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 91 章 粘人

    天地裹上银装, 落雪无声。

    祝荷买了一把伞,重新接了初雪急匆匆回到摊中,“阿珠, 我回来了, 你快来摸摸雪。”

    连珠愣住, 祝荷解释:“我也想让你感受初雪的美好, 快快, 你摸摸。”

    听罢, 连珠依言摸上祝荷掌心的一捧雪,冰冰凉凉, 像夏日山谷里潺潺流淌的水,仿佛听到鸟雀鸣叫,沁人心脾。

    祝荷微笑道:“这样, 也算我们两个一起赏雪了。”

    雪落满天,气氛温馨, 连珠点头。

    结过账, 祝荷与连珠起身回家。飞雪不绝,走了一会儿, 连珠忽而点点盲杖,祝荷问:“阿珠,怎么了?”

    连珠打手势:“有人跟着我们。”

    祝荷:“谁?”

    “不知道,背后右侧有道强烈的视线。”连珠知觉敏锐。

    听言,祝荷心中有种预感,飞快回头, 只见茫茫人影,不见鬼鬼祟祟之徒,但她依然发觉一丝异样。

    “我们装没发现继续走。”祝荷说。

    “好。”

    祝荷假装只是不经意回头, 后续再无其他动作,故意让对方放松警惕后,她找准时机,如风一般扭头,然后就看到闪躲不及的薛韫山。

    果然是他。

    适才与薛韫山分开前,他始终不肯离开祝荷半步,跟个狗皮膏药似的,祝荷费了一番口舌功夫才打消他跟随的念头,当时瞧他面色,犹有不舍,祝荷急着回去,没在意。

    在连珠说有人尾随她们的时候,祝荷立马想到薛韫山。

    被抓包,薛韫山心虚,下意识低头避开祝荷直勾勾的目光,装没人发现他,用伞遮住自己,再尴尬地蹲下僵硬的身体。

    祝荷:“薛公子,莫要藏了,你出来。”

    良久,薛韫山慢吞吞直起身,红着一张脸别扭地踱步过去。

    薛韫山摸后脑勺,偏起脑袋狡辩道:“祝荷,我可不是在跟踪你,你别误会,我也、也,只是正好同路,巧合而已。”

    “你不要误会。”他放大音量强调,耳根通红。

    “巧合,巧合。”

    祝荷眨眨眼,莫名生出些许奇怪的恶趣味,欲逗弄眼前这个心口不一的少年,不过眼下时机不当,祝荷打消想法。

    “哦,那我们走了。”祝荷说完就牵着连珠离开。

    薛韫山一下子急了,惊慌道:“等等,别走别走。”

    “你还要作甚?”祝荷直视薛韫山。

    薛韫山迫不得已与祝荷对视,心跳顿时如擂鼓,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祝荷好美。

    良久,祝荷:“你怎么不说话?哑巴了?”

    她在等他回话。

    薛韫山回过神,勉强忍耐住激荡的情绪,从脑子里搜刮出字眼,故作正色:“那我们好不容易再遇,一道同行不好么?”

    “不方便。”

    “为何?”薛韫山急得声音拔高,几度划破空气。

    这时,连珠点了一下竹杖。

    祝荷解释道:“阿珠,这位公子叫薛韫山,可能是我过去的朋友。”

    “我就是祝荷的朋友。”薛韫山飞快道。

    祝荷瞟他一眼,凑到连珠耳边陈述不久前的邂逅,与此同时,薛韫山理直气壮仰首,不动声色打量一声不吭的连珠。

    做生意有一年之久,薛韫山眼力见长。

    面前这位女子身量高挑,头戴银饰,面相深刻,毫无表情,绝非汉人,周身有股特别的气质,淡然而诡谲,极为不好接近。

    “敢问这位姑娘是?”薛韫山客气道。

    祝荷:“连珠。”

    连珠点了下盲杖,铃铛响亮时她冲薛韫山点点头,薛韫山细致地察言观色,猜测她们是朋友,一改姿态,拱手,语调礼貌温柔:“连姑娘幸会,在下薛韫山,请多指教。”

    连珠冷淡点头,旋即打手势:“回去吧。”

    “好。”

    “等等我。”薛韫山死皮赖脸跟上去,三番五次找机会和祝荷说话,打探祝荷近况,然而她十分敷衍,只顾着同连珠搭话,把他晾在一旁吹冷风。

    薛韫山咬咬牙,下压伞面,遮住自己委屈又嫉妒的神情。

    片刻后又抬起伞,生怕祝荷又突然不见。

    眼看就要到家,祝荷开口:“薛公子,你还要跟到几时?我们要到家了。”

    薛韫山立刻道:“那敢情好,我正闲来无事,就去你家坐坐讨口茶喝,我们许久未见,今日相逢,实乃万幸,着实当叙叙旧。”

    “你到底想干嘛?”祝荷问。

    薛韫山深深吸一口气,狠狠掐自己手心,闭眼特别诚实地低吼道:“我就是想跟着你。”

    周围顿时安静,俄而,祝荷低低一笑。

    薛韫山脸更红了,好在他多少修炼出一副厚脸皮,不至于同从前那般会慌不择路逃走,硬生生钉在地上。

    祝荷道:“你一个大男人为何要跟着我?薛公子,虽说我们从前是朋友,但我不记得你了,你不能这样,今日我着实不便,望你谅解,我说了,我们日后有机会再聚。”

    薛韫山道:“那是什么时候?你就是想撇开我,当时你走的时候一通忽悠我,却不告诉我你住哪,我要怎么找你?”

    祝荷:“我当时有事,忘记说了。”

    薛韫山轻轻哼一声,心想哪怕祝荷不记得了,她骨子里的本性是一点没变。

    他清了清嗓子:“我们不是朋友。”

    “不是?”祝荷诧异。

    薛韫山瞄连珠,祝荷:“有话直说,阿珠不是外人。”

    “我们是相好。”说着,薛韫山飞了祝荷一眼,眸色含情脉脉,好像烧着一团火,令人心动。

    此话一出,祝荷沉默了。

    “你带我回家,我就把过去的事细细说来。”

    “我不感兴趣。”祝荷冷漠道。

    末了薛韫山还是进了门,他仗着祝荷失忆,添油加醋说自己和祝荷过去,他们因卖茶结缘,私定终身,感情深厚,因误会分开,这一年多来他思念成疾,一直在找她。

    说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

    祝荷半信半疑:“真的吗?”

    薛韫山没看她,梗着脖子硬声道:“我还会骗你不成?苍天可鉴!”

    祝荷瞧薛韫山那样子,心里有个声音,这个人就挺好骗的。

    骗?

    祝荷眨眨眼,突然对过去的自己好奇了。

    “以前我是一个怎样的人?”

    “你想知道?”

    祝荷:“嗯。”

    薛韫山笑了:“那你先答应我一件事,我以后都要来找你,不,我要和你住在一起。”

    祝荷:“?”

    薛韫山生硬找借口:“我现在无家可归了。”

    “你的随从呢?”

    “他丢下我跑了。”

    祝荷目光怀疑。

    薛韫山仰起脑袋,故意装淡淡的不耐烦:“你看什么,我说得句句属实,不信你去问。”

    “我上哪去问?”

    “那不关我的事。”薛韫山努力抑制嘴角的笑,接着掏出一袋银子,“你放心,我有钱。”

    祝荷绝对无法拒绝。

    可没想到祝荷看都没看,只是说:“我不住在这里,这里是阿珠的家。”

    “那你住在哪里?”

    祝荷神色思量,薛韫山聪明,再度掏出一袋沉甸甸的荷包,“你看,里面全是金子。”

    薛韫山还记得祝荷最喜欢金子。

    祝荷眼球动了动,坦白道:“我住在慈云寺。”

    “慈云寺?”

    “嗯。”

    薛韫山郑重其事道:“那我也要住那。”

    “我只是借住,管不了你的事。”

    “没事,我自有法子。”

    窗台内,连珠双眼蒙着白缎,视线像是落在外面的祝荷与薛韫山身上,风鼓动连珠的头发,银饰轻轻晃动。

    耳朵里钻进二人的交谈声,犹如暴风雨来之前的平静,闷热得紧。

    一个时辰后,薛韫山硬是要送祝荷回去,祝荷由他。

    将祝荷送回去后,薛韫山久久停驻在原地,脸上洋溢喜悦至极的笑容。

    他手握成拳,在原地跺脚,情不自禁狂喜尖叫:“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随后风一般奔跑下山。

    是日,薛韫山上山,捐一笔香火钱,在慈云寺住下来,他立刻去找空智小沙弥,顺利与祝荷会面。

    一连几日主动找祝荷交谈,美名其曰叙旧,各种献殷勤,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恰好渡慈避她,祝荷闲来无事就拿薛韫山解解闷,还能从他口中打探往昔的事,只是未料到薛韫山嘴巴挺严实,似乎料到她的盘算,故意支支吾吾,耍小聪明吊她胃口。

    薛韫山:“你为何会住在这里?”

    “我哥哥在这里,我便来投奔他。”

    “你什么时候有个哥哥?你不是只有个妹妹吗?”

    “我还有个妹妹?和我像吗?”

    “你们完全不像。”薛韫山嘀咕一句,“妹妹莫非是假的?”

    原来祝荷的一切俱为假,那现在这个名字可是真的?抑或她又在骗人?

    薛韫山心乱如麻,末了甩头,不论如何,他要黏死祝荷。

    祝荷思忖片刻,转移话题,“薛公子,我有个问题,你为何一定要与我同住?”

    说着,祝荷慢慢凑近薛韫山,企图在他脸上看出什么。

    突然的亲近让薛韫山尤为慌张。

    好闻的檀香,微热的气息,淡红的唇瓣俱让薛韫山鼻端一热,他怀疑自己要流鼻血,立马扭过头,闷声说:

    “你别过来。”

    祝荷微笑,如他所愿:“好,我不过去了。”

    “等等。”薛韫山一下子后悔了,这是几日来祝荷第一次亲近他,他恨不得她多亲近亲近。

    “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吗?你为何这般顺从?”

    “不是你不要我靠近吗?我是尊重你。”祝荷无辜道。

    薛韫山语无伦次:“你、你我,唉,反正你不能这样。”

    祝荷佯装疑惑:“那你到底要我怎样?你的话自相矛盾,我想我们真的是相好吗?真的是由于误会分开的吗?缘何我在见到你的时候内心会生出几分抗拒。”

    薛韫山登时无措,强作冷静道:“你不要讨厌我,我们当初真的是因为误会分开的”

    祝荷沉思,叹了一口气:“我认为我们该保持距离。”

    言毕,祝荷起身作势离开。

    “不要走,祝荷。”薛韫山迅速抱住祝荷,说,“我错了,以前全是我不好,是以才让你离开了。”

    过去祝荷绝非主动离开,而是因为薛韫山的兄长从中作梗,才导致他们分离。

    薛韫山不怪祝荷,只恨当初的自己不够理智。

    “那你告诉我全部可好?”祝荷问。

    薛韫山不假思索和盘托出。

    “照你所言,我以前是个骗子?”

    “我没诓你。”薛韫山急切辩解道,生怕祝荷不信他。

    “我知道。”祝荷若有所思,她并不怀疑薛韫山的话,既然她是骗子,那她失忆来慈云寺

    思及心里那道不容忽视的声音,祝荷莞尔,旋即道:“你就不怕我再骗你?”

    “你骗就骗了,骗我一辈子也成,我、我只求你莫要再消失不见了。”薛韫山低声。

    祝荷调侃道:“我听你的话,怎么感觉你对我余情未了啊,我明明对你说了狠话,最后还假死骗你,这么恶劣无情的女人,你就放不下?”

    薛韫山被戳中心声,面色羞赧,红得滴血:“你别说了。”

    大冷天的,屋里烧着炭火,可薛韫山觉得自个身躯比火还热,宛如滚滚熔浆筑成的巢穴,又烫又浓又粘稠,一个地动山摇,熔浆随时喷涌。

    祝荷直视他。

    少顷,薛韫山扑进祝荷怀中,脑袋枕在其颈窝深处,头顶冒烟,闷声道:

    “是,我就是忘不掉你,还喜欢你,你别赶我走,我们和好好不好?我会好好听你话的,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我还有好多钱,私房钱全交给你。”

    “让我留在你身边。”

    他尝试过忘却,然而思念成疾,病入膏肓。

    曾经不可一世、口是心非的少年长大,放低姿态,卑微乞求,只为她一个眼神,希冀一句和好,像摇尾乞怜的流浪猫,漂亮美丽,却纸糊似的,楚楚可怜,弱小无助。

    长久的安静。

    祝荷未言片语,不肯对他施以援手。

    薛韫山忍不住身体颤抖,眼圈通红,漆黑的瞳仁里闪过小兽般的脆弱苦涩,鼻尖酸胀,咕噜咕噜冒酸泡泡,下意识要松开祝荷逃避,可转念想到祝荷虽然没回答,却并未推开他,说明她没想抛弃他。

    薛韫山喜上心头,脸跟摸了胭脂一般慢慢变得生机勃勃。

    就当她同意。

    薛韫山拱了拱脑袋。

    祝荷觉到颈侧冰凉,终是摸了摸他的头,语调温柔:“好了,你哭什么?擦擦。”

    薛韫山松开人,吸了吸通红的鼻子,直勾勾看着她。

    “我没帕子。”

    薛韫山沉默地借祝荷的袖子揩泪,暂时没勇气再问一遍。

    目及他一双柔软绯红的猫眼,祝荷心尖放软:“又下雪了,薛公子,不如去紫竹林那边散散步?”

    “你以前叫我韫山。”

    “嗯,韫山。”

    薛韫山满意了:“这听着就顺耳了,对了,祝荷,我现在会做好多道菜肴。”

    祝荷懵了下。

    “劈柴倒水我也会,很多事不说样样精通,也学了皮毛,可以照顾好你了。”言毕,薛韫山满脸求表扬的神色,手指试探性地捻上祝荷的小指。

    祝荷又想薅他.

    一晃眼,渡慈已闭关九日。

    第十日,大雪来临前,渡慈出得小佛塔,回竹院后未曾见到祝荷人影,他稍作收拾,着人找祝荷。

    收到空智传信时,祝荷正要同薛韫山以及随从玩叶子牌。

    打完这一把,祝荷:“我回去了。”

    “等等,把狐裘披上,外头特别冷。”薛韫山贴心将雪白狐裘披在祝荷身上。

    狐裘与祝荷极配,薛韫山心想,不愧是他看中的,他也有一套。

    薛韫山一本正经道:“祝荷,我送你去。”

    “好啊。”

    随从注视薛韫山神色,感觉少爷像一条疯狂摇尾巴的小狗这个比喻十分贴切,盖因适才打牌,他破财了,全是祝荷在赢。为何如此?因为薛韫山无脑帮她,丝毫不顾及他的荷包。

    更要命的是,这些时日随从见证了薛韫山不要脸的搔首弄姿。

    薛韫山自上了山,就让随从联系附近薛家铺子,叫人送了衣裳首饰过来,天天穿鲜红衣袍,打扮得像花枝招展的孔雀,光鲜亮丽出现在祝荷身边,卖弄美色。

    结果毫无作用。

    不过他家少爷也并非无能之辈,凭借一手厨艺,加之起早贪黑做出一手好菜,硬是勾得祝荷日日前来吃饭。

    慈云寺的斋饭着实清淡,祝荷吃过薛韫山做的菜,就再不想沾那些和尚吃的斋菜了。

    祝荷与薛韫山才至后山,便撞见渡慈。

    薛韫山细细端量前方如天人般的渡慈。

    托祝荷的福,他是第一次见世人传闻中的圣僧,一袭素净庄严的僧袍,超凡脱俗,身量端庄淡雅,无可挑剔,通身气质亲和,可面容竟生得尤为艳丽,眉心一点诡魅的朱砂痣,目如点漆,温和而慈悲,有股怪异的违和感。

    好似神龛中一尊活脱脱的佛像。

    薛韫山心中震惊,油然而生敬重膜拜之心,竟有些不太敢直视渡慈了,感觉在冒犯慈悲善良的佛祖似的。

    薛韫山:“祝荷,那就是你哥哥渡慈大法师?”

    “嗯。”

    薛韫山脑中唯有一个想法,他们决计不是亲兄妹。

    与此同时,渡慈亦觉到他们的视线,云淡风轻转眸,目光率先落在祝荷身上,紧接着是她身边的薛韫山。

    他们披着一模一样的狐裘。

    “渡慈法师。”祝荷开口。

    薛韫山偷偷扯祝荷的衣角,虽说不知祝荷与渡慈之间有什么,但渡慈可是祝荷口中的哥哥。

    他想让渡慈认识他,想让祝荷介绍他。

    而且这可是渡慈,曾经救黎明万岁于水火的圣僧。

    昔年江南水患,慈云寺捐出所有香火钱赈灾,渡慈更是抄录万卷佛经为灾民祈福,不久京城各地涌入难民,渡慈开寺收留各地难民,并善待之。

    然人祸起,京城诸地爆发疫病,是渡慈率先将病人接入慈云寺,闭寺隔离,以身犯险,亲身照料医治病人,终找到法子解决疫病,拯救万民,善果累累,不知凡几,受百姓敬佩爱戴,由此被誉为圣僧。

    后来大齐海晏河清,再未爆发过严重的天灾人祸,这位圣僧淡超脱名利,淡然处世,隐于寺中潜心修佛,极少再闻其行迹。

    他觉着沾沾法师身上的福气也是好的。

    祝荷:“法师,这位叫薛韫山,是我的故人。”

    薛韫山正色道:“薛韫山见过渡慈大法师。”

    “施主多礼了。”渡慈淡淡地笑,未再多言,对祝荷说,“祝施主,该走了。”

    “嗯,那你先回去吧,我等会再找你玩。”

    “好,小心走路。”薛韫山目送二人离去,心想这渡慈法师明明让他觉得十分亲切温和,但不知为何他面对渡慈时有种怪怪的感觉。

    心不在焉走了一路,薛韫山猛然停下脚步,单手握拳锤掌心。

    他忘了,这渡慈可是个男人!

    他为何主动将祝荷送到一个男人手中?

    还是一个长得尤为出挑的男人。

    一瞬间薛韫山恨恨咬牙,懊恼不已,脑海止不住臆想出各种各样的画面。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祝荷:“法师,你找我过来要何事要说?”

    渡慈像禽兽一般紧紧抱住祝荷:“小荷,我心悦你。”

    祝荷怔愣,随即回抱他,流下眼泪:“我也喜欢你,渡慈法师,好喜欢你。”

    “小荷”渡慈色心大发,重重亲吻祝荷不久未来,祝荷就生下渡慈的孩子:“夫君,你看,这是我们的孩子,你说叫什么名字好?”

    渡慈:“容我想想,便叫——”

    远方,薛韫山看着他们一家三口,眼睛泪水不止。

    画面戛然而止,薛韫山表情惊惧,吓得尖叫一声:“啊——”

    “不可以,不可以!”薛韫山忿然,冲动之下回跑,欲意从渡慈手中救回祝荷。

    一股脑跑进后山,薛韫山迷路了。

    后山冷得彻骨,薛韫山面皮发颤,呼出的热气化成霜白雾气,所有冲动俱被冻僵,他猛然一拍脑门,不是,他胡思乱想啥呢,渡慈决计不会是那种人,祝荷更不会对兄长有感情。

    他们之间不会成为夫妻,更遑论有孩子,还儿孙满堂了。

    思及此,薛韫山心下一松,拢了拢狐裘折返,然手里没碰到厚实柔软的狐裘。

    他低头,惊觉狐裘在半路中被毫无理智的他弄丢了.

    且说祝荷这头,抵达院子,祝荷直截了当地问:“哥哥,你找我作甚?”

    渡慈:“大雪将至,此地不适居住,暂且收拾东西搬至西院。”

    “就我一个吗?”

    “我亦然。”

    “我们是住一起吗?哥哥才出来,我不欲与你分开。”祝荷毫不犹豫地表达自己真心实意的心思,目光真挚热烈。

    渡慈微微别开眼,说:“西院有两间寝屋。”

    祝荷展出笑靥:“那好,我现在就去收拾细软。”

    半炷香后,祝荷去书房找渡慈:“哥哥,你可好了?”

    渡慈颔首,默了默道:“方才那位施主是你故人?”

    祝荷眼珠骨碌一转:“真是故人,只是我不记得了。”

    “莫要轻信,防备之心不可无。”渡慈关切道。

    “有劳哥哥记挂,不过韫山不是什么居心不良的人,哥哥,你同他交集便可知他的为人。”

    “你心中有数便好。”渡慈嗓音波澜不惊。

    祝荷忍不住道:“哥哥,你知道吗?我和他并非一般的故人。”

    她刻意拖长语调,起初她故意不解释,就是想等渡慈主动问,她等到了。

    渡慈看着她,她缓慢地说:“他是我曾经的相好。”

    渡慈面色如常,眸色清润,眉心红痣如血。

    “开玩笑的,哥哥,我与他是朋友,嗯,关系大抵不错,我对他有熟悉感,是以我信他,我们是前些日子在街上重逢的,他现在也借宿在慈云寺,我们由此熟络。”

    渡慈静静聆听。

    “哥哥,我们快走吧,等会我还得去找他,对了,哥哥,你才从小佛塔里出来,可吃了东西?饿不饿?我跟你说,韫山厨艺不错,我叫他给你露两手,他做的斋菜绝对比寺里的好。”

    一路上,祝荷不断说着这些天与薛韫山的事,嘴巴喋喋不休,渡慈微微垂目,始终耐心地倾听,保持距离,偶尔问两句以示回应。

    第92章 第 92 章 撞破

    是日大雪纷飞, 寒风凛冽。

    雪足足下了一天,待天亮,时不时飘出小雪, 寺里僧人执扫出门扫雪开路。

    薛韫山端着自己做的热汤膳食来叫祝荷起床。往日祝荷住在后山, 他不方便来找她, 而今她换了地方, 他可以主动来找她了。

    敲了几下门, 不见祝荷反应, 薛韫山估计祝荷还在睡,不敢再敲, 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末了担心早饭凉了,才又敲门, 不忘喊祝荷。

    这会儿祝荷被吵醒,揉了揉眼, 不想起来。

    直到薛韫山说给她带了早饭, 祝荷肚子里馋虫被勾出,立马起床穿衣, 顶着冷风出去开门。

    彼时薛韫山脑袋和肩膀上俱积了簌簌雪花,看样子像是在门口站立许久了。

    “你来多久了?”祝荷问。

    薛韫山鼻子红红的:“我可能来早了,不想吵到你睡觉。”

    祝荷道:“冷不冷?

    “冷死了,你看我的手。”薛韫山眸色透出点点幽怨,委屈地伸出空余的手,通红一片。

    他没抱暖手的汤婆子。

    祝荷好笑:“谁让你等的, 你不会来了就叫我吗?进来吧。”

    薛韫山嘀咕:“怕你生气。”

    “你说什么?”

    薛韫山转口道:“渡慈法师在吗?”

    “他早走了。”

    祝荷洗漱的时候,薛韫山自告奋勇给她梳头发。

    不用白不用,祝荷懒懒点头, 这可把薛韫山高兴坏了。

    洗漱后吃饭,食盒里的早饭没冷,但也没那么热,薛韫山想重新做一份,祝荷说不用那么麻烦,这不是还热着吗?

    见祝荷将他做的早饭全吃了,薛韫山心中满足,面上止不住傻笑,得意地挑高眼梢。

    他想,只要他持之以恒,迟早祝荷会重新喜欢上他。

    薛韫山浑身上下俱散发出喜气洋洋的气息。

    吃过了,自是要玩。两人在雪地里扔雪球,堆雪人,嬉笑连连,不亦乐乎。

    至午时,祝荷让薛韫山给渡慈做一份斋菜,务必让人满意。

    薛韫山得知祝荷在渡慈面前夸奖他的厨艺,心中骄傲喜悦,觉得要好生表现,故拿出十二分热情做了一顿丰盛的斋菜。

    盛好菜,祝荷要给渡慈送去,薛韫山想同去。

    “我就送个饭,你在家乖乖等着。”

    薛韫山立刻点头:“那你快些回来,祝荷。”

    未久,祝荷抵达小佛塔:“哥哥,是我,我来给你送饭。”

    “进来吧。”

    祝荷推门入塔,塔中烛火悦动,明亮庄严,渡慈盘坐在蒲团上闭目诵经。

    “哥哥,我特意叫韫山给你做的,你尝尝,绝对好吃,我不叨扰你了,回去了。”

    放下食盒,祝荷转身便走,背影毫无留恋。

    这时,渡慈的声音响起:“你吃过了?”

    “嗯,我和韫山吃过了。”

    渡慈:“你很久没去藏经阁了。”

    “嗯,暂时不去了。”

    “为何?”

    祝荷:“在其他地方赚到钱了,而且藏经阁的活计着实不适合我,有劳哥哥费心。”

    渡慈起身打开食盒,慢声道:“适才斋堂给我送了一份饭,我吃不完,你若还能吃,不妨留下来分担。”

    “可以吗?”祝荷犹豫道。

    “过来。”渡慈莞尔。

    吃饭的时候,祝荷就迫不及待让渡慈试试菜,问:“哥哥,如何?”

    “尚可。”

    接着渡慈便没动几下筷子,只吃寺里的斋菜。

    “哥哥,你怎么不吃了?”

    “我习惯吃斋堂做的饭菜。”

    祝荷苦恼道:“那这些怎么办?我吃吗?我好像有些吃不完。”

    渡慈目光温和沉静,须臾淡淡轻笑一下,把两人面前的斋菜换过来,让祝荷吃寺里的菜,他吃薛韫山做的菜,微笑道:“到底是薛施主的心意,不能辜负。”

    烛光照得渡慈的面庞轮廓分明,眉心红痣如血,笑容浸满暖意,犹如昏暗天边最绚烂的霞云。

    也不知是不是屋里炭火烧得太旺,渡慈抬起手,用长指扯了下严实的衣襟,精致的锁骨若有若无出现,修长的脖颈、滚动的喉结连接那一片露出的皮肤与锁骨,很是晃眼,有种无法言喻的蛊惑感。

    祝荷没出息地一愣。

    “吃吧。”他若无其事说,眼睛注视祝荷。

    祝荷拿起筷子,吃过饭,她呼出一口气:“肚子好撑。”

    渡慈收拾好碗筷,温声道:“我同你出去散步消食。”

    祝荷再度被惊喜砸中,脑袋晕乎乎的,但她记得渡慈的话,不想惹他烦,是以拒绝道:“没事儿,我正好回去,哥哥你不是要诵经参悟吗?”

    渡慈轻声说:“无妨,佛塔有处小梅林,梅花开了。”

    “好啊。”祝荷不装了,眼睛透亮,一口答应。

    这些天的努力没有白费,祝荷想。

    小梅林里,密密匝匝的树枝上点缀数不清的花苞,其中亦有绽放的白色梅花,清丽灵动,散发出阵阵清香。

    万籁俱寂。

    地上积雪有些许厚,祝荷的脚陷入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沿途风景绝美宁静,祝荷惊叹道:“哇,这里的梅林好漂亮。”

    “喜欢吗?”渡慈问。

    “喜欢,看着心情就好舒服,真好啊,没人打扰我和哥哥,对了哥哥,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同游赏花。”祝荷扭头看渡慈。

    “真的好高兴。”她欢喜道,眼睛亮亮的。

    渡慈轻声道:“待至仲冬,会更美。”

    祝荷的下巴埋在狐毛衣领中:“那下次哥哥再陪我来。”

    渡慈唇角衔一丝笑,静静地说:“让薛施主陪你吧,我约莫抽不出身。”

    “哥哥,我就想你陪我。”她小声道。

    冷风吹起渡慈袖口,暗香涌动。

    两人继续往前走,祝荷放缓脚步,本是并肩而行变成渡慈在前祝荷在后。

    走着走着,祝荷脚尖像是绊到雪下的石头,身姿踉踉跄跄,唇中溢出一声惊吓,眼看就要往前栽倒。

    幸好渡慈及时察觉,稳稳当当接住祝荷,帮她正了身姿后,渡慈便松开她,“没事吧?”

    祝荷回过神:“我没事,就是绊到石头了。”

    渡慈说:“你踩着我的脚印走。”

    “谢谢哥哥。”祝荷吸了吸鼻子。

    渡慈为祝荷梳理狐毛衣领,微凉指尖似有若无地擦过她的颈项:“会冷吗?”

    “不冷。”狐裘厚实保暖,完完全全将祝荷身量裹住,挡住外头寒风。

    渡慈:“可要回去?”

    祝荷:“这才看了多久?我还没赏完呢。”

    渡慈点头:“当心。”

    梅林不大,没过多久就逛完了,到该回去的时候。

    祝荷注视着渡慈渐渐走远的背影,鼓起勇气,像飞蛾奋不顾身扑向火焰似的小跑上去搂住渡慈,闷声说:“哥哥,为何时辰偷跑得这么快?”

    “以前我天天可以见到你,可现在你总不肯见我,这些时日我好想你。”祝荷柔声道,紧紧抱住他。

    渡慈感受腰间的力道,目光望着前方交错伫立的小石塔群,双臂无处安放,架在半空中,他温声道:“先松开我。”

    “不要。”

    渡慈无奈。

    “哥哥,我真的好喜欢你,你对我那么好,我没办法不喜欢你,你不要躲我了好么?我好难受。”祝荷逸出埋藏的委屈和情愫。

    渡慈漫不经心道:“你不是有薛施主陪你玩吗?何况你与他有旧,我瞧着他对你有意,祝施主,执着无果,悬崖勒马,你不妨换个人喜欢,或许有意外之喜,修成正果。”

    听言,祝荷心里一凉,慢慢松开渡慈,“哥哥,你不接受我的心意也就罢了,竟还要把我推给别人,你就这么讨厌我?”

    “我只是好言相劝,听不听在于你。”渡慈转过身,神情柔和,目及祝荷红红的眼睛,他探出手,怜惜地抚过祝荷柔软潮湿的眸子。

    渡慈双手合十,面容悲天悯人:“莫哭,我绝无恶意,只望你步入正道。”

    祝荷问:“那你讨厌我吗?”

    渡慈摇头。

    “你不讨厌我,还对我那么好,说明你其实心里也喜欢我的,哥哥,你总劝我,可我觉得最该听劝的是你,你该正视自己的内里,我可以退后一步,你不还俗也成,我们就偷偷的好不好?绝不会让任何一个人发现,而且步入红尘也不没什么不好,谁说动了情就不可能感悟佛法了?我相信哥哥会走出另一条成佛之路。”

    听见祝荷的歪理邪道,渡慈静默片刻,笑着道:“勿要多想,回去吧。”

    见状,祝荷忍不住道:“你能不能回答我?”

    半晌,渡慈睫羽低垂:“祝施主,休要执迷不悟,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祝荷咬了咬唇,再控制不住情绪,颓废地蹲在地上,脑袋埋进膝盖间,哑着嗓子怒声道:“我不开心,才不要和你一起回去。”

    “你走!”

    渡慈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好声好气地道:“外头冷,我们回去吧。”

    祝荷将头埋得更深。

    渡慈上前蹲下来,抬手扶住她的小臂,语调如春风化雨,温柔至极:“祝施主,该回去了。”

    祝荷心头火气和酸涩不由得被这股温柔的风抚慰,渐渐消散。

    “千错万错俱是我的错,却让你一个女子承受了偌大痛苦,我很抱歉。”

    祝荷感到意外,茫然抬头:“哥哥,你为何说这种话?”

    “若非我,祝施主你不会遭受情爱带来的苦难。”

    “不,哥哥,我不准你这样说,你没错,我也没错,喜欢就是喜欢了,我从不后悔喜欢你,哥哥你若不想我这么难受,不若接受我?”祝荷抓住渡慈衣襟,莹润眸色里写满希冀和情意。

    渡慈眼神温柔,却只说:“对不住。”

    “哥哥”祝荷满脸沮丧,身子发抖。

    渡慈将人抬起来:“走吧。”

    祝荷闭了闭眼,站在原地不动:“我还在生气。”

    渡慈看着她,祝荷收拾好心情,慢慢道:“哥哥你是悲悯仁慈的佛门中人,那我求你现在渡一渡我好么?”

    说着,祝荷孤注一掷地伸出手:“我不想踩你的脚印,我要和你肩并肩走,你若想看我摔倒,就自己走吧。”

    言行举止表达一个意思:要渡慈牵她的手。

    渡慈静立,眉心一点红在冰天雪地中尤为突出,格格不入,它似乎在闪烁,仿佛是缥缈圣洁的天地中留存的一缕猩红恶意。

    佛陀堕落。

    渡慈袖下五指微不可察地动了动,低目打量祝荷的那只手,脖颈处的皮肤撕扯,越来越紧,勒得他喉头生疼。

    长久的对峙后,在祝荷失望时,他忍耐地抬手,牵住了祝荷的手。

    祝荷回握,感受到渡慈掌心的炽热,犹如火中炙烤的热铁,热浪滚滚,火噼里啪啦作响,铁红成了火,与烈焰融为一体,热铁无声呻吟,散发处焦灼的味道。

    渡慈牵住祝荷的手穿行在小梅林中,周围梅花朵朵盛开,风带着它们舞动摇曳,宛若在欢庆什么,美丽绝伦。

    想起什么,渡慈抬眸,脸颊漾着淡淡的笑意,艳丽逼人。

    前方的小石塔群中,薛韫山隐在其中,牙关打颤,呼吸不畅,将林中二人亲密姿态尽收眼底。

    从祝荷抱住渡慈开始,薛韫山就已然藏在这里。

    祝荷迟迟不归,薛韫山到底忍不住,就去找人,结果在小佛塔中没看到人,正当他毫无头绪时,意外发觉雪地里的脚印,遂跟上来,见到了此情此景。

    二人对话他只听清了一句话:“我不开心,才不要和你一起回去。”

    是怒话,亦是只有对亲昵之人方会吐出的言语。

    兄妹之间会如此亲密吗?更遑论二人之间天差地别的身份。

    他们

    美好幸福的未来碎得稀巴烂。

    过去臆想的事重新窜出来,并突然成真了,薛韫山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自重逢后,祝荷从未对他热情主动过,有且那一回,回过神发现她是在套他话,逗他玩,显然无法与现在相提并论。

    真相呼之欲出。

    他欲去质问,可他不敢。

    他以什么身份去?哪什么质问?保不准问了,反过来会被祝荷厌恶。

    他好不容易和祝荷重逢,地位摇摇欲坠,朝不保夕,才不要被她讨厌。

    薛韫山愤怒妒忌,又迫使自己冷静,他没有那么冲动了,没有那么勇敢了,只会缩在角落掉珍珠。

    可是心里着实气不过,也压不住那股子妒忌心。

    薛韫山的大眼睛通红,要冒酸水了,死死捂住自己的脑袋,禁止自己胡思乱想。

    不会的,不会的,祝荷眼光绝不会那么差劲,竟然会喜欢一个和尚,一个没头发的光头!

    她不会喜欢的!绝不会!绝不会!

    这个臭和尚有什么好?没他有钱,没他会打扮,天天穿个同一件僧袍,从不沐浴净身,长得也没他好看——

    不对,这个和尚的样貌着实挺勾人的。他没钱,祝荷肯定不屑骗他,如此说来,定是渡慈用色相勾引了祝荷。

    这个不知廉耻的和尚!

    还什么圣僧,亏他那么敬重他,结果!啊呸,徒有虚名,衣冠禽兽,不要脸的狐狸精!虚伪无耻!

    天杀的,他怎么勾引的?不对,想歪了。

    薛韫山恨恨地注视着牵手离去的二人,心中不遗余力骂道:臭光头!祝你一辈子秃顶!

    他咬牙捶胸,目光喷火。

    蓦然,薛韫山想起一件十分恶心的事——

    他今天还特别用心给该死的情敌做了顿饭!

    思及此,薛韫山悔恨交加,早知如此,他就在饭里放泻药了,啊,他还要放大量的醋放大把的盐酸死渡慈!

    啊啊啊,可恶!可恶!!

    薛韫山气得想一拳抡死自己,泪花像雨水似的落下来,打湿脸颊和衣襟。

    不对,现在不是愤懑自艾的时候,既然发现了,那就绝对不能眼睁睁看着祝荷一步步沦陷下去,不能让渡慈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奸计得逞。

    他要拯救祝荷——把人抢回来!

    没事,没事,一个和尚而已。

    第93章 第 93 章 很喜欢你

    祝荷回院, 在门口的薛韫山看到祝荷满心欢喜的样子,被压下的妒火死灰复燃,险些失去理智去质问祝荷, 好在他拉回来了。

    薛韫山肩头落雪, 脸颊冻得通红, 睫毛沾有雪屑, 装作一副凄惨的模样, 委屈道:“祝荷, 你怎么才回来?”

    祝荷温声解释道:“我在那边耽误了些功夫,你一直在等我?”

    薛韫山咬紧后槽牙, 面上柔弱道:“嗯,你迟迟不肯回来,我不放心, 但你又说过不让我去,我就只能在门口等你回来了。”

    他说着, 像深闺里受了无数委屈的小媳妇, 分明对晚归的祝荷有怨言,但又不敢表明幽怨, 遂全然将幽怨化作委屈诉出口,只为求得祝荷的怜惜。

    祝荷莫名有点儿愧疚:“对不住,以后不要等,外头冷,进屋吧。”

    薛韫山轻轻“嗯”了声,然后手从袖下钻出来, 意思昭然若揭。

    祝荷似乎没看到,拍了拍薛韫山肩头的雪,就跨过门槛, 背影疏离。

    望着空荡荡的手,薛韫山眼圈慢慢爬上难过的湿红,须臾,他收拾好心情快速跟上去,撑起笑脸接住祝荷脱下的狐裘,拍干净雪,挂在衣架上。

    “我烧了热茶。”说着,薛韫山就斟茶递给祝荷。

    祝荷接茶的时候特意避开他的手。

    薛韫山垂目,看着祝荷若无其事地吃着热茶,终究忍不住翻涌的情绪,站到祝荷跟前。

    祝荷疑惑:“嗯?”

    四目相对,薛韫山道:“祝荷,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你觉着我这个人怎么样?”

    “真诚善良,人很好。”祝荷放下茶碗。

    薛韫山目光不偏不倚,分外执着,祝荷以为他是等久了生气了,哄一哄倒也无妨,补充:“和你相处特别舒服,做饭好吃,又会玩各种游戏,多才多艺。”

    “那你喜欢我吗?”

    祝荷眨眨眼:“喜欢啊。”

    话甫一落地,薛韫山面色肉眼可见变好,然而下一刻,他又稍微绷住表情,抿唇道:“我说的不是那种喜欢,是男女之间的喜欢,祝荷,你知道的,我们以前是相好,过去喜欢你,现在更喜欢你。”

    “你喜欢我吗?祝荷。”薛韫山问,“我要听你的真话,你不要再糊弄过去了。”

    祝荷:“你很想知道?”

    听言,薛韫山的嘴巴差点不争气地吐出“我不想知道”的话,但话已经问出口,态度要决然,不能没骨气让祝荷看不起。

    薛韫山挺起胸膛:“是,我要知道。”

    “知道以后呢?”祝荷问。

    薛韫山:“那是我的事。”若她喜欢他,那是再好不过,若结果不如意,他就走——走是不可能的。

    可如果不走,他还能如何?死皮赖脸继续缠着祝荷吗?会惹她厌烦的吧,况且那也太没尊严了。

    在薛韫山期待紧张的视线下,祝荷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那段旧情我已经忘记了,韫山,对不住,我不喜欢你。”

    “不记得就算了,可你说过我很好,我哪里不值得你喜欢?”薛韫山不禁拔高了嗓门,表达自己的不甘心。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祝荷摇摇头,“强求不得。”

    天塌了,再不见一道明亮的天光。

    脑子嗡嗡作响,薛韫山企图掩饰自己内心的痛苦,然而任凭意志在强大也无法镇压那股波涛汹涌的难过。

    漂亮的猫儿发出凄厉的悲鸣声。

    大滴的眼泪自薛韫山眼角滚下来,他用力地擦眼泪,表情又哭又笑,难看极了,抽噎着明知故问:“那你喜欢谁?”

    祝荷静默。

    “你告诉我,让我死心。”约莫是悲伤到极点,他满脸是泪,口不遮拦道,“我看到了,你和渡慈法师,你和他,和他”

    祝荷微微一惊,旋即坦然道:“既然你看到了,我也不瞒着了,是,我心悦他。”

    薛韫山气愤喊:“是不是他勾引你?这个六根不净的和尚!”

    “不是。”祝荷说。

    “他哪里好了?”薛韫山气势一下子弱下来,鼻音浓重,声线抖得不像话。

    祝荷想了想,认真道:“喜欢是说不清的,硬要说的话在我失忆后是他一直照顾我,我没办法不喜欢他。”

    “你骗我的。”薛韫山自欺欺人。

    “是,我骗你的。”祝荷说。

    话音才落,薛韫山哭出了声,声音不大,像猫儿发出细细的痛苦呻吟,可怜极了,听得人揪心。

    祝荷头一回见薛韫山哭得如此厉害:“韫山,你别哭了。”

    薛韫山扭头,眼泪犹如止不住的洪水,以摧枯拉朽之势将他淹没。

    屋里涕泣声不绝,无奈之下,祝荷起身,犹豫着说:“我理解你的心情,其实吧,他对我无意,是我在纠缠他,像你一样,我也在想尽办法求他喜欢我,可是他对我始终无意。”

    “你可有听到我们的谈话?”

    薛韫山摇着头继续掉泪。

    祝荷淡淡的语调下是暗藏的忧伤与无力:“我以前同他表露过心迹,他拒绝了我,今日在梅林中我再次向他表迹,他依旧拒绝了我,态度坚决,我很难受,可我还是断不了对他的念想。”

    千疮百孔的心脏忽然跳动,雨过天晴,薛韫山卑鄙地高兴了一下。

    半晌,薛韫山捂着潮湿的脸回头,暗暗打量祝荷,哽咽着不死心道:“他不喜欢你,那你喜欢我好了,我会很喜欢你的。”

    祝荷苦笑:“若可以移情别恋,我也想,可是哪有你说的那么简单,我没办法放下,倘若我让你不喜欢我,你可以吗?”

    薛韫山闷声:“不可以。”

    “所以,不要再说这些傻话了。”祝荷拍了拍薛韫山的背。

    薛韫山肩膀抖动,心里又难受起来,感觉要死了。

    “祝荷,你可以抱抱我吗?”脑中浮现梅林的画面,薛韫山惦记那个主动的怀抱,也想祝荷抱他。

    祝荷面色抱歉:“不合适。”

    薛韫山浑身战栗,紧接着不管不顾他抱住了祝荷,头埋进人家颈窝处啜泣,呼吸困难,似流干了血在岸上搁浅的鱼儿。

    静默许久,祝荷奈何不了人,温柔安抚:“好了好了,不哭了,我都没哭,你哭鼻子作甚?”

    不知想到哪,薛韫山为祝荷打抱不平,忿忿道:“他一个臭和尚凭什么不喜欢你?”

    祝荷心里认同:是啊是啊。

    面上她有了坏心眼,故意哀伤道:“我确实不招人喜欢,他看不上我也是对的。”

    薛韫山反应很大,仰头按住祝荷的肩膀,嗓音很大,语气看起来像责怪:“祝荷,你在想什么啊,你是要吓死我吗?你不要妄自菲薄,在、在我心里,你非常招人喜欢。”

    “是吗?”祝荷不自信地垂眸。

    薛韫山手足无措:“你相信我,真的真的!”

    “只是你一个人这样认为。”祝荷神色沮丧。

    “全天下的人都和我一个想法,不信我现在就去把全寺的人拉过来一一问话,你听了就知道了。”

    祝荷憋了憋笑:“太夸张了,你别。”

    “反正你很好,又温柔又厉害又聪明又勇敢比宝石还要璀璨夺目。”

    薛韫山不想看到祝荷为此伤心,绞尽脑汁吐出一句又一句的安慰话。

    听着薛韫山一句句的好话,纵然是再坏的心情也被哄好了。

    “我有你说得那么好吗?”

    “当然有。”薛韫山一本正经的样子配上他满是泪痕的脸,瞧着莫名好笑。

    祝荷黯淡的眸色渐渐变化,薛韫山再接再厉,一会儿心疼祝荷,一会儿滔滔不绝骂没眼光的渡慈。

    祝荷情不自禁被他逗笑了。

    薛韫山也笑了。

    “韫山,谢谢你。”

    “你谢我什么方才对不住,祝荷,我情绪失控了,你赶快忘记刚刚的事儿。”

    “嗯,我已经忘了,只有你不哭了。”

    薛韫山摸摸鼻子,有些难堪:“我去洗个脸。”

    洗完脸回来,薛韫山沉吟道:“祝荷,假如是我在他前面出现照顾你,你会喜欢上我吗?”

    “谁也说不准。”祝荷说。

    薛韫山心口疼:“你说清楚。”

    祝荷只好说:“会的。”

    说罢,不知想到什么,祝荷愁着眉头。

    “你脸色怎么又垮了?”薛韫山担忧道。

    祝荷想了想,踟蹰道:“韫山,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忙?祝荷你直接说,不要客气,只要我能帮的我一定全力以赴。”

    祝荷笑了下,温柔地目视他:“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单纯的薛韫山被笑蛊得心里开出花来,尚且不知祝荷的笑是极为残忍的笑容。

    夜色浓稠,慈云寺安静异常,只闻砭骨的朔风声,呼啸而过,像尖锐的刀子剐得脸蛋子疼。

    薛韫山面无表情站在外头,承受寒风的侵袭,身体很冷,可心更冷。

    沉默良久,薛韫山留下两行清泪。

    “为何她不喜欢我了?”

    “为何我要答应她的要求?”

    “我真是个笨蛋!薛韫山你没救了!竟然要帮祝荷去讨臭和尚的欢心!!”薛韫山捂住冰冷潮湿的脸颊,低吼着发泄内心情绪。

    随从被迫陪同少爷一起站在冰天雪地里吹冷风,脸蛋冻得通红,还要兢兢业业在一边递巾帕,顺道借肩膀给悲伤欲绝的薛韫山靠。

    “少爷,实在不行,咱们回扬州吧,老夫人那边都催你回去过春节,您在京城这边待得快一年了,好久没回家了。”

    薛韫山置之不理。

    “少爷,莫要难过了。”

    “你不要安慰我,让我哭。”薛韫山没好气道。

    随从:“”

    “少爷,要帕子吗?”

    “滚!”薛韫山摆手,咬了咬牙,恨恨道,“那个臭和尚为甚长得跟妖孽似的。”语气里满是妒忌。

    说着,薛韫山摁住随从的肩膀,疯狂摇晃。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随从头晕脑胀,被折磨得快断气了,慢慢吞吞道:“少爷,没有为什么,我以为你最好看。”

    “滚!”

    随从:“”

    “为什么我会答应?为什么?”

    随从哆嗦:“少爷,我很惭愧练不出后悔药。”

    “滚!你能不能有用点?你还想不想要工钱了?”

    “少爷,我委屈,分明是您让我不要安慰的。”随从小声嘟哝。

    “你在说什么?”

    “我啥也没讲,少爷,你听错了。”

    薛韫山擦了下眼泪,自惭形秽地垂手,又痛哭流涕起来。

    “少爷,要哭咱们回屋里哭,在外头会吵到僧人。”随从委婉道。

    薛韫山哭声骤止。

    然后他又说:“我不管,我不管,我就是要哭。”

    随从显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无奈叹了一声气,“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像什么样。”

    听到这句话,薛韫山憋回滚烫的泪水。

    终于安静了,随从轻车熟路将薛韫山拽回屋里。

    “我该怎么办?”薛韫山缩在角落,舔舐着遍体鳞伤的躯体,诅咒讨厌的和尚。

    “这辈子我最讨厌和尚。”他不怀好意地嘀咕。

    随从思量,语重心长道:“少爷,事已成定局,您就不要再纠结了。”

    “少爷,您莫不是忘了,世上有句话叫做撬墙角?”

    薛韫山态度消极:“撬不动。”

    “哪有撬不动的墙角,只是不够努力而已。”

    “你在暗示什么?你是眼瞎了吗?我这些天还不够努力?”

    “少爷你不要误会,我什么都没暗示,嗯咳咳,这撬墙角需要耐心时间,也讲究技巧,慢工出细活,不能急。”

    “你一个门外汉懂什么?说得轻松,我倒也想慢慢来,但再慢下去祝荷都要和那和尚儿孙满堂了!”薛韫山不屑道。

    随从:“俗话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少爷不妨听听我的意见。”

    薛韫山眼神破碎,破罐子破摔地竖起耳朵。

    随从摸了摸无色无形的胡须,老气横秋道:“咱们来个投其所好。”

    “撒娇男人最好命。”

    第94章 第 94 章 猫

    再见薛韫山, 祝荷震惊了片刻。

    “你穿僧袍作甚?”

    眼前的薛韫山一改往日华丽的衣着,罕见地穿上海青色的夹棉僧袍,朴素单调, 除此外, 他还戴上了绒帽。

    看着像从一个贵气十足的少爷变成初出茅庐的小和尚。

    薛韫山没有回答祝荷的话, 不露痕迹摆出最好的姿势, 像是不经意道:“我穿起来怎么样?”

    祝荷:“挺好看的。”

    薛韫山有了底气, 踌躇两瞬摘下绒帽, 一颗光溜溜的脑袋闪亮登场,黑亮的头发不翼而飞。

    目睹此景, 祝荷以为自己瞧见了被拔了毛的狸猫:“?”

    薛韫山仰首挺胸,摸了摸头,一本正经道:“怎么样?”

    祝荷嘴唇翕动, 看不习惯,先是点了点头, 约莫是新鲜, 眼神一直瞄薛韫山的光头,然后道:“你剃光头作甚?”

    “既然到了这慈云寺, 我怎么着也得入乡随俗,是以临时叫僧人给我剃了个头。”

    “你难道要当和尚?”祝荷打量的视线带上了几分戏谑。

    薛韫山将戏谑看作好奇和喜欢,反驳:“才没有,我就是想当个俗家弟子玩玩。”薛韫山不会说他是在学渡慈,迎合祝荷目前的口味。

    是随从说要投其所好的,薛韫山觉得非常有道理, 兴奋得直接半夜去叨扰了休息的僧人,用钱和金佛完成了心愿。

    反正他钱多。

    “哦——”祝荷语调拖长,对薛韫山的话半信半疑, 但也没追问,就道:“那接下来就有劳你帮我做饭了,不过哥哥他更喜欢吃斋堂师傅做的斋菜,你得跟师傅学一下。”

    薛韫山心里讥讽渡慈事儿多,挑剔鬼,他还不稀罕给臭和尚做菜呢。

    分明介意得要死,面上薛韫山却展露出无懈可击的风度,笑道:“包在我身上。”

    “你想吃什么?我先做你爱吃的。”

    “你做什么我都喜欢吃。”祝荷说。

    薛韫山得意地扬眉,口中溢出愉悦的轻哼。

    吃饭的时候,他忽然道:“祝荷。”

    “嗯,怎么了?”

    “我以后不想再叫你祝荷了。”

    “那你要叫什么?”

    “叫你姐姐好不好?我记得你比我大两岁。”

    祝荷看着他:“你多大了?”

    “二十。”薛韫山维持好神色,光亮的脑袋特别显目,像没了柔软美毛的猫儿硬装漂亮,可爱滑稽,平添另一种韵味,叫人新奇喜欢。

    祝荷又乜视了一眼,薛韫山精神集中在祝荷身上,自然注意到她的目光。

    他受宠若惊,心想剃头带来的作用未免太快,一连收到祝荷好几个眼神。

    薛韫山高兴坏了,眉开眼笑,整张脸跟花似的娇艳灿烂。

    祝荷果真喜欢光头,剃得好啊!他喜欢光头。

    “这么说我二十二了。”

    薛韫山绷不住心里头的笑,表面上拼尽全力掩饰了一星半点的开心,一边卖弄自己最好看的一面,动作看似含蓄,实则略显夸张,一边刻意压低声音道:“你连年龄都忘了?”

    祝荷眸中笑波荡漾:“是啊,我就奇怪我到底为何失忆了?”

    “无须在意,过去不重要,重要的是过好以后的日子。”薛韫山正色道,他心里补充,未来有我陪你就好了。

    薛韫山偷笑。

    祝荷:“你什么时候这么看得开了?”

    “我一直看得开,纠结过去只会让自己心力憔悴。”

    祝荷似笑非笑:“那你可以忘掉我与你的旧情吗?”

    打量祝荷面色,薛韫山觉得特别熟悉——往昔祝荷逗他的时候总会露出这种笑,他咬了咬牙,装气恼的样子:“姐姐,你能不能不要说扎我心的话,你是不是想看我生气?”

    “怎么说起我来了?我这不是照你的意思开导你吗?”

    “不用了。”薛韫山没好气道。

    祝荷轻笑。

    薛韫山眼珠子灵活地转动:“但是”

    “但是什么?”

    薛韫山清了清嗓子:“姐姐,经过昨日,我对你真的死心了,明白万事不能强求,更遑论喜欢,与其执迷不悟,不如让你过得更好,这是我最乐意见到的画面,所以我会竭尽全力助你拿下渡慈法师,不过我想继续陪在你身边,不以旧情人的身份,而是以你弟弟的身份。”

    “姐姐,你意下如何?我欲当你的弟弟,说真心话。”薛韫山故作轻松说。

    一夜蜕变,昔日在生意场上磨炼出的智慧一点点冒出来,薛韫山虽说仍然年轻,却在努力,学会了以退为进。

    一夜深思,薛韫山恍然大悟,记忆没了,可性子不会大变。

    祝荷天性爱玩,所以不要去逼迫她,更不要妄想占有她,限制她,将人强留在你身边。

    该做的是真诚待她,努力追随她的脚步。

    祝荷端量薛韫山,面露几分显而易见的为难。

    霎时间,薛韫山眼瞳溢出紧张,同时里头写着一股子劲劲的倔强,仿佛在告诉她,她若是不答应,他会不罢休的意思。

    祝荷叹气道:“好吧,韫山。”

    薛韫山满意地笑了,聪明地拿出字据,让祝荷画押,这样哪怕她她恢复记忆也无法赖账。

    瞧薛韫山架势,是早有准备。

    目及绢布字据,上头内容详细又简单,祝荷画了押。

    薛韫山美滋滋收了字据,直截了当说:“我会听姐姐的话,但姐姐也要好好照顾我,不要忽视我。”

    有的话得直说。

    祝荷忍不住笑。

    “要不要摸一摸?”薛韫山冷不丁道。

    祝荷不确定道:“可以吗?”

    “只要是你都行。”我这光头也是为你剃的,薛韫山心说着,乖顺地垂首,好让感兴趣的祝荷可以很容易地摸。

    祝荷探出手,掌心在薛韫山的头上摸了摸,扎手,有些热乎乎的。

    不知不觉,祝荷的指尖滑到薛韫山的耳朵,她像是无意地捏了捏。

    薛韫山身体顿时颤抖,呼吸渐渐变重,脸皮发热,祈祷她摸久点,一辈子最好。

    少顷,祝荷垂手,薛韫山心头涌出失落。

    下一刻,他听到祝荷说:

    “韫山,冒昧问一句,你可以学一声猫叫吗?”

    薛韫山脑子发热。

    祝荷:“你若觉得不适就算了,对不住,我唐突了,你别误会,我没有羞辱你的意思。”

    “没有,我当然愿意,十分愿意,方才就是没反应过来。”薛韫山立马道。

    “莫要勉强。”

    “我发誓!我以前”薛韫山仰头,有的话差点吐出来。

    祝荷:“那谢谢你。”

    薛韫山看见了祝荷充满鼓励期待的眼神,心头火热,脑海里全是过去和祝荷的床笫之事,各种打扮花样

    薛韫山意动,特别想同祝荷亲近,遂情不自禁地“喵”出了声。

    祝荷瞪大眼睛,好像看到了狸猫在冲自己露肚皮撒娇,她意犹未尽,还想听。

    然而薛韫山回过神,脑子全是不干净的念头和画面,脸蛋红成桃子,大概是后知后觉羞耻,他埋进祝荷怀中。

    祝荷感动道:“谢谢你满足我奇怪的要求。”

    半晌,薛韫山细声询问:“你还想听吗?”

    祝荷没说话。

    薛韫山咬咬牙,再度叫出“喵呜声。”

    绵软清亮,悦耳悠扬,动人心弦,酥得耳根麻。

    叫了好几声后,薛韫山停了。

    祝荷:“你叫得真好听,像真正的狸猫在叫似的。”

    薛韫山胸腔激烈起伏,一上头又细细叫了起来,这一回发出了各种各样的叫声,腔调变化多端,叫人欢喜。

    屋外,树梢似乎听到了猫叫声,激动地抖动枝叶,叶面积雪扑簌簌落在地上。

    吃过饭,薛韫山心口暖涨,积极送祝荷出门,肩膀挨着她,低声试探问:“姐姐,你说谁穿僧袍最好看?”

    祝荷瞳仁中倒映出薛韫山的样子,她伸手扶了扶他脑袋上的绒帽:“在我心中,当然是——”

    薛韫山认为有戏,目光期待激动。

    “哥哥了。”

    薛韫山耸拉眉眼:“你耍我。”

    祝荷:“你和他各有千秋,只是情人眼中出西施,我自然最喜欢哥哥了。”

    薛韫山无法反驳。

    “我走了。”

    “等等。”薛韫山偷偷搓了把鼻子,叫住祝荷,小心翼翼挽住她的袖口,“今天一定要早点回来,好不好?姐姐。”

    他故意压低了嗓音,声线透出撒娇的意味,再配上他乞求的样子,通红秀美的鼻梁,清亮亮圆睁睁的猫眼,灵动得像会说话,叫人心软得一塌糊涂。

    祝荷:“知道了。”

    薛韫山水汪汪的眼睛澄亮,不枉费他在镜子面前练了许久,才将这门生疏稚嫩的本领练出几分精髓来。

    这本领还是随从教他的,随从的表演堪登峰造极,薛韫山诧异无比,问随从从哪学来的。

    随从说从女人身上。

    薛韫山:“”走投无路,眼下不是计较的时候,于是薛韫山学了。

    如今他不由感慨,女人着实伟大!!

    “具体时辰。”

    “至多一炷香。”

    “你要信守承诺,届时我再学猫叫给你听。”

    “回去吧,外面冷。”祝荷关切道。

    “把暖炉子捎上暖手。”薛韫山把小手炉塞进祝荷手里.

    “哥哥,我来送饭了,我叫韫山跟着师傅学了手艺,不知这回的斋菜合不合你口味。”

    “进来。”渡慈温柔清越的声音响起。

    祝荷正要推门,门已然打开。

    “哥哥。”祝荷喊。

    等祝荷进来,渡慈关好门,道:“天气冷,风又大,不用亲自过来。”

    “可是我想啊,哥哥你别担心,我穿得厚实,一点都不冷,给,哥哥你试试。”

    渡慈无奈:“有劳。”

    祝荷摆手:“嗯,哥哥你记得吃,我走了。”

    “先暖暖身子再走。”渡慈说。

    祝荷立刻说:“好。”

    “咦,哥哥,你在抄录佛经吗?”

    “嗯。”

    冷不丁间听渡慈道:“很高兴?”

    祝荷笑道:“哥哥你发现了。”

    “遇到什么事了?”

    “也没什么,就是和韫山玩游戏赢了。”

    “什么游戏?”

    “这个嘛,怎么说呢,啊,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对不住哥哥。”

    渡慈点头,忽而半垂眼睛,安安静静,表情意外的古怪,莫名透出微不可察的孤独。

    祝荷关切道:“哥哥你怎么了?”

    “无事。”渡慈缓缓仰首,露出美丽的眉心痣以及温柔的眼眸。

    “哥哥,不说别的了,你快吃饭吧。”

    旋即取出食盒里的斋菜吃,才夹菜吃了一口,祝荷就问:“哥哥,味道如何?”

    渡慈细细咽下,口中弥漫淡淡的酸味,面不改色柔声道:“不错。”

    “你喜欢就好,我明日再给你送,等我跟着韫山学了手艺,我就亲自做饭给哥哥尝。”

    渡慈莞尔:“好,你有心了。”

    说罢,渡慈给祝荷沏一杯热茶,祝荷捧着喝,身子暖了,面色红润起来。

    过了一会儿,渡慈开门送祝荷出去,叮嘱道:“路上注意安全,当心脚下。”

    “好,哥哥我走了。”

    “嗯。”

    祝荷走了一段路悄悄回头,渡慈静静站在台阶下,不知为何她觉得渡慈的身影透出几分孤独。

    察觉祝荷回眸,渡慈朝她微笑,目光温柔。

    有一段距离,祝荷瞧不起,只扩了扩嗓门:“哥哥,你快回去吧。”

    渡慈颔首,却直到她身影消失才转身回塔。

    后来几天,祝荷一直给渡慈送饭,每回渡慈都请祝荷坐了一会儿,然后就送人走。

    祝荷意识到该下猛药了,于是在薛韫山说想与她同去的时候,她答应了。

    即将步入一岁之末,天气寒冷,风厉害得紧。

    薛韫山说冷,又说风大,恐娇小的祝荷被风刮走,遂硬是要挨着祝荷走,两全其美。

    “这里就是小佛塔吗?”薛韫山打眼望去,庄严肃穆。

    “嗯。”

    步上台阶,薛韫山又凑近了:“姐姐,我冷。”

    说着,手跟滑溜溜的泥鳅似的滚到祝荷手上。

    祝荷捧着暖烘烘的小炉子,手非常暖和,相比之下,薛韫山的手凉得要命。

    祝荷睨他一眼,从他手里取过食盒,把手炉塞给他,继而敲门:“哥哥,我过来了。”

    吱呀一声,厚重的木门敞开,入目是祝荷与薛韫山紧紧相靠,宛如一对连理枝。

    第95章 第 95 章 醉酒

    渡慈神色略微一凝。

    薛韫山:“见过渡慈法师。”说罢, 他忍不住在心里同渡慈比较。

    这一比较,薛韫山就开始不平衡了。

    实话实说,这渡慈穿着僧袍有股子特别的气质, 超凡脱俗, 淡然除尘, 像慈悲的菩萨, 而他宛若菩萨底下侍奉的小童, 黯然失色。

    薛韫山锐气骤然减少, 感觉比眼前的渡慈矮了好几个头。

    不对,他在想啥呢?不能再攀比下去了, 再比下去他会死的。

    渡慈不知薛韫山心中所想,淡淡颔首,收回目光。

    薛韫山道:“法师莫要误会, 是我硬要陪姐姐来的,今儿风大, 我做弟弟的担忧姐姐路上遇到差池, 就跟来了。”

    这一段话出来,惹的祝荷白他一眼, 至于渡慈神色如常。

    “哥哥,给你。”祝荷将食盒递过去,渡慈没伸手。

    “哥哥?”

    须臾,渡慈接下,旋即没了动作。

    祝荷没等到他其余动作,只好从怀中取出两本捆好的纸册, 说:“哥哥,这是我抄写的佛经,不知对你有没有帮助。”

    渡慈觑一眼。

    将佛经放在食盒上后, 祝荷就说:“哥哥,我走了。”

    “渡慈法师告辞。”薛韫山掩饰得意的好心情,装模作样行过礼,忙不迭跟上祝荷脚步。

    “姐姐。”薛韫山故意用大嗓门喊,“你慢点,别摔着了,我扶你下去呗。”

    渡慈关门。

    室内安静,尤可听到外面响起的声音。

    渡慈换了供台上的灯芯,翻看祝荷抄录的佛经,轻柔道:“又要下雪了。”

    “最后一个冬日了。”缓慢的声音在室内回荡,紧接着消失殆尽,又是一片安静。

    “姐姐,那边有一处梅林,我肚子撑着呢,咱们去梅林散步消食吧。”

    漫步在梅林中,旁边薛韫山兴致很高,看什么俱是美景,盖因得到了补偿——他也和祝荷同游梅林了。

    这次和渡慈打成平手。

    薛韫山沾沾自喜:“姐姐,你瞧,那一株梅花开得好有精神。”

    心不在焉的祝荷没注意薛韫山的话,此时她正在思考不久前渡慈的反应。

    像平常一样,根本没有露出其他表情。

    渡慈到底在想什么?

    感觉他整个人就像一团朦胧梦幻的雾,捉摸不清,她一抓就散去,她不抓的时候又慢慢聚拢,惹得她心乱如麻。

    他拒绝了她,却又时刻关心她的点滴,他疏离她,可是没过多久又不排斥她的靠近,每回来送饭都邀请她进去坐。

    迷雾重重,偏生任你再大能耐也抓不住。

    祝荷有点气馁,但转念想说不定是渡慈情绪把控太好了,一时是露不出破绽的,需要时间。

    祝荷坚定心思,以后多把薛韫山拉出来转,她就不信渡慈真的不在意。

    等祝荷回过神,耳边响起薛韫山沉闷的叫喊:“姐姐。”

    祝荷扭头:“怎么了?”

    “没事。”话落,薛韫山就莫名其妙走开了。

    祝荷没追。

    薛韫山刻意把脚步放得很慢,然而身后没有任何动静,他稍微一瞄,发现祝荷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不知又在想什么。

    想什么,无非是渡慈。

    薛韫山气不顺,脸色很差,大跨步子走到一颗梅树下闷了好一会儿,旋即轻车熟路安慰自己要尽快适应,他不是占据祝荷心里地位的那个人,只是陪她表演的工具。

    说实在的,他今日也掰回一局,既没让祝荷与渡慈有独处的机会,也在渡慈面前狠狠与祝荷亲近。

    赚了。

    薛韫山折下一截梅花枝,跑回去殷勤道:“姐姐,这截梅枝好看,给你。”

    祝荷说:“方才生气了?”

    “没有!”薛韫山说。

    祝荷笑了笑,捻起梅枝上的一朵梅花,踮起脚把梅花衔在薛韫山耳边。

    “梅花衬你。”

    薛韫山耳根绯红,偏过头。

    “好看。”祝荷称赞道。

    薛韫山嘴唇翕动:“真的?”

    “当然了。”说着,祝荷凑近嗅梅花香,气息微微洒在薛韫山耳廓边。

    “好香。”

    薛韫山大脑空白,紧接着面皮红得滴血.

    末月初,下了一场雪。

    祝荷送饭风雪无阻,每回身边都有薛韫山作伴,可渡慈照旧无旁的表示,祝荷不由得怀疑自己这个计策到底对不对。

    许是看出祝荷心情不佳,薛韫山尽力陪伴安慰她。腊八前一天,薛韫山偷偷买了好酒回来,所谓一醉解千愁——这只是表面,薛韫山有自己盘算,有句话说的好,喝酒误事。

    结果薛韫山把自己率先喝醉了。睡了一宿,薛韫山收到京城等地掌柜的来信,年底算账查账,有一堆事等薛韫山来处理。

    薛家是盐商,却也有诸多产业,当时薛韫山估摸祝荷要骗人的话,除去富硕的江南,就是京城,是以薛韫山接管薛家在北方的生意,借着管辖生意的由头来找祝荷,顺道脱离他大哥。

    听到这则催命信,薛韫山是万般无奈,直到随从劝说,要是不管,那少爷你就没钱,没钱那就完蛋了,连追心爱的姑娘都追不到。

    薛韫山如醍醐灌顶,心甘情愿下山,他想把随从留下来照顾祝荷,祝荷说不用,他遂留下足够的银钱,并托人买了很多东西给祝荷用。

    比方炭火,保暖的衣裳,花大价钱请了个酒楼厨子给祝荷做饭吃等等。

    确定周全后,薛韫山依依不舍与祝荷告别。

    “姐姐,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好。”

    “这次你可千万不要再消失了。”薛韫山不想再看到几月前在街上的那一幕。

    这点子事他没和祝荷讲,因为他晓得过去祝荷和那个三皇子有关联。

    过去的事不提了。

    情敌已经有一个了,傻子才会又加一个情敌进来,更何况这个情敌还是皇子,他再有钱也毫无还手之力。

    当初得知祝荷跟着三皇子,薛韫山想尽办法见三皇子,却连三皇子的影子也没瞧见。

    三皇子住在宫里,代表祝荷保不准也在宫里,不过凡事不能说得太绝对,薛韫山没其他法子,只好久留京城,却始终没找到祝荷半点身影,而后思念过度有了心病。

    薛韫山病急乱投医,去慈云寺烧香拜佛,去了好几次,佛祖没显灵,他就没心思了。

    后来和人谈棉布生意,心血来潮又去了一趟慈云寺,这一回来就撞见了暌违已久的祝荷。

    送走薛韫山,祝荷折返,途中碰到空智,她打招呼:“空智小师傅。”

    空智垂目,双手合十:“女施主。”

    “空智小师傅,感觉最近好长时间没见到你了,你在作甚呢?”祝荷寒暄道。

    空智沉默半晌,道:“女施主,小僧暂时有事,先行告辞,。”

    说罢,空智越过祝荷离去,轻声喃语:“祝施主,珍摄身体。”

    不是祝荷没见到空智,而是她没注意到空智,空智一直在,他经常看到祝荷和那位富贵公子玩闹。

    空智的师父知道空智心神不宁,没有指责,而是鼓励空智去面对,只有面对才会有所感悟,而空智面对的结果便是他驻足在原地,远远望着女施主与俊美的公子嬉笑欢乐。

    没薛韫山的日子是无聊的,夜里祝荷早早入睡,迷蒙间听到门响的声音,约莫是渡慈回来了。

    她翻了个身,用被子盖住自己的脸。

    有一次夜里祝荷等渡慈回来,渡慈却说不用等他。

    不多时,窗纸外印出一个光点,光点越来越大,末了停驻,像是永远定格在窗纸上。

    良久,光晕慢慢消散。

    祝荷揭开被褥,眼神涣散,找不到焦点,脸色微微发红。

    是日天蒙蒙亮,祝荷叫住即将出去的渡慈,轻声询问:“哥哥,今日是腊八,你可以早些回来吗?我给你做腊八粥。”

    渡慈一贯的温柔脸:“不用等我,今日要主持法会。”

    祝荷抿抿唇。

    腊八这一天,慈云寺来往香客络绎不绝,俱是来烧香拜佛,祈求消灾解厄的。

    慈云寺还开设粥棚施佛粥,很多人家过来吃粥,沾一份福气,求佛祖保佑。

    除此外,这天也是成道日,慈云寺开设法会,祭祀佛祖。

    但香客信众万万没想到今日法会竟是由渡慈大法师主持,人群轰动,更重要的是法会结束后,渡慈还会在菩提堂坐诊,给所有人看病。

    惊喜和激动已不足以表达此刻的心情。

    宽敞的法坛上,渡慈身穿紫色法衣祭告诸天神佛,他的身后是庄重整齐的僧人。

    底下围观的百姓倍感荣幸,纷纷双手合十,满心虔诚地张望。

    法会结束后,渡慈前往菩提堂会诊,第一个病人便是当朝长公主。

    隔着纱帐,长公主开口:“渡慈法师,许久不见。”

    渡慈:“拜见长公主。”

    “法师无须多礼,没想到法师今日会出来坐诊,着实令我惊讶,长河快过来见见法师。”长公主说着往后招手,接着长河就从后面站出来。

    长河行礼道:“见过渡慈法师。”

    当初长公主能找回长河,多亏渡慈帮助,在寻回女儿后,长公主立刻带着长河感谢渡慈,只是渡慈闭关,长河没见到人。

    渡慈颔首,目光扫过长河:“郡主不必多礼,我只是一介僧人,受不起郡主大礼。”

    长公主道:“法师谦虚了,您当然受得起了。”

    “法师,趁着这次难得的机会,有个人想同您介绍,惊鹤,进来。”

    话音一落,骆惊鹤从侧边走进来,渡慈循声望去,两人视线隔着一张薄薄的垂帘碰撞。

    渡慈眼神温柔沉静,慈悲怜悯,包罗万象,骆惊鹤双眸厌冷阴郁,透出一股子死寂,像了无生气的珠子,面孔苍白,眼睑下打出脆弱的阴翳。

    长公主道:“他叫骆惊鹤,是我女儿挑选的未婚夫,身体较为孱弱,以前您闭关不出,我请不出您,可现在法师坐诊,我便想请法师给我这未来女婿看看。”

    听言,旁边的长河翻了一个白眼,渡慈掠过去的视线正好看到。

    骆惊鹤躬身行礼,眼皮未抬一下,声音冷而平:“见过渡慈法师。”

    “法师,您意下如何?”

    渡慈:“长公主殿下无须请求,既然骆施主前来,我自当尽力为之。”

    “有劳渡慈法师。”骆惊鹤说。

    长河插嘴道:“法师,拜托你一定要将骆惊鹤这小子治好,若是您都不行,我想他真的没救了。”

    自从祝荷失踪,骆惊鹤表面平静无波,私底下的反应却骇人得紧。长河不止一次看到骆惊鹤吐血,总是疯狂作践自己身体,譬如在大晚上站在外面,一句话也不说,死气沉沉,跟血肉搅合的尸体似的。

    每次长河思念祝荷,骆惊鹤听到后看过来,那眼神吓死个人,害的长河背上自己的杀猪刀,未雨绸缪,以防不测。

    后来迟钝的长河突然有一天明白,骆惊鹤这是对嫂子的感情吗?不对,他丫的,这病秧子原来偷偷摸摸喜欢祝荷。

    天杀的,骆惊鹤竟然喜欢他嫂子。

    想明白后,长河彻底看骆惊鹤不顺眼了。

    不过骆惊鹤到底是祝荷的亲小叔,人还是要照顾的。

    人不能死,死了可太麻烦了。

    长公主低喝:“长河,闭嘴,哪有咒自己未婚夫死的,太不吉利了。”一扭头,对赔笑渡慈道,“长河还小,规矩没学全,让法师见笑了。”

    长河:“母亲,我可没有咒他死。”

    骆惊鹤神色漠然,猛烈咳嗽,喉咙涌血。

    小插曲之后,渡慈先给长公主以及长河号脉,长公主身体安康,倒是长河肝火有些旺盛,须得静心修养。

    长河心想,她能不肝火旺盛吗?一边是跟死人一样的骆惊鹤,一边是跟疯子一样的周玠,莫名其妙受气,气得她肝疼。

    要不是为了祝荷,谁搭理他们两个?

    渡慈给长河开了个方子,让长河服用三日,长河最讨厌吃药,可不知为何听到渡慈的话,竟是不由自主点了头。

    “法师,你以前帮母亲找到了我,那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我有个想找的人,她叫祝荷,是我的——”

    下面的话戛然而止,因为长公主捂住了长河的嘴巴,叫侍女把人拖下去了。

    长河脚跟滑地,不甘心地伸出手。

    渡慈微笑。

    接着渡慈给骆惊鹤号脉,脉象着实糟糕透顶。

    渡慈看向骆惊鹤,只见他满脸冰冷,似乎对自己身体状况毫不在意。

    “骆施主,冒昧问一句,你想活吗?”

    骆惊鹤极为缓慢地抬起眼帘,沉默良久,喉咙溢出一声类似“嗯”的字眼。

    “天生的弱症,无法根治,唯有调养,施主想活,烦请将我的话铭记于心。”

    渡慈交代了很多,交给骆惊鹤一瓶药,并写下四张方子。

    长公主领人道谢离开,准备在静修半个时辰就打道回府了。

    渡慈继续看下一个病人。

    忧心不安的病人一个个进去,然后欢喜地出来,这其中的人有世家贵妇,亦有平民百姓。不管是谁,渡慈一视同仁,没有人敢借权势插队。

    另头祝荷决定主动去找渡慈,途中听到香客口里的话,立马去菩提堂找渡慈。

    然后就看到空智,本想与他打招呼,突然发现空智身后跟着两个衣着不凡的男女,一个裹着大氅,时不时咳嗽,面色白得病态,一个样貌明艳,咬着牙齿不知在想什么。

    祝荷歇了心思,走了机会回头,蹙了蹙眉,心想为何那对男女有几分眼熟呢?

    奇怪。

    来到菩提堂,人山人海,祝荷都挤不进去,遂想了奇招,借草垛翻墙进去。

    打开窗户,瞧见渡慈正在给一个小姑娘号脉,思及外面那些病人,祝荷不免心疼渡慈,又怕贸然出现惹他生气,兀自想个合理的理由去帮渡慈。

    至午时,斋堂做了粥菜,几个僧人搬菜到菩提堂前,分发粥菜给病人。

    祝荷主动揽下给渡慈送饭的活儿,顺理成章进菩提堂。

    “哥哥,我来给你送饭。”

    渡慈用湿巾擦拭干净手,疑惑道:“你怎么来了?”

    祝荷:“我见寺里忙,就想尽些绵薄之力,哥哥,我看你好生辛苦,我留下来帮你吧。”

    “不必,你将食盒放下就回去。”

    “你赶我走?”

    “不用你帮忙。”

    “我不要。”祝荷倔强道。

    “祝施主,我在坐诊,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祝荷皱眉:“那什么地方我能待?”

    “回家。”

    祝荷要还嘴,又听渡慈道:“我送你。”

    说罢,渡慈不由分说送祝荷出去,并将人全须全尾送回院里:“莫要待在外面,屋里暖和。”

    祝荷撇头:“我没烧炭。”

    “没事,我去。”烧好炭火,渡慈安心离开,留下闷闷不乐的祝荷。

    这场坐诊一坐就是三天。

    无论祝荷如何央求渡慈,渡慈都未曾松口,就是不让祝荷帮他分担。

    祝荷真的是生气了,在屋里生闷气,可那团火始终发泄不出去,她搬出那日没有喝完的酒,一口口吞下去。

    两坛子酒下去,屋里酒气弥漫。

    祝荷吃得浑身发烫,精神亢奋下,怒火涌出来,她也不打算压制,任由火气作祟,一不做二不休捧着酒跑到渡慈的禅房,公然在他屋里吃酒。

    酒意上头,祝荷扭着身子在屋里四处走动。

    禅房简朴,靠墙的书架上全是佛经,书案上摆放笔墨纸砚,镇尺压着一叠满是墨迹的纸,祝荷抽出一张看,全是密密麻麻的佛经。

    祝荷摇头笑了笑,本来想撕掉,半道倏然瞟见纸张底下露出一截册子,有点眼熟。

    她抽出来,发现是自己抄录的佛经。

    祝荷心跳加速,翻开看,发现上面有渡慈修改错字的字迹,这说明什么?说明渡慈仔仔细细地阅读过

    祝贺捂住胸口,情绪激荡,控制不住哂出一声得意的笑。

    她就知道自己的直觉没有错.

    夜色浓郁,渡慈打着灯笼回来,推开房门,浓郁的酒气顿时窜进他的鼻中。

    渡慈蹙了蹙眉,一道黑影猛然扑进他的怀里,力道大到让渡慈后退一步,接着他发现了不对劲。

    借灯笼的光,渡慈看到抱着他的祝荷衣着单薄。

    默了一瞬,渡慈说:“为何脱衣?”

    祝荷仰头,眼睛迷蒙,满是欢快地呼喊:“哥哥”

    “祝施主,你吃酒了。”渡慈说。

    “是啊。”

    “先去把衣裳穿好。”

    “不要穿,不过哥哥可以帮我穿。”祝荷笑着说。

    渡慈叹气,一边放下灯笼,一边合上门,然后反手制住腰间手臂,将其拉开。

    祝荷意识他的举动,愈发收紧手臂,嗓音像融化的水,柔软香甜:“哥哥,你不许扯开我,我好冷啊。”

    渡慈语气无奈:“祝施主,请你放开我,再这样下去,你会着凉。”

    “哥哥若是真的担心我,就给我当暖身炉好了,这样我就不会冷了,呵呵。”祝荷愉快肆意地笑着,又说,“哥哥,我知道你对我也是存了心思的,只是碍于身份鹤伦理不敢主动,我不介意,因为我好喜欢哥哥。”

    话音未尽,祝荷踮起脚尖,亲上了渡慈的嘴唇,她的亲吻火热,滚烫的温度瞬息将渡慈唇上微凉的温度吞噬。

    最后一句话也融化在这热意中。

    渡慈好像是懵了,一动不动。

    祝荷十分满意渡慈的反应,在她看来不抗拒就是喜欢。

    心尖发热,祝荷情不自禁用舌尖勾勒渡慈的唇瓣形状,狡猾的她甚至想撬开渡慈闭合的唇缝,探进去搅弄出令人脸红心跳的涟漪。

    紧要关头,祝荷无意识轻咬了下渡慈的唇肉,微乎其微的疼痛让渡慈回过神,他飞速偏头,躲开祝荷热情的亲吻。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色。

    见渡慈躲开,祝荷不解,唤:“哥哥”

    渡慈笃定道:“你醉了。”

    言毕,渡慈迅速扒开祝荷的手,将人扛在肩上,放回床榻上,见祝荷不听话,渡慈找来一条布条,捆住祝荷双手,继而给她盖上被褥,拾起衣裳,再点蜡烛,收拾屋里的残局。

    而后渡慈去煮了一碗醒酒汤让祝荷喝下。

    醒酒汤见效很快,祝荷清醒了。

    四目相对,适才记忆回笼,祝荷脸上并无半点羞惭,反而直勾勾盯着渡慈。

    两人皆未吭声。

    许久,渡慈道:“那位薛公子去哪了?”

    祝荷:“哥哥你问他作甚?”

    “我想知道。”

    “他家里有事,回去处理了。”

    “何时回来?”

    “还要个几天。”

    渡慈点头,慢条斯理道:“等他回来,你跟他走吧。”

    这席话甫落,屋内落针可闻。

    祝荷愣了愣,满眼不可置信:“哥哥,你在说什么?”

    “我观察过薛公子,性情纯良,你跟他走,他不会亏待你。”

    祝荷心悬了:“哥哥,你、你赶我走?”

    渡慈柔声:“祝施主,你不能在慈云寺待下去了。”

    “为何?”祝荷不服气。

    渡慈与她对视:“寺里禁酒。”

    祝荷咬牙道:“我又不是你们这些和尚,不用守清规戒律,我就是吃了。”

    渡慈始终是轻柔的嗓音:“少吃,酒是穿肠毒药。”

    “酒不是,是我喜欢你,哥哥,你也喜欢我的吧。”她说得前不搭后语。

    渡慈摇摇头:“对不住,谢谢你的心意。”

    “那你为何留着我给你的佛经,为何要在上面修改?”祝荷眼圈泛红。

    渡慈轻笑:“习惯,抄录的佛经不容出错。”

    祝荷垂首。

    良久的沉默后,祝荷将头埋在被褥里。

    渡慈递过一张深色巾帕,祝荷闷声:“你拿走,我不要。”

    语休,祝荷打掉帕子,狠狠抓皱了被褥,把眼泪全部弄在上面,继而甩开被子,急切地下床往来跑。

    脚尖刚才踩上地板,就被渡慈抱起来。

    “你不是要赶我走吗?我现在要走了,你为什么要拦着我?”祝荷忿然控诉。

    “坐下,你没穿鞋。”

    祝荷被迫坐回床上,裙摆底下一双腿垂下来。

    渡慈蹲下来,掌住后脚踝,稍微抬高,拿起鞋履给她穿,祝荷冷冷注视,恨他的体贴温柔,遂故意乱动。

    渡慈付之一笑,耐心地扣住她的脚。

    却在这时,祝荷抽回双足,扯过渡慈手里的鞋扔在地上,站起来潦草蹬上,就往外走。

    渡慈顺下旁边的衣裳追上去。

    “衣裳。”

    祝荷转身,面无表情拽下衣裳就走。

    渡慈看着祝荷进屋,里面响起短暂的哐当声后,再无动静。伫立半晌,他放远目光,随即回屋。

    夜色浓稠,寒风凛冽,禅房后面的大树上,一个黑影立在树枝上。

    “嘶嘶。”白蛇从黑影的衣襟内钻出来,绕上他缠着缎带的脖颈。

    祝练盯着渡慈背影,摸了摸下巴,鲜红的瞳仁中逸出些许坏笑。

    第96章 第 96 章 祝练

    过了两天, 薛韫山提前回来了,到底害怕祝荷又会不见,他想着暂时放下手里的事, 先回来见祝荷, 而后再回去。

    可是他没看到祝荷。

    祝荷去哪了?薛韫山忙不迭去找渡慈, 渡慈亦不见了踪影。

    薛韫山心急如焚找人询问, 渡厄出现, 对他说祝荷失踪了, 因此事事关渡慈过去恩怨,是以渡慈下了山。

    “什么?”薛韫山浑身冰冷。

    失踪?不对, 若与渡慈法师有关,那就是有人绑走了祝荷,是谁?”薛韫山声线颤抖, 无法想象祝荷真的不见了,且这一回情况更加糟糕可怕。

    一回首, 竟是剧变。

    “贫僧不知, 师弟并未告诉我。”渡厄说,“薛施主, 请你安心在此等候。”

    “祝荷有危险,你让我干等?那我还算什么男人?”

    渡厄:“阿弥托佛。”

    薛韫山死死咬住牙齿,坚定道:“渡厄法师,恕我难以从命,可否请法师告诉我祝荷是在哪天失踪的,那天又发生了什么?我必须要找到祝荷, 必须要救回她!”

    渡厄:“祝施主于前天失踪,绑架祝施主的人留下一张纸条,师弟看过纸条思量后决定下山。”

    “纸条上写了什么?”

    “贫僧不知, 只有师弟看过。”

    闻言,薛韫山两眼发黑,仅凭这点线索根本没用,急得他呼吸不畅,过了半晌,薛韫山开始问渡慈的过去。

    渡厄言简意亥:“贫僧不知。”

    薛韫山要疯了,内心剧烈不安。

    “薛施主,与其着急,不如先稳住情绪,安心等待。”

    薛韫山无措地捂住自己的脸,祝荷如果出了事不,她不会的,她那么厉害,绝不会.

    抬起眼帘,石壁上镶嵌的萤石散发出幽微的光芒,周围黑暗几欲将微光吞噬。

    祝荷被关在这里约莫三天了,她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把她关在这里。

    她只知道这里是一处墓室,四周全是石墙。

    没有火光,冰冷。

    虽然有棉被,但不算很暖和。

    蓦然,右侧石门轰隆一声响开了。

    祝荷定睛望去,印入眼帘是门口的漆黑,依稀描摹出一道模糊的身影轮廓,与冰冷黑暗的墓室几乎不分你我,即便看不清他的身量模样,也能从他站的地方感受到一股阴冷与黏腻拧在一起的气息。

    他似乎走了过来,没有听到任何脚步声,像蛰伏捕猎的鬼魅,危险至极。

    此人便是夜里乘祝荷睡着后绑架走的匪徒。

    室内静得吓人,仿佛适才的开门声只是幻听,祝荷不知该说什么,全身紧绷,保持戒备。

    他在光昧交界处停下来,然后开口道:“祝姑娘,住得还习惯吗?对不住,我忙着处理小白冬眠的事去了,给你赔个不是。”

    声音与他的气质不同,出奇的好听亲切,天然带着几分不知意的笑意。

    说着,他伸出手,将缠满缎带的手暴露在昏光之下,继而勾手,修长的手指弯曲,没骨头似的,宛若蠕动的蛇。

    这是祝荷第一次听到他说话,内心意外而难以置信,他一个绑匪为何态度如此好?

    祝荷打了一个哆嗦,镇定后她问:“小白是谁?”

    他有点兴奋道:“你想知道?”

    祝荷犹疑地点头,选择打算借小白的名义与他套近乎。

    他扬起一个笑,解释道:“小白就是我养的宝贝,是一条很漂亮的白蛇,祝姑娘,小白可喜欢你了,都不肯冬眠,硬是要和你亲近亲近才冬眠了。”

    祝荷莫名其妙,努力维持好神情:“是吗?多谢小白的喜欢。”

    “不用道谢,你值得,不像其他虫子,很香呐。”他愉悦地回答,话里包含称赞。

    话音一落,祝荷霎时恶寒,在她听来不像称赞反而像催命符,心里有种被冰冷蛇类死死盘绕,从而无处可逃的窒息意味。

    警觉告诉她面前的男人万分危险,硬来没用,只能慢慢想办法找时机逃走。

    祝荷确定自己不认识他,可他作甚要抓她?真是倒霉。

    莫非是过去结了梁子的仇敌,可他的态度不像与她有仇。

    祝荷百思不得其解,勉强挤出笑。

    “你是谁?为何要抓我?”

    他诧异道:“你不记得我了?对哦,你不记得了。”

    “祝姑娘,你误会我了,我只是请你过来做客,我名祝练。”

    “祝练?”

    他笑了,继续说:“嗯呐,祝姑娘,既然是你误会我,那该不该说声对不住?”

    祝荷犹觉荒唐,简直倒反天罡,真的很欠揍,然受制于人,艰难咽口唾沫,说:“祝公子,对不住。”

    祝练笑意加深:“嗯,没关系,因为我们认识,是以我原谅你的过错,祝姑娘你下来,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算是表达我的诚意。”

    “惊喜?”祝荷后颈发凉,面对着未知的恐惧。

    “是,你下来。”祝练欢欣道,似乎在期待什么有趣的喜事。

    祝荷唯恐惹恼此人,遂慢慢吞吞下了石床,顶着黑暗中直勾勾的视线一步步走入他处。

    扑面而来的阴冷将她裹住。

    祝练突然靠近,脑袋凑到祝荷颈侧嗅闻,冰冷的鼻尖若有若无略过她的皮肤,一阵令人胆颤的凉意,像蛇缠绕住脖颈。

    些许发丝缠到祝荷身上。

    听他发出无法理解的感慨:“果然如此啊。”

    他动作委实快,快到祝荷没反应过来,等她反应过来,祝练已经仰了首。

    祝荷后知后觉起了鸡皮疙瘩,下意识往旁边挪,祝练听觉敏锐,道:“怎么了?”

    “没事。”黑暗中祝荷体会到更多恐惧,提心吊胆。

    “呵——呵呵。”祝练口中漫出愉悦的笑声,语调惬意,“祝姑娘,你莫怕,既是请你来做客,我便会好生招待你,绝对让你不虚此行,甚而感激我。”

    心念飞转,祝荷编理由:“我就是觉得太黑了,什么都看不清。”

    “你别怕,有我在,只要你跟紧我就不会走丢。”祝练很是体贴道。

    祝荷心脏跳了跳,无端的,因为他亲切和煦的语气,心里对他的惧意有所消散。

    这边祝练思量片刻,到底抵不过那股子渴意,试着说:“祝姑娘,手。”

    “作甚?”

    “我牵你手过去。”想了想,祝练如是说。

    祝荷嘀咕:“不用了。”

    听言,祝练一贯的好心情忽而坏了,

    “那姑娘跟紧我。”说罢,祝练便只身步入漆黑的通道里,没发出一点声响。

    若非祝荷在他身边,恐无法感知到他无声无息的离开。

    祝荷忙不迭跟上去,小心翼翼走了一会儿也没找到出路,祝荷思考就算自己走一天也未必能走出去。

    而且墓道里保不准机关,危险重重,祝荷默了默,随后听到古怪的唧唧歪歪声,阴森森的。

    她毫不犹豫道:“祝公子,你在哪里?”

    无人回应。

    “祝公子,我觉着还是牵着你好。”

    话落,祝练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祝荷身后,继而朝她伸出手。

    起初祝荷没发觉,直到后背泛起阴湿寒感,她才觉到有人出现在她身后。

    “啊——”祝荷惊吓,正要跑的时候,祝练弯眸笑道:“是我,祝姑娘。”

    祝荷闭目松了口气。

    “祝姑娘,我很吓人吗?”祝练费解询问道。

    祝荷:“太黑了,祝公子你走路没声响。”

    祝练哈哈一笑,跺了下地:“这下有了。”

    闻言,祝荷缓过惊魂未定的劲儿,就偷偷翻个白眼,犹豫了半晌,慢腾腾将手探出来,过了一会儿,手被祝练纳入掌心。

    掌心是久违的温暖,令人贪恋,祝练心口莫名的烦躁被奇异抚平,手指颤栗,好像很是兴奋。

    祝练摁下说不清的兴奋感,怀揣着喜悦,忍不住捏了下祝荷的手,得了趣味,他又捏。

    其实第一次见祝荷的时候,祝练就很想触摸她。

    这些日子的窥伺,看着她和渡慈亲近,间或感同身受,屡次体会到祝荷的温度后,内心的渴望像疯长的野草一般飞起。

    而今碰到,着实没让他失望。

    祝荷受着他的揉捏,隔着缎带感知到自他皮肤下蔓延出的冷意,就不是正常人的体温,就是蛇类的温度,而且他的手偏软,里头的骨头好像被抽出来了。

    整个就是宛如被阴腻腻的粘稠软物黏上,用蛮力撕不下来,还惹得一手冰冷粘液。

    莫名的恶寒。

    “祝姑娘,你的手真暖和。”祝练语调真诚。

    祝荷心说哪里暖和了?她的手冷死了,只不过祝练的手比她更冷。

    “好暖和。”祝练重复一句,继而止不住笑了,笑音在墓道里回荡。

    祝荷听得耳根发麻。

    脚步声尤为清晰,冷不丁间祝练说:“祝姑娘,跟你说句悄悄话。”

    祝荷被迫聆听。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便觉着你不一样。”祝练认真说。

    祝荷点头以示回应。

    “你怎么不问为何我觉得你不一样?”祝练状似苦恼问。

    “为何?”

    “我不告诉你。”

    祝荷:“”

    他在玩我。

    “你生气了?”

    “没有,祝公子,我们快到了吗?”

    “快到了。”祝练自顾自问,“你期待我给你的惊喜吗?”

    “期待。”祝荷干巴巴道。

    祝练微微叹气:“你不好奇惊喜是什么吗?”

    “很好奇,太好奇了。”

    不知不觉面前出现一块石门。

    “好了到了,等你进去就知道了,你会高兴的,相信我。”祝练神秘兮兮说。

    祝荷听言,止不住最坏的揣测,他是不是想害她?

    “祝姑娘,再与你说个秘密。”祝练低头,对祝荷咬耳朵道,“我也很喜欢你。”

    我喜欢的话,他也会喜欢的,这不,他就下山了,果然自己没看错人。

    祝荷:“”喜欢?这是什么喜欢?她可受不起。

    祝练摁下机关口,下一刻,石门打开,“祝姑娘,进去吧,惊喜就在里面。”

    祝荷打眼望去,这间墓室内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怎么不进去?”祝练道。

    祝荷询问道:“这里面有什么?”

    “莫怕,没有危险的东西,祝姑娘放心,我不会诓你。”祝练诚恳道,眼眸弯起。

    祝荷深吸一口气,犹豫着提步进去。

    刚走了两步,祝荷就听到祝练俏皮的言语:

    “你们好好培养感情,我拭目以待。”腔调里充满幸灾乐祸的期待。

    祝练目送祝荷背影,门顷刻间关上。

    墓室内阒然无声,犹若深不见底的深渊,让人无法呼吸。

    祝荷什么都看不清,站立小会儿,一点点挪步子试探未知的领域。

    就在这时,祝荷听到熟悉的柔声:“祝施主。”

    祝荷瞪大眼睛,惊愕道:“哥哥?”

    “是我。”渡慈说道。

    祝荷朝声音源头走去:“哥哥,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不能下山吗?”

    渡慈听到祝荷焦急的脚步声,先说:“慢点,小心脚下。”

    祝荷慢下脚步,迫不及待询问:“好,哥哥,你没事吧?他可有伤你?”

    “不曾。”

    祝荷缓缓过来,摸索到石床的轮廓。

    “哥哥。”

    “嗯。”石床上的渡慈回答。

    祝荷摸到渡慈淌开的衣料,慢慢坐下,弱声道:“哥哥,他说他叫祝练,他到底是谁?我与他无冤无仇,他却将我绑了。”

    渡慈:“他是我昔日的弟弟。”

    “弟弟?”祝荷恍然大悟,“就是你之前说的弟弟?”

    “对。”

    祝荷困惑:“他为何要”

    “是我连累了你。”渡慈只是歉疚道。

    祝荷没有追根究底,说:“哥哥,你千万不要这样说。”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里,她的手探出去,先是摸到渡慈的腿,继而沿着腿悄悄攀上来,抓住他的衣料,声线颤抖道,“我害怕。”

    第97章 第 97 章 二人

    渡慈的声音温柔平静, 安抚人心:“莫要害怕,方才祝练可有冒犯你?”

    祝荷:“没有,但我感觉他好生吓人。”

    渡慈:“他却非常人, 切记在他面前莫要表现出恐惧, 再害怕也要控制住。”

    “我知道了, 哥哥。”

    渡慈说:“你只管安心, 他不会伤害你, 无须惧他。”

    他的话语十分笃定。

    祝荷打个哆嗦:“为何?”

    “听我的话。”

    “好, 我明白了,我尽量。”祝荷又问, “哥哥,你是为了我下山的吗?也是为了我才会被他抓住?”

    渡慈平声道:“是,祝练生性爱玩, 他抓你便是为诱我下山。”

    祝荷心花怒放,窃喜片刻, 小声道:“这是陷阱。”

    “嗯。”

    “哥哥, 对不住,是我的错。”

    “切勿自责, 这并非你的过错。”

    祝荷沉默着思量,心念一动,紧张道:“哥哥,他是不是要对你不利?”

    渡慈摇头:“不必担忧。”

    “那他到底是何目的?”祝荷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直到脑海中穿过一句话——“好好培养感情,我拭目以待。”

    培养感情?祝练的意思是

    祝荷心里打鼓, 不由将适才与祝练的对话全部串联起来。做客,旧识,惊喜, 感情如今想来种种话语皆是暗示。

    祝练的话没有错,她或许真与他认识,他请她做客,实际就是准备给她准备一个惊喜——那就是她此时此刻最渴望得到的人。

    为何祝练会知道她喜欢渡慈?

    祝荷从未见过祝练,至今亦不知此人真面目,只能是祝练伪装成寺里的人,但照祝练周身过于强烈的气质而言,祝荷以为他有可能是在暗中窥伺,毕竟他几乎没有气息。

    往大了想,她失忆的事保不准与祝练有关,祝荷犹记她那天醒来,脑子里只有慈云寺以及渡慈,分明什么都不记得了,却记得这些关键讯息

    怀疑的种子落下之后,一切俱是有迹可循。

    祝荷思量自己十之八九是带任务来到慈云寺的,而这个任务便是接近渡慈,甚而是引诱他出界

    思及此,祝荷立刻掐灭了这个大胆的想法,但内心又忍不住去琢磨,越想越有可能。

    祝荷不知祝练最终目睹,但她确定祝练这个人约莫是来助她成事的。先绑架她试探渡慈,渡慈选择下山后,祝练立马将她送进渡慈身边。

    祝荷将一条条线索猜想整理。

    对了,方才渡慈说祝练爱玩,那么有没有可能主使她的幕后之人便是祝练。

    不排除此种可能,可祝练为何要请她呢?

    事情迷雾重重。

    祝荷有点头疼,不过眼下不是头疼的时候,确定暂时没有危险,那接下来就是要想办法逃离这里。

    当然逃离之前,何不顺水推舟,利用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艺高人胆大。

    何况渡慈确实为她破例,哪怕只是愧疚怜惜,也足够给祝荷提供底气。

    收敛所有思绪,祝荷心跳加速,借着暗室的光,她嘴角止不住上扬。

    她是真的喜欢渡慈,喜欢到想拼尽全力拥有他,不,是必须要拥有他,此为祝荷坚定不移的信念。

    可他是超凡脱俗的和尚,令人望而却步,祝荷感激他敬仰他,是以平日不敢过于越界惹他厌烦。

    而今渡慈被祝练关在墓室内,像跌落凡尘,染了一身尘俗之气,再者黑暗促长了祝荷掩埋在深处的阴暗心思。

    “哥哥,你被关多久了?”祝荷问。

    “不足两个时辰。”渡慈道。

    “哥哥你还好吗?”

    “无恙。”

    祝荷嗯了一声:“哥哥,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这里是墓室,应当在地下。”

    “祝练有留下线索。”

    祝荷感激地说:“哥哥,谢谢你来找我。”

    渡慈:“无需言谢。”

    “还是要谢谢你哥哥,若不是你来了,我都不知道我该怎么办。”祝荷又苦恼道:“他要关我们到什么时候?哥哥。”

    渡慈宽慰道:“暂时不知,你莫怕。”

    祝荷说:“有哥哥陪着我,我心里便不那么怕了。”说着,祝荷摇晃衣料,轻声询问,“哥哥,我可以靠近点吗?”

    默了一息,他蹙眉,轻声说:“冷?”

    “嗯,好冷,哥哥你冷不冷?”祝荷环臂,牙齿发出打颤的声音。

    渡慈脱下自己的外衣,说:“过来吧。”

    “那我过来了,这里真的好冷,连一盏灯也没有。”

    祝荷挪过去,小心翼翼挨着渡慈。

    渡慈将外衣盖在祝荷身上:“这三日可还好?你那边可有灯?”

    外衣留有渡慈身上的余温以及檀香,祝荷拢了拢衣襟,说:“有一点光,我没什么事,没饿着就是冷。”

    “是我对不住你。”渡慈再次歉疚道。

    “你莫要这样说哥哥,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他虽然暂时不会伤害我们,可难保他哪天改了主意,我觉着他是个随心所欲的主儿。”

    渡慈的声音依然温和:“勿要忧心,先等,我来想办法。”

    “好。”

    黑暗的墓室里安静得吓人,好在清晰地听到渡慈轻缓的呼吸声,这让祝荷觉得十分安心。

    渡慈主动询问祝荷这几日的具体情况,温柔的语调抚平黑暗带来的压迫感。

    过了一会儿,祝荷还是冷,忍不住打哆嗦,渡慈默默展臂揽住她,祝荷感知到暖意,下意识往里面挤。

    几下的功夫她半个身子几乎紧贴着渡慈的胸膛,身上重量也压在他身上。

    “哥哥,你给我念几句经文吧。”祝荷闭着眼睛说。

    渡慈启唇,一句句平缓深奥的梵语从他口中溢出来,他没用汉话讲出来,祝荷一个字也听不懂,却觉着异常安心,加上渡慈传递过来的热意,渐渐的,困意席卷而来,祝荷很快陷入沉睡。

    渡慈压低声音念诵完最后一段梵语,然后低头,微微凉的唇瓣擦过祝荷的发丝。

    二人相拥取暖总是能驱散墓室里的寒意。

    一刻钟后,渡慈抚了抚祝荷垂落的头发,继续诵读适才没念完的忏悔文,以无声的方式。

    一夜过去,祝荷睁开惺忪的眼,耳边就听到渡慈的话:“醒了。”

    “嗯哥哥,你睡了吗?”说罢,祝荷似乎才注意自己在渡慈怀里睡了一夜,赶紧抽出身,“对不住哥哥,让你受累了。”

    “无妨,还冷吗?”

    “不冷,暂时不冷了,现在什么时候了?”祝荷望着黑漆漆的墓室。

    渡慈:“约莫辰时三刻。”

    “你怎么知道?”

    “心里记着。”

    “已经是白天了啊,我睡了好久,哥哥你什么时候醒的?”

    “比你早两个时辰。”

    “哥哥你到了这怎么还是那套固定作息。”

    渡慈:“习惯,不论置身何地,皆当严于律己。”

    祝荷笑了一下,紧接着肚子突兀地叫起来,霎时间她红了脸盘。

    被关的几天里,祝荷觉没睡好,饭也没怎么吃好。

    渡慈莞尔:“再等一等。”

    “哥哥,你是不是笑了?”

    “嗯。”渡慈诚实道。

    “你不许笑。”

    “好,不笑了,饥饿乃人之常情,让你受苦了。”渡慈柔声说。

    “没事,哥哥,衣裳还你。”

    “不必,你自披着。”

    “那你怎么办?”

    “我不冷。”

    “我不信。”祝荷说。

    渡慈默默伸出用发热的手,牵起祝荷四根手指,掌心热度一下子渡过来,烫得祝荷皮肤发痒。

    祝荷惊讶了:“好暖和。”

    “这下总信了。”

    祝荷不情不愿“嗯”一下,接着道:“哥哥,借你的手给我当暖炉子。”

    渡慈想了想点了头。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气氛格外活络温馨,完全不像被关押的阶下囚。

    诚如渡慈所言,再等了半刻钟功夫,墓室的石门便打开了,先是发散的烛光,伴随烛光愈发明亮,轻微的脚步声也响起了。

    蜡烛燃烧的光照亮小半个墓室,发出的光晕却不让人觉着温暖,反而是一股子鬼魅的冷意。

    来人提一盏红烛灯,灯火映出他白得冰冷的面皮,只见他弯着一双赤瞳,翘着好看的嘴角,兴致勃勃端量石床上肢体相触的和尚和女子。

    他的打量露骨而直接。

    藉由烛光,祝荷也终于看清了祝练的模样。

    身量尤为高大,穿着乌色劲装,腰间缠着雪白的缎带,披着一头银白色的长发,眼睛发出折射出猩红的光芒,分明带笑,却不觉亲切,只觉冷血与恶意。

    更要命的是他与渡慈一模一样的脸庞,但整体看上去比渡慈更加美艳,宛如一条妖异的危险的蛇类怪物。

    从未见过这种白发红瞳的人,脸确确实实好看得要命,带给人极为强大的冲击感。

    若只看长相就罢了,偏生此人周身散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非人感太强烈了。

    祝荷立刻起了鸡皮疙瘩,犹觉身上爬满了滑腻冰冷的蛇,被它们缠绕、绞紧,一点点生机颓败,直至苟延残喘,太不适了。

    若非祝练与渡慈生得一样,祝荷简直不敢相信他们是亲生兄弟。

    祝荷下意识握紧渡慈的手。

    祝练走过来,视线直勾勾扫过他们相握的手,轻笑道:“看来昨夜你们处得很好啊。”

    每个字俱充满欢喜。

    祝荷头皮发麻,松了手,渡慈道:“祝练,你将她放出去,有事冲我来便是。”

    见此情景,祝练可惜了一下,说:

    “你这话说得我不爱听,我们兄弟之间哪有什么事啊,你这么讲,整的我像个坏人?我哪里像了?我分明是一等一的大好人,”祝练弯唇,愉悦地问祝荷,“祝姑娘,你说是吗?喜欢我给你准备的惊喜吗?”

    祝荷抿抿唇,偷偷扯渡慈的袖子。

    渡慈:“祝练,又要玩几天?”

    “哥,我没跟你说话呢。”祝练摆手,接着笑眯眯问祝荷,“祝姑娘,有我哥撑腰了,所以也不搭理我了?更不感激我了,你这样的话,我会非常难过的。”

    说着,祝练佯装伤心地垂目。

    渡慈:“祝练,她是无辜之人,莫要将牵连她。”

    “我什么时候牵连她了?祝姑娘既然不愿意回答我,那我自己猜好了,你肯定喜欢的。”祝练低眉,笑意敛了几分。

    祝荷始终垂首不看他。

    渡慈:“祝练,最多三日,烦请你放她离开,不要为难一个姑娘。”

    祝练作思考状,过了两瞬,他微笑道:“好像不行诶,哥,你是我准备给祝姑娘的惊喜,而祝姑娘是我准备给你的赔礼。”

    “我今岁本来想提早给你过生辰,但路上遇到意外,错过了你的生辰,我这个当弟弟的特别愧疚,所以嘛”

    祝练不说了,将竹篮子放在旁边的木桌,“我打了两只兔子,你们好好吃饭。”

    “祝练,我们谈谈。”渡慈说。

    “没空。”祝练遗憾道。

    这时祝荷开口:“祝公子,他吃不了荤的,公子可否换一样素菜?”

    祝练:“哦,祝姑娘,你终于说话了。”

    祝荷:“嗯,祝公子方便吗?”

    祝练犹豫。

    “祝公子,求你了。”

    渡慈吱声:“祝施主,不必如此,我无妨。”

    “哥哥,我不想你难受。”祝荷小声说完就对祝练道,“祝公子,多谢你的惊喜,我很喜欢,方才不说话是我还没缓过来,请你见谅。”

    语气满是真诚。

    “嗯,我原谅你了,祝姑娘。”

    祝荷央道:“多谢祝公子,哥哥与你是兄弟,可否宽容下?”

    “哥哥,叫得真亲切啊。”祝练笑吟吟道:“既然祝姑娘这么说,我只好去安排了,放心,交给我。”

    渡慈岿然不动,手被祝荷握住。

    “多谢。”祝荷开心道。

    渡慈突然开口:“祝练,你要玩多久?”

    “谁知道啊。”祝练高深莫测道。

    “你准备衣物棉被。”渡慈说。

    祝练目光扫过祝荷:“行。”

    “哥,祝姑娘,你们好生处,我静候佳音。”祝练眨了下右眼,像是送秋波,也不知冲谁眨的,随即转身离去,银发微微飞起,犹如黑暗里振翅的银蝶。

    带笑的语调在黑暗的墓室内响起。

    又变黑了。

    祝荷松了一口气:“哥哥。”

    渡慈一声不吭,十分温柔地摸了摸祝荷的头,怜爱疼惜之意不言而喻。

    “哥哥,没事,从前一直是你护着我,现在也该我护着你了其实我也没想到会有这一天,感觉真好。”祝荷笑笑。

    渡慈柔声说:“多谢,过来吃饭。”

    “等他送来菜,我想和你一起吃。”

    “不用,趁热吃。”说着,渡慈下了石床,在竹篮子里拿出蜡烛点燃。

    “有蜡烛啊,太好了!”祝荷惊喜道。

    “来。”

    往后两日异常平静,祝荷就缩在渡慈怀里,也不说话,就静静聆听渡慈诵读听不懂的经文。

    祝练每次来送饭的时候会带蜡烛过来,有了蜡烛,墓室不再黑黢黢的,这让祝荷感到高兴。

    只是有时候祝荷会莫名后颈发凉,有种被窥视的异样感觉。

    第98章 第 98 章 窥视

    “都好几天了, 你们怎么一点进展都没有,再这样下去我可就生气了。”烛光下,祝练雪白的脸上挂着笑, 语调却透出两分不耐烦。

    渡慈盘坐于石床上闭目诵经, 祝荷挨着他不说话。

    祝练端量他们, 像是败下阵来, 叹息道:“哥, 我着实佩服你的毅力, 十几年的和尚不是白当的。”

    “按理说,你会喜欢的啊, 怎么现在还忍得住啊。”祝练目光疑惑,歪了下脑袋,长发斜泻, 点缀细碎暖光。

    一段繁复经文流淌于墓室内。

    “你的盘算不会成功。”渡慈说。

    “是吗?话不要说得太绝对呐。”祝练不以为意摇摇手指,复而提着灯盏慢慢靠近, 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祝荷顷刻间屏住呼吸,手攥紧了渡慈的衣料。

    “我很吓人吗?”祝练喋喋不休地询问, “你怕我?你怕我什么?我哪里好怕?”

    一堆的问话砸下来,祝荷稳住心神回答:“你误会了,我不是怕,我就是冷到了。”

    “哦?你很怕冷吗?”祝练礼貌地问,面靥荡漾一成不变的笑容。

    祝荷点点头,仰头瞥见渡慈睁开眼, 立马依偎进他的怀抱中,头枕在渡慈胸膛深处,双臂紧紧缠绕他的腰身, 动作写满对渡慈毫无保留的依赖。

    渡慈轻轻拍了拍她微微颤抖的背脊。

    见状,祝练不明意味笑了下,仔仔细细端详渡慈的神情,不错过所有细节。

    作为同胞兄弟,祝练与渡慈之间存在身体与心理的感应。

    祝练一贯坦坦荡荡,而渡慈一贯会隐藏所有情绪,披着一副虚伪的外表迷惑世人。

    祝练最看不惯渡慈那副样子。

    心念一动,祝练弯腰,以迅雷之速抓住了祝荷的脚踝。

    祝荷吓了一跳,哪怕隔着衣料,她仍旧感觉到滑腻无骨的冰冷感,脚踝皮肤发麻,就像漂亮的毒蛇死死绞住,蛇身冰冷的鳞片贴紧皮肤,细细磨蹭,而毒蛇的两颗毒牙就抵在命脉上,随时咬下。

    不仅如此,那股子凉意直接从脚踝处蔓延至心脏。

    “哥哥”祝荷细细说。

    渡慈几不可查蹙眉:“祝练,你作甚,放开,你吓到她了。”

    言毕,渡慈起身,正欲用手刀打掉祝练冒犯的手,祝练提前一步松开。

    “没什么,她不是怕冷吗,我给她暖暖。”祝练表现出一片好心,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体温不正常,根本暖不到人。

    “你是常人吗?你贸然行动只会吓到她。”渡慈淡淡瞥他一眼,旋即蹲下来,慢条斯理梳理好祝荷的裙摆,温热的掌心拂过脚踝。

    祝练脸色变了一下,红色的瞳孔微微抽动。

    “没事。”渡慈安慰道。

    祝荷抿唇,尽量低头避开祝练犹如实质的视线。

    这头祝练作沉思状,片刻后面带歉意道:“那真是对不住了,祝姑娘,有没有吓到你?”

    祝荷摇头。

    祝练笑了,收拢五指,细细感受掌心残留的触感余温,雀跃说:“那就再好不过了,哥,你瞧,我没吓到她。”

    渡慈看着一脸笑容的祝练:“我们谈谈。”

    祝练眨眨眼,情不自禁嗅闻手里的气味温度,浑不在意道:“好啊。”

    话未落尽,祝练蓦然闪身,在渡慈眼皮子底下将祝荷抱起,瞬息间将人带走,紧接着石门关上,渡慈想追也追不上。

    无声的墓室里,渡慈静静望着石门的方向。

    俄而,他轻笑,伸手抚平唇畔笑意,然后又笑起来,他再次抚平抑制不住的笑,反复几次之后,渡慈看眼掌心,继续默念忏悔文。

    高涨的情绪渐渐克制住,身体温度缓和下来。

    墙壁上倒映出渡慈的影子,端庄至极,忽而烛光微微摇动,墙壁上的影子顷刻扭曲。

    像堕落的佛陀,也像吃斋的修罗。

    约莫是一日之后,昼夜时分石门再度打开,祝荷扶着墙壁缓缓走进来:“哥哥。”

    渡慈看着她步履蹒跚朝他走来。

    “祝练可有冒犯你?”

    祝荷停在三尺之外,犹豫着说:“我他没把我怎么办,就是将我关在以前的墓室里,哥哥不用担心。”

    “过来。”渡慈招手。

    祝荷:“我”

    “怎么了?”

    祝荷摇头,径直过来,渡慈拉住她的手,让其坐在石床上。随后渡慈温柔地抚摸祝荷的发丝:“说实话,不要藏在心里。”

    祝荷嘴唇翕动,踌躇道:“哥哥,你能不能抱一抱我?”

    “好。”渡慈搂住祝荷,让她靠在他臂膀间。

    祝荷咬唇道:“哥哥,他当真是你的弟弟吗?为何他那么古怪,白发红瞳,整个人就像蛇一样”

    渡慈满是歉疚道:“对不住,而今我也拿他毫无办法。”

    接着渡慈沉吟道:“我与他的确是亲生兄弟,他的白发红瞳是天生所有,至于旁的,我给你简单讲个故事,要听吗?”

    “我想听,哥哥,我想了解你。”

    渡慈在她旁边耳语,祝荷听得很认真。

    “有一个地方疯狂崇拜自然与鬼神,因祖先传说,双胞胎被视为不祥,会给当地带来不幸与毁灭。很不巧,有一日这个地方便有一对双胞胎降生,双胞胎本该要被活生生献祭,幸运的是大祭司发现哥哥是神灵降下的神迹,双胞胎的命运从此改变,哥哥成为圣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弟弟则成为侍奉罗伽神的侍从,与罗伽神的使者相伴,以秘术改造躯体,而罗伽神的使者便是蛇。”

    祝荷打个冷战,好奇道:“到底怎么改的,人怎会像蛇一样,这也太可怕了。”

    “天底下诡谲事层出不穷,变化莫测,至于其中秘法不足为外人道,莫要好奇。”渡慈说。

    “嗯。”祝荷心想把人变得像蛇一样,这种秘法闻所未闻,那得多可怕残忍才能造出祝练那等非人一般的人。

    思及此,祝荷提起嗓子眼:“哥哥,那圣童是要作甚?”

    “亦是侍奉罗迦神,为祭祀继承人。”他说得很是表面。

    祝荷抱紧渡慈,咬唇道:“哥哥,他们有没有对你做什么可怕的事?”

    “过眼云烟,无须再提。”

    祝荷:“嗯,我不问了,那后来呢?”

    渡慈默然。

    “后来怎么了?”祝荷轻轻喘息追问。

    渡慈莞尔道:“发生了一些事,我遇到了你,再后来你我分别,我被圆寂师傅收为弟子,从此遁入空门,潜心修佛。”

    祝荷默了默,未料会在此等情景下得知渡慈沉重的过去,她内心深处有诸多问题欲问,但渡慈不再提及,她也不舍得去揭露其伤疤。

    祝荷软弱无力地趴在渡慈身上,手臂死死抱紧,脑袋往里头钻,下巴无意间抵住渡慈的锁骨,轻声说:“哥哥,我心疼你,以后我保护你。”

    渡慈淡声道:“不悲过去,一念放下。”

    许久,祝荷开口:“哥哥,你是在拐着弯劝我放下对你的感情吗?”

    渡慈没吭声。

    “哥哥,有那么一两次我也想放弃,不欲叨扰你的修行,可是你总是关心我,更何况这回我被抓走,你情愿违背规矩也要下山救我,我感激你,也愈发放不下你。”

    “哥哥,我真的好喜欢你嗯”艰难说罢,祝荷身子颤抖,止不住的喘息洒至渡慈颈侧。

    渡慈察觉祝荷的异常:“怎么了?”

    祝荷嗓音不稳:“没、没什么。”

    听言,渡慈略一皱眉,发现祝荷身上攀升的热意,遂探其额头。

    祝荷额头发烫,像是发热病了,渡慈立刻给她把脉,脉象却很是古怪。

    这时,祝荷突然乱动起来,原本盘在渡慈腰间的手臂一下子上提,准确勾住他的脖颈,同时祝荷的腿也缠过来,半个身子几乎坐在渡慈身上。

    “哥哥”祝荷眼神不知什么时候迷离起来,瓮声瓮气唤道。

    变化来得太快,渡慈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烛光摇曳,石床上两人衣料相互摩挲,香气交融,窸窸窣窣的声响不绝,气氛无端变得黏热。

    祝荷温热急促的呼吸从渡慈的脖颈游移到下巴,最后锁定住渡慈的双唇。

    眼看她的嘴唇距离渡慈唇瓣只有毫厘时,渡慈偏头,吻落空,印在他的掌心。

    触感紧贴,迟迟不撤,祝荷没亲到渡慈,退而其次细细啄渡慈的掌心,惹起密密麻麻的痒意。

    渡慈闭了闭眼,眉心抽痛,宛若无数根针扎进来,在血肉里搅弄。

    作为医者,渡慈知晓祝荷是被下了春.药。

    “哥哥”祝荷喘息着,嘴巴又贴过来,渡慈拿下脖颈处的双臂,牢牢按住祝荷,定定打量她酡红面色。

    渡慈不得不用些许手法让祝荷清醒,并开口:“祝荷施主,清醒一点。”

    痛楚乍起,祝荷迷蒙的眼睛逐渐清晰,念及适才唐突举动,惊慌道:“对不住,哥哥,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不太对劲。”

    渡慈自责道:“勿要道歉,并非你的错,是祝练对你下了腌臜药,说来是我之过。”

    祝荷联想到自己身体状况,无措道:“哥哥,我不怪你,要怪就怪那祝练心肠歹毒卑鄙,趁我不备暗中对我下药那药可是春.药?”

    “是,你莫要慌张,我会想办法。”

    祝荷稍微心安,却也不是傻子,此地什么都没有,能用什么治?况且春.药有解药吗?

    祝荷恨恨道:“我就说那姓祝的怎会莫名其妙又将我关起来,原来是早有打算,哥哥,我好像明白他的目的了,他是想让你破戒对吗?”

    渡慈轻抚她的脑袋,顺了顺她的头发:“不用去想旁的事,我有办法,你闭眼。”

    祝荷却没注意听他的话,自顾自说:“哥哥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难做,也不会让他阴谋得逞。”

    说罢,祝荷咬紧牙关抽出身站起来,一边说“哥哥你别管我”,一边往角落里走,磕磕碰碰蹲下来蜷缩身体。

    “回来。”

    “哥哥,我没事,忍一忍就过去了,我虽然心悦哥哥,但也不会借此轻薄你。”祝荷埋头在双膝间。

    渡慈沉默。

    随后墓室中响起哐哐当当的锁链声,尤其突兀。

    祝荷仰头,看到渡慈朝她过来,同时她这才看到从石床上绵延至地面的铁链,而铁链的末端便是渡慈的脚。

    “哥哥,这铁链怎么回事?是祝练弄的?”祝荷惊愕。

    渡慈颔首,温和道:“无事,有与没有都一样,并不妨碍我。”

    说着,渡慈停下脚步,驻留在祝荷三尺之外,束缚他的铁链被拉直,发出清脆声响。

    “是什么时候栓的?”

    “几个时辰前。”

    祝荷呼吸不稳,愤愤道:“他欺人太甚,好生可恶。”

    渡慈说:“你回来,我有办法。”

    “不用了,不用了,哥哥,那药性其实不是很强,我能扛过去,哥哥,你回去吧。”

    “我先帮你压制药性。”渡慈说。

    祝荷摇头,良久期期艾艾吐露心声:“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狼狈的一面,哥哥求求你了,你相信我,我可以的。”

    “好,若扛不住就过来。”渡慈无奈折返。

    过了一会儿,祝荷吱声:“哥哥,我想听你给我诵读经文。”

    “好。”

    清越的诵经声响起,盖印声音着实好听,祝荷听得入迷,有那么几刻忘却异样。

    石床正对的墙壁上不知何时悄然开了一道小窗口,窗口尽头是一双红眼睛。

    此时此刻,祝练正在隔壁墓室,借用敞开的暗口津津有味地偷窥渡慈与祝荷。

    祝练不时兴致勃勃啧啧一声,不时笑呵呵的,眼睛眯成一条弯月线。

    他能感觉到渡慈此时的身体异动,忍不住去期待渡慈破戒的那一天,也控制不住去好奇人与人之间如何交.媾,是否像蛇类之间那样激烈的交.尾?

    想想便觉兴奋。

    好戏要上演了。

    实在太有看头了,祝练的瞳孔亢奋地转动,再缩起,眸色红得不像话。

    凭什么祝莲改头换面就成了个正常人行走在阳光下,而他永远只能游走在黑暗中,一辈子见不得光。

    虽然说这么多年他已然习惯,可有时候就是见不得祝莲那道貌盎然的模样。

    祝练用战栗的手用力撕扯脖颈上的缎带,紧接着掐住自己的脖子,感受到强烈的、属于人的脉搏振动。

    快点,快点,再快点,再快点

    另厢墓室内,约莫过去一刻钟,祝荷磕磕巴巴说:“哥哥,我想过去。”

    渡慈止声:“过来。”

    祝荷抖着腿起身,扶墙颤颤巍巍走过去,在距离石床一步之遥时,祝荷身姿不稳,渡慈及时接住人。

    “咬。”渡慈把手肘横在祝荷唇齿间。

    祝荷恍惚地嗯了一声,张口轻咬住渡慈手肘,眼神交织忍耐与炽火,久逢甘霖,然甘霖有毒,只能饮鸠止渴。

    渡慈擦去她额头潮汗,说:“用力。”

    祝荷却不敢用力,身体里的火熊熊燃烧。她强忍冲动,用牙齿在渡慈手肘上留下浅浅的牙印。

    渡慈叹息一声,抽出手打算自己划开一道口子,让她喝血。

    可意图尚未实现,他猝然的举动便深深刺激到祝荷。

    本来就靠那一点肢体接触缓解内心躁动,谁知这仅存的一点甘露也被剥夺,气血上头,加之祝荷本就几近神志不清,蓦然就忍不住了,铆足了全身力气将他压在石床上。

    什么哥哥什么分寸她全然不记得了。

    锁链发出碰撞的响声,响声很大,在墓室回荡,余韵绵延。

    祝练目不转睛盯着眼前一幕,心情激动,生怕错过细节。

    石床上,祝荷的手和唇瓣热情而诚实地在渡慈身上乱窜亲啄。

    痛苦终于得到缓解,祝荷醉酒般绯红的脸露出满足惬意的神色,口中溢出一下明显的舒畅吟音,宛若泡在蜜水里歌颂的黄莺。

    祝荷用最后一点薄弱的意识喃语:“哥哥,对不住了,我实在难受,这药好生霸道,加上我本来就心悦你渴望你”

    一字一句俱是情感流露的真言。

    她艰难喘气,含糊羞耻道:“哥哥,请你谅解我,也请你救救我。”

    此时此刻,祝荷的眼里只剩下渡慈一个人。自与渡慈再见,她的眼里便只有渡慈,往昔那几个人不过是过客而已。

    渡慈沉默半晌,意外地没有阻止,只是看着她的眼眸,轻柔地询问:“你想好了?”

    祝荷没回答他的话,兴许是没注意听,自顾自说:“我绝对不是故意的,都怪这该死的药我真的好喜欢你”余下兴奋而诚挚的声音被悦动的火焰烧灼。

    渡慈制住祝荷,与她的眼对上,又问:“你想好了?”

    祝荷趴在他身上,眨巴眼,下意识道:“想好了,我、我要你。”

    说罢,祝荷垂首,双手捧起渡慈的脸庞,覆上朝思暮想的唇瓣,无尽的情意与欢喜皆在这个缠绵的交吻中,渡慈回复她的“嗯”字也融在这个吻中。

    烛火亮得厉害,将石床上密不可分的两人照得一清二楚,墙壁上,是近乎缠绵的影子。

    渡慈静静承受祝荷的冒犯,伸手掌住她的后脑勺,另只手带着安抚的意味不疾不徐抚摸祝荷的背脊。

    祝荷亲了渡慈一会儿,发觉撬不开他的唇齿,犯了恼意,用力啃咬几口后,转而重重亲吻其唇角、面颊、眼睛,留下深刻的印记,一举一动俱是携着报复的用意。

    渡慈察觉祝荷的烦躁,低低笑了笑。

    “慢慢来,别着急。”他嗓音一如既往的柔和。

    听言,祝荷仰头注视他隐在暗中的面孔,思索片刻,一个滚烫的、细碎的吻落在他眉心朱砂痣上。

    举止代表人内心的渴望——祝荷早就觊觎渡慈眉心的红痣了。

    她觉着渡慈的眉心痣长得格外好看,所以要占有。

    她想除了她之外想必也没其他人碰过渡慈的眉心痣,思及此,祝荷心头愈发火热,又嘬了嘬眉心痣,欢喜之意溢出来。

    眉心痣被亲得湿热黏糊,渡慈呼出一口气,任由祝荷为所欲为,无法无天,像是要把纯净无暇的自己献祭给祝荷。

    然而饶是如此,祝荷依旧不满足。

    她看着被她死死压制的渡慈,有过去的温柔,却没了过去的遥不可及,他现在是祝荷的解药,被她牢牢掌控,无处可逃,心甘情愿。

    是以祝荷挑起眉头,也不掩饰心中念头,明目张胆地发号施令:“哥哥,我要你摸我。”

    “好。”渡慈语气带着七分无奈,以及三分不易察觉的溺爱。

    祝荷沉浸在上位者的滋味中,不曾察觉这一变化。

    隔壁墓室,祝练定睛窥视一切。

    心口跳得有少许快,祝练知道渡慈绝对动情了。

    这法子很是不错。

    祝练弯唇一笑,复而解开手上以及脖子上的缎带,用手去触摸自己冰凉滑腻的脖颈皮肤,用手去感受身体的温度。

    虽然躯体是经年累月的冰冷,可他却莫名感觉身体在发热,像是被温暖灼热的阳光包裹,无法言喻的舒服。

    祝练第一次体会此等感受。

    心尖痒痒的,他低下眸子,用指尖点上唇片,情不自禁回想起适才渡慈与祝荷头颅相抵的画面。

    因着祝荷垂落的头发,导致祝练看不到他们亲吻的画面。

    祝练想,他们在做什么?

    祝练只觉得那时候嘴唇莫名一酥,很奇怪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是以他非常好奇渡慈与祝荷在做什么,好奇到恨不得轰开墙壁近距离观看。

    好想知道。

    祝练舌尖舔过唇瓣,咧嘴笑,等结束后,他一定要问一问祝姑娘。

    为何嘴巴会有异样的反应?

    第99章 第 99 章 占有

    石床上, 祝荷坐在渡慈结实的腰腹间,对上他的眼睛,漆黑沉默, 像深不见底的水潭, 见不到一点儿光。

    “哥哥。”

    渡慈伸手掌住祝荷腰身, 轻轻拍打, 含蓄而不失温柔。

    祝荷难耐呢喃:“不是这样摸。”

    渡慈像是不懂, 轻声问:“那是怎样?”

    听言, 祝荷没回答,只是低头啄了两下渡慈的嘴唇, 见他神色无异,动作愈发放肆迫切,直接扯开他的衣襟往里探。

    襟口敞开, 迷离的视线中,祝荷瞧见他衣裳之下露出的锁骨与胸膛, 骨肉匀称, 肌肉紧实起伏。

    已然松垮的衣裳包裹住他高大悍然的身量,显得高不可攀, 但由于光线昏暗,画面显得异常撩人,令人脸红心跳,恨不得立马摸上去感受。

    祝荷迫近,鼻尖略过渡慈的下巴,听着他的心跳声, 手掌迅速覆上去,触感温暖而真实,犹如巍然的山峦, 起伏有力,坚不可摧,给人强烈的安稳感。

    两人几乎贴合,热意萦绕。感觉到祝荷的肆无忌惮,渡慈面色如常,也没有反抗,鼻息与祝荷气息交融。

    光影交错,暧昧横生,过了一会儿,渡慈神色忽而变了变,他拽住祝荷的手。

    祝荷困惑的眼神一下子瞥过来。

    渡慈蹙眉,腔调有些压抑:“暂时不行。”

    “没事的,哥哥,我陪你,大不了我和你一起下地狱。”

    渡慈似乎怔住了,力道松了。

    祝荷立刻甩开他的手,触及最后一块雷池,却不想在下一瞬整个人茫然到了,神情惊愕而无措。

    “哥哥?你对我就没一点儿心思吗?”渡慈的弱点毫无反应,祝荷感到难过,心如刀割。

    他当真是六根清净,杜绝所有欲望,到了绝欲的地步,可他说过要救她,但现在他对她一点欲望也没有,既如此,为何要默许她所有逾越的举止?

    祝荷又失落又生气,捉住渡慈的手狠狠咬上去,见状渡慈任由她咬,反手将人抱在怀里,然后坐起来靠在墙壁上。

    安静的室内响起细微的锁链动静。

    “咬重点。”渡慈温声道,掌心拢住祝荷的后脑。

    祝荷跨坐在他身上,显得小了一圈,闻声牙齿用力,发泄心中不满。

    “再重点。”渡慈一双漆目盯着她,眉心朱砂痣泛着淡淡的莹润光泽,因着昏暗,完美的面庞罩着阴影,神色不明,约莫是温柔如水的。

    听言,祝荷忽然松了口。

    “咬了有何用?”祝荷咬唇。

    手臂留下深深的牙印以及剧痛,但这点痛楚却没让渡慈变色,他反而笑了笑。

    祝荷:“你笑什么?”

    渡慈不吱声。

    “你骗我,我现在该怎么办?难道要去找那个祝练解毒吗?”祝荷断断续续道,难掩失落委屈。

    渡慈五指微微收紧,手背浮起青筋,道:“荒唐,不用去找。”

    “那你把我打晕吧。”祝荷放弃了,用力咬唇,与其强人所难,不如自己受罪。

    看着眼前的一幕,渡慈皱眉。

    “别咬了。”

    祝荷不听他的。

    渡慈叹了一口气:“我从不食言。”

    “我就是你的解药。”渡慈凑到她耳边,呼吸坠落,突然敞开了说。

    说着,他发烫的手指划过祝荷的鬓发、侧脸,指尖蹭过其唇角,紧接着捉住祝荷的手,推开袖子,咬上祝荷小臂,片刻间鲜血流出来。

    祝荷吃痛。

    目及流淌的血,渡慈很轻地笑了一下,继而略微低头,探出湿热的舌尖舔掉祝荷小臂上的血,恍若换了另一幅不为人知的面孔。

    眼前一幕何其诡谲奇怪,祝荷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呢喃:“哥哥”

    “得用血解咒。”他说。

    祝荷迟缓地反应过来,眼神困惑,渡慈止不住眼里扬起的笑意,稍微挪了挪身躯,让更多的烛光照过来。

    “你看看。”渡慈说,声线莫名的迷人,宛如蒙了迷烟,令人心生酥麻。

    腰带松了。

    祝荷往后退,看到了这辈子没看过的画面,瞳孔里倒映出复杂神秘的纹路。

    “这、这是什么?”祝荷结巴道,脑子醒了不少。

    “咒纹。”渡慈在她耳边低语,慢条斯理解答,“我欲望深重,必须缚咒纹控制,否则沦为魔鬼,万劫不复,连佛门也入不了。”

    祝荷愈发茫然,怔怔然。

    “概因咒纹,我便不能人道,一旦咒纹解开,我便是正常的男人。”说到最后五个字的时候,渡慈没忍住又笑了笑,似是自我调侃,似是期待愉悦。

    祝荷张了张嘴,适才的不开心一扫而空,脑子想了半天后难掩喜悦道:“那哥哥的意思是现在要解咒吗?”

    “你不是很着急吗?”渡慈说。

    “哥哥你快咬。”祝荷急迫道。

    “不用咬了。”渡慈说,捉住她的手,“小荷,会有点疼,你来为我解咒好么?”

    祝荷没注意听他叫她“小荷”,听话地点头,握住小臂挤出血,只见鲜血从伤口里流出来,顷刻间滴落覆盖住咒纹。

    繁复的咒纹被属于祝荷的血浸染洗涤。

    一股剧痛袭来,刹那间所有感官集中,渡慈全身皮肤绷紧,眸色一点点暗下去,里面仿佛有狂风暴雨正在凝聚,仿佛要将腿上的女子包括灵魂一口吞掉。

    “哥哥,接下来该怎么办?”祝荷脑子还是昏的。

    闻言,渡慈并未回答,而是一把掐住祝荷的腰身,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候低头娴熟而主动地吻上祝荷的唇瓣。

    祝荷瞳孔骤缩,眼帘下一片阴影,她想说什么,然后所有的话全被渡慈堵住了。

    两人鼻尖相抵,视线交汇,紧接着祝荷便感觉唇瓣被温热的舌头轻轻舔了一口,往下睨,渡慈正在吮吸她的嘴唇,动作轻柔却充满说不清的占有与掌控。

    她不明白为何渡慈蓦然变化,总之她十分欢喜,反应过来后她主动回吻渡慈。

    两人唇瓣严丝合缝相贴,濡湿滚烫,渡慈借机用舌尖抵开祝荷的唇齿,将舌头伸进去,勾住她的舌尖紧密勾缠,□□湿润的舌肉,在祝荷口腔里搅合,莫名的情.色。

    贴合的唇齿间溢出黏腻淫靡的水声,湿吻激烈而火热。

    墙壁上映出的是一对交融的人影,二人呼出的热气化作水雾,慢慢上升,啜在各自的睫毛尖上。

    大抵是得到祝荷热切的回应,渡慈眸色烧出了火,他吻得越来越重,从舌尖舔舐到舌根,入侵每一个地方,不放过一块舌肉,举止充斥压抑已久的渴求和欲念。

    唇齿相依,不可分离,只把祝荷亲得全身发软,呼吸破碎,发出含糊声音,跟溺水了似的。

    两个人都亲得忘乎自我,激烈、火热、缠绵而专注,这一时间两个灵魂好像在相互抚慰,相互碰撞。

    气氛热起来,犹如加热后逐渐沸腾的水,咕噜噜地响,声音绵密而粘稠。

    “哥哥”祝荷没想到渡慈那么会亲,亲得她脑子晕乎乎的,只想溺毙在其中。

    渡慈抽离嘴唇,银丝粘连,眼睛看着她,等她喘过气,在她耳边低语:“还要亲吗?”

    嗓音充满磁性的诱惑力,透出一股子欲,像是发.情了,裹着一团浇不灭的火,要把祝荷烧干殆尽。

    祝荷耳根酥麻,也不回话,用行动告诉他——勾住他的脖颈直接亲上去。

    渡慈纵容着。

    意乱情迷中,祝荷也没有功夫去思考渡慈身上发生的异样,比如他毫不生涩的吻。

    烛光跃动,祝荷跨坐在渡慈身上,额角鬓发湿透,脸蛋潮红。

    掌握主动权没多久,她就失去了所有力气,脑袋卧在渡慈肩膀上,就连勾住渡慈脖颈的手也绵软地垂下来。

    渡慈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捉住她受伤的小臂,舔干净肌肤上的血痕,温柔地说:“你歇息一会儿。”

    “有没有好一点?”他问,鼻尖俱是祝荷身上被浸染出来的檀香味。

    凭祝荷一个人的力量根本压不住体内燥热,她有气无力摇头,一副欲求不满的表情。

    渡慈死死扣住祝荷的腰肢,像是要把人的肉身以及灵魂都禁锢住,五指插.进她的头发里,低笑:“是我的错。”

    话音一落,渡慈眸色变了,再不复昔日柔情怜悯,而是充满深沉浓重的掠夺与占有。

    他勾起祝荷的下巴,瞳仁兴奋地震动,通身血液俱在叫嚣沸腾,带着一成不变的柔和神情吻她的唇、锁骨与脖颈,隐忍住咬烂的冲动,留下属于他的痕迹。

    “我满足你。”他说,将口中残留的血味搜刮吞咽,又去汲取祝荷口中的气息。

    祝荷嘴唇发麻,头皮也发麻,浑身战栗。

    渡慈褪去了平日的云淡风轻和温柔,像变了一个人,热切,急躁而野蛮,张扬着彻底的放纵堕落。

    天雷勾地火。

    祝荷感觉自己要死了,气息紊乱,眼角挂着不由自主溢出的泪水。

    “哥哥,你轻点”祝荷战栗着,嘴巴、脖颈等地方火辣辣地疼,红得发紫,五脏六腑也不甚舒服。

    “小荷。”渡慈根本听不到,像是失控了,眼里满是汹涌的饥渴,一个劲儿抚摸祝荷的脸庞和脖颈,烙下无数细碎的吻。

    望着祝荷脖颈上的红肿,他牵起笑,毫不吝啬地夸赞这些印子:“真好看。”

    不仅如此,他甚至自己咬自己,给祝荷口哺自己的血。

    “吃下去。”渡慈诱哄道。

    血的味道奇特,令人情不自禁渴望。

    见祝荷意犹未尽,渡慈继续喂血,两人交换气息唾液。

    隔壁墓室。

    祝练望着缠绵的影子,歪了下头,面上扬起满意的笑容。

    装了这么久总算露出真面目了,他就知道渡慈喜欢祝荷。

    在祝荷寄住在慈云寺的日子里,祝练也想看看祝荷的能耐,故而没少在暗中观察祝荷和渡慈相处的日子。

    根据观察以及他对渡慈的了解,祝练确定渡慈对祝荷不一样,愈发津津有味地窥视,等渡慈彻底沦陷。

    然而渡慈到底是渡慈,面对巨大的诱惑仍旧从容淡定,祝练遂出了手。

    这个女人没有让他失望,哪怕什么都不记得了,依旧聪明——若非她提及春.药,祝练或许会一直等。

    多少年了,祝练总算是看到渡慈破戒了,原来将渡慈拉下水这么简单,原来人与人的交.媾与蛇类的交.配并无甚不同。

    说来目睹希冀的画面本该兴奋到极点,可祝练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没有兴奋到极点。

    祝练困惑了片刻,掌心捂住自己的心脏,似乎有哪里奇奇怪怪的。

    适才就不对劲了,这下更不对劲了。

    祝练注视窗口深处的两人,一面思量,一面眯了眯眼.

    蜡烛烧了半宿,祝荷瘫软成水,对着渡慈含糊不清道:“哥哥,够够了。”

    渡慈置若罔闻,没有一点儿收敛的架势,反而在她说出这句话后更加肆意。

    她想跑,企图爬下床,可是渡慈根本不放过她,一下子就攥着她的脚踝把她拽回来,复而将她吃掉,带着不死方休的意思。

    分明她已经被吃得不能再吃,可他就是要继续,精力异常充沛,仿佛中.药的不是祝荷,而是他。

    “好了。”祝荷哀求。

    渡慈喘声:“还不够。”

    祝荷眼前一黑,真的觉着自己要死了。

    “哥哥。”

    渡慈的手在祝荷小腹处流连,嗓音暗哑:“没满。”

    “不够的,小荷,怎么够呢?”他语调悠悠,宛如包含说不清的思念。

    祝荷闭上眼,受不住昏睡过去。

    渡慈亲吻祝荷的眉眼,深深喘气,喉咙滚动,几不可闻逸出低沉的哼声,压抑数年的渴望勉强满足了些许。

    看着累死过去的祝荷,他极为缓慢地叹息道:

    “我要是与你血脉相连那该多好。”

    话落,渡慈愉悦地轻笑。

    第100章 【卷四完】 喜欢 过往

    这注定是一场至死方休的缠绵。

    祝荷俨然被吞得连一块骨头都不剩了, 也不知自己在这激烈至极的情.事中昏迷了多少次。

    “醒了?”察觉动静,渡慈吱声。

    “嗯”祝荷眼前一片漆黑,整个人像水一样被渡慈圈进温暖的怀抱里, 肢体交缠, 双腿被渡慈的腿牢牢夹住, 动弹不得。

    二人宛若同根生的连理枝, 紧紧交缠。

    渡慈在她耳边轻声, 嗓音好听极了:“还难受吗?”

    听言, 脑子里回想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脸蛋发烫, 不作声了。

    渡慈低低笑,音色透出惑人的磁性,继续问:“难受吗?”

    “还好。”祝荷疲惫地说。

    “那, 再来一次吗?”渡慈询问道。

    祝荷愣了,茫然道:“……哥哥?”

    渡慈缓慢地闭了闭眼, 忍耐道:“从解咒的那一刻, 我便是欲望的魔鬼,不再是慈云寺的渡慈。”

    体内原始的本能不再受控, 像发.情的野兽,恨不得日日夜夜与配偶缠绵,直到死亡。

    “哥哥,你的意思是你要还俗吗?”祝荷完全没抓到重点,她抓到的是自己在意的点。

    渡慈失笑,认真回答道:“是, 我已破戒,从现在开始我只是祝莲了。”

    “我归为我。”

    祝荷久久不能回神,莫名的无措, 半晌勉强镇定下来,迟缓道:“哥哥,这件事除了你我还有那个狗东西没人知道,我决计不会告诉其他人,哥哥,你不必如此,你只是为了救我。”

    渡慈微笑。

    “你认为我只是在救你么?”渡慈这样说,手抚摸她的发丝。

    祝荷咬唇,惊疑不定道:“哥哥,你、你的意思是”

    太突然了,她不敢确定。

    “这不是你一直期待的吗?怎么?不高兴?”渡慈问。

    “没有!”祝荷下意识拔高音量。

    渡慈眉梢摇荡着雀跃的笑,又耳语道:“这也是我期待了很久很久的事。”

    祝荷目光困惑,小声试探着说:“何意?”

    渡慈不曾解释,只是说:“天已经亮了,不过我不曾点蜡烛。”

    “哦”

    “可否满足我的要求了?”

    “什么要求?”

    渡慈咬字,缓慢说:“贵人多忘事,你说呢?”

    祝荷红了耳根,心口满胀:“哥哥,你我”

    她要晕了。

    渡慈注视她,眸色柔情似水,眼角洇出情热未尽的绯红,几乎没有人能拒接他的要求,祝荷亦招架不住,险些松口。

    她避开他的目光,竭力掩饰内心的喜悦与得意,委婉道:“我累了。”

    她没猜错,也没有赌错。

    祝荷偷偷地勾起唇角。

    “好,我不勉强你了,但你也要管管我,我现在是你的病人。”渡慈说着,握住祝荷的手腕朝下拽,祝荷抿抿唇,由着他了。

    静谧的墓室里尽数是渡慈沙哑的喘息声,听得人心跳砰然。

    祝荷手酸,呼吸也不大顺畅,脑海中又回想起那些画面,起初她想主导,然而渡慈出乎意料的厉害,自己反倒受了太大的罪。

    为何渡慈反差那么大?他究竟对她抱有怎样的感情?

    祝荷疑惑,随即摇摇头,何必去追究那么多,只要达到目的就成。

    不知过去多久,祝荷听到渡慈渗满了水的声音:“对不住,让你累着了。”

    祝荷:“没事儿。”

    “真的?”渡慈眼里暗色笼罩。

    祝荷眉心一跳,改口:“还是有事的。”

    渡慈失笑:“我又不会吃了你,我晓得分寸的。”话落,渡慈吻了吻祝荷的眉眼,“伤口还疼吗?”

    祝荷看着被包扎好的小臂:“不疼了。”

    提到这,祝荷不由想起渡慈给她喂血的事,忍不住舔舔唇,那血的味道好生奇特,竟勾得她还欲再尝,而且味道有点点熟悉,好像她以前吃过。

    想不起来了。

    “哥哥,我有件事很担心,我们已经那说明祝练的目的达到了,哥哥你会有事吗?还是说他会放我们走了?”

    “我无事。”渡慈认真地用眼睛描摹祝荷的脸庞,柔声道,“他就是爱玩,目的达到了,等彻底没有兴趣就会收手。”

    “真的吗?”

    渡慈颔首。

    “太好了,我们可以出去了。”祝荷兴奋了一会儿,突然面色拉下来,愁眉苦脸的。

    “怎么了?”

    “没事。”祝荷结结巴巴转移话题,“哥哥,你真的没事吗?你说你不当渡慈了,那你要去哪里?”

    “天下之大,焉无容收纳之所?”

    “不管哥哥去哪,我都要跟着你,我们不分开。”

    “还是要回慈云寺,当不了六根清净的出家人,当个花和尚也不错。”

    “哥哥,我才不要让你当花和尚,你继续当圣僧吧,我们可以偷偷的,没人知道的。”祝荷小声提议,眉眼窃笑。

    听到“圣僧”两个字,渡慈忍不住笑,圣僧?这是世人自以为是强加在他身上的名号,他从不自诩圣僧,他也从来不是圣僧。

    他心怀魔念,杀业缠身,慈悲渡世不过是为赎罪。

    渡慈五指悄然嵌进祝荷手指缝里,与之紧紧相贴:“小荷,我想听你叫我名字。”

    祝荷开口,一字一顿:“祝、莲。”

    “嗯。”渡慈亲了下祝荷的嘴唇,眉眼含笑,像是春天山上开满了鲜花,姹紫嫣红,芬香弥漫,见状,祝荷直勾勾盯着他,联想到他说过的那段话“这也是我期待了很久很久的事”,有句埋藏在心里很久的话脱口而出:“哥哥,你喜欢我吗?”

    渡慈微笑。

    “哥哥。”祝荷目光坚定,露出不问出答案誓不罢休的神色。

    渡慈点了点下巴。

    祝荷瞪大了眼睛,被巨大的喜悦包裹,整个人宛若飞上天,脚踩着柔软的云朵,一股子幸福的不踏实感。

    “我喜欢你。”渡慈眼神里是不加掩饰的情意流露,想了想道,“我爱你,祝荷。”

    渡慈前段话落地的同时,咔嚓的一声,钥匙打开布满铁锈的锁,昔日记忆冲着祝荷席卷而来。

    被祝练抓到后,他便要她去勾引他的兄长渡慈,祝荷为了活命不得不答应这赔本的买卖,经过调查和祝练口述,祝荷以为渡慈此人不好勾搭,遂选择失忆用最纯粹炽热的一面去接近渡慈。

    为此祝荷不惜给自己催眠,又给自己下了命令暗示,必须让渡慈喜欢上她,与此同时只要渡慈说出喜欢她的安全词,她便会恢复记忆。

    自己果真没让自己失望,圆满完成任务。

    祝荷笑了。

    可不知为何,回忆这一夜渡慈突然的转变,祝荷的第六感告诉她有一些地方不对劲,可她百思不得其解。

    算了不管了。

    目的达到,和祝练的交易也完美完成,接下来只要找机会离开渡慈就好,至于祝练更不可能纠缠她了。

    祝荷眨眨眼,卷动的睫毛以及黑暗遮住她变化的目光,以至于她没注意听渡慈后一句话。

    渡慈顺着祝荷的发丝,目光满含春花烂漫般的柔情,几乎将怀里人溺毙在其中,从而禁锢独占。

    “回来了。”他无声叹息说。

    “哥哥,我也喜欢你,好喜欢你。”祝荷回过神,压下唇角的笑容,天衣无缝地装作欣喜至极的样子埋进他的怀中。

    一枚吻落在祝荷头顶,渡慈在她耳边呢喃:“睡吧,小荷。”

    祝荷才刚恢复记忆,并没有想睡的念头,可不知为何听到渡慈的话,瞌睡劲儿一下子窜出来,眼皮重若千斤。

    “我怎么突然困起来了?”祝荷不解。

    渡慈:“睡吧。”

    祝荷闭上了眼睛。

    渡慈久久凝视,抬起手摩挲她的脸,咽下血,温柔地笑着说:“祝姑娘,春天要来了。”

    “很高兴你来了。”

    说完这话,渡慈面露遗憾:“可惜时间还是太短暂了。”

    “不过我依旧满足,毕竟是逆天而行偷来的时间。”渡慈发笑,笑声浸满愉悦。

    也是临别之际,渡慈想起了过往。

    渡慈或者说祝莲,他本来没有名字,小时候乌瑶寨的人叫他圣童,长大了尊称他祭司大人,是遇到祝荷后才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

    这个名字是祝荷起的。

    因为祝莲想和祝荷同一个姓,也想要相近的字,是以祝荷给他起了“祝莲”的名字。

    祝莲特别喜欢这个名字,喜欢到得知弟弟偷他的名字如法炮制了一个“祝练”的名字后动了脾气,跟弟弟打了一架,两败俱伤后只能看着弟弟叫祝练了。

    这个亏祝莲认了,没办法谁让祝荷是祝练带到他面前的。

    若非祝练,祝莲不会认识祝荷,亦不会知道喜欢的滋味,不会知道妒忌与快乐的滋味,更不会知道痛苦和后悔的千般滋味。

    祝莲是乌瑶寨祭司钦定的圣童,说好听是圣童,说难听点便是蛊童。

    虽说是寨子里传说中被诅咒的双胞胎,可两兄弟体质特殊,祝莲被看中当做培养蛊虫的容器,被无数毒虫钻入泡着药水的躯体,与蛊虫共生,在无数次中蛊下承受痛苦反噬后不死,历经无法想象的艰辛当上圣童,成为寨子用来统治威慑三千寨落的武器。

    圣童出世,十万大山的寨落几乎对乌瑶寨俯首称臣。

    与祝荷初见的时候正是祝莲当祭司的第十载。

    这个时候的祝莲已然没有属于人的感情,无情无欲,像一滩即将走向末路的死水。

    祝练将人带到他身边,让他给祝荷解蛊。

    祝荷中了一种极为罕见的情蛊,因得不到阳蛊的安抚,体内阴蛊肆意作祟,命不久矣。

    祝练拿情蛊没办法,遂找上门来。

    “祭祀大人,麻烦您了。”这是祝荷对祝莲说的第一句话。

    祝莲关了门,祝练不乐意了,在外面质问,祝莲视而不见,祝练闯进来笑眯眯把刀架他脖子上,祝莲依旧从容不迫,只是淡淡瞥了弟弟一眼。

    祝练武功高深,又是祝莲弟弟,寨子里的人拿他没办法,就看着他和祝荷住下来。

    祝莲漠不关心,自顾自阅书,哪怕祝荷是弟弟的人,哪怕祝荷要死了,祝莲也不打算出手救人。

    与祝荷再见是六天之后,祝荷情蛊发作,无阳蛊安抚痛不欲生,对此祝莲依旧无动于衷,见状祝练急了眼,也不说好话了,直接威胁祝莲要是不救人他就费点力气血洗乌瑶寨。

    第一次见弟弟不笑了,而是露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祝练微微诧异,与此同时胸腔内的死物突然跳动了一下,他很稀奇,因为他感觉到了情绪的波动。

    也许是双胞胎之间的心电感应,这说明眼前的女子对弟弟而言真的很重要。

    重要?

    祝练竟然有了重要之人。

    祝莲有了兴致,出手救了祝荷,头一次认真地打量虚弱流汗的女子。

    乌色的头发,白皙的皮肤,褐色的眼睛,发白的嘴唇,娇小的身量,与寻常女子无异。

    若说特别之处,当属她意志力惊人,即便承受巨大痛楚,亦不曾叫过一声,始终咬牙坚持。

    很久以前祝莲便感知不到任何一点痛苦了,但从祝荷脸上,他觉着她是疼的。

    她叫什么?祝莲开口问。

    祝练:“你只管救人,问那么多干什么?”

    “祭司大人,我叫祝荷。”靠在祝练怀里的姑娘推开祝练,微微喘着气回答。

    祝莲目视她,心里觉着这姑娘眼睛分外的亮。

    “祭司大人,我想活下来。”在他愣神之际,祝荷突然拉住了他的手。

    自此以后,祝莲逐渐对祝荷上心,因蛊毒影响,祝荷身体瘫软,祝练便经常抱她出来晒太阳。

    经过祝莲的医治,祝荷体内蛊毒被压制,身体慢慢恢复力气,能够站起来了,情况好转。

    虽说解情蛊十分麻烦,但对巫蛊术了如指掌的祝莲而言只是他愿不愿意罢了,是以祝荷解蛊是迟早的事,祝练了然,遂去找下蛊人报仇,而祝荷则留在乌瑶寨。

    作为巫医,祝莲少不了要和自己的病人祝荷打交道,日复一日的相处,祝莲对祝荷愈发了解。

    她是一个很会说话的姑娘,得知他从未出过乌瑶山,就同他讲述外面的世界,一望无垠的草原,广袤的大地,蔚蓝美丽的大海,各种各样的鸟兽她口中之物,无一不令人心向神往,无一不令人震撼好奇。

    在她口里,所有的静物死物俱变得栩栩如生,活灵活现。起初祝莲只是单纯聆听,内心毫无波澜,可听得多了,加之她描述得太详细,画得太好,祝莲渐渐地萌发出好奇心。

    他问,她耐心地解答,解答的时候她的样子是鲜活的、绽放的、耀眼的,也是触不可及的。

    祝荷犹如一团沸腾的活水,深深搅动了祝莲这滩毫无生机的死水。

    乌瑶山有许许多多的蝴蝶,祝荷说她最喜欢幽兰色的蝴蝶。

    祝莲记在心里。

    偶然的一次,祝荷问他的名字,祝莲懵了。

    “你没有 名字吗?”祝荷吃惊道。

    他摇头。

    祝荷思量道:“祭司大人,人一定要有一个名字。”

    “为何要有?”

    “算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证明吧,我冒昧一句,我觉得祭司大人该有一个名字,大人不妨给自己起一个名字。”

    他深思须臾:“你帮我起吧。”

    “我吗?”

    “对。”他微笑道。

    祝荷干脆道:“好。”

    祝练很快回来了,祝莲头一次觉得时间过得非常快。

    一个夜里,他看到祝荷踮起脚吻上祝练的嘴唇,作为祭司,祝莲只知道情人以及夫妻之间才会有如此亲密的行为。

    生平头遭,祝莲心脏不舒服,像是被人用针一点点挑起心脏血肉,钻心的疼。

    疼?

    他已然感知不到□□上的疼痛,那他缘何还会感觉到疼?

    许久之后,千般滋味尽数归位死寂。

    他亲口告诉弟弟祝荷给他起了一个名字,弟弟生气了,兄弟俩最后谁也没淘到好处。

    若非祝荷尚且需要他的救治,祝练早就带人离开了。

    后来,祝荷偷偷告诉他她想离开祝练身边。

    他问为什么?祝荷说她不喜欢祝练。

    这个时候,情蛊已解,只要再剔除余毒便好。

    祝莲将祝荷表情尽收眼底,温柔地说:“好。”

    “我帮你。”

    他略施小计便将祝练骗去外面寻药,祝荷高兴坏了,他面庞带上柔和的笑意,静静看着她笑。

    “我也想你亲我。”他冷不丁开口。

    祝荷瞬间汗毛竖立,她高兴得太早了。

    和祝荷相遇,是祝莲这辈子最值得高兴、最值得铭记的日子,是他当祭司的第十年,也是他生命走向终点的时候。

    圣童的寿命永远不会长久。

    再加上破身,欲念猖狂以至于成瘾,像不知餍足的□□似的,气血流失,躯体只会愈发衰败。

    他的五感渐渐消失,变成聋子,变成哑巴,变成瞎子最后死去,尸体被毒虫吞噬,化作肮脏污秽的尘土。

    他救不了自己。

    以前他一点儿不在乎,可而今不同了,祝荷还年轻,还有冗长的寿命,他想留在她身边陪伴她。

    他遂逆天而行,强行动用秘法续命,只为长生。

    一个个信徒被祭祀,不知不觉他脚踩尸山血海,罪孽深重。

    他续了命,却也被祝荷知晓一切。

    后来祝荷离开了,他亦自食恶果,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这是祝莲的上辈子。

    睁看眼,祝莲回到儿时,携弟弟离开了乌瑶寨,离开前,乌瑶寨分崩离析。

    然后祝莲遇到了云游的圆寂大师,他一眼看穿祝莲乃逆天重生之人,身负罪孽,执念深重。

    圆寂告诉祝莲,他注定是下地狱的人,唯有遁入空门,四大皆空,赎清罪孽,得佛祖宽恕,或得始终。

    否则只会重蹈覆辙。

    祝莲岂会听一个老和尚的虚话?

    可事实如和尚所料,一次又一次的处心积虑,得到的结果从未让他满意。

    看着老和尚又一次在相同的时间里出现在他面前,祝莲终于幡然醒悟。

    一入空门才发觉那么多次执迷不悟的轮回只是一场镜花水月,是老和尚的手段。

    而今祝莲煞费苦心,付出一切,终得一次圆满。

    这辈子依旧是祝练将祝荷带到他身边,不过其中他动了些许手段。

    慈云寺里他与祝荷朝夕相处,享受祝荷对他的喜欢,体会到上辈子从未体会的快乐,沉迷其中不可自拔。他希望时间过得再慢一些,感受祝荷炽热的情意,至少到明年元月,然祝练没耐心了。

    祝莲遗憾而惋惜。

    圆满之后,便是匆匆的临别之际。

    祝莲眉心痣红得发紫,眉心痣并非天生,而是圆寂对他的束缚,而是上天对他的诅咒。

    前世酿下滔天大错,此生注定一辈子被桎梏在慈云寺忏悔赎罪,一旦违背规定,只有死路一条。

    可祝莲并不后悔。

    他本就活不长。

    收拢所有回忆,祝莲轻轻地笑,眉眼间俱是温柔,他心里其实还保留一个愿望,与其悄无声息死去,不如被祝荷亲手了却性命。

    想想而已。

    祝莲轻抚祝荷的面靥,眼眸掠过对面漆黑的墙壁,尔后低头,亲吻祝荷湿漉漉的眼睫,静静地凝视她。

    “你是喜欢他多一点,还是喜欢我多一点?”

    说完,祝莲兀自笑了。

    “还是不要问,问了会很伤心的。”

    “小荷,记住我同你说过的话。”

    “莫怕,我已经约束过他了。”

    祝莲收拾好满床的旖旎,起身,锁链拖动,艳色的唇张合:“祝练,看够了?你满意吗?”

    隔壁墓室。

    祝练捧住自己潮红的脸,口中逸出喘息声,听到祝莲的话,他弯了弯眼睛。

    他满意极了,又不满意极了。

    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眼里流露出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