。”
“不!别喊阿古苏!去找首领!”
“可是我不能和首领见面,如果见面的话……”萨日莎不敢,她不知道在巫术的蛊惑下,自己会做什么。
“我相信你,萨日莎,或者你让阿古苏传话,让旭烈格尔……过来……快点……我要不行了……”
“对!我可以找阿古苏传话!我这就去!”萨日莎里忙起身,跑出去寻找帮助。
毡包里终于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林昭昭艰难地撑着自己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床榻上去。
他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心里会这么的燥热?身子也变得怪怪的……就好像被人下了药一样……可他是什么时候中招的?除了喝了几口马奶酒,他也没吃什么东西了……
难道是萨日莎所说的什么巫术?
开什么玩笑?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怎么可能是真的?
可是现在他在做什么?
林昭昭眼眸垂下,不知何时他已经将自己的手伸进了衣服里不受控地安抚起自己。
好可怕……他从来没有如此失控过……林昭昭用力咬了下自己的舌尖,疼痛让他暂时从旖旎之情里挣脱了出来,他有些狼狈地来趴在地上,将之前掩藏起来的物件拿了出来。
他记得那盒子里有一条红色的绳子,他要趁着自己还清醒的时候,将自己的两只手捆绑起来。
他在那包裹里摸索翻找着,黑暗之中,他的手没有找到绳子,握住的却是一件那又冰又硬的物件,是他之前最嫌弃不过,连碰都不愿碰一下的东西……
***
漆黑的夜晚,厚厚的云层飘过,一轮圆月慢慢显露了出来。
瞧见男人黑着脸匆匆离席的背影,嘎力巴也在计谋得逞后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洛初,你怎么了?”听到阿古苏传来的话,旭烈格尔不敢耽搁,连忙赶回了毡包里。
“我没事。”林昭昭坐在床榻边,月光洒在那袭白衣上,遥遥一眼,单薄清隽的身影比平日里还多了几分清冷绝尘。
“阿古苏说你身子不舒服。”旭烈格尔走了过来,将林昭昭身后的窗户关上。
“是……不舒服。”林昭昭声音有些闷。
“你是不是病了?”靠近了些,旭烈格尔也发现了林昭昭的不对劲儿,蹙着眉担忧地问,“你的脸上怎么这么红?”
“不知道,就很热。”
旭烈格尔伸出手摸向林昭昭的脸,不由怔住了:“你脸上怎么这么热?”
“脖子也热。”
林昭昭身子向来体寒,与他不同,什么时候摸着都是温凉的。旭烈格尔手往下移,摸了摸林昭昭的脖子发现确实是热得厉害。
“你这估计是病了,我去让人给你找医师来。”旭烈格尔刚想走,手就被人给拉住了。
“别走。”
旭烈格尔以为林昭昭是怕了,他转过身想安慰,却震惊地发现林昭昭的衣襟已经敞开了,大片粉嫩的肌肤在轻晃的衣衫下显露在了他眼前。
“我身上也热,你不摸摸吗?”
旭烈格尔愣住了,直到躺到了床榻上,林昭昭了坐在了他的身上,他终于确定了林昭昭的不对劲。
“洛初,你……”旭烈格尔欲言又止,林昭昭那两只干净修长的手正在扯他的衣服。
“我知道。”林昭昭眼角泛红,紧抿着嘴唇,“我可能被人……下药……了”
“是谁?”
“不知道,我没法去想这些。”林昭昭只是继续将旭烈格尔的衣服扯开,他的手心贴上男人结实又柔韧的胸膛,然后用力地抓了一把。
这是他藏在心底阴暗处最想做的一件事。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男人那双难以置信的眼睛,手上时不时用劲儿,像是用命令地口吻轻轻地问:“你会让我舒服的,对吗?”
这样的感觉真的很奇怪,但是林昭昭披着一件薄衣坐在他身上让旭烈格尔隐隐地兴奋。
所以当林昭昭将头埋进了他肩颈里的时候,旭烈格尔只是绷紧了手臂,稳稳扶住了他的腰。
“原来你也会紧张啊。”林昭昭能感受男人身体上的变化。
“我没见过你这样。”旭烈格尔没否认,这样主动的林昭昭让他心砰砰砰地跳,一下一下撞动着他的胸口。
“风水轮流转。以前都是你玩我,也该换我玩玩你了。”林昭昭搂着旭烈格尔的脖子,以面颊贴着面颊,全身都恨不得缠在男人的身上,“这不过分吧。”
“不过分。”旭烈格尔有些失笑,大手抚摸着那柔顺的黑发。
“草原上凶神恶煞的霸主被我像马儿一样骑着,摸着……不会觉得没面子吧?”
“心甘情愿。”
“臭蛮子,你怎么这么听话啊?”
“听夫人的话,应该的。”
“嗯,深得我心。”林昭昭动作忽然停了下来,他歪着头,略带迷离的眼神看着眼前的男人,“正好今日也是你的生辰,那我也给你些赏赐吧。”
“什么赏赐?”
“我把自己赏给你。”林昭昭转过身,去翻找了些什么。瞧见林昭昭的身后,旭烈格尔明显愣了下。
“这是……”男人喉结上下滚动,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听着,我就教你一次。”白皙的之间打开黑色的香盒。
在今天这个难眠的晚上,作为学生的旭烈格尔在老师的教导下,终于上完人生中极为重要的一课。
第54章 决斗
林昭昭醒来的时候,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他缓缓睁开眼,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
一只大手温柔捧起了他的面庞,林昭昭有些恍惚,在那只布满厚茧的手上蹭了蹭。
“醒了?身体怎么样?”就在他又想闭上眼睛的时候,对方开口了。
“你……”林昭昭的视野渐渐清晰起来,看见男人坦露在外的胸膛,以及上面被啃咬、被吮吸而留下的红痕,一些零零碎碎的画面开始从他脑海里冒出来,“我们……”
“对,我们终于合为一体了。”旭烈格尔像是知道他在纠结什么。
“合为一体?”林昭昭心里咯噔一下,他翻动身体,顿时就感受到了无处不在的酸痛。这一切都像一场离奇荒诞的春梦,他只记得让萨日莎离开后,自己因为脑袋太过昏沉躺到了床上。
接着他身体变得很轻,意识也变得很轻,除了底下的欲望真实无比,折磨着他。诱惑着他抛下了所有的礼义廉耻,在这场虚无的梦境之中尽情发泄。
“累了吧。你昨晚玩了很久,我劝了你好几次,可你还是不肯停下来。没有别的办法,我只好满足洛初的兴致。”旭烈格尔另一只手搂着林昭昭的腰,“你教我的我都记下了,以后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教……教你什么了?”明明每个词都能听懂,连在一起成了句子后,林昭昭觉得自己听不懂。
“男子和男子舒服的方法。”旭烈格尔低声说,“老师昨晚教我教得那样仔细认真,怎么醒来就装出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了。”
林昭昭愣了片刻,嘴角抽动,脸上涨红一片。
“洛初总说我花样多,但自己知道的其实比我多多了。”旭烈格尔将人搂到了怀里,“我还有些好奇,这些事洛初都从哪学来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我都不记得。”林昭昭扶额。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但一些羞耻至极的画面时不时会浮现出来,刺激着他脆弱的精神。
旭烈格尔说:“没事,我记得洛初说的。之前我都不知道你这么喜欢我的胸——”
“我才不喜欢!”林昭昭抬手捂住男人嘴,脸上红得要滴血,“一个男人的胸这么大,成、成何体统?简直是下流得不堪入目……”
林昭昭这番话说得着实没有什么气势,毕竟赤裸裸的罪证就摆在他的眼前,根本就不需要男人开口分辩。
想到昨晚自己那些丢脸的举动,林昭昭咬了咬牙,眼里盈起了泪水。
手腕被男人轻轻捏住,放下唇边亲了亲:“这是怎么了?”
林昭昭紧抿着嘴,吸了吸鼻子,难过地背过身去。他想自己这辈子的脸都在昨晚丢完了。
之前他老骂臭蛮子是“色胚”,现在指不定这人心里是怎么看不起自己呢?
“是我说错了,昨晚的事我不说了。”瞧见林昭昭自己悄悄抹眼泪,男人想是自己方才的话让其难堪了,凑过去低声道歉,“我错了,洛初。”
“不说有什么用,做到做了……”林昭昭眼睛湿润,“对,我就是这么个虚伪的人。你说实话,昨晚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放荡……”
“嗯。”
见男人居然还敢应声,林昭昭一下子就气炸了,说着说着心里更加酸涩委屈:“你怎么能这么轻贱地想我?我那是被巫术影响了!我又不是自己愿意变成那样的!你……你……”
“哪有轻贱的意思。我知道你是被什么影响了。”男人哄着解释自己的心意。
“那你说那些混账话干嘛!”
“我只是觉得昨晚洛初格外漂亮诱人,把我的魂都勾走了。”旭烈格尔老实回答,“而且昨晚玩我玩得比平时都要舒服。”
“谁玩你了?真是一点脸都不要了……”林昭昭红着眼睛啐了男人一口。他不懂为什么这样羞人的事,旭烈格尔可以这样面不改色地说出来。
“这有什么不要脸的?本就是夫妻之间的欢愉,这些事我也只同你一人说,不可能与旁人语。”旭烈格尔眼神温和,“我们是彼此最亲近的人了。你喜欢怎样就怎样,在我面前,洛初无论怎样,都是最惹人爱的。”
林昭昭哼哼两声,听到旭烈格尔这番话,他原本慌乱的心里也平静了许多。
他伸出手,示意旭烈格尔扶他起来。
“痛死了。”在旭烈格尔的服侍下,林昭昭有些艰难地坐了起来,下半身的疼痛也变得尤为明显。
最后还是和上辈子一样,他和男人把该做的都做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次的感觉远没有上辈子那样糟糕可怕,甚至还让他尝到点欢愉的甜头。
也不知道算不算因祸得福。反正这么看来,他那二十两银子花得还真不亏……
“对了,这东西是什么?”旭烈格尔不知从哪掏出来一个银色器具,他手上稍微用力,这鸡蛋大的东西便跟着颤动起来,发出让人脸红心跳的声音。
“我、我怎么知道这是什么?”林昭昭眼神飘忽。
“可这是你拿出来的,昨日你还将它靠在我胸上。”
“谁说是我拿出来的?就算是我拿出来的,也不能说是我的。”林昭昭打死不承认这些东西是他买回来的。简直是丢脸死了。
“真的是你昨晚拿出来,和这些一起拿出来的。”旭烈格尔接着从床榻里掏出了一件又一件,直到他拿起“角先生”的时候,那张英俊的脸上露出了十分不满的神情。
“其他也就算了,你买这东西回来做什么?”这个问题旭烈格尔从昨晚就憋在心里许久了,“难道你男人还比不上它有用吗?”
“旭烈格尔,你这家伙——!”若非他全身软得使不上力气,不然他肯定一脚将这个蛮子从榻上踢下去。
两人正在床榻上温存,正在打情骂俏之时,外面却有炸耳朵的声音开始叫嚣了起来。
“旭烈格尔!旭烈格尔!你给我出来!”毡包外面响起了嘎力巴的声音。
林昭昭同旭烈格尔对视一眼。真是让人意外,他们还没来得及去找罪魁祸首,有人倒是迫不及待自己寻上门来了。
“我去。”旭烈格尔轻拍了下林昭昭的手背,转过身时,眼里已经满是戾气。
天亮了没有多时,嘎力巴就带着一伙人马前来旭烈格尔的毡包来闹事了。
“站住!你们干什么?”跟随晨间巡逻的沙拉里格瞧见了气势汹汹的嘎力巴等人,也带着人马上前阻拦。
“让开!沙拉里格,你一个血统不纯的野种有什么资格阻拦我?”嘎力巴趾高气昂地说。
一声“野种”直接刺在了沙拉里格的心病上,平日散漫惯了的青年眼神多了几分阴鸷。
“嘎力巴,这是我哥哥旭烈格尔的部落,没有首领的命令,无人可以接近这里。”沙拉里格翻身下马。他现在身形并不输于成年的男性,上前一步气势丝毫没有退让。
“你快给我滚开!我没空和你纠缠,我要向旭烈格尔讨要说法!”嘎力巴根本就没将沙拉里格放在眼里,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就要从沙拉里格身边走过去。
唰的一声!
沙拉里格拔出了腰间的弯刀抵在了嘎力巴的脖子上。
“你干什么?!”嘎力巴一惊。
“退回去!”
“就你这么个野种还想砍我?”嘎力巴还以为对方是在做做样子。
“我说了,退。”
然而,当沙拉里格握着刀往前走的时候,嘎力巴只能迫于那锋利的刀刃一步步往后退。
旭烈格尔在后面看了一会儿,见沙拉里格将场面控制住了,他便走了出来。
“怎么了,嘎力巴?一大早上的你带着这么多人来有什么事吗?”旭烈格尔神色如常地走了出来。
“旭烈格尔。昨天晚上有人瞧见你将我的亲妹妹萨日莎拽进了毡包里,强行占有了她,这件事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我无法给你交代。”旭烈格尔说,“因为我昨晚根本就没有见过你的妹妹萨日莎。”
“你这是什么意思?昨晚很多人都瞧见萨日莎进了你的毡包!现在一觉醒来,你却不敢承认了,你还算什么草原英雄!”嘎力巴指着旭烈格尔骂道,“好啊,你说你没有,你敢不敢让大家去你那毡包里瞧一瞧,瞧瞧我的妹妹萨日莎是不是在你的毡包里。”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昨晚我一直和我的夫人待在一起。不过这种误会直接询问本人是最简单的。”旭烈格尔说,“阿古苏,你去喊萨日莎过来一趟。”
“什么?”当听见旭烈格尔说要喊萨日莎过来问话的时候,嘎力巴心里有了不妙的感觉。
结果不出他所料,当萨日莎被带来之后,直接向所有人澄清了昨晚发生的事。
“我昨天确实去了这间毡包,但我只是向首领夫人请教几个问题。问完之后我就回去了,一整个晚上我都是和阿古苏待在一起的。”萨日莎的声音传进所有人的耳朵里,“我根本就没见过首领,是你们误会了。”
“你这个贱女人,你在胡说什么?看我今日怎么收拾你!”没想到萨日莎居然真敢违逆自己和父亲,嘎力巴真是被气死了,当即就想拔刀将眼前这个吃里扒外的女人给活活砍死。
然而在他手刚放在刀柄上的时候,附近巡逻的血狄勇士们已经拔出刀将嘎力巴等人给团团围困了起来。
“你、你们想干什么?”嘎力巴有些慌了,他的那点亲信哪能比得上这些身经百战的战士,“你们别以为人多就能乱来!”
“好了,嘎力巴。你妹妹都说了是一场误会,你还在这里闹什么!”这时大巫撑着老木拐杖走了进来,“你还不快和我回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父亲,我……”嘎力巴被他的父亲拽着袖子。
“走!还不快走!”
真是个老狐狸,之前不露面,见情势不对就跑出来就想将自己儿子拉走。旭烈格尔看着一唱一和的父子两人。
“不能放过嘎力巴。他就是大巫豢养的恶犬,你今日放了他,明日他还会出来咬人。”沙拉里格低声说。
“你想怎么做?”旭烈格尔问。
“你不好出手,就让我来。”
沙拉里格眼睛死死盯在嘎力巴的身上。这个杂碎居然敢当面骂了他两次“野种”,那他今日就是死也要将他的脑袋给砍下来祭奠他的母亲。
“我要和他决斗。”
“去吧。”旭烈格尔明白了沙拉里格的意思。在想要嘎力巴人头落地这件事上,两个兄弟第一次如此默契地达成了共识。
“都散了吧,都散了吧。全是一场误会。”
“嘎力巴,你就打算这样夹着尾巴逃走了吗?”沙拉里格大声喊道。
“你想怎么样?”嘎力巴气势冲冲转过头,被萨日莎狠狠摆了一道,他心里也是一腔怒火。
“你刚才污蔑了我的哥哥,血狄族的首领旭烈格尔,我哥哥不和你这种小人计较,但我沙拉里格可忍不了你。我要替我的哥哥向你讨个公道。”沙拉里格拔出了弯刀,“嘎力巴,我要和你决斗!”
“我才不和你决斗!”嘎力巴想都不想就拒绝了。他没有必要去和沙拉里格拼命。
“怎么了?你这就畏惧了?”沙拉里格发出一声冷笑,“畏惧一个你心里的野种?”
“谁畏惧你了?我只是不想打。”
“真是可悲啊,嘎力巴。比起野种,你连种都没有。因为你就是个没种的懦夫!”
“你这个混蛋!我和你拼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被当众如此羞辱,嘎力巴必须保住自己的颜面,不然以后他恐怕成为部落里谁都能取笑的笑柄。
此时此刻就算是大巫也无法阻拦他的怒火。
沙拉里格拔出砍刀,向嘎力巴挥去。
刀与刀碰撞在一起,发出了刺耳的铮鸣声。没有人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嘎力巴和沙拉里格缠斗在一起,沙拉里格虽然凶狠,但他年龄到底还是太小了些,打了十几个回合就被嘎力巴砍伤了好几处。
大巫不由笑了笑,在他看来稚嫩的沙拉里格并不是他儿子嘎力巴的对手。
果然嘎力巴补上了一记猛蹬,沙拉里格跌连连后退,最后倒在地上,砍刀也从手里脱落。
“受死吧!”
嘎力巴举起砍刀对准了沙拉里格的脑袋,然而当他瞧见旁边旭烈格尔阴沉狠厉的目光后,他手上的动作不由停滞住了。
就在他思考到底要不要彻底得罪旭烈格尔,砍掉沙拉里格的脑袋时候。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空档,沙拉里格猛得抬手抓起一把尘土就撒向嘎力巴的眼睛。
几乎是同一时刻,沙拉里格发狠地扑了过去,一把将睁不开眼的嘎力巴摁倒在地上。
“我认输……我认输……”察觉到不对,嘎力巴躺在地上想出声求饶,然而早就杀疯了眼的沙拉里格根本就不理会他的嘴里碎碎念着什么,两只手死死掐着嘎力巴的脖子不放。
两人又扭打了好一会儿,然而无法嘎力巴怎样反击,沙拉里格就是掐着对方的脖子不放。
直到地上的嘎力巴彻底没了一点动静,沙拉里格才松开了手,缓缓站了起来。
不仅是萨日莎震,几乎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一幕给惊住了。
“嘎力巴!我的儿子!不!不!”大巫难以置信地跑了过来。然而他唯一的儿子还是在他的眼前死了,变成了一具无法再回应他的尸体。
“决斗身死是常事,这是您的儿子嘎力巴自己的选择,大巫还是不要太过悲伤了。”旭烈格尔淡淡吩咐,“送大巫回去休憩。”
两个战士走了出来将跪在地上的大巫拖拽起来,大巫用力挥舞着衣袖,两只眼睛仇恨地盯着旭烈格尔和沙拉里格。
沙拉里格甩了甩有些麻木的手,他身上的衣物也已经是血迹斑斑。
“还真是惊险,差一点死的就是我了。”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沙拉里格的语气还是轻松的。
“知道惊险,下次就别随便和其他人决斗。”旭烈格尔说。
“只是看着惊险罢了。我又不是傻子。”沙拉里格拿了布擦了擦脸上的血,看起来又恢复成平日漫不经心的模样,“有你在旁边看着,我能死得掉吗?”
“……”旭烈格尔没有回答。但沙拉里格说得话确实是对的。
“所以说,自以为是的傻瓜命是最短的。”沙拉里格看着地上的尸体,笑了笑,“还真以为我和他决斗呢?从他拔刀的那一刻,他的命就注定只有死了。”
“好了,去将你的伤口好好包扎一下。”旭烈格尔让人扶着受伤的沙拉里格回去休息。
“首领,嘎力巴的尸体该怎么办?”
旭烈格尔看向了站在旁边发愣的萨日莎:“你要吗?”
“不……”萨日莎脸色苍白,但没有落下一滴眼泪。
“扔到外面喂狼。”旭烈格尔说。
“是。”
“萨日莎,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旭烈格尔看向旁边还在发抖的少女。
“首领,昨晚的事我真的……”以为是要追究昨天晚上的事,萨日莎想要求得男人的宽恕。
“我不是要同你说这些。”旭烈格尔抬手止住,“我是想问你,你想不想接替你父亲的位置,成为萨满教的神女?”
这下萨日莎是真的愣住了。她没有想到自己还能走上这样一条道路。
“我可以考虑一下吗?”听完旭烈格尔给她的选择,萨日莎陷入了沉默。
“当然,只是我希望你能抓紧做出决定,毕竟你父亲的结局和你哥哥一样也是早就注定好的。”说完,旭烈格尔便想要离开。
“首领,请等一等。”萨日莎颤声说,“这件事还请交给我做吧。”
“你可以吗?”旭烈格尔转过头问,“怎么说,那也是你的父亲。”
“正是因为他是我的父亲,还请您允许让我来送他最后一程。”萨日莎说,“请给我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如果我不这么做,您留下我也不会感到安心的。”
“萨日莎,你真是让我诧异。”旭烈格尔问,“这也是我夫人教导你的吗?”
“不,这一点是我父亲教我的。”萨日莎轻声说,有些道理她不想明白,但从小开始的耳濡目染让她想不明白都难,“想要安安稳稳活下去,就要先让自己成为一个有用的人。我会成为一个对您有用的人。”
“如果嘎力巴能像你一样识时务,也不至于会死得这么惨。”旭烈格尔看萨日莎的眼神终于变了,多了几分欣赏,“下得去手吗?需要我派人帮帮你吗?”
萨日莎说:“前几日,我在书上看过这样一句话。”
“什么话?”
“老而不死是为贼。”他们从未替她考虑过,那她也不必为他们考虑什么了。
****
又在迷迷糊糊间睡了一觉,等林昭昭起来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怎样的大事。
直到晚上旭烈格尔陪他用饭时提起,林昭昭才知道了嘎力巴与沙拉里格决斗惨死的消息。
“沙拉里格杀死了嘎力巴?”林昭昭有些愣神,沙拉里格在他心里还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兔崽子,然而今日旭烈格尔却告诉他对方居然轻松结果了一个人的性命。
这样的事让林昭昭难免感到惊讶。
“沙拉里格杀了嘎力巴,大巫能轻易放下仇恨吗?”虽说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武力上没有什么可怕的,但昨晚那邪门的巫术还是让林昭昭感觉毛骨悚然的。
“他估计恨不得扒了沙拉里格的皮,喝光沙拉里格的血吧。”旭烈格尔说。
“那沙拉里格岂不是很危险?”林昭昭蹙眉,这种事就应当斩草除根,要么一个都别杀,要么就全都杀,“既然你们都杀了儿子了,那老子可不能放过,不然留下来也是个祸害。”
“放心,这件事我已经让人去办了。”旭烈格尔用匕首分割下适口的牛肉放在林昭昭的盘子里,“他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第55章 丧事
旭烈格尔说明天早上大巫就会死。
林昭昭对此深信不疑。因为旭烈格尔从不做没把握的事。
但他有些疑惑是什么让旭烈格尔突然下定了决心。
还有如果说嘎力巴的死是咎由自取,那旭烈格尔又该用什么理由处死在部族里德高望重的大巫,而不在萨满教内引起骚动呢?
睡前林昭昭忍不住询问旭烈格尔,然而这个蛮子居然卖起了关子不告诉他。
“等你睡醒后就知道了。”旭烈格尔摸了摸林昭昭的头。
“切,故弄玄虚。”白天补了觉,林昭昭不是很困,于是就着烛光看起了书。
“你在看什么书?”有人的下巴压在了他的肩头上。
“大人之学。”
“大人之学?”旭烈格尔蹙眉。
“《大学》听过没?”
“四书五经?”旭烈格尔没有读过,但他知道大夏人想要当官就要看这些书,“你怎么突然看起这个?”
“什么叫突然看起这个?这本书我十二岁的时候,就已经能倒背如流了。”林昭昭翻了个白眼,“我这是在温习,万一哪天我们一拍两散了,我还好回到大夏给自己考个一官半职回来。”
自从知道姬有光高中状元后,林昭昭心里就多了个解不开的疙瘩,有时候睡觉时还会梦到放榜之日,自己名列前茅,震惊邻里,曾经对他不屑一顾的人全都围着巴结恭贺他的场景。
林昭昭知道自己策论远不及姬有光出彩,但他志向不大,都没想过自己能有面圣殿试的一日。只要能当个举人老爷,也算是对他这么多年的寒窗苦读有个交代了。
有人在他耳廓上用力咬了一口。
“疼!干什么啊!”林昭昭捂着耳朵。
“别想了,这辈子你都等不到那一天。”男人在林昭昭耳边低声说着,“你离不开我。”
“哼,你少看不起人了。”林昭昭微微昂着下巴,“以后我要是做了大官,你这种平民见了我,可是需要向我行礼的。”
话刚说完耳垂又被人含在了嘴里。
“多大的官啊,能比当我的夫人还威风?”
“哼,起码当个……知县吧。”林昭昭微微躬起身子,男人弄得他痒痒的忍不住缩起脖子。
他的眼神虽然还望着手里的书,心思却早就不在上面。
“哦,知县大人位居几品?”旭烈格尔搂着林昭昭的腰,让人坐到自己的腿上,
“正七品……吧。”
“为了这么个芝麻小官,你就要始乱终弃。洛初还真是好狠的心啊。”旭烈格尔眼神暗了暗,像是在惩罚,用力捏了捏手里的软肉。
“你懂什么?我就想当个知县怎么了!”林昭昭不服地哼哼道,当知县是他读书时定下的志向。
“没听过‘皇权不下县’吗?一年光是俸禄我就能有一百两,养十个你都绰绰有余了……念在你以前服侍我的份上……我让你当个巡捕好了……”有人坏心眼地在他身上摸来摸去,很快林昭昭气息就乱了,连话也说得断断续续起来。
旭烈格尔听着有些哭笑不得,虽然他没想到他的洛初会是个小官迷,但好歹对方发达后倒是没想着抛弃他这个“槽糠之妻”,还很好心地给他个差事做做。
“那看来我今晚一定好好伺候知县大人。”
“你干什么?”林昭昭大惊,手里紧捏着书卷,“不是昨晚才……”
“温故而知新。”男人将桌上的烛火捏灭,“这不是你常常对学生们说的吗?”
***
折腾了好一会儿,劳累的林昭昭一觉睡到了天亮。夏日刺眼的阳光恰好找到了他的脸上,他睁开了眼,瞧着男人正不慌不忙地穿衣服。
“你这身衣服……”林昭昭有一丝恍惚,旭烈格尔穿衣一般以黑色、青色为主,鲜少会穿这样白的衣袍。
“今日有丧事。”像是知道林昭昭在想什么,旭烈格尔说。
“丧事……”林昭昭愣了愣,忽然想到了昨晚旭烈格尔和他卖的那个关子。
难道说大巫昨晚真的死了?
林昭昭同旭烈格尔一起走出了毡包,果然瞧见了白色的布条挂满了部落外围的栅栏上。
大巫死了,按照萨日莎所说的,她的父亲是寿终正寝,走得十分安详,她亲眼瞧见了长圣天的使者将她父亲的灵魂接走了。
老人冰冷僵硬的身体躺在他曾经祭祀的神坛上,温暖的火焰围绕着他熊熊燃烧着。
额头绑着白布的少女手握神鼓跪在地上,主持着丧事的礼仪,萨满的信徒们跪在她的身后发出一阵阵悲伤的抽泣声。
“萨日莎……”林昭昭内心感慨。他看着少女孤独的身影,他不知道这样的结局对萨日莎来说能不能算做是一种解脱,“从今往后,这世上她就没有亲人了。”
“这是她自己选的路。”旭烈格尔说,“何况有那样的父兄,还不如孤身一人。”
“……”
这人都还没葬下去呢,虽然这话说得有些不合时宜,但旭烈格尔的话无疑是一针见血了。
“老师。”等丧葬结束后,已经成为萨满神女的萨日莎来见林昭昭。她面色苍白如纸,眼里布满了红色的血丝,看着让人不由心生怜悯。
看着如此憔悴的萨日莎,林昭昭也不知该如何宽慰对方,只能轻轻叹了口气。
“老师,我应该没做错吧。”
林昭昭眼帘垂下,有些话旭烈格尔没有明说,但林昭昭心里隐隐能猜到些。
世上哪有如此巧合的事,早上死了儿子晚上再死个爹,大巫寿终正寝的背后显然是有人悄无声息地动了手脚。
而这个动了手脚的人很有可能就是他眼前的少女。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林昭昭轻轻拍了拍萨日莎颤抖的肩膀。
萨日莎沉默了许久,低声说:“他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嘴里咕噜咕噜的,我没能听清他最后的遗言,但我能看见他眼睛在说什么。我是你父亲,你怎么敢对我下毒?你怎么能杀死我?”
随着萨日莎倾诉,林昭昭的后背微微发凉。虽然猜到了是萨日莎动的手,但他没想到萨日莎会将弑父的过程同他说的这般详细生动。
这是一段杀人者平静的自诉,没有怨恨,也没有冲动。一个胆小卑微到见人就要下跪的小姑娘,究竟是经历了怎样的苦楚与无助,才会被逼得做出这样的反击。
“老师,他都要死了都无法理解我。他想不到我这么做的原因,最多会想我是为了首领才背叛了他们。”萨日莎擦了擦眼睛,“他死了后还是我的父亲,而我生下来就是他的奴隶。老师,这世上怎会有如此不公平的事呢?”
林昭昭无法给萨日莎一个答案,就像他也不知道作为他爹的林老爷为什么会看他那样的不顺眼一样。
人家就是不把你当个人看能怎办呢?你只能自己争口气活出一个人样来。
****
代表着死亡安息的布条在风中飘舞着。一处毡包内,有一群萨满教的教徒正在毡包内秘密争论着。
“大巫的死一定有蹊跷。昨晚用饭前大巫还找我说过话,吩咐我为他寻找狐狸的毛,公羊的角,以及成年男人的两截手骨。当时大巫虽然神态悲恸,但身体没有虚弱之象,怎么会好端端的一个晚上就死了呢?”有人质疑。
“显而易见,这是旭烈格尔兄弟的阴谋,他们先杀了嘎力巴少爷,然后又杀了大巫。不仅以陪葬为理由,焚烧了我们诸多珍贵的萨满古籍,还打算让一个女人来接替大巫的位置!我觉得我们是时候脱离血狄族了!”
“脱离血狄族?你是在开玩笑吗?你当旭烈格尔的弯刀是吃素的吗?”
“我无法相信伟大的长圣天会选择一个女人来作为它的使者。长圣天神圣的意志正在被名旭烈格尔的魔鬼践踏着,我们怎么能熟视无睹呢?”
“熟视无睹总比掉了脑袋舒服吧!旭烈格尔的势力一日胜过一日,这时候和他作对,你也想早些面见长圣天吗?”
“别吵了。”坐在主位上的男人发话。
“斗琪,您说该怎么办吧。”
斗琪,在血狄语中有【歌咏者】的含义,是萨满教里法力仅次于大巫的存在,比起其他教众,也有着更高的权力。
“旭烈格尔容不下我们,我们就去投奔其他人。”斗琪说,“科列奇部与血狄族有仇,他们王汗也信仰我们萨满教,我们去投奔他,他一定会收留我们的,说不定以后我们还有为大巫报仇的机会。”
“斗琪所言极是啊!”
“还等什么,今晚我们就趁着夜色去投奔科列奇部。”最后斗琪抬了抬手一锤定音。
“是。”众人起身应下。
****
月亮升起的时候,一支近百人的队伍趁着浓浓的夜色潜逃出了血狄族的营地。
他们的马蹄前脚才踏出去,后脚巴根就踏入王帐来向旭烈格尔通报此事了。
“不用阻拦,在后面跟着他们。一旦踏过巴鲁山,他们就不再是我们血狄同胞了。”旭烈格尔淡淡地说,“不要让这些肮脏的尸体留在我的领地里。”
“是。”巴根领命退了出去。
“你早就想到他们要叛逃了吧,所以今晚才将巡逻的人都撤了下来,故意引他们出来。”林昭昭抬头望身旁的男人。这蛮子的心眼比他想得要多。
“这样比较省事。”与其一个个盘查,还不如让这些害群之马自己蹦出来。
既然决定打扫屋子,那就趁着机会扫个干净。
等今晚一过,旭烈格尔就能将血狄族里最大的一颗毒瘤彻底连根拔除了。
草草结束了大巫的丧事,在登过刀梯后,萨日莎也成为了萨满教的神女,负责起部落日后的祭祀活动。
然而即使贵为神女,萨日莎闲暇的时候,还是会经常过来看望帮助自己的老师。
这一日,林昭昭找来刘夫子,他对水利了解不深,只在《尚书》、《周礼》这些书本记载里,知道前人们为了种出更多的粮食会灌溉渠道,设水门、水库等。
所以他才想请教刘夫子开水道,灌农田在血狄族的领地是否可行。
然而刘夫子的回答很快就给林昭昭泼了冷水。
“你想将诺尔河的水引入农田,想法虽好,但灌溉渠系并非挖掘一条干道那样简单。水利之事仿佛布一张巨网,不仅需要花费太多的人力和钱财用于开渠,还要花更多精力用在日后的维护上。”
甚至不用深思熟虑,刘夫子开口就能给林昭昭提了几个难题。
“就说这开渠之后,草原春冬风沙最大,风沙淹没了渠道,你想用水就要耗时耗力重新清理。”
“草原不似中原,工匠、材料、工具都太少了。就说是你想开个取水口吧,都只能用篱笆枝条混着些泥沙做个简单的围堰,一旦到了眼下这种季节,诺尔河湍急,一个不小心就会将你们一年的辛苦毁于一旦啊。”
听着刘夫子这么一说,林昭昭也是出了一身冷汗,庆幸自己没有冲动,不然真是要好心办坏事了。
“刘夫子博闻强识,见多识广,那依您之见,这水渠是修不得了?”林昭昭问。
“不是修不得,困难虽多,但若血狄部族上下团结一心,众志成城,有什么是克服不了的呢?”
“刘夫子,您这话我不明白……”林昭昭有些懵,这话到底是能修,还是不能修。
“向水而兴,这是长久之计。”刘夫子看了眼林昭昭,“你与首领若想在这儿扎下根基,水利是命脉。若是百年之内没有移营的打算,你们就修,不然就是赔本的买卖。”
“谢刘夫子指教。”这些林昭昭终于是听明白了。如往常一样,商议完后,林昭昭留刘夫子用饭。正巧碰到萨日莎过来看望,三人便一起用了些。
“萨日莎姑娘,你头上的这根簪子可否借给老夫看一看?”饭用到一半,刘夫子忽然看中了萨日莎头上的发簪。
萨日莎虽是不解,但也将发簪取下,递给了刘夫子过目。
涅蓝色的簪子在老人的手里反复摩挲着,也不知是瞧着这簪子想起了什么,刘夫子深吸了口气,抬起衣袖遮住了自己的老脸。
萨日莎和林昭昭面面相觑,皆不知老人为什么会露出这样悲伤的神色。
“萨日莎姑娘,不知这簪子你是从何处得来的?”平复住情绪,刘夫子询问起这簪子的来历。
“这簪子是我转赠于萨日莎的,原本是我京城的友人……托人带来给我行礼用的……”林昭昭回答,“刘夫子,您认识这簪子……”
“啊,不,不。此簪名为琉璃花筒簪,因为形似花筒,又能插花佩戴在头上,故取名花筒簪。”刘夫子长叹一声,“此簪在琼朝时很受妇人们追捧,我夫人也颇为喜爱,日日簪在头上……这簪子现在很是罕见了……”
看旧物思旧人,刘夫子露出一丝苦笑,将这根簪子双手奉还给了萨日莎。
难道刘夫子以前是琼朝人?林昭昭心里隐隐多了份猜测,却没有向任何人再提起。
***
科列奇部,王庭内。
身着华服,戴着金丝圆帽的男人坐在矮桌前,他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膝盖,另一只手搂着一名妖冶美人。
“带上来。”
戴着银色头盔的将士走了进来,他身后还领着三名风尘仆仆的男人。
“伟大的王汗,臣黑勒木将投奔来的萨满教徒给您带过来了。”黑勒木将军跪地,后面斗琪几人也连忙跪地行礼。
王位上的男人从台阶上走了下来,凑近了些上下打量着斗琪等人,然后又转身回到了王位上。
“怎么样?他们有没有长着两个脑袋,六条手臂?”那妖冶女子好奇地询问男人。
“没有,就和我们长得一样,一个脑袋两条手臂。”
“我就说是骗人的吧。”妖冶女子捂着嘴笑,“外面那些人都说血狄人是草原上的魔鬼,我看他们就是单纯长得丑而已。”
王庭里传出一阵哈哈大笑,弄得前来投奔的斗琪等人有些懵,完全不知道王位上的男女在笑些什么。
旁边的臣子们无声地叹了口气,似乎已经习惯了他们君主的荒唐无礼。
“你们是血狄人吗?”笑完后,王汗开始盘问起斗琪等人。
“是。”
“旭烈格尔派你们来的?又让你们来当说客了?”
“不是,我们是自愿来投奔王汗您的。”斗琪连忙回话,“旭烈格尔的人一路追杀我们,我们死了很多人,吃了很多苦才面见到您的啊。”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还是假。”王汗撇了撇嘴,挥了挥手,“拖下去,把他们脑袋砍掉。”
“王汗,我们说的都是真的!邪恶的旭烈格尔迫害我们萨满教徒,杀了我们的大巫还有大巫的儿子,我们是受长圣天的指引才来找您的啊!”被士兵们拽住了手臂,慌乱的斗琪大声说道。
“哦?是吗?”
“千真万确,您不相信可以派人去查问啊!”
“就连我这么个小女子都知道,大巫可是长圣天的使者啊!”王汗身边的妖冶女子打了个哈欠说,“那旭烈格尔不是什么黄金血脉吗?是长圣天命定的草原主宰?他怎么可能会杀了为了他降下预言的大巫呢?”
“国后说得对。那旭烈格尔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会杀了一心支持他的大巫呢?”王汗说,“你们一定是联合起来想要诓骗我。”
斗琪瞪大了眼睛,一时都无语了。他心里后悔,怎么也没想到草原上大名鼎鼎的王汗会是如此荒唐草率的人。
“宁可错杀,不能放过。拖下去,拖下去。”
“我们绝对没有诓骗您啊!”斗琪吓坏了,“伟大的王汗,如今的旭烈格尔已经不是以前的旭烈格尔了,他是黄金血脉不假,但他身边多了个不祥的女人,他已经不是草原未来的主宰了!”
“不祥的女人?你们先放开他们。”国后忽然有了兴致,“我听说,你们的旭烈格尔好像从大夏娶了个很漂亮的女人,据说是这世上最漂亮的女人。你们见过吗?”
“回国后,见过。”
“那是她好看,还是我好看啊?”
“……当然是您好看。”
“你们不会是为了活命,才故意说谎讨好我吧。”见斗琪等人回答犹豫,国后露出狐疑的神情。
“我等不敢欺瞒王汗和国后。”斗琪也是满头大汗,“那大夏女子容貌虽美,但极其愚蠢,还巧言令色,断不能和国后您相比。这女人说服了旭烈格尔,让血狄人学着大夏人模样,在草原上做起了农活,种起了农物,血狄部族上下因为她苦不堪言,恐怕是到了冬天大家都要被她害得活活饿死了。”
“啊?在草原上种地?这女人还真是异想天开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听到斗琪说的话,所有人都敢到不可置信。
“这旭烈格尔怎么会如此愚蠢啊!居然会乖乖听一个女人的话。”王汗也听乐了。
“王汗,这不是好事吗?等到了冬天血狄族饿得揭不开锅的时候,您岂不是带些粮食过去就将他们轻易收服了?”
“还是我的国后聪明啊!”
“到时候王汗收服了血狄族,记得把那个大夏女人赏给我吧。”国后眨了眨眼睛,撒娇着说,“我听说大夏的女人不仅能歌善舞,还会演奏许多乐器,我要将她留在身边留着逗乐。”
“好,好,好,都依你的。”王汗抬了抬厚实的下巴,“行吧,看在你们给我带了这样一个好消息的份上,我就饶了你们一命吧。里瓦德太子,将他们安排进神庙里,给他们找个差事坐坐吧。”
“是。”一名年轻人板着脸站了起来,领着斗琪等人走出了王庭。
“科列奇部的王汗怎么会是这幅混蛋模样?”回到住处,逃亡出来的几人心里都不由后悔起来,“不是说他会礼遇我们的吗?他根本就把我们当狗一样耍弄。”
“他看起来就像个已经外貌衰老的孩子!在那女人的面前听话得和羔羊一样,哪还有点草原英雄的模样?早知道这样我们还不如跟着旭烈格尔!至少旭烈格尔不会相信人能长出两个脑袋和六条手臂这样的鬼话!”
“旭烈格尔有什么好?忘了他要砍你们的脑袋了吗?这王汗虽然荒唐了些,但好歹暂时能保住我们的命。”
就算是将肠子悔青了,现在也已经无济于事。斗琪等人只能待在科列奇部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56章 收获
从春天一直忙碌到了秋天,这是血狄女人们最辛劳的一年。因为男人们要外出狩猎与放牧,照顾农物的重任便落到了女人们的肩头上。
照看孩子,烹饪食物,洗涤衣物,还要时不时去田地里浇水,除虫,处理杂草……虽然林昭昭自掏腰包给了这些妇人们不少银钱补贴,但他心里还是有着不小的压力。
要是秋天时候没有成熟怎么办?
要是忙碌了大半年颗粒无收了怎么办?
虽然林昭昭几乎每日都有去农田考察,那些粟种都是他看着长高的,但越是临近收获的季节,林昭昭越是紧张难安。
漆黑的毡包里,林昭昭突然坐了起来,有些伤神地捂住了脑袋。
“又梦魇了?”察觉到身边的动静,男人也坐了起来。
“嗯。”林昭昭捏了捏鼻梁,前几日他也梦魇了,梦见的是狂风过境,将地里金绿色的粟米全都连根拔起。
“这次梦到了什么?”旭烈格尔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后背。
“蝗灾……遮天蔽日,塞窗堆户……地里的苗也全都被啃完了……”林昭昭根本没经历过蝗灾,但仅是凭书里的几句凭空幻想,他也是将自己吓得毛骨悚然了。
“草原上蝗灾并不常有。”旭烈格尔安慰。
“不常有,又不是没有,那万一就今年……”林昭昭不想说不吉利的话,连忙呸呸呸了几声。
“别多想了。”男人低声哄着林昭昭躺下,“快睡吧。”
“我这不是怕嘛……”林昭昭蜷缩在男人怀里,“大话我都放出去了,要是今年真是失败了,岂不是给你这个首领丢大脸了?”
“你这是杞人忧天。别想了,失败便失败了,明年再来就是了。”旭烈格尔无声地叹了口气,这段时日林昭昭时不时被梦魇惊醒,他瞧在眼里也是心疼。
他不想林昭昭如此心累。
现在他们血狄部落牛羊成群,就算当真遇上了天灾颗粒无收了,今年冬天也绝不会凄惨到连饭都吃不饱的境地。
“哎,你不懂……”林昭昭心烦地背过身。他知道就算出了差错也有旭烈格尔给自己兜底,可是老话说得好“不争馒头争口气”。
因为知道周围有的是等着看他笑话的人,所以林昭昭偏要争这口气,绝不让这些人如愿以偿。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林昭昭没有遇上风灾,更没有遇上蝗灾,田间粟子的长势十分喜人。
“夫人,这小小的一株真的能吃饱一个人吗?”虽然是她们亲手种出来的,但很多草原上的妇人也是第一次见到成熟的粟子。
“可以的。”林昭昭用手托着一串沉甸甸的粟穗,他能感觉到成熟的时日已经近在眼前了。
“收粟子了!收粟子了!”
终于在秋日的某一个早上,部落里传出了响亮的号令声。早就等得迫不及待的妇人们拿起走就准备好的刀、镰开始了第一轮收割。
“首领夫人还真有本事啊,居然还真让她种出粮食来了!”达日巴特望着金灿灿的粟海不由感慨万千。
谁能相信呢?这样震撼的景象居然会出现在从未有人开垦过的草原上。
“还快些干活。”
“在干了,在干了。”
今日旭烈格尔没有带人出巡,为了分担些族内收割的压力,他也是带着人陪林昭昭一起走进了田地间。
“这是粮食吗?怎么感觉硬硬的?”沙拉里格直接扯下几粒粟子扔进了嘴里,他嚼了几下,很快脸就皱在了一起。
“哪有你这样吃的?”林昭昭微微笑了笑,向沙拉里格展示了粟的吃饭。
他拿出来石盘抓了一把粟子:“要先碾磨脱去粟壳,磨细了,磨碎了。到时候装进陶罐里蒸煮熟了就是中原百姓常吃的小米饭了。”
“那赶紧煮些出来,我还没尝过这小米饭是什么滋味呢!”
“急什么?一年就能收获这么多粟米以后有你吃的时候!”众人听得皆是哈哈大笑,就连站在一边的旭烈格尔也被这欢乐的气氛感染了,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不用争,不用抢,靠自己的双手就能过上丰衣足食的日子。”林昭昭走到了旭烈格尔面前,下巴微微昂起,像是在等待男人的夸奖,“这些粟子能存放好久,久藏不坏,我之前让你建造出来的粮仓这时候就能发挥出作用来了。”
“洛初料事如神,你就是我们血狄族的福星。”旭烈格尔无声笑了笑,宠溺地摸了摸林昭昭的头。
“别以为随便说几句好听的话就能打发了我。”林昭昭轻拍开男人的手,哼哼道,“我这次立了这么大的功劳,你作为首领不该好好奖赏我吗?”
“洛初想要什么奖赏?”
“额……”其实林昭昭也就是嘴上逗逗旭烈格尔,平日里他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什么都不缺。一时间让他说个赏赐出来,他还真想不到有什么可以讨要的。
“不要金银,不要牛羊,也不要奴隶和马奶酒……算了,我不是挑剔的人,首领你自己看着赏吧。”林昭昭说。
“这还不挑剔?”男人捏了捏他的手,用他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头在他耳边说,“你看我怎么样?”
“你?你有什么用啊?”
“能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没个正形的!你的族人们可都在这儿!”林昭昭耳尖微热,瞪了男人一眼。
两人一边帮忙做着农活,一边旁若无人地说着小话。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很快就到了用饭休息的时候。
热腾腾的小米饭也从冒白气的锅炉里盛了出来。
“这小米饭配着肉吃一点也不腻!真是越吃越香!”
“你们都试试!这小米饭沾着鱼酱也很好吃啊!”
“泡在这牛肉汤里也不错!一碗吃下去肚子就饱咯!”对于许多血狄人来说,今日是他们这辈子第一次吃小米。虽然小米的滋味远远比不上稻米,但对于整日吃肉喝奶的草原人来说,这小米的滋味确实是新鲜又特别的。
特别是族里的一些老人,他们岁数大了,松动的牙齿已经撕咬不到平日饭食里牛羊肉块。
而现在林昭昭种植出来的粟米也是误打误撞,正好解决了他们这吃不饱还吃不好的困境。
一时间,全族上下都对楚楚夫人赞不绝口。
“自从楚楚夫人嫁到我们血狄族以来,血狄的人越来越多,牛羊越来越多,各种吃食也越来越多。这些长圣天的馈赠啊都是楚楚夫人给带来的!”因为受过林昭昭恩惠的人越来越多,渐渐部落里也流传起这样的传言。
萨日莎将这些话讲给林昭昭听,林昭昭也是淡然一笑。这些功劳他不敢一个人独占,但能听到这些传言也确实说明族人们的日子在渐渐变好。
“萨日莎,群鸟才是凤凰的羽翼。或许在你的眼里,是我和首领庇护了部落,但事实上部众们才是血狄的福分。”
林昭昭没有点破萨日莎,他知道这些赐福的传言里有些是萨日莎利用神女的身份故意为他造势的。
萨日莎低下头。作为大夏送来的和亲美人,虽然有着首领的宠爱,但老师这一路走来的不容易,她全都看在眼里。
与蛮狠的男人作对,与贵族的利益作对,与顽固的思想作对,即使有源源不断的困难,老师也重来没想过放弃自己的愿望。
“我明白了,老师。”萨日莎轻声说。无论别人是怎样想的,总之在她心里,老师就是这世上最温柔最美好的存在。
“夫人!夫人!胡尔汗回来了!”毡包外传来了阿古苏的声音,“首领让您去一趟王帐。”
“老师,胡尔汗是谁?”萨日莎问。
“他原本是乌拉达金的奴隶,后来临危受命作为使者前往了科列奇部。”林昭昭站起身来,“他是个很有智慧的人。”
“既然是老师都夸赞的人,那我也一起去看看。”听林昭昭这样评价,萨日莎也对这名为胡尔汗的男人有了好奇之心。
林昭昭走进王帐,瞧见有人正站在旭烈格尔的面前。
“楚楚夫人。”那人俯身行礼,正是当时与林昭昭一同商议法令的胡尔汗。
“胡尔汗,一路辛苦了。你……”林昭昭的微笑忽然滞在脸上,他的眼神盯着胡尔汗左侧空荡荡的衣袖,久久无法挪开,“你的左手。”
“胡尔汗,你的左手是被王汗砍去的吧。”旭烈格尔说。
“这是王汗讲和的条件。”胡尔汗看向林昭昭,“幸亏夫人您让合兰朵同我一起前往,不然我这次恐怕是没有回来的命了。”
“你是使者,王汗他怎么能——”林昭昭想不到该用什么词来来形容这恶劣的行径。
“夫人,能用一条手臂换得两族暂时的和平,对我来说,已经是十分不错的结果了。”胡尔汗又看向旭烈格尔,“首领,我有消息带给您。大夏的军队正在攻打科列奇部的领地,我也是借着科列奇部节节败退的机会,趁乱逃回来的。”
“这个消息我已经知道了。”旭烈格尔说,“胡尔汗,按照我们当初所承诺了,你完成了你的使命。从这一刻起,我宣布你自由了,不再是任何人的奴隶。”
“谢首领!”胡尔汗眼眶微红,跪地谢恩。
“胡尔汗,合兰朵和她的孩子还好吗?”林昭昭问。
“合兰朵被王汗收入后宫了,被封为合兰朵妃,至于那个孩子,王汗没有承认他的血统,也没有否认他的血统,只是让合兰朵留在身边继续抚养。”胡尔汗回答。
“科列奇部的王汗怎么这样?简直就像是一个喜欢故意折磨并以此为乐的人。”送走了胡尔汗,林昭昭忍不住说,“真不知道我将合兰朵送到他身边是对,还是错。”
林昭昭看向旭烈格尔叮嘱:“你万万不能投靠他!要是你以后真的认这种人做干爹我可是会瞧不起你的!”
“……我为什么要认他做爹?”旭烈格尔蹙眉,他不理解林昭昭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些话,就好像他能干出这种丢人的事一样。
“因为他会承诺,等他死后由你来继承他的位子,统领科列奇部上下。”林昭昭不由说出了上辈子旭烈格尔与王汗之间的约定。
“你想多了,洛初。科列奇部早早就效仿了大夏立过太子,我和王汗非亲非故怎么可能将王位拱手让于我呢?”
是啊,怎么可能呢?
但他上辈子还就真将整个部族送到你手里……上辈子林昭昭没什么感觉,但这辈子仔细回味了一下,他才发现这科列奇部的王汗好像还真个相当奇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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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纷纷扬扬,舒缓地落在了乌拉草原上。没有任何的预兆,当林昭昭有一日走出毡包,茫茫草原就这样变成了茫茫雪原。
而随着天气愈发寒冷,妇人、孩子以及老人也全都缩进了毡包里,不再随便出行。
“这风雪比起去年要大许多啊!”大片大片的雪花被狂风席卷着,即使被旭烈格尔护在身后,林昭昭还是无法在这风雪里睁开了眼睛。直到好不容易回到温暖的毡包,林昭昭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都说我一个人去就行,你在毡包里待着多好。”旭烈格尔低头帮他掸去身上的浮雪,“手冷了吧,快去火边烤一烤。”
“你好啰嗦哦。”林昭昭撇了下嘴,他围着火盆刚缓缓坐下,旭烈格尔就已经拿着裘衣盖在林了他的肩膀上。
“……”林昭昭抬眼,高大的男人在他身边坐下,然后十分自然地将他冷冰冰的手包裹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简直和老夫老妻一样。林昭昭心里想。
要接受一个这样的男人陪伴着自己实在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也不知是不是更加用心观察的缘故,林昭昭感觉旭烈格尔对自己比上辈子的记忆里还有体贴用心。
“想什么呢?”旭烈格尔注意到了林昭昭上扬的嘴角。
“听着毡包外呼啸的风声,我想我们的日子还真是舒适惬意。”林昭昭轻声感慨,“这样冷的天……大夏和科列奇部的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打完。”
“首领,夫人该用饭了。”阿古苏端着热腾腾的羊肉汤进来。
“冬天喝上一碗羊肉汤浑身都暖和。”就算是讨厌膻味,林昭昭也不得不承认羊肉汤是草原冬天必不可少的存在。
“这是什么?”旭烈格尔望着自己的筷子。
林昭昭尝了一口,眼睛亮了亮:“这个面条怎么如此劲道?”
“夫人这可不是面条,这是也吉玛教我们做的,一种叫麦筋的食物。”阿古苏笑着给两人解释,“是从麦粉里洗出来的宝贝,煮熟放凉,切出来的片瞧着光滑但吃起来很有韧性。”
“好吃。”林昭昭点头,“上次那个奶酪胡饼也好吃。”
“那我要好好记住了。夫人夸好吃的东西可不多,这次也吉玛算是帮了我的大忙了。”阿古苏开玩笑地说。
“首领,大夏的使者来了说是要见您。”毡包外传来了达日巴特的声音。
“他们不是和科列奇部正打着不可开交吗?大夏的使者怎么还有空跑我们这儿来?”林昭昭感到纳闷
“不知道。”
旭烈格尔偏头对达日巴特说:“你将人带进来吧。”
“是。”
过了好一会儿,达日巴特将一人引入。因为有些距离,又有热气阻碍,林昭昭没能看清来人面目。只见一人裹着厚厚的皮袄子,上面的羊毛已经没有半点白色,瞧着污秽不堪。
“旭烈格尔首领,楚楚夫人,好久不见。”那人冲着他们微微躬身行礼。
“你是于勇陵将军?”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林昭昭有些惊讶。倒不是诧异于勇陵的到来,而是对方如此狼狈面目与五月来访时实在是相差甚远。
“夫人,是我于勇陵。”毡包内暖和,于勇陵终于能脱去厚重的皮袄,再次躬身行礼。林昭昭望去,这才终于瞧清楚了于勇陵的脸,黑乎乎,干瘪,没有第一次来时的意气风发,眉毛上挂着没有融化的冰渣子。
“于勇陵将军,你……要不要先和我们一起用些饭?”林昭昭注意到于勇陵好像一直盯着他们桌上的饭食……不停地在吞咽口水。
“谢夫人赐饭。那于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阿古苏给于勇陵盛了些饭,又给他舀了一大碗汤。于勇陵有礼接过,然后就开始无声干饭,像是完全忘记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
林昭昭心说这位将军……你是多久没吃上饭了?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林昭昭好像瞧见于勇陵幸福的都要流下眼泪。
“那个吃完还有啊。”阿古苏也被于勇陵的狼吞虎咽给吓了一跳,“大夏人里也有胃口这么好的啊。”
林昭昭和旭烈格尔交换了个眼神,听着于勇陵的咀嚼声,他们猜大夏的这一仗打得也并不轻松。
“草原的冬日可真是严酷啊!前几日我几乎以为自己要见不到首领和首领夫人了。”于勇陵感慨,“这草原冬日之苦,我这一路算是尝到了。”
阿古苏给于勇陵又倒了一杯羊乳来。
边喝边聊中,于勇陵向林昭昭和旭烈格尔讲了自己这一路的艰辛。
原来是一场大雪让大夏的粮车迷失了方向。前方的将士马上要吃不上饭了,于勇陵带着人绕山转水,费尽千辛万苦也没能找到送粮车的去向。
精疲力竭后还是一无所获,他们自己身上的干粮也吃得所剩无几了。就在于勇陵以为自己命不久矣的时候,他们瞧见了血狄部落的旗帜,连忙一路奔袭前来寻求帮助。
“将军本是想以战养战,派遣骑兵突袭营地。然而科列奇部的人实在狡猾,不战而逃也就算了,那些牛羊牲畜他们也是宁愿烧成灰也不留给我们。”
于勇陵看向旭烈格尔,虽然难以启齿,但他还是不得不开口:“旭烈格尔首领,不知血狄还有无余粮,可否借给于某一些以解燃眉之急。”
“此事要看我夫人的意思。”旭烈格尔说。
桌下,林昭昭用力在男人小臂上捏了下。
于勇陵一愣,不懂这种军务大事为何要过问一个女人的意思。以为旭烈格尔是在变着说辞拒绝他的请求。
“于将军,部落粮仓里还有一些余粮,只不过对大夏的十万大军来说,实在是杯水车薪啊。”林昭昭说。
“夫人,十万是虚数,况且我们也不是全军断粮。主要是我那儿一千个弟兄在驻扎地实在是饿得要啃树皮了。”于勇陵焦急地向林昭昭解释。
“那于将军需要多少粮食?”
“那当然是多多益善了。”
“于将军。”林昭昭微微笑了笑,“我的意思是您和您兄弟们能换取多少粮食啊?”
大夏和科列奇部的战事林昭昭不会刻意偏帮,更不会明目张胆站队。
于勇陵想要粮食没问题,林昭昭可以打开粮仓支援一些,但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饭,想要粮食就得拿等价的东西来和他们置换。
“我们还有一些银两和布匹……”于勇陵和林昭昭之间的讨价还价开始了。
在商议的过程中,于勇陵是有些好奇的,那就是血狄部落的粮仓里到底能拿出来多少粮食。
然而当他真正瞧见那满当当、黄灿灿的粟米时,于勇陵还是原地呆住了。
“这些不会都是……你们部众自己种的吧。”他有些难以置信地问。
“那当然是我们自己耕种的。于将军,瞧你这话说的,粮食又不会自己从天上落下来。”林昭昭淡淡说。
他五月瞧见的那一大片绿苗居然真的给这群血狄人种出这么多的粮食来了?
于勇陵真是被震撼了,一群会屯粮的草原蛮夷?这打起仗来该有多么的恐怖?
这种事就算等他回去说给别人听,别人听了大概都不会相信他说的话吧。
究竟是谁居然能改变这群冥顽不化的蛮夷?于勇陵瞧了眼身侧柔弱纤长的身影,顿时对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貌美妇人产生了一丝敬畏之心。
第57章 投奔
“你同于勇陵商议好了?”旭烈格尔牵着林昭昭回到毡包。
“嗯,五十石的粮食,省着些吃,也够他们的人吃上四五天了。”林昭昭说,“按照一石二两银子算,收他们一百两的银子。”
“才一百两银子。”旭烈格尔蹙眉。因为不经常用钱币交易,草原人天生对金银没有什么感觉。
再加上之前大夏送来不少金的银的,所以在旭烈格尔听来,一百两银子实在算不上什么费劲的数目。
“五十石粟米一百两银子,和市价比算翻一翻了。”林昭昭无奈地看了旭烈格尔一眼,“虽然也谈不上趁人之危,我确实可以再将价往上抬一抬,但如此一来,我们再想卖大夏这个情面了就不那么好看了。”
“卖情面?”中原的人情往来,旭烈格尔还是听得有些似懂非懂。
“帮了于勇陵就是帮了大夏。你还真当我忙活来忙活去是图他们那区区一百两银子吗?”林昭昭摇头。
“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还要收他们银两?”旭烈格尔也是不懂就问,“反正我们也不缺这个钱,直接送给他们不是显得我们更加友好。”
“好什么好呀!”林昭昭翻了个白眼,“你不要钱,于勇陵就不用上报朝廷要钱。这是最稳妥的法子,保证你旭烈格尔的名字一定会传进大夏皇帝的耳朵里,这样我们的人情才算是真正卖出去了。”
“洛初,你真是聪明。”旭烈格尔听得不由愣了愣,行军打仗他擅长,但这人与人之间的弯弯绕绕他根本都想不到。
“这有什么好聪明的。”被夸了林昭昭还有些不好意思。
“对了,五十石的粮食要拉不少车,这次送粮要多派些人跟着。”林昭昭叮嘱,“最好是让达日巴特走一趟,他脾气和其他人比要稳重些。”
“放心,我来安排。”旭烈格尔攥着林昭昭的手说。
****
科列奇部,王帐内。
火光晃动。王汗坐在高位上质问着跪在地上的将领。
“哈萨德约,你为什么违反我的王命?独自率兵折返?”
“王汗,我带兵折返是因为我们发现了大夏的粮车。我们烧毁了他们的粮草,他们就要饿着肚子打仗,这正是我们反击的好时候!”
“反击?为什么要反击?我说了往东面撤退,而你哈萨德约却总想着违抗我的命令!”
“王汗,人家都打到我们地盘了,难道还不应该反击吗?”哈萨德约无法理解。
“有什么好打的?他们喜欢那地方我们就让给他们!草原这么大,大夏的军队还能一直驻扎在这儿不走吗?”王汗搂着女人的细腰,“你说是不是啊,国后。”
“还是王汗您聪明,等他们撤军了我们再移营回去就是了。”国后笑眯眯地说,“再说了,打仗可是要死很多人的,您一直避战是因为您有着仁慈的心肠,长圣天会保佑科列奇部的。”
哈萨德约将军一脸郁闷的回到了自己的毡包,他的挚友黑勒木将军端着酒瓶前来安慰他。
哈萨德约连饮几杯,一阵长吁短叹。
“我真是受够这窝囊气了,明明胜利的道路就放在眼前,他们可好,非要背过身去,视而不见。”哈萨德约紧捏着酒杯,“那个该死的女人还在那说什么仁慈心肠,他们以为撤退是没有损失的吗?还说什么等退兵后再回来?回来干什么?回来在光秃秃的焦地上放牧吗?”
“王汗的想法确实太自以为是了,他自己躲避了战争,就以为自己的子民都能幸免于难。”黑勒木说,“你刚刚应该再好好劝一劝王汗的。”
“呵,你看我们王汗是个听劝的人吗?他只听他那女人的话?”哈萨德约没好气地说,“你等着看吧,就算今年长圣天让我们苟活了下来,科列奇部也是迟早要毁在这一男一女手里。”
“哈萨德约,我们不能看着科列奇部就这么衰亡了啊!”
哈萨德约沉默了片刻:“黑勒木,你觉得血狄族的旭烈格尔首领是个怎样的人?”
“大家都说他是草原上嗜杀暴虐的魔鬼。我想他应该是个有德报德,有怨报怨的人吧。”黑勒木说,“就像倒霉的赤儿思,草原上只要敢冒犯他的,无论多么强大,最后都会被血狄的铁骑踏为平地。”
“他是杀了赤儿思,但他却放过了其他黑戎人。这不是嗜杀暴虐的人会做的事。”哈萨德约看向黑勒木,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我想带着我的人去投奔旭烈格尔,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你如果不在的话,我一个人在科列奇部也待不下去。”黑勒木说,“只不过我们从没有和旭烈格尔打过交道,没有人给我们引荐的话,他能相信收留我们吗?”
“我们可以带上合兰朵妃,她之前受过血狄族的恩惠。”
“这倒是个方法,但合兰朵妃肯跟我们一起走吗?”
“她会愿意的。国后一直对她的孩子虎视眈眈,她留在这儿和等死没区别,不如和我们一起走。”
“好。”黑勒木点头,“我们什么时候走?”
“这两日风雪停了,晚上就走。”这鬼地方哈萨德约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他嘱咐黑勒木,“差点就忘了还有那几个血狄叛徒,你回去将他们脑袋砍了吧,也算是我们给旭烈格尔的一份见面礼。”
“好,我这就去办。”
*****
黑夜之中,一众人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科列奇部的临时营地。
里瓦德太子火急火燎地冲进了王帐,却发现自己的父汗正躺在国后的怀里,像婴儿一样吮吸着汁水。
“父汗!”里瓦德太子高声呵斥。
“这么晚了你闯进来干什么!还如此大喊大叫的——”王汗也是被自己的大儿子吓了一跳。
“父汗出大事了!哈萨德约和黑勒木带着他们的人离开科列奇部了!”眼下里瓦德太子也无空理会自己父亲的荒唐。
“什么?他们要去哪了?他们要去干什么?”王汗坐直了身子,显然也被这消息吓了一跳。
“听说好像是要去投奔旭烈格尔了!”
“为什么?凭什么?他们竟然不愿意跟着我,还去投靠血狄族这种小部落。”王汗感到无法理解。
里瓦德太子说:“我现在就去追上他们,看看能不能挽留——”
“有什么好挽留的?他们想走就走呗。离开了英明的君主是他们的损失,我们去找他们回来干什么?”国后截过话头。
“现在正是我们与大夏交战的时候,要是没了哈萨德约和黑勒木的人马,科列奇部就太虚弱了!”
“强扭的瓜不会甜。让他们去看看血狄族究竟是什么样子,只要对比一下,他们就会知道王汗素日对他们有多好。”国后说,“这样等他们狼狈地回来后,才不敢对我们王汗那样放肆。”
“国后说得对!让他们去血狄族好好看看,那种部落怎么能比得上我们科列奇部!”
“父汗,你还不明白吗?哈萨德约和黑勒木已经不会回来了!”这种鸡同鸭讲的无力感让里瓦德太子几近崩溃。
“你闭嘴!”王汗呵斥,“我是这个草原唯一的王。臣民离开了王还能去哪里?”
“你真是老糊涂了!”
“你怎么敢对你父亲这样无礼!”
里瓦德太子愤怒地冲出了毡包。
****
经历了大半个月的跋涉,哈萨德约与黑勒木的人马一路奔袭终于到达了血狄部落附近。
然而还没等他们派出使者靠近,他们的行踪已经被负责警戒的术尔策和帖萨尔给发现了。
“你们是什么人?”瞧见对方没有进攻的动作,术尔策询问其来意。
“我是科列奇部的将领哈萨德约,我带着我的兄弟黑勒木一起来投奔旭烈格尔首领。”哈萨德约走到阵前高喊。
“哈萨德约?你听过这个名字吗?”帖萨尔与术尔策交流。
“有听说过。”术尔策皱眉,心存戒备,“可他们为什么要千里迢迢投奔我们?不会是来诈降的吧。”
“我去通知首领,你看住他们。”帖萨尔拽住了手里的马绳。
“好,你快去吧。”
说完帖萨尔就策马前往王帐向旭烈格尔汇报此事。
而此时此刻旭烈格尔、林昭昭正在与胡尔汗等人商议血狄新的法令。
“他们一共来了多少人?”
“大概有两三千人吧。”
“首领,我去议和的时候曾经见过哈萨德约,不如让我先去探探他们的虚实。”胡尔汗说。
“还是一起去吧。”林昭昭看向旭烈格尔,“科列奇部如今自身难保,哪还有空分出两千人来偷袭我们?我们亲自走一趟,也能让他们感受血狄族的善意与包容。”
“好。”旭烈格尔点点头。
胡尔汗上前辨认过哈萨德约等人的身份,在瞧见对面献上的几颗头颅后,旭烈格尔便将前来投奔的哈萨德约和黑勒木迎回了营地,并以最高部族礼仪欢迎了他们的加入。
王帐内,贵族将领们听着哈萨德约与黑勒木讲起有关科列奇部王汗的种种荒唐事。
“王汗从他父亲那继承来的国后说,我们血狄人是草原上的魔鬼,长相丑陋,还说旭烈格尔首领是长着两个脑袋和六条手臂的怪物。你说一个人怎么能这么无知呢!”
王帐内一阵哄堂大笑。
“不如将这个没见识的女人抓过来,让她好好瞧一瞧我们血狄人究竟长什么样子!”有将领提议。
沙拉里格说:“只怕她真见到我们首领会吓的腿软走不动路呐!哈哈哈哈!”
“沙拉里格。”旭烈格尔扫了眼自己的弟弟。
林昭昭在一旁听着这些打趣话也不由笑了笑,然而他却没想到很快黑勒木就开始提起他的名字了。
“国后还说首领夫人是大夏数一数二的美人,能歌善舞,她很是喜欢。而王汗居然就答应了她荒唐的请求,还说以后要让首领夫人去服侍她……”
话一说完,黑勒木忽然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帐内没有一人发笑。与刚刚国后调侃血狄首领时完全不同,整个王帐里居然弥漫起一股令人紧张害怕的杀意。
“哼,王汗的国后?靠着服侍了一对父子才有资格说话的浪□□人也敢将自己和楚楚夫人放在一起相提并论?她也不看看自己算什么东西!”
“可不吗?居然还想让我们尊贵的女主人服侍她?首领,我们应该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国后抓回来,让她跪在地上像努力一样舔楚楚夫人的脚趾!”
“……”倒不用做到这份上。林昭昭想开口让诸位不用如此激动,他自己听着都没感到如此气愤。
“她哪配舔洛初的脚趾。”可惜他身边的男人脸色已经黑得可怕。
“干什么啊!你别跟着他们发昏啊!”林昭昭小声提醒旭烈格尔。
然而他的提醒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整个王帐的商议方向已经完全变了。
“楚楚夫人是血狄族唯一的德高望重的女主人,是长圣天赐予血狄的珍宝!首领,科列奇部的国后居然敢如此冒犯夫人,长圣天让我们不能轻易放过她。”作为萨满神女的萨日莎一脸严肃地说。
不是,你这小姑娘怎么还拱上火了。林昭昭也是心里一惊。
“我们现在就去抓了她!”
“没错!将她抓回来!”
黑勒木和哈萨德约面面相觑,他们早有听闻旭烈格尔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故事。但他们没想到这位楚楚夫人在血狄族的地位竟然如此之高,完全不容任何人冒犯。
“现在是冬日草料不足,诸位不如等秋高马肥的时候再……”黑勒木还想劝一劝,谁料直接被人怼了回去。
“这有什么可等的!科列奇部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我们,如果今日他们又派一个像‘赤儿思’这样的混账东西来抢夺我们血狄的女人,难道我们还会因此避战吗?”
“没错,我们必须给他们一个狠狠的教训!”
“诸位,大家先冷静冷静,打仗可不能意气用事。”林昭昭开口,“科列奇部是草原上数一数二的大部落,想要攻打它,这样的事最好从长计议。”
“楚楚夫人您是部族的女主人,您就像我们所有人的母亲一样。科列奇部的国后敢如此冒犯您,对我们血狄人来说是无法忍受的屈辱!”
林昭昭都听愣住了。他完全没察觉到自己在血狄族内已经有这样高的地位了……与上辈子不同,他的付出与努力得到了认可,血狄族上上下下是发自内心的接受他,尊敬他。
在这些人的心中,他早已不是一个被送来讨欢心的大夏美人了。
“首领,王汗的国后说出这样的话是不可饶恕的,我们必须让她付出代价,让她给我们楚楚夫人挤牛奶!不然我们根本就不配称自己是草原上的英雄!”
“对!说得对!抓住她!”
“首领,科列奇部的人马确实是比我们多了多,但他们有一个昏庸无能的君主。”胡尔汗开口,“您当年手上只有八百勇士的时候都敢与大夏的军队一战高低,而如今科列奇部的王汗手握几万人却像受了惊的兔子一样,被大夏的军队打得节节败退,足以说明他们只是一群乌合之众。”
“没错,我们无法忍受这样的屈辱!”
“立即讨伐他们!”
“他们再怎么逃,王庭是跑不掉的,我们去将他们的国后抢过来献给夫人!”
看着底下群情激奋的将领们,旭烈格尔隐隐感觉某种时机已经到了。
“好,等冰一化,我们就不围猎了,去与科列奇部决战。”
****
“你做好准备了吗?真的要和科列奇部决战了?”晚上回到毡包里,林昭昭靠在男人的胸膛上忍不住又问。
“科列奇部的国后敢如此蔑视你,我当然要替你好好教训他们。”旭烈格尔淡淡说着,指尖玩弄着林昭昭的黑发。
“少来,你们还不是拿我做个由头。”林昭昭并不吃男人这一套,哼哼了两声,“到时候万一打输了,我岂不是还要背上红颜祸水的骂名了。”
旭烈格尔表示自己的无辜:“我可不知道今日会发生这样的事。”
今日之事确实是意料之外,但旭烈格尔有自己的考量,也算是顺水推舟了。
“还不是你这个做首领的带头怂恿。”林昭昭白了他一眼。
“哪是我带的头?可是你的好学生最先开的口,打着长圣天的名义来维护你。”旭烈格尔眼神暗了暗,语气里藏了不得了的酸味,“在传教上,她这神女还真是比她父亲还有本事,现在那些萨满教的信徒们心里你都快成了长圣天人间的化身了。”
“人家一个姑娘家家的,哪有你说得那么多的心眼……”林昭昭话还没说完,肩膀上就被了咬了一口,痛得他眯了下眼睛,“你干什么啊!好端端地又咬我!”
“我也是今日才发现,原来他们都这么喜欢我的夫人。”男人的脑袋埋在他的脖颈里。
“痒死了。”林昭昭拽着男人额前的发辫,“你这也能吃味?你的族人们接受我,喜欢我,你不该……感到高兴吗?”
“高兴。”旭烈格尔停了下来,然后又用力咬了一口,在林昭昭的肩头又留下了一圈泛着血点的牙印。
“你有病啊!高兴咬人!不高兴也咬人!”林昭昭疼得眼泪差点掉出来了,“都被你咬破皮了!痛死人了!”
男人没说话,只是低头将他肌肤上星点的血珠舔掉。
“洛初。”旭烈格尔低声唤他。
“又发情了是吧!”林昭昭在心里翻白眼。
“你是我的。”男人从后面抱着他,嘴里不断念叨着,大手不停抚摸着他的面颊。
“……”林昭昭嘴唇颤了颤,没一会儿也被摸得全身泛红,“你到底怎么了?”
“他们都喜欢你,眼睛都望着你,我心里不舒服。”旭烈格尔无法言明自己的心意。他的感情远比流露出来的阴暗潮湿,有时候他甚至会想,要是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能瞧见林昭昭就好了。
“别人连看都不能看我了?就算是首领,也不能这么霸道吧。”林昭昭说。
“想把他们眼珠子都扣下来。”
“你疯啦?”
“说笑的。”
“你那语气一点也不像开玩笑,听得吓死人了。”林昭昭抬起头,鬓角贴着男人的下巴,“你心眼别这么小,还要人眼珠子。要不你把我囚起来好了,不允许任何见我……”
“可以吗?”男人想了想说。
“什么可以吗?你还真想把我关起来啊!”林昭昭满脸震惊。
“真想。”男人也是老实。
“想个屁。”林昭昭拿头顶了下,没好气地说,“你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我全身上下哪处不是只有你碰过……做人别太贪心好不好……”
听到这话,男人气息反而更重了几分。
“可我还是觉得不够。”
“那你还想怎么样啊!”林昭昭有些戒备地挪开身子,“床上同你说着玩的,你可不能真把我关起来!”
男人短暂沉默:“所以在床上的时候可以吗?”
“啊?”林昭昭盯着男人的背影,看着对方下去翻找了会儿,居然将之前他买回来的那条红绳子又翻找了出来。
“你……你要干什么?”林昭昭身子抖了抖,衣服被温柔褪去后,他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我突然想到这绳子的用法。这红色与洛初的肌肤格外相衬。”
“还和你衬呢!你别乱来啊。”看着红色的绳子绕上自己的身体,林昭昭有些紧张,也有些说不出的刺激。
他脑袋有些空白,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旭烈格尔已经将用束缚俘虏的方法将他给捆了了起来。
林昭昭挣扎了下,这绳子绑得不紧不松,除了不好随便活动,其他倒也没太多的不舒服。
“你别这么盯着我啊,你……眼睛都要红了……”林昭昭从旭烈格尔的眼里瞧见了自己的模样,顿时有些受不了,想从绳子里挣脱出来。
“别动。”如野兽般强壮高大的身躯贴了上来。
林昭昭确实是没动了,因为这个时候他再想动也动不了了。
第58章 征讨
“生气了?”旭烈格尔小心地揉捏着青年发麻的手臂,一道道勒痕像红色的小蛇盘绕在白皙的肌肤上。
“滚滚滚……”林昭昭嫌弃地将自己手抽回来,想到自己方才被束缚的屈辱模样,又红着脸生起了闷气。
“再等等水都放凉了,我抱你去沐浴,好不好。”男人低声哄着。
“谁要你抱?我自己不会走?”林昭昭刚挪动了下腿,腰部下方就开始隐隐作痛,让他疼得倒吸了口凉气。
“还是我抱你过去吧。”强壮黝黑的手臂环过林昭昭的腰肢,毫不费力就将他整个人抱了起来。
林昭昭勾着男人的脖子,还是越想越憋屈,于是像撒气一样用力在男人胸膛上拍了一下。
啪!啪!啪!又是连着好几下响亮的拍打声。
旭烈格尔一声不吭任由怀里的人闹腾。直到林昭昭将自己手都拍红了,才不情不愿地停了下来。
“解气了?”两人泡进巨大的木桶里,林昭昭的黑发像水中浮萍飘散开来。
林昭昭眯着眼哼哼两声,享受着男人的服侍。
“弄疼你了吧……”今晚他确实没收住。现在激情褪去,看着林昭昭身上密布的痕迹,旭烈格尔眼里满是自责心疼。
“你知道啊。我还以为你是想和我一起死在这床榻上呢?”林昭昭嘲讽。
“……有这么猛吗?”
“怎么?还想要我夸你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旭烈格尔顿了顿,“主要是想到马上要去讨伐科列奇部的话,我们又要分别好长一段日子……”
“你想好了?”林昭昭问。
“与我而言,大夏、大梁、科列奇部都是凶狠的猛虎。先打死哪一只都是好的,更何况……”旭烈格尔还说一半停了下来。
“更何况击溃了科列奇部后,那些无家可归的草原人大多都会投奔到你的麾下,血狄族很快就会成为草原上最强大的部族。”林昭昭将旭烈格尔心中的想法轻声说出来,“最重要的等王汗一死,就该轮到你称汗了。”
“知我者昭昭也。”旭烈格尔垂下眼眸,温柔地抚摸着林昭昭的长发。没有被戳穿心思的警惕和尴尬,相反他还很喜欢这种心有灵犀的微妙默契。
“你带着我一起去吧。”林昭昭转过身,看着旭烈格尔的眼睛认真地说。
“路途遥远……你身子受不住的。”旭烈格尔哪舍得分开,但他更舍不得林昭昭吃苦受累。
“没事,我受得住。”比起车马劳顿之苦,他更怕过独自一人忧心忡忡的日子。
“不,你还是在营地里安全。”旭烈格尔摸着林昭昭的脑袋,安慰道,“放心,这次我留了人看家,绝对不会再发生上次一样的事……”
“我要跟着你。”林昭昭重复了一遍。白气萦绕下,他面目柔和,声音却如斩铁般坚定。
“……”
“你难道护不住我吗?”
“除非我死了。”旭烈格尔说,“不然没人能伤你。”
“好。”林昭昭微微颔首,有男人这一句话他就够了,“你还记得吗?朔平城那一晚,你说我一个承诺。”
“记得。”
“我知道你是草原上无往不胜的战神,从你学会骑马开始你到现在还没有败给过谁。”林昭昭的目光往下移,他们赤裸相对过太多次,多到他对旭烈格尔身上的每一处疤痕的位置都了如指掌。
胸膛、腰腹、后背、手臂……每一处都有着令人触目惊心的疤痕……
他知道的。
“无往不胜的战神”只是一个听起来轻松的头衔。那一场出人意料、以少克多的胜利背后都是男人赌命的结果。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一直赢下去。但如果有一天,你万一真的输了,那我希望你能活下来。”林昭昭声音低沉。
旭烈格尔愣了愣:“洛初……”
“说真的我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善良高尚。真到了那种万分危急的时刻,只要你能活下来,其他人是死是活我都不会在乎……”林昭昭咬了下牙。
“这是我的私心。所以旭烈格尔,我要你允诺我,无论以后遇到怎样的绝境,你都必须拼尽全力活下来,即使是再狼狈,再耻辱,你也必须活下来,因为我一定会想办法去救你。”
旭烈格尔微微发怔,感觉心里被什么触动了一下。他活了这么久还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一定会来救他。
林昭昭没有察觉旭烈格尔的异样,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你就当我是在威胁你吧。反正你记住了,如果有一天你真要是死了,那我……”
那我就随你一起去死。
这誓言的后半句被男人给咬断了,林昭昭希恩仰着脖子,微弱的声音被吞没在男人喉咙里。
“不要说这样不吉利的话。”男人声音低沉。
林昭昭喘息着:“我……没和你开玩笑……不信你大可试试,我说到做到……”
生死相随啊,还不把这蛮子感动死。
他这应该算是表达心意了吧……但林昭昭不知道为什么如此感人的话自己说出来会那样像放狠话。
“你——”旭烈格尔望着面前的人,他想说什么,但被林昭昭这样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又感觉说什么好像都没有太多用处了。
他的洛初就是这样,向来是不听他的话的。
如果总是乖顺听话,那也就不是他喜欢的洛初了。
“起来吧,水都冷了。”像是认负了,旭烈格尔先错开了眼神。
“你先答应我。”林昭昭说。
“我答应你。”旭烈格尔低声说。
林昭昭终于放心了,因为他知道只要是旭烈格尔答应的事,就绝对不会违背。
****
快要步入春日,地上的积雪融化了。阳光普照乌拉大草原。
经过了一整个冬日的鏖战,大夏的军队也终于将科列奇部逼到了退无可退的边境。
由于勇陵上报朝廷,旭烈格尔主动请缨,与大夏军队一起第二次征讨科列奇部。
旭烈格尔骑在黑色马背上,抽出了他的首领弯刀,早已集结的部众们乌泱泱地围绕在他的身边。
“血狄的勇士们,我要带领你们攻占曾经草原最强盛的部落科列奇部的王庭!”
“旭烈格尔!”
“旭烈格尔!”
“旭烈格尔!”
勇士们高呼着旭烈格尔的名字,声音如滔天的海浪,震撼整个草原。
“虽然已经与大夏缠斗了整整四个月,但我们也不能因此轻视了这只草原上最大的老虎。受长圣天庇护,我们手里还有充足的粮草,辅以一路游猎,完全能支持我们一路奔袭科列奇部。”
“此外我们还有着哈萨德约和黑勒木两位将军的帮助,他们了解科列奇部的一切,会为我们指明击溃科列奇部的道路。”
“因为在这短短一年的时间,我们部落里加入了许多远道而来的兄弟,如今以有上万人的队伍,所以我决定重新编排军队,打破原本种族和家族的界限。”
“十户选一十户长,百户选一百户长,千户选一千户长。千户长需要听从与五大将军的调令,游猎作战都要听从他们指挥。”
“另外每次作战都会组成一支百人的先锋军,凡是自愿加入先锋军的门户奴隶都会得到一次晋升的机会。”
“整理编排好队伍后,全军祭旗出发!”
林昭昭坐于马车里,听着男人坚定不移、铿锵有力的声音。如今的血狄早已不是那支只有八百人的小队伍了。这套军队编法是林昭昭请教刘夫子修缮的,其实本质上就是中原编军的那一套方法。
神女萨日莎与信徒们一起挥舞着鼓面为血狄的勇士们祈福送行。
旱蛮族和黑戎族都灭亡了。旭烈格尔已经用行动向整个草原宣告,任何胆敢轻视挑衅血狄的部族都会走向灭亡。而他接下来要复仇的对象正是曾经草原最大的霸主科列奇部。
***
“真是一群吃了熊心豹子胆的蠢货!看我们一直在躲避大夏的军队,那小小的血狄族居然敢一路奔袭向我们复仇!”王汗坐在马背上向身边的将领们嘲笑起敌人的自大狂妄,“听说这次旭烈格尔还带着自己的夫人一同前来,还真是给我省了麻烦了。等我将他的女人俘虏来,让你们都开开眼,看看这大夏的第一美女到底能有多么漂亮!”
漂亮的女人总是容易令人兴奋。听闻王汗的话周围一片哄堂大笑。
有人调笑道:“王汗,光看看多不过瘾啊,您能不能将旭烈格尔的女人赐予我们啊!”
“哎,那可不行。我已经答应国后了,要让旭烈格尔的女人做她的奴婢了。”
“这样的美女做奴婢也太可惜了吧,王汗您不如娶她做个妃子吧。”
“你这话说得也挺有道理的。”
看见自己的父亲真的陷入了沉思,里瓦德太子只能在后面唉声叹气。
“里瓦德太子,你怎么就像那报丧的鸟,刚刚出兵就再这里唉声叹气呢?”王汗的小儿子开始数落起自己的哥哥。
“我们现在该讨论的是怎么应对来势汹汹的敌人,而不是去讨论怎么分配别人的女人。”里瓦德太子皱着眉头说,“就这样草率迎敌,到时候就是别人来瓜分你们的女人了。”
“身为太子,你怎么老是诅咒自己人?”王汗听到这话十分不悦,“我们科列奇部可是草原最庞大的部落。因为一直避战,我们的人马并没有损失太多,与血狄族相比,我们兵强马壮,还以逸待劳,就算那旭烈格尔真是草原上的魔鬼,长着两个脑袋,六条手臂,他也不可能战胜我们!”
“哈萨德约和黑勒木都已经投奔旭烈格尔了,光是他们带过去的都已有上千人了。你怎么还将血狄族当成以前几百人的小部族看待?”
“哥哥你还真是胆小啊!就算多了两个叛徒帮忙又怎么样?我们这次可是集结了几万人的兵马!”王汗的小儿子笑着说,“我看啊,父亲说得对,今日就是旭烈格尔的死期!”
“你和你母亲一样明白我这个做父亲的心意!”
看着眼前或者是“父慈子孝”,或者是“兄友弟恭”的画面,里瓦德太子突然很感激自己的母亲,没有将自己生得如此愚昧迟钝。
他默默地摇了摇头,像是看见科列奇部衰亡的命运,心里已经打算为自己的人马找一条后路了。
****
与此同时,血狄族的大军也已经开始安营扎寨了。旭烈格尔和将军们在王帐商议接下来的安排。
“首领,科列奇部人马众多。我们远道而来,盲目出击恐怕会落下风啊。”胡尔汗向旭烈格尔献上谏言,“我想今晚最好让士兵们休憩整顿,等养足精神才好作战啊。”
“胡尔汗说得对,但是只怕科列奇部未必会给我们喘息的时间啊。”达日巴特说。
“我倒是有一个方法。”沙拉里格忽然开口。
“什么办法?”
“之前林楚……首领夫人曾经和我讲过中原一个很有名的计谋,叫作树上开花。”沙拉里格说,“意思是树上本来没有花,但可以装作树上开了花,将彩色的绢布捆上,彩绢与树枝交相辉映,远处的人就发现不了。”
“等到了晚上,我们可以虚设三倍的篝火,让王汗以为我们人马众多,不敢轻举妄动。”
“这方法……王汗会相信吗?”胡尔汗问。
“他会相信的。”旭烈格尔说,“一个遇见强敌就只敢躲避的人,只要能用假象暂时吓唬住他,他便失去了最后的那点勇气。”
“我赞同虚设篝火的主意。”哈萨德约说,“王汗不知我部人马多少,必定惊慌失措,退不敢退,进不敢进,到时候我们兵分几路,造势而攻,必定能将这群乌合之众吓得溃散而逃。”
“就这么办。”旭烈格尔点头,吩咐众人准备。
****
夜晚。山坡之下,血狄营地里的篝火多如星辰,看得山破上的王汗等人,目瞪口呆,面色如铁。
一时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怎么、怎么会有这么多?”王汗往后退了两步,后背冒了一身虚汗,“这真的是血狄族的营地,而不是大夏的营地吗?”
“父汗,这就是血狄的营地啊!那血狄的旗帜都挂在那里呢!”里瓦德太子冷哼一声说,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样。
“这、这怎么可能呢?明明就是一个十几年前差点被覆灭的小部族,怎么如今居然能够聚集出这样多的兵马?”王汗感到不可思议,难以相信自己眼睛所看见的。
“王汗,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要杀下去吗?”有将领问。
“不,不,不。”王汗咽了咽口水说,“军情有变,不可妄动,回去再议,回去再议!”
科列奇部王帐内寂静无声,一想到血狄族营地内人山人海,人马却还在不断增多,主位上王汗就像屁股扎了刺,一会儿站起,一会儿坐下,弄得其他将领们也是心神不宁。
“你们之中谁与旭烈格尔交过手?”王汗高声询问。
无人应声。
“之前从赤儿思那儿投靠来的那几个人呢?里瓦德太子,你快去问问他们,旭烈格尔作战究竟如何?这个草原魔鬼当真没有两个脑袋和六条手臂吗?”
里瓦德在心里冷笑了一声,面上却不显。他没有退下,直接让人将之前投靠来的黑戎人带进了王帐。
“你们几个快些回答我,旭烈格尔真的有传言里那样可怕吗?”
一人低垂着头说:“回王汗的话,旭烈格尔的人马就像草原上不死的鬼魂,他们的马跑得像箭镞一样快,等我们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的马蹄已经踏过我们的毡包了。”
另一个人也颤着声说:“王汗,您一定要小心啊。这些血狄人根本就不像人,看见弯刀砍来也不会害怕躲闪,眼里只有敌人的头颅。弯刀就像他们多出来的手臂,战马就像他多出来的两条腿。他们杀人看起来比宰杀牛羊还要轻松啊!”
“血狄人居然如此刚硬?连死都不怕吗?”王汗咽了咽口水,听了这些话他原本就僵硬的脸上,更是没了一点颜色。
“全军后撤……”王汗的心里产生了退意。
“哪有刚出兵就退兵的!”里瓦德太子走了出来,每当他感觉自己父亲已经够荒唐的时候,对方总能做出更加荒唐的事来。
“这不是退兵!这是应敌的计策!我们边退边打,且战且走,等敌军深入,我们再突然袭击,打旭烈格尔一个措手不及!”
“且战且走?再让他们深入,他们就要打进我们的王庭了!到时候还打什么!”里瓦德太子忍无可忍地怒喝道,“你这么害怕怎么不把自己的王冠直接摘下来拱手送给旭烈格尔,兴许他还会封你个贵族让在血狄的领地上颐养天年!”
“你在胡说些什么?”王汗瞪着一双老眼,死死盯着里瓦德太子,“你不听我的话,明日肯定会吃大亏!”
“我胡说还是你在胡说!才看见了敌人的篝火就被吓破了胆!你如果只有这些勇气,还出来应什么战,还统帅什么军队,早早滚回王庭去,缩在你那国后的怀里吃奶去!”
“里瓦德!不要以为你是太子就能对你的父亲这么放肆!”王汗也是气得脸上涨红,“你如此说真当我不敢去战场上与旭烈格尔拼死一战吗?”
“你的善变软弱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你明日就老老实实待在王帐里哪也别去就行!”里瓦德也是懒得再废话,以前他还要在乎他这王汗的脸色,如今到了部落存亡之际,他没空再惯着这老东西。
里瓦德走出王帐,吩咐自己的亲兵。
“把大帐给我围起来,保护好王汗的安全。”
****
晚上,林昭昭端了一碗肉汤去了王帐找旭烈格尔。
“原来这虚设篝火的方法是沙拉里格想出来的。”
“他说是你之前讲的兵法故事给了他启发。”旭烈格尔喝着肉汤。
“那也是他自己学以致用,我和他说的都不是什么高深的知识。”林昭昭可不敢说这是自己的功劳,他同沙拉里格讲的那些也只不过是很多中原人都听过的《三十六计》而已。
“沙拉里格在用兵打仗上确实很有天赋。”旭烈格尔看向林昭昭,发现对方没有迟迟没有离开去休息,“怎么了?”
“这个给你。”林昭昭摘下了脖子上的梅花玉,递到了旭烈格尔的手里。
“什么意思?”旭烈格尔问。他记得这玉是林昭昭极为珍惜之物,之前他想拿下来看看,对方都不愿意给他。
“这是我从小就佩戴在身上的东西。中原一种说法,戴在身上越久的东西会沾染主人的灵性。”林昭昭轻声说,“你将它戴在身上,兴许它能庇护你。”
旭烈格尔望着手心里还没有他手指大的玉石。
他从不相信什么民间传言,也不相信什么神明在世,更不相信这手里小小的玉石能庇护他。
但这是林昭昭给他的,那对他来说,一切都意义非凡了。
“别忘了,打完仗回来要还给我的。”林昭昭的手揽了旭烈格尔的发辫,手臂绕过男人的脖子为其佩戴。
两人贴着很近却无旖旎之意。旭烈格尔微微阖眼,闻到了林昭昭身上那股淡淡的香味。
他的洛初心果然都是放在他身上的。
他嘴角微微勾了起来,忽然想能被人这样记挂这,自己这一生也算是值得了。
“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
“嗯。”
两人的手上下叠着,直到有将军前来议事,林昭昭才从王帐退了出去。
“母亲,如果你在天有灵,请帮我庇护他吧。”林昭昭仰头望向黑夜里的星月,低声说着。
今晚注定是一场难眠之夜。因为当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血狄族与科列奇部之间的战争将会是一触即发的。
成王败寇。这注定是改变草原历史的一场决战,他们之间活下来的那一个将会成为草原众望所归的王者。
第59章 国后
五九天,决战日。
两军阵前相对,随着旭烈格尔的一声“冲击”,血狄的勇士们手举弯刀,骑着战马冲向敌人。
尘土奔腾,咆哮如潮。旭烈格尔的军队宛如排山倒海从四面八方扑击而来,中间手握长旗的队伍又像一把锋利的符头长驱直入,劈向中军。
王汗的军队在山坡上严阵以待,血狄人震耳欲聋的嘶吼声让他后背发凉,冷声直冒。
“那几个冲在最前面的是什么人?”王汗问。
“回王汗,那是血狄的五大将军和四大先锋,是旭烈格尔用无数人命鲜血喂养出来的恶犬!他们每一个都是经历过无数厮杀的虎将,额如铜,心如铁,挥舞弯刀犹如草原的疾风,战争时以砍杀敌人为乐啊!”
“我们还是离这些魔鬼一样的人远些吧!”王汗心里发虚,转身离开。
两军厮杀于一起,顿时杀得人仰马翻。
王汗带领手边人马转移到另一坡上,只见还有一支人马冲杀而来,所到之处血流成河,无人可挡。
“这、这又是什么人?”
“王汗,那就是您的宿敌旭烈格尔啊!”
“旭烈格尔?他在哪儿?”
“那个骑着白鬃黑马的。”
“他不是血狄首领吗?为什么会如先锋一样冲在最前面?”王汗喃喃地说,“他难道就不怕死吗!”
“王汗,旭烈格尔生来就在战场上,于他而言,战场上厮杀就像食肉饮水一样。这都是他生下来就有的本事啊!”
“真是野蛮又血腥的一群罪人。快告诉里瓦德太子一定要顶住旭烈格尔。”王汗心虚不已,“太可怕了,我们还是再换个地方吧。”
厮杀冲锋仍在继续。
“我们剩下的人马呢!为何迟迟不出!”里瓦德太子高呵,“我那些手握铁枪的科列奇勇士都去哪了!”
“太子,王汗让您先顶住……他带着铁力金皇子还有剩下的人退回王庭了!”
里瓦德太子暴怒,他还没敌军所伤,却差点被自己的父亲气到吐血。
“这个胆小如鼠的老混蛋!跑吧,跑吧,我看他最后能将自己的坟墓迁移去哪里?”里瓦德太子怒目狰狞,一想到自己的人还在前面浴血奋战,自己的父亲却已经带着小儿子悄悄溜走了。
他那颗火热的心最终还是被冰冷的水浇灭了。
想让他的人马替他们送死?凭什么?
“所有人跟我走。同我一起厮杀出去!”里瓦德太子勒住了马绳,这里已经没有值得他拼死相搏的人了。既然他的父亲如此自私凉薄,那他也要为自己另寻一条出路了。
科列奇部犹如被大水冲散的蚁群。旭烈格尔身上沾满了敌人的血,他挥舞着弯刀,一个个科列奇人陆续倒在他的马下。
“所有人跟我杀过去!不要让王汗跑了!”
“攻下科列奇部的王庭!”
就这样从白天厮杀到夜晚,由从夜晚厮杀了破晓,科列奇部一再后退,旭烈格尔带着血狄勇士们在后面穷追不舍。
终于在这一日,他们还是打到了科列奇部的王庭,王汗的老家。没有退路的科列奇部人又想起了反抗,然而这个时候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当血狄的旗帜插入土中,科列奇部的灭亡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王庭毁了。
地上人的尸体和马的尸体遍地都是。
“哈萨德约,你来认一认这些都是什么人?”清扫战场的时候,旭烈格尔喊来哈萨德约和黑勒木的人来辨认地上的尸体。
“这个是科列奇部的老将军,是跟随王汗的父亲出生入死的老臣。”
“这个是王汗比较疼爱的小儿子铁力金,就是和赤儿思称兄道弟的那个。”
“将他的尸体剁碎了扔出去,不许掩埋。”旭烈格尔冷声说,只要与赤儿思有关的人他都不会轻易放过。
“哦!那个是王汗!”在地上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黑勒木快跑了过去,蹲下身子,“旭烈格尔首领!王汗……他身体有些僵但没有完全死……应该是还有一点气息……”
“没有死吗?那正好。”旭烈格尔看向巴根,“去把胡尔汗叫来。当年王汗砍了他的一条手臂,现在是他复仇的时候了,是想要砍手,还是砍腿都任凭他处置。”
“我这就去叫胡尔汗!”巴根很快就将胡尔汗带了过来。
胡尔汗望着地上昏死的老者,手捏着弯刀却迟迟难以下手。
“首领,我无法对一个闭着眼的人挥刀。”胡尔汗摇了摇头,他神色动摇,实在是下不了狠手。
“下不去手,那我帮你。”旭烈格尔眼色一凌,嗜血弯刀落下,一条手臂就飞了出去。
“这王汗居然如此刚毅?被割断了手臂都一声不吭?”巴根奇怪地问。
“他已经死了。”黑勒木又伸手探了探。
“刚刚不是还活着的吗?怎么刀还没落下呢他就先一步死了?”
“不会是因为刚才听到首领要砍他的手被活活吓死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周围响起了一片嘲笑声。
旭烈格尔有些无语。他实在没想到自己一直以来视为强敌的人居然就是这样一个没种又没脑的老头。
战场有身着长袍者昏沉沉地醒来,他推开身上死人,想要趁乱逃跑,却很快就被一群清扫战场的血狄勇士给发现了。
“站住!”
“这个人是谁?”旭烈格尔见这人穿着独特,询问黑勒木。
“是马保罗啊。”
“中原人?”
“不,不。他是科列奇部很有名的商人,倒卖金银、丝绸、貂皮,马保罗是他在中原做生意时用的名字。”哈萨德约解释,“他是个有本事的人,王汗能在王庭过得这么舒服多亏了他。”
旭烈格尔看着这人,抬了抬手,示意战士放下弯刀,将其扣押下来。
“首领,我们没有找到瓦德里太子的尸体!”
“继续追击。”旭烈格尔命令,“只要身上流着王室血液的格杀勿论。”
“是!”
“首领,夫人来找您了。”达日巴特赶来通知。
“走。”听到林昭昭来了,男人的脸色顿时柔和了下来。
林昭昭被领入了科列奇的王帐,一进来他就被这其中的繁华富裕吸引住了双眼。
不愧是历史悠久富贵多年的大部落,和王汗的王帐相比,他和旭烈格尔住的地方只能被称为寒酸了。
知道林昭昭过来,他特意将自己身上清洗干净,梳理好发辫,然后换上了一套刚缴获到赤金色衣袍。
他站在金碧辉煌的王帐中央,像君王一样朝林昭昭伸出了手。
还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林昭昭看着眼前人的微微有些恍惚。
“你这是什么打扮啊。”他走了过去。
旭烈格尔双手轻轻抱住他的肩膀,微微俯身,两人额头相抵,看着像是在亲密温存。
“好看吗?我的国后。”男人在他耳边问。
“说什么呢?”林昭昭脸上一热,“都是上万人部落的大首领了,还没个正经样子。”
“天天装模作样的多累人,在洛初面前,我还正经什么呢。”旭烈格尔搂着怀里的人,微微阖眼,安宁平静的模样就仿佛迷失的狂徒找回了自己的灵魂。
“哼,你在我面前装也没用。”林昭昭的脸靠在男人的胸膛上,听着那如鼓点般有力的心跳声。无论嘴上说成什么样,心里的担心挂念都是无法遮掩的。
终是忍不住,他抬起双手,也紧紧回抱住自己日思夜想的人。
“看样子洛初也是想我的。”旭烈格尔眼帘垂下,微微笑了笑。
“这不是废话吗?”林昭昭有些不好意思,但也说得理直气壮。反正此时他缩在怀里,旭烈格尔也瞧不见他脸上的羞涩依恋。
两人抱了好一会儿,就好像这世上只剩下彼此一样。
“过来坐。”旭烈格尔牵着林昭昭的手,走到了那镶嵌着无数珠宝的王座边。
“这是王汗坐的王位吧。”林昭昭停下脚步。
“应该是吧。”旭烈格尔倒不是很在意。
“我还是不坐这了吧。”这样尊贵的位置可不是随便坐的,林昭昭摇了摇头。
“你是嫌脏吗?我让人打水再来擦拭一遍?”旭烈格尔有些后知后觉,还以为林昭昭是嫌弃这里是老头坐过的地方。
“……这不是我该坐的位置。”林昭昭心里还是在意分寸的,“你坐吧,我坐旁边就好。”
“为什么?这王座不好看吗?你不是喜欢这些珍奇的石头吗?”旭烈格尔不由蹙眉,当他第一眼瞧见这王座的时候,心里就想着林昭昭肯定会喜欢。
“怎么会不好看呢?但这是王座啊。”林昭昭有些无奈,虽然他与旭烈格尔之间的羁绊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但他到底是个男人……不,就算他是个女人,这种时候他想自己也该是要避嫌的。
“那又怎么了呢?”一个位置而已,旭烈格尔不知道林昭昭在纠结犹豫什么。
“王座,王座,顾名思义,那是王才能坐的地方。”林昭昭轻声说,“你坐吧,我坐不合适。”
在他心里,这样华贵威严的王座也只有旭烈格尔才配得上了。
见林昭昭想走,旭烈格尔手上轻轻用力就将人又拽了回来。
“坐吧,我想让你坐在这儿。”他低声哄着。
林昭昭想叹气,“你听不懂我的话吗?”
“听懂了。”漆黑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林昭昭,“本王命令你坐,你还敢不坐吗?”
死蛮子,捧你两句,你就插上鸡毛当凤凰了。
“……”林昭昭眼皮跳了跳,在男人手背上用力掐了下。
像是感觉不到林昭昭手上的小动作,旭烈格尔抬了抬下巴,示意林昭昭赶紧落座。
“坐就坐,还让你装上了是吧。”林昭昭也是有脾气的,一屁股坐在了王汗的王座。
“是我装模作样,还是洛初故作姿态。”旭烈格尔无声笑了笑,他握着林昭昭的手,半跪在旁边,眼睛与林昭昭平视。
“我怎么了?你还说起我来了?”林昭昭不高兴。
“区区一个王座而已,洛初还推三阻四的。”旭烈格尔的指腹摩挲着林昭昭的黑发,“明明平日里你都是敢把王当马儿骑的……”
“旭烈格尔!”林昭昭顿时满脸通红,“你……大白天自己没脸没皮的别带我!”
“这位置坐的舒服吗?”旭烈格尔仰着头,像是在欣赏一件令他痴迷的杰作。林昭昭不会知道,在旭烈格尔眼里,如此奢华的座位也只不过是林昭昭的一个陪衬而已。
“不舒服。”林昭昭老实回答,“硬邦邦,挺膈人的。”
“到时候让人拿些毛皮给你垫着,坐起来就舒服了。”旭烈格尔想了想说。
“怎么?你还想将这王位给我搬回去啊?”林昭昭后仰着,被旭烈格尔这么一直盯着,让他有些不自在。
“嗯,当然要带回去。”他夫人坐在这椅子上真是漂亮极了,只是看着都让他心痒痒的,恨不得现在就将林昭昭的腿抬到他肩上……如此满意,他肯定是要将这王位带回营地去。
“你手往哪摸呢!”林昭昭拍开男人的手。
旭烈格尔也不说话,只是望着他。
都到这份上了,有的话不用说出来,林昭昭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你疯了。”林昭昭低声骂,他才没有在别人家里干那种事的癖好。
“好几日没碰你,想得厉害。”男人眼神深了深,凑过去轻咬着林昭昭的耳尖。
“那现在也不行!”林昭昭用力推着男人的胸膛,想要坚持自己的底线。
“首领。”王帐外响起了巴根的声音。
“起开,人家喊你有正事。”林昭昭又催了好几声,才将身上压着的人给推了开来。
“什么事?”旭烈格尔站直了身子,向来平静的语气里明显多了几分的不耐烦。
“科列奇部的速莱也朵国后被俘了。”巴根回答,“她再三请求说想面见首领。”
“就是那个王汗从他父亲手里继承来的女人吗?”旭烈格尔眼眸沉了沉,想到了这女人对林昭昭的侮辱,便让巴根将人带进来。
林昭昭整理了下身上的衣物。
他倒是对这位科列奇部的国后没什么怨气,更多的是好奇。他想到底是经历过两代君王的女人岁数应该是不小了,对方究竟有着怎样的魔力能将王汗父子两人都迷得神魂颠倒。
“带速莱也朵上来。”巴根喊。
“臣妾速莱也朵拜见首领。”还未见人就听见一个娇软温和的女人声音,让人骨头发酥。
林昭昭呆住了。哪有什么上了岁数的女人啊,这位速莱也朵国后红裙白衣,身姿婀娜,眉眼明艳深邃,一颦一笑皆是千娇百媚,让人瞧着挪不开眼……让林昭昭平心而论,这速莱也朵国后确实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大美人!
瞧见速莱也朵的模样旭烈格尔也是愣了下,随后他望向王座上的林昭昭,见对方看女人看得出神,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你就是王汗最宠爱的女人速莱也朵国后?”旭烈格尔出声。
“不敢当,臣妾正是速莱也朵。”速莱也朵行礼。她抬起眼睫,微卷的黑发犹如水中的海藻,在金色的头冠与脖间的珍珠长链的衬托下更是美得不可方物。
旭烈格尔往前走了几步,在女人面前站定,高大的背影恰好遮住了林昭昭的视线。
“你面见我有什么事吗?”旭烈格尔问。
“臣妾……恳请首领纳速莱也朵为妃。”速莱也朵扫了眼男人英俊坚毅的面庞,娇羞地低下了头。
侍奉不同的男人本就是她们这些漂亮女人唯一的出路。速莱也朵仗着容貌身姿来自荐枕席,本来也只是想活命,为今后继续享受荣华富贵的日子。
可当她亲眼瞧见这位传闻中的旭烈格尔首领后,顿时就被对方强壮英勇的模样给深深迷住了。
什么草原魔鬼啊?这分明是草原的天神啊!一想起自己曾经伺候的那两个老玩意,速莱也朵忽然一丝悲痛也没有了,她此刻无比庆幸科列奇部能灭亡在旭烈格尔这个真正的男人手里。
“你要做我的妃子?你不是王汗的国后吗?”旭烈格尔蹙眉。
“王汗无能,愿他灵魂能在长圣天得到安息。”速莱也朵柔声说,“旭烈格尔首领战无不胜,是草原真正的王者,臣妾理应侍奉首领。”
达日巴特在旁边忍不住想笑,但想到首领夫人还在,又瞧了眼首领的神情硬是捂着嘴给憋了回去。
“我已经有夫人了。”旭烈格尔侧过了身,指了指坐在王位上的林昭昭。
“这位便是从大夏国来的楚楚夫人吧。”速莱也朵望向林昭昭,眨了眨眼,“旭烈格尔首领您真是有福气,能娶到这样漂亮惊艳的美人,就是我这样一个女人瞧件夫人这张脸都忍不住心生怜惜呢。”
“……”林昭昭被夸的内心复杂,看向旭烈格尔,不知对方想干什么。
“我夫人自然是生得漂亮惊艳。速莱也朵,你想做我的妃子,你觉得自己能与我夫人相比吗?”
速莱也朵面上一滞,随后很快就恢复了笑容:“速莱也朵胭脂俗粉,哪能与高贵的楚楚夫人相比。首领若为王,夫人便是后,臣妾心甘情愿侍奉二位,只不过是后宫里供王取乐的妃子罢了。”
“速莱也朵国后说得还真是干脆啊。”达日巴特说,“你之前还不是大放厥词,怂恿年迈昏沉的王汗说要将我们夫人抓来给你做婢女吗?”
听到这话,速莱也朵吓了一跳,花容失色地跪倒在地上。
“臣妾不知啊,臣妾不记得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你说话的时候黑勒木就在当场,你要和他当面对峙吗?”达日巴特问。
“臣妾……臣妾只是听闻夫人貌美……想看一看……”速莱也朵声音颤抖。
“好了。”林昭昭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女人,他知道旭烈格尔故意为难速莱也朵是想给自己出气。
但他们几个大男人一起围着刁难个女人实在也有失君子风度,林昭昭看向旭烈格尔,让他惩治得差不多就行了。
“将她先看管起来。”旭烈格尔说。
“是。”达日巴特将速莱也朵从地上拉了起来,“走吧。”
速莱也朵哀哀切切地起来,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停下,回头看向旭烈格尔,眼里含着泪:“首领,看在长圣天的份上,您打算怎么处置臣妾?可别让臣妾等太久。”
“对了,差点忘了。”旭烈格尔说,“你先去挤牛奶吧。”
女人娇媚的脸蛋瞬间凝固住了,十分幽怨地望着帐内的男人。
“快走了,快走了。”在达日巴特的不断催促下,速莱也朵只能沮丧地退出了王帐。
“找到里瓦德太子的去向了吗?”旭烈格尔问巴根。
“他们往西边逃窜了,恐怕是要往大梁的边境去。”
“不能让他们跑了。”旭烈格尔不想给自己在留下什么祸患。
“帖萨尔正在追赶他们。”巴根说。
王帐内突然没了声音。旭烈格尔看了眼达日巴特,达日巴特眼神眨巴了一下,顿时明白了自家首领的意思。
“巴根,外面还有不少事,我们还是赶紧出去吧。”达日巴特站起来,拽了拽还傻站在这的青年。
“啊,什么事?”巴根还没缓过神。
“走吧,走吧。”达日巴特拽着巴根往外走,出去前,对旭烈格尔和林昭昭笑了笑,还贴心地帮两人将王帐的门阖紧了些。
林昭昭托着下巴,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等他抬起眼皮,却瞧见男人正在抽出自己的衣带了。
“你干什么?”
“干刚才没做完的事。”男人走到林昭昭的面前,贴近的身影将帐内的光遮去了大半。
林昭昭真是没话说了,明明方才对着速莱也朵那样风情万种的大美人都冷心冷面,不为所动,怎么转眼的工夫又变成这一幅迫不及待、欲火焚身的模样了。
“你这身子里不会藏着两个人吧。”林昭昭指尖摁着男人的下巴,有些嫌弃地说。
“两个男人疼你不更好?”
林昭昭“切”了一声,下一刻他的声音就被男人给止住。一件件衣物从高贵的王座上缓缓飘落下来。
第60章 割席
深夜,篝火燃烧着。好不容易摆脱了追杀的里瓦德太子和他仅剩下的部众们围绕着火光席地而坐。
“还真是世事难料啊,一个月之前我还享受着这草原上最醇的奶酒,而如今我的碗里却只剩下浑浊的河水。”有将军感慨。
“你回头看看这一路究竟死了多少人吧。旭烈格尔的军队就像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我们能活着跑到大梁已经是长圣天保佑了。”
“可是我们的部众实在是太少了,也不知道大梁的王会不会收留我们。”
“大梁肯定会收留我们的。”里瓦德太子说,“大梁是大夏的敌人,我们也是大夏的敌人,敌人的敌人那就是最忠心的盟友。”
“当初王汗要是早些听您向大梁请求援兵,我们怎么会被大夏欺压至此,又怎么会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部落驱逐出王庭呢?真是科列奇部前所未有的耻辱啊!”
一提到那坑死人的老东西,里瓦德太子也是心烦意乱。可他现在也无法再开口去怪罪王汗了,和一个死人过不去着折磨的只会是活着的人。
“我的父汗,我的兄弟们估计都已经死了吧,愿他的灵魂能在长圣天得到安息。”里瓦德太子阖上眼睛,将碗里的河水倒在了地上,“我愿向他们的亡灵发誓,总有一天要为他们报仇雪恨,用我腰间的这把弯刀砍下旭烈格尔的脑袋。”
****
科列奇部王庭,林昭昭还躺在床榻上休憩,忽然被一阵欢快祥和的乐曲给唤醒了。
“阿古苏,这外面是什么声音?”林昭昭伸了个懒腰,忍不住问。
“应该是庆典的声音。”阿古苏为林昭昭打来了干净的水,“您快起来看看吧,首领他们在俘虏里找到一伙儿人,不仅能歌善舞,还精通音律乐器,可有意思了!”
“是吗?”林昭昭洗漱完,梳理好头发,走出了王帐。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他还是被王汗曾经奢靡的生活给震惊了。
方才阿古苏说是俘获了一伙儿人,林昭昭哪能想到这居然是一支接近百人的乐队。除了在草原上常见的马头琴、勺子琴、草原古筝、四胡琴以外,还摆放了许多林昭昭前所未见,闻所未闻的草原乐器,实在是让人大开眼界。
“上百人共同演奏出来的曲调听起来确实是非同凡响。”有人在他身后说。
林昭昭转过头,瞧见旭烈格尔正站在白色的毡包前朝他招了招手。
“睡醒了?”男人眼神温柔。
“有人一大早就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我能不醒吗?”林昭昭说。
“我以为每日在欢愉的音乐里醒来你会高兴,所以才让他们在此处弹唱。”旭烈格尔解释。
“你的意思是每天让这一百多个人弹琴奏乐唤我起床吗?”
“这不好吗?”旭烈格尔觉得没什么,这一百人的乐队怎么也是王汗培养出来的心血,直接解散太可惜,不如继续养着,也可以给林昭昭平日里找些日子。
“当然不好,听起来也太穷奢极欲了。”林昭昭吓了一跳,连连摆手,“这样的福气我享受不起。”
“行吧,那就让他们先退下。我带你去见一个有意思的人。”旭烈格尔牵着他的手,走进了一个毡包里。
“有意思的人?谁啊?弄得这么神秘?”林昭昭好奇地问。
“这个人叫马保罗,是一个很有名气和智慧的商人。他去过很多地方,知道很多见闻,我想你会喜欢听他说这些的。”旭烈格尔向林昭昭介绍。
“见过首领,见过首领夫人。我是马保罗,我是一个商人。虽然经常来到科列奇部做生意,但我真不是科列奇部的人。我可以帮两位赚取很多钱财,还请两位高抬贵手放过我和我的商队。”这个鼻梁高挺,头发微卷的男人战战兢兢地回答道。
“起来吧,马保罗,我说了我不会杀你和你的商队。”旭烈格尔说,“继续你之前和我说的,你同我们讲讲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吧。”
“是,首领。”马保罗向旭烈格尔讨了杯热茶,向两人徐徐讲起自己的所见所闻。
“你的商队里还有这么多能工巧匠吗?不仅会用金丝和蚕丝做布匹,会种植棉花、小麦和各种水果,居然还会酿酒?”林昭昭诧异,他没接触过真正的商队,想当然以为商队就是贩卖货物的一群人。
没想到人家的本事比他所想的要厉害得多。
“是的,夫人。路不好走的季节里,有时候我们也会靠劳动和手艺为生。”马保罗谦逊地回答。
林昭昭十分惊喜,心想这次他们真是捡到宝了。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因为长期游走贸易,马保罗的商队还认识许多能人异士。
比如擅于制作马鞍、缰绳、马刺的,比如精通盔甲抛光、缝合、捶打的,比如精通药草、炼药、行针的……为了做好交易,他们打交道的都是不同领域里的大师,每个人都有着极其精湛的技艺。
除此以外,马保罗还说许多他们去过的城镇和当地有意思的人文风俗。林昭昭自认学识不少,见识也不低,但马保罗说的这些地方他居然一处都没有听说过。
“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这世上居然还有那么多有意思的人和地方。若不是这位保罗先生他实在是讲不动了,我怕是听上三天三夜都不会腻。”林昭昭感慨。
“三天三夜?他这是把你的魂都勾走了吗?”男人的手臂环在他腰间,有些吃味地紧了紧,“看样子留不得他了。”
“你说什么呢!马保罗和他的商队可是老天爷赐给你的大礼啊!”听旭烈格尔说这种话,林昭昭立刻急了,“你不赶紧将这样的人才重用起来,还考虑起留不留人家了?”
“这世上有本事的人多得很,不差他一个。”旭烈格尔语气淡淡,一幅不以为意的模样。
“你别给我犯浑啊!”林昭昭皱眉头,“这人我不许你动。”
“洛初越维护他,我越是留不得他。”男人像是故意与他作对一样。
“旭烈格尔!”林昭昭仰起脑袋想说什么,结果头用力一抬刚好撞在男人的下巴上。
“你还为了他谋杀亲夫。”旭烈格尔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看来明日我就要砍了他脑袋。”
“你这人怎么这样?就不小心撞了下你而已怎么还给我扣这么大的帽子?”林昭昭转过头,顿了顿,“真……给你撞疼了?”
男人不要脸地点了点头。
“你不会是咬到舌头了吧?”瞧着对方沉默不语的模样,林昭昭也有些紧张,连忙捧着对方的脸凑过去,“你张开嘴,我给你瞧——”
话还没说完,他的面颊就被人亲吻了一下。
然后一下又一下。
那一瞬里林昭昭被男人亲得有些懵,眼神都迷茫了。
不过很快他就回过神来。
“你干什么啊!”林昭昭用手背抵着自己被亲吻的地方,耳尖泛红。当瞧见旭烈格尔那双似笑非笑的漆黑眼眸,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被耍了。
“你……你怎么能骗我?你不是从来不骗人的吗!”林昭昭指责着男人无赖的行径。
“没骗你。”
“你还嘴硬。那你哪受伤了指给我看看?”被臭蛮子占了便宜林昭昭很不服,较真道。
“这伤着了。”男人拉着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结实的胸膛上。
“我信你个鬼。”林昭昭一脸正气,他才被会这种下流的手段勾引呢。
“真的。你从白天到晚上都盯着别人,听着别人,想着别人。我心里疼得受不了。”男人低声说,“一整日你都没和我说过其他的。”
“你……”这种肉麻的话听得让人起鸡皮疙瘩。但旭烈格尔的神情和语气实在是与轻佻风情沾不上一点,再加上他平日瞧着刚毅强大的形象实在是深入人心,偶尔这样“示弱”一下……反正林昭昭对此束手无策,心都软成一滩春水了。
“马保罗不是你引荐给我的吗?我留心于他,也是为了你啊。你也太不信任我了吧,什么醋都能吃上两口。”林昭昭声音放软了许多,他头靠在男人的肩头上,所以没瞧见对方微微扬起的唇角。
“没有不信任你。只是心里不舒服……”男人声音低沉,像是真的很受伤的样子。
“好了,好了,我不是一直都陪着你的吗?”林昭昭的指尖在男人胸口揉了揉,硬着头皮尽量柔声细语得安抚着对方受伤的心灵,“只看着你人,只听着你的话,我心思不都在你身上的吗?”
感觉自己和哄小孩的老妈子一样。林昭昭在心里叹气。
不过好在他手下的触感还是很不错的。
“摸得舒服吗?”男人忽然开口问。
“舒服啊。”一个不留神林昭昭就将自己的心里话给答出来。
“既然洛初摸得这么舒服,那我就再忍耐一会儿好了。”
“你、你你乱说什么?谁摸得舒服了!”林昭昭连忙想将手收回来。可惜指尖刚离开男人的胸膛,手腕就给人攥住了。
“不摸了?”
“不!”满脸通红的林昭昭从牙缝里艰难挤出一个字。
“那洛初摸完,该落到我了。”
“……真是……恬不知耻……”
林昭昭真是服了。同为男人,他不知道旭烈格尔的精力为何能如此旺盛。特别是在攻占下科列奇部后,他几乎都没有度过一个平静安稳的夜晚。
显然今晚也不会例外。
因为昼夜颠倒的缘故,林昭昭过得有些昏昏沉沉的。直到踏上了回营地的路,林昭昭才在马车里将前些日子里欠的觉全都补上了。
打败了科列奇部是值得庆贺的胜利,也是为血狄族称霸草原铺上了最重要的一块砖石。
举办庆典宴席,清点战俘与战利品,然后还要对有功之臣论功行赏。回来之后的日子里,旭烈格尔事务繁重,林昭昭因此得了几日的清静。
然而清闲没有几日,就有人来找林昭昭了。
“夫人,求您救救帖萨尔吧,他真是一时糊涂。看在帖萨尔平日如此敬重您的份上,求您向首领说说情,将帖萨尔他从监牢里放出来吧。”这日午后,帖萨尔将军的夫人找到了林昭昭,才见面行完礼,就开始泪如雨下地哭求起来。
“这是怎么了?帖萨尔将军发生什么事了吗?”林昭昭让阿古苏倒来热茶,安慰这位妇人坐下来慢慢说。
帖萨尔将军的夫人同林昭昭哭哭啼啼说了许多,听了半天林昭昭终于明白了。原来是在回程的路上帖萨尔没有抵住美色的诱惑,看中了正在挤牛奶的速莱也朵国后,将人家强行霸占了。
自从各项法令颁布后,血狄族的军令也有所改变,按照旭烈格尔的意思,无论是将军,还是士兵,所有战利品都要一起分配,坚决不允许私下抢夺女人和瓜分财物。
更何况速莱也朵还是科列奇部的国后,像帖萨尔这种罪行按照军令是铁定掉脑袋的。
“帖萨尔将军怎么会干这样糊涂的事?”林昭昭微微蹙眉,军令如山,旭烈格尔立下的规矩他也不好随意插手。但帖萨尔的夫人情绪悲恸至极,家里还有两个幼童要照顾。林昭昭只好先稳住,答应有空时帮对方问一问首领的意思。
“夫人。”阿古苏探听消息回来。
“怎么样?”林昭昭问。
“昨日帖萨尔已经被首领命人关押起来了,让术尔策将军严加审问,说是查出来有丝毫差错要让其号令全军。”阿古苏回答。
话说得这般不留余地,听起来旭烈格尔确实是生气了,应该是要严惩帖萨尔的意思。
“那边怎么样呢?”林昭昭又问。
“那个速莱也朵我也去以您的名义看望过她了,这个女人……”阿古苏轻叹了口气,“她倒是毫不避讳自己勾引了帖萨尔将军的事实,她还说……”
“说什么?”
“她说谁让旭烈格尔首领迟迟没安排她,她只是想办法给自己某一条出路了,她说自己好歹也是个国后,在这挤一辈子的牛奶还不如杀了她……”阿古苏直摇头,她还从没见过行事这样轻浮浪荡的国后。
“这速莱也朵国后可真是——”林昭昭沉默了半天,也不知该说什么。
若是过去他曾经会对速莱也朵国后这样毫无忠贞的女人嗤之以鼻,但是现在他认识这片草原上太多太多的女人,自己也当了这么久的“女人”,他实在无法说出什么刻薄的话来指责对方。
就像他对萨日莎所曾经说过的,一个人想活着没有错,一个人想活得好又有什么错呢?
对于草原上大部分的女人来说,她们想要过得好就只有靠男人这一条路可走。
如果说帖萨尔是一时糊涂,被美色勾引罪不至死,那速莱也朵国后不合礼法的罪过又该如何评判呢?
林昭昭想了许久,也想不出个让所有人都满意的好法子。
“在想什么呢?”晚上回到毡包,旭烈格尔就瞧见了林昭昭唉声叹气的烦恼模样。
“不好同你说。”林昭昭撑着下巴。
“你同我还有什么不好说的事吗?”旭烈格尔走了过去,在林昭昭旁边坐下。
林昭昭有些犹豫,他总觉得自己掺和在这种事里不伦不类的,可这事他又已经答应了帖萨尔的夫人要帮忙过问……
“帖萨尔的夫人下午找过你了吧。”没等林昭昭开口,旭烈格尔倒是先将他想说的话给挑明了,“她应该是想让你同我说说好话,帮帖萨尔求求情吧。”
“你……怎么知道?”林昭昭愣了下。
“我同你说过吧,这部落里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旭烈格尔眼眸沉了沉,低声说,“更何况还是和你有关的。”
“那……你打算怎么办?你要怎么处置帖萨尔,还有速莱也朵?”林昭昭凑过去问。
“违反军令者理应处死。”旭烈格尔坐在火堆边说。
“你真要杀了帖萨尔?那可是陪你征战多年的人,陪你出生入死,替你冲锋陷阵,你当真要将他脑袋砍了?”林昭昭问。
“你这是在替帖萨尔求情吗?”男人抬眼,黑色的眼眸里映着暗暗的火光。
“……”林昭昭抿了抿嘴唇,有些话卡在喉咙里又说不出口了。
或许是因为旭烈格尔已经不再是一个小小部落的首领,两人之间的权力、地位相差越来越大。
虽然还未戴上冠冕,但是聪明人都知道科列奇部覆灭,草原上已经没有谁能阻挡旭烈格尔了,眼前的男人距离称汗也就是一两年间的事。
他们之间相处没有任何变化,依旧亲密无间,不分彼此,但就像现在,林昭昭会发现脱离了上辈子的走向,他有时候已经完全猜不透旭烈格尔的心思了。
一只大手伸到了林昭昭的面前。
林昭昭低头望了望,挪开了目光,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那只手主动握住了他,将他轻轻地拉到身边。
“不是答应人家来求情的吗?怎么不说话了?”男人在他耳边轻声问着。
“你不必多说了,我知道错了。以后这种事我不会管的。”林昭昭抿了抿唇说。
“你没错。”旭烈格尔捏了捏他的手,像是在无声的安慰,“是我安排达日巴特找帖萨尔夫人,让她来找你求情的。”
“是你安排她来找我的?”林昭昭很是不解,“为什么?”
“帖萨尔虽然没有强迫速莱也朵,但到底是违反了军令,我就是不杀他,也不能轻易放了他。不然以后谁都敢肆意行事,就无人能管得住他们了。”
“那你小惩大诫便是了,为何要牵扯到我这里?”林昭昭还是不明白这其中的用意。
旭烈格尔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问了林昭昭另一个问题。
“洛初,我现在是王了吗?”
“……”林昭沉默片刻,“你现在手下已经有几万人,日后投奔你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你确实是可以称王了。”
“如果是王的话,我同他们就是君臣,不是兄弟了。”
“……没错。”
“用你们中原人的话来说,王就应该将自己关在高高的阁楼里。帖萨尔、达日巴特、巴根……这些人的情谊我都记在心里,但想要治理好这么大的一个部族,我无法一味去偏袒他们,也无法再同他们站在一起了。”
旭烈格尔看着火堆继续说:“我不想杀帖萨尔,但我必须摆出杀他的态度。即使他会因此忌恨我,疏远我,我也必须这么做。你能明白吗,洛初。”
“我明白这件事你不好做,更明白以后还会有更多这样的事。”林昭昭说,“可你这是何必呢?就算通过我拐弯抹角免了帖萨尔的死罪,帖萨尔也不会感德于你。”
“他们感激你就行了。”
“什么?”
“我已经做好和他们所有人割席的准备了。我想做一个无情的、公正的、喜怒无常的,甚至是残暴的王,就像书里记载的那些有威望的君主一样。我不知道自己能做成什么样,但至少表面上看像这么一会儿事。”
旭烈格尔看向林昭昭:“从我判帖萨尔死刑的那一刻起,我曾经的兄弟们,他们的心都会离我而去。但过两日因为你的求情,我会将帖萨尔放出来,处以他另外的惩罚。”
“这样他们应该就能明白吧,以后该怎么做。”旭烈格尔缓缓说,“犯了事想要活命该怎么做,什么人是不能冒犯不能招惹的……”
林昭昭怔住了。他以前老是数落旭烈格尔是傻蛮子,但一个能从部落遗孤厮杀到草原霸主的人,怎么可能心里毫无盘算。
草原至高的权柄近在眼前,在真正握住之前,旭烈格尔已经在为自己,也在为他铺路了。
林昭昭不是傻子,有的话无需点明,他也能明白旭烈格尔的用心。
“我忽然有些理解你们中原人说的‘孤家寡人’是什么含义了。”男人握着他的手,声音低沉,“洛初,后面的路我怕不好走。”
“傻蛮子,称孤道寡是吉兆。”何况还有他一直陪在旭烈格尔的身边。
在心里又念了一遍,旭烈格尔紧绷着的脸愣了下,随后还是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