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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第 141 章

    那囊氏的领地内,众人都在为即将到来的祭祀而忙碌着。

    他们原本因为共同的信仰而与噶尔家族交好,在噶尔家族和吐蕃王室相继倒台之后,他们家族内部的许多成员也产生了危机感。

    对于即将成为吐蕃地区新主人的大唐,那囊氏的人并不信任。大唐借由赤玛伦之口提出的种种条款,也让他们无法接受。

    当家族中的重要成员到齐后,那囊氏的家主环顾着自己身边的人,开口说道:“我们的祖先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为后世子孙积累了无尽的财富。现在,有人要将我们的钱财,我们的土地,我们的牲口夺走,我们该怎么做?”

    “战斗!战斗!战斗!”

    那囊氏的人脸上,浮现出了癫狂之色。

    他们眼神凶狠,表情扭曲,似乎他们假想中的敌人此刻就站在他们的面前,而他们正幻想着用自己手中的利器刺穿对方的身体。

    “我们的先祖从远古的厮杀中脱颖而出,我们的财富自浴血奋战中积累而来!我们不会畏惧战斗和死亡,任谁都别想从我们的手中夺走我们的财富!即使对手是强大的大唐朝廷,我们也不会屈服!”

    周围的其他人仿佛也受到了这番话语的感染,气势开始高涨,战意充斥在宗庙的每一个角落中。

    那囊氏的家主对家族成员给予的回应十分满意。

    他点了点头:“事情未必发展到了最坏的一步。我这么对你们说,不过是让你们做好最坏的打算。我们可以先试探试探大唐朝廷那边的态度,如果他们的那些条例只是嘴上说说,那我们可以继续跟他们相安无事,必要的时候,陪着他们做做戏。如果他们真的要将我们赶尽杀绝,那我们也只好奋起反抗!”

    “我那囊氏的勇士不畏惧死亡,但我们不能白白送死。我们的军队,如果要跟大唐的军队硬碰硬,我们绝对不会是他们的对手。”其中一人开口道:“我们要不要……寻找一些外力?”

    “六诏中,除了南诏始终依附于大唐,其余五诏,都是我们可以拉拢的对象。还有位于我们西面的泥婆罗……”这人的脑子很快就开始转了起来。

    六诏指的是云南地区六个较为强大的势力。

    此时的云南地区还没有完成统一,六诏之间,彼此仍然征伐不断。

    六诏之一的蒙舍诏由于位于六诏的南端,又被称为南诏。

    在原本的历史线中,蒙舍诏会在大唐的支持下统一六诏,建立南诏国,并成为大唐的属国。

    大唐出兵帮助南诏完成统一大业并建国,也不是纯纯做慈善,而是要在云南建立起一个亲近大唐的政权来,并借助这个政权的力量来牵制吐蕃。

    南诏国的前身蒙舍诏在唐高宗永徽年间,就开始执行亲唐附唐的政策。

    后来,南诏得到大唐襄助而建国,更是一度与大唐进入了蜜月期。

    可惜这样的蜜月期没有维持多久。由于唐玄宗的不作为,安史之乱爆发的前几年,南诏国被逼反了,大唐朝廷亲手把南诏推向了吐蕃。

    后来,安史之乱爆发,京都沦陷,大唐不得已撤回了用来防备吐蕃的军队。吐蕃趁此机会长驱直入,大肆掠夺大唐的领土,并几次洗劫长安。

    因着这些原因,大唐对吐蕃的忌惮达到了极点。为了对付吐蕃,大唐采用了“北和回纥,南通云南,西结大食、天竺”①的策略。

    从地理位置上来看,就是大唐拉着新疆、云南、阿拉伯帝国和印度的小手,一起胖揍被他们围在中间的藏地。

    现在,南诏还没有建国,吐蕃已经被大唐攻克,新疆地区仍然在大唐的掌控之下,此时的回纥只是一个很小的部落,一切自然都已经不同了。

    当有人提出要联合云南地区的五诏以及泥婆罗时,那囊氏的人经过了短暂的思索,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提议。

    “那五诏就是墙头草,我们吐蕃和大唐哪边强,它们就往哪边倒。指望它们,多半是指望不上的。而且,蒙舍诏就是大唐的应声虫,我们去联络五诏的人,被蒙舍诏发现了,他们肯定会汇报给大唐。到时候,我们岂不是行动还没开始,就被发现了?”

    “泥婆罗那里,倒是可以试试。泥婆罗是我们吐蕃的属国,又不是大唐的属国,泥婆罗人完全可以脱离大唐自立出去……”

    这些讨论得热火朝天的那囊氏族人们并没有注意到,周围如同背景板一样的奴隶们,将他们的话牢牢记在了心中。

    他们向来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他们未曾料到,有朝一日,这些连命都握在他们手中的存在,居然敢反抗他们。

    这些“贵人们”所不知道的是,没有人生来就愿意受人奴役。

    如果这些农奴们没有选择的余地,且没有反抗的力量,兴许他们会选择默默忍受。

    但现在,一条充满光明与希望的道路就摆在他们的面前,他们又怎么会视若无睹?

    ……

    那囊氏的人特意挑选了一个好日子来制作法器。

    几名十三四岁的农奴少女被绑着带了上来。

    农奴成婚很早,再大一些的农奴,很多都已经谈过恋爱甚至成婚了。在教徒们看来,谈过恋爱的少女就不再纯洁,不适合再被制作成法鼓,因此,他们选中用来制作法骨的对象,通常是年龄较小的少女。

    这次那囊家找来的少女中,没有一个是哑巴。因此,在剥皮之前,这些少女们会被先拔掉舌头。

    这一切,仅仅是因为苯教徒们相信,只有哑巴不会说谎。

    他们望向少女们的目光,不像是在看着一群活生生的人,倒像是在打量着某个死物。

    少女们年轻稚嫩的面庞上满是惊恐之色,她们就像是误入狼群的羔羊一样孤立无援。

    这一幕对她们来说并不陌生,几乎每一年,她们身边都有人因此而死去。

    少女们知道,接下来,她们会活着被剥去面皮,即使她们再怎么疼痛,这个过程也不会终止。如果她们的皮不小心被剥坏了,就要由备选者顶上。

    她们体内的骨头会被抽出,拿来做鼓槌。作为法器的材料,她们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会被浪费。

    当制作法鼓的人拿着刀具靠近这群少女时,有一名少女因为过于恐惧,而摔倒在了地上。

    “能够被制作成与神灵沟通的器具,是你们的荣幸。以后,你们就是最接近神的人了!你们开心吗?”

    持刀者眼中闪烁着不正常的狂热之光。

    怎、怎么可能会开心?

    少女们用恐惧中夹杂着绝望的目光看着眼前的持刀者。

    如果可以能够活着,谁愿意去死?

    持刀者明明要做一件极为残忍的事,他的语调中却带着一种诡异的温柔:“不用害怕,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了。”

    砰——

    下一刻,这名持刀者就倒在了地上。与他一并倒下的,还有周围的几名那囊氏的核心成员。

    那囊氏的家主大声命令他的护卫队出来保护他的安全。可当他回过头时,他才发现,原来他身边的护卫队,已经倒下了大半。

    这场变故发生得十分突然,简直就如同那场发生在红山顶部的政变一样,来得悄无声息。

    砰砰砰——

    又是几声火铳响起的声音。周围的人不断倒下,场面一时之间变得混乱无比。

    不知从什么地方涌出来的唐军与那囊家的护卫打成了一团。

    当那囊氏的家主回过神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包括家主在内的一些那囊氏的成员被唐军五花大绑,像拖死狗一样地在地上拖着走。

    那囊氏的家主试图与这些唐军进行交涉,然而他一张嘴,就吃进了一口泥沙。在见识过这群苯教徒们疯狂的行径后,没有人能以平常心来跟他们说话。

    公然违反太女殿下的命令不说,还用如此残忍的手段来对待没有过错的无辜少女。在唐军们看来,那囊氏全族的罪行简直罄竹难书。

    如果不是要将这群人带到其他几大尚族面前公开处刑,唐军们真想将他们就地正法。

    不,就这么直接让他们死去,未免太便宜他们了!想想他们做的那些畜生事吧,这些年来,有多少底层人因为他们而无辜惨死?那些人死得那么痛苦,他们凭什么痛痛快快、舒舒服服地死去?!

    摔倒在地上的农奴少女被扶了起来,她似乎还没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唐军。

    唐军叽里咕噜地跟她说了几句话,她却完全听不懂。

    她听不懂,但她会用自己的双眼去看。当她发现,她身边被绑起来的其他同伴们手脚都被解绑的时候,她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神多了一丝希冀。

    后来,一名早年便向唐军投降的吐蕃士兵来到了这名少女的面前,用藏语对她说:“不用害怕,你已经自由了。”

    “吐蕃向大唐投降了。现在,我们都是大唐人,而不再是吐蕃人。”

    “大唐废黜了农奴制,允许我们过上自由的生活。从今往后,没有谁能够随意夺走我们的生命,也没有谁能够理所当然地压榨我们,奴役我们。”

    “我自由了,你自由了,她们也自由了。”这名吐蕃士兵指了指自己,指了指少女,最后指了指他们身边的其他少女。

    “不,不会再被做成法鼓了吗?我们真的可以活下来了吗?”这名少女小心翼翼地问道。

    “当然。以后,如果谁想伤害你们,你们可以去官府告他,大唐的官员会负责处理这些事。”

    这名少女突然失声痛哭,像是要将挤压依旧的恐惧、委屈和仇恨全部释放出来。

    她身边的其他少女,与她的反应极为相似。

    不久前,她们还以为自己会迎来无比痛苦的死亡。哪怕她们再怎么说服自己,她们也无法坦然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

    谁能想到,在她们即将坠入漫无边际的暗夜之前,她们居然能够等来一丝曙光?

    一直以来,她们是奴隶,是牲口,不,她们的价值,甚至还比不上牲口。她们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居然有人对她们说,她们能够做个人……

    身为吐蕃代理都护的赤玛伦又一次将几大尚族的人召集了起来。

    上一次,四大尚族的人都是她的座上宾,这一次,却只剩下了三家。

    曾经十分显赫的那囊家,现在已经沦为了阶下囚。

    几大家族的人都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他们大致知道那囊家做了些什么。他们也明白,那囊家居然敢顶风作案,受到的惩罚肯定不会轻。

    不过这次,赤玛伦对他们的态度,似乎比上次强硬了许多。另外的三大尚族不知道这究竟是赤玛伦本人的意思,还是她背后大唐朝廷的表态。

    没庐家的家主忍不住将目光放在了赤玛伦的身上,希望能够从赤玛伦处得到一点提示。但这一回,赤玛伦却目不斜视,一点都没有偏帮自己家族的意思。

    “那囊家公然违背太女殿下新制定的命令,这件事你们应该也知道了。现在,我们吐蕃地区是大唐的属地,不把来自大唐朝廷的命令放在眼中,等同于谋逆!”

    “而且,那囊家居然还敢煽动泥婆罗叛乱,罪加一等!”

    赤玛伦锐利的目光从三大家族家主的身上扫过:“谋逆的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你们都看看那囊家的下场吧,然后好好记在心里!”

    三大家主听赤玛伦这么说,就知道那囊家的人多半要性命不保了。可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等待着那囊家的,居然是凌迟……

    他们曾眼睁睁看着农奴们在他们面前被肢解,那时的他们没有什么反应。

    可现在,他们看着曾经跟他们平起平坐的那囊家的家主被一刀刀割在身上时,一股寒意沿着他们的脊背蜿蜒而上。

    大唐太女,实在是太狠了!

    即使她要惩罚那囊家的人,也该给他们一个痛快,而不该这么折磨他们。

    “这就受不了了吗?你们对待那些底层民众,可比这还狠!”赤玛伦身边,一直沉默的一名大唐官员忍不住开口道。

    三大家主想了想,才反应过来,他所说的“底层民众”是指农奴。

    可是,他们的命,跟农奴的命,怎么能一样呢?

    他们是人上人,生来就是要享受荣华富贵的,那些农奴却是最低贱的人。

    大唐太女难道是为了这群贱种,才这么作践那囊家的人吗?

    三大家族的家主感到不可思议。

    赤玛伦一眼就看穿了他们心中在想些什么。这些日子,她也渐渐明白了李令月对底层民众何等看重。

    她想了想,用一种三大家族的家主能够理解的方式,将李令月的用意阐述给他们听。

    “自从大唐接手了吐蕃,大唐就是吐蕃最大的地主和奴隶主。现在,你们想要霸占属于大唐的奴隶和田地,还杀死大唐的奴隶,这对于大唐来说,是很大的羞辱!”

    三大家族的家主一听这话,才终于“恍然大悟”。

    没庐氏家主当即便收起了心中的那些小心思,准备紧跟赤玛伦的步伐,争取不再行将踏错。

    蔡邦氏家主十分庆幸他先前听了没庐氏家主的劝告,一直按兵不动,没有酿成大祸。

    原本打算将土地和奴隶隐匿起来的琛氏则开始思考,他们联合其他势力跟大唐硬拼的胜算有多少。

    大唐和那囊家的战斗结束得太快了,快到琛家完全没办法衡量入藏唐军的实力究竟如何。

    在看到那囊家的凄惨下场后,琛家决定先在大唐朝廷的统治下当个奉公守法的良民。以后若是有机会反抗大唐的统治,就要一击必杀,否则宁可先蛰伏起来。

    从三大尚族家主的面色中,众人都能看出,赤玛伦举办的这场“杀鸡儆猴宴”是十分成功的。

    作为被杀的那只“鸡”,那囊家的成员下场十分惨淡,这让旁观的三大尚族家主也面色戚戚。

    背叛大唐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往后,在做这方面的决定时,他们将慎之又慎。

    当三大家主面容严肃、步伐沉重地离开后,赤玛伦收起了面上的犀利之色,看向了身旁的官员:“那囊家的人还活着吗?”

    “活着,不过就剩下最后一口气了。”吐蕃都护府的一名医官说道:“待会儿下官去给他们再上点药,他们能够坚持更长时间。”

    “不必了,另外三大家族的家主人都走了,继续留着他们也没什么用了。”赤玛伦道:“给他们个痛快吧。”

    “是。”医官恭敬地领命而去。

    赤玛伦则来到了李令月的面前。她发现,李令月将此时全权交给她之后,对这件事的后续似乎就不怎么关心了。

    此时,李令月的视线正落在吐蕃的舆图上。

    “孤听说,泥婆罗(尼泊尔)是吐蕃的属国,北天竺是吐蕃的辖地?”

    “是。泥婆罗在贞观年间就被打服了,成为了我吐蕃的属国。北天竺也是在对外征伐的过程中,成为了我们吐蕃的属地。”

    赤玛伦想了想,又道:“不过,前两任赞普都对泥婆罗和北天竺的用处不甚明晰,我们吐蕃便也没有花费太多的精力去治理泥婆罗和北天竺,我们对这两个地方的管理比较松散。”

    “从现在开始加强对这两地的管理,也不迟!”李令月铿锵有力地道:“既然我大唐已经将吐蕃纳入了版图,那吐蕃的属国和辖地,我大唐也该一并接手!”

    第142章 第 142 章

    “敢问殿下,是打算将泥婆罗和北天竺直接并入大唐疆土,还是准备按照从前的形式来与两地相处?”赤玛伦问道。

    她必须先弄明白大唐对泥婆罗是个什么态度,才能决定接下来该用什么样的策略来对待泥婆罗和北天竺。

    “北天竺直接并入大唐疆土,至于泥婆罗,它若愿意像从前侍奉吐蕃一样侍奉我大唐,那么,从前吐蕃与泥婆罗是什么相处模式,往后,我大唐依旧这样与泥婆罗相处。”

    李令月所指的从属,是指泥婆罗在关键时刻听从大唐的诏令,并定期向大唐纳贡。

    赤玛伦听闻此言,微感吃惊:“臣还以为,殿下有如此雄心壮志,会趁着势头正好,继续往西边扩张……”

    大唐打吐蕃都没有费太大的力气,如果大唐想要得到泥婆罗的领土,想来泥婆罗也不会有什么反抗之力。

    “想什么呢,你当真以为孤是个狂热的战争分子么?”李令月失笑道:“泥婆罗至今未曾主动招惹过我大唐,孤没有一定要针对泥婆罗的理由。”

    “况且,再往西发展,就要对上大食了。这并不是关键,依照我大唐如今的发展势头,与大食发生冲突是迟早的事。泥婆罗虽小,却是夹杂在我们两个势力范围之间的小国之一。孤不能无缘无故将泥婆罗给打下来,否则,周围的其他小国在心生恐惧之下,难免会倒向大食。”

    “当然,若是泥婆罗不老实,不愿臣服于我大唐,或是与我大唐的敌人相勾结,那么,我大唐也不惧怕与泥婆罗一战!”

    对于泥婆罗以及周边小国,李令月打的是与他们通商,然后一点一点影响甚至蚕食他们的主意。能收服的收服,收服不了的开打。

    “至于北天竺,反正已经由吐蕃掌控了那么多年了,如今自然该由我大唐继续掌管。”

    李令月道:“天竺有相当一部分地区土壤肥沃,种植谷物可一年两熟到一年三熟。”

    如今大唐一年三熟的地方,唯有海南一带包括崖州、儋州、振州、万州、琼州在内的五个州①,交趾郡(越南),邕州(广西南宁)南部与广州南部地区。

    此外,在大唐境内,还有一些一年一熟和一年两熟的平原。

    正因有这些地方的供养,李令月才能养得起那么多的兵。

    不过人么,总是不会嫌粮食多的,有了更多的粮食,才能养活更多的百姓。如今的种植技术不如后世,产量自然也不如后世。

    技术方面的难关一时半会儿难以攻克,李令月免不了要将目光放在“好地”上。

    这不,北天竺被她盯上了不说,还没怎么在她跟前刷过存在感的云南地区,以及被隋、唐先后发兵灭了几次都还顽强坚挺着的高句丽也被她盯上了。

    赤玛伦在听了李令月的话后,倒是不感到惊讶。因吐蕃在北天竺地区派有驻兵,她先前也曾关注过天竺那边的情况,对天竺有所了解。

    她十分艳羡地对李令月道:“我们这里的作物只能一年一熟,有时候,要是运气不好,兴许还会颗粒无收,天竺真是个得天独厚的地方啊。”

    赤玛伦先前倒是考虑过要扩大在天竺的势力范围,并将天竺变成吐蕃的粮仓。不过,先前执掌吐蕃大权的噶尔家族更眼红大唐在丝绸之路上获得的利益,执着于与大唐争夺安西四镇和原吐谷浑地区的管辖权,对于北天竺的管理难免有些松懈。

    当时的赤玛伦年轻无权,也插不上话,只好将自己的想法默默埋在心底。如今,她身居吐蕃都护之位,对着李令月,总算是能够将心中的想法吐露一二。

    “既然是个好地方,自然就该好好将其把持住。”李令月道:“孤看了吐蕃的舆图,整个恒河平原都在你们的掌控之中。恒河平原土壤肥沃,你们吐蕃先前的当权者却不甚在意,当真令人惋惜。孤已向阿娘上表,请阿娘征调一部分百姓来吐蕃进行耕种,吐蕃这边也该派出一部分人,到北天竺地区进行耕种、屯兵。”

    在王朝开疆扩土之后,想要将那部分疆域彻底占领,便需要将内地的百姓迁往边疆,在边疆处实行屯兵制。

    对内,内地百姓不断与边疆百姓通婚,相互影响,相互融合,对外则共同迎敌。如此一来,经过数十年时间,才能真正地将那片土地纳入到王朝的掌控之中。

    当然,让百姓背井离乡来到边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考虑到此时,大唐内部土地兼并情况已经相当严重,李令月的主要征调目标是那些失去了土地的百姓。

    她打算利用优惠政策来吸引部分百姓外迁,比如,自愿从内地迁至边关的百姓,十年内不收取任何赋税,路上的一应花销由朝廷来提供。若是耕种和作战有功,这些人还会得到格外丰厚的嘉奖。

    虽然李令月已经废黜了农奴制,并尽可能将吐蕃地区普通百姓们的活力调动起来,但吐蕃地区地广人稀,仅凭这些人的努力,还远远不够。

    当然,吐蕃地区缺乏的不仅是人力,更是专业的农业大才。邀请农业大才前来考察吐蕃以及恒河平原如今的情况,并对什么地区该种植什么作物进行细致划分,同样也迫在眉睫。

    当李令月将这些计划说给赤玛伦听之后,赤玛伦由衷地赞叹道:“您果然是一位仁慈的主君,您将吐蕃纳入到大唐的版图中后,没有一味想着怎么从我们这里得到资源,而是想着怎么改善我们的生活。能有您这样的主君,是我们吐蕃的幸运……”

    她这话才出口,就被李令月以手指抵住了唇:“慎言,孤的阿娘,我大周的圣人才是这天底下唯一的主君!”

    赤玛伦像李令月请罪道:“是臣失言了。”

    赤玛伦离开后,李令月将手摁在眉心处揉了揉,一股难言的疲惫弥漫在她心间。

    连赤玛伦都下意识觉得,李令月才是吐蕃真正的主人。她远在长安城的阿娘,又会作何感想?

    李令月从怀孕四五个月时离开长安到现在,已经快要两年了。

    在这两年中,她与武皇只能靠着书信联系,她可以肯定,武皇身边有人会挑拨离间。

    纵使武皇对她颇为信任,又能经得起几次这样的挑拨?

    李令月知道武皇身体康健,福寿绵长,她并不想考验皇权和亲情。

    为了避免与武皇发生冲突,这些年以来,她一直专心巩固大唐边疆的领土,避免在朝中发展出过大的势力来。以至于现在,她对长安的局势并不十分清楚。她所知道的,都是武皇告诉她的大致信息。

    这样真的好么?

    从前,李令月对这一点并不怀疑。但方才,赤玛伦不经意间说出的一番话,却让她生出了些许危机感。

    这时,李令月忽然发现自己账户上的积分猛地往上蹿了一截。

    当熟悉的荧幕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时,她看着似乎成熟了些许,又似乎没有太大变化的嬴政,调整了一下表情,笑着问道:“阿政,你这是又拿下了哪个国家?”

    这么迅速的积分上涨,除了灭国战和大规模赈济救灾之外,再无别的可能。眼前的嬴政意气风发,看起来并不像是刚刚从赈灾中脱身的样子。

    很显然,在李令月为了治理吐蕃而忙碌的时候,嬴政也没闲着。

    也不知是不是李令月的错觉,嬴政身上的气势似乎比从前更盛了。

    “楚国。”

    李令月对于这个答案倒是不感到意外。嬴政已经在楚国布局数年,秦法也早早就开始在楚地推行了。嬴政会选择在此时收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她有心想要跟嬴政打探灭楚的更多细节,却听嬴政道:“许久未见,你却不关心寡人,只关心政务,当真叫人伤心。”

    李令月:“……”

    说起来,她关心楚国是怎么变成楚地的,不就等同于是在关心秦国和秦王了吗?

    他细细地盯着李令月打量了许久,见李令月不说话,又道:“若不是寡人主动联系你,你怕是又要过上许久才会想起还有寡人这么个人了。”

    李令月失笑道:“你这是在跟我撒娇么,阿政?”

    在与嬴政相处的时候,是她少有的可以完全放松下来的时刻。

    “寡人岂会作这种孩提之态?寡人只是提醒你,即使是联姻,你也得尽到联姻的职责。”

    李令月想了一会儿,摸了摸下巴:“联姻的职责……莫非是每日在宫殿中等大王回来临幸我?还是命人每日给大王送些点心汤水?亦或是,主动为大王寻几个美人?”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幼年时她阿耶与后宫妃子们相处的情形,以及如今她阿娘与小郎君们相处的情形,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嬴政听着她前两句话,刚想反驳她,待他听到最后一句话,不由气笑了。

    他倾身上前,明明隔着屏幕,却似乎下一刻就要将手扣在李令月耳边。

    “你当真希望寡人去寻几个美人?”

    “不是我希不希望,是你想不想。你要是想,我反正离你那么远,也不会知道。”

    李令月瞅了他一眼:“听闻,始皇帝每攻破一个国家,都会在咸阳北阪上复刻这个国家的王宫,并将得来的美人充入宫殿之中②。说来,你们也算是同一个人,想来喜好是大差不差的。我虽不知你是更钟情温柔似水的楚国公主,英姿飒爽的赵国公主,妩媚多情的韩国公主,亦或是豪放大气的燕国公主,但你若是有此意,我自然阻碍不得……”

    李令月双手交叠置于案上道:“不过,我这人向来不肯吃亏,你纳了几个美人,我也要纳几个美少年!”

    嬴政听闻此言,眼中酝酿着危险的光芒:“听起来,你已经有目标了?”

    “那是自然,你都有六国公主作为后宫备选,我有几个候选目标也不稀奇吧?说起来,萨珊波斯的王子生得十分合我眼缘,突厥王子、吐蕃王子也曾向我自荐枕席。新罗、百济亦表示过要遴选文武双全、样貌俊美的宗室子弟来长安城与我大唐联姻……”

    “令月!”

    李令月见他面上浮现出一丝怒容,赶忙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对俊美少年向来都是止于欣赏,没有什么其他想法。再说,我这一年多时间都在收服吐蕃的势力,哪有心思去找什么美少年?”

    她眼光高得很,能入她眼的,身后多半都有错综复杂的关系。

    李令月表示,纯欣赏是一回事,可真要沾染起来,就是另一回事了,她怕麻烦。除了嬴政之外,她可是连其他美少年的小手都没拉过。

    嬴政对她这话却表示怀疑:“寡人怎么记得,你先前主动追求寡人,也是因为寡人生得……合你眼缘?”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在李令月这里,似乎还真是靠脸上位的?

    “这是一方面。其实主要还是因为,我以为等我回来之后,我们就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

    李令月道:“要是我知道,在我追上你之后,我们会就此被系统绑定,那我当时肯定还得好好思量思量。”

    “你如今可是后悔了?”

    “那倒没有。谁能如我家阿政一般,又养眼又贴心,还能为我贡献积分呢?”李令月笑眯眯地道。

    嬴政紧紧皱着的眉头这才舒展了开来:“你既然不后悔,为何会问我那样的问题?”

    在心情好转之后,他的自称也换成了两人平时私底下常用的自称。

    “我这不是怕你后悔了嘛?毕竟,那么多美人摆在眼前,只能看不能动,对于你来说想来还是挺难受的。你要是后悔了,咱们就回到公事公办的联姻模式,也不是不行。”李令月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轻松一些。

    “美色对于我而言,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你追求我,是因为我的容颜,我答应你,却不是因为你的颜色。六国公主纵使生得天姿国色,亦不及你半分。”

    若是旁的女子若是听到这么一番话来,只怕早就感动得不要不要的了,李令月的关注点却有些不同。

    “喂,你这话说得好像我色令智昏一样,唯有你才是人间清醒。”

    嬴政睨她一眼:“这话是你自己说的,不是我说的。不过,你若当真色令智昏,你当初就不会那么毅然决然离开大秦了。若不是我提前发现端倪,你甚至打算不告而别。”

    “你还记着这件事呢。”李令月感到有些头疼道:“你身为未来的始皇帝,就不能大度点吗?怎么就这么爱记仇呢?”

    “没办法,我的记忆力极佳。有时,即使我刻意想要忘掉某件事也很难。说来,我还没关心你的近况。令月,方才初见时,我见你眉宇间似有忧色,可是收服吐蕃之地进展不顺?”

    第143章 第 143 章

    “那倒没有。吐蕃有些势力虽然异常顽固,但我有一个可靠的吐蕃都护。在她的努力下,吐蕃已经逐渐纳入到我大唐的管辖之下,并开始实行唐律。”

    李令月道:“此前,吐蕃信奉苯教,实行农奴制。我大唐骤然打破了吐蕃人的生存模式,他们自然无法适应。尤其是那些吐蕃贵族,在我大唐接管吐蕃之后,他们失去了诸多特权,这些人怕是要恨死我了。”

    “那么,你打算如何处理这些吐蕃贵族?”嬴政问。

    他向来很乐意与李令月进行这样的交流。尽管大秦与大唐国情不同,但李令月在处理刚刚开拓的土地方面颇有心得,她采用的一些方法对于嬴政而言很有借鉴意义。

    “我管他们高不高兴?既是我大唐的人了,自然要按照我大唐的规矩行事。多余的土地,他们必须给我吐出来,交给普通百姓来耕种。要是他们跟我玩心眼子,吐蕃的普通百姓都可以成为我的耳目。”

    李令月再次向嬴政强调了动员基层民众的重要性。

    历来变革之事,总会有人利益受损,有人受益。只要她能让大部分百姓受益,她就不必担心这些贵族们作乱。

    “若他们识相,愿意做个顺臣,我可以保证他们这一代的荣耀。若有人不识相,那我也不会对他们手软。”李令月道:“这些贵族之间,本就有不少矛盾,可以对他们分而治之。只要我给出的待遇足够优渥,自然有人愿意做我手中的刀子。”

    愿意为大唐做事的,可以得到更多的好处,执意要跟大唐作对的,李令月正好将这些人灭了,把他们原本占有的资源拿出来重新分配。

    因这些吐蕃尚族们不把农奴当人,李令月对这些尚族们的初始印象实在算不得好。她收拾起这些人来,可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那么,你打算如何统一思想?”

    嬴政曾听李令月说过,大唐自建国以来,便推崇道教。

    战国时代,宗教还不怎么盛行。诸子百家学说虽然繁盛,却也只在士人之间流行,与普通黔首是没什么关系的。

    在嬴政看来,黔首们愚昧无知,必须得用律法来指导他们做事。哪怕是大秦一统天下之后,他也不打算改变这个策略。

    顶多,为了从系统中获得更多的积分,他会尝试着将律法修改得更为人性化一些,好让那些黔首们都感念他的恩德……

    是的,恩德。

    嬴政从来都对所谓的“恩德”、“仁政”嗤之以鼻,认为这些都是无用之物。他从未想过,他居然也有需要考虑这些的一天。

    不过,系统给的好东西实在太多了。李令月回到大唐之后,前前后后又给嬴政寄了好几次高产粮种,又给嬴政寄了一些医书和舆图。

    这些东西,在秦军攻打楚国的过程中,起到了极大的作用。有了足够的粮草,有了更为先进的医术,士兵们在大战中的伤亡人数大大降低。

    而嬴政近些年来采取的怀柔政策,也让他在楚地民众之间拥有了不错的名声。秦国在接管楚地的过程中,并未遭到来自楚地民众的大规模反抗。甚至有些被楚地老封君压迫得太狠的黔首,还主动跑过去拦秦军的路,问秦军何时才能够打到他们那里。

    他们的力量看似弱小,可有了他们作为向导,秦军在地势复杂的楚地少走了很多弯路,避开了不少坑,也因此而获得了一些意料之外的先机。

    底下将士们的种种经历,不断刷新着嬴政的认知。嬴政也看到了这些毫不起眼的“背景板”,究竟能够发挥多么大的作用。

    如果能够用些许恩德,既笼络了人心,又从系统那里赚取了足够的积分,这对于嬴政而言,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

    他既已注意到了这些民众的存在,无论他实际上是如何看待这些人的,至少表面上,他会尽可能营造自己“亲民”的形象,以此来博取底层黔首们的好感。

    然而,对于六国的士子,嬴政并未想好该如何安置他们。

    他当然愿意任用这些士子们,只要这些士子有真才实学,统一之后的大秦有大把大把空缺的岗位等着他们顶上去。但,就怕这些士子们不愿意为他效力,非要搞事情。

    李令月还不知道,在这短短时间内,嬴政已经思考了这么多。

    “思想是无法完全统一的,只能进行一定的引导。我也不需要完全统一思想,只需要吐蕃的苯教教徒们遵守我大唐律法。并且,他们不得与异教徒相互攻讦,酿成流血事件。如果有人想要退出他们的教派,他们也不得对那些人加以限制。”

    李令月道:“苯教太过凶残,不过,一味地打压他们,反而会引起他们的极限反弹。现在,我大唐文成公主正在吐蕃境内大力推崇佛教,并收获了不少信徒。假以时日,想必佛教就能取代苯教在吐蕃的地位。”

    大部分人都不会喜欢压迫自己的东西,这是他们的天性。

    “与吐蕃这边相比,恒河平原那块地儿更加麻烦。天竺国的人与我们这边思想完全不同,他们崇尚的婆罗门教,将人分为了四等,即婆罗门、刹帝利、吠舍和首陀罗①……”

    这便是大名鼎鼎的种姓制度。

    若要说婆罗门教与后世的印度教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后世的印度教融合了一些佛教的理念,相信人会有灵魂和前世今生。此时的婆罗门教更加原始,对佛教较为排斥。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天竺……就是我们这边的孔雀王朝?”嬴政问。

    这些年,大秦在与孔雀王朝通商的同时,大秦君臣也在评估着孔雀王朝的实力。崇尚佛教的孔雀王朝,已经在走下坡路了。

    与孔雀王朝的接触,让嬴政明白了信仰对于印度人的重要性。许多狂信徒能够为了他们的信仰,做出许多在嬴政看来匪夷所思的事。

    尽管阿育王推崇佛教,但在印度地区,无疑是更为古老、扎根更久的婆罗门教影响更大。

    大秦使臣在赶赴孔雀王朝,与孔雀王朝通商的时候,嬴政君臣对于婆罗门教也有所了解。婆罗门教对于下层人虽然残忍,但对上层人,的确是一件控制思想的利器。

    “不错。不过,现在的天竺正处于分裂时期,并没有一个统一的政权。”

    李令月拿出了一张吐蕃周边的舆图,摆在了嬴政面前。

    印度先后经历了孔雀王朝、贵霜帝国、笈多王朝、德里苏丹国和莫卧儿帝国等几个时期②。

    此时,笈多王朝已于约莫两百年前灭亡,印度地区由此分成了许多个不同的势力,仿佛谁都能来欺负他们一下。

    波斯萨珊王朝还没有消亡之前,就曾短暂地统治过印度河平原。后来,萨珊王朝逐渐衰落,自然无力维持他们在印度河平原的统治。

    贞观年间,大唐使者王玄策曾几次出使天竺。当他第三次出使天竺时,正赶上中天竺的王位更迭,王玄策一行人全部被俘虏。

    这王玄策却也是个奇人,竟趁着夜色从中天竺逃跑,前往泥婆罗和吐蕃处搬救兵。

    彼时,泥婆罗已经成为吐蕃的属国,吐蕃地区的赞普正是刚刚迎娶了文成公主的松赞干布,两边见唐使前来求援,自然鼎力相助。

    泥婆罗派出了一支由七千人组成的军队,供王玄策差遣,吐蕃那边松赞干布则派出了一千二百精兵前来支援。

    最终,王玄策就靠着这不到一万人,打败中天竺,并俘虏了新的中天竺王。

    许是那时候起,松赞干布就看出了天竺国的虚弱。接下来,只要一有机会,他就朝着北天竺派兵。最终,北天竺完全落入了吐蕃的掌控之中。若不是天竺的地盘对他来说没有足够的吸引力,他还能从天竺身上啃下更多的肉来。

    “其实,现在的天竺并不难打。我要是真的想跟天竺开战,直接把整个天竺打下来都没问题,但天竺治理起来太费劲儿了。”

    李令月表示,别人的地不能随便打。一旦打下来,就都是她的地盘了。要是在她的治下,百姓生活苦不堪言,她可是会摊上麻烦的。

    如果拿大唐的资源去大力扶持印度,别说大唐百姓们不乐意,她也不会乐意。

    所以,暂且就先这么着吧。她先拿恒河平原当做大唐的新粮仓,顺带着在北天竺地区搞搞发展。至于后续要不要再继续朝天竺腹地进发,视情况而定。

    嬴政对于李令月的这一选择倒是不感到意外。

    现在大唐又不缺地,的确没有必要盲目地进攻天竺。要是因为天竺的缘故而影响了积分,可就得不偿失了。

    事实上,目前的吐蕃和北天竺地区,都需要大唐消化很久了。

    日后,李令月若是选择继续朝着天竺腹地进发,那必然是这么做能够给她和大唐带来更大的利益。

    “你在吐蕃地区推行佛教对抗本地的苯教,那么,你打算如何治理北天竺?维持婆罗门教的等级划分,以此来管理当地百姓,对你来说兴许是最省时省力的办法。”

    嬴政曾听他手底下的官员提起过,那些婆罗门教的信徒们,对于婆罗门教的四大等级是如何推崇。低等级的人,必须无条件服从高等级的人的命令。

    李令月虽然不是婆罗门教的人,但她身为强大的邻国皇储,只要婆罗门教的人不傻,他们自然会用对待婆罗门的态度来对待李令月。

    “是的,如果我只是图省事,我可以利用婆罗门教来统治天竺国的民众,但我不会这么做。”李令月说着,面上浮现出浓浓的厌恶之色。

    她向来冷静理智,很少这样情绪外露。

    “是因为‘爱民如子系统’?”

    “不,即使没有系统,我也不会这么做。”

    曾经的她,听说印度的人民被种姓制度划分为四等,女性在印度地位十分低下的时候,她对于这种状况十分唾弃。社会明明都已经发展到工业化那么高的程度了,为什么还会保留着如此过时的制度?

    即使后来,当地政府因为种种原因,宣布废除这种制度,但奉行了数千年的制度,对当地的影响仍然十分深远。

    李令月怎么可能去做连她自己都唾弃的事?

    不过,在与嬴政交谈的过程中,李令月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

    天竺地区的治安,恐怕很成问题。

    想要将恒河平原彻底纳入大唐的版图之中,她需要花费的力气,大概不比治理吐蕃轻松。

    第144章 第 144 章

    “我是怎么治理吐蕃的,就怎么治理北天竺。”

    李令月道:“我不会逼迫北天竺的原住民放弃婆罗门教。毕竟,天竺国大部分人都信仰婆罗门教,他们或许不在意统治他们的是谁,但我要是一上来就逼迫他们放弃自己的信仰,这无疑是将他们赶到了我的对立面。”

    “我不会干涉他们的信仰,但他们不得以宗教信仰为由,践踏我大唐律法。他们的一切活动,必须在我大唐律法的许可范围之内。与此同时,我会派人在恒河平原大肆传播佛教、道教,以此来与婆罗门教争夺信仰。”

    “既然天竺人必须拥有一个信仰,那么,这个信仰为什么非得是婆罗门教呢?为什么不能是别的宗教?”

    嬴政对此提出了疑问:“但你们的宗教,未必适合天竺地区的人,也未必会被他们接受。”

    “如果不适合,那就对原有的教义和宗旨做一定的改变,直到它变得更加适合天竺地区。”李令月道。

    听了李令月的话,嬴政若有所思。

    创建一种更加符合君主心意的思想流派么?

    李令月仿佛看出了嬴政的想法,开口道:“你在一统天下之后,也可以扶持你用得最顺手的学说。不过,其他学说也不要就此荒废了。没有无用的学说,端看你能不能将他们用在合适的地方。譬如,佛教于我而言无用,但在治理吐蕃和北天竺的过程中,却能够起极大的作用。”

    “但你说过,六国士子不肯为始皇帝所用。哪怕始皇帝对他们礼遇有加,他们依旧对始皇帝不假辞色。”

    李令月道:“那是因为始皇帝想搞‘垄断’啊。始皇帝灭了六国,又不肯实行分封制。那些喜欢到处跳槽的人,除了大秦之外没了其他选择,他们对始皇帝没有怨言才怪。”

    “不过,只要你能把各国的黔首们安抚好,那些士子不高兴就不高兴吧。难道他们还能兴兵造反不成?就是他们想造反,也得愿意有人跟着他们做这掉脑袋的事才行啊!仅凭他们自己是不成的。”

    “等到大秦一统天下,你先晾一晾那些士子。他们中,肯定会有很多人对你不满。不过,等到他们意识到,他们的不满对你产生不了什么影响的时候,他们自然也就不会自讨没趣了。”

    “那些对原六国感情深厚、坚决不肯侍奉大秦的士子,你拿他们也没办法。不过,愿意接受始皇帝赐予的官职并留在秦国做官的那批士子,终归是谋求出人头地的。只要他们有所求,自然也就有了弱点……”

    这日,李令月与嬴政商讨了许久。

    她并没有因为那是大秦的事就敷衍,毕竟现在她多少也算是大秦的“股东”了。大秦好好的,才能为她提供更多的积分。

    “每次与你交谈,总能给我带来诸多启发。”嬴政嘴角微扬,瞧着心情很是不错。

    “那是自然,我毕竟比你晚生了……将近千年。我虽智慧有限,好在有足够多的资料和经验供我参考。”李令月道。

    嬴政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凝神望向了李令月:“前几次我与你交谈的时候,你时不时就会提起长安城,提起你的阿娘。怎么这次,反倒没怎么听你提起长安那边的事了?你领兵在外开疆扩土,所肩负的责任自然重大,可京城那边,你也不能轻忽。”

    李令月先前就在为这个而心烦呢,此时听嬴政提起这个话题,讪笑一声:“京城那边有阿娘坐镇呢,想来是不需要我操心的。”

    “这么说,京城最近发生了什么事,你并不知晓?若是有人在你阿娘面前说你坏话,你也不知?”

    “若有大事,阿娘会在书信中告诉我的……从前我驻守安西四镇之时,我与阿娘就是这么配合的……”李令月在嬴政不赞同的目光中,声音越来越小。

    “我记得,你驻守安西四镇的时候,并非皇储。如今你身为一国储君,却长时间远离京城,这能一样么?”嬴政淡淡道:“你也太心大了。若我是你的竞争对手,我有好几种法子,让你回不了京。你再能打又如何?你从逻些赶回长安,即使日夜兼程不眠不休,也要花上月余功夫。在这段时间中,我便能将一切处理妥当。”

    “幸而我的兄长中,没有你这样精于权谋之人,否则,我领兵在外,怕是要不得安生了。”

    这番话是李令月发自内心的感慨。

    论开疆扩土,论提高经济、改善民生,她兴许比嬴政强,可论帝王心术,论权谋……不好意思,她走的是野路子,跟嬴政这种无师自通的人没得比。

    她以军功被册封为皇储,没怎么接受过正儿八经的皇储教育。自从被她被册封为皇储以来,她除了在长安主持了一场科举考试之外,就没在长安停留几个月。

    比起在朝堂上与人勾心斗角,她无疑更享受行军生活,也更愿意为百姓、为大唐做些实事。

    “即使你的兄长才能远不及你,你也不可放松警惕。他们是蠢材,他们的身边却未必没有能人。”嬴政道:“你口中,秦二世那样的蠢货,尚且能够凭着始皇帝的丞相和近侍支持,坐上皇位,你为何觉得,你没有这方面的危机?秦二世的才能难道优于他的兄弟么?在始皇帝驾崩之前,又有谁能料到,最后坐上皇位的会是他?”

    “是你告诉寡人,不可让权利出现真空,不可让人有可乘之机,怎么如今,你自己反倒犯了这样的错误?”

    李令月:“……”

    李令月向嬴政“剧透”的时候纯粹只是想给嬴政提个醒,没想那么多,可嬴政显然很会“学以致用”,这不,他都能拿这件事出来警示她了。

    “你可以不用对自己这么狠的。”李令月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嬴政:“即使你不举这个例子,我也能明白你想表达的意思。”

    他为了警示她,居然不惜“自挖伤口”,她该感动一下吗?

    “但这个例子最直观。”嬴政面不改色地道:“何况,那是你那个世界的大秦发生的事,与寡人的大秦有什么关系?”

    李令月:“……嗯,你说得对,我受教了。其实,我也不是完全没有培养班底,不过,支持我的,除了阿娘的人之外,多是些武将。”

    “这些武将都在京中任职么?”

    “那倒没有。这些人一个个能征善战,大部分都驻守在战略要地……”

    “所以,即使你手底下有人,你在京城的势力依然十分薄弱。若是朝中发生了什么重大变故,那些大臣们可以联手封锁消息,让你对京城的局势一无所知。”

    “况且,你对你阿娘,未免太信任了。”嬴政直视着李令月的眼睛:“即便你再怎么信任你的阿娘,你也需知道,她是一名帝王。你兴许可以对她交付一定的信任,却不该将安危完全寄托在她的身上。”

    他从不会高估亲情的分量,因为他自己的身边,处处都是背叛。

    年幼时,亲父将他抛弃在赵国邯郸,年少时,生母为了权势、为了情夫与他反目。

    在涉及到权势之时,嬴政习惯于从最坏的角度来进行考虑。李令月对武皇的信任甚至依赖,是他所不能理解的。

    他虽然从未见过武皇,却也知道,一个能够从男人堆里杀出来的女子必然不会简单。他不希望李令月对武皇有过高的期盼,日后受到伤害。

    退一步说,即使武皇可靠,武皇手底下的人,也未必会一直如武皇所愿,支持李令月。

    “上次,你阿娘将科举之事交由你来操办,恐怕就是打着让你培养势力的主意,你不该辜负她的一番心思。”

    “我知道了。长安那边,我亲自选拔出来的官员,除了宋璟升迁速度略快些,其他人大多还在基层干着呢。我写封信回京城,让我的女官替我关心一下他们。我虽不好徇私,但若是他们有需要,东宫可以为他们提供一些帮助。”

    “就这样?”

    “我会增加给我阿娘送书信的频率,确认她的身体情况,孩子们的近况,以及两京的近况。”

    “还有呢?”

    “还有……暂时想不出来了,还有的等我回朝之后再说吧。不过,阿政啊,你这总是给我挑刺的样子,怎么有些讨人嫌呢?”

    嬴政认真地道:“若你是我手下的臣子,你自然不需要考虑这些,只用专心为我办事就好,但你不是。所以,我不会用对待爱卿的态度来对待你,也不会用对待爱妻的态度来对待你。”

    “令月,你虽然善于治理一方,但这对于一国之君来说,是不够的。别说你现在只是储君,即使你真正坐上了皇位,也多的是人想要拉你下来,亦或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与你作对。你阿娘这皇位坐得难道就安稳么?”

    李令月想起武皇继位前几年的腥风血雨,沉默不语。那血腥而又压抑的氛围,即使是处于宫中的她,也能清楚地感觉到。

    “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纵使你不喜欢这些明争暗斗,你也得习惯这样的生活。”嬴政道:“我不希望有朝一日在咸阳听到你的噩耗。”

    “你就不能盼着点儿我好么?”李令月道。

    “你什么时候能够游刃有余地对付那些跟你作对的重臣了,我就不说这话了。”

    “好啦,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日后我行事不周的时候,你多提醒提醒我。”

    嬴政刚要应下,就听李令月又道:“你心眼子可真多,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

    “你这是在夸我呢,还是在骂我呢?”

    “我这是在夸你聪明呢,你别多想。”

    “可我怎么觉得你像是在骂我呢?”

    “所以都说了,让你别多想了。”

    嬴政决定岔开这个话题:“你方才提到的宋璟,我倒有些印象——你阿娘是不是打过他的主意,想要让他给你做皇夫?”

    李令月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吧,不过,这都过去多久了,你怎么还记着呢?”

    “寡人倒是想忘记,不过,你面带欣赏凑近他的一幕,实在让寡人记忆犹新。”

    李令月卡壳了半天,才终于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哪件事。

    “你别说得那么暧昧,我不过是监考的时候看了看他的卷子罢了。我都没计较你利用系统偷窥我的事儿呢,你还计较上了。你这是不是就叫做恶人先告状?”

    嬴政:“……”

    他?恶人?

    守在宫殿门口为嬴政站岗的宫人们不明白,他们出来的时候,陛下的心情明明很好。

    咸阳这边才收到了楚地传来的捷报,近日陛下走路都带着风呢。怎么忽然间,陛下的心情就不好了?

    要说他真的心情不好,倒也不是。

    观他这副做派,倒像是在跟某个人置气一样。

    诸多近侍之中,属程武最了解嬴政的心思。不过他这人十分内秀,即使明白了什么,也装作什么都不明白。

    嬴政向来善于掩盖情绪,令人觉得他捉摸不透。即使他真带着什么小情绪,也会很快就掩下去。除了程武这般心细如发之人,周围其他的人多半察觉不到什么。

    在确定嬴政情绪已经恢复如常后,程武向嬴政禀报道:“楚王启已经携带着楚地大大小小的贵族抵达咸阳了,名单就在这名册上。”

    这次,楚地一些不肯降秦的贵族,就是楚王启率领军队配合着入楚的秦军去捉拿的。

    自嬴政派人护送楚王启回楚继承王位,已有三年半光景。

    大秦能够以最小的代价拿下楚国,嬴政这个策划人自然功不可没,楚王启也是劳苦功高。

    嬴政决定要好好嘉奖一下他。

    “昌平君长途跋涉,且让他好生休息休息,寡人明日再召见他。”

    程武听嬴政称呼楚王启为昌平君,便也跟着改了称呼:“昌平君特意整理了一份楚国公主与楚地贵女的名册出来,命人呈与陛下……”

    他一面说着这话,一面观察着嬴政的神色。

    嬴政道:“当初韩国公主和赵国公主来到咸阳时如何,楚国公主来咸阳时就如何,还需要特意来过问寡人么?”

    提起这些公主,他就不由想起李令月说的波斯王子、吐蕃王子和突厥王子,心中莫名多了些烦躁之感。

    程武见嬴政对楚国公主和贵女半点儿不感兴趣,不由暗自感叹,这回,不少人怕是又要失望了。

    眼见着秦王政打下了偌大的地盘,身边却还没有一儿半女,不知有多少人暗中替他着急,可他本人偏偏就是不上心。

    无论华阳太后、夏太后和前朝大臣们提起多少次,他的回答都是,不着急,他自有分寸。实在被问急了,他还会说,有那么多宗室在呢,怕什么。

    也不知,这样的循环,什么时候是个头。

    第145章 第 145 章

    华阳太后在得知嬴政拒绝了楚国公主和楚国贵女之后,再一次将嬴政唤到了跟前来。

    她细细地打量着面前身姿愈发挺拔,气势也愈发慑人的孙子,只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嬴政自亲政以来西击月氏,将河西走廊与河套地区牢牢握在手中,借由这些地方种植作物,圈养牛羊和马匹,使得大秦骑兵变得愈发强大。一直绵延到罗马的丝绸之路,也让大秦的众人对于外面的世界有了新的认知。

    向南,嬴政与包括孔雀王朝在内的诸多国家通商,为大秦送来各式各样的物资。

    如今的大秦热闹而又繁华,有不少来自西域和南边诸国的人出入大秦境内。一时之间,大秦竟有了成为诸国中心的迹象。

    向东,嬴政蚕食六国,如今已有四国之地完全落入了秦国的掌控之中。魏国和齐国虽然仍然坚挺着,但华阳太后知道,这两个国家迟早也会被攻破。

    嬴政打创建了一支精锐的骑兵,这支骑兵骑着来自西域的良马,身披铠甲,手中的长刀和戈矛都是用乌兹钢打造的。秦国的普通军队,武器和装备也有了极大的提升。

    在这样的秦军面前,六国中根本没有哪一国能够正面与它抗衡。齐国和魏国还能够存在多久,并不取决于齐王和魏王,而是取决于秦王。哪一日,秦王认为时机成熟了,就是齐国和魏国灭亡的日子。

    对于华阳太后来说,她这孙子强大得简直不似凡人。

    他自己创建的丰功伟绩本就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先祖们,偏生,上苍竟像是嫌对他的厚爱还不够似的,又为他送来了来自后世的助力。

    在华阳太后以及大秦的诸多臣民们看来,年轻的嬴政简直就像是天命所归之人。

    正因如此,即使华阳太后是嬴政的长辈,也做不了他的主。

    她再怎么为大秦无后一事而担忧,也不能直接替嬴政甄选贵女。

    “不知大母寻政来,可是为了楚国公主与楚地贵女?”

    嬴政像是知道华阳太后想说什么似的,直接开口道:“寡人知道大母是楚人。大母多年不曾归楚,想必思乡情切。若是楚地王姬、宗姬和贵女中有大母的故人,或是有大母看得上眼的,大母可以将她们接到身边来侍奉您。日后,待楚地局势稳定下来,寡人可以奉您回楚地看看。”

    华阳太后见孙子对自己的心思洞若观火,不由有些头疼:“老身哪里是为着这些事头疼?政儿,你既然已经猜到了老身的心思,咱们今日不妨把话敞开了说。”

    “如今,你已打下了偌大的江山,却膝下无子。国无储君,便根基不稳。这事儿,不必老身多嘴,想必你也明白。你给老身个准话,你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嬴政道:“子婴年岁尚小,寡人欲将他接到宫中抚养。若寡人日后有子,便让他辅佐我大秦下一任君王。若寡人膝下无子,那孩子便是我大秦未来的君王。”

    “子婴……”华阳太后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你说的是成蟜的孩子?成蟜是因谋逆而获罪,老身还以为,你不会在意那个孩子。”

    嬴成蟜还未娶妻,他的孩子,自然是身边的姬妾所出。

    华阳太后虽然疼爱嬴成蟜,但对这姬妾之子,并未爱屋及乌。在她看来,嬴成蟜是秦王之弟,日后自然会迎娶身份尊贵的女子,诞下嫡子。除非子婴是个有出息的,否则,并不值得她另眼相待。

    她并没有想到,嬴成蟜还没来得及娶妻,就出了事。那个不曾被她看重的庶子,竟成了嬴成蟜唯一的孩子。这时候她倒是重视起子婴来,但她不敢在嬴政面前表现出她对子婴的在意,以免这孩子的存在碍了嬴政的眼。

    原来,嬴政竟一直在关注着那个孩子么?

    嬴政并没有告诉华阳太后,他也是因李令月提到过子婴是另一个世界中最后一任秦王,才注意到此子。

    在这之前,他对此子的确不怎么关注。

    就凭着子婴敢在胡亥大开杀戒之时劝诫胡亥,胡亥被赵高所害之后,子婴能够设计除掉赵高,嬴政便觉得此子值得好生培养。

    他的两个亲生的孩子什么时候能过来,还是未知数。在这过程中,若是他出了什么意外,有子婴在,便多了一重保险。

    “到底是我王室血脉,寡人又怎会不在意他?说来,那孩子在如今的秦国,也算是与寡人血缘最近的人了。”

    华阳太后听到这话,颇为子婴高兴。子婴如今已经入了嬴政的眼,日后,他总归会有个好前程。

    与此同时,华阳太后也为嬴政的选择感到不解:“政儿,你为何宁愿将成蟜之子接到身边来,也不愿广纳美人,尽快为我大秦诞下子嗣?从前那大唐太女在时,你为着她,不肯纳妃妾,老身尚且能够理解。可如今,她都离开多久了,你怎么还没有将她放下?老身从来不知,你竟是个痴情种子!”

    嬴政挑了挑眉,对于“痴情种子”一说不置可否,他对华阳太后道:“令月从未离开。大母不是好奇,寡人每隔一段时间,就能得到一批高产粮种么?那些高产粮种,都是令月给我的。”

    华阳太后对他而言,也算是一名比较可靠的长辈,他不介意对她稍稍透露些口风。

    “她竟有如此神通么?”华阳太后惊讶地捂住嘴:“所以,你是因为这个……”

    “寡人什么都没有说。”

    华阳太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她虽没有说什么,但她知道她该做些什么。比如日后,朝中有人拿子嗣问题说事时,她该帮自家孙子打打掩护。

    不过……

    华阳太后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道:“你这未免也太辛苦了!难不成,日后你要一直过清心寡欲的生活不成?”

    “这是寡人的选择。”

    翌日一早,嬴政最信赖的近侍便摸黑出了宫。

    晌午时分,一个约莫四岁的孩子被带入了咸阳宫中。

    这个从小在乡野中长大的孩子显然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他左看看,右看看,对于这座巍峨壮丽的感到十分好奇。

    一些官员见程武亲自牵着孩子的手,带他步入了秦王的宫殿,纷纷好奇这孩子究竟是什么来头。

    难不成……这是秦王的私生子么?

    ……

    李令月还不知道,大秦因为一个小孩子,一时之间变得格外热闹。

    此时,她正在为接见泥婆罗国王与王子做准备。

    李令月在收到泥婆罗国王的来信后,对赤玛伦说:“这泥婆罗国王也未免太实诚了些,竟然还带着他的儿子和手下的官员专程来拜见孤。”

    按理说,泥婆罗国王派个王子或者大臣过来,就可以了。

    赤玛伦道:“泥婆罗原是吐蕃的属国,您又征服了吐蕃。那泥婆罗国王想必也对您十分好奇,才决定亲自过来看看,您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泥婆罗距离大唐长安城实在太过遥远,要是等您回了长安,泥婆罗国王想要亲自去拜见您,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他想看就让他看吧,正好,孤也可以借此机会,加深对泥婆罗的了解。此前,我大唐鲜少与泥婆罗直接往来,都是通过吐蕃做‘中间人’。你这里可有泥婆罗的资料?让孤看看。”

    赤玛伦知道,李令月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泥婆罗虽是一个小国,李令月也不会轻忽了此国的能量。

    她将李令月要求的资料递到了她的面前:“我们这里有关泥婆罗的资料,都是用藏文写的,您……”

    “拿过来吧。”李令月最近也学习了不少藏文。不过,突然拿到这样一份资料,她还是感到有些吃力。

    为了节约时间,她索性又花费积分兑换了自动翻译功能,这才在较短的时间内将这些资料啃完了。

    此时的泥婆罗,正处在李查维王朝时期,这个王朝也是泥婆罗第一个有文献记载的王朝①。

    别看当初嫁到吐蕃的尺尊公主信仰佛教,她在进入吐蕃的时候,还带来了一尊释迦牟尼八岁等身像,可实际上,泥婆罗的主要信仰,也是婆罗门教。在宗教信仰方面,泥婆罗与天竺地区有些相似,佛教虽然依旧存在,但已经式微。

    在政治上,泥婆罗国王手底下是各个土邦大君。泥婆罗国王靠着统领这些土邦大君,来统治整个国家②。

    李令月在对泥婆罗有了大致的了解后,就开始命人布置宴会厅。对于这种有宗教信仰的国王,在宴请他们的时候,需要适当尊重他们的信仰,避开一些忌讳。

    赤玛伦接过泥婆罗王送来的书信看了看,忽然“咦”了一声:“跟随泥婆罗王来拜见您的几位王子,我听过他们的名字。他们中,有泥婆罗最俊美的王子,有泥婆罗最博学的王子,还有泥婆罗最健谈的王子。在本国乃至周边地区,这几名王子都是非常受欢迎的人。看来,这次泥婆罗王并不只是单纯地来拜访您,他或许希望这些王子中,有一个能够讨得您的欢心。”

    李令月:“……”

    李令月:“孤记得,在婆罗门教的教义中,女子的地位十分低下,他们甚至把女子视为天然罪恶的集合。信奉这样一个宗教的泥婆罗国王,也能做出让儿子到一个女子面前邀宠的事?”

    “您可不是普通的女子,您是能够掌控泥婆罗命运的人。”

    赤玛伦道:“他们的信仰虽然让他们轻视女子,但他们也不是完全不懂变通的。他们的使者出访吐蕃的时候,见了我,照样客客气气。”

    “原来如此。”

    李令月早已习惯了被人盯上这种事。

    从前她还不是皇储的时候,身上还没有什么政治价值,盯上她的人,多半是为了从李治和武皇那里获得好处。

    后来,她成了皇储,盯上她的人就更多了。大唐境内不知有多少人盼着做她的皇夫,盼着做她孩子的生父。一些外国国王也希望能够与她缔结姻亲关系,来与大唐保持稳定而友好的关系。

    在李令月看来,联姻就是一种利益交换。不过,这种利益交换带来的麻烦,往往比好处更大。所以,她对联姻敬谢不敏。

    如果泥婆罗的王族底线如此“灵活”,那么,李令月对这个王族就更不会有什么好感了。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赤玛伦道:“也许,泥婆罗国王只是单纯想带着他这几个优秀的儿子出来见见世面。”

    “不管他们打着什么主意,都与孤无关。孤对泥婆罗唯一的要求就是安安分分地做我大唐的属国。他们要是敢作妖,我大唐军队可不是吃素的!”

    又过了十日,泥婆罗王公贵族们终于抵达了逻些。

    李令月在布达拉宫接见了他们。这些远道而来的人,被要求以大唐的礼仪来向皇储行礼。随后,他们又跟吐蕃都护赤玛伦相互见了礼。

    李令月不懂泥婆罗语,泥婆罗王也不懂大唐话。好在李令月早早就准备好了翻译官,泥婆罗王手底下也有个格外机灵的儿子,能够为他翻译大唐话。

    李令月见那名泥婆罗王子大唐官话说得相当流畅,只能听到一点口音,忍不住看了那名王子一眼。刚好那名王子也在看李令月,两人顿时四目相对。

    泥婆罗王见状,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尊贵的大唐皇储,这是我的儿子比伦德,他一直十分仰慕大唐文化。如果您能够允许他留在您的身边学习,服侍您,这对于我们来说,将是无上的荣耀。”

    第146章 第 146 章

    那个名为比伦德的泥婆罗王子适时地向李令月露出了羞涩的笑容。在李令月面前,泥婆罗王室成员都将自己的位置摆得很低。

    他们的这种态度,很容易获得上位者的好感。不过,这些人中却不包括李令月。

    李令月只略略扫视了比伦德一眼,就将目光挪了开。

    平心而论,比伦德长得不错,不过,李令月从头到尾都对他没有半点儿兴趣。

    “孤不能收下你的儿子。”

    比伦德的脸色逐渐开始变得苍白,翻译也开始变得磕磕绊绊。

    泥婆罗王在听完这番话后,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他不明白,大唐太女是不是在拒绝他们的示好。

    他没有直接把话直白地说出来,就是打着进可攻退可守的主意。

    泥婆罗王打听过了,大唐太女身边至今没有什么可心人。如果这位太女能够看上他的儿子,那当然是最好的。他们泥婆罗日后与隔壁强大的宗主国,能够建立更为密切的关系。

    即使大唐太女看不上比伦德,只要她答应收下他,那么往后,比伦德总归能有一个好前程。

    比伦德基本没可能继承泥婆罗王位,他要是能够凭着泥婆罗王子的身份,在大唐混个一官半职,终归比他一直留在泥婆罗境内好。

    泥婆罗王不明白,为什么李令月连这么个小小的请求,都不肯答应。

    李令月看出了泥婆罗王的困惑,心中暗道,她可不能开这个口子。一旦她开了这个口子,只怕各路人马会想方设法往她身边塞人。到了那时,她烦都能被烦死。

    “并不是泥婆罗王子不好,而是孤确实不能收下他。其他国家也曾向孤提过联姻之事,孤总不能拒绝了他们,却唯独收下泥婆罗王子。即使泥婆罗没有联姻的意思,孤也不能做出这样让人误会的举动。”

    “现在,泥婆罗成为了我大唐的属国。泥婆罗和大唐之间,自然有了更为密切的关系。如果泥婆罗王子想要来我们大唐求学,我们非常欢迎。大唐每年会给麾下的属国一些太学入学名额,能够在太学中完成顺利学业并通过考核的学子,就能被授予官职。孤期盼着日后能在我大唐的太学中看见泥婆罗人的身影。”

    泥婆罗王在听完这番话后,脸色终于好看了许多,比伦德的神色也不再像刚刚那么尴尬。

    泥婆罗使臣团远道而来,自然不可能那么快就回国。

    他们为大唐奉上了贡品,并与大唐确认了泥婆罗作为附属国的权利和义务,这就花去了他们小半个月功夫。

    双方签订合约之后,泥婆罗使臣团又在逻些逗留了好些日子。

    李令月作为大唐太女,只在第一天接见了泥婆罗使臣团,给足了他们面子。此后,与泥婆罗使臣团协商该条款,陪泥婆罗使臣团参观吐蕃的工作,都是吐蕃都护赤玛伦在做。

    赤玛伦虽然十分年轻,竟也表现得落落大方,气势丝毫不输泥婆罗国王。

    这让习惯了女子驯服于他们的泥婆罗使臣团感慨万千。

    他们从不怀疑他们的信仰,但有时候,他们会觉得,其他国家的女子与他们仿佛不是同一个物种。

    在赤玛伦的带领下,泥婆罗使臣团参观了新建的吐蕃都护府。

    这是一座颇具大唐风格的建筑,泥婆罗国王一行人看着身着大唐官服的官员们,在都护府内忙忙碌碌,一应工作都井然有序地进行着,仿佛透过都护府,看到了几分属于大唐的风貌。

    一名吐蕃王子久久凝视着吐蕃都护府中的情形,眼中流露出几分向往之意。

    当他们走在逻些的街道上时,他们发现,逻些似乎变得热闹了许多。不仅多了一些集市和摊铺,连人口也一下子多了不少。

    泥婆罗的一名使者向赤玛伦身边的女官问道:“你们是怎么让吐蕃的人口一下子增加这么多的?”

    如果多出来的是从内地迁过来的大唐人,泥婆罗使者也不会问这种问题。正因为周围活动的都是吐蕃本地人,泥婆罗使者才会如此惊讶。

    女官央拉开口答:“今年我们吐蕃的人口比去年确实有所增加,但并没有像你说的一样,在短时间内暴增。”

    “可我去年来给吐蕃王室进贡的时候,逻些的街道上并没有这么多人……”

    “所以你才觉得我们吐蕃的人口数一下子变多了!”央拉恍然大悟。

    她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现在你看到的大部分人,去年都是尚族家的农奴。他们没日没夜地为尚族干活,你当然看不见他们啦。”

    泥婆罗的使者看着这些据说是农奴的人,一个个干劲满满、斗志昂扬的样子,不由有些恍惚。

    “那现在,他们不是农奴了吗?”

    “当然不是……”央拉正准备再跟这名泥婆罗使者聊几句,泥婆罗国王却在这时候将使者叫了回去。

    央拉索性也退回了赤玛伦的身边,跟赤玛伦进行了小声的交谈。

    过了一会儿,泥婆罗国王亲自来到了赤玛伦的身边:“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你们是怎么让这些下等人自发干活的?”

    赤玛伦顺着泥婆罗国王的目光望去,面上的笑容淡了些许:“他们可不是什么‘下等人’,他们是我们吐蕃的普通百姓。为自己干活,怎么会没有干劲呢?”

    “太女殿下废黜了农奴制度。现在,我们的百姓,大多数都是自由身。除非是活不下去的人,才会将自己卖入大户人家为奴为婢。这卖身契大部分都不是永久的,等到了年份,他们攒够了钱银,就可以自赎其身。”

    赤玛伦会说泥婆罗语,泥婆罗国王也会一些藏语,他们之间的交谈基本没有什么障碍。

    不过此时,泥婆罗国王怀疑自己是不是误解了赤玛伦的意思。否则,他怎么会听到这么令人难以置信的话?

    “太女殿下为什么要对这些下……这些人这么好?尊卑不分,岂不是要乱套了?”

    在他看来,奴隶就该永远是奴隶,等级和界限不该混淆。

    赤玛伦收起了面上的笑容,她的眼神开始变得凌厉了起来。

    “你们这是在质疑太女殿下的决定吗?”

    泥婆罗国王赶忙摇头,这个罪名太大了,他可不敢认下。

    “太女殿下是神明派来的,她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神明的意思。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又怎么能够理解太女殿下的用意呢?”

    赤玛伦没有试图与泥婆罗国王理论。

    泥婆罗国王从小就受到婆罗门教的影响,有些观念根深蒂固。她跟他理论,不会有什么结果。

    唯有用粗暴的手段摧毁他的认知,才有可能让他接受新的观念。

    “神明……”对于赤玛伦的话,泥婆罗国王将信将疑。

    这时,他的耳边忽然传来一声震天的响声。

    泥婆罗国王和他的儿子,以及随行的其他官员们,都以为是他们不小心说错了什么,触怒了上天。

    他们纷纷跪倒在地,面露仓皇之色,口中念念有词。

    赤玛伦和央拉仔细听了他们的话,发现他们在说,恳请上天饶恕他们的罪过,不要把责罚降临在他们的身上。

    然而,这响声非但没有停止,反而变得更加密集。忽然,不远处的一座小山,在泥婆罗众人的眼前崩塌了。

    泥婆罗众人见状,渐渐被绝望的情绪所覆盖。

    这时,赤玛伦才终于出面,对泥婆罗国王等人说道:“你们不必惊慌,这是我们的军队在进行军事演习,过会儿就好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命人去将泥婆罗众人搀扶起来。

    泥婆罗国王却不怎么相信她的话:“那种雷霆降临一样的声音,真的是人力可以制造出来的吗?亵渎神明,可是会遭到天谴的!”

    “那当然,如果我没有一定的把握,我怎么会跟你说这样的话呢?”赤玛伦说:“你们要是不肯相信,就跟我来看看吧。”

    泥婆罗国王这才将信将疑地站了起来,跟在赤玛伦的身后,抵达了他们的军事基地。

    此时,一排步兵手持火铳,整齐划一地向前行进着,场面十分壮观。

    他们的身前,还架着几具碗口铳。

    当火器营的人经过之后,紧接着,便是弩兵和骑兵。

    泥婆罗的人一眼就看出,大唐的弩兵装备精良,远胜于他们的军队。骑兵们胯下的马匹鬃毛顺滑,精神抖擞,显然是精心培养的良马。

    这仅仅是一支由数千精兵组成的军队,却发挥出了数万人的威势来。

    泥婆罗国王甚至觉得,哪怕是自己整合出一支由十万人组成的军队,也未必会是这支军队的对手。

    仅仅是弩兵和骑兵,就足以让泥婆罗众人对大唐的军队心生敬畏,更不用说,这支队伍中,还有火器营的人。

    泥婆罗众人没怎么跟大唐军队打过交道,他们不知道火铳和碗口铳是干什么用的。但他们本能察觉到,火器营的人,才是这支队伍真正的核心。

    “你们不是疑惑刚刚那震天的声音是从哪里来的吗?”赤玛伦道:“让我们火器营的将士们演示给你们看吧。还请诸位站在原地不要动,以免被将士们的流弹误伤。”

    她说完这番话后,亲自上前,跟将领陈茵进行了一番交谈。

    远远的,泥婆罗众人看见大唐将领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她冲着火器营的士兵们比了个手势。

    火器营的士兵们瞬间出列,第一排士兵举起他们手中的火铳,瞄准了低空飞行的一排鸟儿。

    砰砰砰——

    一阵阵枪声过后,不少鸟儿都从半空中掉了下来。

    紧接着,负责管理碗口铳的士兵们,也朝着另一处小山发射了炮弹。

    近距离听到这样的声音,让泥婆罗众人的耳朵险些失聪。

    他们的心脏,几乎要跟着这一声声震天的声音一起,跃出他们的胸膛。

    这,就是大唐军队的实力吗?这种力量,真的是凡人可以拥有的吗?

    难道,真的像吐蕃都护说的一样,大唐才是得到上天眷顾的国家?

    此时,泥婆罗众人终于不再对赤玛伦的话语存有怀疑态度。他们看向唐军乃至赤玛伦的目光中,带上了几分敬畏之色。

    ……

    自从那日,泥婆罗众人在赤玛伦的带领下,旁观了吐蕃的军事演习之后,他们对待大唐的态度变得热络了许多。

    这种热络体现在他们不断地向大唐的官员们打探大唐习俗,大唐信仰,大唐文化方面。

    泥婆罗使臣团中,有一些人甚至在文成公主和大唐官员的影响下,开始改信道教和佛教。

    他们开始效仿大唐官员们的做派,开始模仿大唐官员们的言行举止,仿佛这么做,他们就能够离他们心目中的真神更近一些。

    “殿下,您可真是厉害,居然能够让那样一群顽固的教徒改变他们的信仰。”

    虽然泥婆罗使臣团中,仍然有七成人坚定不移地信仰婆罗门教。但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三成的人信仰发生动摇,甚至改变信仰,在赤玛伦看来已经很了不得了。

    李令月对赤玛伦说道:“理论层面的辩驳,是很难改变他们的认知的。过去,他们虽然知道,隔着吐蕃,有一个名为大唐的强大皇朝,但他们对大唐的强大,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现在,我们将大唐的实力原原本本的展现在他们的面前,他们对待我们的态度,当然就不一样了。”

    人都是慕强的。

    当泥婆罗众人发现,大唐的强大远远超出了他们的认知,他们自然会怀疑大唐才是那个真正得到神明示意的国家。

    他们会自发地向着他们心目中被神明眷顾的国家靠拢。

    第147章 第 147 章

    “殿下,泥婆罗的两名王子与八名官员恳求留在逻些,继续向我们的人讨教大唐的宗教、礼仪与文化。”

    赤玛伦向李令月禀报道。

    泥婆罗的使臣团已经在逻些停留了两个半月,这比他们计划的出访时间延长了一倍。

    眼看着积压的政务越来越多,泥婆罗国王终于决定向李令月辞行。

    使臣团虽然要离开了,但显然不是使臣团中的所有人都愿意回国。这不,使臣团中有十名官员向大唐申请留下。

    他们表示,大唐的文化实在让人仰慕,他们希望能够继续留下来,向大唐的官员学习。

    “将这些申请留下的官员的资料,拿过来给孤看看。”

    赤玛伦与李令月共事这么久,对李令月的习惯自然有所了解。

    早在来到这里之前,赤玛伦就将这些人的资料细致地准备好了,此时,她将这些资料尽数递到了李令月的面前。

    李令月在接过这些资料后,仔细看了看,发现这些申请留下来的人,大多是出生贵族之家,但在泥婆罗没有醒目官职的年轻人。

    也是,大唐虽好,但留在大唐前途未卜,在泥婆罗手掌大权的人怎么会冒这种风险?也唯有一些初出茅庐的贵族少年,愿意留下来碰碰运气。

    李令月对赤玛伦道:“其他人可以留在吐蕃都护府继续学习,但泥婆罗王子还是请回吧。孤既然说了不会留下泥婆罗王子,那么任何形式都不可以。”

    “我一早就猜到您会这么说了,我也这样告知了泥婆罗王子。不过,那两名泥婆罗王子还是托我到您面前来试试。”

    赤玛伦心想,若是泥婆罗国王知道,他先前的一番话,会让李令月对泥婆罗王子防备至此,不知道他会不会后悔呢?

    “孤并非重视泥婆罗的臣子,轻视泥婆罗的王子。孤只是不想引起任何不必要的误会。”

    李令月道:“泥婆罗王子若是想继续学习我大唐的文化,便走官方渠道,向我阿娘递交申请,进入我大周的太学学习吧——这本就是成为我大周属国的福利之一。太学中的授课,终归比孤这里的授课更加全面。”

    很快,李令月的话就被传回了泥婆罗使臣团中。

    当那两名申请留下的王子,听说自己的请求被拒,不由露出了苦笑——他们终究还是没能完成父亲交给他们的任务啊。

    曾经为泥婆罗国王担任翻译官,并与李令月有过短暂交流的比伦德劝说道:“那位殿下虽然不肯让我们留下,但并没有阻止我们去大唐求学。大唐的疆土变得越来越广袤,我们现在成了大唐的属国。为了泥婆罗,也为了我们自身的发展,我们已经不能再偏居一隅。”

    “回去之后,你们就跟着我好好学习大唐语言吧。等到太学招生的时候,我们一起申请入学。”

    他的小弟弟迪让开口道:“要不要让金达伦姐姐跟我们一起去太学读书?”

    金达伦跟迪让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他们的关系一向很好。遇到什么好事,迪让当然也会想着金达伦。

    但迪让的提议,被他们的大哥拉哈尔毫不留情地驳回了。

    “外面的事,怎么能让女人出面呢?”

    他受到的是最正统的继承人教育,在他的兄弟们一个个对大唐文化心向往之的时候,他是最为保守的那个。

    “可是,金达伦姐姐那么聪明……”迪让有些不服气:“父亲让我们来讨大唐皇储欢心,她却连正眼都不肯看我们一下。也许,换做金达伦姐姐过来,她还能跟皇储殿下成为好朋友呢。”

    “不行。大唐每年给我们的名额就那么几个,父亲是绝对不会把名额浪费在一个女人身上的。何况,这也不符合我们的教义。”拉哈尔再一次驳回了他弟弟的提议。

    迪让却不肯就这样放弃。

    他的姐姐金达伦公主已经订婚了。金达伦公主的未婚夫身份显赫,但脾气并不好,还打死过身边的侍从。

    迪让曾经不止一次看到过金达伦公主偷偷抹眼泪。可惜,在这件事上,他们并没有什么话语权。

    就算泥婆罗国王还算宠爱金达伦公主,他也只是劝说金达伦公主婚后要顺从自己的丈夫,不要惹他生气。

    迪让知道,去大唐太学读书,甚至留在大唐,很有可能是他姐姐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

    晚上,迪让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他做出了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决定。

    第二天,赤玛伦发现,泥婆罗小王子开始不断打探李令月的行踪,想要跟李令月制造一场“偶遇”。

    她摇了摇头,直接将迪让叫到了跟前:“都这么些天了,你们还没有放弃你们原本的打算吗?太女殿下眼光非常高,她是不可能随便收下你们的。就算你偷偷跑来找她,也没用。”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迪让摆了摆手,他一着急,面颊就开始泛红:“我是想问,我姐姐能不能进入大唐太学读书……”

    “当然可以。从本朝开始,大唐并不禁止女子进入太学读书。圣人和皇储对这件事,甚至是持鼓励态度的。你的姐姐要是有本事,说不定走得比你们还远呢。”

    赤玛伦一边说着这话,一边用探究的眼神看着迪让。在印度教的影响下,女子在泥婆罗的地位很低。这次,泥婆罗的使臣团中,没有一个是女子。也只有服侍国王和诸位大臣们的一些侍从中,能够看到女子的身影。

    迪让现在来跟她说这番话,又是何意?

    “我,我从小就和我姐姐一起读书,我姐姐学什么东西都比我快。可惜,她现在已经订了婚,在待嫁了。大唐虽然给了我们太学入学名额,但这入学名额,肯定落不到我姐姐头上……我知道太女殿下很看重有才学的女子,所以,我想,能不能请太女殿下出面……”

    说到这里,迪让有些说不下去了。

    他也知道,自己的请求有些强人所难了。

    大唐皇储虽然有能力改变他姐姐的命运,但说白了,他姐姐和对方不过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罢了,他有什么立场让大唐皇储帮他姐姐呢?

    迪让想,兴许是这些天,他在藏地见到了李令月与赤玛伦大力提拔聪明女子,他才会冒出这个念头吧。在来到逻些之前,迪让可从来没有考虑过,他还有这条路可以走。

    赤玛伦对迪让说:“这件事,我会替你转达给太女殿下。但她会不会插手,我无法跟你保证。”

    太学的事,她作为地方官,当然是插不了手的。具体怎么样,还得李令月说了算。

    “多谢。”迪让充满感激地对赤玛伦说道。

    赤玛伦见状,感慨道:“你和你姐姐的感情,看起来似乎很深。”

    “那是当然,小时候,我得了一场怪病,很多人都说我活不下去了,只有姐姐没有放弃我,一直不离不弃地照顾我。父亲要把姐姐嫁给一个土邦大君,姐姐订婚之后,一直闷闷不乐的,我想让姐姐开心起来……”

    “难怪你肯为了你姐姐来求我。你先回去吧,以后别再做这种容易让人误会的事了。”赤玛伦说:“在你们离开之前,我会给你一个答案。”

    很快,这则消息,就传入了李令月的耳中。

    李令月道:“孤一直知道,在婆罗门教的压迫下,泥婆罗女子生存极其不易。如今,泥婆罗王子既然求到了孤的头上,孤也不好置之不理。”

    “我大周虽然不能直接插手泥婆罗的政务,但大周如今是泥婆罗的宗主国,影响泥婆罗还是可以做到的。这样吧,若是泥婆罗送来的学生中,有女娘能够以优秀的成绩通过各项考核,那么,下一年,我大周就会多给泥婆罗两个太学的入学名额。”

    换言之,每一年的入学名额,都与上一年的优秀女学生数量挂钩。泥婆罗要是想获得更多的入学名额,就好好培养自家女学生吧。

    现在,泥婆罗刚刚归附大唐,正是急于与大唐建立良好关系的时候。

    那位金达伦公主若果真像她弟弟说得那么聪慧,想必泥婆罗国王不会放弃她的价值。

    李令月与金达伦公主素未谋面,并不知道她的为人,也不会给她额外的机会,但她会为泥婆罗地区有才干的女子创造一些机会。

    想要离开泥泞之地的人,自会抓住这丝机会,拼命往外爬,盛开出只属于她们的自由之花。

    这点小事,无需请示武皇,李令月自己就能做主。

    很快,赤玛伦就向泥婆罗国王传达了李令月的意思。

    泥婆罗国王得知,女子也可以和男子一样进入太学中就读时,第一反应是排斥。这与他一直以来接受的观念并不相符。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了这么做的好处。本来大唐给的太学入学名额,就不够他们分。

    要是能够在原本的基础上,增加一些名额,那可太好了。

    当利益和教义相违背……泥婆罗国王在犹豫了一阵之后,还是果断选择了利益。

    赤玛伦对这场谈话的结果相当满意,迪让小王子也很满意。

    他的父亲向他透露了会让他姐姐进入太学的事,还让他姐姐做好准备,不要辜负了他对她的期待。不管怎么说,他的目的总算是达到了。

    这些日子以来,他的种种努力,终究没有白费!

    第一次独自做成一件“大事”,也让迪让感到相当兴奋。他一兴奋,脸就开始泛红,看起来多了几分孩子气。

    当迪让回到他们几个兄弟的住处时,他很快就被他的兄弟们围住了。

    “好你个迪让,我原本还以为你只是随口说说呢,没想到你居然真的为金达伦争取到了入学名额!你快告诉我们,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吧!”

    迪让没好意思告诉他的兄弟们,他偷偷摸摸跑去别人那里蹲点。

    他避重就轻地说道:“我去找了吐蕃都护,她替我在太女殿下面前说了话……”

    “那位吐蕃都护看起来很不好接近,你居然敢跟她搭话,你可真是勇敢……”

    几个泥婆罗王子中,只有大王子拉哈尔一直阴沉着一张脸,看起来很不高兴。

    他虽然有着一张俊美的容颜,但他与他的兄弟们相比,很多时候都显得过于古板,这也让他看起来格外不好接近。

    在拉哈尔看来,他的父亲和弟弟们为了眼前的利益,打破多项规则,会给泥婆罗带来大祸。

    但很遗憾的是,他既没能说服他的父亲,也没能说服他的弟弟们。

    他的弟弟们聚在一起兴奋地讨论着与大唐、与太学、与吐蕃新任都护有关的一切时,拉哈尔只好独自在一旁生闷气。

    ……

    泥婆罗国王离开的那一日,李令月很给面子地送了他一程,这属实让泥婆罗国王受宠若惊。

    李令月也就只在他们到来的时候露过一面。泥婆罗国王原本以为,他们离开的时候,李令月至多只会派一名臣下来送他们。

    “您真是一位强大而又仁慈的主君,愿神的光辉一直庇佑您。”

    泥婆罗国王这一次到来,收获颇丰。他们不仅亲眼见识了大唐的强大实力,亲身感受了大唐的文化,也与大唐订立了多项合作协议。

    泥婆罗国王已经下定决心,等他回到泥婆罗之后,要在都城建立仿照大唐的建筑风格,建立一座宫殿……

    李令月站在红山顶上,望着泥婆罗国王渐渐远去的身影:“泥婆罗国王与他的王子们,倒是一个比一个有意思。”

    “当着他们的面,您可不是这么说的。”赤玛伦半开玩笑地道。

    “那是当然,孤多看泥婆罗王子两眼,泥婆罗国王都能直接提出要让他的儿子们来伺候孤。孤要是当着他的面说他和他儿子有意思,那还得了?”

    “如今,泥婆罗的事已经料理完毕。秋收季节就要来临了,孤准备趁着这个机会,去恒河平原看看。”

    赤玛伦:“殿下果然要去恒河平原么?那里……怕是不怎么太平啊。”

    即使李令月在数月之前,已经派人去接管恒河平原,但在赤玛伦看来,当地人的风俗习惯绝非一朝一夕能够改变的。

    李令月此时前去,只怕无法看到一个井然有序的恒河平原,说不定还会遇到当地权贵的行刺。

    “怕什么!那里如今既然已经成为我大周的土地,孤有什么去不得的?既然那里不太平,孤这个‘镇国太平公主’就更该往那里走一走了!”

    赤玛伦自知无法让李令月改变主意,便对李令月建议道:“既如此,还请殿下带足护卫之人。”

    “这是自然。火器营的实力,你是见过的。孤率领火器营的人去恒河平原巡查,难道还需要担心什么吗?若有人想要行刺孤,孤正好拿那些人杀鸡儆猴!”

    赤玛伦闻言,紧绷的表情这才放松了些许。

    这些日子的相处,已经让她完全认同了李令月。

    如果说,有谁能够给吐蕃带来更加光明的未来,那么,那个人非李令月莫属。

    赤玛伦郑重地对李令月道:“臣知道,您每逢征战,便喜欢身先士卒,每攻克一地,也会亲临此地查探情况。但无论如何,请您务必以自身的安危为要。”

    李令月此次出访北天竺,赤玛伦是不可能跟着一起去的。

    吐蕃都护府才兴建起来不到两年,相较于这片土地以及古老的尚族而言,吐蕃都护府还年轻得过分,赤玛伦需要亲自镇守在都护府。

    “上回,您说要遴选一批吐蕃勇士们去恒河平原定居、开垦荒地。臣如今已经选出了五千壮劳力,您前往恒河平原巡视的时候,可以把这批人一起带上。”

    李令月点了点头,她对着赤玛伦感慨道:“与你共事,孤总是十分省心。”

    第148章 第 148 章

    在出发之前,李令月亲自见了见这次要跟随她一起进入恒河平原的吐蕃民众。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农奴出身,他们一见了李令月,相当激动。在李令月率领大军到来之前,他们根本没有想过,他们还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还能活得像个人。

    现在,他们虽然还跟从前一样干活,但他们不再是无偿为农奴主干活,他们可以通过干活得到报酬,这些报酬可以拿来改善他们家中的条件,他们干着自然也有劲儿。

    哪怕如今,他们中的许多人仍然一穷二白,可人有了盼头,这精气神与过去,就全然不同了。

    吐蕃民众不会忘记,这些生活,都是李令月为他们带来的。此时,他们看着李令月的目光,像是在仰望一位神明。

    李令月发现,这批吐蕃勇士中,除了壮年男子之外,居然还有不少壮年女子。

    她粗略看了看,壮年男子的数量占到了约莫三分之二,壮年女子的数量在三分之一上下。

    赤玛伦曾经告诉过李令月,他们吐蕃地区,女子十分彪悍。她们在外面干活不比男子出力少,回到家中,也是中气十足。

    如今,李令月看着这些与吐蕃男子站在一起的拿着农具的吐蕃女子,信了这话。

    在赤玛伦征召进入北天竺的吐蕃民众时,她已将北天竺的特殊情况完完整整地告知了吐蕃民众。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招来这么多的吐蕃壮女,可见这些壮女并不惧怕前路的风险。

    吐蕃勇士们簇拥在李令月周围,神色激动地说了几句话。然后,他们纷纷向李令月行起了大礼。

    尽管他们的动作一点儿也不标准,但,瞧着一双双赤诚的眼睛,李令月就觉得,自己这两年以来,在吐蕃之地的种种努力没有白费。

    至少这些吐蕃的普通百姓,已经开始将自己当做大唐人了。

    “免礼。今天,咱们不论君臣,只论战友情——明天,我们就要一起出发前往恒河平原了,同在陌生之地,我们能信任的,可不就只有彼此了吗?我们虽然没有战友之名,却有战友之实。”李令月道:“在出发之前,我想听听你们的心里话。”

    李令月的语言天赋不错。两年的时间,已经足够让她拥有一口流利的藏语。

    虽然一些复杂的词汇她仍然不会说,但与吐蕃底层民众进行一些简单的交流还是可以的。

    吐蕃勇士们听了她的话,安静了下来。他们中的许多人不怎么会说话,他们索性推举了几名代表上来,跟李令月进行交流。

    这些代表,是他们中比较能言善道之人。等到他们到了新地方之后,这些代表大概率会成为他们的领头羊,带领他们搞发展,带领他们度过一次又一次难关。

    这些底层民众虽然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他们也有他们自己的生存智慧。

    李令月见这些人连代表都选好了,就知道他们是真的有认真为即将到来的吐蕃之行做准备。

    不过,在真正动身之前,她还是要确定一下这些人是不是都考虑清楚了。背井离乡,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如果这些人在进入恒河平原之后又反悔了,中途想要回来,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你们应该都知道,恒河平原如今已经被纳入了我大唐的国土之中。那里需要人驻守,那里的土地非常肥沃,需要更多的人去开拓,那里的民情比吐蕃更为复杂,你们可能要花很多时间去适应……”李令月的目光从面前一张张质朴的脸上扫过:“在这过程中,你们会遇到很多困难,也会遇到一些危险。”

    “你们愿意响应我的召唤,进入恒河平原,我感到非常高兴,但你们是不是真的考虑清楚了,做好决定了?如果你们现在反悔,还来得及。一旦你们在恒河平原扎下根来,你们要是遇到了什么问题,我恐怕无法第一时间为你们提供帮助。”

    “当然,我们已经决定好了。”其中一名代表看向李令月的眼神中仿佛带着星光。

    “在您到来之前,我们时刻面临着死亡的威胁。您到来之后,您接管了这里,我们才终于过了几天好日子。现在,您有需要,我们怎么能不为您效力呢?”

    “不过,您也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我们也并不完全是为了您,才决定去恒河平原定居的。我们中的一些人,曾经去恒河平原做过生意,我们知道,恒河平原有着肥沃的土壤。您给我们提供了耕地,不限制我们在那里经商,又免去了我们十年的赋税。我们完全能够利用这些条件,在恒河平原站稳脚跟,把日子过好。”

    “至于您说,恒河平原的治安或许不那么好。那也没关系,我们这么多人一起过去,彼此之间总能有个照应。我们一个个都人高马大的,要是那边的人敢乱来,我们也不是好惹的!”

    “更何况,我们相信您。您已经派人接管了恒河平原,就算那里现在暂时治安不好,您也不会让那里一直乱下去的。”

    李令月看着面前的人充满信任的目光,顿时产生了几分压力。

    这些人这般信任她,她不好让他们失望啊。

    不过,治理恒河平原本就是她正在做的事。即使他们不提,她也不会忘记。

    “既然你们已经将利弊都考虑清楚了,那我们就出发吧!”

    逻些到北天竺的直线距离并不远,但问题是,喜马拉雅山脉横穿了吐蕃、泥婆罗与天竺部分地区。

    对于李令月而言,带着这么多人翻山越岭,无疑是不现实的。因此,他们需要绕道。

    好在,在这个时候,李令月只要花一定的积分,就能够换取系统的“导航服务”,系统能够根据她所处的位置,为她提供从吐蕃到天竺的最佳路线,李令月几乎没有迷路的风险。

    导航实在是太过便利,她率领大军攻上吐蕃的时候,也是凭着导航,绕过了吐蕃的巡逻兵。

    兑换导航服务,需要花去不少积分。不过在这种必要的花销上,李令月是不会扣扣索索的。

    更何况,最近吐蕃这边民生有了极大的改善,为此,她又有一大笔积分入账。这笔积分,足够李令月挥霍好一阵儿了。

    在兑换导航服务的时候,李令月还顺带看了看大秦的进度条——很不错,看来,最近阿政也没有偷懒,又给她贡献了不少的积分。回头,她再给对方买一些需要的东西送去好了。

    翌日,李令月带着三千精兵,以及征召来的五千吐蕃壮男壮女一起出发了。

    由于他们所走的路线,沿途没有什么客舍,许多时候,他们都只能露宿野外。

    这晚,出去拾柴火的人,遇到了野狼的袭击,其中一名吐蕃小伙子被野狼抓伤了。

    好在有同伴的帮助,小伙子和同伴一起赶跑了狼群。他们不敢再在原地逗留,很快就揣着捡到的柴火回来了。

    他们知道,李令月带来的队伍中,有军医在,于是,他们便向军医求助。

    负责为小伙子诊治伤口的军医,是一名三十出头的女子,在为小伙子检查完伤势后,军医说:“你的伤势不严重,我需要先为你消毒,涂抹药膏,然后进行包扎。这些天,你注意不要碰水,吃东西要忌口。”

    她肌肤粗糙,面容黝黑,并不是什么大美人。但她认真而专注的样子,却让那名受伤的小伙子一下子看痴了。

    直到她为小伙子包扎好伤口,小伙子这才在周围人调笑的目光中回过神来。

    “咱们扎西也有心上人啦!那名章大夫虽然脾气不怎么好,但刀子嘴豆腐心,听说她在军中可受欢迎了,不少勇士都在追求她。你要是想抱得美人归,可得动作快些。”

    扎西仔细思考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我虽然喜欢她,但我以后是要在恒河平原扎根的,未来怎么样还不好说,我没有必要让她陪我吃这个苦。她很好,要是跟了大唐的士兵,总比跟着我强些。”

    “现在,我要考虑的,就是尽快养好伤口,不要拖累了行程……”

    赶路的日子虽然艰苦,但彼此之间的关怀,还是给这些长途跋涉的人们带来了一些慰藉。

    经过扎西被野狼袭击的事件后,他们行事更加小心了,外出时,他们通常会带好武器,成群结队,绝不落单。

    太女殿下说,河水中有许多“微生物”,直接喝容易生病,她叮嘱他们务必把水煮熟了再喝。

    吐蕃人虽然不知道“微生物”是什么,但他们本能地选择相信太女殿下的话。只要他们一找到某个落脚点,他们会第一时间去收集柴火,拿来烧水。

    有李令月的“导航”在,他们一行人并没有走什么冤枉路。

    尽管如此,他们仍然花了将近数月的时间,才终于进入了恒河平原。

    他们出发的时候是初秋,现在,逻些应该已经要进入冬季了。

    但恒河平原的气候与逻些大不相同,常年处于热带季风气候的恒河平原,现在还炎热得像夏天一样。

    他们一行人越是往里走,就越是感到炎热。

    直到此刻,他们才真正意识到,他们已经离逻些很远了。

    一些多愁善感的人,不免产生了些许思乡的情绪。但很快,这丝情绪就被即将到来的新生活掩盖了过去。

    李令月为他们寻找的耕种之地,是一片靠近恒河的肥沃土地。

    原本,这里属于当地的一名大贵族。但在唐军接管北天竺之后,这名大贵族因为反抗唐军而被杀死了。现在,那名大贵族名下的土地,都成了公家的土地,归大唐所有。

    李令月打算将这些土地免费交给吐蕃民众耕种十年,十年之后,再根据大唐最新的律法开始向他们收取赋税。

    当李令月带着士兵们忙前忙后,帮助吐蕃民众们修建新家时,当地的许多民众就站在一旁直愣愣地看着他们。

    李令月注意到,这些人中,虽然有一部分是友善的,但也有相当一部分男人的目光中带着粘稠的恶意。

    这些男人放肆地盯着李令月和吐蕃女人们打量着,像是要将她们拆吃入腹。

    李令月记得,天竺地区是有生歹直崇拜的。

    印度史诗《罗摩衍那》记载湿婆与妻子欢好时,一次就达100年之久,中间从不间断。神明的液体喷洒成恒河,孕育了印度文明。①

    婆罗门教的许多人,就信奉湿婆,他们会将神明的东西供奉在神龛中。

    也难怪,到天竺来的女性都要格外小心。毕竟,遇到这么一群当地土著,要是自身不够强大,又不够小心,那么她们无疑会沦为待宰的羔羊。

    李令月看着面前的恒河水,她本来不觉得这河怎么样。但现在,因为那个传说,连恒河水都被迫变脏了呢。

    李令月不打算直接干涉当地人的信仰,毕竟,信徒为了自己的信仰能变得有多疯狂,她再清楚不过。

    但婆罗门教的一些信仰,仍然让李令月感到十分不适。

    现在,北天竺已经成为了大唐的一部分,北天竺人自然也要遵守大唐的法律。

    李令月想,但愿,这些人不会触犯大唐律法,对他们一行人中的女眷做出一些不可饶恕的事吧。

    一旦这些人做了……她必定会给他们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李令月终究还是高估了这些人的节操,当天晚上,就有两名吐蕃女子来向李令月求助,说她在经过一处巷子的时候,遭到了一些男人的袭击。

    她们虽然力气大,但寡不敌众,没办法跟这群男人相抗衡,她们颇费了一番功夫,才终于逃了出来。

    这两名吐蕃女子运气倒是好,但路过的一名当地女子,运气就没有那么好了。

    那名女子本来是跟自己的丈夫一起出门采购东西的,她丈夫才离开一会儿功夫,她就被这群禽兽盯上,然后拖到墙角凌辱了。

    李令月在得知这个消息时,脸色阴沉得可怕。

    “来人,将那些罪犯都给孤抓过来,实施宫刑!”

    既然这般崇拜那玩意儿,那玩意儿也不必要了,直接摘下来吧!

    第149章 第 149 章

    大唐的律法进行过修改。如今的律法,对于胆敢奸污他人的,视情况进行定罪。

    像这些禽兽一样,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犯罪,还聚众轮流侵犯女子的,可以说是公开藐视律法。因此,李令月直接按照最高规格的刑罚标准,来给那些人定罪。

    考虑到这样的乱象在如今的恒河平原只会多,不会少,李令月又补充了句:“择日对这些罪犯进行公开处刑!务必要让北天竺地区的百姓了解这些人所犯下的罪行,以及这么做的后果!”

    “人与畜生的区别,就在于人懂得控制自身的欲望。若是他们随时随地都能发情,那他们跟畜生也没什么区别!我大唐需要的是人,而不是畜生!”

    “您说得太对了!”李令月身边的一名女兵捏了捏拳头:“末将早就想给那群人渣一些教训了!现在,得了您的命令,末将总算能够放开手脚来处理这件事!”

    “孤知道你对那些人有怨气。不过,下手时注意分寸,不要在公开处刑之前,把人给弄死了。”

    “末将办事,您放心!末将绝不会违背我大唐律令,让您为难!”

    “那名遭受侵犯的天竺女子……她如今可还好?”李令月又问。

    “不太好……”刚刚还斗志昂扬的女兵,情绪一下子就低落了下来:“她的丈夫知道她被人当众玷污了,不说安慰她,还嫌弃她不干净了,说要烧死她……那女子本来就被折腾得只剩下半条命了,她一听她丈夫的话,当场就要自缢,幸好被我们的人及时发现并制止。后来,她又偷偷溜到外面想要投河……”

    这名女兵有些后怕地说道:“如果我们的人稍微疏忽一下,她恐怕已经不在了。”

    “那名女子的丈夫明知道她已经没有了求生意志,却对她不闻不问,好像她已经死了一般。您说,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男人?明明是他没有保护好他的妻子,才让他的妻子遭遇到这么可怕的事,他不说为他的妻子讨回公道,反而把过错全部推到了他妻子的头上……”

    “没有担当的男人,自然不会反思自己。他以为,他把责任都推到受害人的身上,就可以掩饰他自己的无能,殊不知这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李令月说着这番话,心情却是一点儿都不轻松。

    从女兵的话语中,她再次感受到了天竺地区女子的地位有多么低下。

    在天竺地区的男性眼中,女子甚至根本就不能算人,她们只是物品,出嫁前隶属于她们的父亲,出嫁后隶属于她们的丈夫。正因如此,他们才能随心所欲地对他们喊打喊杀。

    这样的观念,深深烙印在当地人的心中。

    那名丈夫能理所当然说出要烧死妻子的话,本质就是不把他的妻子当人,而那名可怜的受害人,显然也受到这种思想残害颇深。她在听到她丈夫的话之后,就没了求生意志。

    李令月想,她想要提高天竺地区女性的地位,改善天竺的治安,还任重而道远。

    “去,将那女子的丈夫一并抓起来——以谋杀罪的名义!”

    李令月当然知道,那个男人只是动了动嘴皮子,没有真正对自己的妻子动手,这谋杀罪的指控肯定是不成立的,顶多判他个杀人未遂。

    但她要让天竺地区其他人知道,女子的人身权益,在大唐的律法中也是受到保护的。

    如今,北天竺已经归大唐所有,自然要遵循大唐的律法来行事。

    不管过去天竺地区究竟如何,往后,父亲和丈夫们不能再将家中女子的性命视为自己的掌中之物。

    他们不仅不能谋害家中女眷,甚至连这个念头都不该有,除非他们想要惹上官司!

    李令月身边的亲兵双眼一亮:“是!”

    “对了,那名天竺女子在哪里?孤打算去看看她。”李令月想了想,道:“叫上那两名险些遇害的吐蕃女子,以及懂天竺语的翻译官吧。”

    之所以叫上那两名吐蕃女子,是因为她们也险些遭遇侵害。李令月觉得,她们会跟那名不幸的天竺妇女更有共同语言。

    而且,在了解这件事的过程中,李令月身边的女兵也提到了,那两名吐蕃女子因为自己躲过了侵害,最后那名女子反倒遭遇侵害一事,感到十分愧疚。

    虽然,这件事其实与她们并没有什么关系,她们本人也是受害者,没有任何人能够指责她们当时为了自保而逃出来的举动。

    但这两名吐蕃女子显然遭到了“幸存者应激障碍”的侵扰:为什么其他人受到了侵害,她们却能幸免于难?是不是,因为她们逃跑了,才导致那个可怜的天竺女子遭到侵害的?

    此次,需要接受心理疏导的,并不只是那名受到侵害的天竺女子,这两名吐蕃女子,也同样如此。

    李令月打算,将这两件事合在一起解决。

    一想到这,李令月就不由恨得牙痒痒。明明这三个女子才是受害者,明明她们没有做错任何事。然而,那些禽兽们却能肆无忌惮地伤害她们。

    事后,那些禽兽们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反而是她们的心理出现了种种问题。

    对于这三名无辜的女子来说,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彻底从那日的阴霾中走出来。

    李令月越想,便愈发觉得,必须对这些禽兽们加以严惩,包括那名把自己妻子当成所有物的丈夫,也必须得到惩罚!

    既然良知和道德观念不能约束他们,那就让法律来约束他们,让疼痛来使得他们记住这个教训!

    ……

    李令月去见那名北天竺妇人之前,特地了解了一下她的生平。

    这名妇人名叫阿米尔,出生于一个非常普通的家庭,她的家庭是“婆罗门教”的信奉者。

    他们家位于种姓制度的末端——首陀罗阶层,平时,他们家的人从事伺候人的活计,以及一些笨重的体力活。

    在整个天竺地区,只有少数人信奉其他教派。占据主导地位的婆罗门教,与其他教派之间并不融洽。相较于婆罗门教的信徒数量,其他教派的势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信奉婆罗门教的教徒中,最高等级的婆罗门掌管着宗教和祭祀相关的事务,被视为精神领袖。第二等级的刹帝利,则是世俗的王公贵族,负责管理天竺。

    第三等级的吠舍,是普通百姓中比较有地位的存在,商人、地主都属于这一阶层。第四层级的首陀罗,则位于各个阶级的底层,为前三个阶层提供服务。

    当然,天竺地区还有一群身份比首陀罗更为低贱的人,这群“贱民”不属于四大种姓中的任何一个种姓。他们是罪犯、战俘或者是父母跨种姓结合的产物①,作为“见不得光的存在”,他们的身份地位自然更加低微。

    这些“贱民”走过的道路,要专门清扫一遍,以免“玷污”其他人。他们如果不慎触碰到四大等级的人,即使他们被打死了,对方也不必负什么法律责任②。

    当然,这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对于李令月来说,每一个大活人都是重要的劳动力。

    那些四大种姓的人敢随便打死她的劳动力试试!

    作为社会底层人,阿米尔的地位虽然不像“贱民”们那么低贱,但也好不到哪里去。首陀罗同样是被上面三个阶级奴役的存在。

    阿米尔家里穷,出嫁时,家中陪嫁的嫁妆太少,阿米尔还因此而遭到过夫家的责怪。在他们当地人的观念中,女子带到夫家的这笔钱,不是“嫁妆”,而是女子的娘家人向女子的夫家人支付的“生活费”。

    女子无论在娘家还是在夫家,都被视为“累赘”,也难怪天竺地区女子地位如此低下。

    好在阿米尔美丽勤劳,她渐渐用她的行动得到了丈夫的怜爱。有她丈夫帮忙说话,她在夫家的日子变得好过了许多。

    虽然阿米尔在夫家需要干最多的家务活,但她还是对现状很满意。夫家人对她的态度越来越好,她相信有一天自己能够真正跟他们成为一家人。

    可惜,一场突如其来的噩梦,打破了阿米尔的幻想,将她拖入现实的深渊中。

    她被路过的恶魔强行玷污了。

    剧烈的疼痛折磨着她的身体,让她几乎要昏死过去。

    施暴者们的动作是那样的粗暴,根本不顾阿米尔的死活。如果不是阿米尔还残留着最后一丝意志,尽力减少自己受到的伤害,如果不是中途有人打断了这场施暴,或许她现在已经不在人世了。

    被解救出来的阿米尔奄奄一息、惨不忍睹,她丈夫看到了她狼狈不堪的样子之后,却恨不得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正是他那伤人的话语和嫌弃的目光,让阿米尔彻底失去了求生的意志。

    一直以来,阿米尔都被教导着作为他人的女儿,作为他人的妻子而活。她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只为了能够得到丈夫的少许怜惜。

    现在,她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她的丈夫不要她了。她甚至觉得,她还不如死在那场暴行中,也好过被人抛弃。

    当李令月、吐蕃女子和翻译官赶到的时候,她们看到的就是躺在病床上毫无生气的阿米尔。

    此时,阿米尔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只留下一具空荡荡的躯壳。

    负责照顾阿米尔的,正是跟随李令月一起来到恒河平原的章大夫。

    章大夫对着李令月摇了摇头,看向阿米尔的眼神中满是怜惜:“她现在完全封闭了自己,只有给她喂饭和喂药的时候,她稍微能有点儿反应。其他时候,不管我们怎么叫她,她都呆滞无神,整个人的心都像是死了一样。”

    在来到这里之前,李令月原本准备了许多话。

    但现在,看着木偶人似的阿米尔,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

    此时,李令月透过阿米尔心如死灰的面容,看到了无数个“阿米尔”。

    这就是天竺地区许多女性的现状。

    既然她现在接手了恒河平原,那么,这也是她要努力改变的现状。

    李令月上前,握住了阿米尔的手。她发现,阿米尔的手像是一根干枯的木柴,随时都会被人折断。

    尽管阿米尔身上的伤口已经经过了处理,但李令月还是能从她露出来的肌肤上看到一道道伤痕。

    李令月动用系统积分,为阿米尔做了一个全身检查。

    她发现,阿米尔身上的新伤旧伤,加起来竟然多达上百处,并且,她还有严重的营养不良。

    由此可见,阿米尔平时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李令月稍稍为阿米尔进行了一下治疗,却不敢做得太过火,以免被人发现不对劲之处。

    她一边为阿米尔治疗,一边在阿米尔耳边说道:“想要让那些对你施暴的人付出代价吗?”

    李令月并不会天竺语,不过,有翻译器在手,问题不大。

    让一旁的章大夫和吐蕃女子感到惊喜的是,阿米尔居然眨了眨眼。

    虽然她仍然没有说话,但她居然对外界有感应了,这对于章大夫来说,是个莫大的惊喜!

    章大夫、两名吐蕃女子以及跟随李令月前来的两名翻译官,都用敬畏的眼神看着李令月。

    殿下一来,阿米尔的状态就变得不一样了,殿下果然是受到上天眷顾之人!

    李令月继续道:“只要你配合治疗,尽快好起来,我保证,你能看到那群禽兽受到惩罚。”

    “听说你丈夫不要你了,是不是?”

    李令月这话一出口,就看到阿米尔的眼角变得湿润了。

    她轻柔地将手放在阿米尔的额头上:“好女孩,不要哭了。脏的不是你,是人心,是这个世道……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你为什么要让其他人决定你的生死?这是不对的。”

    “你已经为你的丈夫寻过两次短见了,但你仍然活着。这说明,连神明都不想让你去死。你应该遵循神明的旨意,好好活下来。从前,你是为你的丈夫而活,往后,你就为自己而活吧。”

    “天竺地区,有太多像你一样的女孩子了,连上天都看不下去了,你们不该承受这样的命运。”

    不知是李令月的话语起了作用,还是她的治疗起了作用,阿米尔终于睁开了双眼。

    在她的眼眸中,有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了下来。她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因为嗓子太过干涩,只发出了“嗬嗬”声。

    阿米尔看着身边满是异域风情的女子,觉得李令月的身上仿佛自带光芒。

    她曾不知多少次地祈求神明,稍稍分给她些许怜惜,可惜她连一次都没有得到过回应。

    当李令月冲着阿米尔伸出手的那一刻,她却仿佛看到神明降临到了自己的身边。

    第150章 第 150 章

    阿米尔的状况开始好转。

    当她有了求生意志,竭力配合章大夫的治疗,效果自然比之前好了许多。

    不过,她变得有些依赖李令月,每当她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寻找李令月的身影。

    章大夫将汤药递到她的面前:“太女殿下如今十分忙碌,等她得了空,会来看你的。”

    她并不懂得天竺语,她在为阿米尔进行治疗的时候,她的身边往往也跟着一名翻译官,这名翻译官会将她的意思转达给阿米尔。

    阿米尔一闻到汤药那令人作呕的味道,就下意识地别过了头。虽然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喝这汤药了,但她还是难以适应这种治疗方式。

    翻译官将章大夫的话转述给阿米尔听,末了,她还补充了一句:“太女殿下很关心你。”

    正是这句话,让阿米尔从章大夫的手中接过了药碗,将药一饮而尽。

    她不能让她的神明为她担心,她要尽快好起来。

    因为喝药的动作太急,阿米尔不小心呛到了自己,她捂住自己的嘴,发出了剧烈的咳嗽声。

    当她停止咳嗽的时候,她发现,章大夫正注视着她的鼻子——她的鼻子上,戴着一枚铜制鼻环,这也是她全身上下唯一值钱的东西。

    最初,鼻环是给牲口戴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天竺地区的人开始给已婚女性佩戴鼻环。

    阿米尔在与她的丈夫结婚之后,她的丈夫就迅速给她戴上了鼻环,以此来彰示自己对她的“所有权”。

    章大夫在来到天竺之前,对天竺地区的文化有一定的了解——李令月身边的那批翻译官们学习的,可不止是吐蕃语、天竺语,她们还研究了天竺的文化和习俗。

    在来到天竺地区之前,那些翻译官们为本次要进入天竺的所有人进行过简单的科普。

    尤其是吐蕃的小伙子们,曾经得到了翻译官们的耳提命面,被告诫不可以随便招惹戴鼻环的天竺女性,否则恐怕会惹祸上身。

    章大夫对于天竺地区的这一习俗,始终难以接受。

    一个人,为什么要佩戴牲口才佩戴的鼻环,被另一个人昭示“主权”?

    正因如此,她看着阿米尔的鼻环,感觉格外碍眼。

    事实上,不仅是阿米尔的鼻环,天竺地区其他妇人的鼻环,都让章大夫觉得碍眼。只是,她们暂时管不到那些人身上。

    但章大夫觉得,阿米尔的丈夫几乎杀死了阿米尔,阿米尔不该再佩戴这枚象征着他的鼻环了。

    章大夫指着鼻环,对阿米尔说:“拿掉吧。”

    虽然阿米尔听不懂章大夫的话,但她很快就理解了章大夫的意思。

    已经决定跟过去的自己诀别的阿米尔闭上了眼,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阿米尔睁开眼,朝着章大夫郑重地点了点头。

    “神明”说,她该为她自己而活,她不知道,怎么做才算是为自己而活。但她深信,“神明”的话不会有错。

    首先,她要摘掉自己身上作为别人附属物的象征。

    ……

    阿米尔的状况变得越来越好,渐渐的,她甚至能够下床走动了。

    李令月偶尔会来看望阿米尔,不止是宽慰她,同样也是趁机为她治疗。

    几处最严重的伤口,经过李令月和章大夫的精心治疗,已经对身体没有什么大的妨碍了。至于一些陈年旧伤,只能慢慢调理。

    每当李令月过来的时候,阿米尔看向她的眼神中,仿佛带着光。

    李令月注意到,阿米尔摘下了鼻环,她很高兴。

    阿米尔见李令月高兴,便也乐呵呵地笑了起来。只要李令月在这里,阿米尔便觉得自己浑身上下仿佛有使不完的力量。

    哪怕李令月只是简单地跟她交流几句,她都觉得十分高兴。

    阿米尔的乐观,感染了那两名险些遭到侵害的吐蕃女子。

    她们也没有想到,她们原本是过来安慰阿米尔的,现在,反倒是她们自己被阿米尔带着走出了阴霾。

    渐渐的,阿米尔不满足于只是跟李令月进行简单的交流。

    她渴望能离她的神明更近一些,她渴望了解对方的一切。

    旧的信仰逼迫她去死,是新的信仰让她活了下来。

    她看着她的神明每天忙忙碌碌的样子,渴望能够为对方分忧。哪怕她仅仅只能为对方做一些最微小的事,她都会觉得十分满足。

    于是,阿米尔对翻译官们说:“请教我,大唐的语言吧。”

    阿米尔的养病生活开始变得忙碌了起来,当她能够用磕磕巴巴的大唐话跟李令月进行交流的时候,李令月看着她,像是在看着一件瑰宝。

    果然,当一个人振作起来的时候,这个人能够发挥的潜能是无限的。

    有谁能够把眼前神采奕奕的女子,跟不久前那个麻木得如同木偶人一样的女子联系在一起呢?

    最初,李令月只是将阿米尔当做需要她帮扶、救助的对象,但现在,她觉得,阿米尔可以成为她的力量。

    刚刚得到的恒河平原,虽然名义上已经归大唐所有,但这片土地上生活着的人们,对于大唐仍然没有什么归属感。

    为此,李令月不仅需要要借助军队的力量镇压反叛,同样也需要取得当地民众的认同感。

    还有什么,能够比备受压迫的群体——天竺地区的低种姓人群以及女性,更适合被动员呢?

    阿米尔已经走出了苦难的深渊,但恒河平原,远远不止一个“阿米尔”。李令月希望,有更多的“阿米尔”能够走出阴霾,过上幸福的日子。

    她同样希望那些低种姓的民众们能够活出个人样——当然,这里的民众仅限于那些有基本良知的人,畜生们还是算了吧。

    基于这种想法,李令月开始对阿米尔关注了起来。她发现,阿米尔的大唐语学得很快。

    起初,李令月以为是阿米尔格外有语言天赋,但阿米尔身边的翻译官却对李令月说:“她其实,语言天赋非常一般。但她为了能够尽快学会大唐话,非常拼命。”

    后来,李令月特意比平时提早了一些过来,她看到阿米尔在积极地帮着翻译官和章大夫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

    翻译官和章大夫她们休息的时候,阿米尔就拿出翻译官们给她的识字卡片,开始复习前些天学过的字。她用手指沾了水,在桌子上不断地写写画画。

    翻译官和章大夫见她这般入神,都不好意思来打扰她了。

    但阿米尔在看到翻译官和章大夫们开始忙活之后,会立刻丢下识字卡片,走上前去跟她们抢活做。

    “这是,学费。你们,不肯让我,帮忙,我就,不敢,再跟你们,学习了。”

    阿米尔用大唐话对翻译官和章大夫说道。

    “那你就帮我们把这些书装订成册子吧。”翻译官说。

    她们刚刚来到天竺地区,为了尽快让天竺地区的民众理解大唐的思想和文化,她们编了一些歌谣和顺口溜。

    接下来,她们打算在民众间传播这些歌谣和顺口溜。

    阿米尔在了解到她要做的是什么事之后,眼睛都亮了起来。

    “请,务必,让我,帮你们!”

    在接受了这么久的照顾之后,她终于能够帮上她的神明了,这让她怎能不激动?

    “我,认识,一些人,我可以,向她们,传达,殿下的,理念。”

    任何一种新兴的思想,其最初的推广和传播过程,都是一件艰难之事。

    但阿米尔却不会惧怕这些困难,她自己因为殿下而得到了救赎,她坚信,殿下的理念才是真理。

    李令月没有打扰她们,她只站在一边,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每个人,都在努力着,有些人是为了李令月的理想,还有些人是为了她们自己的理想,这让李令月愈发觉得,她不能懈怠。

    接下来,李令月还有很多工作要做,而恒河平原上生活着的民众们,也有一段漫长的路要走。

    ……

    当最后一名逃跑的强奸犯被抓到之后,针对他们的审判,终于开始了。

    审判是在一处人流密集的地方进行的,周围许多人见有热闹,都赶过来看热闹。

    随口,他们就在身边人的口口相传中,知道了这里即将发生什么。

    大部分有良知的民众,虽然对某些行径感到愤慨,但他们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当他们得知,强奸在大唐律法中是重罪时,他们感到十分错愕。

    一些女性则十分高兴,一直以来,她们都生活在一个极其不安全的环境中。每当她们路过一些治安不太好的地方的时候,她们都必须小心、小心、再小心,以免自己也成为受害者中的一员。

    而有时候,即使她们再怎么小心也没有用,一旦她们落单,某些鬣狗就会伺机而至。

    至于那些潜在强奸犯们,在听到这则消息之后,则愤愤不平。

    他们有生歹直崇拜,在他们看来,与人欢好是一种接近神明的方式。这些异族人,果然不懂他们的信仰。

    他们不能让这些异族人压在他们的头上!

    当七名强奸犯全部到齐之后,李令月也带着阿米尔这个受害人现身了。

    阿米尔要亲眼看着伤害过她的那些罪犯,获得他们应有的下场!

    当阿米尔的目光落到那七名罪犯的脸上时,她下意识地别过头,面上露出惧怕之色。

    那天的事,对她来说,简直就如同噩梦一般,给她留下了深刻的阴影。

    阿米尔浑身发冷,如同被千刀万剐的疼痛,再一次回到了她的身上,让她冷汗淋漓,身体开始不自觉地抽搐起来。

    这时,阿米尔忽然觉得,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她抬头一看,恰好撞进了李令月的目光中。

    “别怕。”

    和煦的暖阳,映入李令月的眼眸中,阿米尔与李令月对视了片刻,紧绷到极致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阿米尔想,她的神明就在她的身边,的确没什么可怕的。

    她已经安全了,那些畜生,无法再伤害到她了。

    当李令月的目光落到那些罪犯们身上的时候,她眼中的暖意逐渐消失。

    “行刑!”

    这是阿米尔认识李令月以来,听到李令月发出过的,最冰冷的声音。

    这一日所发生的事,注定要载入北天竺的历史中。

    有着生歹直崇拜的北天竺人,从未想到过,他们可能失去他们最重要的东西。

    当他们看到那些强奸犯们被施以宫刑的时候,许多人的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

    一些女人一开始对这血淋淋的场面感到不适,但当她们看到男人们脸上露出敬畏之色时,她们中的许多人又觉得,这没什么不好。

    有了这桩公开处刑的案例在,往后,她们兴许就不会频繁地受到侵害了。

    人只有敬畏律法,行事时才会多一些顾忌。

    她们原本以为,这些异族人统治了她们的土地,会有一场灾难降临到她们的身上。但现在看来,这些异族人的到来,未必是什么坏事。至少,她们得到了保护。

    李令月没有派人去为那些被没收了“作案工具”的罪犯疗伤。那些人能不能活下来,全看他们自己的命。

    要是侥幸活了下来,还有劳动改造等着他们——接下来,恒河平原还需要大量的人来搞基础建设呢,他们要是活着,正好废物利用一下。

    很快,那名家暴过阿米尔,还说要烧死阿米尔的丈夫也被带了上来。

    他被当众施以鞭刑。

    在行刑之前,翻译官们高声宣布了他的罪行。

    随后,鞭子重重打在他的身上,打得他皮开肉绽。

    那个人挨了几鞭子就受不了了,他开始高声求饶。

    他一边求饶,一边还让阿米尔帮他求情。

    阿米尔却无动于衷,她发现,自己真的已经放下这个人了。

    这个,曾经掌握着她的命运,并深深伤害过她的人。

    原来,他也没什么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