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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1章 到底是美人养眼

    腊月初十,正是大寒。

    外头又接连打了败仗,京城里也萧萧瑟瑟的,隔三差五就能听见浑沌明樑帝的凶兽怒吼。

    事情还要从上月廿一说起,那日蜚魔头禀报天童鬼王飞过京城,浑沌自以为能渔翁得利,下令不许蜚魔头追击,畅想着魃魔鬾魔联手能给天疏阁军造成多少死伤,结果天童鬼王和魃帝两个魔头竟然全不按照浑沌的预料行事!

    恰恰相反,短短两三日,天疏阁军毫发无损连下二城,风云还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把天童鬼王哄骗得团团转,不仅利用天童鬼王杀了魃帝,还骗天童鬼王去对抗浊气送死,天童鬼王死了也就死了,偏偏是这死蠢揭了浑沌的底牌!

    两日连丢两城的败绩,令浑沌颜面尽失,但浑沌尤其愤怒徵城的失败,他早早布局了特使在城中,更是在危机时刻通过特使接过了战场指挥,怎料徵城势力都是些酒囊饭袋,执行不力不说,还在关键时刻延误了浑沌临危不乱想出的反败为胜的战机!这些废物若有能力按照浑沌的指挥行事,何愁保不住徵城!

    至于鄜城,那是天童鬼王被风云哄骗与魃帝内斗,不能算天疏阁军的功绩,也怪不到浑沌的头上。魔终究只是魔,说白了就是两滩腌臜魔污,早该知道指望不上,还是浑沌太信任它们,没想到它们如此废物。

    事已至此,浑沌自认虽非首过,也只能替无能手下裱糊裱糊,将败仗全都推到了风云与大魔头天童鬼王暗自勾结祸害无辜朝廷官民的头上。但私下里却是发了狠,先是下令大肆宣传他是不死真神,以对抗天疏阁军对他的无耻宣传。再是把各地废物将领都大骂了一通,斥责他们无能不力,更加强了浊气控制,干脆不让将领决定军情,一切军令都要通过浑沌批准。

    浑沌认为只要将领们听他的那就一定能赢,实施情况却是在过去十天中微操各地,连吃了六场败仗。

    浑沌气得整日暴跳如雷,气将领们废物不堪,浑沌控制太强了不行,分身乏术,来不及批复导致贻误军情,但控制轻了更不行,总有个别将领拖沓误事,浑沌命令弃掉的城池总是弃的不果断,浑沌命令守住的城池总是守不住,浑沌命令打下的城池总也打不下来,总之是一塌糊涂,焦头烂额。

    其间浑沌被逼无奈,还想出过悄悄毁堤淹城的必胜主意,结果半夜去毁堤还不知乔装的朝廷军被天疏阁军抓了个正着,还拿水镜卷轴记了下来,到处无耻宣传!气得浑沌心口发麻。

    一个个手下都无能至此,浑沌堂堂先天凶兽,这两日竟气出了火气疮,鲜红一个长在嘴角,越舔越疼。

    因此年关将近,京城大街上还看不见一点喜气,毕竟明樑帝成日盛怒大吼大叫,京城里的百官百姓都识得眼色,不去触楣头,连圣宠不衰的魏慈庵魏大人府上都收敛了许多,不再那么极尽奢侈,普通人家就更不敢太早张灯结彩迎新年。

    往日繁华的大街,一眼望去都素净了许多。

    闻人鸢站在家门内躲着寒风,远远等见一架聂家马车来了,她才出了门,登车掀帘喊了声姐姐。

    同样把自己画丑了三分的聂林玉与她相视一笑。聂林玉将她拉到身边坐下,握住闻人鸢吹冻的手,带着她一起烤抱在膝上的八角铜手炉:“手这样凉,等了多久?我该早来,不巧夫人和姐姐用了车去,等她们回来,我才用上车。”

    “也没等多久。”闻人鸢靠着聂林玉只是撒娇笑,“要不是姐姐顺路带我进宫,我还得去瞧主家脸色借马车,又或是去麻烦大堂哥。姐姐待我这样好,我哪还有不知足的?”

    聂林玉笑了,抽手捏捏闻人鸢脸颊。正玩笑,车夫忽然将马车往边上赶停了,侧后方传来呼喝,显然是要聂家马车给同样往宫里去的别的世家贵女让路。

    聂林玉微挑起帘边看了一眼就放下,对闻人鸢用口型说了个萧字,又拿手比了个七。

    闻人鸢呵地一笑。从怀中锦囊掏出一枚成色不佳的灵玉佩,这是三年前小堂哥送她的生辰礼,她想要个能与姐妹畅谈不被偷听的小物件,小堂哥就真给她造出来一个,还特意挑了不出挑的灵玉料,以玉佩掩藏内里细细刻的符文。可惜不久后小堂哥就离家出走去了天疏阁,莫说回礼,连名字都成了族中禁忌。

    有灵玉佩屏蔽,闻人鸢这才伶牙俐齿道:“拿你我耍风头,本也不稀奇,大家都是分家女儿,回家里谁不是给主家垫脚作衬的?若不是主家只保主家女儿,也轮不到咱们这些素不出挑的分家女儿进宫。

    “淋着同一片风雨,谁也不知今日能不能活着出宫,不奢求同舟共济,可一时同谊总该是有的。偏偏有这起子眼皮子浅的,这时候了还惦记着踩高捧低的手腕,回回拿咱们作筏子。真是可笑,就让她了逞威风又如何呢?”

    说来荒唐,这些世家少女不得不接连三日冒着大冷天入宫,是因明樑帝浑沌亲自下旨,帮那位圣宠正隆的魔头蜚大人,邀请贵女们进宫游乐品茶作诗。

    这旨意引起了世家们的惊疑恐慌,蜚魔头如此荒唐的邀请,浑沌还亲自下旨撑腰,世家们实在猜不透蜚魔头究竟想干什么,更猜不透浑沌想要试探什么。

    自从蜚魔头入宫,后宫就死讯频出,好几个被浑沌拘在后宫的世家男女都是惨死在蜚魔头手上,世家早就记恨上了,这魔头如今竟还要邀请世家贵女入宫品茶作诗?一滩魔污懂什么品茶作诗?

    同样是圣宠正隆,魏慈庵魏大人再如何令人不耻,好歹还是个人,还有利益可交换勾连。这蜚就是个瘟疫之魔,一心讨好浑沌别无他念,还没有一点脑子,既无常识,更无学识,只有魔性,做出来的事残忍可怖,别说合作,就连正常与百官交谈都做不到。

    更何况,外头朝廷军接连打着败仗,这种时候要世家送贵女进宫喝茶游乐,想也知道日后要被流言蜚语戳烂脊梁骨,难道是浑沌故意借机敲打他们?可还要敲打什么呢?浑沌不听劝诫,坚决要亲自指挥各地战事,世家老头子各个被气得倒仰,早已是拿浑沌无可奈何。

    世家们也都清楚,自从身份揭露,浑沌越来越懒得装出皇帝样子,明摆着就是要肆意妄为,丝毫不顾虑所谓朝堂利益权力制衡。对世家来说,一个不在乎生灵涂炭的皇帝是可怕,但一个搅乱朝廷、连吃败仗却依然能威慑百官的皇帝更可怕,浑沌凶兽还能稳坐皇位,只因它随时都能凭一己之力杀了他们所有人。

    天疏阁军揭露浑沌将部分浊气藏身另个时空几乎杀不死,已然搅动了时局。有些人看到浑沌不死,畏惧得软了膝盖和脊梁,选择忠诚于明樑帝。而有些人深刻意识到浑沌是个非人凶物,甚至民间传说中复仇厉鬼都比浑沌有人性。哪怕朝廷军能赢,浑沌也永远不会成为百姓朴素期待的合格统治者。

    然而,无论世家们如何惊疑恐慌,浑沌既然下了旨,世家就只能听令。他们倒也默契,不约而同做了最坏打算,尽量只派了不起眼的分家女儿应邀入宫。

    这些分家女儿抱着一去不回的心胆战心惊进了宫,才发现原来蜚竟是想让她们教他如何打扮、如何博得浑沌欢心。

    其实这些事何必问世家少女,宫里的老宫女老太监各个比她们懂得多,可奈何就如世家把握不了浑沌的脉数,浑沌其实也不知蜚究竟要找世家少女干什么,但对浑沌来说能少见蜚一刻都是好的,他近来沉迷军务,巴不得蜚去烦别人,下旨下得痛快。

    世家少女们被蜚魔头此问问得当场懵住,一些心气高的已是气得暗咬银牙,却碍于魔头之威,不得不应付作答。而蜚魔头说是求教,却不信任他人意见,固执得很,嫉妒心还重,第一日入宫,少女们好不容易说服他把五官调得不那么突兀拼凑,蜚立马跑去见浑沌,结果阴沉个脸回来说没用,明日再来。

    如此接连三日,蜚都不满意成果,少女们也只能继续进宫,冒着寒风来给蜚魔头改妆换面。

    “你既看得明白,还气她做什么。”聂林玉怕闻人鸢说出气来,更担心她心直口快,笑笑劝道,“只是那主家保不保之语,可不好随便说。这车上只有你我,你还有你堂哥给的灵玉佩,倒罢了。”

    闻人鸢笑起来:“姐姐放心。这话我只和姐姐说。”

    聂林玉怜爱地握握她暖起来的手,终于问道:“前两日久别重逢,聊忘了问,你家里可还好?”

    闻人鸢家境是闻人家分家里极不景气的那个,她父亲死得早,老娘多病常年卧床,只有她一个女儿。

    原本倒还有个当官的亲叔叔,按闻人家的规矩,她父亲死后,她叔叔应当帮衬她家,但她这叔叔素不愿与穷亲戚来往,父亲在时就是门难进脸难看,父亲死后更是连门都不让她进,甚至不愿借她一分银钱给老娘买药,不多久就找关系外放去江南做了个小地方官。

    结果他上任不久,正碰上一位清流方大人告老回乡,据说这位方大人还是个青天大老爷,长公主不仅以两箱黄金为临别赠礼,还派人做了九十九柄写满爱民功绩的万民伞,一路敲锣打鼓护送方大人衣锦还乡。于是那位叔叔为了示好拉关系,不仅亲自跪地迎接,当场听说方公子意外久瘫在床,还非要去给方公子抬轿。

    抬轿可不是大官人想的那么简单,其他轿夫再使劲,也不能替他出力,闻人鸢她叔叔更是从小娇养多年虚胖,哪里抬得起那大如床的十八抬大轿,咬着牙刚撑起来就啊哟倒地,把方公子摔得险些一命归西。

    如此要事,长公主自然玉口传了话到闻人主家去问责,她叔叔立时丢了官,回到京城还处处被人嘲笑,后来就只躲在家里闭门不出,也不见客,已经好几年没人见过他。

    兄死弟庸再起不能,眼见这个分家彻底走到了末路,主家体面给些薄银维持吃穿,也就仅此而已,将放弃摆在了明面上。世家内部哪少得了拜高踩低,闻人鸢早早看尽世间冷暖,也不会去落井下石,只是记恨这个叔叔当年连买药碎银都不肯借,自然就当没这么个叔叔。

    相比于闻人鸢,聂林玉家境里要好些,虽人多复杂,但聂林玉好歹能攒些钱在身边,她也不好多做,只是力所能及地照顾闻人鸢,例如让下人买纸笔时往闻人鸢那送一份,她二人皆不自由,不常相见,聂林玉总担心她过得如何。

    闻人鸢却没有露出愁容,反而高兴了起来:“难得有好事能跟姐姐说。前些日子,大堂嫂另请大夫给我老娘换了贴药,吃着竟好得很,十分对症,昨儿已能下床走一走,胃口也好了许多,大夫说,再吃些日子,吃到过年,说不准就康健了!到时,再换付方子养一养。”

    许是想起了这些年老娘病重的困顿时日,闻人鸢仍笑着,眼底却已湿热。

    “太好了!”聂林玉也是欣喜不已,“阿弥陀佛,妹妹,我真为你高兴。你那位大堂嫂当真是情义女子,她费心了。”

    闻人家人丁再兴旺,闻人鸢口里也从来只有两个堂哥,大堂哥就是时常接济她家的闻人珏,小堂哥就是离家出走去了天疏阁的闻人琅。闻人珏娶的并不是世家女子,所以这位大堂嫂聂林玉并不熟识,只是从闻人鸢口里听来是个不错的人,这回竟然费心另请大夫,更对她添了许多好感。

    听了聂林玉的夸赞,闻人鸢剖心对她感慨:“姐姐说的是。说来,大堂嫂素来对我不错,不曾短了堂叔定下的接济,只是来往时有些淡淡的,已是极难得的好人,我是记在心里的,唯有感念感谢。

    “我也是在姐姐面前实话实说,往年,像这样的自发关怀,大堂嫂确实也没有。倒不是我贪,我只是将心比心,给久病之人换大夫这种事,万一不好,可是要结仇的。嫁进世家当夫人的,谁不懂分寸二字,多做是错,少做也是错,素日接济已是难得了,有几个肯为夫家亲戚家做这等易惹祸的事?

    “可那回大堂哥从不周山九死一生回来以后,大堂嫂竟像是变了个人,跟大堂哥焦不离孟焦不离孟的,还包揽了家里大小事情,可见是患难见真情。以前我糊涂想着,这大堂嫂人虽好,对大堂哥却像只是尔尔,对家里也像个客人似的淡淡的,一切都照堂叔堂婶原样,不添不改。如今才知,原是我小心眼错看了。”

    聂林玉知她明敏善感,柔语安慰道:“像你说的,就是患难才见了真情,哪里是你小心眼了?你嫂子做人是万里挑一,你也是有运气的,等你妈妈身体好起来,指不定往后就都否极泰来的。”

    闻人鸢嗯了一声,靠在姐姐肩头。

    马车进宫城之前,闻人鸢就收起了灵玉佩,与聂林玉打样子般闲聊起了无所谓的官样诗书,下了马车,站在等候引路的世家贵女堆里,两人就都不说话了,与其他人不疏不近。

    被萧家、夏侯家贵女们围住的夏侯莹从人群中看见她俩,快步过来打招呼:“闻人姐姐、聂姐姐!”

    聂林玉和闻人鸢都浅笑回了招呼,一时都目露担忧。

    很难相信心机深沉的武将世家竟能宠出来这样单纯善良的娇女,若不这一代女孩儿稀少,夏侯家必定是不愿意送她进宫赴宴的。夏侯莹也确实天真不作伪,就连蜚魔头她都能示之以善,旁人不敢指出的五官拼凑,都是她善言指出劝其改善,因此她们两个家境不如她的反而替她捏把汗。

    太监前来引路,想和她俩一起走的夏侯莹被其他贵女打配合拉走,聂林玉和闻人鸢也只作不知,不紧不慢走在后面。

    跟着太监进了殿,贵女们正想着这回不知又要等多久,就看见蜚魔头板着脸怒气冲冲地跨进殿门,不理会贵女问安,咬牙切齿坐在椅子上。贵女们心里都是咯噔一下。

    蜚今日本是志得意满,浑沌大人大早上就招他去密谈,说有一个必定能除掉风云的计策,只需要蜚去找来欲魔和影魔。蜚终于能出京为浑沌办事,卯足了劲证明自己,只用了半日就将欲魔和影魔绑回了京城,结果并没有换来更多相处时间,浑沌大人甚至说要和欲魔影魔单独议事,将蜚赶出了完人斋!

    而御书房完人斋里则是全然不同的气氛,浑沌赶走了拼凑脸丑八怪蜚,面对着漂漂亮亮的欲魔和影魔,直发感慨,到底是美人养眼。

    虽然欲魔今日选择幻化出的这身皮囊,不仅是穷奇的另一个老相好,死前还自作主张招来裴牧云搅坏了浑沌的闲散时光,但浑沌也不得不承认孔雀佛子这身皮囊确实是漂亮。

    欲魔识情识趣,对他嫣然一笑,馋得浑沌直流口水,或许是知道浑沌爱好美人,影魔施展魔力仿照得与欲魔一模一样,表情也学得丝毫不差。两个孔雀佛子对他笑,浑沌下意识舔了舔唇,舔到火气疮,又疼了一下,回过神想起魔污难闻连饕餮那条死饿狗都不要吃,发出一声兴叹。

    不能吃,还是说正事吧。

    浑沌一清嗓子,对俩魔追忆起了往昔:“二位可还记得半神们在凡间大烧战火的好时光?那时,也有封神榜高悬于空,各路神仙赐封的半神们为了杀出重围飞升成仙,招揽信徒斗得你死我活,血染了大半个九州,大大滋养了魔气,二位当时可是混得风生水起。”

    第192章 摆魔阵优势在我

    浑沌提到的好时光,欲魔与影魔当然记得,那时九州战火频仍,它两个借机游荡天下害人享乐,甚至联手搭档过几次,别有风味。

    “奴家怎么会不记得?那时半神泛滥,群魔乱舞,此消彼长,共赢共生。他们封他们的神,我们享我们的乐。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欲魔露出回味留恋迷离的浅笑,“只是,先天神大人是如何知道的?您当时,似乎还被关在天上?”

    浑沌睨他一眼,并不回答。

    明白浑沌不愿说,欲魔就没有追问。实力更低于欲魔的影魔就更不会追问。它两个被蜚抓来时就有了共识,既然天疏阁发现浑沌杀不死,那它们打不过蜚,加入浑沌也无妨,总比被蜚吞了强。眼下几场战局的输赢不算什么,浑沌不会死,在它们眼里,这就意味着浑沌不可能输。

    很简单的道理,风云再强也不过是凡人之躯,大不了拖个一千年,就算天疏阁赢了一时战争又如何?拖个一千年,风云不死也要飞升,仙人可不能随意下凡,届时,浑沌大可以卷土重来。只要拖没了风云,剩下这些凡人根本没有能力阻止浑沌夺取天下。

    说白了,二十四魔都可以说是因人而生,却也因此更看人不起。擅长祸害人心的欲魔影魔尤其如此,它们对凡人都多脆弱再清楚不过。没有一个凡人没有欲望,没有一个凡人没有影子。只要它们想杀,就没有它们杀不死的人。

    欲魔视人为玩具,最爱玩的就是扮演他人的欲望,挖空心思以各种面相各种方式引诱人心,勾君子迷酒色,引正人作大奸……世上有万条歧路,为了毁掉一个人,欲魔愿意换遍十三面具,用尽万般变化,使出各种手段。直到将人玩弄到彻底崩溃,欲魔才会将其吞入腹中,那种绝望美味不已。

    而影魔依附万物而生,它始终只是影子,无法成为本体,它嫉恨所有鲜活的生灵,迷恋凡人变化的情绪。一个人看见挚爱正被歹徒掐住脖子会是怎么反应?打死了歹徒才发现这只是一场噩梦会是怎么反应?醒来后发现从来就没有什么歹徒在梦中打死的原来是挚爱会是怎么反应?……不间断的刺激将情绪拉到极致,从惊惧到愤怒到欣慰再到难以置信再到悲痛欲绝的急剧起伏,直到再也刺激不出更多情绪,它才会将人吃掉,吃掉的瞬间就好像它也短暂拥有了这些情绪,世上再没有这般令它满足的游戏。

    换个角度看,欲魔影魔可以说是最通识人心的魔,既然它们打定主意要归顺浑沌,自然不会惹浑沌不快。

    浑沌见它两个这么识情识趣还又这么识相,对比又丑又蠢笨连谄媚都做得丢脸至极的蜚,心底简直是十分满意,几乎都要舍不得骗它们去死了。

    只是几乎。

    浑沌开始讲述他的计划:“提及往事,是朕因此生出一计,配合二位大魔之力,必能彻底摆脱这对风云逆贼。”

    原来,浑沌是想用自己扰乱时空的能力设下阵法,用欲魔影魔为诱饵将风云引入阵中,只要风云入阵,浑沌就能通过在两个时空共存的封神榜的联系,将风云甩到那个半神泛滥的时空。

    但此计风险不小。浑沌此前从未设过这么大的扰乱时空阵法,都是尽量拆分成不费力的局部设计,海角城海崖下的阵法就是典型,要设下如此大阵,本身就要耗费大量浊气,即使成功,扰乱时空的反噬也有可能伤及浑沌核心。只要能彻底摆脱风云逆贼,一点小伤,受了也就受了。

    而且,只要阵法运行不出错,在阵法撕开的时空间隙没关上之前,多甩走一两个人也不会增加浊气消耗,所以,假如女娲舍不得她这两颗小棋子跑下来横加干涉,那就再好不过,女娲一入阵就会被阵法一同甩走,恰恰是一石二鸟!

    浑沌说到此处,显然开始畅想起了踢走三个终极绊脚石的大胜利,满脸都写着称心如意,还为欲魔影魔画了封侯封爵共享天下的大饼。

    可惜欲魔影魔可不是蜚那种没脑子的蠢货,它们每次复生都是纵横九州祸害苍生的角色,怎会听不出此计蹊跷。

    何况自复生以来,为了更好地害人,它们一直密切关注着天疏阁的动向,混在百姓堆里观看了天疏阁放出的所有水镜卷轴,时刻警惕避免被天疏阁抓住。因此它们不像蜚对风云的战力一无所知,非常清楚在风云面前任何大魔都毫无胜算,浑沌要拿它们当诱饵,明摆着是骗它们去送死。

    这大名鼎鼎的浑沌凶兽,似乎并不如传闻中那般厉害。难道是跟蜚混久了,传染了损脑子的恶疾?

    回想浑沌对着两个孔雀佛子幻身流口水的蠢样,欲魔更觉得见面不如闻名。但只要浑沌是不死之身,蠢一点,对它来说,倒不是坏事,反而是好事。而那扰乱时空的阵法,也不是没有可行之处。

    欲魔心念电转,对着浑沌婉转一笑:“先天神大人,您的计策自然是妙极。只是半神泛滥之时还是距今太近,假如风云逆贼回在那时,又打遍半神飞升成了仙,上去之后害您再也不能下凡,您又该如何应对?”

    浑沌皱眉,神色立马变得不悦起来。

    但不等他开口训斥,影魔就抢先出谋划策道:“大人既然能够扰乱时空,何不干脆弄死他们?与其将逆贼甩到其他时空留下祸患,不如斩草除根!”

    荒谬!是他不愿意把风云斩草除根吗?能做得到的话,他会不愿意把风云斩草除根吗?浑沌越听越气,正要破口大骂,影魔却又抢嘴,极力煽动道:“若大人不嫌弃我二魔之力,在您的阵法上叠加两层魔阵,就能将风云逆贼斩尽杀绝,连女娲,也不是没有可能拿下。”

    接连被噎了两回,浑沌阴沉命令道:“少卖关子,快说!”

    心知这影魔是积习难改,忍不住挑拨他人情绪,欲魔威慑地蛰了影魔一眼,影魔立时清醒,不敢再故意刺激浑沌玩,对欲魔低头示弱。

    欲魔没有让浑沌等待,立刻接过话头,温言软语地为浑沌清晰讲述:“奴家的六七阵法,能将您扰乱时空阵法的效果倾注于入阵的人,也就是说,阵法效果不再是将风云逆贼甩回千百年前,而是将风云逆贼本人回溯千百年,区区两个凡人修士,寿数连一千年都不到,如此已是必杀之计。”

    听得两眼发亮,浑沌大悦,催促欲魔:“继续说!”

    欲魔用孔雀佛子的幻身柔笑,不停歇地继续道:“再加上影魔的形影阵法,就能将此前双阵拓印叠加,想叠几层影阵就叠几层影阵,一口气回溯个五千年、九千年,还怕风云逆贼死得不透?哪怕是女娲,杀不死她也能让她立刻丢掉几千年的修为。以您先天神的优势,对上一个少了几千年修为的女娲,要杀她,岂非易如反掌?”

    “好!”浑沌拊掌而赞。“天佑我也!二位果真是吾之福将!今日一来,就献上如此妙计!”

    见浑沌只是叫好,没有其他表示,欲魔看了影魔一眼。

    影魔继续加码,火上浇油地煽动道:“不仅如此,阵法叠加还有两个好处。一来,多层魔阵能掩藏您的阵法气息,让风云逆贼更难察觉圈套,就是女娲来了,也分辨不出;

    “二来,多层魔阵的魔气足以影响在场兵卒,只要有天疏阁军在场,风云就不得不入阵救人,不然,他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天疏阁军陷入狂暴,不分敌我地相杀到死为止!那两个逆贼沽名钓誉,绝不会袖手旁观,而入了阵,就是他们的死期!”

    浑沌已是喜不自胜,却听影魔补充道:“只是,多层魔阵要消耗众多魔力,光我俩,恐怕力有不逮。”

    面对浑沌收敛喜色的面容,欲魔只作不知,配合接口:“所以,此计要成,就得引出天疏阁军开战,用他们自己人牵制他们。还要有大魔为我们输送魔力。最好是布置在海岛,这样,不离形能将魔阵藏于海下,表层再以普通魔阵掩饰,更能让风云无法察觉,一击必中。”

    浑沌像是忽然疑惑:“……不离形是谁?”

    虽然一进来就自报了家门,影魔还是从善如流地应承:“是我。”

    似乎并没有因为沉迷美色而忘了听它俩名字,浑沌一点都不尴尬,丝滑地问:“怎么叫这么个名?”

    “多年前胡乱取的,取形影之意。”影魔顺着浑沌解释。

    浑沌又看向欲魔:“那你呢?”

    看出浑沌有松动之意,欲魔嫣然一笑,配合拖时间道:“奴名十三恨。喜、怒、忧、思、悲、恐、惊七种情志,见、听、香、味、触、意六种欲求。”

    随着介绍,欲魔周身浮现出十三张巨型面具,张张不同,每一张面具都拴着一根琴弦般的情丝,十三根情丝左七六右归拢于欲魔两手之中,配合他此刻孔雀佛子的幻身,真如孔雀开屏一般。

    这些魔跟人混太久了,起的名字都一股人酸味,搞得跟是人似的。浑沌忍不住腹诽。

    但欲魔的孔雀佛子幻身对他如此娇笑,浑沌又忍不住犯饿,可魔污那么脏,吃了要吐,不能吃,只能在心底第无数次对乱吃西方怪龙传染了饿疾给自己的饕餮破口大骂。

    浑沌忍住焦躁,假装感兴趣道:“这些面具是从何得来?”

    “先天神大人问得巧,这里头确实有个故事,还与蜚大人有关。”欲魔一挥手,隐去其他十二张面具,只留下惊面,如弹琵琶一般抱在怀中。

    “哦?”混沌一听跟蜚有关,顿时就完全没有兴趣了,但他需要时间思索,还是表现出有兴趣的样子,“你说说看。”

    欲魔慢慢讲述起来。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人远远没有如今那么多,魔也没有如今那么强大,蜚天生是瘟疫之魔,却还不能像现在这样收敛魔力,所到之处必生大疫,近人人病,近牛牛瘟。可蜚又羡慕凡人之间的关爱,时常装作是人,跑到凡人部落里去。但它装人从来就装不像,一进部落又害死了许多人,被祝巫带领部落的人赶了出去,还举行了驱逐疫鬼的仪式,防止蜚再偷偷进入部落。

    蜚不甘心,却是屡试屡败。蜚每试一次,一个部落就要遭殃,按理说,世上应该早就有蜚的传说流传,然而凡人虽害怕瘟疫,部落中却始终没有盛行蜚这个瘟疫之魔的记载,凡人有驱逐疫鬼的仪式,却没有专门驱逐蜚的仪式,也就更没有关于蜚的节日。

    几乎没人记得还有一个叫蜚的瘟疫之魔。相比其他二十四魔,蜚可以说是默默无闻,比如枝弩弦,就一直有凡人记录双头蛇、食人蛇的传说,就连天童鬼王也一直有孩儿鬼的传说,这也让蜚嫉妒不已。

    接连被十三个部落赶走之后,有一天,蜚听说凡人都喜欢白色瑞兽,就改变了方式,这一次,蜚装作一只白毛独角狮子,特意选在腊月三十这天,跑到了一个部落里去。

    选择腊月三十,是因为这一日是华夏的除夕节,当时凡人在除夕节有用击鼓之法来驱逐疫疬之鬼的习俗。蜚的打算是,就算这次结果还是和以前一样,如果它变成了白毛狮子还是会被赶出部落,至少他们会记住蜚在除夕来过,它想把自己加入除夕节的传说里,被凡人记住。

    结果自然和以前一样,蜚害死了许多人,被愤怒的部落人民赶了出去。但那个部落并没有把蜚的出现加入除夕节的传说,他们把蜚变的白毛狮子误认为是传说中会在除夕夜跑进部落吃人的年兽。

    闹了一通,到头来,还是没有人记得蜚。反而因为蜚变的白毛狮子,让年兽的传说变得风靡起来,而年兽甚至不是真的,只是凡人结合放烟花炮竹的习俗编出的故事,然而,民间至今都流传着古时人们用烟花炮竹驱赶年兽、喜迎次日新春,这个故事本身就已成为了传说。而蜚还默默无闻。

    这让蜚嫉恨交加,深深地恨上了人。这些凡人,明明那么弱小,只要接近它就会生病而死,却像是故意报复它一般不想记住它,故意不愿意崇拜它,故意不愿意对它好!

    忍无可忍的蜚找到欲魔,要求欲魔屠杀曾经赶走它的每一个部落,并且折磨部落里的每一个人,确保他们在死前深深记住它是蜚,是瘟疫之魔,而不是什么年兽。作为交易,蜚愿意在事成之后被欲魔吞掉。

    说到这里,欲魔看向已经把对蜚的嫌弃完全摆在脸上的浑沌,娇叹道:“整整十三个部落,奴家不知花了多少心思才完成蜚大人的要求。这其中还有十三个真材实料懂得驱逐疫鬼的祝巫,都是难啃的骨头。

    “事成之后,奴家带走了祝巫们举行仪式时戴的扮神面具,用吞掉蜚大人的魔力扭转了它们,为每一张面具注满情与欲,将这些扮神面具制成不朽魔器,永远陪伴在奴家身边。”

    蜚果然是个倒霉玩意。

    浑沌沉吟片刻,故弄玄虚地拖着声道:“原来,两位爱卿还曾有这么一段趣事。既然还有这样的渊源,朕就让蜚来为你们的魔阵输送魔力,想必是能够配合无间。”

    欲魔影魔当即一跪:“谨遵圣意。”

    浑沌想了想:“具体实施,还是由朕来与蜚商议,你们就不要多嘴了。二位千里而来,这就下去休息吧,后宫玩乐,任你们消遣。”

    二魔心照不宣地一拜:“是。”

    *

    朕让你出去。五个字刺痛了蜚的心,蜚一路扬鞭打骂宫人发泄妒火,直到殿内还是阴沉个脸,咬牙切齿地反复嚼着这五个字,吓得满殿贵女们不敢说话。

    经过前两日的改版,蜚的容貌已不再那么拼凑突兀,但还是说不上好看,因为这魔头始终坚持那套集采美人最美五官杂糅起来就是最美的信念,不愿意五官都只像同一个美人。贵女们不敢多做反驳,只能将蜚魔头衷爱的五官都分别画下,再拼凑尝试,努力找出不突兀又好看的拼盘组合,这谈何容易。

    但在少女们的拼命努力下,蜚还是好转了心情。

    太监来传旨召蜚觐见时,蜚在夏侯莹的建议下变化更换了鼻子,贵女们正夸它好看,蜚分辨不出,似乎还不如自己的想法,但被夸得心情不错,听到浑沌要见它的旨意,蜚的心情就更好了,下命令不许贵女们走,等他回来,视浑沌的反应再看她们有没有说谎、要不要赏她们。

    不料刚进完人斋,浑沌就夸了一句:“爱卿是去为朕换装了?嗯,这回当真是个美人。”

    蜚哪受得住浑沌这一夸,霎时间心花怒放,激动得红潮满面,想在浑沌面前做出娇羞模样,却又想起欲魔影魔两个得以与浑沌单独议事的王八蛋,早知如此蜚就该在找到它们时直接吞了,因此面上反而显出一丝嫉恨来:“只要先天神大人喜欢,蜚就心满意足了。不知欲魔影魔何在?”

    浑沌心下当即就有些腻味。他本来就是硬着头皮夸一句,蜚现在这张拼凑脸顶多是个不丑,距离浑沌认可的美人那还差了十万八千里,结果蜚不仅不感恩戴德,居然还像是吃起了醋来?荒唐!它以为它算个什么东西?一滩魔污,眼睛鼻子嘴没一个是自己的,还不能吃,夸一句居然还翘起尾巴来了,蠢货。

    但浑沌做出严肃的模样来:“它们原想算计你我,但朕将计就计,骗他们入了局。朕让人带它们去休息,其实是将它们软禁在偏远宫中。你过来,朕要将真计划说给你听,你听仔细,不可有半点马虎。”

    “先天神大人!”浑沌话语中的信任让蜚兴奋起来,失口一声喜悦高叫,紧接着也不起身,就那么跪着膝行上前,跟哈巴狗一般凑到浑沌椅边,整个身子都因激动而微微发抖。

    浑沌忍着想将它一脚踹开的冲动,将计划与蜚一一说明,为了不让蜚察觉有诈,浑沌还拍了一下蜚的肩膀,似乎很关心地叮嘱:“届时,爱卿一定要将朕教给你的步骤记清,只要你依命行事,不自作主张,朕的阵法就能保住你,反将欲魔影魔作为魔阵饲料,你安然无恙。但只要错了一步,被魔阵吸死的就不是它们,而是你。”

    蜚原本点头如捣蒜,被浑沌这么一叮嘱,反而忽然怔住了,没有反应。浑沌心底咯噔一下,以为自己做过头穿了帮,却不料蜚是感动得眼眶湿热,近乎哽咽道:“蜚一定记住!一定记住!您让我蜚做什么,蜚就做什么。先天神大人,从来没有谁对蜚这么好。为了您,蜚什么都愿意去做!”

    浑沌松了一口气,温和神色敷衍了蜚一句,蜚却仿佛又被感动到了,对浑沌絮絮叨叨地说起了自己的悲惨往事,什么去部落被凡人追打啦,什么除夕被打还遭年兽冒名顶替啦,还恰好和欲魔所说的对上了。

    原来欲魔所说的全是真的,没有一点编造的成分。浑沌反倒有些稀奇。毕竟欲魔对他说这些事是为了激发他对蜚的反感,这浑沌很清楚,欲魔这样做并不奇怪,不掺假话只是这些事本身已经没有掺假的必要了。但蜚对他说这些,难道真以为这些事能够博取他人同情?

    在短暂的一刹那间,浑沌甚至对蜚泛起了一丝丝怜爱,怎么就能蠢到了这么极致。

    这一刹的怜爱,在听到蜚的结束语时嘎然而止:“……能不能将计划定在腊月三十?如此,蜚与先天神大人在除夕之日杀了风云女娲,这必将成为千古传奇!那些凡人,将再也不能忘记蜚!”

    倒霉玩意就是倒霉玩意。

    浑沌立刻心生不满。腊月三十?再输个二十日,他这张先天神脸往哪搁?

    但转念一想,说不定再过两日他就能把握住操控朝廷军的轻重精髓,不会强到他忙得分身乏术,也不会轻到将领能自作主张,正好是他的军令实时执行畅通无阻,朝廷军一定就能开始扫清过往阴霾,凯歌高奏。

    退一万步说,即使还是因为将领废物无法打胜仗,那正好让这些无足轻重的胜仗麻痹风云,到时再一口气绝地反击,一举反败为胜,岂不更美?反正如今九州有这么多凡人,再输几场,不伤痛痒,浑沌可是眼看着华夏人从无到有的,只要最后还有几千几万人活着,应该就足够重新繁衍,不会少了他吃的。

    浑沌幻想着风云女娲入阵丧命的精彩时刻,这样一场绝地反击、反败为胜的绝佳逆转,定会成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按捺住内心的激动,浑沌勉力沉下了脸:“既然爱卿这样说,看在爱卿忠心耿耿的份上,朕就勉为其难,答应你。”

    听浑沌说愿意为了自己勉为其难,蜚激动地几乎要喘不上气,跪坐在浑沌脚边发抖,又是一声深情高叫:“先天神大人!”

    “大局皆在朕把握之中,败象不过是放松风云警惕,总的来说,优势在我。”丑人越作越难看,浑沌实在难以忍受,着急赶它走,又拍了一下蜚的肩膀,草草做了结语,“话虽如此,朕也不可任风云逆贼猖狂!现在,朕要把精力放在军事筹谋上面,爱卿就先退下吧。”

    蜚又深情款款地说了些赞美浑沌的话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浑沌瘫坐在龙椅上,实在没忍住干呕了一声。

    幸亏这丑东西就要死了。

    从御书房回来的蜚魔头志得意满,世家贵女们也不敢放松,直到蜚魔头说赏给每个人一两银子,让她们回家不必来了,贵女们才在心底松了一口气。

    虽然,即使只是分家女儿,宫中贵人居然只拿一两银子来赏也是闻所未闻的事。但有钱拿还能平安回家,还不用再进宫面对这魔头,谁不高兴?殿内霎时充满了轻松快乐的空气,哪怕那些看不上一两银子的,也不会在这时表现出来,都附和着感谢的吉祥话。

    太监发起了赏银,少女们不敢表露着急,但都等着拿到赏银好出宫去,蜚也正要先行离开,偏在这时,蜚看到了正在笑的夏侯莹。那一张脸花容月貌,好不娇憨。

    蜚忽然想到,是这个人建议他换鼻子,而换了之后他就被浑沌大人夸了美人,这只意味着一件事——夏侯莹比蜚更清楚浑沌喜欢什么。一个真正投浑沌所好的美人。蜚扭曲了脸,一刹那嫉妒到发狂。除掉她。必须除掉她。

    “啊——!”

    突然发生的变故让贵女们纷纷尖叫起来,她们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夏侯莹就倒在了地上,脸上漆黑一片。

    蜚一鞭子抽在地上,对太监们呼喝:“赏银发完了没有?发完了就让她们滚出去!一个都不许留!全都滚出去!这里也是你们能赖着不走的地方?”

    受到惊吓的贵女们落荒而逃,闻人鸢和聂林玉听出蜚的恶意,赶忙上前,全凭一腔救人之心将夏侯莹拉扯着架起来,跌跌撞撞地带着她快步走出殿外。

    到了殿外,她们才发现贵女们并没有跑远,原来是遭到了宫人的训斥,不许她们在宫内随意奔跑,但并没有人上前相帮,不如说,众贵女都对她们三个避如瘟疫,想必家里都告诫了她们后宫众多太监宫女的死因。而宫里的太监宫女更是急速躲开她们。

    “夏侯妹妹,你怎么样?”闻人鸢心急着问。

    夏侯莹仍不清醒,只是脚还会随她们架着往前走:“……是闻人姐姐?我不知道怎么了,姐姐,我的脸好疼。”

    闻人鸢和聂林玉赶忙扭头去看她漆黑的脸,惊觉夏侯莹的脸上正在发脓疮,心底都是咯噔一下。

    反正大家都躲开她们,四周无人,聂林玉直接与闻人鸢商量起来,她们脚步不停,你一句我一句地边走边低声分析情况——

    离这最近的大夫的是太医,但蜚摆明了要夏侯莹的命,太监宫女不会帮她们请,就算请,太医也不为区区贵女得罪蜚。

    最稳妥的是让夏侯家的马车送夏侯莹回家,这样她们不担干系,但夏侯家是武将世家,特意将宅子修在外城表忠心,等她们两个架着夏侯莹走到停马车的地方,就不知要耽搁多久,再让夏侯家的马车送她回家,少说也要半个时辰,到时候天知道夏侯莹还有没有得救。而且,宫里往世家传消息传得快,知道夏侯莹得罪了蜚,夏侯家再宠她,也不一定会给她治。

    听着夏侯莹越来越虚弱的呼痛,闻人鸢一咬牙:“去找大堂嫂请的那位大夫,我去他药堂抓过药,我认识路。出宫驾马车半盏茶就能到。待会儿我上夏侯家的马车——”

    聂林玉打断她:“说什么胡话,我接你来的,自然要送你回去。”

    这话就是要与闻人鸢共担干系了,闻人鸢一时百感交集,还想再劝:“姐姐——”

    聂林玉不让她再说:“走快些,马车就在前面。”

    见到夏侯莹漆黑的脸,夏侯家的丫鬟护卫们都吓懵了,把变成这样的夏侯莹送回去他们的小命怎么可能保得住,因此一听聂林玉的指挥,她还强调了去药堂救人要紧,他们就立刻顺从地把夏侯莹抱上了马车,跟着聂家的马车在大街上飞驰起来。

    而就在闻人鸢带着众人赶往的药堂中,闻人珏正坐在大堂里生闷气,等待他名义上的妻子,也就是那个藏头露面的蒙面法士结束与药堂大夫的密会。

    不止是闻人珏对这种安排有意见,药堂大夫事实上对这种安排也有意见:“同道兄嘚,虽说他是你亲哥,你也不怕他反水噻?就往我这里领过来?”

    没有变化成嫂子模样也没有戴面具的闻人琅不在意地摆摆手,但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在这些天交换情报的过程中不知不觉被药堂大夫带跑了口音:“我和他同进同出、同吃同睡,就算他想反水,也反不了噻。”

    药堂大夫建议他:“那你不干脆表明身份争取一哈?我看你哥不像是个坏滴,还是阔以改造滴嘛。”

    闻人琅哼道:“我是他亲弟弟,这个猪,同吃同睡几个月咯,都认不到我,我争取个锤子!”

    第193章 意料外兄弟相认

    这话可把药堂大夫听笑了,他开口就是一声蜀人特有的语调上扬的“耶~?”,然后对闻人琅公正摆事实道:“你还要他认出来你哦?你离家出走三年多,信都没往家里寄一封,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先认出来怎样?先给你打一顿板板?”

    闻人琅心虚,听了这直戳痛处的话微恼,迁怒道:“你不要跟我‘耶~’,你们蜀人讲话开口摆个‘耶~’,那保准就是要阴阳怪气。哎哟,你听听看,我讲话都给你带跑咯。”

    药堂大夫看穿他心虚,也不生气,故作咋呼逗这个同道小兄弟:“怎么?对我们蜀人有意见?你小心!我跟你讲!玄真观可是在我们青城山后山上。”

    “胡扯八道,”闻人琅被逗乐了,装作认真掰扯,“我数数,阁主是孔雀佛子从外头拉来的不算,剑侠是从仙人墓里抱出来的白龙蛋,也不算,星归道长那是地地道道的东莱人,更不算,你瞧瞧,哪有你蜀的事?”

    药堂大夫摇头晃脑:“落地生根,晓不晓得?星归道长到我们青城山建观几百年,剑侠阁主都是他捡来在玄真观养大,喝的是青城山的水,吃的是芙蓉城的米,于情于理都是我们川人老乡。”

    说到这里两人都忍不住笑,闻人琅正要告辞,门外忽然一阵车马喧哗。

    两个天疏阁阁员立时警惕起来,互看一眼,闻人琅转瞬变回海棠模样,一起快步出了内堂。

    聂林玉和闻人鸢先行下车跑进了药堂,愕然见到闻人鸢她大堂哥竟这么巧就沉着脸在大堂坐着,紧接着又愕然见到大堂嫂与大夫单独从内堂走出来,两女皆是一愣,但反应过来救人要紧,立刻上前对着大夫倒豆子似的把情况说了,期间夏侯家的护卫们进来打量情况,大夫当即要护卫们把病患抬进内堂诊断,救命要紧。

    等到大夫直接跟进了内室诊断病人,并没有因为害怕蜚魔头推脱不治,闻人鸢和聂林玉才松了半口气,这时闻人鸢才想起来给大堂哥道歉:“大堂哥,此事牵系重大,是我、我……我对你们不住!”

    她急红了脸,却无法厚着脸皮说什么自己一力承担的大话,毕竟,到头来真要被宫里算账,不可不牵连到大堂哥大堂嫂,她为了救人一时情急,此时才后怕会坑了自家人。

    闻人珏旁听时就想到了这层,可事情发生太快,他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说把夏侯家姑娘原样送回家去不治,治不治都是烫手山芋,而且是已经握在手上的烫手山芋。更要命的是偏偏这药堂是个天疏阁据点,真要被浑沌查出来,倒霉的可不只是他和蒙面法士,搞不好整个闻人世家都要完蛋。

    因此闻人珏心乱如麻,就算想安慰闻人鸢都找不出话,好在这时他那假妻子出来了,当着众人面前倒是给足了他面子,对他柔声快语道:“夫君,大夫说情况凶险,要人拿个主意,海棠不敢自专,还是请您进去与大夫说话。夫君放心,夏侯姑娘有屏风遮着,不会失了礼数。”

    闻人珏只好跟他往内堂走,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结果刚走过拐角,对方就给闻人珏低声布置起任务来:“那姑娘的命大夫能保住一时,但他无法清除大魔魔气,要除大魔魔气只能送去后方天疏阁。你赶紧与夏侯家的护卫一起回去夏侯家请个能做主的人来商量,就说闻人世家在祖地养有医修高手,要夏侯家的人配合咱们演一个金蝉脱壳,让这姑娘假死脱身。”

    一番算计把闻人珏的心浇得凉透,亏他这些天还因为蒙面法士装扮的贤内助积攒了些好感,但这一刻是全都熄了。闻人珏一声冷笑:“天疏阁法士好算计,你为了跟夏侯家搭上线,要我拿全家人的命陪你当儿戏!”

    顶着休了他的前妻皮囊的天疏阁法士还想狡辩:“你胡说什么!我是为你着想才——”

    闻人珏恨得咬牙切齿,打断他:“你还拿我当傻子骗!藏头露尾的东西!你——”

    还没骂完,就被捂住了嘴,那天疏阁法士还有胆子教育他:“小声!你生怕夏侯家的人听不见?!”

    闻人珏狠狠拉开他的手,瞪着他,没有要合作的意思。

    知道闻人珏是想岔了,以为他是只为天疏阁考虑不顾闻人家死活,此刻情绪激动,用话语恐怕无法说服闻人珏相信,闻人琅只能使出最后的手段。

    他撤去幻身术法,对闻人珏喊了一声哥。

    “……哥,是我。”

    愕然见到休书出走的前妻眨眼间变成了离家出走的亲弟,闻人珏愣在原地,一时都反应不过来,忽然见到三年生死不知的弟弟,不知该先惊喜还是该先生气。

    但一想到原来不是蒙面法士一心为天疏阁不顾自己一家人死活,而是亲弟弟一心为天疏阁不顾自己一家人死活,闻人珏霎时气得血冲上头,连说了三个好字:“好好好,三年不见,你倒彻头彻尾是天疏阁的人了!”

    闻人琅万万没想到自己暴露了真实身份竟还被兄长质疑动机,一时心如针扎,正要开口辩白,却听见从外堂进来的脚步声,赶紧变回了海棠模样。

    进来的是闻人鸢和聂林玉,闻人鸢似乎听见争吵,担心是因为自己惹麻烦害大堂哥大堂嫂起了争执,所以拉着聂林玉进来认错,果然,一进来就见到仍站在拐角的大堂哥大堂嫂,大堂嫂的眼睛都红了。

    闻人鸢一时更是愧疚难当,正要开口,却被大堂嫂抢了白。

    大堂嫂声音微哑,却仍是柔和低声道:“夫君听岔了我的意思,你听我说,我的意思是,要救这姑娘一命,就得由夫君随夏侯家护卫回去,请来一个能说得上话又能变通的人,这个人要对夏侯姑娘有爱护之情,最好是急着护犊子,能被夏侯姑娘生命垂危的事态吓着答应与我们合作,将夏侯姑娘交给我们假死带走。

    “只要夏侯家派来了人,这人带着夏侯姑娘的死讯出了门,咱们家才可从中抽生。否则,救活了她,咱们家要被宫里问责,救不活她,咱们家要被夏侯家问责,不管救不救得活,主家都要找咱们的麻烦。只有夏侯姑娘死了,夏侯家又无异议,咱们顶多是担个家里好心姑娘不愿见死不救的干系,主家再如何,也不会对咱们如何。”

    闻人珏本是心头怒火烧得正旺,但听着听着就明白了闻人琅这番打算完全是为家里着想,怒火一下子翻做后悔,倒是愧疚起来,同时还因为弟弟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成长了许多而生出了混合难分的骄傲与失落,却碍着外人在场,不能与闻人琅分说明白。

    闻人鸢与聂林玉都是聪慧人物,自然也听懂了这位大堂嫂的筹谋是为家里洗脱麻烦,当下佩服不已,立刻依照她们从夏侯莹口中听来的信息,积极地为大堂哥大堂嫂提供出一位合适的人选,夏侯家年轻一辈里最疼宠夏侯莹的夏侯椿。

    “夫君,你看如何?”闻人琅低着头问。

    闻人珏回想与此人打过的交道,确实是夏侯家群狼里头不那么奸猾的一个,点头应道:“可行。”

    “如此事不宜迟,夫君就与护卫去夏侯家请人吧,如何请到夏侯椿,相信夫君自有机变。”闻人琅低着头说。

    闻人珏见他如此低落,想必是被自己想岔了的揣测所伤,回了句好,却踌躇着没有迈步。

    猜他是因先前口角不好意思道歉,闻人鸢既是帮忙缓和又是真心催促:“大堂哥,眼前事要紧!回头到了家,你什么时候不能给嫂子敬茶赔罪!”

    闻人珏回过神来听得好气又好笑,只能故作没听见,对闻人琅道了声“我这就去”,然后就威严紧急地去找夏侯家护卫去了。

    等他一走,闻人鸢与聂林玉就忙不迭向大堂嫂赔起罪来,都是她们带着夏侯莹来了这里,给大堂哥大堂嫂平添了一场危机。

    闻人琅倒不介意她们心急救人,更感兴趣事出何因,摆出堂嫂风范安慰道:“好了好了,罪也赔够了,一家人哪里用得着如此。倒是你们两个,小小年纪就得应对如此危机,这三日进宫吓坏了不曾?那蜚魔头是因何对夏侯姑娘下此杀手?”

    这一问,就问出了两个惊魂未定的姑娘的话匣子。她们说浑沌似乎是要和其他人议事先把蜚赶出来了,因此蜚刚进殿时阴沉低落,咬牙切齿地坐那反复念着“朕让你出去”五个字,吓得她们不敢说话。后来浑沌又招蜚去,蜚再回殿时情绪高涨雀跃,但是魔性喜怒无常,似乎是因嫉妒夏侯莹而打了她一掌。

    闻人琅从她们的话语中提炼信息,察觉浑沌似乎是在酝酿着什么阴谋,必须查清楚禀报阁主,他决意从打听浑沌今日除了蜚魔头之外还见了哪些人开始查。但这些先放到一边,得解决好眼前的麻烦。

    不过,如果浑沌真有阴谋,而且蜚有份参与其中,那他们都不太可能会去注意夏侯莹的死活,他们摆脱麻烦的可能性更高了,手里还能留一个夏侯家共同欺君的把柄,日后或许有用。

    事态似乎乐观,闻人琅不敢却放松心态,劝两个姑娘先走。

    他继续安慰道:“真是无妄之灾。这样,你们两个听我的,先回去,出去时挤点眼泪哭一哭,以免外面有从宫里跟到这的眼线,哭不出来就满面愁容,神色越着急凄惨越好,这里的事不必你们再操心,交给我和你大堂哥。以后有人问起,你们也只说夏侯姑娘送到这不久就没了。其他的都忘掉,记住没有?”

    闻人鸢与聂林玉知道兹事体大,不敢添乱,点头应承。

    刚走出一步,闻人鸢没忍住又回头,拥抱了一下大堂嫂,后怕道:“幸亏有你在,嫂嫂,有你帮大堂哥分担,真是太好了。”

    闻人琅一愣,只能挤出笑道:“快去吧。”

    二女依言行事,惨惨戚戚地出了药堂大门,登上聂家马车离去。

    闻人琅仍站在拐角,想着,能让素来懂事的闻人鸢有感而发说出这话,足证这些年来哥哥一个人不知承担了多少重担,内心又不禁生出愧意,消解了先前被误会的委屈。

    不多久,夏侯椿就纵马而来,事情发展一如闻人琅所料,夏侯椿心焦夏侯莹性命安危,听信了闻人家不敢触怒蜚大人的说辞,答应由闻人家带走假死的夏侯莹去祖地找医修高手清除大魔魔气,两家共同隐瞒这一切。夏侯椿带着夏侯莹魔气染身疫亡的消息回了夏侯家,不知不觉成了联手天疏阁欺君的帮凶。

    夏侯椿出了门,闻人珏复又想起来问:“你要夏侯家的把柄做什么?”

    闻人琅低着头答:“我也是将计就计,不一定用得上。若不是把夏侯莹送到了这里,跟闻人家扯上了关系,我何必多此一举?”

    闻人珏越发愧疚,此刻哪里还发得出离家出走的旧火来。

    从小被骂就低头装乖的闻人琅当然清楚这一招的威力,既然一时风平浪静,他也就见好就收,多说多错,因此提议:“事情已了,不宜久留。夫君,咱回家吧?”

    闻人珏习惯性点头哎了一声,出去叫车夫把马车赶到门口,方便夫人上车。

    药堂大夫看着闻人琅欲言又止。

    闻人琅趁闻人珏不在,大喇喇翻白眼:“你想说什么你就说,扭扭捏捏的。”

    药堂大夫想提醒这个小兄弟心里有疙瘩不把话说开越是躲到最后吵得越狠,但看闻人琅这模样,不像是能听劝,犹豫片刻,最后只说:“你哥要是火气上头,赶你走,我这里还有张榻子。”

    却被回来叫人的闻人珏听个正着,硬邦邦道:“谁说了要赶他走?这是我闻人家的家事,不劳天疏阁操心!”

    转头对着闻人琅缓和了一分神色:“车到门口了。”

    闻人琅习惯性哎一声走上前,两人熟稔地挽了手,恩爱小夫妻似的出了门。

    药堂大夫只能摇头啧啧,怪不得队长说谍报这个活计他干不来,他确实是干不来。

    一具假尸体在当日稍后被火化,骨灰瓶送到夏侯家时,夏侯莹已被秘密带出京城,送去后方天疏阁清除魔气。而闻人琅也查清了浑沌会见的是被蜚抓到京城的欲魔和影魔,而且,欲魔影魔从那之后就住在了宫里。

    浑沌与欲魔影魔刚联手,还没过午夜,它们联手的消息就已经从京城传到了天疏阁主手中。

    裴牧云回复:继续查。但点到即止,以谍报人员的安全潜伏为第一要务。

    第194章 只教牧云醉春风

    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九。

    开战已五个月有余,在浑沌的严密操控下,天疏阁军越发凯歌高奏。而随着朝廷人心的进一步涣散,出现了多起地方势力乃至朝廷军百户长、千户长带领手下兵卒弃战投奔天疏阁的事件。浑沌的疑心病也因此越发严重,但在这节骨眼上,浑沌竟没有走火入魔,反而大大放松了对朝廷将领的控制,这倒是浑沌第一次真正给天疏阁军的胜利推进带来了一些阻碍。

    而暂且放手军事的浑沌,像是急需休养一般收敛了浊气缩在宫中,除了频召三魔密谋之外,突然没了任何动作。

    如此反常,必有阴谋。裴牧云早就收到了浑沌招揽影魔欲魔密谋的消息,因此也并不惊讶。

    但一如风云所料,京城阁员们对浑沌密谋的打探并没有得出更多结果。浑沌的密谋对象仅限三魔,没有征召任何重臣将领参与,目前为止,也没有点兵点将布置动手的意思,只是频繁与三魔在御书房密谈,确实也是无从探起。

    京城阁员据此推测,浑沌应该是将密谋的实施交给了三个魔头,其他一概不知,但随着朝廷军在战场的进一步失利,以浑沌狂妄的性格,应该无法再按捺太久。

    预料前方即将揭幕的阴谋会是战局拐点,到时恐怕事多再难抽身,裴牧云和解春风趁着今日浑沌还没动作让天疏阁军全线休整,他们自己也回了玄真观探望猴叔,算是提前陪猴叔过年。

    见解春风裴牧云回观,猴叔惊喜不已,把两个人仔细看了又看,生怕他们受了伤挨了饿,连声说回来就好。

    解春风裴牧云的心中却是惊大于喜,距离上次回观也不过是一个多月,猴叔却似乎又老迈了许多,感觉自从师父走后,猴叔就老得快了起来。师父对他们两个是亦师亦父,对猴叔更是亦父亦兄,师父亲手将猴叔养大,这一人一猴共同度过的岁月比风云的年纪还要久,失去师父对猴叔的打击有多大不言而喻。

    二人不敢明着表露担忧,只照样对猴叔说笑,打趣彼此说是想家了。

    听俩孩子说是想家了提前回来陪自己过年,猴叔想了想,说既然大白日的有空闲,想让他俩带自己回黄山去瞧一瞧。

    猴叔当年就是师父从黄山救下的小猴,虽自幼离山,显然猴叔也是想回故乡看看。解春风裴牧云哪还需猴叔多言,自然照办,当即哄着猴叔穿上了师父去年冬天给猴叔做的厚厚斗篷,由解春风抱着猴叔,裴牧云还用灵力给猴叔设了遮风屏障,风云二人这才脚下腾云,转瞬就到了黄山脚下。

    二人依旧踏云而飞,只是放慢了速度,从山脚徐徐飞上前山,好让猴叔细细观览。

    恰逢冬日雪后初晴,松杉雪染,云川峰林,好一副天开图画。猴叔定睛慢慢看着这天下第一奇山,并不说话,解春风问猴叔要不要入山找猴群聊聊,猴叔也是摇头,只说何必打搅、都不认识。

    直到飞上光明顶,光明顶上冬阳熹照,眺望去,将奇秀七十二诸峰尽收眼底,这一览天下的开阔气势不愧其名。风云皆感慨此山灵瑰千面,山高谷深,岩领流瀑,猴叔也忍不住开了口,称赞绝色。

    于是解春风提议走山路从西海峡谷出山,裴牧云与猴叔都无异议,路旁松树挂满了雪,仙境也似。走着走着,解春风终于逗得猴叔打开了话匣子,说起解春风少年时非要拉着裴牧云排演如何在恶霸扰民时帅气地从天而降等等囧事,把解春风臊得够呛,裴牧云还给猴叔补充细节,把解春风闹得直呼猴叔饶命、牧云饶命。

    如此才欢声笑语,不知不觉就在对美景的欣赏中走出了山,山外也是青山绵绵,猴叔似乎意犹未尽,跟风云提起望星归当年似与好友在附近县镇歇过脚,风云一听既明,都说想去看看,踏云向附近城池飞去。

    黄山归属江南州的徽州府境内,徽州府辖有六邑,山多溪密,易守难攻,此时战火尚未波及,附近小城竟有着年前该有的热闹。风云一入城便感应到县令是位修为不低的道修,但对方装作不知,还在给孤老送年礼,风云也识趣不去打搅,只与猴叔往街市上去逛。

    本地人热情好客,但方言实在让外人听不懂,书斋掌柜倒懂得说“北边的话”,与他们讲解徽语独成体系,一府六邑各不相通,猴叔听得有趣,又问起此地风俗。出门时风云各买了一套徽州文房四宝以答谢掌柜陪聊,掌柜热情说能在宣笔歙砚上刻字留念,解春风见掌柜刻的一手好隶书,又聊了几句心得,出门时已是日渐西斜。

    猴叔提议回观,风云正要答应,忽然双双停了步,对视一眼,解春风向猴叔解释:“得耽搁一会儿,有妖以妖气相邀,我们去看看。”

    家人都在这,猴叔倒所谓耽搁,只是奇道:“你们说此地县令修为不低,竟有妖精在城内定居,还敢露妖气找你们。看来这县令人品很不差呢?你们倒是能收进天疏阁。”

    解春风对师弟调侃:“你看,猴叔还给咱们操心阁员招纳,可见咱俩还小。”

    裴牧云抿起嘴不接这茬。猴叔倒是接口肯定:“你俩可不是还小么。真当你俩多大呢。”

    风云忍不住都笑了。

    循着妖气一路走到了水街僻静处,此处建筑相对宽敞,显非贫民所居,却也不是什么大户大院。妖气的根源就站在一座徽派平宅门外等待,远远看去,那妖做的是妇人打扮,外披着件打了补丁的朴素披风,右臂挽着一个竹篮。

    风云一眼就知这是个选择了女子化形的柳妖,细看才惊觉这柳妖竟已有孕在身,不约而同加快了脚步,怕她久站吹风。

    他们刚走近,柳妖就撑着腰勉强福身行礼,解春风赶忙上前扶住:“夫人不必多礼。”

    柳妖歉然一笑,对三位有条理道:“我本是河东一株金丝古柳,家乡曾遭疫灾,草木也不得幸免,多亏星归道长不辞辛苦,前来救苦救难。可惜道长来去如风,平灾既走,竟无人有缘道谢。当时共同遭灾的妖友们有个约定,无论日后谁有幸再见道长,定要代表大家谢过恩公。我们都还以为天长日久再会有期,不料再听说道长已是……”

    说到伤心处,柳妖难掩悲色,却不愿故人高徒伤神,又收敛悲色强颜欢笑道:“后来我到江南访友,巧与夫君结缘,便定居了此地,万没料到,道长两位高徒今日竟踏足小城,实是苍天垂怜,圆我一桩遗憾。柳妖在此,替当年河东受灾的万千生灵,叩谢玄真派救命之恩。”

    柳妖没说到叩谢就已拜倒,裴牧云与解春风措手不及,只能堪堪扶住,直道心领,不让她当真拜下去。

    拗不过两位道长,柳妖只能放弃了叩头的想法,侧施了一礼,以全心意。然后掀开盖着竹篮的干净土蓝布,向风云与猴叔介绍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夫君虽任小吏,家中清贫,没什么好东西,这一篮子是自家夫君做的本地吃食,阁主剑侠别嫌寒酸,只是一片心意。”

    原来这柳妖竟是本地县令之妻。

    解春风与裴牧云这才看向她身后的平宅,是栋普通平宅,与邻里无二,有趣的是门外贴着的一副春联:官拜县令,天赐我当乡亲公仆长;妻娶河东,她封我做厨房镇守侯。*横批:乐在其中。

    “倒是妙人。”解春风夸道。

    柳妖顺他视线看去,见是夫君写的春联,脸颊立时泛红:“都是夫君信笔胡闹,恩公们莫要调侃。”

    柳妖又将篮子递出,一定要风云收下,风云不便多做推辞,就也接过,考虑到跨种结合毕竟比凡胎凶险,裴牧云顺手给柳妖做了个平安符当回礼,柳妖急忙推辞,连道哪里敢当,但解春风还是让她收下了,还全说了柳妖回去休息。

    柳妖刚走,猴叔就叹气:“咱回去吧。净干些好事,平白那么多人想他。”

    风云不好安慰,只依言踏云而起,转瞬就回了青城山。

    回到玄真观,裴牧云赶紧放出小纸人们去闹猴叔,不让猴叔独自闷着,等到嘴甜的小纸人们一口一个“猴爷爷”簇拥着猴叔要去看猫,裴牧云才放心地去帮助师兄布置起来,今晚他们陪猴叔提前过除夕,总得有个过除夕的样子。

    天刚黑下来,山下芙蓉城的百姓们就放起了烟花,各色烟火以黑夜为幕争奇斗艳,其中竟还有云之南机术院改良的异种天梯烟花,可见芙蓉城百姓亟需节庆的喜悦来扫清战霾。荆楚天疏阁放在天上侦察气象变化的机械五彩鸡不幸被烟花扫中,误以为是极端气象频频示警,法士们不得不临时把它收了回来。

    今晚就放得这么豪气,想必明晚除夕的焰火会更热闹,裴牧云解春风想到如此团圆佳节只能让猴叔独自在家,心里都不是滋味,却也无可奈何。

    这提前的除夕宴就摆在后院的石桌,护观灵阵完全阻隔了寒风,除了烟花,还有冬夜比夏夜更壮观的星野,在此赏景再合适不过。风云二人摆了一桌各色灵果,都是各地新鲜采摘,摆在一套三十六只讨巧可爱的异形碟子里,裴牧云还用灵泉泡了一壶阿藕送来的年礼普洱茶。

    开宴前,裴牧云摆好了四副碗筷,斟了四杯热茶,解春风在后院施术放了一大群灵力金鱼,特意都变的是暖光,大到橙背白肚的鲸鱼,小到朱红黑带的胭脂鱼,各色各类的暖光鱼影照亮了后院,猫咪们立刻出动追鱼,整个后院顿时热闹起来,才去喊了猴叔。

    猴叔被小纸人们哄好了精神,茶喝了两杯,每种果子也都试了一个,滋味合口的就多吃一个,有的往空碗里放一个。柳妖送的黄山烧饼也挺开胃,猴叔吃了两个。随后就欣赏着山下烟花聊起了近来后山发生的小事。听猴叔说着起近来有一老一小两头熊猫到后院竹林蹭竹子吃等事,裴牧云捧着茶杯,碧眸望向后院,不知不觉有些出神。

    后院变化不大,老猫走了两只,寿数到了,没有办法。上个月又来了只新的,是个白毛鸳鸯眼的临清狮子猫,不知怎么被兽夹夹住了腿,哀叫得声嘶力竭,把猴叔引了过去,猴叔给它清理伤口养好了伤,看它少了条腿放出去活不成,也就留在了这里。

    这只狮子猫倒与先前的猫都不一样,并不欺负人参,反倒很黏人参,人参受宠若惊,无怨无悔地给它当拐杖,一猫一参到哪都一块。现在就在溪道边依偎着,人参拿参须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溪水里倒影的星星,狮子猫偶尔鼓励地对它软喵一声,人参就打得更起劲了。简直跟小情侣似的。

    师兄做出的灵力金鱼们在后院中自在游动,偶尔跃入溪道,偶尔飞入林间,人参已对它们不感兴趣,但其他猫猫们还是对灵力金鱼热情十足,捕猎似的追着跑,一些满心撸猫的小纸人就追着猫跑,把后院搅合得十足热闹。

    其他小纸人们也没闲着,有些散落在桌上或站或趴,乖乖听师兄陪猴叔聊天,有些在排演不知什么戏码,裴牧云早就和它们约好只能在流瀑亭里排演,来个眼不见为净,然而冬日无需消暑,猴叔关了流瀑亭的机关,没了水声遮掩,时不时就会听见“师兄,汝再不记得吾,吾就去跳云!”之类的逆天台词。

    在这片热闹之外,裴牧云侧耳细听,能听见竹林里梭梭的折枝声,想必就是猴叔说的蹭竹子吃的熊猫们。

    裴牧云思忖着是否要放出灵力去探探熊猫的身体状况,就听师兄喊了声牧云,与他合伙说起了军中趣事,让猴叔听个开心。

    但两人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就又聊回了正事,说起浑沌是字面意义上开天辟地时那一片浑沌要如何定义它的生死又要如何才能消灭它之类的,猴叔连忙打住:“罢了呀,休息都闲不住,真是和你们师父一个德性。”

    风云赶忙讪笑换了话题,又找出趣事来说,不再去想浑沌那鸟东西。

    最后说笑到茶尽之时,猴叔熬不住夜,先去睡了,于是他们一起浇了无人喝的那杯茶,将堆满果子的碗送到前殿,供奉在灵位前,风云二人才将猴叔送回了屋,猴叔让他们也早些休息,虽说是提前过除夕,却实在没必要守岁,两人点头答应了,复又返回后院收拾。

    裴牧云倒去残茶,换壶装了灵泉水,走回后院,发觉师兄竟不在。

    他恍惚一怔,将青釉僧帽壶随手放在石桌上,立刻就要发动全身灵力去寻,幸而刚走了半步就看见师兄在竹林里,正抱着大熊猫崽子揉捏,把大熊猫崽子抛高又接住,对着大熊猫崽子笑语。

    裴牧云闭眼调节了心绪,才眼望着师兄,慢慢朝竹林走去。

    一路上,他路过依然在空中自在悠游的灵力金鱼,路过依然潺潺蜿蜒的溪道,走入一如往昔的竹林。裴牧云想起那个夏夜也是如此,他与师父聊着天,等待师兄回来,结果……

    想到师父在他还没开窍时就看出了他与师兄彼此倾慕,假如师父还在,一定会为他们高兴,他与师兄说不定还能……可师父已经不在了,迦陵叔也走了,就像外公外婆……

    裴牧云驻足抬头,在壮观美丽的冬日星空与争奇斗艳的烟花之外,那封神榜依然挂在天上碍眼,他不怕死,他从来不怕,他只怕……

    “牧云?”

    是师兄。

    裴牧云循声望去,撞入师兄担忧的深金眼眸,他回想起那日儒门阵中鲜血淋漓的小白龙,不禁上前一步,紧抓住解春风的衣襟,在师兄疑惑担忧的再次呼唤声中,裴牧云将脑海中的担忧后怕全都敞开给师兄看:我不愿意离开你活下去。

    师兄通过法网向他承诺:那就永不分离。

    于是裴牧云吻上师兄的唇。

    解春风揽过裴牧云,带着师弟一同倾身倒入他不知不觉招来的灵云中。

    因为要时刻准备战斗,他们一直穿的是师父给做的那套带铠战衣,而正因为是师父给他们做的,此刻想来,不免有种背着长辈干坏事的意思。

    解春风吻得急切,手上却像是剥荔枝似的又轻又慢,摘去牧云的臂铠,再去轻扯牧云的腰带,显然是打算慢慢来。

    灵云被解春风下意识塑造地像是半个巨大的珍珠贝,裴牧云躺在云贝中,解春风怎么看都觉美不胜收。

    突然一阵熙熙攘攘朝着竹林涌来:“主人猫猫呐?”“对呐对呐,主人猫猫在哪里?”“主人猫猫去哪儿呐?”

    裴牧云立刻就要抬指施术阻止小纸人们闯进竹林,却被师兄按住了手。

    裴牧云微微挑眉,给了师兄一个疑问的眼神,解春风却只是坏笑,不知何时又招来一大团灵云,如另一半贝壳般盖住了他们。

    好么,竹林里一个巨大的灵云珍珠贝,嫌不够显眼?骗孩子也不是这么骗。

    “它们进不来。”解春风胸有成竹,拉着牧云继续。

    裴牧云本还想说什么,却被吻得忘了。

    解春风也没能贯彻慢慢来的打算,情到深处,本就难以自持。

    外面小纸人们蹦蹦跳跳进了竹林,四处呼唤着主人猫猫,偶尔呼唤两声主人师兄,浑然不知主人猫猫已被主人师兄咬在了嘴里。

    呼唤未果,终于有小纸人发现了这个突兀巨大的灵云珍珠贝,呼朋唤友之后,小纸人们先后向云贝聚拢过来,围得水泄不通,有些小纸人干脆跳到了云贝上拿小剑戳来戳去,“这是什么呐?”“主人猫猫是不是在里面?”

    裴牧云不由紧张起来,春风也是一声闷哼,幸亏小纸人总能被自己人带跑:“哼哼,汝们真是健忘,吾观此物颇像南海龙宫外的蜃妖。”“不好!难道它们对主人猫猫念念不忘,前来投奔?”“不要蜃妖!不要蜃妖!”“快把它抬走!把它抬走丢掉!”

    解春风愕然失笑,幸亏忍住了笑声,裴牧云摇头闭眼,不知该说什么好。

    更让他不知该说什么好的是师兄居然还能在这样的情况下继续。

    但很快,他也说不出话了。

    然而,云贝外的小纸人们七嘴八舌地投票过后,竟然真的齐心协力试图运走这个大家伙,在“一、二、三,嘿吼!”的号子声中,云贝开始微微摇晃起来,裴牧云又羞又恼,解春风却埋首在牧云颈侧低声坏笑,动作不停。

    小纸人们惊奇地发现它们堂堂玄真剑人竟然搬不动这个大家伙,大觉丢脸,气氛一度十分低迷,有些小纸人的圆墨大眼睛里甚至闪烁起了泪光,不愿意承认它们居然对付不了区区南海蜃妖,就在这时,有小纸人提出了这不是蜃妖的设想,这个设想立马受到了其他小纸人们的肯定欢迎,开始了五花八门的猜测。

    有一个小纸人大声提出:“吾明白了!这是主人师兄给主人猫猫生的龙蛋!”

    在一大片此起彼伏的“哇~~~~~~”声中,解春风险些被刺激得直接交待。

    这回轮到牧云坏笑了。他抬膝蹭了蹭师兄侧腰,在师兄耳畔低声道:“师兄,它们问你要龙蛋呐?”

    解春风沉眸,握住师弟肌理漂亮的劲腰,低声回:“那我们多试试?”

    裴牧云一声轻笑半途转成了情息,单手揽住师兄肩背,不让视线被冲得摇晃得太厉害,不好欣赏师兄沉醉的模样,另一手引导师兄低下头来亲他。

    小纸人们狂喜过后,短暂的团结又被“蛋蛋生出来的是小猫猫还是小龙龙?”一语疑问打破,生小猫猫派远远大于生小龙龙派,为了不存在的龙蛋,小纸人们分裂成的两派越吵越烈,终于掀起了内斗,挥舞着小剑在竹林间打来去。“嚯!”“哈!”之声不绝于耳。

    而云贝中的二人已彻底对外界充耳不闻。浪高之时,牧云嗫着师兄耳垂低语了一句话,惹得解春风一霎时情焰焚骨,再无克制,贪婪到仿佛永不知足。

    直到巅峰夬感在两人相通的共感中炸开,双重叠加的夬感如密不透风的疾风骤雨将风云二人的感官彻底裹挟。在彼此痴迷目光中双双跨过极限。

    平息时,裴牧云伏倒在解春风身上,低头看着师兄,而师兄也看着他。

    他找不到能够表达深重爱意的言语。

    不得不诉之以神魂。

    只需裴牧云一个眼神,解春风就温柔地率先向裴牧云敞开了神魂,以供交感。

    两个相爱得毫无保留的神魂交融。

    风高浪急,云潮叠起。

    夜漫长,不知地老天荒。

    第195章 没头脑们不高兴

    昨日陪猴叔提前过了年,次日就是腊月三十,解春风裴牧云一大早就回了总指挥部坐镇,预防浑沌作乱。

    有他二人在,总指挥部能宽裕出几个名额休整,偏大伙都不愿要,宁肯不过这个年换得日后家家过好年,于是仍是盯着各自负责的前线,偶尔通过法网交流,倒也是种别样的团圆气氛。

    由晨至午,各地朝廷军及地方势力均无异动,无异动,不是没有动作,只是城门紧闭的照样紧闭城门,准备逃跑的果被天疏阁军瓮中捉鳖,有投降意愿的也照样投了降。总指挥部早就猜测浑沌憋的坏招是交由三大魔去办,所以并不因此放松警惕。

    未时将尽,江南沿海战场忽传急报:三大魔反攻舟山岛!

    石头落了地,却更令人生疑。

    浑沌为什么用三大魔去反攻舟山岛?舟山岛,古称海中洲,海战地位不可谓不紧要,但天疏阁负责江南沿海战场的是第四师副师长敖昆,东南沿海的朝廷势力直接跟东海龙王对战,败得是摧枯拉朽,就算浑沌用三大魔拿回一个舟山岛也无济于东南大局,反而会使三大魔落入四面围困的境地。

    这般“大材小用”,明摆着有诈。

    自从收到闻人琅从京城传来的密报,裴牧云就已做出决策,不管浑沌利用三大魔策划了什么陷阱,天疏阁的主要应对目标都是借此一举歼灭剩余三大魔,将害民为乐的二十四魔彻底剔出九州。

    因此总指挥部反应迅速,一得到三大魔的消息,解春风裴牧云就带上闾丘、玉阳两位道长踏云向东南而去,片刻就飞到了舟山。

    还未落地,远远就能看到岛上天疏阁的防护阵法已开,半球型的防护阵法本应能笼罩全岛,却在登岛口被一个乌烟瘴气的巨大魔阵阻挡,从半空俯视,就像淡青圆形的边缘落了一大滴黑圆污渍。

    风云直接将云头落到了城门上,舟山守军营长早已在此等候,一见阁主,她立刻禀报军情:“阁主,三大魔以朝廷兵的幻象登岛,我未能识破,只见朝廷军声势浩大反攻叫阵,虽未冒进迎战,却还是派出了三百先锋试探虚实,同时开启防护阵法。

    “不料防护阵法刚一启动,朝廷兵幻象就忽然消失,魔阵出现,我才知中了魔头奸计,即刻下令撤退,但仍有百余战士困在了里头,防护阵法也奈何魔阵不得。都是我的失职。”

    裴牧云安抚道:“你应对得当,阻止了更大的损失,已是职责所在。这三个大魔里有两个自古精于幻象,等闲高修都识别不出,非战场常情,你无需自责。”

    营长虽被阁主安抚打动,但手下战友被困,哪里能够松懈自宽,她侧过身,让出身后四人,才续说后情:“团长接到我第一时间发去的敌袭警报,就派了他们四个过来侦察情况,他们飞得快,赶到时正逢魔阵出现,我们一致判断事情不一般,于是直接将消息传给了总指挥部。”

    这营长是个可塑之才,未来可期。

    裴牧云对她一点头,才看向后方四人。

    那四个确实都身穿机术院新研制的可随时融入当前环境的天疏阁军侦察兵服,却并不是别人,而是风婆雨师雷公电母四神子。他们四个现在是在敖昆手下稳步成长的小侦察兵,归属于敖昆直接领导的1468沿海快速反应旅,方便发挥他们的特长。

    对上四神子期待夸奖的神色,裴牧云不觉露了分笑意,只是着实事态紧迫,仅道了一句做得不错,就让他们神情雀跃。

    雨师相对沉稳,知道此刻没空闲话,其他三个却没看出风云急着应对魔阵,雷公嘴快,听到夸奖立刻就对阁主挠着后脑勺忏悔起来:“我们还不够好,有一次我不小心放雷时打着火了,险……”

    电母赶忙捂他嘴:“但我们当时就灭掉了!没有烧坏东西!也没有烧到人!阁主放心!”

    风婆还想找补,雨师赶忙制止兄弟姐妹:“战事要紧!别说了!”

    裴牧云已经踏云而起,解春风稍后一步,对沮丧自责的四神子安慰了一句,才飞身追上师弟。

    风云并立云端,向下观望。

    三大魔见设计的正主终于出现,特意压下乌黑魔烟,露出困在魔阵中的百余天疏阁战士。

    困在阵中的天疏阁战士们却并没有三大魔预料的惊慌失措,他们聚拢在一起,分工协作,外围的警惕阵中蹿出攻击,内围的则负责加持防护避免魔气入体。见到云端上的阁主剑侠,他们就更不慌乱了,甚至自发对上面喊话:不要入阵!阁主!魔头有诈!不要入阵!

    三大魔大失颜面,蜚立刻发威,魔力如潮将他们盖了个遮天蔽日,让风云看不出里头小兵是死是活。

    蜚得意洋洋地向云上二人得意叫嚣,欲魔影魔也不甘落后,还特意幻化成了星归道长的模样意图刺激风云,一露面就让城门上的舟山守军气愤不已,怒斥三大魔亵渎大师亡魂。四神子不明就里,向营长询问过后也是义愤填膺。

    以藏在魔阵近海边缘的一缕浊气为借力暗中听察的浑沌只能偷听,什么都看不见,刚才听到少数天疏阁战士的肉麻护主,不屑地直撇嘴,此刻听到天疏阁军气愤跳脚,终于心下大爽,盘算着只等风云破功入局,今日就可毕全功于一役。

    风云却对三大魔的挑衅充耳不闻,短暂观望后,两人在云上交谈起来。

    裴牧云笃定道:“还有异阵藏在海底。”

    暗中听察的浑沌心底咯噔了一下。

    三大魔霎时噤声,齐齐心下一凉。

    蜚噤声是因为它极其震惊,在它的认识里人类不过是生点病就要死的弱小蝼蚁,它不相信也不愿意相信风云真的能一眼看破浑沌大人精心设计的陷阱,哪怕只是看出了第一层设计。

    欲魔影魔不像蜚那样愚蠢无知,它们知道风云修为强悍,也有自知之明,并不认为这第一层设计能够一直瞒住风云,却依然没想到风云能一眼看破,它们本就被防护阵法打乱了计划,魔阵被迫显形,根本不是时机,只困住了百余小兵,此刻又被风云看穿魔阵有诈,这下要如何引风云入局?

    魔头哪会有什么义气、忠信可言,欲魔影魔此时都已后悔卷入局中,却身在阵中难觅退路,它二魔自古精于苟活,立刻不顾脸面地交耳私语起来。

    欲魔:“怎么办?”

    影魔:“假如风云不入阵,弄死这一百多个能不能交差?”

    欲魔:“你说呢?!”

    影魔:“那多弄死些,把魔力散出去,跟他们的阵法碰一碰……”

    此时却听云上的解春风道:“魔阵魔力太强,散逸出的魔气也对人心极有影响,防护阵法无法挡全,让所有守军立刻退回城中营内,不得擅出。”

    城门上的守军立刻就在营长指挥下行动起来,只有四神子仗着神族后裔之身不受魔侵仍站在城门上。

    裴牧云也就放下心来,直接指令两位道长:“两位前辈,布阵护城。”

    闾丘道长与玉阳道长一来就看出这魔阵之巨千古罕见,其巨不在于占地面积,占地虽也不小,但与阵内魔力之浓郁相比,那完全是小巫见大巫,这魔阵里的魔力浓得仿佛往岛内灌满了千年老魔污,里头必有要命关窍,此阵不除,万万不可。再听阁主说海底还藏有异阵,两位道长更是心惊,此刻得了阁主之令,自然是二话不说起符布阵。

    欲魔影魔刚想出的糊弄浑沌之法一转眼就被风云堵死了路,恨得牙痒却无可奈何,只能再想他招。

    偏偏这时候蜚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它自己为风云能看穿陷阱第一层找出了合理解释,那就是欲魔影魔办事不周掩饰不利,全怪欲魔影魔执行有误,而绝非浑沌大人的英明设计有失。因此再看欲魔影魔连连私语,心中更是不满,竟不顾敌军在前大声质问:“你们两个!你们在私议什么?!”

    世上怎么会有蜚这种当着敌军质问友军的蠢货。

    欲魔影魔第无数次怀疑二十四魔里有蜚这个该死的瘟神其实是神仙的阴谋,但又不得不应付它,欲魔影魔太清楚蜚狗腿上头时是什么疯狗样,而且蜚对浑沌比它对以往任何一次复生的狗腿对象都要痴迷百倍,此时不打消蜚的猜忌,蜚真的会因为怀疑它们对浑沌不忠心在这里当场吞掉它们。

    影魔干脆破罐子破摔,赌一把激将之法,阴阳怪气地大声道:“回禀蜚大人,我们两个是在私议,私议的是,倘若天疏阁主与春风剑侠只求保命,任这百余天疏阁军战士在阵中惨死,而不敢进阵来,与我们公平地阵前斗将,你我身为朝廷将领,到时候,有何颜面回京向圣上交待?”

    暗中听察的浑沌心底又咯噔了一下。

    尽管影魔把话说得冠冕堂皇,却无法改变魔阵只困住了一百多个天疏阁兵的事实!因怕被三魔和风云察觉,浑沌借力的这缕浊气一直躲在岛下,直到魔阵发动才敢窜出来藏身魔阵边缘,而且还只能听不能看,所以一直到刚才,浑沌都以为计划执行得很顺利。

    按照计划,魔阵发动时应该至少困住了上千舟山守军,这个数字足以逼风云不得不入阵救人,即使风云不救人,宣传起来也够漂亮。但此刻听见影魔发言,浑沌才知道这三坨废物魔污居然只围住了一百多个杂兵!没用的废物!

    区区一百条人命,就算风云不去救,这小数字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怎么会连这么简单有效的计策都做不好!浑沌恨不得现在就把这三坨魔污捏死,却只能在御书房中焦躁踱步,继续听着事情发展,且看影魔这小小激将法能不能引风云入局。

    风云却依然没有搭理魔头发言,倒是闾丘道长和玉阳道长听不下去影魔那过于厚脸皮的发言,更看不起三魔以战士性命为质要挟阁主剑侠。此时阵法已成,他俩护阵已是驾轻就熟,这对师兄弟毫不留情地对魔头们发挥起了经年锻炼出的嘲讽功力。

    玉阳道长嗤笑一声:“与它们公平地阵前斗将?公在哪里?平在哪里?阵在哪里?将又在哪里?师弟,这三个魔头莫不是疯了?一手阴谋诡计,满口胡言乱语。”

    闾丘道长冷眼肃然:“师兄此言差矣,疯乃是病,疯者不自控,这些魔头作恶为乐数千年,哪里不能自控了?按常理,畜生胡吼乱叫,大抵是应激之症,京城人人皆知这三个魔头住在浑沌后宫,前因后果正相对,必是被浑沌骟了。”

    玉阳道长难得赞同:“还是师弟推测有据。野畜腥骚难闻,圈养为家畜,自然得骟了。那浑沌身无长物,竟还有些牧养学识。可我听说骟猪不臭,这几头瘟猪却怎还这般骚臭?”

    说着,他还嫌弃地扇了扇。

    闾丘道长竟然失笑:“师兄都说了是瘟猪了。谜底就在谜面上,还问我做什么。”

    两位前辈难得没吵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对三大魔极尽嘲讽之能事,与彼此倒是空前和睦,把风云听得都想笑。

    魔阵中的三个魔头却是气得够呛,尤其是欲魔和影魔,它们不得不给愚蠢无知的蜚讲解什么是骟,解释就相当于重复品味了一遍其中侮辱,因此更生气了。蜚却丝毫不感到侮辱,它一点都不在乎被称为浑沌的家畜,更不在乎他们说浑沌把它骟了,浑沌大人做什么都可以,但他们不该污蔑浑沌大人身无长物,因此也气得发疯。

    偏在三个魔头正欲还击之时,云上又传来解春风的声音:“我也觉得阵法效果不止如此,仍有阴谋。”

    三个魔头忽然僵住。

    暗中听察的浑沌更为焦躁,现出真身在御书房心烦意乱地来回踱步,凶兽巨大,一时撞得御书房内桌倒椅翻,浑沌听得烦躁,咬住一把紫檀方椅两口嚼碎,拿木头磨牙嚼得咬牙切齿,浑沌几乎有些不敢听下去,生怕风云当真能继续点穿它布下的妙计。

    裴牧云点头回应:“用三大魔守阵,不符合浑沌本性。这三大魔都尤其擅长害民伤民,它们魔力全开,无论是联手还是各自出击,都能获得最大人数的无辜伤亡,这才符合浑沌的一般路数。然而浑沌却没有这么做,反而将它们的魔力全部拘束在魔阵中,所图必定不小。”

    暗中听察的浑沌心底再次咯噔了一下。

    欲魔影魔忽然警醒,什么叫“把它们的魔力全部拘束在魔阵中”?是风云不懂魔阵信口胡言?还是风云故意的挑唆分化之计?

    解春风延续师弟的猜测:“能比造成最多无辜伤亡更让浑沌兴奋的,大概也就只有除掉你我了。但要除掉你我,如此区区魔阵,藏有何等机关才能成功?如果说后手是海底的异阵……浑沌的能力是扰乱时空,或许与此有关。”

    完了,全完了。

    暗中听察的浑沌心如死灰。

    风云还没入阵,就站在云端,就已经把陷阱全分析完了。

    这还怎么收场?不是?这两个逆贼是有病吧?

    听风云三言两语将浑沌大人的精妙设计分析了个七七八八,蜚瞪着眼睛震惊地望着云端上的两人,仿佛人看到两只猴子辩起了论语。

    欲魔影魔悄悄改变了幻身,不敢再顶着星归道长的壳子,欲魔换上了一个于今相隔两千年的无名美人化身,影魔先是悄悄变成了蜚的样子,想了想,又换成了欲魔的幻影。

    第196章 救人乃第一要务

    风云短短片语就道破计谋,暗中听察的浑沌那叫一个心急如焚。

    三大魔也不好受,尤其是欲魔影魔,它们这时忽然察觉到那两个糟老道士放的阵法正在侵蚀魔阵边界,一寸寸净化土地,尽管进展极慢,前进不过毫厘,还是让欲魔影魔大惊失色。

    偏偏那两个糟老道士极会扎心惹刺,看出欲魔影魔惊惧的反应,还专门对它们露出了看死狗般的冷眼。也不知是讥讽它们后知后觉,还是在嘲笑它们前倨后恭偷换化身。

    蜚似乎完全被辜负浑沌大人重托的绝望压垮了,拼凑五官都皱成了一团,丑脸竟像是要哭。

    却在这时,裴牧云果断对师兄道:“多猜无益,要尽快救人,也只能以身入阵才知答案了。”

    解春风坦然相应:“那就这么办吧。”

    师兄答应得这么快,而且没像以前未诉情衷之时那样,尽说些能不能就让师兄一人进去救人之类的讨厌请求,果然还是情意相通、神魂交感的好。裴牧云瞧了师兄一眼,碧眸含笑,既是深情又似带嘉许。

    解春风哭笑不得,师弟这模样跟奖励小孩吃糖似的,于是不正经地通过神魂恐吓师弟:再笑?再笑还把你装云贝里。

    裴牧云立刻恢复了冰山似的往常神色,但冷眸却似乎不经意地往解春风腰上一扫,才往上对上解春风的沉金龙眸,在神魂里一本正经地回:师兄,小心龙蛋,不可贪欢。

    解春风突然笑得如沐春风,好气又好笑,他倒不介意师弟打趣,气是想起早上告别时小纸人口无遮拦问猴叔想要小猫猫还是小龙龙,引得猴叔看他俩的眼神都带着戏谑,闹得他心里发虚,总觉得师弟给自己拐带坏了。

    而暗中听察的浑沌却是一阵意想不到的狂喜!

    眨眼从谷底到高峰,浑沌被这突如其来的喜讯冲得昏头转向,亢奋到眼前都恍惚了一瞬。虽然浑沌无法理解,不过百余蝼蚁,竟然真能引得风云入局,但事实确实实实在在的!风云就要被他的英明机谋弄死了!

    一想到马上就能翦除逆贼,浑沌激动得兽身发抖,再也按捺不住,数声发自肺腑的癫狂喜吼震慑京师,彻底宣泄被风云逆贼勾得高跌起伏的积累高压。

    与魔头凶兽相反,四神子和两位道长听到阁主剑侠真要入阵救人,虽然心底早有预感,清楚阁主剑侠不可能放着困在魔阵中的战士们不管,却还是焦急担忧起来。

    两位道长以身守阵无法动作,只能殷殷急劝:“阁主剑侠三思!与其冒险入阵,何不以法网集思广益,大伙一同商量如何解阵?”

    四神子则直接跳下了城门,急喊:“阁主!我等天生不怕魔力!我们也入阵帮忙!”

    裴牧云解春风却不愿再浪费时间,倒不为别的,魔阵中百余战士不可能长时间抵抗住魔力侵蚀,多拖一分,战士们就多危险一分。

    明确了以救人为优先任务,那魔阵解不解就不是重点了,因为即使解了魔阵,岛下还有一层异阵,如果像他们猜测的那样,异阵是专门对付他们两个的,那绝不是普通人所能承受,不如说,反而必须趁现在异阵还未启动先把战士们救出来。

    既然风云要亲自出马,哪还需四神子加入,万一异阵启动了还得救他们。

    裴牧云直接挥退四人:“不必来,谁都不许入阵。”

    解春风知道师弟定要传音给天疏阁高层以备不测,就对还欲争取的四神子多说了一句:“你们就在外面帮忙,迅速把救出的战士带回城中。还有,若再有人来,告诉他们,阁主说了,谁都不许入阵添乱。”

    他二人果然默契,解春风刚说完,裴牧云就已通过法网传递了消息天疏阁高层,简单通知了基本情况。

    四神子只能高声应是。

    暗中听察的浑沌对他们十分不屑,这四个不过是玉帝王母为了保住神位效仿传说硬造出来的藕崽子,造出来就被塞了风雨雷电四核入体,神造人偶罢了,还真当自己是什么神族后裔。不过这时候浑沌也顾不上这些杂鱼,强行按捺住激动,绷紧弦欲听风云落网。

    接到消息的天疏阁高层根本来不及传达反对,裴牧云就已断开法网连接,与师兄同入了魔阵。

    风云一入阵,阵法就开始悄然发生了转变,浑沌在京城感应到变化,狂喜狂笑不止。

    成了!

    要成了!

    三大魔见风云当真入阵,也是得意惊喜,更有种劫后余生的畅快。

    但三大魔很快就得意不起来了。

    只见风云将周身饶满玄真灵力,径直走向被困住的战士们。剑气一扫就挥去了重重魔烟,裴牧云向战士们询问情况,打算按伤情分出个救人先后顺序,解春风则关注着竟然没有攻击他们的三大魔,注意到不对劲。

    蜚见风云入阵时还洋洋得意,认为果然一切都在先天神大人的意料之中,它本要立刻依照浑沌大人的指示打开大阵,将欲魔影魔变成阵眼耗材并连接封神榜,却惊讶地发觉魔阵没有反应。

    不仅魔阵没有反应,蜚惊觉,它自己竟然一动也不能动了!

    这是怎么回事?!

    欲魔影魔见蜚神色有异,本就狐疑的二魔还想凑近商议,却发现竟被困在原地,不仅动弹不得,连魔力也施展不得!二魔立刻向蜚质问:“浑沌打算做什么!”

    蜚仍不相信浑沌大人会算计自己,只当是阵法一时延误,不悦道:“你们也配直呼先天神大人名讳?大人自有妙计,不需说与你们知道!”

    欲魔影魔自然不信,但见蜚信誓旦旦,而且蜚也动弹不得,就说明眼下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浑沌和蜚另有交易卖了它们,二是它们三个浑沌都没打算放过。

    二魔交换眼色,由影魔刺探蜚:“蜚大人,你可也被这魔阵束缚得动弹不得,你当真觉得,浑沌他没算计你?”

    蜚对浑沌痴心不改,一心拿欲魔影魔当阵眼耗材哄骗,不耐烦道:“什么动弹不得!小人之心!只是阵法保护我们而已,大阵可不是闹着玩的。”

    欲魔影魔都是玩弄人心的高手,哪里会被蜚的演技说服,立刻就看出蜚是在虚张声势,虽然不知道浑沌究竟变卦了什么算计,但它们自然不会甘心坐以待毙,当下就开始尝试逃脱。

    解春风和裴牧云比三大魔更早发现阵法变化,一入阵就感应到了异阵在缓缓启动,此时听它们内讧,更证明了三大魔此刻不是威胁,那就干脆视它们如无物,丝毫不废话地救起人来。

    他们很快摸索出了救人流程,一人在战士身上附满玄真灵力,将战士抱起,另一人用剑在魔阵上划开口子,抱着的战士被扔出魔阵,四神子就在阵外面接人。

    魔阵魔力浓郁,有极强的修复能力,划开口子本就不易,而且还一开即合,战士刚扔出去,魔阵就恢复如初。幸好风云二人都修为高深,两人接力,每隔五人调换一次分工,倒不是仅仅如此就需要调息,而是保存修为以备不测。

    风云感受着异阵启动加快,似乎有与魔阵融合的趋势,在魔阵上开口的阻力也增加了,立刻随之调整,在剑身上释出更多玄真灵力。

    而此时,百般尝试依然无法调动魔力的欲魔影魔突然发现自己体内的魔力如沙漏般输入魔阵,根本不受它们自己指挥,正如它们与浑沌密谋的设计中被当作阵眼的蜚,二魔立刻明白过来浑沌是拿它们陪蜚一起当了阵眼,以为浑沌是舍不得蜚死所以拉它们两个一起下水,于是立刻对蜚和浑沌破口大骂。

    另一侧的蜚听闻叫骂,也发现了自己的魔力正被强行输入魔阵中,正慌乱时,却听清了欲魔影魔原来是骂它和浑沌大人一起算计了它们,它们还骂浑沌大人是舍不得自己才拉它们下水,蜚反而娇羞起来,越想越开心,满眼流露着春意痴色,自言自语感叹果然浑沌大人不会害我。

    风云不把三大魔当回事,但在外头接人的四神子也把三大魔突然的奇怪反应看得一清二楚,而且注意到阁主剑侠救人的速度比之前慢了些许,不免担心起来,犯起了嘀咕。

    四神子以心神互相感应热烈讨论起来,他们小时候被浑沌阴过,险些丢了命,因此不敢小看浑沌,此时都觉得还是应该立刻联系副师长敖昆,让师长带高修来接应,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先前接到传音的天疏阁高层都在担心,敖昆自然也在担心,他直接领导的沿海快速反应旅刚刚又下一城,有团长们收尾,他总觉得自己该立刻赶到舟山去看看,虽然阁主有令,但阁主也说过不必迷信他的决策。

    所谓宝剑锋从磨砺出,敖昆脱离了龟丞相的溺爱,在东海沿海各地天疏阁的见习中迅速成长,开战以来变化更是一日千里,如今的敖昆已经完全褪去了愣头青的模样,是天疏阁总指挥部在江南沿海战场最倚重的副师长。

    而正踌躇去不去舟山的敖昆,就接到了四神子的传音。这四个虽是新兵,战机判断却颇为灵敏,而且毕竟是生长于仙界,对浑沌凶兽的了解比他们一般人深些。所以接到传音的敖昆立刻放下了踌躇,正要叫来团长嘱咐一二,却听离贰通过法网喊了他一声。

    敖昆立刻明白离贰是想说什么,没让离贰把话说出来,直接通过法网道:我这里已经收尾,虽说阁主不让咱们帮忙,我却担心浑沌还有后招,这就带人去舟山掠阵。

    他不说相助只说掠阵,是想着如果阁主剑侠无事发生破了阵,回头阁主一看法网就知道他们瞎操心,定要让他们写检查反思个人崇拜问题。

    离贰自然也懂,当即松了口气,道了声有劳。其他高层不敢出声,也是怕回头被阁主抓住写检查,但都欣慰地想着敖昆这小子真是成长了不少。东北战场上拼杀的秦无霜回想敖昆愣头青的模样,一时没忍住笑,看呆了正与她斗阵的敌军将领,秦无霜霎时冷脸,手中剑一挑再一划就枭了敌首,喝彩四起。

    敖昆喊来三个团长,说阁主剑侠在舟山破魔阵,自己要去舟山相助,让团长们看着收尾。团长们一听是大事,都立刻道了明白。

    敖昆让亲兵去给第四师师长兑肆传信报备,然后就准备走。他想过带高修,但一想如果他都帮不上忙,带高修用处也有限,到时候还不如直接法网叫人。

    此时听其中一位团长主动请道:“带上我吧。”

    敖昆闻言却是一愣,看向刚才战场上冲锋在前的新团长:“你确定?”

    新团长一番请命说得有理有据:“天疏阁不计前嫌,救我一命,此恩已是百死难报。不止如此,天疏阁军还接纳了我,给了我一个报效百姓的机会。阁主待我恩重如山,我却还提出了保密身份的不情之请,阁主剑侠却依然答应了我,为此,还浪费修为在我身上……副师长,我如今是天疏阁军的一份子,也不妨把话说得明白些。万一此次阁主剑侠中计受伤,有我这个新闻抵挡一阵,不能说有多安定人心,好歹是个对冲之举。”

    敖昆也不废话,即刻点头:“那我们走。”

    第197章 不爱绮罗爱武装

    却说四神子刚将求援接应的消息发出去,眼前魔阵突发剧变,忽然阵沿浊气大涨,瞬息就将魔阵包裹其中,立刻惊疑浑沌又发动了什么阴招。

    阵中的风云却知这剧变是因异阵终于与魔阵融合完毕,融合阵法开始启动的迹象。这意味着留给他们救人的时间不多了,因此只是加快了救人的速度,剩下的三十八位战士却不愿配合,他们齐齐一拜求阁主剑侠立刻出阵,痛陈肺腑地说不必为他们牺牲在这里云云。

    裴牧云直接抓住邻近的一位战士,将他拎小鸡似的拎起来,从师兄耗费更多修为大力划开的缺口丢出去,才道了声:“不必忧心,我与师兄能应付。”

    解春风见他们不信还要再劝阻,便动之以情道:“莫要耽搁,家人战友们还在等你们回去,一同解放九州。”

    战士们红了眼睛,再说不出话来,只得尽力配合阁主剑侠的救助,不让他们多费神。

    欲魔影魔却是大大的不妙,虽然早知自己也被浑沌当成了阵眼,但直到阵法融合,不受控制的体内魔力流失得更快了,如割喉放血一般潺潺流入魔阵,它们才真正认识到情况比想得更糟。

    阵法确实如密谋那样融合,并且不出意外的话马上就要与封神榜相连,但问题出在这个阵法并没有将效果局限在风云二人身上,反而充斥了全阵!

    二魔设计阵法能够起效的前提就是只将阵法效果局限在风云二人身上,这样阵法所需的能量就不会过分,用蜚的大魔魔力加上浑沌的浊气之力就足以支撑运转。

    然而眼下这个阵显然更符合浑沌他自己一开始的想法,阵法效果是扩大到全阵的,所需要的能量就要多出千百倍不止,就算浑沌自己不惜加码大出核心浊气,只拿它们三个大魔当阵眼也不可能支撑住阵法运转,而是要将它们三个大魔的魔力全耗干在这阵中!

    欲魔影魔意识到浑沌刚愎自用,而且要拿它们的命运转,又立刻疯狂挣扎起来,甚至哀声向风云求救,但风云忙着救人,哪里有空理会魔头。

    偏偏欲魔影魔徒劳无功地挣扎之时,蜚还在自我说服,一遍遍大声惦念“浑沌大人不会害我”,如紧箍咒一般,把欲魔影魔听得是咬牙切齿,如果眼下能动,它俩真恨不得上去先弄死这个蠢货。

    外头的四神子和两位道长都发觉大涨的浊气并没有要停止的意思,但从外观看,先前乌烟瘴气黑漆漆的魔阵完全变成了一个灰黄浑浊的浊气之阵。

    但奇怪的是,这个浊气之阵并不与两位道长阵法或岛上的守护阵法抵抗,而是拼尽浊气全力向中心纠集,中央浊气逐渐向上凸起,如今已成了个圆锥形,却还在向上。

    四神子眼望着浊气疯涨,再次以心神互相感应讨论起来。

    他们四个的知识,只有一小部分是玉帝王母偶然教的,玉帝王母对他们宠而懒养,宁愿赏他们些什么也不愿劳神费心教养他们,却也没有指派神仙给他们当老师,因为他们被宠得骄纵成性,其他神仙都不愿得罪他们,自然也不会愿意教导他们,所以他们积累的知识大多都是从其他神仙那里偷听来的。

    既然是偷听而来的,就少不了互相打架的地方,他们自己不学无术,验证不了真假,就也无处验证真假,当真好奇的问题也只能靠自己交叉对比,大多数时候也就不了了之。

    以往他们都不觉得这般无知有什么问题,到今日才悔恨当初没有多多学习,此时竟拿不出一点确定有效的消息帮助阁主剑侠。只能焦急地讨论从神仙们那里偷听到的相关消息,试图临阵辨别出一个两个有用消息来。

    关于浊气,他们曾听一些底层神仙聊天时说过,据说与凡人所以为的不同,女娲是将造天地所剩的先天之力分出了清浊,而不是先分了清浊再造了天地。也就是说,先天之力其实是清浊不分的。

    而又与凡人以为的不同,将先天之力分出清浊后,女娲将部分清气弥漫在九州天地自然之中,剩下的塑出仙界以储存。做完这些之后许久女娲才又回来造人,人逐渐繁衍发展,出现万民崇拜的英雄,受万民爱戴和清气偏爱,自发聚集为功德紫气,使其死后封神。

    所以是先有的仙界后有的人;先有的仙界后有的神仙;先有万民崇拜的英雄封神,后有凡人探寻修真修仙之法。

    ——说回女娲从先天之力中分出了浊气,据说只是因为女娲没想好要拿它做什么,就随意弃置在天地之间,不料浊气竟就悄悄化兽而逃,藏身于万千异兽之中,这就是浑沌。

    等到女娲回来造人时,见浊气竟自行化为了生灵,也就没有杀它,只是又造出了天柱不周山,将仙界衍生出的灵气通过天柱不周山流向九州,保证九州清气不息,以清气压制浊气化身的浑沌,不让它摧残刚造好的天地。

    也就是说,灵气、功德紫气、以功德紫气封神而生的神力和以灵气修出的灵力其实全都是清气之力的衍生。

    他们四个在听高层神仙密语时,还曾数次听到过一种说法,那就是所有神仙都隐约知道成仙只是一个开始,他们本应该离开九州,去往天外之天。即使女娲后来勒令天庭众神不许下凡,也仅仅不许天庭众神回到九州,他们依然能自由离开仙界,但没有神仙愿意走。

    远古时期百姓难以抵御天灾人祸,还时不时收到异兽凶兽的骚扰,远古众神忧心百姓,更舍不得离开故土,所以大多都留在九州,少有去往天外之天的。而那些个别真的离开去了天外之天的远古之神,据说都是一去不回,再没有传回过消息。

    因此几乎再没有神仙愿意离开。后来的天庭众神就更是如此,他们不愿意丢掉凡人的香火供奉和信仰崇拜,更害怕未知的茫茫,但同时他们也不愿意与凡夫俗子们住在一起,干脆就强行赖住进了女娲储存清气的仙界,创造出了天上的朝廷,美其名曰天庭,彻底的占了鹊巢。

    不过这些都是不能解救眼前危局的闲话野史了。

    关键是,因为浑沌得罪了很多神仙,他们四个听不少人说过,浑沌能操浊气,却不能操清力,能扰乱时空是因为浑沌随时连通着它自己在不同时期不同地方散入异兽体内或九州地下的浊气,它的能力是它能够操纵在过往时空中留下的浊气,不能算是真正的扰乱时空——这一点,如果是真的,或许能给阁主剑侠帮上忙!

    但若不是真的,岂不是添乱?

    四神子焦急探讨之际,敖昆带着团长赶来了,见着了能主事的领导,四神子微舒了半口气,急忙上前相迎报告情况。

    却在此时,浊气之阵再度浊气大涨,中央浊气向上凸起的圆锥顶部窜出一道灰黄浊柱,直直冲天而起,朝着天上的封神榜冲去,封神榜像是被柱顶粘住,以灰黄浊柱为连接,与浊气之阵连了起来!

    阵外人们来不及反应,浑沌那令人熟悉的癫狂大笑声就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哈哈哈哈哈风云逆贼!落入死局的滋味如何!”

    敖昆与团长立时警戒起来,却发觉浑沌并没有亲身到此,而是借着浊气发声。而发声的目的,似乎就是要跟风云炫耀它有多足智多谋。

    四神子不解,雨师小声问敖昆:“团长,它为何要专门来跟阁主剑侠解释?”

    它不说,岂不是更能保证奸计得逞?

    因为有些人就是富贵了就一定要在大众面前疯狂炫富,否则就觉得是锦衣夜行无人吹捧,本质是鼠目寸光,得志便猖狂。但四神子仍在考核期,不能接入法网。敖昆只得对雨师比了个手势,示意回头再更他们解释。

    听完了浑沌的炫耀,在场众人,阵内的风云、剩余战士们和三魔头都明白了这个阵法的恶毒之处。

    这个阵法完全是靠风云入魔阵启动的,如果风云不入魔阵,阵内天疏阁军必死,但真正的异阵不会发动,浑沌会收回浊气,留待日后再寻良机。

    如果风云入了魔阵,救走阵内的天疏阁军也不会妨碍异阵启动,但假如风云再要出阵,这个融合阵法就会立刻榨干三大魔的魔力引爆全阵,到时候,混合三大魔魔力和浑沌核心浊气的巨力就会轰向东南并横扫九州。

    不仅东南地区将死伤无数,光是三大魔的魔力就足以将九州上的所有生灵百姓都变成放纵每一项欲望、不知自我又嫉恨他人、瘟疫缠身的新魔人,这些新魔人是无法被调动也无法被团结的,即使风云侥幸在爆炸中存活,浑沌也不必再与天疏阁打下去了,因为那时候天疏阁也就自然而然的不复存在了。

    也就是说,风云入了阵,就别想再出来。

    敖昆听浑沌说到这就又狂笑起来,心底还有些可惜,浑沌居然没把阵法的效果关键说出来,只是威胁阁主剑侠别想出阵。他不得不承认,虽然浑沌打仗打得一塌糊涂,更是连中下等水平的领袖都算不上,但搞阴谋算计确实还是有一手的。

    浑沌乐不可支地叙述完光明的前景,仿佛已经胜利在握一般,居高临下地骄狂喝问:“风云逆贼!死头临头,你们还有什么话可说?”

    在浑沌停不下来的狂喜大笑中,在蜚信念崩毁的尖叫哭喊中,风云却是松了一口气,干脆不再留力,一鼓作气将剩余士兵用玄真灵力罩了起来,像是一艘小船一般,从齐心协力划破的口子中嗖地射了出去。

    他们从划破的口子中听到一声声阁主剑侠的呼唤,但很快就被迅速恢复的阵法截断了。

    风云的反应令浑沌大为不满。

    而且它通过浊气,捕捉到了一个明明应该是已死之人的声音!

    反正风云逆贼再也无法出阵,送出天疏阁蝼蚁不过是认命之举。浑沌思来想去,到底是不愿意亲身犯险,就用浊气以舟山岛上的泥土捏出了一个小型化身。

    等化身一睁开眼睛,看清阵外的天疏阁众人,浑沌却是一声气急攻心的怒吼:“混账!你为何还活着!你竟敢,竟胆敢加入天疏阁?!”

    四神子发现浑沌瞪向的是他们旅的新晋团长,疑惑不解,难道他们认识?

    “我没有加入天疏阁。”团长直视浑沌化身丝毫不怵,回答慢条斯理,仿佛故意戏谑,“我只是加入了天疏阁军。”

    浑沌化身怒极,立即发动浊气攻向她,却被她身上的玄真灵气灼伤,更是气急败坏,嘲讽道:“忤逆不孝女!为父还以为你与那鞑子将军情真意切,被她赐死也甘心,死成她旗上一块玉招牌。没想到啊,李绮罗,朕本就更看好她,她有虎狼之志,脚踏万民登王之心,朕却没看出来你原是个三姓家奴,贪生怕死!”

    也许还是被浑沌攻击而来的浊气影响了心绪,又或许是不免被浑沌恶言勾出了回忆。让风云隐瞒自己加入天疏阁军,本就是她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不知今日现身之后,消息传到东北,她会不会后悔没有亲手杀了自己也没有亲眼见证密刑?她是真的想杀了自己,还是手下联合请命的形势所迫逼不得已?

    ……

    团长闭目压下思绪,不为所动道:“这里没有你的女儿,更没有什么李绮罗。在下天疏阁军第四师1468旅团长,武苍生。”

    浑沌化身听她上回拜天庭众神改了母姓这回投靠天疏阁又换了名字,忍不住冷笑一哂:“好一个藏头露尾,欺世盗名!你倒也知道你没脸见人!”

    团长直视君父,目光炯炯,言辞如刀:“我改绮罗之名,只因我出生帝王家,是百姓血汗衣我食我,这笔债,我须脚踏实地向百姓偿还。

    “只要还有百姓穿不起绮罗衣衫,我便不穿绮罗。只要还有权贵在欺压百姓,我就不解武装。

    “吾名苍生。苍生即吾,吾即苍生!

    “我起兵叛父,只因你这凶兽无德无道,以一己之私欲陷万民于水火,我问心无愧!我遭盟友所叛,以自由身加入天疏阁军,自请从底层拼杀朝廷鹰犬,更问心无愧!”

    武苍生拔剑直指浑沌化身:“浑沌,明樑帝,你和我之间,我不是藏头露尾的那个,也不是欺世盗名的那个,更不是没脸的那个!你记住,我天疏阁军必诛凶兽,还天下太平!”

    浑沌怒不可遏,奈何核心浊气都在维持阵法运转,只能狂吼警告:“好、好、好,等朕将风云逆贼抛去半神混战的旧世,就来将你这逆女剥皮拆骨,挂于城门上警示后人!”

    抛去半神混战的旧世?

    难道这就是为什么阵法与封神榜相连?

    四神子一时惊骇无比,雷公失声惊叫:“你这凶兽!你难道不知封神榜本体在女娲所住的天外天?!”

    什么?!浑沌猛然一愣!

    第198章 四神子祈福之舞

    浑沌哪还顾得上找逆女算账,怒爪拍地,震起环岛惊涛,质问雷公:“小子胡言乱语!速速招来!”

    雷公火气大,立时向前怼道:“小爷凭什么告诉你?!”

    浑沌凶兽哪里是他们四神子能对付的,雨师着急得把他拉回来,理智道:“不告诉它,也得告诉旅长,这凶兽既不知情,阵法必要出岔子!咱得想办法提醒阁主剑侠!”

    敖昆在旁点头,他们不能像浑沌那样直接以浊气对滞留阵内的风云喊话,如果四神子将要说的当真那么关键,他必须通过法网紧急密信强行接通滞留阵内的阁主剑侠。

    阵内风云却并不像浑沌想象的那么担忧害怕,如果浑沌敢以真身现身,必然能够敏锐察觉到它洋洋得意的大阵已命不久矣。

    道理很简单,但凡阵法,其关键都在阵眼,既然三大魔内讧已经暴露了它们三个就是阵眼,那除掉阵眼,自然就能破阵。至于浑沌刚才所说的风云出阵就要用三大魔爆阵报复整个东南乃至九州的威胁,既然浑沌都亲自提醒了,风云自然不会再留一丝魔气给浑沌启动报复的机会。

    既然要除阵眼,就等于要铲除三魔,正符合风云的本来目的。

    论除魔,他们玄真剑修可是专业的。

    风云各持己剑,以玄真剑气横扫束缚阵眼三魔的浊气阵法结构,欲魔影魔还以为有救,露出喜出望外的神情,蜚则完全木讷着,拼凑脸神情呆滞,似乎在歇斯底里的哭叫之后依然不能从被无情抛弃的事实中清醒过来。

    阵外诸位却被四神子说出的上古神仙事吓得心惊肉跳,连浑沌都傻了眼。

    雨师先强调,封神榜的事是他们从玉帝王母的密谈中偷听到的,真实性比他们偷听到的其他知识要可靠得多,但也不能完全保真。然后才将封神榜与半神泛滥的故事道出。

    封神榜原是截教教主所造,他为了煽动战火、招揽信徒,假托女娲之名造出了这件杀人不见血的伪神之器,目的就是要它时刻飘在天上显示排名,以挑动纷争不止,加剧战争割裂,在战火中收割信徒谋利。

    它虽是伪神之器,却不可小看,从古至今,假托神仙之名的造物多如烟海,不是每件都会被称为伪神之器,凡是有此称呼的,都是曾祸乱天下的要命法器,历史告一段落时,这类伪神之器会像其他有重大影响的历史造物一样自行归入天外天中收藏,封神榜自然也是藏物之一。

    有人以史书中的恶迹为警,就会有人以史书中的恶迹为师。

    在香火持续流失时,天庭众神就想起了截教教主曾用过的办法,以战养教。他们策划出了在凡间立半神为代表来挑起战火的方案,既然要在战火中招揽巩固信徒,那么为了照顾各路神仙,不能让小教在瓜分利益中吃亏,就必须确保战火不轻易停止,玉帝王母就打起了封神榜的主意。

    而封神榜被收藏在天外天。

    天外天就是女娲所居之处,从仙界看出去,天外天是在那广阔无边的暗暗星海中唯一能看见光亮的地方。天庭众神将天外天称为天外之天的起点,但实质上更像是无垠黑暗中近处的一粒明珠。

    天外天并不比仙界大很多,女娲在那里养了一群獬豸,但女娲时常不在,四神子曾经飞去玩过一次,飞到天外天就已经很累了,感觉几乎耗尽了修为,于是找地方落脚后只得就地休息,奇怪的是却没有半分得到休息的感觉,待得越久就越觉得累,生平第一次感到透不过气来。

    更惨的是女娲养的獬豸们脾气还很差,发现他们之后就发怒了,立马群猫捉老鼠似的追着它们跑,利爪尖齿毫不留情,挂伤的四神子仓惶逃回仙界,从此再没敢去。

    据说曾有神仙询问过女娲,既然天外天收藏着众多重要历史造物,如此重要,为何不派神仙轮流看守?女娲当时的回答是,凡是收入天外天收藏的历史造物,无论什么,都是无法再拿出来的,连她自己都拿不出,所以不必看守。

    天庭众神对女娲意见多多,自然不会轻易相信女娲说的话,因此趁女娲不在,玉帝王母就想法子找合适人选去偷封神榜,虽然三凶兽都被羁押深狱,但浑沌穷奇鬼心思多,唯独饕餮好骗,玉帝就授意饕餮假扮成一只獬豸去天外天偷封神榜,保证事成之后偷放它下凡随意吃喝,许是动力十足,封神榜还真被饕餮偷了回来。

    于是计策顺利展开,封神榜飘荡在空,九州战火四起,各教以半神为代表争抢信徒,民不聊生。却在这时,一位远离仙界在星海中独自沉睡的远古上神醒来,发现了众神干出的好勾当。

    这位远古上神,就是共工。

    共工是被女娲带离九州的众神中唯一一个远古上神,但凡人们不知道,共工还古往今来唯一一个被女娲赐了脱胎换骨的神仙,也就是女娲后裔,共工尊称女娲为神母,就是源此而来。

    身为女娲后裔,意味着共工不仅超出众神范畴,事实上已不再是人。共工虽然爱着凡间,却厌倦了凡间天庭争权夺利再无新事,宁愿在星海之中沉眠。

    共工发现众神的勾当后,立时脚踏成滔天巨浪从天而降,一举废了所有半神,再一举销毁了封神榜,他当着九州百姓直接斥责天庭众神祸乱人间,明说了封神榜只是截教教主假借女娲之名造的害物,从来不是神器,也不配为神器。

    做完这些,共工就飞回了天上,没有人知道这个下凡救苦救难的神仙是谁,可见共工做事之直截了当。

    共工回到天庭时,天庭众神却并不服气,他们颠倒黑白倒打一耙,众口一词指责共工毁掉了女娲大神精心收藏的历史造物,口口声声要向女娲大神禀报,义正言辞地说要看看女娲大神是不是要包庇他这个神子。

    共工却还是那副嘲讽冰冷的模样,告诉天庭众神他们偷出来的只是个有原物作用的“时空备份”,原物是拿不出天外天的,如果他们去要告诉神母,那尽管去告,他倒也想看看小偷怎么诬告物主。

    此事以天庭众神遭女娲惩戒告终,女娲将众神带离九州,从此不许他们再下凡间。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虽然天庭众神并不明白“时空备份”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但很明显得知了封神榜原物还在天外天。共工说的是小偷诬告原主,玉帝王母听见的却是还可以再偷。

    从那时起,玉帝王母就没停止过再打封神榜的主意,只是时机总不巧合,又失去了在凡间立半神的野路子,所以一直到众神决定亲自下凡,玉帝才又派偷奎木狼去偷出了一份封神榜。

    所以浑沌打算以封神榜为锚点送风云过到那个半神乱战的年代,这是从根本上行不通的,因为那个封神榜备份已被共工毁掉了,两个备份之间没有联系,而如果联系封神榜本体,封神榜原先造出是在商朝末期乱世,后来再没有下过凡间,现今仍在天外天。

    ——也就是说,这个阵法要么会把阁主剑侠直接送回商末乱世,要么会把阁主剑侠两个尚未成仙的凡修送到天外天。

    前者,他们就要与阁主剑侠生离数千年,从此再不得见。

    后者,他们身为神族后裔都无法承受天外天的环境,凡修上去必死无疑,直接就是死别!

    敖昆听完就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立刻通过法网紧急密信强行接通滞留阵内的阁主剑侠。

    浑沌本体却是在御书房惊得两对巨翅高高立起,兽脊悚立!他算计三大魔为阵眼,还不顾心疼搭上了许多核心浊气,就是为了把风云逆贼送回半神混战的时代,让他们成为半神们的活靶子,一群半神还怕弄不死两个?可如果四神子所言为真,那无论是把风云逆贼直接送回商末乱世还是天外天,这些力量都是远远不够的!

    而且阵法已经完全开启了。浑沌在设计这个阵法时就没有设置阻碍,一旦开启就无法停止,中途停阵就会立刻引爆三魔,为的就是一举毙敌,浑沌想不出自己会有什么理由要停止阵法,现在已是无力回天。阵法是不会知道顾忌主人的,运转之力不够,阵法就会继续从核心浊气中抽取!

    浑沌的核心浊气实质上是一体的,尽管它强行分裂出了一部分藏在了久远的时空中,这也不妨碍它们在实质上仍为一体,不受时空影响,这就是浑沌能够扰乱时空的根本原因,它能不受时空障碍地随意操纵它留下的核心浊气。

    这个天赋异禀却成了浑沌此刻最大的要害。就算它躲到天涯海角,阵法虽然无法隔着时空抽取它藏起来的核心浊气,却能顺着它现有的核心浊气一直抽取下去,直到阵法完成。

    可到那时,就算送走了风云顺便抽干了三魔,失去大量甚至所有现有核心浊气的浑沌自己也会虚弱不堪,只能取回藏在久远时空的核心浊气保命,彻底丢掉保命底牌。

    浑沌此刻只有两个选择,一是趁现有核心浊气还没被阵法吸干,立刻逃回过往时空,完全阻断与现在的关联,这会导致它被封闭在过往时空,只能再慢慢寻找办法出来,也可能永远出不来,但却也能尽可能多的保住它的核心浊气。

    二是赌一把就让阵法继续运转,就算要取回藏在久远时空的核心浊气保命,彻底丢掉保命底牌,但只要送走了风云逆贼,这天下九州不久就会落入它手中,它还需要保什么命?从今往后,它浑沌就是天命!

    “哈哈哈哈,”僵了半晌的浑沌化身忽然放肆大笑,“那就更好了!商末还是天外天,都没区别,朕今日就是要送两个逆贼去死!”

    武苍生想说都惊吓得那么明显了就别强撑,但顾虑到浑沌明樑帝狂妄自大,要是戳破他面子,他立时就要发癫,眼下阁主剑侠还在危局之中,于是忍住了没说话。

    四神子倒是意外沉默,尤其是脾气急躁的雷公,这次并没有出言怼回去。

    敖昆焦急地联络,将新得到的消息报告到位,得到的回复却只是简单的“不必担忧,我与师兄正在拆除阵眼”,听上去阁主正与剑侠在奋力挥剑扫清障碍,敖昆也不好耽误他们,既然阁主剑侠正在拆除阵眼,想必能够破阵。敖昆刚放下心来,却发现四神子拿出了法器:“你们干什么?”

    四神子互看一眼,雨师不好意思地答道:“我们想为阁主祈福,在天上时学的,只跳过一次,虽不一定有用,聊胜于无。”

    原来如此,敖昆还以为他们四个不自量力要去打浑沌化身。

    想到混沌化身,敖昆也不好透露阁主剑侠已有办法,让他们祈福也是个安慰,于是只对四神子笑道:“是你们一片心。那我们都退回前辈阵中,避免浑沌化身偷袭。”

    四神子这才松一口气,他们拿不准有效没效,也怕敖昆不信不同意,如今得了敖昆同意,心下就放松许多。

    众人依言远离浊气阵法,往两位前辈的太极云海阵中走了走,四神子又远离了旅长和团长一段距离好方便跳起仪式。

    四神子双手高高捧起各自的法器,雷公捧着楔锥,电母捧着雷镜,风婆捧着飓风袋,雨师捧着暴雨盆,摆出了两两对拜的阵型,深深吸一口气,凝神静气,准备开始。

    这个祈福仪式,确实如雨师所说,他们四个只跳过一次,是玉帝王母教给他们为数不多的知识之一,说是为玉帝贺平安的祈福舞,他们不学好就是不孝,于是当时才十三岁的他们学得非常刻苦,尽管舞步换位复杂,最终表演时他们做到了丝毫不差,而且随着他们的舞步,仙界出现了无数美丽异象,引得玉帝大喜,大大赏赐了他们。

    雨师风婆悠然开口,长声令道:“飘风先驱——涷雨洒尘——*”

    敖昆和武苍生都注意到他们并没有使用法器,却竟是言出法随,只见岛上忽然一阵旋风刮起,将冬日的枯枝落叶扫落海中,随后一阵暴雨倾盆,浇湿了舟山岛上每一寸土地,随即停止。

    雷公电母接口,亦是长声令道:“壹阴壹阳——广开天门——*”

    敖昆身为东海龙王,敏锐地感觉到了海水潮汐的异样变化,仿佛九霄之上忽然有什么极强的吸力转瞬即逝。他心想这个祈福仪式不简单,不愧是天上学的东西。

    四言长声罢,四神子将高高捧起的法器平举胸前,齐声低吟:“此舞由吾四子从心而献,献于天疏阁主裴牧云。寰宇为证,风雨雷电为凭。”

    吟罢,四神子就在雨水浇湿的岩地上跳起舞来,他们交错对手,抛器换位,四人平举法器翻身飞舞,风雨雷电四样法器轻重大不相同,然而无论如何换手,都是一捧一换一抛一接整齐同高,竟是一丝不差。跳如飞仙,舞如巫祭,令人望之生出神圣之感。他们有时

    武苍生咦了一声,赞叹道:“倒有古时巴郡祭祀舞之风韵,刚才那几步,就像是巴郡传承的、后来华蓥山附近地方拜佛拜观音的架香童子舞。”

    浑沌通过化身注意到了忽然风吹雨打的异动,却奈何无法越过太极云海阵,只能凑近眯眼看四个藕崽子想要干什么,一点小风小雨也想动摇他的阵法?这阵法他连命都要搭进去了!浑沌化身气急败坏地嗤了一声,才徐徐走近老道阵法的外延。

    一看之下,大惊失色。

    那四个藕崽子竟是在跳拜神献祭之舞!

    第199章 飞升九霄与君别

    拜神献祭之舞,本是远古部落百姓向为民牺牲的上古神进献信仰的祭祀舞,随人口增长迁徙而流传演变,到后来,在不同地区形成敬拜不同神仙的祭舞仪式。

    浑沌能认得出,不仅因为它活得久,而是它非常明白的知道四神子上一次跳这舞拜的就是香火流失的玉帝——让四神子学会此舞并献给玉帝,就是玉帝造出这四个藕崽子的目的。

    那时浑沌虽在深狱之中,却消息灵通。

    须知华夏九州大地向来不养闲神,玉帝王母这类天庭虚神本就不如有救民实功的远古神仙神位稳固,自然也就更怕香火流失,玉帝王母虽是夫妻一体,然王母早就在道教挂了一个送子的名声,香火流失倒比玉帝慢得多。因此,在玉帝重压责难之下,天庭众神想出了一个缺德办法。

    他们仿效传说造出了众多藕人,然后从当时的雷公电母风婆雨师神魂中剥离出风雨雷电自然元种,再试着将自然元种植入藕人胸腔,接着就是反复尝试,只要这些藕人中能成活四个,那就造出了四个纯正的自然神,只要百姓还敬畏风雨雷电,就永远不会失去神力。

    让这样四个自然神向玉帝进献信仰,不仅能立刻稳住玉帝的神位,至少都能保证玉帝神位千年无忧。

    玉帝大喜,立刻催他们照办,时任雷公电母风婆雨师的四神自然就在这缺德主意中倒了大霉,被众神一拥而上拿下。经过一段不短的时日,终于有了四个植入风雨雷电元后成功生出魂魄知觉的活藕人,那就是眼前跳舞的四神子。

    浑沌万万没有想到四神子竟会又跳起拜神献祭之舞。

    他们要把信仰进献给谁,浑沌不用脑子就能想到,这四个藕崽子早就被洗脑成了天疏阁的人!

    浑沌一怔之后当即暴怒,以化身狂吼一声向云海太极阵冲去,意欲打断仪式,却被两个老道的破阵抵挡在外不得前进!

    电光火石间,浑沌已调动浊气,准备亲身到场打断四个藕崽子的腿,偏就在此时,四神子祭舞完成。

    霎那间电闪雷鸣。

    雷如天门动。如有雷龙藏云后,还似天门震声开。

    电竟逆天行。一线电光从地起,冲上九霄散光枝。

    从海上打出的电光逆行冲上天空布满天幕,敖昆望着也是目瞪口呆,几乎都忘了提防刚刚冲阵失败的浑沌。他东海龙王见惯了雷电,却是生平第一次看到从东海打上天的逆行闪电!四神子这个祈福之舞竟还召唤出异象来了?

    他欲要拿出水镜卷轴记录异雷,然而如参天巨树般繁茂的无数光枝逐渐隐去,顿觉遗憾,余光瞥见哨塔上水镜一直在运转,才庆幸异雷有了记录,却见武苍生拿出身上两副水镜卷轴施术高展于空,不禁疑惑看她?

    武苍生是直觉而为:“总觉还有异象发生。”

    敖昆点头认同。

    跳完舞的四神子疲惫不堪,各个躺倒在地,唯有雨师记得给解释:“旅长团长放心,此舞跳完,确有诸多异象。”

    敖昆武苍生听了解释都放下心来,却此时,刚打过异雷的天空忽然大放光明,耀得睁不开眼。

    随即又忽然陷入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一亮一暗后,天空再度亮起时,天幕竟是如太极一般,白日黑夜互抱如鱼!

    白日旭日高悬,黑夜低垂圆月。

    武苍生惊得移不开眼睛,嘴里忍不住对四神子发问:“你们的舞竟能让阴阳共现、日月同天?”

    四神子也是惊呆了,他们给玉帝跳这舞时虽也出现了异象,却也不过是引来仙禽飞舞、仙鱼腾跃的程度,这次怎么会这么厉害?

    不等四神子回答,灵气之风就从四面八方吹来,霎时涌入浊气阵中,似乎浊气阵法对这些灵气完全不形成任何阻碍,灵风过后,竟然显露出了阵法中的三大魔与风云二人!

    “阁主剑侠!”四神子武苍生敖昆两位道长惊喜呼唤。

    惊见阵法消失、风云逆贼可能脱身,浑沌化身又急又怒,立时掉头四足狂奔向风云冲去,不料却是结结实实撞上了看不见阵法屏障,它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浊气阵法并没有消失,只是被这些突如其来的灵风暂时压制住了。

    ——而且这些灵风并不是九州蕴藏的灵气吹起,而是自天而来。

    冷静下来的浑沌立刻就明白了正在发生什么,尽管不甘心地怒声咆哮,但咆哮之后,浑沌化身竟蹲坐在原地,反常地没了任何动作。

    如果事情如它所料,也算是上天助它铲除心头大患。

    解春风裴牧云却没有阵外阁员那般惊喜,因为他们并不知道外面的四神子跳了祈福之舞,一直在阵内努力破阵,偏偏就在他们快要砍穿束缚阵眼三魔的阵法结构之时,裴牧云的剑竟突然自行离手,铮然一响,飞落回了剑鞘之中!

    风云都不免一愣,自习剑以来,他们还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但下一瞬,解春风就持剑将裴牧云护在身边,警惕起了四周。

    欲魔影魔仍然以为风云是要救它们出去,见状忙喊好汉别停,但下一瞬,阵内三魔与风云都察觉到了阵中突然出现了大量灵气。

    连蜚都被突如其来的充足灵气难受得从木讷状态中清醒了过来,三大魔发现涌入阵中的异常充沛,九州任何灵地都没有此刻阵中灵气浓厚,甚至压制住了阵法中的浊气,简直像是要把浊气阵法压制入地底!大魔皆是一喜,都欲挣扎出阵,却不知为何,它们竟然还是一动不能动。

    裴牧云与解春风却看出浊气阵法并未消失,这些涌入阵中的灵气与他们熟悉的灵气不同,仿佛带有某种特殊的作用,因为随着这些灵气的侵占,他们两个虽然还在浊气阵法内,实际上也还在浊气阵法内,却又脱离了浊气阵法的束缚,而这种作用主要是集中在裴牧云身上,延伸到解春风只是因为他站得近。

    察觉到这一点的裴牧云即刻揽住了师兄。

    解春风右手持剑,左手与师弟揽在自己腰间的手交握。

    灵气依然还在涌入,随着浓度的不断增强,事实上没有受太大影响的浊气阵法逐渐变得透明,不过片刻,浊气阵法就像是消失了一般,而解春风和裴牧云都清晰听到了外面人惊喜大喊的阁主剑侠之声。

    却也是在这一刻,裴牧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变轻,而灵风并未停歇,这里的灵气已经浓烈到了一个凡修难以想象的地步,一部分灵气在下一个瞬间化为灵云,他们眼前立刻就出现了美轮美奂的仙境之景——

    灵云从他们所站之地似乎用不完一般地直直铺上太极天,化出一条灵云铺就的通天大道,道上还有无数奇观异景,都是由灵云幻化而出,有接天莲叶,有仙鹤翩跹,有文鱼翱翔,有凤凰高飞……

    裴牧云和解春风无心欣赏,因为他们意识到了这意味着什么,立即看向了彼此,偏偏就在这一刻,无数灵风向裴牧云涌来,仿佛定要将他托举起来,他的衣袂不受控制地纷飞,裴牧云竭尽全力地抵抗,用解春风从未听过的惊慌语调喊了一声师兄!

    古往今来,无数人做过的飞升成仙的美梦,在这一刻,铸就了两个半仙之人生平最恐惧最哀戚的时刻。

    裴牧云最大的噩梦成真了。

    他不要离开师兄!

    灵风是强行要将裴牧云托举飞起,解春风则是被灵风压力压得如负万钧,他只能更紧地将裴牧云抱住。

    可不一会儿,裴牧云的双脚还是离了地,此时他的身体已轻如无物,被灵风吹得一飘而起,如果没有解春风牢牢的拥抱,他已随风而去。

    若是在不知情的旁人看来,真是好一副飞仙与剑修相拥之景:一个白发金眸的白衣剑修迎风而立,一个黑发青眸的青衣剑仙飞身向下与他相拥,灵风狂舞,衣袂纷飞。

    实情却是解春风被压力压得说不出话,浑身力量都用来拉住牧云,即便他是白龙神兽,甚至还有比肩师弟的绝世修为,在这些灵风的强压下,他竟连动一动都异常艰难。

    解春风用力到指骨泛白,牧云还是被一点点从他手中扯走,刚才他们还能够相拥,此刻他们只能拼命抓住彼此的肩膀,而灵风还在加强。

    裴牧云虽能说话,可心痛如绞,纵有千万般不舍,却要如何言说。被迫一点点与师兄分离,这将要与挚爱仙凡两隔的痛楚,比独自承受法网更甚百倍。他只能拼命伸出手,与师兄紧紧抓住彼此手肘,青眸凝望着师兄,不愿错开一瞬视线,生怕这就是最后一眼。

    阵外人们初时还在惊呼“阁主要飞升了!”,此刻也都意识到了阁主飞升成仙对风云来说意味着什么,不禁都沉默了下去,四神子更是自责地哭了起来。两位老道长早就是清心之人,此时竟是闭上老目,再不忍看。

    紧握住的手掌被寸寸扯开,解春风绝望地从口中硬是挤出了牧云二字。

    这一声牧云如杜鹃泣血,惨不忍闻。

    裴牧云回的一声师兄亦是悲恸欲绝。

    青眸金眸俱是情泪,黑发白发都随风飞,无一丝飞升成仙之狂喜,唯满腔挚爱分离之痛哀。

    解春风只还抓得住爱人三根手指。

    众神不可下凡!

    不愿相离,偏遭离分。

    飞升重逢虽可期,别离苦,天上人间,何以解心悲?

    就在解春风与裴牧云将将绝望之际,一个声音闯入脑海:我要带你们远走,归期不定,给你们六息作别。

    第200章 复活点和新地图

    六息。

    是女娲大神!

    女娲话音刚落,灵风骤然变轻,裴牧云终于能够抵挡住灵风的托举,翩然落入解春风怀中。

    风云如劫后余生般紧紧相拥。

    他们都感觉到变化不止如此,女娲不仅压制了接裴牧云飞升的灵风,而且还改变了他们脚下的浊气阵法,因为与女娲还有境界上的差距,他们并不能一眼看出女娲做了什么样的修改,却能感觉到阵法不再束缚他们,而这就已足够了。

    女娲大神说了,只给他们六息时间作别。

    而此时已过去一息。

    裴牧云与解春风不舍却果断的暂时放开彼此,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他们早就设想过也许有被迫离开九州或提前牺牲的可能,根据不同可能性布置了不同的后手。虽然没想到被女娲带离九州的可能性,但要做的事是差不多的。

    裴牧云用法网连通所有天疏阁阁员,与此同时,解春风对两位护阵道长大喊了一声:“两位前辈,立刻让开!不必护阵!”

    阵外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阁主飞升忽然打断,还以为是风云二人深情感动了老天,随后四神子一声惊呼让他们发现天外似有流星正在飞来,显然是要出大事,阁主的声音通过法网传来,再听剑侠一喊,两位老道晓得轻重,毫不犹豫弃阵而出,下一瞬,阁主就将青莲魂灯抛入阵内,这是要?!

    五息。

    天疏阁全体阁员,无论身在天南海北,同时听到了从法网传来的阁主声音。

    “这是一条紧急通知。”

    裴牧云心里其实没底,不知女娲带他与师兄要去何方,又要去多久,但他必须稳定人心。而他只有不多的时间这么做。

    “女娲大神将带我与师兄暂离九州。”

    裴牧云与解春风拼尽全力输出修为,一白一青两道灵力如洪水滔滔涌入正在剧烈翻腾的太极云海阵中,恨不得能一瞬间就将身上所有修为都输入阵中,青莲魂灯作为阵眼大放光芒,普照全阵。

    “革命尚未成功,诸君勿以为念,继续前行。”

    两位老道到底是行家,看出了改造阵法关窍,一时又惊又喜又是为阁主剑侠年纪轻轻就预想过后事而一声叹息。

    敖昆武苍生听着阁主留言虽心生不舍,却不解两位前辈为何叹息,敖昆出口相问,闾丘道长只答:“此阵非一时一刻能构思周全。”其后闭口不语。

    四息。

    敖昆还没想明白,此时听到了阁主又道:

    “我,裴牧云,将我在天疏阁与天疏阁军的一切事务,按内部文件,交由离贰、姒晴暂领。”

    敖昆一愣,这才意识到阁主这是在交代后事!

    离贰与姒晴更是在各自战场上脱口而出大喊了一声阁主,暴露出满腔的不舍。他们不清楚发生何事,阁主怎么就到了交待遗言的地步,内心比敖昆此刻更添万般焦急,却身为将领不能脱战,心中煎熬可想而知。

    三大魔仍深陷阵法之中,逐渐察觉了阵法的改变,原先的阵法是将他们的魔力抽入阵眼,眼下的阵法似乎根本看不上它们的魔力,不再以它们为阵眼,而是以核心浊气为阵眼,阵内涌动着某种它们从未见过的蓬勃力量,比浑沌的浊气之力还要原始霸道。

    但是,眼下的阵法虽没有针对它们,却也没有特意放过它们,阵内怪力太过霸道,三大魔感觉它们就像是掉入石磨中的一块肉,随着阵法的运转,它们由魔污凝化出的身躯仿佛被一点点碾碎,从脚开始,逐渐消失……欲魔影魔这一刻脸上万般惊惧的神情,若是能被死在它们取乐手段下的无辜百姓看到,许是一丝安慰。

    蜚忽然声嘶力竭地向苍天喊出了诅咒:“是君弃吾,非吾弃君!吾以蜚名,咒尔浑沌!疾缠身,药无止!药愈无止,疾愈缠身!”

    大魔诅咒非等闲可比,在天神降世的灵云异象外,京城竟忽然阴云滚滚,吹起了黑风。

    与此同时,遭众人忽略只有蜚还惦记着的浑沌化身在此刻忽然厉声叫嚣:“女娲!你耍无赖!裴牧云已经要飞升了!你自己下的旨意:众神不许下凡!你要带他躲去哪里,他都躲不过飞升!”

    浑沌只是通过化身假意叫骂,事实上它正取回核心浊气准备跑路,却发现仅舟山岛阵中的核心浊气已被钉死,心下不妙,只能再行运功,想要取回它藏在久远时空中的核心浊气。

    解春风裴牧云两人倾尽所有修为,将太极云海阵按照他们的设计变成一个长期治疗阵法,以青莲魂灯为阵眼,可以治疗躺在指定位置的人。灵感来自裴牧云那个时空的游戏中的阵营复活点。

    三息。

    随着风云最后一道修为打入阵法,风云都是一个趔趄,不得不互相支撑,引得阵外人担心大喊,他们只是挥了挥手以示没事,再无他力。

    见阵法成功运转,裴牧云欣慰道出最后一句道别:“我与师兄在舟山岛上设有治疗阵法,凡重伤战士,带入阵中,即可获得魂灯医治。”

    限定重伤战士,是因为他们不知会被女娲带往何处又要去多久,担心不能在阵法耗空他们修为之前回来。

    远在京城的浑沌抖如筛糠,倒不是诅咒应验这么快,而是它感觉到有一堵无形的墙挡在了他藏在久远时空中的核心浊气的之间。

    不好!

    众神不得下凡!可若无神……不好!

    两息。

    感应到破空之声,风云抬起头,在场众人也都抬起了头,身负玄真掌门剑的女娲大神正穿过九霄飞速下落。

    欲魔影魔受蜚的启发,只剩下半截身躯的欲魔也报复一般嘶吼起来:“浑沌!吾以欲念咒汝!汝欲无止,汝欲无休!死到临头,仍为欲囚!”

    影魔的头颅放声高喊:“浑沌老贼,我咒你继承我的影魔之命!你再也无法确知自己究竟是谁,你再也看不清你自己!”

    一息。

    顶事在女娲改造阵法中的核心浊气被阵法运转完全抽空,浑沌虚弱得远在舟山岛上的化身都支撑不住散架了:“女娲,你好狠!你——!”

    女娲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直接以法力包裹住风云,带他们一起穿过了阵法。

    就在他们穿过阵法的那个瞬间,阵法恰好消耗殆尽,只余一片看不出地上曾出现过魔阵的干净空地。

    这并没有带给四神子两位道长敖昆武苍生带来欣慰,尽管三大魔被灭了,尽管浑沌似乎也遭受了重创,还需京城探听消息。

    此时此刻,所有天疏阁阁员心里都有两个疑问:

    一,阁主剑侠被女娲大神带去了哪里?

    二,阁主剑侠什么时候回来?

    事实上,裴牧云和解春风心中有着同样的疑问。

    他们对穿过阵法后的记忆非常模糊,感觉像是被扑面而来的强大洪流冲得睁不开眼睛,直到被女娲大神带着落了地,因为全部修为都输入了治疗阵中,互相支持着才站稳,抬眼望去,全是从没见过的植被地貌。

    这是哪里?

    女娲大神仿佛知道他们心底疑惑,一笑答道:“此乃,鸿蒙。”

    鸿蒙时代!

    在九州传说中,女娲开天地被称为“初启鸿蒙”,开启了一个万物自由生长的远古时代,这个远古时代被称为鸿蒙。据说,女娲就是在鸿蒙时代的后期造出了人类。

    被带到远古时空的解春风与裴牧云对视一眼,料想此行与浑沌藏起来的核心浊气有关。

    解春风先问:“大神为何带我们来此?”

    女娲的回答却颇为含糊:“因为我注定要来到这里,见一个,人。”

    风云注意到,在说出人字之前,女娲有一个微妙的停顿,仿佛并不能将对方准确归类。

    “并且,当我见到那个人时,我注定带着你们。”

    这句仿佛预言般的补充就更神秘了。

    这次由裴牧云:“大神要带我们见谁?”

    “你们待会儿便会知晓。”女娲仍保持神秘,避而不谈,转而提及风云关心的事宜,“你们可在此消灭浑沌剩下的核心浊气。”

    女娲这样说,仿佛与那人见面才是正经事,而让风云有机会消灭浑沌只是顺带的。

    解春风不禁微笑:“您这么说,好像消灭浊气只是顺带似的。”

    女娲一笑,并不作答。

    这让风云更疑惑了,但她不说,他们就不会有答案,不如顺势等见面再看是个什么人。

    裴牧云想起浑沌化身的叫骂,想起来问:“既然此地仍是九州,只是时空不同,为何我没有再度飞升?”

    女娲立刻解答了他的这个疑问:“此时还没有人,更没有神,既无神,你如何飞升?”

    这时还没有人?!

    风云不禁震惊,难道女娲是来造人的?

    解春风回过神来问:“您如此神通广大,为何不亲自处决浑沌的核心浊气?”

    女娲详细答道:“浑沌不仅将核心浊气藏于地底,还将许多核心浊气漫洒在众多异兽体内,这些异兽虽不是我有心亲手创造,和奇一样,它们是我将剩余先天之力分清浊后出现的附属品,是创造世界所用的死星土与清气结合产生的,本该处理掉,可我当时没有忍心。当时的我认为它们毕竟也是生灵。”

    说到这里,女娲话锋一转:“你们需要灭掉浑沌藏在鸿蒙时代的所有核心浊气,它们漫洒在很多异兽体内,你们会在鸿蒙时代逗留很久。”

    仿佛知道风云会有异议,女娲一口气接着说:“我能将你们带来,自然也能将你们送回,只是一回去,恐怕你就不得不继续飞升了。不过这也有解决之法,临走时我会告诉你们,由你们自己做决定。我能尽量控制时空流速,无论你们待了多久,我都能将你们送回战场三个月后。”

    这番话信息量太大,但回答了风云最担心的两个问题,让二人不由放松下来。

    裴牧云与解春风交换一眼,都看出即使他们继续打听女娲不想说的也还是不会说。

    想了想,裴牧云拿出了陪外公买菜习得的砍价术,先对半再对半砍一刀:“半月。”

    女娲眯起了眼,仿佛跃跃欲试似的:“两个月。”

    裴牧云斩钉截铁:“一个月。”

    女娲立刻点头:“成交。”

    望着女娲大神愉快的神色,不知为什么有种亏了的感觉,裴牧云忍不住想。

    解春风还是很给创世大神面子的,只是通过神魂给砍价成功的师弟鼓掌。

    女娲却像是知道他在干什么,似笑非笑看他一眼,在解春风肩上轻轻一拍,解春风立刻感觉到像是有一道流水划过神魂。

    “此时尚未代有人,自然还没有华夏,龙之图腾乃是部落联合之象征,对于华夏文化特殊非常、重要非常,因此我不能让龙提前现身人间。我锁住了你化身白龙的能力。”女娲的解释十分合理,“作为补偿,你可以化身为鹿、马、鹰、蛇、虎,这些动物都有此时异兽与之相似,不会搅乱时空。”

    她话音刚落,解春风就变为了一头白鹿,对裴牧云含情脉脉地眨了眨鹿眼。裴牧云顿时明白了师兄的爱猫成痴,上手就摸,万分喜爱。解春风在裴牧云手下鹿头直蹭,十足的会撒娇。

    女娲不得不轻咳一声:“……好了,先变回来,这就随我见人去吧。”

    解春风笑嘻嘻地变回来,牵着稍有失落的师弟,跟在了女娲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