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被人撞破暧昧现场 可怜而漂亮。……

    闻濯额角青筋暴起, 青蓝色的血管在他冷白的肌肤上尤为显眼,如若一种具现化的躁动,昭示主人的欲念近乎决堤。

    但他还在忍耐。

    游司梵并未真正毫无隔阂地贴上闻濯,少年下半张脸被口罩包裹, 柔软的脸颊肉隔去一层不算粗糙的无纺布, 吐息的灼热也大多被口罩阻隔在内。

    闻濯远远不该如此失态。

    那些急切的, 仿佛撒娇一般的言语已经被削弱,他能感受到的, 不过是一些粘稠的吐息余韵。

    相较游司梵整个黏在他身上的躯体, 以及那些紧紧发力, 死死抱住他的臂膀与大腿,这点呼吸的余韵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只是这样而已, 没什么好在意的……

    “唔!”

    闻濯微微敛目,狼狈地侧首, 略显僵硬的手霎时紧握成拳, 臂膀的肌肉线条凌厉又流畅, 端正整洁的衣衫因为快速扭动而泛起褶皱。

    他无法呼吸般昂起下颌,脖颈于衣领之下爆出一瞬凸起的经络, 喉间溢出一声辩不出含义的低唤, 晦暗至极, 难耐又隐忍。

    闻濯分明衣冠端正, 所有该穿的衣服都好好穿着, 此刻却在某种意味上糟糕透顶。

    这一切的源头,都来自扒拉在他身上的少年。

    闻濯只是一位于廊下避雨的旅客,却在不经意的刹那,被不属于他的热烈缠上魂灵。

    自此再无拒绝的可能。

    游司梵浑然不觉,又使劲往上一蹿, 戴着口罩的脸颊再次狠狠蹭过闻濯的侧颈,抬着脑袋伸手去够黑猫。

    “小咪!听话!不要恶作剧了!”游司梵喊道。

    他并不知道因为摩擦的阻力,自己的口罩已然往下滑落一截,鼻梁条落至鼻尖,三分之二的面容曝露空气之中。

    包括因为生气而极度嫣红的颧骨。

    黑猫睥睨游司梵潮红的脸,尾巴尖尖优雅地团在脚边,又一次轻易躲过饲养员的抓捕:“喵。”

    叫声轻盈短促,游司梵硬生生听出来几分洋洋得意。

    他怒从心中起,气性上头,箍住闻濯后颈的手一紧,臂弯一夹,使出浑身解数也誓要碰到黑猫!

    闻濯鸦羽似的长睫猛然一颤。

    游司梵身体大幅度蹭上闻濯的躯体,二人紧密相贴,再没有一丝缝隙,像两个难分难舍的树袋熊。

    雨势很大,雨滴噼里啪啦,接连不断敲击闻濯的听觉神经。

    可这无论如何也比不上游司梵急促鼓动的心跳。

    怦怦。怦。怦怦怦。

    这些恒定且温热的震动从另一具近在咫尺的躯体传来,柔软地叩向闻濯心乱如麻的感知。

    少年的心脏快速搏动,带动血液的奔流,隔去夏日的短袖和肋骨,清晰地将悸动传递予闻濯的胸腔。

    急促而无言的,生机勃勃的,貌似紊乱却自有韵律和节奏的。

    怦怦。怦怦怦。

    他们在共振。

    滴答——

    在某个瞬间,避雨廊的檐角坠下一粒平平无奇的水珠。

    噼啪!

    一块硬币大小的深灰色圆点在闻濯后肩绽放,动静很快被炽热高温的□□所融化。

    然而如同被凌空而降的雨滴惊醒一样,闻濯结实有力的肩背蓦然绷紧,仿佛在承受巨大的触感和压力。

    但雨滴不过是像它层层叠叠的前辈,继续浸湿青年那早就半湿的衣衫而已。

    闻濯晦暗不明的眼眸风起云涌,划过极为难耐的欲色。

    黑猫蹲坐在他的肩头,它健硕圆润,自身重量扪心自问,和轻盈二字并无关系,闻濯可以很明晰地感受到它绒绒的皮毛,和猫爪子为了不掉下去,异常用力的攀抓。

    它重量不轻,但不值一提。

    闻濯的感官好似被那滴不合时宜的雨彻底激发,空气的氧分子变得稀薄,难以呼吸的窒息感充斥他的咽喉,一切的湿润和暧昧化作枷锁,倾轧过他每一寸肌肤,每一根神经末梢。

    混乱。黏稠。涌起又压下的黑暗念头。幕天席地的暴雨。冰冷和赤热交杂的天堂与地狱。

    他是一触即发的烟火,而引爆所有的引线,掌握在咫尺之间的游司梵手里。

    闻濯额角虬曲的青筋鼓起一瞬又再次落下,重新隐没于遮盖一切的冷白肌肤。

    “……下来。”

    闻濯哑声道。

    他竭力忽视游司梵的作乱,手臂虚虚拢上对方后腰,克制地停留在半寸之外。

    没有明确的指示语,不明不白,也不知是在对猫还是对游司梵说。

    不料游司梵想也不想,全力忙于与黑猫博弈,根本没在意是谁在对他说话,语言中枢直接替大脑做出回应。

    “闭嘴!不许打扰我抓猫!”游司梵伸直手臂,将将碰到黑猫圆嘟嘟的前爪,“我才不要下来,那就前功尽弃了!”

    没想到拒绝来的如此快,如此决绝,如此不留情面的闻濯:“……”

    游司梵语速又快又急,唇齿张合利落而干脆,偏偏有一阵清冽香甜的薄荷糖味交杂着散出,削去言语的厉色,平白多上几分近似撒娇的意味。

    那阵香甜零零散散,却也不容忽视,透过口罩而来,飘忽,难以捉摸,像勾人心弦的彩蛋,为闻濯本就纷乱的思绪添砖加瓦。

    游司梵像一个对恋人装作生气的少年,待在闻濯怀里,怎样都不肯离开。

    他和闻濯含着的那粒薄荷糖一样强硬,如果不用齿尖惩罚般慢慢地厮磨,它不会碎,也想不起来害羞。

    “喵嗷!”

    黑猫又开始来回闪动,从左肩到右肩,又从右肩紧急拐弯腾挪至右肩,如同一个灵活生动的大型逗猫棒,引得游司梵跟着胡乱伸手去够。

    “你下来,我就给你开新的猫条!之后给你带小鱼干加餐!但小咪你要是还这么不礼貌……”游司梵恩威并施。

    猫不相信,还用爪子作势拍打游司梵张开的掌心:“咪呜!”

    场面一度极其混乱。

    雨声、猫叫、少年的谈判,一切声响纷乱而复杂,细密地填满暴雨中难得静谧的书咖避雨廊。

    闻濯面无表情,齿关轻咬薄荷糖,舌面接触的糖体一如既往,凌冽而缠绵。

    他仿佛成为猫与人共同博弈的舞台,黑猫的步伐乱七八糟,在肩头玩起巡回游戏,而他的脖颈和腰腹,则被游司梵越勒越紧。

    在愈发浓郁的清香里,闻濯黑沉晦暗的眼瞳露出些许无奈。

    又一滴雨珠坠下肩膀的瞬间,他低叹一声。

    算了。

    闻濯僵持已久的臂膀微微一动,不再徒留地保持克制,冷淡且疏离,停驻于相对合适的社交距离。

    他反而现出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意味,逐渐接近游司梵不那么安分的后腰。

    算了。闻濯垂下眉眼,感受着游司梵紧紧绷起却隐约颤抖的腿肉,知道少年已是强弩之末。既然他叫他闭嘴,那他也不多费口舌,到时候顺手接一下就好——

    “——咦!?”

    仓皇失措的惊呼乍然响起,不受控制的下坠巨力袭来,闻濯的后颈顿时弓起一道流畅而充满力量感的弧度。

    游司梵大腿终究失去力量,一直夹紧闻濯腰腹的腿松开了。

    刹那间,二人相贴的支点唯独剩下脖颈。

    一切事情的发生突兀至极,难以预料,游司梵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鼻尖就擦过闻濯脖颈凸起的经络,那些柔软而坚韧的触感转瞬即逝,他戴着口罩的脸又狠狠顺着接踵而至的布料往下蹭,火辣辣的摩擦感漫延开来,但最悲惨的结局仍未到来。

    没有人可以摆脱地心引力的惯性,而且游司梵的臂膀,也快抱不住闻濯的后颈。

    他看见自己疏于锻炼的小臂绷出青筋,已经使出最最压箱底的气力,指关节和血管发白,昭示主人已然使出浑身解数。

    但大厦将倾,于事无补。

    重心完全偏移,没有着力点,游司梵像一个荡在半空的可怜孩子,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苦苦等待命运的嘲讽和审判。

    他此时此刻只想闭上眼睛,不去面对注定摔个屁股墩的狼狈结局。

    天啊……在这人面前连着出糗,还不如杀了他算了!

    游司梵生无可恋,脑海飘过极其羞恼的一行大字。

    但这个瞬间太短太短,他甚至连完全闭上眼睛都做不到。

    游司梵只能清醒地感受自己的失态,杏眼圆睁,目视因为身体角度变化,而不断进入视线的景致。

    天际灰沉的积雨云,好,然后是书咖光洁明亮的落地窗,玻璃又宽又大,折射出远处五颜六色的霓虹灯牌,接着轮到避雨廊弯弯翘起的檐角。

    向下倾斜的檐角是泄雨的好物,黄豆般大小的雨滴落下又溅起,一滴在空中分作二三零碎,汇入几乎形成珠帘廊下雨幕。

    坠下,坠下,它们在半空滞留的瞬间何其短暂,但居然与游司梵即将摔落的过程,相差无几。

    原来雨水落地的速度这么慢吗?

    在失重感马上达到顶点时,游司梵苦中作乐,心里冒出更加不合时宜的念头。

    反正脸面已经所剩无几了。听觉捕捉到雨滴彻底坠地的噼啪声,他反倒强行坦然起来,拥有直面狼狈的勇气,视死如归一般看着自己快要脱力的手。

    不就是摔跤吗?再丢脸还能怎么丢?还能比用猫条当租金更丢人么!往好处想,屁股着地也总比头先着地安全,放宽心放宽心放宽心……

    游司梵拼命安慰自己,准备迎接屁股摔成八瓣的惨烈人生,双手于催眠似的暗示中终于不堪重负,软绵绵地松开。

    “啊……!”

    然而无可着力的失重感终结于一双大掌。

    ——骨节分明的大掌,稳稳托住游司梵的臀尖。

    这是一个怀抱极其亲昵的恋人或家人时,才会使用的姿势。

    通常用于成年人拥抱七岁以下的幼儿,现下却被闻濯因地制宜,施展至游司梵身上。

    仅仅是第二次见面的“陌生人”。

    无论对于闻濯还是游司梵来说,都太亲密,太超过了。

    大掌炽热而温暖,透过夏日短裤相对单薄的棉质布料,将稳稳的热烈温度传递给游司梵毫无防备的臀腿。

    闻濯掌心和游司梵几乎可以算是毫无隔阂,短裤布料的存在简直是火上浇油,分明应该是作为阻隔的作用,它也确实阻隔了臀腿和源自外人的大掌,却硬生生让游司梵在清楚感知到闻濯指腹的薄茧后,又体会到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

    闻濯指尖略微一动,短裤极为宽松的布料也跟着动,泛起褶皱,片刻前掌心相贴的暧昧相比之下不过是入门级别,那些曾经充斥游司梵每一条神经末梢的痒意,根本比不上如今海啸般的酥麻。

    游司梵是风雨里无可依靠的船舶,被汹涌的浪潮高高抛起,而闻濯作为掌舵人,偏偏把他往风雨正中心驶入,一手把控他所有的感知和情绪。

    好热……好痒!

    闻濯的指骨哪里动了,哪根平摊托举的手指更用力,甚至掌心是否正在变得更加灼热,预备渗出细密的汗,游司梵都一清二楚。

    他恨不得自己没有穿裤子出门!

    这穿了比没穿还要难受,还要糟糕!

    他们明明只是简简单单地抱着,彼此的衣冠整整齐齐,姿势或许发生一些主导性的改变,也只是从游司梵扒拉闻濯,变作闻濯托举怀抱游司梵而已。

    黑猫四爪用力,在前倾的惯性中牢牢抓紧闻濯身上那件名贵的定制衬衫,湛蓝的眼眸充斥猫科动物特有的野性,盯着满脸不可置信的游司梵。

    “啊!我,我我……你……”

    游司梵语无伦次,有心想叫闻濯别抱了,好痒,又开不了这个口,结结巴巴,吐出一些不成句子的词语。

    闻濯没有在意黑猫对自身衣衫的摧残,他注视游司梵咫尺之外的面容,看见黑色口罩在少年脸上七扭八拐,将将挡住余下三分之一的脸庞,鼻梁却印出好大一片红痕,不再被遮挡的颧骨也逐渐泛起可疑的潮红。

    “……唔。”

    在闻濯沉静的视线里,游司梵唇齿张合,发出几个不成调的无意义音节,最终默默闭上嘴,舌面狠狠舔过方才慌乱中撇至口腔角落的薄荷糖。

    他觉得自己的脸要烧起来了。

    闻濯的眼瞳深邃而幽黑,如同一潭深不见底的静水,情绪隐藏在看似无波无澜的表层之下,游司梵可以看见里面翻涌的晦暗,却读不懂其间难言的躁热与复杂。

    是无奈?审视?判断?揣摩?还是想把他这个麻烦制造者扔下怀抱,一走了之?

    好像都不是,又好像囊括世间一切七情六欲。

    游司梵暂时使不上劲儿的手仍然搭在闻濯颈后,脱力的指尖挣扎般颤动一瞬,轻轻掠过闻濯干燥温热的脖颈肌肤。

    只是一个毫无新意的简单动作,不足为奇。

    难以言喻的酥麻却霎时充满闻濯全身。

    被他抱在怀里的游司梵身躯一动不动,杏核眼耷拉下来,弯成委屈的弧度,黑棕色的瞳仁泛起水光,不知是着急时候溢出的生理泪水,还是暴雨侵染后的水汽朦胧。

    少年乖巧地任由他怀抱,保持一个相当过界的亲密姿势,仓皇时歪斜的衣领大敞,露出大片锁骨和白皙的肌肤。

    往下的剩余风光,无人可窥。

    也许这件被游司梵选中的夏季短袖质量并不太好,失去弹性的领口略微老化,发白,却又像他的人一般软绵,毫无攻击性。

    游司梵呼吸尚未平静,胸膛在急促起伏。

    那些过于白皙的皮肤舒张又落下,带着心脏勃勃鼓动的节奏,与主人粘稠的灼热气息一齐,传给闻濯的感官。

    但就是这样一位毫无攻击性的少年,敢再次越界,触碰闻濯自己也极少抚摸的后颈。

    游司梵的指尖还未离去,玩弄似的一碰一离,像闲暇时发呆做出的下意识动作,又像把闻濯当做玩具,坏心眼地故意撩拨。

    从后颈伊始的酥痒蔓延至脊椎,一路往下,烟花般轰烈炸开,在闻濯体内燃起熊熊烈火。

    闻濯面色一沉,耳尖悄悄涌起不常见的红晕。

    游司梵触碰的频率成为节拍器,暂且离去时,闻濯尚可强行压制那些亵渎般的躁动和欲念,但一旦卷土重来,刹那间一切前功尽弃,克制和冷静变作笑话。

    游司梵普普通通的一蹭,甚至没有抚摸除去后颈以外的其他肌肤,已经足够在闻濯体内掀起一场又一场滔天巨浪。

    他再也无法忍耐了。

    闻濯顾及黑猫蹲在肩头,收着力道,指骨微蜷,掌心略略一使劲,向上轻轻一颠——

    “什么……嗯!”

    失重感再次袭来,游司梵眼眸圆睁,口中溢出一丝惊呼,脱力的臂膀随惯性向前一伸,木偶般晃荡几下,在半强制的力道下,离开可以触碰闻濯脖颈的范围。

    闻濯只感觉到游司梵的臀腿如同棉花一样柔软,那些因为掌心收紧而堆挤一处的软肉手感极佳,包裹在运动短裤的棉质布料里,像高端超市里包装完好无损,任君挑选的水蜜桃。

    这很亲昵,也很冒犯。

    按照常理,他早该放手,并风度翩翩地向游司梵道歉。

    ——“抱歉,一时情急,为了让你不摔倒,只好做出无奈之举,冒犯了。”

    这是闻濯理应在此时说出的言语,但他心尖一颤,面上却不动声色,掌心却故意多添一分力道,踩着或许不那么冒犯的社交底线,神使鬼差般与游司梵的臀腿贴得更紧。

    这已然完全是私心了。

    “……”游司梵别过脸,像被火星子撩拨的猫,恶狠狠地瞪向闻濯,“你居然……你,你……!”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游司梵将未完全成型的斥骂道出后,竟觉得屁股下稳稳托着他的大掌又热上几分。

    闻濯的姿势很巧妙,确实是完全拥抱他的臀与腿,但也完美避开所有可能更冒犯的部位。

    他们只是在单纯地拥抱而已。

    游司梵现下和他接触的,亦不过是一些同先前的两手相贴无甚区别的肌肤。

    一样的普通,一样的常见,甚至比握手更保守,还隔去一层不如不存在的运动短裤!

    天啊!

    游司梵越想越不对劲,却万万不敢主动扭动臀腿,只好用尽一切力气,小心翼翼直起腰背,好歹先和闻濯拉开距离,不至于上半身紧密相贴,远上微不足道的两公分。

    他腿晃荡在半空,毫无着力点,又不愿再重蹈覆辙,夹紧闻濯的腰腹,唯有走一步算一步,先远离稍许再说。

    离开两公分也是摆明态度!游司梵咬紧牙关。

    闻濯方才作乱的大掌没有再动,目光又恢复成游司梵看不透的沉静,好似突然为难的癫狂劲只是错觉,如今已经烟消云散。

    青年就如此宁静地凝望少年,仿佛气度无限宽广,足以容纳游司梵想要去践行的一切,全然不惧他突然翻脸,从此离开。

    在他们都没有留神的天际,灰暗的天光一如既往,原先铺天盖地的暴雨渐渐变小,街道的柏油路面暂且汇聚的溪流逐步散去,纷繁嘈杂的雨声慢慢隐没于城市的喧嚣。

    这场突如其来的,将游司梵困在原地的雨,正在走向尽头。

    然而游司梵只在专注远离闻濯,因为实在太有难度。

    身前这个只见过两面的青年拥有极其宽阔的胸襟,精神上的,游司梵持有怀疑态度,但若论现实中的,他再怎么讨厌闻濯的过分行径,也舍不得冷下脸去斥骂这具无可媲美的健壮身躯。

    ……游司梵承认,闻濯的胸肌真的很舒服。

    极其富有弹性的触感,张弛有度的肌肉,足够埋两个游司梵脑袋加一个黑猫脑袋的肩膀宽度。

    宽肩窄腰,爆发力惊人,一看就拒人千里,难以接触,偏偏之前吃错药一般任由游司梵扒拉,把自己的躯体当做温柔乡,完全不排斥游司梵的亲近。

    游司梵突然感到心虚:“……”

    就算、就算是他开启的乱子又怎么样!他一时情急,因为黑猫的投敌,着急挽回,做错事情,也不意味着闻濯可以随便玩弄他的臀腿!

    哪怕没有乱摸,只是安安分分地接触正常肌肤,出发点是保证他不摔下去也不行!

    别以为他不知道他的掌心在偷偷用力!

    游司梵的臂膀好不容易恢复些许力气,立时被他嗖地缩回胸前,颤颤巍巍的,指尖犹然带着力竭后不怎么受控制的细抖,却强行当做隔阂他与闻濯的屏障,物理意义上再度拉开二人距离。

    黑猫眨眨眼,看见饲养员匆忙整理半掉不掉的口罩,把水平线拉回原处,便色厉内荏地开始质问。

    “你的手在干嘛呢!”游司梵掌心撑向闻濯的胸肌,细致地贴上青年轮廓分明的□□,以期二人间获得足够的间隔,眼瞳流露出不赞同的神情,“刚才很谢谢你没有让我摔倒,但现在……可以把我放下来了吧?”

    闻濯听完后,莫名轻笑一声。

    他没有看游司梵大义凛然,却贼喊捉贼的手,掌心和腰腹也没有报复般再次动作。

    他只是维持现状,不轻不重地回答:“嗯。”

    没有可以,也没说不行。

    游司梵却如同被灼伤似的浑身一颤。

    少年与闻濯离得极近,哪怕已然拉开少许距离,也是一个过分亲密的尺度,唯有游司梵软下腰或者挺直脊背的区别,本质而言,他们依旧紧密相贴。

    这样的结果,是游司梵彻底感知到闻濯的一举一动。

    清幽却霸道的冷香。健硕有力的臂膀与胸肌。轻笑时微微弯起的眉眼。低声应答后胸腔涌起的低沉共振。

    游司梵的手仿佛成为连接,把原本属于闻濯的情绪引来自己身上,徒留臀腿越发酥麻的燎原。

    他被青年很好地搂在怀中,自小腹泛起的隐秘酸麻渐渐充斥全身。

    热。痒。脊椎又酥又麻。并不存在的魂灵贪心地叫嚣,想拥有更多热切。

    游司梵的世界好像唯独剩下掌心与臀腿两个支点,除此之外,一切皆为不必要的纷繁。

    咚咚。咚。咚咚。

    是闻濯沉稳有力的心跳。

    在某个恍惚的瞬间,游司梵感觉自己似乎与闻濯融为一体,骨血相连。

    闻濯好像有一种奇怪的魔力,令游司梵无限沉溺于他单独辟出的世外桃源。

    这仅仅是一个坚定有力的怀抱。

    没有暴雨,没有被欺侮的难堪,没有被迫离别的生死难料,有且仅有的,是始终温热且稳固的掌心。

    他不会背叛他。

    游司梵凝视那双近在咫尺的墨色眼眸,却什么也看不见,只看见闻濯瞳孔倒映出的小小的自己。

    背景虚化的霓虹灯间接闪烁,叮叮咚咚的雨声从游司梵耳畔淡去,嗅着那股闻濯特有的冷香,他做梦似的呢喃道:“我……”

    吱呀——!

    闻濯身后七步开外,书咖门突然被推开。

    一位行色匆匆的路人探出半个身子,念念有词:“雨真的在变小,看来顶多再过十五分钟或者半小时就能走了……咦?外头还有人啊?”

    他发现几米外背对自己的闻濯。

    身形高大的青年不知为何,姿势看起来竟有些僵硬,肩头还蹲着一只油光水滑的黑猫。

    闻濯没有回头,猫却立刻闻声转首,又圆又亮的蔚蓝猫眼儿看向来人。

    “喵。”它细声细气地叫道。

    “哎呀!怎么还有只一起避雨的小猫?你们快进来书咖吧!在外头又是风又是雨多不好!”那人热情招呼,往前走上数步,被地上稀里糊涂倾倒的长柄黑色引走注意力,“你的伞怎么……?如果你不方便的话,要不要我帮你收一下……啊!?”

    那人刚刚弯下腰,竟猛然看见游司梵坐立难安的小腿。

    那对纤长清瘦的腿并在闻濯腰后,虚虚挂着,没有真正接触到青年的腰腹,脚尖略显紧张地微微绷起,仿佛不好意思,想在好心劝谏进书咖躲雨的陌生人面前藏起自己。

    可他的躲避不过是平添暧昧,闻濯遮挡他的身躯,反而影影绰绰,越发解释不清。

    在那个男人的视野里,游司梵的腿好似莬丝子,纯洁,天真,又暗含心计,堆叠的白色棉袜衬得跟腱极其修长,紧紧缠绕蜂腰猿臂的闻濯。

    “……不好意思!”那人尴尬一笑,迅速撤退回书咖内部,单手抽出伞架上自己的折叠伞,竟是想直接冒雨离开,“哈哈,哈,哈哈,打扰了打扰了!你们继续,继续!不要在意我!”

    黑猫优雅地舔舔爪子:“咪。”

    仿佛是一种默许。

    那人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朝不知道是黑猫还是游司梵还是闻濯的大致目标胡乱一挥手,“啪!”一下开伞,坚定走入只是比之前略小一些的暴雨。

    背影如同奔赴战场般决绝。

    等游司梵有勇气探出头去瞧一瞧时,人已经消失于淅淅沥沥的雨幕,完全不见踪迹。

    游司梵撤回撑着闻濯胸肌的掌心:“……”

    闻濯:“……”

    黑猫:“咪喵!”

    焦灼的尴尬在二人之间迅速漫延,唯有黑猫不受影响,兴致勃勃地观察人类精彩纷呈的脸色。

    “小咪你别添乱!”游司梵强作镇定,教训完黑猫,又别别扭扭地和闻濯说话,视线不好意思地撇向空地,“那个……我想下来。”

    声音细若蚊吟,最后三个字又轻又低,先前的气势汹汹全然不见。

    像一株蔫了的野生植物,耀武扬威的花蕾被厚重雨水打湿,沮丧地垂下。

    闻濯顿了顿,仿佛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道出口。

    “好。”

    他简单答道,眉眼又恢复成冷淡疏离的模样,黑色口罩笼罩下的神情看不真切,辩不出喜怒。

    游司梵只觉视线角度在刹那间降低,支撑自己的那具躯体稍微一弓,掌握臀腿的热源瞬间撤去,而他双腿一晃,又能稳稳地重新立于地面。

    黑猫顺势也从闻濯肩头下来。

    闻濯朝游司梵昂首致意,礼貌地退开两步。

    游司梵略显失落地站在避雨廊的木地板上,软绵而坚韧的触感仿若仅仅是一场短暂的幻梦,片刻前还与胸肌贴贴的手再无凭靠,只能单调地垂于身体两侧。

    如同人生往前十八年一样,姿势和动作毫无变化。

    闻濯眉心微皱,不明白为什么只是刚刚放下游司梵不到三十秒,对面的长发少年一声不吭,就一副快哭出来的委屈样子。

    杏核眼雾蒙蒙的,像被雨水沾湿的琉璃珠子,能够最大限度激发人的保护欲与施虐欲,叫人想怜惜地亲吻,又想欺负他,好让他彻彻底底地哭泣。

    可怜而漂亮。

    掌心仿佛还残留着游司梵臀腿绵软的握感,闻濯耳尖又泛上一层嫣红,但神色还是镇定自若,滴水不漏。

    “你还好吗?”

    游司梵不答话,又一次默默蹲下身子。

    黑猫慢悠悠地走至饲养员脚边,用毛绒绒的身躯蹭蹭少年光洁的足踝。

    闻濯不催他。

    游司梵揉揉黑猫脑壳,慢慢吞吞地从小挎包掏出仅存的猫条,等猫吃上了,才瓮声瓮气地说道:“我没事。”

    他视线紧紧锁定猫条上夸张的印花宣传语,不偏不倚,满心满眼都是“猫的挚爱”四个字。

    闻濯不信,眸色一沉,正打算往前一步。

    “你别过来!”在闻濯即将迈步之前,游司梵率先点破某人蠢蠢欲动的意图,“不许你过来。”

    他声音不小,黑猫埋头苦吃,尖尖的猫耳朵却不舒服地抖动一瞬。

    “我喂猫呢。”可能觉得自己语气太凶,不符合刚才亲密无间的暧昧,游司梵压低音线,又找补似的多解释一句。

    也许闻濯勉强接受这个不算理由的借口,没有再试图往前。

    游司梵看着因为黑猫的舔舐而不断摆动的猫条,余光似有若无地扫过两步之外的闻濯,时刻监视此人动向。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刚才有一刹那,无法言说的酸涩充斥心间,只有把注意力放在闻濯之外才舒服些……

    “啊!不是让你别过来嘛!”闻濯忽然前进一步,游司梵脊背防御般瞬间弓起,把自己团成一团,脸颊警惕地转向闻濯的方向,“你这人真的好坏!之前是偷猫,现在是食言!既然做不到,干嘛要答应我,早说做不到不就得了……”

    嘚啵嘚啵连珠炮弹似的输出一大堆,对上闻濯动作的瞬间,游司梵疾声厉色的质问却顿时哑火。

    只见身形高大修长的青年微微俯身,无言地拾起那柄为了怀抱游司梵而远远抛开的长伞。

    从游司梵扒拉闻濯开始,他们贴了多久,长伞就曝露在暴雨里多久。

    游司梵眼尖,能清楚看见伞内面已经湿透了。

    闻濯眉眼冷淡,侧脸线条凌厉又俊朗,执起黑色长伞的模样利落干脆,伞柄水珠滚滚而落,他却不沾凡尘。

    那些不慎沾湿他掌心的水,也似观音瓶中的净露,不过是为他点缀别样的颜色而已。

    隔去不到两米的距离,闻濯向游司梵投来一瞥。

    那眼神晦暗不明,游司梵却读出一种未道出口的沉默与无奈。

    闻濯没有食言,没有做出“坏事”,试图践踏他并没有亲口应承的承诺。

    给人乱扣帽子的,是游司梵自己。

    游司梵:“……”

    游司梵:“啊——啊嚏!”

    他一个激灵,五官一痒,只来得及单手捂住口鼻,就打了好大一个喷嚏。

    泪眼汪汪的。

    动作太大,猫条歪了,黑猫极其不满意,昂起圆圆的小猫脸蛋冲饲养员叫唤:“喵喵喵!”

    闻濯收起长伞后在做什么,游司梵来不及关注,只是余光依稀看见青年拿出手机,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指尖点点屏幕。

    游司梵重点全放在哄黑猫身上,焦头烂额。

    他没有带罐罐出门,猫条又只剩下一条,花费整整五分钟,贡献极致的撸猫马杀鸡手法后,迷失在甜言蜜语的黑猫才大发慈悲放过他,粉色舌尖快速吞吐,舔舐饲养员讨好的上供猫条。

    游司梵接连道出许多“哎呀这是谁家的宝贝猫猫?原来是我家大小姐!”“这身姿!这毛色!一看就是称霸X城的猫猫霸王头领!”“小咪你原谅我好不好?下次给你带小鱼干”诸如此类的话语,简直耗尽心神,连一旁的闻濯在干什么都没力气计较。

    叮!

    小挎包揣着的手机蓦然一震,响起雁书的提示音。

    游司梵灵魂出窍,停下抚摸黑猫的手,单手拿稳猫条后,可有可无地翻找几下,从包里寻出手机。

    他小扇般浓密的眼睫垂下,懒洋洋地解锁屏幕。

    一行微软雅黑体的提示顺滑弹出。

    [雁书:尊敬的年度SVIP用户,您的特别关心“。”于1分钟前发布了一条新动态,是否查看?]

    游司梵精神顿时一震。

    犹如在壁炉边烤火太久的人遭到凛风,那些不该出现的瞌睡和慵懒霎时肃然一空。

    游司梵齿关闭合,快要吃完的薄荷糖在舌尖留下一抹难以消散的清凉,脆弱单薄的糖体变得尖利,如同一柄利剑,刺醒游司梵久远的羞耻心。

    他偷偷看一眼身侧的闻濯,又赶在对方还未察觉前,装作无事发生,快速把脑袋扭回来。

    在游司梵没有看见的角落,黑色口罩之下,闻濯唇角隐约勾起一丝弧度。

    正如方才狼狈逃窜的电灯泡路人所言,暴雨的雨势当真在逐渐变小,以往纷乱嘈杂的滂沱化为静谧的韵律,零零落落,竟有些白噪音似的伴奏意味。

    闻濯唇角弧度不变,指尖敲击屏幕下侧的虚拟键盘,再次点击发送。

    同一时间,游司梵的雁书又一次闪烁特别关心独有的消息提示。

    叮!

    [雁书:未读消息(2)]

    [尊敬的年度SVIP用户,您的特别关心“。”于1分钟前再次发布了一条新动态,目前您共有两条动态未读,是否查看?]

    游司梵犬齿角度略略一偏,直接咬碎单薄至极的薄荷糖。

    清凉的香甜彻底炸开,也就此冲淡他心里七上八下的忐忑。

    游司梵脑海里闪过今早与Forward阴差阳错的乌龙,心一横,最终仍然选择咬牙点开动态。

    看就看!难道还能比现在更尴尬吗?

    再也没有这样难堪的时刻了!

    他鼓足勇气,却依旧难耐地咬紧下唇,有些害怕即将面对的未知。

    2718年6月17日-17:03

    [。]:今日暴雨。

    简简单单一行字,没有配图,没有表情包,文字带标点符号一共五个字符,发送者的冷淡几乎要溢出屏幕。

    游司梵蹙起眉心,一头雾水。

    什么啊?这人以为自己是天气预报吗?是想记录天气,来个动态巡回播报?

    游司梵齿尖厮磨下唇饱满的唇肉,不明所以,却还是下意识地为Forward点赞。

    [您是此动态第一个点赞的人,活跃度+6,会员等级经验条+78。]

    游司梵:“……”

    完蛋。肌肉记忆,太顺手了。

    但是如果现在亡羊补牢,直接把点赞撤销的话,会不会显得我太小气啊?

    第32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 闻濯的瞳色是化不开的……

    深蓝色的[cheese]用户名缀在[。]的动态之下, 后端还有一个小小的圆润爱心。

    相当刺眼,也相当无辜,半点没有今早卸载游戏拉黑Forward时,慌张逃窜的狼狈。

    就好比一个片刻前信誓旦旦说要绝交的人, 转头就把还在冷战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讨好地给自己的“仇恨对象”献上零食。

    还笑呵呵的, 问对方吃不吃辣的那种。

    游司梵:“…………”

    他脑袋咕噜咕噜作响,先前吃下的薄荷糖好似化开一锅浓稠糖浆, 如同八爪鱼一样漂浮在脑海里, 黏黏糊糊的, 攀附纷繁至极思绪。

    漂浮,漂浮, 滴答——!

    却见避雨廊的檐角,积蓄已久的雨团猛然落下。

    它们大抵已经在弯弯翘起的角落堆积了一会, 此时骤然坠落, 像一簇转瞬即逝的箭。

    噼啪!

    雨势变小, 这声响便显得尤其突兀,炸雷般响彻游司梵疑神疑鬼的心。

    他也不知道是在心虚什么, 指尖一抖, 几乎是条件反射, 直接熄灭手机屏幕。

    “喵嗷!”

    黑猫不满地瞅向游司梵, 湛蓝的眼眸尽是谴责。

    它毛绒绒的小猫脸蛋不复以往的端庄, 嘴角被猫条蹭出一道小角角,奶茶色的划痕在黑色毛发上尤为显眼。

    但这仅仅不到半厘米的长度,但凡它愿意,舌尖一转便能把痕迹舔干净。

    然而大小姐不乐意,压根没有妥协的意思, 就这么直勾勾盯着地做错事的游司梵。

    “咪呜!”它重重地叫唤,前爪搭上饲养员的手背。

    游司梵更心虚了。

    黑猫的肉垫触感很软,偏热的体温恒定地传来,可他现下完全没有心思体验这份来自于猫的馈赠。

    “小咪对不起,对不起呀……”游司梵一手拿猫条,一手握手机,根本没有抚摸猫咪的空余,安慰的言语吞吞吐吐,眼神飘忽,很是踌躇,“我现在没有空,你自己打理一下好不好?你看,我手上拿满东西,没办法帮你擦嘴……”

    他压低声音,第一次那么敷衍黑猫,只是假模假样地说些无甚意义的空话,呢喃的同时眼神躲闪,看似在注视黑猫,实则狗狗祟祟,掠过黑猫敦实的身躯,再次装作不经意的模样瞄向一侧的闻濯。

    青年离他并不远。

    淡漠的神色。浓墨重彩的眉眼。被黑色口罩遮挡的下半张面容凌厉不改。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到两米,不算近,却也绝对谈不上疏远。

    一个踩在界限的范畴,克制而亲昵。

    游司梵可以很清楚地感知到闻濯的存在,但是对方……

    没有在看他。

    那双锋芒毕露的眼瞳微微垂敛,鸦羽似的长睫投下浅淡的阴影,拢出一片晦暗的朦胧,看不真切,像阴天的雾,也像深沉的静水。

    淅淅沥沥的雨就在闻濯身后,如同旧时电影的背景,无声而静谧,隔去无数的年岁与时光,勾勒出一段近乎永恒的姿态。

    滴答,滴答。

    夏日傍晚突如其来的雨水,在天际不断坠下。

    闻濯的瞳色是化不开的墨黑,于某个瞬间,倒映出水珠划过时潋滟的辉芒。

    他伫立在游司梵身侧,长伞的木柄执于掌心,末端的尖角略略倚靠避雨廊的木地面,腰背舒展挺拔,姿态闲适而优雅,不像手执一柄普普通通的伞,更似掌握什么昂贵的乌木权杖。

    闻濯只是这样静静地注视手心的屏幕,神态泠冽,指节不时微动,似乎在处理事情。

    “咕嗯。”

    游司梵不甚明显的喉结上下一滚,仿佛渴狠了一般,不由自主咽下涎液。

    真好看啊……有个词叫什么来着?

    活色生香?秀色可餐?吾与城北徐公孰美?等等,好像哪里不太对的样子,有奇怪的句子混进来……啊不行不行,打住!

    不能、不能再想下去了!

    正事要紧!得赶紧去看看怎么补救Forward的手误点赞!

    三秒后,天人交战的游司梵用尽自己所有的意志力,一顿一顿,才极为艰难地移开视线。

    黑猫收回前爪,不太高兴地叫道:“喵嗷。”

    游司梵充耳不闻,拿猫条的手晃晃,随意敷衍黑猫,又把注意力凝回手机。

    他的指尖已然蓄满力量,作出划动的架势,准备在下一秒马上根据实际情况进行操作。

    比如,包括但不限于取消点赞,重新拉黑,退出雁书等行为。

    游司梵深呼吸,神情凝重,仿若在逃避什么不可说的羞涩,摁下解锁键的力度相当决绝。

    指纹验证。解锁成功。久违的雁书界面重新亮起。

    叮!

    [尊敬的年度SVIP用户,欢迎您回到雁书。]

    铅灰色的小框顺滑地出现于界面中央,平平无奇,普普通通,是每一次锁屏或从别的应用切回雁书后都会弹出的字样。

    但游司梵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Forward的动态依旧冷淡,和他的ID一样简短,“今日暴雨。”五个字符无增无减,保持与游司梵短暂挥别前的原貌。

    但是……但是!

    为什么刚才根本没有人点赞的动态,转头就挤满整整一页的陌生头像和昵称!?

    [“闻弦歌而知雅意”发表态度:赞。]

    [“AAA西北自驾已有金主求队友+++”发表态度:赞。]

    [“Dr.向薛”发表态度:赞。]

    [“闻羽斐”发表态度:赞。]

    [“钟立羲-W大考古系-急事请致电”发表态度:赞。]

    诸如此类的响亮名头数不胜数,一眼望去居然看不全,而游司梵那个稚气的幼年黑猫头像挤在点赞行列首位,在一众看起来就异常高端的ID里格格不入。

    天啊!苍天啊!

    游司梵头晕目眩,几乎要喘不上气,偏偏他连取消的机会都没有,因为他高度怀疑Forward已经查阅过点赞的情况。

    那个用一张星空图当做头像的[。]悠然又自在,好似不知屏幕另一端某人焦头烂额的难堪,正在评论区回复讯息。

    [。]:谢谢各位关心,雨天路滑,务必注意安全。

    [AAA西北自驾已有金主求队友+++]:又拉黑我!如果不是姨妈,你根本不会放我出来!

    [AAA西北自驾已有金主求队友+++]:今晚和我组排上分赔罪听见了没!

    [AAA西北自驾已有金主求队友+++]:雁书产品经理,我在点赞列表看见你了,一人血书求雁书出点“踩”功能啊啊啊啊啊我不想违心给这个哥点赞了

    游司梵头昏脑涨之际,下意识地点点脑袋,很是认同。

    但没待他对这句评论的某些字词深想,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界面便刷新出Forward的回答。

    [。]回复[AAA西北自驾已有金主求队友+++]:已阅。

    已。阅。

    横竖捺撇折,笔画共计十三道,这仅仅是一句不针对游司梵的回复,却直接无情宣判少年苦等已久的结局。

    ——他真的看见他点赞了。

    游司梵感觉自己被架在火上烤,乱七八糟的念头瞬间上庸,掌心一颤,差点把手机甩出去。

    一霎之间,比街对面的霓虹灯牌更加耀目的走马灯匆匆闪过,他的魂魄从天灵盖窜出来又强行压下去,连火化该选什么骨灰盒这种小细节都一并考虑妥当。

    不用花钱买墓地,游兰和司麓隔壁的位置他买不起,也不想打扰父母的安宁。

    让我参加公益海葬沉入海底吧。游司梵颤巍巍地握好手机,指关节太过用力,现出泛白的痕迹,面色悲壮而肃穆。罐子选可降解的,运气如果好一点,也许还能成为海底万年沉寂的白沙。

    安安静静,再也不用被尴尬折磨……

    叮!

    然而天不遂人愿,新的ID不断还在涌入点赞行列。

    这世间的悲喜自古以来便不相通,Forward的动态底下的热闹程度正以指数函数的态势进行增长,评论与点赞像爬杆儿似的,疯狂增殖,慢慢把[。]那句回复推出视野。

    游司梵指尖悬于屏幕上端半厘米处,僵持不下,好像要立志在这片区域维和空气搏斗,待到天荒地老。

    在“谢谢各位关心”挤至页面尾端的刹那,黑猫蓦然超大声地叫唤:“喵呜——喵嗷!”

    它扬起前爪,避开猫条,肉垫“啪!”地一下击中游司梵的手背。

    不偏不倚,正正替犹豫不定的饲养员下定决心。

    游司梵僵硬的指关节经过黑猫牌医师的全力救治,妙手回春,照着动态时间线,往下狠力一划!

    屏幕略快速地滚动,一长串眼花缭乱的ID与头像乱码般匆匆闪过,最终停留于一处尚有喘息余地的空白。

    肌肤犹然残余黑猫拍打的微痛感,游司梵却来不及顾及,圆润的眼瞳讶然睁大,视线落在眼前那段简洁的叙述。

    那是他未读的,Forward的另一条动态。

    2718年6月17日-17:01

    [。]:又一次见到昨日吃干抹净就无情跑路的“朋友”。

    二十二个字符,没了。

    比后一条,相隔两分钟后发的动态多出十九个字符,也不知是进步还是退步。

    更奇怪的是,明明这条动态在较早的时间发送,但和上面那条热热闹闹,评论点赞几乎凑齐全世界人的冷淡动态不同,现下此处只能算是门可罗雀。

    没有评论,没有点赞,没有回复。

    什么都没有。

    有且仅有的,是游司梵略显惊愕的倒影。

    雁书界面底色是浅淡的白,又无别的字符阻挡,玻璃屏幕稍稍一侧,他便从某个反光的角度看见自己的脸庞。

    鬓发有点乱,可能是刚才蹦来蹦去弄的,几缕偏长的碎发垂于颌骨旁,扫过长睫翘起的末端。

    他杏核型的眼眶溜圆,眼尾平日里不甚明显的蜿蜒笑纹撑开,和黑猫震惊时候的情态一模一样,唯有瞳色有差异。

    X城夏季的夜幕原本不会很早降临,但今天暴雨,日光尤为阴沉。

    这并非晴朗舒适的好天气。

    偏灰的云层厚实又紧密,叮叮咚咚的雨笼罩这片土地,在霓虹灯间或闪烁的光影里,游司梵指尖纷飞,开始单手打字。

    [cheese]:小黑猫尾巴炸毛.jpg

    [cheese]:你也碰见那个忘恩负义的人了?我也是!!!

    他一口气打出三个感叹号。

    [cheese]: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偷我猫的坏东西又来了!!并且没有悔改,还在试图勾引,想拐骗我的猫!!!

    黑色口罩之下,游司梵犬齿衔上唇肉,无意识地用齿尖厮磨那块无辜而可怜的嫩肤,好像在借此报复闻濯。

    不算痛的触感泛起,他杏眸一眯,眼神的震惊如潮水般退去,化作几分真切的怒意。

    不仅打字哐哐作响,玻璃屏幕敲出机械键盘的效果,拿猫条的手指也在一起使劲,完全没注意到挤出来一大堆超出分量的奶茶色肉酱。

    黑猫鼻头一嗅,气鼓鼓的小猫脸忽然放松,胡须一抖,变回若无其事的端庄样子,迅速收回拍打游司梵的肉垫,舌头飞快吞吐,舔舐来自饲养员的馈赠。

    游司梵浑然不觉自己破例,一口气给黑猫喂食超出分量的零食。

    他注意力全在那一个个从拼音字母转成铅字的字符上。

    [cheese]:本来已经不怎么生气了……被你这么一提,我现在好生气好生气!

    叮咚!

    他刚刚点击发送,恰是此时,闻濯的回复如同约定好一般,同时刷新在评论区。

    [。]:嗯,是见到了。

    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排列于游司梵充满怒火的言语下首,显得极其冷静,甚至有些格格不入,在某处细节上突兀又怪异。

    ——闻濯没有直接回复游司梵,只是在“自言自语”。

    游司梵快速打字的指尖一滞,眉头不那么舒展地拧起。

    怎么,Forward就这么忙?一分钟前有空在评论区回复已阅,现在就没空回复他?

    区别对待!完全的区别对待!

    “呵!”

    新仇旧恨一起算,游司梵喉间泄出一声不悦的轻哼。

    难以启齿的羞涩与尴尬混杂一体,被忽视的恼怒融入游司梵脑海那团沸腾的情绪,他没有办法思考事情的起因和缘由,唯有感受到轻盈而甜腻的糖浆摇身一变,酸甜苦辣俱有,光是嗅到气味的刺激,都想随便在路上找个人给他邦邦几拳。

    以闻濯的角度,不到两米的实际距离,已经足够让他捕捉到游司梵表情细枝末节的变更。

    黑猫负责埋头苦吃,竭尽全力吃下更多猫条,游司梵负责怒气冲冲,仿佛把手机当做战场。

    一人一猫的姿态极其相似,弓起的脊背,专注而稍微低垂的头颅,紧紧锁定目标物的眼神。齐齐蹲在一处,好似一大一小的两朵蘑菇。

    游司梵眸心迸发出名为同仇敌忾的光芒,放弃在评论区讨伐,转战一对一的私讯。

    他和闻濯上一条聊天记录,还停留于6月16日晚上19点半。

    [。]:。(已读)

    孤零零的两个句号,叫人看不懂,摸不透,如同不回复评论一样无解。

    游司梵心头火起,眼前似乎又浮现闻濯那张清贵却疏离的面容。

    青年目不斜视,背景是清晨略阴暗的天色,而他皎如天上月,绝不看衣衫不整的少年一眼,言语克制且规矩,圣人莅临也挑不出他任何错漏。

    自始至终,好像唯有游司梵一个人狼狈而已。

    噼啪!

    甲盖边缘碰到屏幕,发出清脆的响声。

    游司梵拇指飞舞,把心中难言的尴尬尽数倾泻进他与闻濯的对话框。

    2718年6月17日-17:07

    [cheese]:哥哥为什么不回我信息?

    [cheese]:愿意回复别人的评论,就是不回复我!

    [cheese]:我知道你在看!我看见你发“已阅”了!消息记录的未读也变成了已读!

    [cheese]:小黑猫气成河豚.jpg

    他停也不停,在三十秒内以惊人的速度接连轰炸闻濯,却没有得到哪怕一个标点符号的回音。

    雁书极其灵敏的消息提示像入土一般安静,无论是提示音,还是微软雅黑体的特别关心提示,全都没有。

    只有“未读”转成“已读”,揭示闻濯正在窥屏但就是死活不回复的恶行。

    小小的系统字眼缀于消息气泡前端,很扎眼,好像在嘲笑游司梵的自作多情和不自量力。

    游司梵更生气了。

    2718年6月17日-17:08

    [cheese]:还不回!

    [cheese]:为什么!

    [cheese]:哥哥、,你真的和那个偷猫#坏蛋一样讨厌,!

    他敲击虚拟键盘太着急,甚至没来得及检查标点符号正确与否,就将手滑打错的字句一并发送。

    渐小的雨声细碎又烦人,为游司梵怦怦乱跳的心增添许多不必要的音节,如同错误使用的顿号逗号井号般突兀。

    闻濯忽然发出一声轻笑。

    没有指向性的,意味不明的笑。

    很低沉。

    犹如一粒玉石掷入水潭,涟漪慢慢悠悠,不声不响,静谧地荡漾于被雨充斥的世界里。

    游司梵倏然抬起脑袋,恶狠狠地瞪向勾引黑猫的罪人。

    “笑什么呀!”他的语气毫不扭捏,再无两人紧密相拥时的羞涩,反应很大,几乎称得上在挑刺了,“什么事都没发生,难道有什么很好笑的事情吗?”

    雨在变小,避雨廊原先好似瀑布的雨帘逐渐稀薄,零零落落,高挑挺拔的青年就立于其下,仿佛整片灰沉的天空都在为他一人作衬。

    闻濯那俊美无俦的面容弯起眉眼,并没有因为游司梵纸扎老虎一样的虚张声势而收回笑意。

    他连言语都带着低笑。

    “因为我想起一件很有趣的事情?”闻濯指尖轻微地拂过屏幕,词句末尾微微上扬,很愉快,像在询问,也像在回忆久远的故事,“一件……阴差阳错的事情。”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若即若离,徘徊于游司梵看不清的界面。

    游司梵只能看见,那似乎是一个小型的淡绿色按钮。

    雨雾模糊少年的视线,但游司梵莫名觉得,那与雁书动态的发送键极其类似。

    怦怦,怦。

    那是游司梵如擂鼓的心跳。

    心跳声和雨水拍打的节奏重合,影影绰绰的困惑好像在刹那之间寻到出口。

    某些脸庞的角度重合,嗓音与语调似曾相识。那般浓墨重彩的眉眼,那般如玉的面容。

    似乎所有的一切,皆在指向一个可怖的答案。

    闻濯的叙述从未停下,他不紧不慢,将经年旧事娓娓道来。

    “不告而别的人回到故乡,却发觉自己的朋友早已忘却了他。”

    叮咚!

    [尊敬的年度SVIP用户,您的特别关心“。”于1分钟前发布了一条新动态,是否查看?]

    游司梵如蒙大赦,赶紧低下头,狼狈点开雁书死而复活的消息框。

    好吓人,这个人难道是海妖吗?为什么听他没头没尾地说话,就像陷进去一样飘忽?

    罪过罪过,怎么可以觉得他像Forward!

    Forward和他一样坏……啊不不不,不!是比他好,比他好一百倍!

    起码Forward没办法跑来X城凭空偷猫,单纯这一点就赢了!

    游司梵勉强安慰自己,刚刚捺下怦怦乱跳的心,却在看清动态内容的下一秒彻底崩溃。

    2718年6月17日-17:10

    [。]:某人是不是忘记他把我关小黑屋了。[聊天记录打码截图]

    Forward人很好,截图裁去双方头像和ID,聊天背景也是无可指摘的自动白底,对隐私进行无死角保护,保证雁书产品经理亲自到场也认不出用户本人。

    但正正是因为没有别的因素干扰,那些硕大无朋的鲜红色感叹号,以从未有过的显眼姿态撞入游司梵的视觉神经。

    [警告!您的消息已成功发送,但对方拒绝接收!]

    [警告!您已被对方拉黑!请重新加为好友后再开始谈话。]

    从拒收到拉黑,又从拉黑变回拒收。

    感叹号。感叹号。还是感叹号。

    可怜巴巴的小黑猫表情包夹杂在游司梵的指责堆,或站或躺,蔫头耷脑,反而显得少年气势汹汹的追问越发可恶。

    [备注被打码]:哥哥为什么不回我信息?(已读)

    [。]:小黑猫哭哭.jpg(未读)

    [警告!您的消息已成功发送,但对方拒绝接收!]

    [备注被打码]:我知道你在看!我看见你发“已阅”了!消息记录的未读也变成了已读!(已读)

    [。]:对不起。(未读)

    [警告!您的消息已成功发送,但对方拒绝接收!]

    [。]:小黑猫耷拉耳朵.jpg(未读)

    [警告!您的消息已成功发送,但对方拒绝接收!]

    那套黑猫表情包很可爱,圆头圆脑,乖乖道歉的模样最是惹人怜爱,足以让人忘记使用它的人是一位面容冷峻的青年。

    但黑猫表情包有多可爱,游司梵就有多刁蛮。

    那些红色感叹号更是冷心冷面,毫不留情,完全值得担上一句“不做人”的骂名。

    游司梵:“……”

    游司梵眼前一黑,恨不得就此撅过去,长睡不醒。

    然而他现在还不能撇下烂摊子。

    他依稀自记忆深处挖出破碎的画面,好像想起来雁书曾经提示过如何解除拒收消息的状态,但他全忘了。

    游司梵:“…………”

    毁灭吧。赶紧的。

    他颤抖着指尖,循着记忆中残存的蛛丝马迹试图找线索,终于凭借高考的毅力,硬生生从记忆废墟挖掘出相应指引。

    游司梵深吸气,凝神,点开雁书内置帮助,用考场上专心致志审视题干的态度,逐字逐句地看过去,力求将解除拒收消息的操作步骤一次性刻入脑海。

    他可不想、不想再看见Forward用动态隔空传书!

    要是那条神似诉苦的动态又被一整页的点赞评论包围……

    游司梵嘴角痉挛般抽搐一瞬,扯出一个无人看见的难看笑容。

    哈哈,哈哈。真好啊。这雨真大。相信浇到他的骨灰盒上也很舒适。

    可能还会回馈自然,在很多年后,开出一朵不知名的小花呢?

    [尊敬的年度SVIP用户,您已申请解除拒收“。”消息,这是您第二次申请解除。解除后,您与“。”将恢复正常状态。]

    [注:第一次申请失败的原因,为用户长时间未应答。(点击蓝字可查看错误代码与详细解释)]

    “第一次”的字样是无机质的蓝色,像一条凌冽的鞭子,猛然甩向游司梵千疮百孔的心。

    哗啦。

    游司梵只觉自己于无形之中,从头发丝儿到脚跟,再次默默地碎作一地。

    [为确保成功,请于三秒内再次确认解除操作。]

    [解除成功。]

    看见成功的系统说明,游司梵眼疾手快,像被什么不存在的焰火灼伤,“嗖”一下抬起指尖,好似多在屏幕待上一秒,都会误触不该碰的按键。

    但他远远比不上电子讯息的速度。

    恍若盘古开天地一般,0与1构成的代码获得宣泄出口,原本被一道拒收信息指令挡于门外的词句蜂拥而至,霎时挤满游司梵面前这块不算大的方型屏幕。

    叮!

    [雁书:尊敬的年度SVIP用户,您有来自“。”的新消息。]

    [此为消息预览,点击可查看完整信息][。]:[“。”向你转账发起转账:100,000元。]

    叮叮!

    [此为消息预览,点击可查看完整信息][。]:要不要买点甜品吃?

    叮叮叮!

    [此为消息预览,点击可查看完整信息][。]:对不起,宝宝。

    [此为消息预览,点击可查看完整信息][。]:[动画表情,预览不支持显示。]

    [此为消息预览,点击可查看完整信息][。]:不要生我气了。

    [此为消息……]

    [此为……]

    密密麻麻,钝角的浅色消息框像叠罗汉一般高高垒起,一眼望不到尽头。

    游司梵的手机甚至为此卡顿整整半分钟。

    等它吭哧吭哧地转过弯来,老迈的芯片重拾运算功能,机身也像塞进火炭似的滚烫,几乎叫游司梵握不稳。

    十万元的转账。二十条以上的道歉讯息。可他不管不顾,只在动态评论和私讯指责对方。

    ——“为什么不回复我?”

    ——“我知道你在看!”

    可见命运这种虚无缥缈的玩意儿当真存在,祂吹破游司梵的纸糊窗子,又一鼓作气,把他压根就没有的屋顶也一同掀开。

    当他以为自己只是在正常和别人视频聊天,顶多是奇怪怎么连麦一晚上还不挂线时,诶,surprise!

    原来他在主动和刚刚认识不到三天的网恋哥哥裸.聊耶!

    以为网恋哥哥故意晾着自己,装相,回复每一个人的评论,但就是不回复他,疑似搁那维持冷酷无情的人设和脸面?

    超绝惊喜降临!surprise×2!

    原来是因为他单方面把人家的消息拒收了!

    纷杂的念头万马奔腾,游司梵极为艰涩地咽下唾液,掌心一紧,把那根可怜兮兮的皱巴猫条挤出最后一点剩余。

    黑猫狂喜:“咪呜~”

    在疯狂进食的间隙,它抽出换气的空闲,娇滴滴地轻声一叫,转瞬淹没于雨水的噼里啪啦。

    一侧的闻濯瞥黑猫一眼,没说话。

    游司梵更干脆,心神不宁,直接没听见。

    猫条较以往更大幅度的震荡传来,他却没空注意,只当做是黑猫吃腻味了,在用肉垫拍弄。

    游司梵很难过,总觉得自己在践踏Forward赤忱的真心。

    是他先入为主。是他做错事情。

    是他……是他对不起闻濯。

    游司梵强行振作精神,僵硬的指关节挪动,轻轻输入一行话语。

    [雁书:正在输入中……]

    思忖良久,就在他点击发送的一霎,黑猫彻底吃干净猫条。

    它舔舔嘴角,耳尖前后抖动,圆润的猫脸骄傲地昂起,湛蓝的瞳孔纵横睥睨,注视它神思不属的饲养员。

    目前这样的小雨无须畏惧,已经可以让猫猫大人踩在爪下,不用非得和人类一起躲雨。

    它优雅地伏低身子,健实有力的后腿屈起,那些在街头巷尾跑酷练出来的肌肉很有分量,隐约露出捕猎姿态的前兆。

    蓦然,黑猫前爪微微一动。

    叮咚。

    [雁书:您有来自“起司梵”的新消息。]

    [cheese]:QAQ是我的错,不关哥哥事,对不起……

    很可怜,看着好像下一秒要哭出来。

    闻濯又笑了。

    他指关节一拢,轻轻叩上长伞的木柄,好像在抚摸谁的发顶,轻柔而温和。

    有一种坏心思的,逗弄过火后不由自主的怜爱。

    薄荷糖早在某个思绪发散的片段吃完,此时闻濯的唇齿,唯余一股清冽却缠绵的甜香。

    耳畔尽是淅淅沥沥的雨声,这场铺天盖地的暴雨,终于拖着沉重的尾巴走向结束。

    “你没带伞吧。”突然,闻濯开口了,没有指名道姓,没有唤出游司梵的代称,语气不咸不淡,仿佛仅仅在谈论天气如何,“这么大的雨……”

    他顺手息屏,放好手机,并未选择回复游司梵的道歉,只是看着[未读]变作[已读],才向现实中身旁的少年发出邀约。

    “为了赔罪,我们一起去买点吃的怎么样?”

    “……”

    尴尬。震惊。不解。寂静。

    雨声从未如此喧嚣,如同震天响的擂鼓,敲击在场所有人的心。

    四秒后,反复扭头确认周围确实除他之外没有第三个人类,认为闻濯的确在和他对话的游司梵:“……不去!”

    “我才不会和你走!我要喂猫!”

    他言语很坚定,信誓旦旦,还把猫条举起来,将合理证据展示给闻濯看。

    他可是还在等Forward的回复,眼前这个坏东西勾引黑猫就算了,现在还要横插一脚打岔?

    痴心妄想!

    Forward拥有豁免权,这个、这个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谁,是万万没有的!

    哪怕他雪中送炭,茶室赠毛毯也不行!

    “看清楚了吗?看完的话我要继续喂猫了,随便拿走小咪在吃的食物,它是会生气的,哼,”游司梵得意洋洋,越说越自信,手中的奶茶色塑料包装朝左右迅速一摇,实际连自己都没瞅完整,仅是粗略看个大概,“你不来招惹小咪,就已经很好了。”

    闻濯侧过身,方才垂敛的眼睫抬起,墨色瞳孔一错不错地凝望猫条。

    片刻后,低沉的男音响起,如同大提琴的鸣奏。

    “这样啊。”他语气平淡,无波无澜,看看游司梵,看看猫条,又看看黑猫理应存在的方位,眉心的浅淡褶皱优雅地透出疑惑,“可是。”

    “你养的那只黑猫,好像已经离开了?”

    游司梵:“???”

    游司梵:“不是,你乱说什么话……诶!猫呢!小咪去哪里了!”

    他猛然扭过身子,却发现膝前空空如也。

    黑猫的体型游司梵很清楚,就那么一丁点空当,它再怎么藏,也不可能把猫躯压缩成军粮饼干,原地凭空消失。

    猫屁屁很敦实,肉感极佳,它要是趴在那,游司梵一眼就能看见。

    但是它消失了。

    无声无息,没有告别,甚至游司梵都不知道它早早便吃完猫条。

    少年直至现在才蓦然惊觉猫条手感不对,按照平日喂食的定量,此时此刻,至少剩余三分之一。

    “不是,这,呵?你……我,小咪,你……”游司梵重新举起猫条,直接气得笑出声,却见那包装空空如也,瘪的像被土匪洗劫之后的粮食惨状,“不是,这,这还下着雨啊……怎么就这样偷偷跑出去……”

    一瞬气极时发出的笑声淡去,逐渐隐没于喃喃低语里。

    如同一个皮球被戳孔,他的精气神仿佛也随那声情急的笑而泄漏,越往后说越郁闷,神色肉眼可见地萎靡。

    如果游司梵有兽耳,现下肯定具象化地耷拉下来。

    他彻底蔫了。

    猫是自由自在的生灵,他知道的。Forward的乌龙是他主导犯下的错误,他也明白的。

    父母注定离开,黑猫会长大,唯有游司梵前路茫茫,被他们抛在身后,看不见方向。

    撒谎扮作女生和闻濯网恋。辜负别人的真心。顺着司子天的弥天大谎将错就错。在无数个可以坦白的时机选择缄默。

    他好像糟糕透顶,连最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只能等待一条来自于十二天后的成绩短讯。

    一条很大程度上注定他能否走出X城,走出困境的短讯。

    万一高考失利,自己以后又该如何?

    游司梵不知道。

    司子天高考失败,成绩比平时更加难看,但本来念书就是混日子的他不乐意复读,也不乐意念大专,按他的话说。

    “大专,我瞧不上!我天生就是读本科的命!什么?专升本?啊呸!老子才不要!”

    这位堂哥对司二叔和司二婶要死要活,最后如愿读上有着高昂学费的民办本科。

    游司梵看不透天际漫漫的阴沉积雨云,看不透黑猫是何时萌生的离开念头,更看不透无常的命运。

    也许什么都无法确定,但他也仍然能够明晰地知晓一些默认的规则。

    亲属卡的余额,无法支撑他拥有复读重来的底气,亦无支付过于昂贵的学费。

    游司梵此生,也许唯有2718年这一次参加高考的机会。

    在游司梵毫无底牌的情况下,高考和大学,是他最后的,比较容易翻盘的途径。

    一考定未来。

    “到时候感冒,单独喂药又不肯吃,还不是要我掺进罐罐去喂……”游司梵握着猫条的手心缩紧,脑袋低垂,整个人往里团,本来蹲着就显小,如今更是瑟缩至极。

    滴答,滴答。

    雨势收小,然而天色也在不可逆转地黯淡。

    夜幕终将来临,前方却笼罩着不知是晚霞还是暴风雨的乌云。

    它可能散去,也可能在积蓄下一场风雨。

    闻濯实在看不下去,长腿一迈,倾身上前。

    “……诶?”

    游司梵愣愣地昂起头。

    却见冷峻的青年走至他身前,完全不介意湿润的木地板沾湿裤面,单膝跪下,视线与他齐平,不容置喙,将猫条包装袋自他紧攥的手心慢慢抽出。

    那双如墨色琉璃般剔透的眸子,一直在凝视游司梵的眼睛。

    “如果是吃完的东西,不需要了,就收拾好,一起拿去丢掉。不要担心,不要慌张。”闻濯的语速不疾不徐,“很累的话,喝一杯热茶或者咖啡会舒服很多。”

    话语结束的一刻,被黑猫悄悄吃完的猫条包装条完全离开游司梵的掌握。

    游司梵有点没反应过来,还呆呆地维持手握物件儿的姿势,有种娇憨的滑稽。

    “茶,咖啡。”

    他无意识地重复这些字句,脑海里浮现一些名为温暖的意象。

    热雾蒸腾的白汽,舒展的叶片,略带苦涩的醇香。

    好像和眼前高大而冷冽的闻濯,无甚关联。

    “对,咖啡和茶,温热的,夏天在空调房喝,冬天烤着壁炉饮,”然而看似遥不可及的闻濯朝他弯起眉眼,俊冷的颜色瞬间化去隔阂,好似冰雪消融一般,春风抚遍干涸的大地,“正好这里是书咖,里面有咖啡和甜品出售,我们可以去休息一下。”

    “等我回来。”

    闻濯的指腹轻轻蹭过游司梵手背,没有亵玩或者轻浮的意味,更像小动物之间不远不近的贴贴,彼此交换气味和触感,用以安抚惊疑不定的同族。

    游司梵长睫一颤,指尖条件反射地蜷缩一霎,又很快放松开来。

    闻濯力道不大,比先前半强迫地带他剥开糖纸,如今已经称得上温柔二字。

    “好……”游司梵耳根一热,心尖泛起酥麻,低声应道。

    他还不知道自己的耳垂红透了,像两粒整整齐齐的莓果。

    闻濯深深望他一眼,起身。

    嗒,嗒。

    青年沉稳地走于避雨廊下,长伞执于手中,如若古时佩剑夜行的贵公子,跨越岁月奔涌无间的长河,只为护卫自己最为珍重的人与事。

    途中,他略一驻足,躬身捡起那被游司梵忙乱里抛至某处雨水小潭的猫条壹号。

    它与形似麻袋的,空落落的猫条贰号相比,也已经惨不忍睹。

    区别仅仅是外表干或者湿,其余部分,埋汰得各放异彩,千奇百怪。

    游司梵眼尖,不过是随意一扫,就看清闻濯在仔细研究什么。

    “……”他尴尬地移开视线,还没成型的绮思立刻散个干净,连面颊也泛起柔嫩的红粉。

    不是因为暧昧的羞涩,纯粹是被自己耻到。

    该说还好闻濯想起来了吗?不然他那无数的罪过,还得再加一条乱扔垃圾。

    游司梵撑着膝盖,慢慢站起身,待久蹲后血液流通不畅的金星散去后,才沉重地摇摇头,试图把脑仁多余的水晃出来,又开始忧虑起未知的高考成绩。

    他不会在考场紧张过度,也看漏什么题眼和关键词吧……

    游司梵掩饰地轻咳一声,在把手机放回小挎包前,习惯性地解锁屏幕看看讯息。

    2718年6月17日-17:21

    [cheese]:QAQ是我的错,不关哥哥事,对不起……(已读)

    已读。

    Forward看见了,但没有回复。

    游司梵的情绪不可避免地低沉一瞬,胸腔如同攒进一大团郁气,闷闷的,涨得他心房发酸。

    可能做错事情的人就是应该得到惩罚,Forward不回他,却不是直截了当的拉黑或者删除,也已经是万幸。

    他拼命找理由安慰自己,心里却没好受多少,见七米之外的闻濯将废弃物丢入篓子,灵光一闪,鼓起勇气招呼道:“那个……嗯!……我们,我们……我有点饿了!”

    闻濯回首,侧脸的轮廓刀凿斧削,以黑色口罩为界,辟出一大片雨幕的空白:“嗯?”

    他挑起眉梢,表情看起来不是很懂。

    “嗯……嗯!饿了就是,不及时吃东西可能会低血糖。”游司梵煞有其事地搬上论据,很认真地看向闻濯,补充道。

    可惜这段即兴发挥前言不搭后语,支支吾吾,正经的华国语言硬是说出A国语的加密意味,后续解释更是比胡编乱造、已读乱回的AI更AI,还不如不说。

    但闻濯思忖几息,仿佛在认真辨别游司梵其中蕴含的情绪。

    “你是想喝甜一点的饮品?”半晌后,闻濯询问游司梵。

    也不知这离题八万里的解读是如何理解出来的,和先前每一个字符都没有联系,但游司梵居然乖乖点头,认可了这个答案。

    闻濯昂首,在避雨廊的墙角放下长伞,使之稳稳立于墙壁与地板的夹角间。

    “那就点卡布奇诺。”他指尖触上书咖玄关的门,示意游司梵过来,准备为少年开启这扇不算轻盈的入口,“你应该会喜欢,味道很甜。”

    哗啦——

    游司梵顿住脚步,闻濯也停下推门的预备姿势。

    即将踏入书咖的两个人眨眨眼,被里头出来的人潮冲破宁静的氛围。

    避雨廊下的独处时光,随着雨势的变小,终究化作尘烟,归于某些极其深刻的吉光片羽。

    “停雨了,可算是停雨了!”头一个挤出来的客人大声嚷嚷,肥硕的躯体横冲直撞,坦克一样碾过闻濯立足的空间,“小年轻啊你让一让,我着急办事!”

    闻濯还没退后,几米外的游司梵倒是下意识后撤步。

    三年寄人篱下的日子,游司梵的身躯比精神记得更深刻,躲避与谦让成为生存法则的纲领。

    见闻濯朝他投来视线,游司梵不好意思地笑笑。

    ——“惯性动作。”

    有人在不好大声说话,他摆摆手,对闻濯做口型,唇张得很饱满,保证发音口型标准。

    但做完才反应过来,他们都戴着口罩,谁也瞧不见谁的嘴巴。

    然而也许这便是缘分的奇妙,命运令他们在二十四小时内二度相遇,本不应理解口型的闻濯,竟然心有灵犀,完美get到游司梵的静默之言。

    闻濯点点头,向游司梵走来,顺道给肥硕男人让路。

    他也没说话,也没说自己有没有看懂“唇语”,但游司梵笃定,他们沟通的就是同一件事。

    熟悉的冷香缓慢地重新充满鼻端,无须言语,这独有的气味已然昭示闻濯的再次接近。

    青年站至他的身边。

    游司梵深深吸气,脚步一点一点,慢慢把自己挪到离闻濯更近的位置。

    无他,从书咖涌出的人流实在太密集,太恐怖。

    “哎,你这人怎么回事儿?我叫你让一让,你怎么还不让呢?”有人抱怨。

    “这书咖的书,质量有待提高啊,都是一些过时的书,啧,不好看!”有人挑剔。

    “那不是为了躲雨才顺道来一下的吗?一个歇脚的地方而已,对他要求也不用太高了。况且可以歇脚,不是已经很好吗?刚才那个咖啡味道也还可以啊。”有人劝慰。

    “嘿嘿,栗子蛋糕真好吃……嘿嘿……妈妈我下次还要来吃!好不好好不好嘛?”有人撒娇。

    众生百态,熙熙攘攘,玄关变作一道窄窄的出入口,观测底下这些或皱眉,或微笑的人们。

    幼稚园年纪的孩子尖叫着推搡而出,口里含着“憋死我了里面不许说话”,却又在飞奔的下一个瞬间,被家长提溜起后脖颈,狂奔大业折戟沉沙;行色匆匆的白领抬手看腕表,笔记本电脑包背在胸前,伞都没有遮自己,全去遮那金贵的生产力了;淡漠的少女缀在人群后端,不怎么在意地打量游司梵和闻濯一眼,扭回头,重新戴上耳机。

    源自四面八方的人汇入这个世间。

    不仅仅是书咖,这条街也在逐渐恢复生气,在暴雨退去之后,属于人类的文化再次浮出被自然短暂清除的水面。

    有人踩到陌生人的脚。有人对着手机另一侧的人大吐苦水。有人前后擦肩而过,萍水相逢。有人路过霓虹灯闪耀的灯牌。

    灯牌上永恒美丽的明星笑容灿烂,注视每一张经过的脸,注视这个平凡的世界。

    好像一场不会醒来的梦。

    自从游兰和司麓去世,游司梵时常陷入虚幻的眩晕,此时此刻,他看着这些寻常至极的景致,竟也再次沉入不可控制的惶恐。

    这是真的吗。

    我还……活着吗?

    或者说,这就是“活着”的感觉吗?

    没有办法像解答数学题那样斩钉截铁,也不似语文诗词鉴赏的意象体悟和升华,生活不是历史书,不是政治卷子那些极为严肃的专有名词,也不是标上海拔数值的山川河流。

    它无法精准预测,谁也不知晓戏剧性和幸运哪个先到来。

    比如现在。

    游司梵晕晕乎乎地跟着闻濯走进书咖,内里的顾客少去很多,现在还留着的,大多是用心而沉静,仔细阅读书籍的爱书之人。

    已经很小的雨声于室内再次减弱,被书咖内部的厚重地毯吸去杂音。

    它们的触感很舒服,如同踏上一片松软的青草地,游司梵没想到它那么软和。

    这家书咖位于X城中心区域,离康乐大酒楼不远,往日经过时,他也会隐约从玄关窥见里头的风光。

    棕红色地毯,绣花沉稳而繁复,看起来就很贵重,不是他能消费的地界。

    如果不是闻濯提议,他可能也不会在今日进入书咖,只会一直在避雨廊抱着猫躲雨。

    游司梵收回张望的视线,好奇地看向闻濯领他前去的甜品台。

    糖霜和蛋糕体的香气萦绕不绝,咖啡机嗡嗡作响,面带倦色的服务员正在更换围裙,因为前一件被孩子弄脏了。

    “他把奶油往我身上抹,谁给他这里是生日party的错觉?因为人多就发疯吗?”游司梵听见服务员低声抱怨道,完全没发现有新顾客靠近。

    “今天一个下午的业绩能抵半年吧——?这平时一个人影也没有,哎哟喂,老天开眼了,财神降临了,一场特大暴雨把人赶猪似的往书咖里头圈呐!就是苦了咱们!收一样的薪水,还要被不长眼的熊孩子和顾客刁难!”

    “不长眼的顾客”闻濯停顿步伐,在甜品台三尺之外,轻轻叩响奶白色的桌面。

    咚咚。

    声音很轻微,三步以外的人听都听不见,但声响却好似惊雷,骤然敲响服务员满腹牢骚的心灵。

    她见了鬼一样转过头,骂人的口型紧急拐弯,上扬,半途换作职业微笑,手还在背后紧急打蝴蝶结:“啊,先生,不好意思,我刚才在整理着装,没注意到您!”

    闻濯没有在意。

    “要一份栗子蛋糕和一杯卡布奇诺,谢谢。”

    游司梵眼睛瞬间亮起。

    栗子蛋糕诶……刚才好像听见有一个人说它很好吃!

    好想尝尝。

    他本来还不远不近地缀在闻濯身后,听闻“栗子蛋糕”四个字,立马紧急向前,什么害怕和距离感全部抛之脑后,黏答答地靠向闻濯。

    青年身高很高,游司梵真正走到他身边,发现自己才到闻濯肩头。

    但是没关系!

    这位偷猫……啊不,为我购买栗子蛋糕的好人,一定没有坏心思!

    “你真好人!栗子蛋糕这名字,我一听就戳中心窝了!”游司梵兴冲冲地感谢闻濯,不忘压低嗓音,踮起脚尖,尽力离这位身高过于伟岸、恐怕超过一米九零的青年更近一些,“但怎么只点了一份呀?你想吃什么呢,我请你好不好。”

    闻濯单手撑着甜品台,臂膀的肌肉线条结实有力,微微朝游司梵那侧倾低身子,好让他别那么勉强自己。

    那股冷香再次充满游司梵的五感,仿佛变为闻濯另一种意义的肢体,代替真正的触碰,来拥抱游司梵。

    他们二人身高差二十厘米上下,体型也相差较大,一个蜂腰猿臂倒三角双开门,一个清瘦单薄秀气,作出这样的亲昵姿态,却没有丝毫违和。

    好像没有人可以破坏他们浑然天成的气场。

    服务员终于和蝴蝶结完成搏斗,利落系好的一刹那,她决定闭嘴,把劝说的客套言语咽回肚腹,只是默默站着,把自己当成透明人和NPC。

    “谢谢,但我刚才在书咖用过了。”游司梵没看出来,闻濯却是极其敏锐的,他第一时间发现服务员着装整理完毕,可以用体面的姿态完成工作后,便开口询问,“抱歉,是要先结账再制作吗?”

    游司梵马上转移注意力,把和新晋好人咬耳朵的劲儿用来注视服务员。

    超级超级期待,星星闪烁,几乎可以算得上灼灼如焰火。

    服务员:“……”

    她咬咬牙,微笑僵硬,弧度相当刻意,额角渗出细密的汗:“是这样的,嗯,我刚才没说清楚,很抱歉!”

    “因为人流超出预计,我们店的甜品已经售罄,就连咖啡也……”服务员尴尬地指指那台制作中的咖啡机,顶着闻濯黑沉的眼瞳和游司梵失望的表情,硬着头皮往下说,“那个,是老板要喝的最后一杯……所以,所以……”

    “所以”的后续,是服务员解释清楚这个乌龙后,很抱歉地把两位客人送出书咖。

    游司梵再次站上X城湿润的土地。

    雨汽亲昵地裹挟他的肌肤,不冷不热,夏日的高温暂时还被小雨所压制,风拂过游司梵的小腿,宜人而舒适。

    闻濯寻来先前放好的长伞。

    哗啦——

    浓重的黑色伞面开启,无须更多的解释和言语,游司梵自觉走到闻濯身侧。

    那里留有一个遮雨的位置,他们即将并肩而行。

    闻濯没有说些什么。

    他只是沉默地推开玄关的门。停顿两秒,沉默地判断雨势。沉默地开伞。沉默地邀请游司梵共行。

    雨真的变得极小,但也并非达到可以完全忽略的程度。

    因为游司梵看见闻濯的衬衫,被雨丝微微浸湿,隐隐约约透出肌体的肉色。

    他们并排走在伞下时,往时不甚明显的身高差陡然拉大,近乎达到一个恐怖的地步。

    游司梵无法看清闻濯的面容。

    当然,他们原本也互相佩戴口罩,就算面贴面,也是看不清的。

    但由于身高的缘故,游司梵即使昂起头,也只能看见闻濯的半个侧面。

    在较为昏暗的天光里,周围还有淅淅沥沥的雨丝,缠绵悱恻,而青年的轮廓是异常一道锋利的剪影,下颌线利落分明,把红尘的俗气通通割破,不染尘俗。

    像初见锋芒的宝剑,此前一直藏于剑匣之中,有夏日雨夜的晦暗,也有睥睨万物的勇气和直白。

    游司梵本能地感觉到:在闻濯身边,很安全,不用操心任何事情。

    他的余光捕捉到闻濯凸起的喉结,冷感又克制,以及并肩走在伞下时,那因为握着伞而发力的臂膀。

    闻濯的手臂肌肉线条很利落,很干净,衬衫的包裹没有削弱他的锐利,反而更加充满爆发力与力量感。

    啪嗒,啪嗒。

    他们又一次同步迈过一方浅浅的水潭。

    恍惚间,游司梵仿佛觉得他们是比翼齐飞的鸟雀。

    也许在一个擦肩而过的瞬间,他与闻濯,已经相伴度过十年的岁月。

    但这怎么可能呢?

    他和他,只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啊?

    第33章 这样我很没面子 “很甜,你应该会喜欢……

    在又一次经过一家满座的咖啡馆后, 游司梵选择放弃思考。

    熟悉感为何而来,他不知道。

    但闻濯此时的表情……游司梵用尽毕生力气,才把不合时宜的笑忍回去。

    嘲笑别人是不好的行为。嗯!真的非常不好!

    尤其是当别人和你一样尴尬的时候。

    “嗯——嗯哼。”游司梵抿唇,目视闻濯面无表情的脸, 将扬起的嘴角拼命往下压, 好不容易吞回笑出声的尾音, 力图让自己不要把幸灾乐祸表现的如此猖狂,“没事的——!真的!”

    他们现在正站在X城中心最后一家咖啡馆外, 同撑一把伞, 肩并肩, 如同两个如出一辙的蘑菇。

    阴沉的,灿烂的, 看着玻璃窗内客人美滋滋地喝咖啡,自己却只能待在雨中阴暗发芽。

    ——“先生, 不好意思, 小店满座了, 并且不接受外带。”咖啡馆1号。

    ——“啊,这可真是不巧……在您之前进来的那位客人, 就已经把我们最后的一些存货领走了。”2号。

    ——“真的很抱歉, 两位客人, 您看这样行不行?下次您们来消费, 我们给打八折优惠, 不知这样您是否可以接受?”3号。

    就在半分钟前,4号咖啡馆也礼貌地婉拒闻濯,掐灭最后一丝可能存在的希望。

    市中心的相关店铺们,不是满座就是售罄,普天之下, 竟无一处闻濯可兑现承诺的地方。

    青年沉默不语,握着伞柄的指关节越发用力,泛出淡色的白,鸦羽似的长睫微微垂敛,遮掩眼瞳乌沉的色泽。

    游司梵眉眼弯弯,和闻濯的郁闷完全相反。

    与其说闻濯在生气,在闷闷地不开心,倒不如说是“尴尬”二字来的合适。

    如果是一个小时前的游司梵站在这里,那么他会害怕。

    但现在的游司梵?

    他只想笑。

    “咳,咖啡馆和茶馆都满座也没事啊!那个,呃,”游司梵停顿一瞬,没想出来怎么称呼闻濯,便含含糊糊地略过,“就算吃不到栗子蛋糕或者其他甜品,我也已经很开心啦,而且……”

    闻濯闻言,侧首望向他:“而且什么?”

    他语气有些无奈。

    既然已经被游司梵看破尴尬,也没什么好继续掩藏的。

    近在咫尺的少年朝闻濯善意地笑,语调很严肃,眼眸却是抑制不住地透出笑意。

    像狡黠的猫。

    “而且,”游司梵抬手一指,犹如将军般挥斥方遒,烟雨朦胧的街铺尽在掌握,坦然地为闻濯指出一条康庄大道,“其实便利店就很好,你觉得呢?”

    与咖啡馆不同,和它并排共生的便利店装修老旧,招牌的灯箱似乎停留在过去,广告代言仍然是七八年前的流行人物,无论是日晒雨淋后褪色的外观,还是相片里过时老土的发型妆造,都存在难以抹去的岁月刻印。

    它的玻璃外墙上,甚至还粘贴着一张汽车影院的放映海报。

    就算是在X城这样远远称不上发达的地界,汽车影院也落时的过分。

    游兰和司麓曾经工作过的厂房,城市边缘的游乐园,渐渐缩招合并的幼儿园和小学……

    它们就如这间便利店一般,曾经兴盛后快速没落,最后停留在风雨里,成为汽车影院宣传海报卷起的一个小角。

    便利店玻璃的划痕繁杂而朦胧,海报加粗加黑的刊印字体很方正。

    [2718/5/17——7/17]

    [本影院最后一场回馈放映限时进行中(爆炸性的感叹号)长达两个月(两道特意加粗的红色下划线)感谢所有市民多年来的支持与陪伴(剧烈的感叹号)]

    [每日晚上18:30,我们不见不散!]

    [以下为影片名录……]

    [《rain》、《烈日》……]

    棕黄底色的海报挡去一些便利店内部货架的视野,但闻濯依然能透过玻璃,看见那些被陈列的商品。

    他顺着游司梵的指尖,将速溶罐装咖啡和活血化瘀的止痛喷雾尽收眼底。

    身旁的少年还在等待他的答复。

    那双杏核目眼尾眯起,笑纹蜿蜒绽放。

    游司梵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不语地等待闻濯,很有一种乖巧的稚气。

    哪怕他眸里的幸灾乐祸压都压不住,也仍旧是一眼可以望到底的清澈。

    不设防,情绪和喜好全部直白地写在面上,完全不知道自己把某些破绽暴露地彻彻底底。

    譬如磕碰痕迹可怖的膝头。

    譬如不经意间露出的,布满斑驳红痕的腰。

    “嗯。”闻濯不留痕迹地扫过游司梵的膝盖,少年的腿修长而笔直,站姿很端正,那片白皙的嫩肉暂时被铅灰色短裤所遮盖,影影绰绰,什么也看不清楚,“便利店也可以,挺好。”

    “那个品牌的罐装咖啡我喝过。”他音色琅琅,似晶莹剔透的方正冰块浸入凉水,冷冽而悦耳,“很甜,你应该会喜欢。”

    五分钟后,看着咖啡铝罐[健康低糖][还原咖啡本味]标签的游司梵:“……”

    很甜?

    他目露怀疑,把这罐可怜的咖啡上下颠倒,也没看见它存在正常糖或者多糖的表述。

    所以到底是他,还是闻濯,对“甜”有误解?

    很有探究精神的游司梵仅仅纠结2秒,就决定开口询问:“那个……”

    便利店不大不小,游司梵呆在货架近门这一端,恰好与另一侧的闻濯构成对角线,遥遥相望。

    收银台没有人,店员刚刚离开。

    闻濯在整理长伞,结实紧致的肩颈肌肉随之而动,于微湿的衬衫里层峦起伏,若隐若现,倒不像在普普通通地摆弄雨伞,而是在擦拭长刀了。

    俊美无俦,风华绝代。

    容貌和身材叠加后,杀伤力200%。

    “……”

    游司梵一噎,自动咽下质疑的言语,原本已经打算把咖啡放回来处的手一缩,标注[低糖]的饮品再次进入塑料购物篮。

    他红着耳根,闭嘴了。

    哐啷。

    购物篮里,圆柱形的咖色铝管骨碌碌地一歪,滚至一袋爆米花隔壁,与之亲昵地互相依偎。

    游司梵眼疾手快,似乎想把某些尴尬的乌龙快速翻篇,装作认真挑选的样子,又从货架拿出一包果冻。

    哐当!

    等果冻、咖啡、爆米花重叠,在购物篮难分难舍,游司梵才悄悄松下紧绷的神经。

    闻濯好像没注意这边——

    “呼……”游司梵逃避般翻找手机,余光窥见闻濯的身影并无大动作,不管三七二十一,匆忙解锁,耳根越来越红,“看看现在时间是?……”

    他呢喃着细碎的话语,试图转移注意力,好让自己咕噜咕噜冒泡沸腾的思绪降温,别再去反复品味一个陌生人的身躯。

    然而天不遂人愿,游司梵动作太快,口中说是看时间,实则指尖惯性地一点,直接开启雁书。

    [雁书:loading]

    刻骨铭心的加载图标亮起,游司梵讶然一顿,心却在刹那间飞速加快。

    怦怦怦!怦怦!

    [74%……86%……95%……]

    Forward,他,他是不是会回我了?

    游司梵口干舌燥,脊背泛起蚁噬一般绵密的酥痒。

    期待和难以言说的躁动充斥他一切的感官,明明知道雁书会在特别关心有相应操作后第一时间通知用户,明明知道这很有可能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的贷款期待,但游司梵完全无法自抑。

    仿佛经过长达一世纪的等待,终于,下一秒,一行系统文字弹出。

    [尊敬的年度SVIP用户,欢迎您回到雁书。]

    浅灰的文字框只存在一霎,便如融入水中,悄然散去。

    系统时间,显示。

    游司梵的个人头像与ID,显示。

    在线状态,显示。

    密密麻麻的消息列表,显示。

    从下往上,先是[司子天]昨天下午晦气烦人的命令,接着[W城综合大学你就不能垂怜我吗]友善的贴贴,略过置顶群聊「终于去西北大环线自驾了!(3)」,游司梵终归是见到与[。]的私讯对话框。

    星空图头像。简略至极的句号ID。是Forward本人账号,如假包换。

    但消息简讯一变不变,仍然维持游司梵上一次查看的情形。

    [cheese]:QAQ是我的错,不关……

    阅览状态下,显示字数有限,然而也已经足够令游司梵死心了。

    他极为艰涩地眨眨眼,三秒之前还如擂鼓的心跳骤然慢下,几乎在胸腔中凝滞。

    Forward没有骂他,也万万没有揍他,他只是不回复而已。

    但这种类似于冷暴力的冷落,正在凌迟游司梵。

    说不定是在忙?不是故意不回?也许……也许等会就……

    就个鬼啊!

    游司梵受不了了,手臂斜挎的购物篮好沉重,那一罐250ML的咖啡居然重若泰山,直接压垮他本就岌岌可危的勇气。

    现下的游司梵,已然完全没有精力去关注不远处的闻濯。

    因此,他也不会看见青年若有所思的神色。

    闻濯在宁静地观察他。

    观察游司梵微微低垂的头颅,脑后束起的低马尾,红透的耳根,秀气却拧紧的眉心。

    他在难过,很不高兴。

    这位年岁不大的少年,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坏人欺负地啜泣出来。

    闻濯却展颜笑了。

    他冷感的眉眼浓墨重彩,如此轻轻一笑,凌厉的意味不减反增。

    像高高在上的审判官。

    闻濯悲悯般解锁手机,指尖随意一击,向不知名的对象发送讯息。

    与此同时,游司梵手机一震。

    叮!

    [雁书:尊敬的年度SVIP用户,您有来自“。”的新消息。]

    [是否查看?]

    第34章 送入洞房 像蜷缩起来的小动物。……

    “看!看!好情郎呀你看看我~我是你求之不得的爱情~~”

    喀嗒嗒……

    “看!看!好哥哥啊你别怨我~我不过想和你甜甜蜜蜜~~”

    喀嗒……喀!

    “你快看我, 快看我~”

    “不要再看别的小妖精~~”

    嗒喀!

    一道无比诡异的歌声忽然自游司梵斜上方响起,边响边抖,很像什么恐怖片现场。

    游司梵浑身一颤。

    他试探地慢慢抬头,发现竟然是那个破烂扬声器在放歌。

    蜂窝状的塑料盖子已经泛上陈旧的黄, 边缘无法严丝合缝地闭拢, 正在伴随歌曲的节奏, 一震,又一抖。

    摇摇欲坠, 仿佛随时会砸下游司梵的脑壳。

    点开消息提示, 却完全没空查看Forward发了什么讯息的游司梵:“……”

    身旁猛然蹿出来一个店员的闻濯:“……”

    他克制地收回手臂, 在刹那间紧绷的肌肉稍稍放松些许,几乎戳到店员的长伞矜持地退回身旁。

    “看!看!好情郎呀你看看我~我是你求之不得的爱情~~”

    诡谲万分的背景音乐响彻便利店, 接连不断,俨然一副鬼哭狼嚎之景。

    老式货架。店内偏向幽暗的灯光。零食包装袋花花绿绿。

    在如此震撼且割裂的场景里, 闻濯不为所动, 凌若寒星的眼瞳看向店员。

    “怎么了。”他冷声问道。

    层层叠叠的商品间, 一个探出半个身子的店员讨好地笑着,嘴角的弧度被顶光一照, 大片阴影漫延开来, 说不出的诡异。

    “没什么没什么, 欢迎光临, 二位请尽情选购哈, 刚才我进仓库去整理商品了,就没看见客人你们,”店员看看闻濯,又看看游司梵,身子重新钻进仓库, “店长要求我们放些歌吸引顾客,同时以示热闹,但是不是吓到你们了?这歌不怎么好听,对吧?”

    鼠标声。键盘敲击几下。

    “不要再看别的小——”

    歌声戛然而止。

    游司梵头顶的扬声器凝滞一瞬,吞吐似的嚼吧嚼吧,开始慢慢放出一首异国的钢琴曲。

    曲调舒缓又柔和,蜂窝状的塑料盖子一抖一震,竟也巧妙地合上重音落下的旋律。

    游司梵舌尖无意识地抵上犬齿,感受舌面舔舐坚硬之物的微痛。

    好熟悉的曲子……他是不是在哪里听过?

    “经典电影插曲,嗨,这次不会出错了吧!”店员的言语飘忽而遥远,夹杂在悠扬的音乐中,摇身一变,便利店也恢复回宁静和蔼的氛围,“我挨个按照汽车影院影片名录扒下来的插曲歌单!要我说啊,你们要是有空,买完东西也可以去汽车影院看看,都是好片子,票的价格也低,我看看……”

    “等会18:30就放这部《rain》,这不赶巧了吗,歌单里面,我就最喜欢这同名的电影插曲……”

    店员还在念念叨叨些什么,游司梵没有继续听。

    他神思不属地多拿一包薯片,看着屏幕上Forward发来的信息,唇角弯起。

    钢琴曲并没有人声垫音,很纯粹,很悠扬,叮叮咚咚的音符流淌于听觉末梢,如同一位久不见面的友人,终于在夏日的傍晚,送来游司梵期盼多时的问候。

    [“。”拍了拍“cheese”,并祝福我6.29高考出分如愿以偿。]

    掠过色彩纷杂的货架,闻濯看见游司梵眉心舒展,原本有些蜷缩的肩颈打开,整个人焕然一新,低落与沮丧的郁气无踪无影。

    他注意到闻濯的视线,杏核眼明显呆愣一瞬,又强做镇定,朝闻濯昂昂下巴,手上动作不停。

    叮!

    [雁书:您有来自“起司梵”的新消息。]

    闻濯的屏幕上,那行置顶的私讯对话框末尾,冒出一粒圆润的红点。

    小小的数字1。

    [“起司梵”拍了拍“。”。]

    闻濯没有设置相应对话,游司梵拍拍他,也只会得到最原始的答复。

    系统提示比对话气泡要小,色泽也更浅,两列浅灰的文字一上一下,莫名有一种好朋友并排紧紧靠在一起的既视感。

    谁也分不开谁。

    游司梵难得有些雀跃,面对闻濯那张凌厉而英俊的脸庞也能顶住压力,耳根止不住地烧起来,眼神却坚强地不移开。

    “我选好了……”货架不长,不过几米的距离,游司梵慢吞吞地走,也很快走至闻濯身前,“你呢?”

    钢琴曲恰好进行到激昂的高潮片段,近似雨声的间奏融入,在音符的起落间尤为突出。

    曲中世界,仿佛正在迎来一场无穷无尽的暴雨。

    踏过雨珠坠地的余韵,游司梵干净而懵懂,来到闻濯身前。

    少年远远不及闻濯的身高,他若想注视闻濯的眼睛,需得稍稍昂首,脖颈蜿蜒出一道青涩的曲线。

    一具初长成的躯体,单薄的脂肉包裹骨骼,宽大的短袖短裤衬的游司梵年纪很小,很脆弱。

    夏夜的风,似乎就足够摧毁这株不设防的花。

    可游司梵的臀与腿,有着完全迥异的肉感。

    像簇白的、嫩生生的棉花,像天边的云。

    丰满而圆融。

    他全身扑入闻濯怀里的那一刻,闻濯只觉得自己陷入一场过于柔软的梦。

    这些不为人知的颜色,尽数藏于那些毫无攻击性的衣物之下,唯有在某个不经意的刹那,垂怜一般眷顾苦苦煎熬的闻濯。

    神明得知凡人的燥火和欲念,于是用自身抚慰永不知足的人心。

    但他不知晓,正是这些无意的举动,开启束缚今后的枷锁。

    钢琴曲咚咚作响,演奏者宣泄似的情绪力透扬声器,这处老旧的便利店,似乎也化为博弈的棋局。

    在拟态化雨声达到巅峰的一霎,闻濯自然而然,接过游司梵满满当当的购物篮。

    游司梵有些无措:“诶?不用麻烦你的……东西不多,我自己可以拿。”

    “不麻烦。”

    闻濯如同一个尽职尽责的伴侣,而游司梵是他必须照顾的爱人,

    他的眼眸很黑,深处的欲念谁也看不透。

    “雨还没停,我送你回家。”

    *

    坐上车后,游司梵才反应过来闻濯根本没有问他的地址。

    青年礼貌而绅士地为他拉开车门,高大结实的身躯离游司梵很近,属于肉.体的热度仿佛将雨丝也烫化,冷香铺天盖地,充斥游司梵的口鼻。

    他说不出拒绝的字词,稀里糊涂,半推半就地上了车。

    这辆墨黑色的SUV内饰低调奢华,车标在雨幕里一闪而过,是游司梵从未见过的狮子标。

    和闻濯一样冷酷,一样无情,孤傲地伫立于已经变小的雨。

    几个月之后的游司梵在闻濯车库里发现更多闻所未闻的车标,有展翅高飞的鹰隼,几何状的六芒星,半弯镂空的下弦月……

    后来,他才知道。

    那日的狮子标SUV市价八百万元,却是闻濯座驾中不甚起眼的沧海一粟。

    但如今的游司梵全然没意识到这一点。

    顶级真皮制成的副驾驶座宽大舒适,完美贴合生理曲线,然而游司梵满脸困惑,如坐针毡。

    像蜷缩起来的小动物。

    “为什么买了止痛喷雾呀?”游司梵已经系好安全带,膝头放着方才买的物品,一瓶止痛喷雾在诸多薯片、爆米花之间格格不入,铁制的外观分外冰冷,“你受伤了吗?”

    窗外的景致快速倒退,褪色的街道如流光般划出游司梵的余光。

    雨滴绵延于玻璃上,又很快被风刮得歪歪扭扭,徒留一些崎岖痕迹。

    SUV隔音很好,除去游司梵的问话,车厢内唯有闻濯清浅而稳定的呼吸。

    有雨的印记,却没有雨的纷扰。

    闻濯单指敲敲方向盘,骨节分明的指在黑棕的真皮衬托下修长而有力。

    “我见你膝盖有淤青,”他通过后视镜看游司梵一眼,“买给你的。”

    游司梵:“……”

    游司梵:“啊。”

    片刻后,他才干巴巴地蹦出一个艰涩的音节,霎时充满车内空间。

    这方相对狭小的空间,实在太私密,也太安静。

    落针可闻。

    闻濯说完那句话就没有再出声,游司梵放缓呼吸,自以为隐蔽地观察他半分钟,见始终没有其他动静,才掀起少许裤腿,看看膝盖如何。

    他嘟囔道:“小小磕碰,不碍事的,用不着喷雾……哎?!”

    一大块淤紫色的磕痕张牙舞爪,赫然遍布他大半个膝盖。

    游司梵沉默,闭嘴了。

    “喷雾活血化瘀,对症的,爆米花下面应该压着创口贴,你看一下。”闻濯提醒他,语速不疾不徐,指尖在中控台点击几下,低沉的音乐瞬间流淌车厢,“上完药之后,贴好。”

    除去他与闻濯以外的第三种声音响起,死寂的静水破局,撞入搅动漩涡的动力,游司梵尴尬至极的心一松,好歹没这么紧绷了。

    他轻轻放下裤腿,蹑手蹑脚,好似在放下女式的裙摆。

    “好。”他应道。

    闻濯微微昂起下颌,冷冽的眸注视前方路况,视线克制,不再故意吓唬局促不安的少年。

    只有偶尔查看左侧倒车镜,方能瞥见游司梵谨慎的动作。

    少年也许没怎么用过止痛喷雾,自己悄悄的尴尬完毕,重整旗鼓,将铁罐子上下倒腾一番,悄悄的研究。

    初时游司梵没弄懂开关,使出浑身解数也摁不下喷雾,指肉都红了,肿起一周可怜的红痕,圆嘟嘟的。

    他低低呼出一口气,缩进座椅,郁闷地自闭了一会,连闻濯越开越偏的路线都没发觉。

    在游司梵和喷雾较劲的时候,这部深墨色的SUV冲破雨幕,静谧地驶入一处人烟稀少的地界。

    ——这里没有人,只有车。

    第35章 we march off to hell……

    X城有山有水, 是个错落有致的城市。

    它分作A、B、C三区,最繁华的区域,是三区汇聚交叠的中心。

    书咖与康乐大酒楼所在的街道群,便是X城难得的热闹地方。

    C区地势平坦, 多是工业厂房, 十五岁之前, 游司梵随父母住在工厂分配的宿舍,后来出了事, 他就搬去司二叔家的B区。

    B区是X城人普遍选择的住宅区, 诸多新旧小区云集于此, 配套设施不算多好,也不算太差, 每日都会有一列火车准时准点,从B区出发, 驶出X城。

    A区是个例外, 游司梵很少来。

    X城的山和水全部归于此处, 间或有人会来爬山露营,他依稀记得有些不爱凑热闹的有钱人喜欢住在山上, 独享山水之间的宁静。

    但他没想到汽车影院——应该是汽车影院吧?也在这个地方。

    巨大的黄白色幕布横跨在数十米外, 背面就是X城那座葱葱郁郁的山。

    雨还在下, 稀稀落落的车停在幕布之前, 四面八方皆有。

    傍晚天色昏暗, 能见度不算高,这些错落停泊的车辆有些萧瑟的意味。

    粗略一望,人影都瞧不见,唯有一星半点的橙色火星子,一闪一晃。

    一个不知道何人从车窗探出的烟头。

    说实话, 游司梵被吓到了。

    “原来喷雾开关这有个暗扣是吗?要拨开才能用,难怪刚才怎么也搞不懂……”他抬起脑袋,忽而看见周围迥异的风景,手指下意识地骤然缩紧,“啊!……不是!这是哪里啊?”

    “X城,A区,汽车影院。”闻濯减缓车速,方向盘转向,准备驱使SUV开上一道漫长的斜坡,“离书咖和便利店车程10分钟,放心,我没有拐跑你,这不是荒山野岭……”

    然而解释实在是来的太晚。

    恰是在车载音乐进行至高潮片段的刹那,游司梵慌里慌张,“呲——!”

    一声不妙的声响传遍车厢,伴随而来的,是凌冽清苦的药味。

    两个原本完全不同的音符一碰,共同奏响乐曲的高峰。

    闻濯额角青筋一跳。

    却见游司梵的短裤全湿透了,浅灰色的布料比被雨淋湿时的颜色还要深,简直像是谁往上泼了桶水,糟糕至极。

    湿润的棉质布料紧贴游司梵的大腿,完全勾勒出腿面半圆形的弧度。

    布料与肌肤毫无缝隙,互相紧贴。

    少年原本便是微微蜷缩在副驾驶座,现下姿态更是可怜。

    指肉仍然是红肿的,因为刚刚不小心错按喷雾,红肿的范围越来越大,仿佛被某些力道很大的人狠狠搓揉过。

    “啊,啊……对不起,对不起……”他握着止痛喷雾,大腿交叠,脚尖不好意思地勾起,“我不知道这个喷雾会……好像弄脏了你的汽车坐垫?真的对不起……”

    似乎被冰冷的药剂刺激到一般,他又颤颤地绞了一下腿。

    游司梵并紧的肌肤,比大腿面还要湿润。

    他藏了些话没继续说,还想在闻濯面前要点脸,挽回已经没有的面子。

    坐垫是真的被弄脏了。

    方才按下喷雾的角度不对,力道更是大的出奇,游司梵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明明死活就出不来药剂的塑料小口会突然显灵,他发誓,他发誓自己当真不是故意的,但无论如何结果已经酿下。

    ——大半个副驾驶座的真皮坐垫,都被喷雾波及。

    无一幸免。

    淤青的膝盖没沾多少光,那些闻濯好心买给他的药,悉数奉还,全部还给闻濯的车了。

    游司梵想哭。

    短裤表面湿了都不算难堪,毕竟躲雨时候它就已经湿过了,当时他还胆大包天,敢穿着湿润的衣衫就往闻濯身上蹦,饰演何为八爪鱼。

    但闻濯看过他衣衫不整的狼狈样子,可没见过他浑身湿透后的不三不四!

    天啊!

    游司梵小心翼翼地缩紧左侧臀腿肌肉,心里哀嚎一声,欲哭无泪。

    没有人知道……没有人知道他现在直接坐在一摊水上!

    说是水,可能有点夸张,但那些他情急之下摁出的喷雾量,也与水差不多了。

    总之现在,火速离开是错,镇定地维持现状也是错。

    左右为难。

    前者会让游司梵高度疑似尿裤子的丑闻在一天内传遍X城,后者会继续加重尴尬局面,令湿透的布料更加湿润,助力前者谣言的可信度增长,直接一小时内传入所有X城人的耳朵。

    天还没黑透呢!他敢这么大摇大摆,离开闻濯的车,就是流氓本氓!

    闻濯:“你……”

    “呃,我,我!”游司梵不给闻濯继续说话的机会,视线坚定不移,视死如归般紧盯眼前的罪魁祸首——那点一晃一晃的火星子,“药,药真的很好啊,凉凉的,我涂上去之后感觉淤青已经要好了呢。”

    说话间,他悄悄挪动半个臀部,试图把自己移到干爽的座椅部分。

    ——如果“干爽”还存在于副驾驶座上的话。

    游司梵刚一动,那股药味更浓烈了。

    闻濯口舌干燥起来。

    喷雾本就是易蒸发的小分子,车内空气循环又一直开启着,新风系统卷走不该有的浊气,更新时的空当便留给药香愈发霸道的发挥余地。

    不应存在的水分一蒸腾,余下的药香便风暴一般充斥整个车厢。

    这还不算最难耐的。

    衣领的掩盖下,闻濯喉结上下一动。

    最要命的是,这些气息还混杂入……只属于游司梵的腥甜。

    止痛喷雾药效一定很好,这从它药味的浓烈和持久度就能初步判断,然而就算它再浓郁,再多么药效充足,都不及少年水润的甜味。

    游司梵僵持不动时还好,他只要一动,那些不安于室的腥甜瞬间爆发。

    大腿的肌肤向来是细腻的,而当它沾染来源于外物的水分,雁过无痕,水分子了无踪迹,少年躯体的甜香却散发开来。

    嘎吱——

    膨胀的塑料包装袋的响声。

    还真叫游司梵寻到一处不那么湿润的座椅部位,他喜形于色,连忙抱着便利店买来的一大袋物品,一同挪到那处不可多得的孤岛。

    像一个吭哧吭哧搬家的小猫咪。

    游司梵还很有心思,自觉很聪明地把那堆由薯片、爆米花构成的物品放在腿面,以期遮挡湿透的短裤和肌肤。

    闻濯:“……”

    他忍过那阵无处可躲的腥甜,低叹一声:“手套箱有纸巾,可以擦擦。”

    “啊,好。谢谢。”喷雾很好,就是药剂成分太黏了,游司梵被喷雾误伤的大腿面正湿的难受,短裤湿哒哒地贴着肉,空调凉风一吹,难免有些煎熬,巴不得赶紧找点东西擦拭,闻濯此言,正解燃眉之急,“那个……你要不要?”

    他又开始没话找话了。

    闻濯:“…………”

    他难得地停滞片刻,不知如何答话。

    脑海里转过“我在开车,没有这个需求”“我没有像你一样弄错喷雾的使用”诸如此类的念头后,闻濯选择投降。

    “谢谢,不用。”闻濯回正方向盘,正式拐进汽车影院,“我就不需要了……”

    话至一半,青年又一次闭嘴了。

    却见游司梵翻找出餐巾纸,很珍惜地抽出两张印有花纹的纸巾,开始擦拭真皮座椅。

    他都没有先打理自己的肌肤,而是第一时间解决被弄脏的座位。

    但他所使用的姿势非常暧昧。

    没有转过身子,没有缩起臀腿,少年饱满而富有肉感的大腿岔开,直接低下腰,以类似于鸭子坐的姿态擦拭副驾驶座。

    游司梵正在亡羊补牢的地方,便是不久前,他臀尖对下的正下方。

    也就是喷雾误使用时,会被人强烈怀疑尿裤子的罪证的所在地。

    一个极度暧昧的,非常容易引起误会的重灾区。

    这个部位,连闻濯怀抱游司梵时都没有接触。

    青年的怀抱很克制,只是触碰了臀与腿,没有碰到任何可能越界的含糊部位。

    然而现在,游司梵就在闻濯身边不到半米的地方,很用心地挽回自己造成的失误。

    处理那个被他坐过的位置。

    那个和臀腿严丝合缝,在上车后一直紧密接触的座椅。

    游司梵擦的很认真。

    纸巾叠作双层,一拂,一拭,尽力挽救这些昂贵的皮面。

    他的大腿尽可能往两边岔开,动作单纯而直白,没有旁的歪歪扭扭的小心思,只是方便露出更大的座椅空间,能整理到喷雾波及的边边角角。

    游司梵没注意到药香,没注意到腥甜的漫延,没注意闻濯隐忍的呼吸。

    他只是在粗略擦拭完后,听见驾驶位的青年喑哑道:“我有备用的衣裤,你要不要换一下。”

    几乎不可感受的前倾力一顿,SUV停下前进的动能。

    汽车影院到了。

    车前灯一暗,橙黄色的灯束消失,凭空出现的雨丝,也一并消散在灯光的笼罩之中。

    那个一晃一晃的烟不知道是不是抽完了,也在游司梵低头之时消失不见。

    车窗以外,是静谧的黄昏。

    天色即将全暗。

    车载音乐进行到舒缓的二重奏,节奏不快不慢,如同情人间低语的呢喃。

    闻濯没有打开车内顶灯,任由他与游司梵沉浸于灰黑色的傍晚,彼此只能看见朦朦胧胧的轮廓。

    游司梵维持着类似鸭子坐的姿势,后腰翘出一个小小的弧度,很俏皮:“应该,应该不用?”

    “喷雾也没有弄的很湿吧……”他的语气有些迟疑,“应该不用到换衣服的程度。”

    黑暗之中,他看向闻濯。

    沾满药剂的纸巾就捧在游司梵的掌心,在昏暗的环境里时,越是淡色的物品,越是醒目显眼,越能反射出更多的光芒,但在游司梵身上,他臂膀和大腿的肤色几乎和纸巾一样白。

    甚至更加莹润,如同被岁月亲吻过的珍珠。

    “所以为什么要送我来这里?不是说好送我回家吗?”游司梵嘟嘟囔囔地指责闻濯,“就算我忘记把地址告诉你,你也应该提醒我呀,而不是凭着车程不远这个理由,就把我送来一个这样的地方……这样没有告知的行为,是,是,很不好的!”

    嗅着那股与药香融合的腥甜,闻濯一败涂地,没有任何脾气。

    他无法解释来汽车影院的起念和缘由,无法说明故意不询问游司梵地址的原因。

    游司梵一时忘记的琐事,闻濯可不会忘记。

    但本来就是糊涂账的事情,又怎么能够分出对与错。

    闻濯认输了。

    “对不起。”他状似不经意地谈起另一个话题,“我以后会提前说明。”

    果然,游司梵立刻被转移注意力。

    “以后?”游司梵腰背一绷,追问,自以为抓住闻濯的漏洞,“什么以后?你说清……”

    叩叩。

    叩叩叩!

    车外,一道声音大大咧咧,模糊又清晰:“劳烦开下窗嘿……谈情说爱……什么时候都能谈……”

    有人在敲窗。

    “你们看多少场电影啊?看一场的话,一个人10元,两个人15元,4人及以上打折,如果想一直看到凌晨收场,嗨,50块钱,给你算个折扣价!”

    闻濯降下半个车窗,等他说完,才淡淡道:“我和他,两个人。”

    游司梵瞪闻濯一眼,警惕地调整坐姿,撑在两腿间的手一拢,但没吭声,也没有反驳。

    “两位啊?行。”天色已然暗下,车厢内部没有光源,比外头更暗,收钱的人实际上只能看见两个影影绰绰的人形,并不能看清相貌,“扫码还是现金?花生汽水饮料要不要?新鲜现炸出炉的爆米花来不来一桶?”

    游司梵抱紧那一大袋子零食,摇摇脑袋。

    闻濯替他回答,顺道扫码付款:“不用了,谢谢。”

    “要我说啊,你们是运气好,刚才雨下得可大呢,本来说今晚不放映了,但后来雨又逐渐变小,老板琢磨琢磨,回馈放映不好中途而废,叫来的客人失望,就还是决定如常……15元啊,行!刚好能看完《rain》!”那人拍拍车窗,摆摆手走了,“兄弟,你等会好好哄下你女友啊,你看你对象那闷闷不乐的劲儿!《rain》这部片子最适合解开误会,把握机会哈!这么漂亮的妹子,你怎么舍得让她生气或者难过呢?”

    游司梵:“……?”

    闻濯:“……”

    滴。滴答。

    雨滴落在车窗的响声。

    些微的水珠溅至闻濯的指背,他没有选择升起车窗,而是一并把游司梵那边的窗也降下来。

    荧幕那边应该是在调试音响,间或传来刺耳的电流音,又很快隐没。

    一些柔和的曲调卡顿几下,终于顺利地放出来。

    18时25分。

    电影即将开场。

    这个汽车影院应该是因为要放映电影的缘故,除去幕布外放映机的灯光,整场昏昏暗暗,没有多余的光线。

    那些早来的车辆彼此之间也停的很远,车窗开着,却是黑洞洞的,看不见到底有没有人在。

    游司梵抿唇,有些后悔刚才没有同意闻濯说给他换衣服的建议。

    擦拭过后的真皮座椅反而更凉快,紧贴他的下腿面,躯体的温度无法驱赶真皮的异物感,很是难受。

    像是谁的手心……在握着他的大腿。

    棉质的布料吸水后,存在感非常强烈,略显粗糙的纤维被无限放大,那些平素会被肌肤忽略的摩挲仿佛紧紧把握登上舞台的机会,用尽全力搭上游司梵的大腿。

    比黑猫还要赖皮。

    游司梵挪动臀腿,它也会随之而来。

    喷雾的药剂遇风则冷,游司梵现在膝盖、大腿和心一起冷飕飕。

    他解开安全带,随便从零食袋子翻出一包爆米花递给闻濯。

    “喏。”

    他也不提到底为什么要来看电影的老黄历,但还是有些羞恼。

    游司梵不介意别人把他认成女生,从留长发起,他就没在意过。

    “你的身体现在很平衡。”医生说,“激素水平很稳定,这是很难得的情况,可以定期做体检,但建议不要突然打破十几年来的身体自平衡。”

    游司梵无可厚非。

    他是游司梵。

    他也仅仅是游司梵自己。

    但到底是什么眼神才会把他认成是闻濯的女朋友啊……他和闻濯根本不熟。

    对,就是不熟!

    Forward好歹还认识了三天呢,旁边这人算什么?都不提认识时间够不够二十四小时了,恐怕连八小时,也还没够吧?

    可能黑猫和这人相处的时间,比他本人还要多。

    思及此处,游司梵心情一沉,又狠狠瞪一眼闻濯。

    “不喜欢吃爆米花?怎么还不拿?”他颇有一种咬牙切齿的意味,开始无差别挑刺,“那要不要我再给你挑一包薯片?”

    天色渐黑,游司梵无法看清闻濯的神情。

    而且他们的口罩一直没摘,此时此刻,她不过是隐隐约约看见闻濯上半张面容罢了。

    青年幽暗的瞳心折射出一点辉芒,很暗,难以觉察,却像一道凌冽的星光,闻言后淡淡瞥向游司梵。

    “还可以,”闻濯接过那袋外包装极其鲜艳的爆米花,“我不挑食。”

    短短七个字,把游司梵气笑了。

    他立马把闻濯要请他吃栗子蛋糕的恩情抛之脑后,忘记自己当时多么黏着对方,身体力行,从行为开始和闻濯划清界限。

    没有安全带的束缚,游司梵可活动的范围更加宽广,他一鼓作气,手微微撑起身子,整个人靠拢至车窗隔壁。

    还把那一袋子零食放到两个驾驶座之间,人为增加隔阂和距离。

    游司梵放好喷雾,搜罗出那罐咖啡,以示自己的坚定:“电影要开场了,我不和你说话。”

    车载音乐早在不知什么时候就停止播放,游司梵一结束话语,这方私密又开放的小空间霎时无比安静。

    游司梵竭力忽略短裤的异物感,又开始庆幸自己没有更换闻濯的衣物。

    ……穿着别人的衣服,舒服是舒服,可是怎么有底气吵起来!

    不过本来也不是吵,是据理力争,据理力争!

    游司梵安慰自己,把玩几下咖啡罐子,找到拉罐片,准备打开。

    18时30分。

    《rain》准点开场。

    游司梵先前只是听过相关原声插曲,却没有看过电影本身。

    如今看来,这竟是一部讲述两个男人之间故事的影片。

    关于爱情与孤独。

    演员的面孔高鼻深目,这部不属于本国的影片发生在一座大山之上,主角遇上一个放牧的男人,不过是初初见面,两个人干柴烈火,直接滚在一起。

    游司梵歪了歪脑袋,不置可否,指尖一用力,哐啷!

    咖啡罐子成功打开。

    他还是第一次在影院以外的地方观影,此前除去自己在家里面用电脑看电影,他再也没想象过会在下雨的傍晚,和一个谈不上认识的男人一起来汽车影院。

    透过车窗观看的影片,画面是朦胧且陈旧的。

    尤其是在下雨之时,可以忽略不计的雨丝飘荡在光幕之间,调皮地溅湿玻璃。

    仿佛整个世界都蒙上一层雨水,影影绰绰,如同《rain》的故事一样遥远,抽离现实。

    这些零零落落的水珠无伤大雅,连启动雨刮器都是多此一举。

    闻濯就没有在意,只是在安静地观影。

    那袋爆米花被他握在掌心,在游司梵手上显得蓬松宽大的包装袋子,此时异常娇小,一掌即可掌握。

    好像就连分量,也变小缩水了。

    游司梵有些不高兴,拉下口罩至下颌,鼻尖哼出一道略重的气音,不仔细听,都难以发觉。

    呵。咖啡递至唇畔,他准备喝下。

    闻濯辜负别人的好意,他可不一样。

    观影时不随便出声打扰别人,是他该有的素质,而且汽车影院不同于电影院,幕天席地,音响效果有所缩减,就更需要维持安静了……

    “……唔嗯!”

    哐啷!

    游司梵目瞪口呆,却见整罐咖啡一倒,直接倾洒上他的躯体。

    影片似乎也正好进行到开场后的小高潮片段,剧烈的声响传来,两位男主角纠缠亲吻的动静惊天动地,仿佛从山顶一路滚下山脚。

    “wow!”

    “嘘——!”

    周围同时响起叫好声和口哨声。

    游司梵第一次那么真切地感受到,周围那些车里面是活人。

    但这还不如死了。

    室温的咖啡并不烫,甚至可以说有些冷,它倾洒上游司梵的衣服,不偏不倚,完全没有溅到不该溅的车内饰。

    有且仅有游司梵一个人受到伤害。

    面子和自尊心的伤害。

    不烫,没有烫伤或烧伤的风险,也没有进一步毁坏SUV昂贵配件的可能。

    不过是要忍受一件湿哒哒的、充满咖啡风味的衣物而已……

    “啊!”

    但是游司梵忍不下去了!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个品牌的咖啡很甜!甜!甜个毛球!!”他好绝望,好痛苦,好震惊,好无助,连口罩都没心思戴上,“那么苦的咖啡……它和喝药没有区别!”

    夜幕已经降临,黑暗中,游司梵手中高举的咖啡空罐闪闪发光。

    它折射出远处的无机质的光,铝制的罐面很光滑,没有折痕,唯有游司梵指尖用力时微微下压的圆弧。

    [健康低糖]与[还原咖啡本味]两个标签尤其亮眼。

    “如果它没这么苦,如果不是你乱推荐,我根本不会、不会……呜……”游司梵越说越难过,已经带上哭腔,“衣服,脏了,都脏了……好脏……”

    闻濯发誓,他没有乘人之危的龌龊念头。

    然而游司梵实在是太惹人怜爱。

    夜色笼罩少年的面容,闻濯其实并没有把他的相貌刻入脑海,游司梵始终是朦胧的,遥远的,是一个细细颤抖的轮廓和影子。

    但看不清脸庞,便不会引起他的爱意吗?

    不会的。

    游司梵每吐出的一个字眼,每一句谴责,每次动作时掀起的咖啡醇香和腥甜,都在锤炼闻濯的理智。

    因为没有防备的被苦到,结果失手泼自己一身咖啡……

    多么笨拙,多么懵懂。

    这些事情换在旁人身上,闻濯早就厌蠢症发作,看都懒得多看一眼。

    但游司梵不一样。

    那是游司梵……是游司梵啊。

    狡黠是他,羞恼是他,拥抱他的人是他,口口声声用猫条和十元钱换租金的人也是他。

    远处幕布上,电影进行到下一个情节,两位男主角神思不属地各自分开,第二天早上再相遇,仿佛只是陌路人。

    好像昨晚干柴烈火的不是他们一样。

    可是他们走出来了,游司梵没有,甚至愈演愈烈,带着一身咖啡味儿越哭越伤心。

    闻濯没有办法目视泪滴坠下的痕迹,但他可以猜到那些咸咸的,尚且温热的水滴,是如何从游司梵的眼尾落下,又如何蜿蜒过他精致小巧的脸颊,最后在下巴尖结束它朝露般的一生。

    闻濯双手一紧,指背爆出青筋,小臂抬起一瞬又落下,强行忍回为游司梵拭泪的冲动。

    “对不起,不要哭了。”

    他没头没尾地扔下一句道歉,打开车门,走入小雨中。

    没有撑伞。

    砰——

    闻濯关门力道很轻,直到关门时不可避免的声音传来,车身轻轻一震,游司梵才勉强回过神,发现驾驶座的男人不见踪影。

    他小小声地吸鼻子,有些茫然地团在副驾驶上,更委屈了。

    衣服好湿……好难受……但是不能乱动……

    “呜……呜嗯……”

    刚才动作太大,250ML的咖啡全倒身上,短袖和短裤直接报废,变作承担咖啡的新容器。

    已经满载超标了。

    但凡游司梵多动一下,都能拔出萝卜带出泥,拧下一大堆咖啡液。

    游司梵打了个喷嚏,觉得自己实在是倒霉的好笑,也懒得小心翼翼地动作,把车窗重新升回去。

    动又不敢动,伞也没带,想顶着这一身衣服回司二叔家还得长途跋涉。

    他笑了一声,全是苦涩的哭腔。

    “你还好吗?这是衣服和裤子,可能不太合身,你先应急换上。”忽然,车窗外响起闻濯的嗓音,一如既往的低沉悦耳,“很干净的,洗过熨过,先前放在车上备用。”

    与此同时,递来的还有一个牛皮纸袋。

    它没有经过游司梵的思考或者阻止,直接越过平日的社交禁忌,被呈至游司梵触手可得的地方。

    游司梵甚至可以不用扭过头,便接到这套衣裤。

    闻濯将他的歉意,送到距离游司梵最近的前端。

    “咕唔。”

    游司梵下意识地缩到靠背上,有些紧张地咽下唾液。

    闻濯并不催促。

    “拿好衣服后,你按中控台那个黑色的按钮,就能升起车内所有的玻璃,更换车窗模式,”他温声解释道,“单向玻璃,而且车内比户外暗,不用担心换衣服被除了你之外的人看见。”

    游司梵鼓起勇气,稍稍转过头,却发现闻濯侧过身,视线没有在看他。

    这是一个巧妙的站姿,既能把衣物递进来,也能很好地阻挡旁人可能存在的窥视。

    青年就这么站在细雨中,衬衫的肩线已经湿透了。

    但他只口不提自己。

    “而且。”闻濯顿了顿,“车内没有面向你的监控。”

    “对不起。你怎么生气都好,先把衣服换上,好吗。”

    十秒后,牛皮纸袋一动,被抽离出闻濯的掌心。

    游司梵没有出声回答,用行动接受了。

    就在闻濯手臂完全退出车窗范围的一刻,就如他教授的流程一般,游司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火速将SUV的窗户尽数升起。

    并且没有忘记更改车窗模式,连前后挡风玻璃也漆黑一片,连一丝可能存在的空隙都看不见。

    闻濯轻笑一声。

    心头大石落下几分,他闲适地更换一个姿势,保护性的遮挡角度不变,却虚虚半倚在游司梵这侧的车门。

    轮到游司梵踌躇不定了。

    他确实如闻濯所言,挨个按下更改车内玻璃模式的按键,可单向玻璃就是单向玻璃,他从车里往外看,完全看不出开启和没有开启的区别。

    换言之,他只能相信闻濯的说辞。

    湿透的衣服让游司梵无法下车查看状况,他现在只有两种选择。

    一,就此换衣服。

    二,维持现状,忍受咖啡的难受。

    游司梵咬着下唇,眼神掠过面前的三扇车窗。

    他已经没有精力管后面那些玻璃。

    SUV质量是不是太好了?他、他真的不是在大庭广众下脱衣服……或者说,换衣服吗?

    面前的景色从未改变,宽大的幕布,因为日头坠下而显得黑沉的山体,抵死缠绵的两个男演员。

    唯一的改变,是闻濯挡于他这侧车窗的身影。

    可能是影院人员的电影音效开的过大,SUV的隔音也没能完全削弱,游司梵现在都能听见他们的台词。

    用的A国语,在争执家庭和爱情的话题。

    此情此景……更像是有人在目视游司梵换衣服了。

    游司梵非常犹豫,天人交战,脑袋里面自己和自己打架。

    权衡足足半分钟后,他选择先看看闻濯递来的备用衣服怎么样。

    万一、万一真的能穿呢?

    棉质的布料承托不住咖啡液的渗透,游司梵能感受到那些苦涩的液体正在往身上滴,如同一些不可名状的……触手。

    质感粘稠又绵密。

    “唔!”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把混杂的念头赶紧甩出去,打开牛皮纸袋。

    咔。

    很轻的折痕声。

    只见里面一件真丝白衬衫整整齐齐地叠好,并上一条黑色西裤。

    很经典的黑白搭配,不会出错。

    面料游司梵看不太懂,但哪怕是在如斯昏暗的车厢内,它们仍然不改风华,将微弱的光线完美容纳,泛出润泽的莹辉。

    像在隐隐约约地发光,一看就很昂贵。

    游司梵将纸袋放好,为难地拿出衬衫,顺着这件衣服的肩线,如同量体一般张开。

    但是……这个尺码的衣服,起码比他大了三个号,或者四个。

    他、他真的适合穿吗?

    第36章 we march off to hell……

    游司梵注视着衬衫, 微微出神。

    肩线是极有质感的,针脚细密的布料明显比衣服其他部位更有重量,像一座流淌的山峦,似乎还留有主人先前穿着的轮廓与痕迹。

    它曾经包裹青年挺括的肩胛, 又于现在来到游司梵的手心。

    咖啡液好像又在往下流。游司梵难耐地挪动臀部, 略略调整坐姿, 把衬衫移的更近。

    他没有注意到衬衫的下摆,正与他湿漉漉的衣服越靠越近。

    那昂贵的真丝缎面, 恰巧映出暗色的咖啡痕渍, 模模糊糊的一大团, 随游司梵的动作,不如何美妙地在衬衫下半截来回移动。

    危险正在降临, 而游司梵浑然不觉。

    他满心满眼地苦恼着,思忖着, 指腹捻过那道存在感极强的肩线, 不自知地用上些许力气, 在柔软又板正的布料摁下一处浅浅的小圆印子。

    应该、应该能穿吧?虽然说尺码对他而言,是真的太大了……合身不合身的另说, 这个衣长, 好像甚至可以直接做一件半身短裙……

    裙子……裙子……

    游司梵两颊泛红, 很明显地恼火起来, 指尖一紧, 衬衫肩线的圆印子顿时扩大,衣料的平整原地消失,一大片周边布料全部成为褶皱的牺牲品。

    “司子天!”他捏着衬衫,颇有咬牙切齿的意味,“都怪你!司子天!你以后要是再逼我穿裙子骗人, 我就,我就……啊?!”

    恶狠狠的话语在尾部拐了个弯,恼怒化作惊诧,不可置信的惊呼响起,游司梵被吓到几乎飙出一个劈叉的音节。

    他手臂“唰”的猛然伸直,垂坠感极佳的白色衬衫随之一荡,又利利落落地回归平静。

    它离游司梵很远,远到在一个瞬间,飘拂而起的衣摆,直接碰到中控台。

    但再如何遥远,也还是停留在游司梵臂膀的距离之中,它不可能凭空脱离人体,就此打破车前窗的玻璃,奔向世界的另一端。

    这是一个既定事实,与它染上咖啡渍一般,无可更改。

    游司梵瞪着衣摆下端浅色的印记,像和脏污的痕迹隔空搏斗,用眼神进行谈判,好让那不识趣的印子赶紧离开这件明显价值不菲的衬衫。

    闻濯尚且不知车厢内发生了什么。

    他侧过四分之三的身子,以一种相对周密的保护姿态,挡在游司梵那扇车窗前。

    哪怕在更换车窗模式后,那些不透出任何人影的玻璃,已经与黑漆漆的夜毫无区别。

    雨在变小,但也仍然存在。

    湿润的触感攀爬上闻濯的肩头,它们粘稠,轻盈,前仆后继地湿润,融入他的体温与躯干。

    他黑沉的瞳心倒影出那方宽大的银幕,略显陈旧的电影色彩缩作一粒小小的玻璃珠,如同持续扭动的万花筒,光怪陆离的戏剧在其中不断上映。

    那两位男主角热恋,争吵,循环往复,像两匹不会被对方驯服的野马,灵魂在爱欲之间沉沉浮浮。

    他们亲吻时撕咬对方,拥抱时互相角斗。

    蓦然,《rain》的画面碎裂了。

    SUV的侧车窗降下一条缝隙,一道比缝隙还要微小的声音传入闻濯耳中。

    在电影纷乱的台词声响里,那道委屈巴巴的声音询问闻濯:

    “对不起……我,我好像又把你的衬衫弄脏了?”

    第37章 we march off to hell……

    “弄脏了?”闻濯顿首, 注视那道缝隙,却没有在其中看出任何区别于黑暗之外的色彩,“哪里弄脏了。”

    他语气平静,不存在丝毫与怒火相关的情绪, 但不知为何, 好像还是把车厢内的游司梵吓到了。

    隔着一扇造价高昂的侧窗玻璃, 将自己隐匿于夜色中的少年停顿了至少五秒,才鼓起勇气作出回答。

    “……下摆。”游司梵的声音听起来比刚刚更委屈, 也更闷, 音色低的近乎要融入《rain》的背景音, 像一颗跳跃几番后就落入池塘的小石籽,轻轻传入闻濯的听觉神经, “我不小心,就……总之它沾上咖啡, 现在多了一些深色的水渍, 也没办法擦掉……”

    闻濯微不可见地笑了。

    被黑色口罩遮掩的面容下, 青年的薄唇勾起一丝弧度。

    但游司梵完全没意识到闻濯的神态转变,还在自暴自弃地忏悔。

    “我试过补救了, 但好像没什么用。”他做出总结, 泄气地闭上嘴, “对不起。”

    幕布之上的影片进入至新章节, 不断挪动的人物剪影开始新一轮争吵, 谁啃咬上谁的唇齿,谁撕扯下谁的衣衫,热烈又劲爆,然而游司梵根本没心情去看。

    游司梵低垂着脑袋,不敢看就在车窗边上的闻濯, 也不敢看那处因为他的疏漏,而染上咖啡印记的衬衫下摆。

    ……深棕色的一大团,太、太碍眼了。

    浑身湿漉漉,被咖啡腌入味儿的游司梵悲哀地反思。

    真丝衬衫被他临时攥起,匆忙间折叠的动作难免粗糙,那些娇贵的面料却顾不上更多,只能被手足无措的少年捧在远离身体的半空。

    一种聊胜于无的补救措施。

    仿佛尽力拉开距离,就能弥补衬衫已经被弄脏的事实。

    “嗯……对不起吗?”

    透过车窗降下的那道缝隙,属于闻濯的低沉男音出现了。

    游司梵为之一颤。来了!

    因为他毛手毛脚造成错漏,审判来了!

    闻濯的言语夹杂着夜晚的雨声,与稍远的电影台词分的很开。

    “要说对不起的话,”那些由主角诉说的A国语激烈又快速,但闻濯不一样,他冷感,平稳,如同一首来自夜幕与远方的,不知名的诗,“如果你不嫌弃,愿意继续穿这件被咖啡沾湿下摆的衬衫。”

    “——就已经足够了。”

    怦!

    分不清究竟是如擂鼓的心跳,还是车窗突兀合上的动静,两种纷繁的声响骤然袭来。

    游司梵几乎像逃避一样,在胸腔怦怦作响的震动里,慌张地升上车窗,狼狈切断他与闻濯之间的物理间隔。

    但也仍然迟了一步。

    关上车窗前的前一秒,那道沟通内外的玻璃缝隙涌入了最后一句话。

    “赶紧换上衬衫吧,小心着凉。毕竟你的衣服,已经很湿了。”

    闻濯的音色一如既往的低沉,琅琅似玉,玉石般的尾音弥散于重新封闭的车厢内部。

    一石激起千层浪。

    游司梵心乱如麻,捻着衬衫微微喘气,长睫颤动着,视线的落点从前挡风玻璃移到中控台,始终无处安放。

    他完全不敢看左侧的玻璃。

    是,车窗是升上去了,严丝合缝,没有残余任何缝隙。物理意义上,此时此刻的游司梵,已经和车外的闻濯身处两个近在咫尺却截然不同的空间。

    但游司梵就是不敢乱瞟,好像车外站的不是面容俊美的闻濯,而是什么洪水猛兽。

    实在是太羞耻……

    太羞耻了。

    游司梵尽可能小心地侧过身子,努力让自己的背部面向闻濯。

    他知道这是单向玻璃,外面的任何人都不会看见自己,但就算在心里劝告自己一千遍一万遍,游司梵还是无法接受与幕天席地没有太大区别的现状。

    他能清清楚楚地看见SUV之外的所有事物,正在放映的影片,停在远处的其他车辆,一些烟头在其中明明灭灭。

    《rain》的色调很复古,点缀在幕布之下的橙色烟头倒显得喧宾夺主,沉默停靠的各色车辆像零落的色团。

    可是一切的一切,那些繁乱的,单调的,沉默或是喧闹的,都比不上静静伫立于游司梵身旁的闻濯。

    游司梵深呼吸:“呼……”

    他强行摁捺下指尖的颤意,先将那件金贵的真丝衬衫放到中控台,以免又发生什么不必要的意外,造成二重灾难。

    因为要时刻维持背对闻濯的姿势,游司梵这番动作,动的很是艰难。

    咖啡液又在往下渗。

    不能再拖延了,要是再慢一点,恐怕不仅仅是座椅,整辆SUV都会被咖啡淹没。

    湿漉漉的感觉总是很难受,尤其是那罐咖啡还是因为乌龙才倒到自己身上,游司梵略略蹙眉,道出一声不虞的轻哼:“唔嗯。”

    不曾想,《rain》的画面正随主人公转到另一处场景,曝烈的正午蓝天骤然亮起。

    游司梵瞳心一缩,像被对比度极高的色彩刺激到一样,鸦羽似的浓密眼睫一颤,眼尾沁出一滴清泪。

    他在距离闻濯不到三十厘米的地方,被迫握住自己的衣摆。

    没事的,没事的。游司梵竭力安慰自己。不就是换件衣服吗?只是普普通通的换衣服而已。大家有的我都有,大家没有的我还是有,没事的,放松,放松……

    “呼。”

    一点,又一点。

    游司梵指骨用力,泛起绷紧的白色,缓缓褪下自己的衣衫。

    他在履行闻濯的嘱咐,更换自己不慎弄湿的旧衣衫。

    这仅仅是一个平凡无比的动作,不带任何绮思和暧昧。

    然而棉质短袖早就全部湿透,指腹只不过是稍稍使力而已,纺织面料的纤维缝隙便迫不及待地挤出咖啡液,脏了游司梵整个掌心。

    罐装咖啡不冷不热,在夏日的夜晚,这些原本不该暴露在空气中太久的饮料液体变得让人难以忍受,游司梵从来不知道,咖啡液原来也是这么粘稠的存在。

    好像……好像在缠绵地吞噬,吞噬他整个颤抖的灵魂。

    这件棉质短袖是游司梵穿惯了的旧衣服,料子早便在日复一日的穿着和洗涤中变得柔顺,那些初识时布料造成的尖刺或者摩擦,也已经被游司梵的身体所习惯。

    肌肤习惯棉质布料不甚起眼的棱角,棉质布料也柔和地包裹主人。

    他穿着它,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难受的滋味。

    游司梵没有料到,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穿脱动作,一个毫无旖旎,每天至少经历两三遍的日常动作,在当下,让他如同被架在火上烤一般煎熬。

    少年清瘦的腰腹绷紧了。

    那层腹部的薄肌快速起伏着,以肚脐眼为中心,悄悄蔓延开一大片暧昧的红晕。

    更多的,末端肋骨往上的颜色,被卡在中间的棉质短袖尽数掩去。

    表肤突然泛起的红晕,戛然而止。

    略微干涸的咖啡印子交错于游司梵的腰腹,车厢内光线昏暗,深棕色的印迹与白皙的肤色融为一体,那些突兀的痕迹被黑夜赋予不一样的含义,仿佛在某个瞬间,成为桎梏少年的荆棘。

    也像不留情面的鞭痕。

    这活色生香的一幕无人窥见,包括游司梵自己。

    他紧紧闭着眼眸,忍受被咖啡液改造后异常粗糙的棉质面料,唇齿微微张开,灼热的气息扑打在自己制造的狭小空间内。

    一个被短袖包围的小空间,布料因为游司梵的操纵而向上竖起,被呼出的二氧化碳无处可去,只能暂时徘徊于这个没有出口的禁地。

    灼热,粘稠,带着咖啡苦涩的醇厚,似乎还有一点不明不白的腥甜。

    游司梵感觉氧气越来越稀薄,他好像快窒息了。

    这件“叛变”的短袖,已经被褪至锁骨处,只要一鼓作气往上一扯,游司梵下一刻就能摆脱被布料反复摩挲的窘境。

    但是好难受……太难受了。

    明明他只是在更换被弄脏的上衣,根本没有做旁的琐事,甚至没有做出任何一个多余的动作。

    把衣摆捋起来,再从领口褪下,仅此而已。

    游司梵发誓自己绝对没有踏过雷池的想法和做法。

    人类怎么换衣服,他就怎么换衣服。

    每天洗漱换衣服,也没见穿件普普通通的棉质短袖会这么难受啊?

    游司梵抬起臂膀,下颌昂起,脖颈向后弯出一道流畅的曲线。

    短袖的领口卡在他的喉结,那圈逐渐失去弹性的棉麻领口将咖啡液带到先前并未触碰的领域,那股铺天盖地的醇香拉进距离,更近地填充游司梵的呼吸。

    蓦然,领口擦过他的唇珠。

    仿佛一双不存在的手,代替棉麻质地的衣衫,狠狠摩挲游司梵饱满的红润唇肉。

    一紧,一松。

    尘埃落定。

    “哗!——”

    “……男主在……干……”

    “什么东西#&=%^\*=!+&#……”

    也许是《rain》又进行到某些炸裂情节,车外忽然响起极其热闹的讨论,如同浪潮,一波又一波地裹进SUV封闭的车厢。

    被彻底褪下的短袖贴过游司梵的脸颊,又蹭乱他的额前发。

    “嗬!终于——”仿佛窒息了许久,终于回到可以呼吸的地界,游司梵得救一般深吸一口气。

    “呼!”

    游司梵报复似的重重呼吸。

    他的唇色,比以往都要红,神情也意外地带上淋漓的意味。

    游司梵整个人湿漉漉的,眉目眼梢都染上云霞一般的殷红,像刚从一场倾盆大雨里挣脱离身。

    他不知道自己的变化,只是匆匆忙忙地将棉质短袖叠好,随便一团,极其敷衍地把被咖啡殃及的上衣塞进牛皮纸袋。

    “纸巾……纸巾……啊,找到了。”

    第38章 we march off to hell……

    游司梵好似见到救星一般, 抽出几张面巾纸就开始擦拭自己的腰腹。

    那些半干不湿的咖啡液太讨厌了……他要是敢什么都不管就脱裤子换衣服,下一秒SUV能直接变身海啸受灾现场。

    “……啊。”游司梵两颊晕红。

    他脑袋里突然冒出一些不合时宜的画面,虚虚触摸自己腰腹的指尖一抖,大腿一颤, 连膝盖都漫上粉粉嫩嫩的艳色。

    游司梵瞬间并紧双腿, 正襟危坐, 姿势之端正,堪比被教师严厉督促的学生。

    虽然这里没有人在监督他。

    ——除去就站在窗侧的闻濯。

    青年以四分之三的侧面背对游司梵, 视线绝无可能落在车内, 以游司梵尽力避嫌的角度, 有且仅有一些朦胧的衣角褶皱存在于狭窄的视野。

    但游司梵方才就不敢看,如今更是心虚。

    少年的心脏怦怦乱跳, 弯腰,俯身, 轻轻解开鞋带。

    腰腹接触到短裤柔顺的布料, 没有上身衣衫的间隔, 感觉有些奇怪,他下意识地屏息, 指腹一扯——

    足掌离开白鞋子, 纤长白皙的小腿滑落堆叠的短裤。

    X城新鲜出炉的辛德瑞拉·游, 于零点钟声还未敲响的夏夜, 鼓起勇气, 褪下最后一件外衣。

    在一个不过是见过两面的,陌生男人的车上。

    银幕的电影炫目又惑人,那些远离普通人日常的激烈戏剧还在继续。

    前挡风玻璃折射出些微的画面,影像变作腾空的微缩虹彩,《rain》的世界里, 牧羊人在问牛仔。

    “I dont know,I dont know what the Pentecost is. Mom never explained it to me.”*

    羞涩的手指捧起不合身的真丝衬衫,那些带有冷香的他人衣服,慢慢展开,服帖地包围游司梵的躯体。

    顶端的贝母扣被陌生的指尖覆盖。

    一粒,两粒。

    少年完好地穿上不属于他的衣服。

    “I guess its when the world ends”*

    牧羊人的言语艰涩而沉重,遥远的腔调隐隐约约。

    “and fellas like you and me,we march off to hell.”*

    恰是牧羊人落下尾音的一霎,游司梵若有所感地抬头。

    ——他看见了闻濯。

    青年站在夜幕中,看不真切的雨丝沾湿他的肩头,挺拔流畅的线条隐隐勃发。

    荧幕的虹彩不过是为他添色的点缀,他只是简简单单地伫立于纷繁的戏剧洪流内,却像等待了千万年。

    世事如流水,匆匆而过。

    但闻濯置身其外。斯人如玉,片叶不沾身。

    他可有可无地远眺幕布,影像划过他的眼瞳,但始终没有深达心底。

    没有人知道闻濯在想什么。

    他的眼眸太黑,太幽深,看起来俊美而凌厉,不近人情。

    逐渐变湿的衣衫并未影响他的神色,他好像根本不在乎雨丝的侵扰,只是在信守承诺,以自己的身躯作为遮挡视线的防线,履行一个他未曾许诺的保护。

    直到获得释放和原谅。

    “……我换好了。”一道闷闷的,别扭的声音响起,宣判闻濯的自由,“你、你回来吧。”

    游司梵的音线,听起来比数分钟前要复杂许多,似羞非恼,难以分辨真正的情绪。

    但好像不气急败坏,不那么生气了。

    闻濯微微一顿。

    “好。”

    他神态自若地走回驾驶座,开门,躬身,正要如往常一样坐回去时,刹那失神。

    中长发的少年解开束发的皮筋,任由乌黑的发自然垂落肩头。

    扎了一天的头发并非完全顺直,而是带有轻微的卷儿,像猫咪舔毛时候弄乱的毛发,不那么齐整,却很自然活泼。

    游司梵重新戴上口罩,脸庞有四分之一藏进鬓发,本就小巧的面容显得越发精巧,仿佛一捏就会碎裂的薄瓷器。

    “怎么了……”他墨黑清亮的眼瞳盯着闻濯,似乎很紧张,掩饰性地理理领口,“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

    闻濯和游司梵对视三秒,率先移开视线。

    游司梵:“?”

    游司梵又扯了扯领口,身子不自觉地往闻濯那边侧去:“怎么了吗?”

    山不就我,我就创造一座山!

    游司梵盯闻濯的眼神坚定不移,瞬间充满“快告诉我答案”的求知欲。

    如果他是猫,想必爪子已经扒拉上闻濯的胸膛。

    “没什么。”闻濯面无表情地回答,选择完成他上车入座的动作流程。

    但他一靠近,游司梵反而往后退。

    那股挥之不去的冷香袭来,五感再次被闻濯的气息填满,游司梵足尖都在一瞬之间绷紧了:“哎你怎么又开始当谜语人……”

    嘭——

    车门合上,SUV的车厢再次回归密闭状态。

    闻濯压迫感太强,游司梵有点不自在,一想到自己浑身上下全穿着他的衣服,更是如坐针毡。

    “唉,你想看就看吧!”

    游司梵假装很忙碌的样子,不断整理零食袋子和牛皮纸袋,细碎的响声不断,但实际只是把二者的位置毫无意义地互相调转,“衣服和裤子都很舒服……谢谢你哦。”

    闻濯左手轻轻搭上额首,指关节一点:“你喜欢就好。”

    把正装衬衫硬生生穿成暧昧oversize的游司梵朝闻濯一笑,眉眼弯弯,又迅速把脑袋转回去:“嗯嗯,嗯。”

    有些像百忙之中,强行抽出空闲的敷衍回复。

    游司梵压根不知道自己现在多么糟糕,但凡他知道,都不会有闲心在这里慢慢悠悠地装忙。

    肯定一下子就吓跑了。

    闻濯浓密如扇的长睫一错不错,眉骨之下折出又宽又深的双眼皮,像一笔锋芒毕露的山水画,注视煞有其事的游司梵。

    游司梵好像终于愿意放过那袋可怜的零食,似乎有些不习惯,他停下手,稍稍昂起下颌,又在整理领口。

    闻濯喉结滚动。

    闻濯只觉自己仿佛含着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焰,那股灼热的躁动顺着唇齿一路烧向心肺。

    肩头被雨淋湿的布料,好似也要随难以控制的燥热一齐燃烧,蒸发水汽。

    而游司梵,就是操纵这火焰的始作俑者。

    少年确实很认真地扣好衬衫每一粒纽扣,领口,袖口,全部严严实实,一丝不苟。

    但是没有用。

    在绝对的体型差面前,一切的纽扣都形同虚设。

    这些按照闻濯尺码所定制的衣衫,扣子都待在它们预先设定好的原位,根本不可能兼顾体型娇小的临时穿着者。

    于是熨帖流畅的线条消失,挺拔的外形轮廓隐身,庄重变得暧昧,原本没有任何额外意味的简约设计,直接化身旖旎。

    游司梵像在偷偷穿男友的衣服。

    他把过长的袖口往上挽了几挽,分明扣子每一粒都扣好,却还是露出大片雪白的锁骨和胸膛。

    这件真丝衬衫很白,可是游司梵的肤色更加莹润。

    他锁骨透出暧昧的粉色,领口往下延伸的弧度很极限,再下那么两三厘米,就会突破最后的安全底线。

    游司梵好似立于刀尖的舞者,一直在动,领口也一直在变更位置,沿着不暴露私隐的界限来回摩擦。

    火中取粟,扬汤止沸。

    闻濯很清楚这件衬衫的面料有多么轻柔贴服,他穿着时,觉得它如最最轻微的雪,几乎没有重量。

    但显然这个结论并不适用于游司梵。

    ……因为游司梵袒露出的肌肤,与之紧密相贴的肌肤,已经被逐渐磨红。

    艳色的、旖旎的红。

    偏偏游司梵不知道,还在下意识地调整领子。

    结果,锁骨连同旁边一大片雪肤,如同灿烂的火烧云,愈发红艳。

    X城今日因为暴雨而错过的晚霞,此时尽数呈现至游司梵身上。

    闻濯:“……唉。”

    游司梵立刻扭过脑袋,双眼亮晶晶。

    “又怎么啦?”

    他放好零食袋子,把结束折磨的牛皮纸袋捧至心口前,很乖巧地抱着自己换下来的脏衣服。

    “还想继续看电影吗。”闻濯的声音不知为何低沉许多,夹杂许多游司梵听不懂的情绪,“还是想先回家。”

    “家……”

    游司梵低落一瞬,又很快重新调整好情绪。

    闻濯没有错过他莫名的沮丧,心头蓦然一紧。

    但他不能问。

    没有立场,也来不及。

    收拾好自己情绪的游司梵对闻濯弯弯眼睛:“先回家吧。”

    半小时后,B区。

    游司梵在路边向闻濯道别:“谢谢你……嗯,至于衣服嘛……我送去干洗后,应该怎么还你?”

    他的身形与闻濯的衣衫实在不匹配,衣袖挽起,裤腿往上折,饶是如此,还是多出来好几截堆叠的衣料。

    被咖啡沾湿染上印子的衬衫前摆塞进裤腰,留下后摆就这么停在原处。

    但是他脸好看,胡乱造就的oversize倒是显得别具一格,松弛而时髦。

    雨已经停了。

    游司梵单手怀抱纸袋,微微伏低身子,很认真地询问闻濯。

    他领口不羁地歪向左侧,不像学生,像一个习惯浪迹天涯的诗人,仿佛这个世间没有俗事可以困住他的魂灵。

    自由的,美丽的,专注而轻盈的。

    细微的晚风一吹,衬衫随风鼓起,少年的腰不盈一握。

    闻濯摇摇头。

    “没事,送你了。”

    游司梵讶然地睁大眼睛,眉梢挑起:“这是你对拐走小咪,和骗我喝咖啡的‘赔礼’吗?”

    “嗯。”闻濯面不改色,“你可以这么认为。”

    游司梵:“……”

    游司梵:“搞不懂你,真的。”

    第39章 掉马进度50% [阿弥陀佛。Forw……

    然而游司梵搞不懂的, 远不止这一件事。

    坐在驾驶座的青年顶着游司梵狐疑的打量,面对质疑坦坦荡荡,凌厉的眼眸非但没有生气,反倒朝游司梵弯了弯。

    虽然无法瞧见对方口罩下的面容, 但游司梵知道, 闻濯一定在笑。

    “不用再往里开点吗。”闻濯怡然自得, 询问游司梵,“只送你到这里, 就可以了?”

    游司梵神色一怔, 突然像被戳穿谎言一样慌张起来。

    “够了够了!不用了谢谢……啊不是, 不对不对,我家就在这, 真的!根本不用继续往里开!”他口不择言,短短一句话就把自己来来回回否定三遍, 狼狈至极, 完全没空再去质疑闻濯, “今天就到这吧谢谢你我先回家啦你开车要注意安全哦!”

    也不管闻濯能不能看见他口罩之下临时装点的灿烂笑容,游司梵唇角挂上夸张的微笑, 向车内的青年草率地一点头, 不带喘气儿地完成告别语输出。

    “拜拜!”

    游司梵逃也似的转身离去。

    偏生他单手拥着一袋鼓鼓囊囊的牛皮纸袋, 加上白衬衫和黑色西装裤这套扮相一衬, 略显潦草的匆匆道别, 也变作不拘一格的都市风味。

    他好似一位在夜晚风风火火赶路的精英。

    呵呵,再待下去说不定那人能把我二模考几分都问出来。

    精·游司梵·英目光坚毅,义无反顾地向一处已经关门的小吃店走去。

    他倒也不是全然没有心眼,让闻濯把他放下车的这个路口,离他寄住的司二叔家还有十五分钟的路程。

    ——游司梵并没有来过这家小吃店, 但为了证明自己没有骗人,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而且必须信念十足,坚定不移。

    但是谁能告诉他,为什么这条街,这个只是距离老居民区十五分钟路程的商业街,现在,此时此刻,一家营业的店都没有啊?

    这样真的显得他很呆诶!

    很没有说服力!一看就在撒谎!撒谎就算了,甚至编出来的住址都很蹩脚!

    砰!

    游司梵踢到一处微微隆起的地砖,一个趔趄,表情都扭曲了。

    闻濯轻笑出声:“哈。”

    低沉而狭促的笑,不含恶意。

    他望着游司梵那仿佛奔赴火海般悲壮的背影,觉得燃烧心肺的燥热刹那平复。

    太阳穴也不疼了。

    “B区?……”他饶有兴致地拿起手机,“都在B区啊。”

    闻静说过,那个她为他精心挑选的网恋妹妹,就住X城B区。

    路边有轿车快速驶过,远光灯留下一道耀眼的弧线,恰好映亮闻濯如黑曜石的眼瞳。

    他眸中闪过不明意味的思索,一瞬之间,直指某个摇摇欲坠的骗局。

    闻濯没有说什么。

    几息后,他再次将目光投向游司梵。

    穿着闻濯衣衫的少年还在行走,那身尺码严重不符的黑白衣服包裹他的躯体,宽松至极,却不难看。

    衬衫前摆束进裤腰,后摆被晚风轻柔地捧起,如同鸟雀翘起的尾羽。

    游司梵清瘦的腰线影影绰绰。

    闻濯眸色暗下。

    青年骨节分明的手指一划,轻击手机屏幕。

    叮!

    [雁书:尊敬的年度SVIP用户,您有来自“。”的新消息。]

    熟悉的提示音响起,刚好走到小吃店门口的游司梵如逢大赦,煞有其事,停下脚步,庄重地从小挎包拿出手机,神情极其虔诚。

    再往前走,难道要破门而入吗?让我看看是哪个好心人找我,让我拥有正当理由,救我于水火之中——

    “——什么东西?!”

    游司梵瞳孔地震。

    这条街道路灯较少,屏幕成为游司梵唯一的亮色光源,雁书灰白色的界面更是显眼。

    一道集中的无机质白光自下而上,照亮游司梵震颤的眼睛,清清楚楚。

    [。]:方便的话,地址给我。

    [。]:给你定做了裙子。

    游司梵想死,但更想杀人。

    他恨不得现在就化身世界短跑第一人,冲进司子天的房间给他一拳!

    你看,你看看!

    这都造的什么孽啊!

    游司梵咬牙切齿,忍辱负重,神色变幻莫测。

    [cheese]:小黑猫震惊.jpg

    [cheese]:哥哥,这多不好意思……谢谢你……但是不用破费了

    他这厢拒绝完Forward,立马把聊天记录往上滑,找到那条财大气粗的转账。

    [。]:[“。”向你转账发起转账:100,000元。]

    整整十万元。

    游司梵光是看着,已觉得炫目。

    但这不是他该得的钱财,他不会要。

    [cheese]:[您已将“。”的转账退还。]

    退还转账后,Forward暂时没有回复。

    但游司梵知道他在看。

    发过去的全部消息,都是[已读]。

    游司梵焦虑地咬上唇肉,齿间自我惩罚一般厮磨起来。

    是这样的拒绝不妥当吗?会不会太不留情面了……硬邦邦,没有回还的余地?

    游司梵清秀好看的眉头皱起。

    脸颊旁的鬓发垂落肩头,那些略显卷曲的发梢簇拥着他巴掌大的面庞,手捧手机的青年看起来,倒真有几分都市精英的焦灼气质。

    紧急任务下派后,必须24小时on call待命处理的那种焦灼。

    闻濯忽然觉得,游司梵真的很适合穿垂坠感很足的衣服。

    ——以及裙子。

    游司梵惴惴不安,就差原地转一个圈释放焦虑时,Forward的回复来了。

    [。]:小黑猫耷拉耳朵.jpg

    [。]:不要转账可以,但是。

    [。]:宝宝,你不可以再拒绝我送你的其他礼物。

    [。]:尺码和地址一起发我吧。

    [。]:宝宝。

    *

    [Forward观察日记-章三-全文622字]

    [编辑状态:编辑中;保存状态:已自动保存]

    [……他要了我的尺码,但我只知道自己平时一般穿M码……]

    [……司子天你坏事做尽……都怪……]

    [最后我给了Forward隔壁街道的驿站地址,希望没有暴露太多现实信息。但话说回来,暴露应该也不会有太大问题,高考快出成绩了,不管成绩如何,以后这个“家”,我大概不会再回来。]

    [而且就算Forward知道我住哪又怎么样?他能来X城吗?好,姑且算他能来,但我之后去其他地方念大学,他总不能知道是哪里吧?]

    [阿弥陀佛。Forward是个好人,我不应该胡乱揣测他。]

    [他可不是司子天那种坏人。]

    *

    “哎哟哎哟,瞧瞧我们这大忙人游司梵,一天到晚忙着干啥呢,白天不着家,现在连晚饭都不愿意和我们一家人一起吃啦?”

    游司梵刚一开门,鞋都没换,就被司子天堵在门口。

    这位堂哥对他不怀好意地笑,一口黄牙极其醒目,在夕阳的衬托下黯淡无光。

    自从那天下午降下暴雨,X城这些天都阴雨绵绵,现在几天过去,好不容易有一个没有雨水的晴天。

    游司梵结束今天的密室逃脱NPC培训,脸上还有一些没擦干净的妆容,眼周红红的,似乎很是楚楚可怜。

    但他的言语,并不像神态那般弱势。

    “让开。”游司梵看着司子天,“你挡住我的路了。”

    他怀抱一件极其精美的暗色硬盒,长方形,烫金花纹繁复又瑰丽,不知里头放着什么昂贵物品。

    司子天瞬间发飙。

    “让开——?!哈!好!好一个让开!嗯嗯,瞧这口气,都敢让堂哥给你让路了啊!”司子天怒目圆睁,伸手向前就想抢游司梵那个长盒子,“妈!妈你看看游司梵!吃我们家的,住我们家的,还敢让我离他远点!”

    司子天很是肥硕,他硬要在狭窄的玄关抢夺盒子,游司梵一时之间,居然被他着了道。

    啪嗒!

    硬盒应声而开,摔出一件叠好的白裙子。

    裙子被叠放于半透明的袋子内,如同一朵被粗暴对待的荼靡。

    它被摔在司子天脚边。

    粗黑的,毛发浓密又脏臭的脚边。

    甚至连拖鞋都泛着长年累月的污渍,厚重的污垢层层叠起。

    游司梵心尖一颤:“你住手!”

    怎么可以这样……他怎么敢!

    顾不及和司子天辩驳,他蹲下身子,想拾起白裙子。

    但已经迟了,司子天比游司梵更快一步,又惊又怒地攥起裙子。

    他粗陋可鄙的眼眸迸射出恶俗的光芒。

    “啊……是裙子,裙、子、啊!难怪你护的像个乌鸡眼似的!”裙子已经被司子天捻出痕迹,但他远远不满足,还想拆开包装,“看来让你去做的勾引Forward大业已经大成了?那个死装男,都开始给你寄东西了是吧!”

    游司梵呼吸一窒,想抢回裙子。

    然而他刚上前,就被司子天轻易推开,脊背“砰”一声撞上司家年代感十足的铁门。

    “除了裙子,还寄了什么!说!你们是不是准备下一步就滚上床?呵呵……你这多了个()的东西,不男不女,真到那一步,Forward不会直接恶心到把你掐死吗?……”

    第40章 暗潮 [。]:小黑猫歪头.jpg……

    毒蛇吐着猩红的信子, 滔天的恶意如跗骨之蛆,死死缠绕游司梵的五感。

    痛。

    钻心刺骨的痛。

    脊背恰巧撞上门把手,那块被岁月侵蚀的金属依旧尖锐,它透过衣服, 直接划伤游司梵与之接触的肉.体。

    好像有什么温热的液体在缓缓渗出, 腥甜而粘稠。

    大概是血吧。游司梵毫不意外地想。

    他嗅着那股不甚陌生的气味, 看着司子天唾沫横飞,肥腻的唇开开合合, 污秽的脏字不要钱似的拼命往外蹦。

    “我看你真是反了天了, 当着你的面骂你, 都敢走神是吧?”

    充满恶意、故意压低的警告充斥整个玄关。

    “真恶心啊你们同性恋……啧啧啧,我看看, 白裙子,这料子看着还不便宜哈!真厉害, 你们满打满算才认识多少天, 就能勾到死装男给你砸钱?”

    司子天一把拆开包装, 半透明的密封袋被他揉得乱七八糟,像垃圾一样被随便丢去游司梵脚边。

    比起撞到把手的疼痛, 这个袋子给予游司梵的痛楚不值一提。

    血还在往下渗, 慢慢吞吞, 流到左侧的腰窝。

    游司梵注视司子天那张得意洋洋的脸, 忽然笑了。

    “堂哥, 你怎么颠来倒去,都在说一样的话?”强忍着脊背的疼痛,游司梵面色苍白,音线有些颤抖,却不服输地向司子天稍稍昂起下颌, 笑容的弧度很讽刺,“在你看来,是不是任何人,任何事,都只剩下和生理相关的事情啊。”

    “——你不觉得你很无聊,也很无知吗?”

    司子天玩弄裙子的动作一顿,颧骨旁堆起的肥肉在两秒内涨得通红,整个人看起来,好似即将被吹破的球。

    游司梵毫不意外,平静注视司子天跳梁小丑一般的丑态。

    继续啊。继续。

    这个堂哥还能对他做什么,打他?骂他?永无止境地泼脏水?

    游司梵的眉梢因为自己过于无聊的想象,愉悦地一弯。

    他发现只要自己不慌乱,那么满嘴喷粪的司子天,就什么也不是。

    “你!……好啊,好啊,不走神了,反过来敢顶嘴啊!来,你说,你尽管说,我倒要听听你这个不三不四的表子还要说些什么?!”

    司子天恼怒起来,挥舞手臂,还想把裙子往游司梵身上摔。

    ——“死皮赖脸的玩意儿,吃喝还不是花的我家的钱!没有我们家养你,你三年前,早就该冻死了!”

    ——“你现在这么清高演给谁看?不是我给你账号,你能有机会勾引上死装男?怎么?你还以为他是真爱你啊?就你这多了个()的东西,你倒是看看他发现真相后,会不会生气到捅死你!”

    ——“你看不起我是吧,看不起我,怎么没三年前和你爹妈一起去西北,一起被撞死,全家整整齐齐上路啊?”

    司子天还在张牙舞爪地辱骂,肥腻的唇开启又闭合,唾沫星子纷纷扬扬。

    那些翻不出花样的言辞在三年里反反复复把游司梵戳了个透,连扎下去的伤口都是现成的。

    但游司梵收回笑容,已经懒得去听。

    有闲心搭理这些垃圾话,还不如想想高考出分后,志愿怎么填报。

    这周末就出成绩了。

    疾言厉色的字眼被刻意模糊成遥远的杂音,嗡嗡作响的嘈杂中,游司梵越过神色激动的司子天,将视线投向更远处的客厅。

    司二叔和司二婶就在那。

    惊讶的中年女人起身,走来玄关,面上一如既往地挂着不解和微笑,手臂虚假地往前探,口里似乎还在说着什么。

    她的身后,是沉默的司二叔。

    司二叔就在桌边坐着看电视,沉默地拿着烟,火星一点一点。

    他背后的时钟滴滴答答地走,电视画面花花绿绿,音量被调到最小,接近于无。

    桌上,烟灰缸堆满余烬。

    斑驳的电视光映上司二叔脸庞的沟壑,在某一个瞬间,男人的眼珠看上去比泥水还要浑浊。

    他好像一幅永远沉默的背景画,融化在黄昏的暗色里。

    一眼都没往玄关看。

    “怎么啦,这是又怎么啦?”

    司二叔重新叼上烟的一刹,司二婶终于走到玄关,神色诧异地扶上司子天的手臂,仿佛她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称得上“霸凌”的场景。

    “看你俩这闹的……嗐,儿子你好端端的,拿小梵的东西做什么?你是做哥哥的呀,怎么不让着点小梵?”

    游司梵听到这番绵里藏刀的话,突然觉得很累,很没意思。

    他脊背的伤口神经质地抽搐。疼痛破开皮肉,沿着脊骨一路往上爬行。

    血似乎凝固了,但源自人的污蔑还未停止。

    司子天看见司二婶过来,稍微收敛些许,音量不像要掀翻屋顶那样大,那样离谱。

    “我让着他?我哪里没让着他?妈你这么说可就冤枉我了!你不知道他多恶心,你看他这个死样……”

    司子天又恼怒起来,刚把白裙子劈头盖脸地摔向游司梵,却被司二婶半道拦下。

    “好啦,好啦,你少说几句,小梵忙了一整天才回来,哪有像你这样把自家弟弟堵在门口训人的?”女人唉呀地叹气,把乱糟糟的白裙捋齐整,很珍惜地重新叠好,“好好的裙子,你笨手笨脚的糟蹋它干什么,弄脏了弄乱了,你要小梵怎么穿呐?”

    司二婶笑意盈盈,瞟一眼游司梵。

    游司梵没说话,墨色的眼瞳黑白分明,静静看着他们母子二人不说话。

    也没有叫人,打招呼。

    他的眼睛很大,杏核眼,眼尾小钩子似的上挑。有表情时还好,很是亲切,平易近人,然而一旦没有表情就是灾难。

    这么一双清凌凌的眼睛一动不动,冷意十足,仿佛能把司二婶的把戏全部看透。

    司二婶暗道晦气,心里又给游司梵多添一笔。

    “你这样乱来,我们小梵是会生气的,对不对?”她嗔怒地推开司子天,让肥硕的儿子离开玄关,再把裙子递给游司梵,“小梵,你大人有大量,原谅你堂哥这一回吧,你也知道他这人就是这样,说话啊,直言直语,心里有啥就说啥。”

    游司梵接过裙子,可是半透明的外包装已经变脏,没办法套回去。

    他默默弯腰,捡起凌乱摊开的长盒。

    它触地的那处尖角,被撞塌了。

    那条命途多舛的白裙子亦然。

    那夜,Forward询问他的尺码,游司梵忍着羞耻,没有卷尺的他,用棉线仔细量下自己的三围。

    得到数据后,游司梵沉默几秒,选择对胸围和臀围略做修改,才编辑发送。

    Forward没有对他的身材数据做出评价。

    不到一个星期后的今天,游司梵收到这条为他量身定做的白裙。

    但他甚至还没亲自打开这份珍贵的礼物,它就已经被恶臭至极的垃圾所玷污。

    烫金的外包装硬质长盒摔下地,密封袋被损毁,连裙子本身也逃不过劫难。

    游司梵垂下眼睫,指尖抚过裙摆突兀又显眼的折痕。

    它的面料轻柔而舒适,肌肤碰上去,只觉是触碰到一朵软绵绵的白云。

    但白云所遇不淑。

    司子天粗暴地揉皱它,司二婶紧随其后,顺着儿子的暴行随意折叠,又一次为折痕添砖加瓦。

    他们并非看不见,只是不在乎。

    伤疤如同裂谷,清晰地横在所有人面前,他们也能视若不见,甚至笑嘻嘻地和稀泥,顺便碾上一脚。

    游司梵抿唇,尽力抚平折痕,把白裙小心翼翼地放回长盒。

    叩叩。

    司二叔不轻不重地敲敲桌面。

    “行了,你们小辈玩闹,就算都是自家人,也得注意着点分寸。”中年男人吸完最后一口烟,随手摁灭仍在燃烧的火星,“小梵。”

    他拿起遥控器,调大电视音量,热热闹闹的广告宣传语瞬间充满这间房屋。

    “去洗个手,坐下来一起吃饭吧。”

    司子天又开始不满地嚷嚷:“搞什么啊,爸,什么注意分寸,你看游司梵这态度,还叫他吃什么饭!你没听见他怎么对待我的吗?”

    “你也去洗手。”司二叔眼皮都不抬,“周末要去爬山,你收点心,有个做哥哥的样子。”

    游司梵胃酸翻涌,有点想吐。

    “是啊,小梵,婶婶今天还做了好多你爱吃的菜呢,”司二婶笑着说,“周末我们一家人去爬山,婶婶也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最后游司梵还是没有吐出来。

    他如同一个格格不入的局外人,臀部只坐半截椅子,脊背绷直,随时可以抽身离开。

    游司梵椅子后半截摆着长盒,尾椎抵着硬质的盒面,痛楚和酸麻扭曲地融合,伴随他一整顿饭。

    尾椎那股酸胀持续了许久,直到Forward发来讯息,游司梵还在不自觉地抚摸那块凸起的骨头。

    [。]:我好了。

    [。]:小黑猫歪头.jpg

    [。]:裙子签收了?怎么样,还算合心意吗。

    游司梵趴在桌前,脸颊挤在肘窝里,嘟起可爱的弧度。

    他长睫轻点几下,遮掩去眼中闷闷不乐的郁色。

    [cheese]:小黑猫竖起尾巴.jpg

    [cheese]:收到裙子了~谢谢哥哥~裙子很漂亮很好看,但我还没拆开看呢,哥哥等我,我试穿之后给哥哥repo~!

    [cheese]:[裙子图片.jpg][裙子特写.jpg][裙子烫金硬盒图片.jpg]

    Forward的回复很快。

    [。]:喜欢就好。

    [。]:这条裙子寄出前专门做过处理,你现在可以直接穿,不用担心脏,它很干净。

    [。]:小黑猫竖起尾巴.jpg

    [。]:宝宝。

    [。]:你要不要现在去试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