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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第 111 章 玉京秋(一)

    曹默挣扎一瞬, 他猛地抬头,挑衅地笑道:“你休想,我说了, 我就是死也不会告诉你!”

    曹殊不言, 他漆黑的眼眸泛着冷意, 直直地盯着曹默。

    “反正我横竖都死, 我又为何要自讨苦吃告诉你?”曹默嘴角扯起一抹讥讽的笑容, 笑道, “曹溪川,你别痴心妄想了, 你这辈子都不会知道那个人是谁。”

    “你可以选择不说, 但是否想过你的父母?”曹殊对于曹默的挑衅,他垂眸,没有任何的恼意,轻声道, “他们已经年迈,你若是死了,谁来给他们养老送终呢?”

    曹默恼羞成怒,笑道:“你管不着。”

    “你是可以一死了之, 但你觉得那人会轻易地放过他们吗?”曹殊掀起眼帘, 他抿起一丝浅笑。

    “你,你什么意思?”曹默脸色微变, 咬牙道。

    “我想你应该明白。”曹殊唇角的笑意加深,温声道。

    曹默恶狠狠地瞪着曹殊,他冷声道:“我才不会上你的当,你分明就是想知道当年的幕后黑手,在此处诓骗我。”

    “信不信全在你, 我只是好心提醒你而已。”曹殊面露怜悯,他漆黑的眼眸注视着曹默,轻叹道。

    曹默发觉曹殊竟用同情的目光看着自己,他的怒气不断上涌,幼时他被曹杨送到曹家学习刻版时,曹宅的众人就是这般可怜自己,而曹殊时而冷漠,时而怜悯,着实令人痛恨。

    他最恨的就是曹殊每每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好像他低人一等一般,只能寄人篱下,受他人的冷眼。

    “曹溪川,你就算赢得比试那又如何?”曹默眼中闪着恨意,嘲讽道,“你至今都不晓得陷害曹家的幕后黑手是谁,有什么资格同情我?被人耍得团团转的滋味不好受罢?当初家主竟要把曹家的家业交到你这个废人手里,真不知晓他是怎么想的,你这种性子根本挑不起曹家的重担!我想起来了,你是他的亲儿子,他才执意如此!”

    曹殊面色漠然,他眼底闪过一丝冷意,冷声道:“曹家家业本就与你无关,是你自己执迷不悟,竟妄图家主之位,父亲对你还不够好吗,当初家中落魄,叔父上门扬言分家,请族中耆老做证,带走了多少铺子你自己就没想过吗?”

    “怎么与我无关了?”曹默攥紧铁栏杆,他神情激动地怒视着曹殊,声色俱厉道,“我也是曹家人,凭什么家主之位却是你的?这不公平!”

    曹殊言不尽意,他只是冷笑一声。

    曹默怒目圆睁,他眼神嫉恨地瞪着曹殊,不断地喘着粗气,语气充满愤怒道,“为什么老太爷如此偏心,眼里只有你?对了,想必你还不知道,老太爷本来是看好我和曹长川的,谁知你突然从庐山回来,老太爷这才决定将祖传的刻板传授给你,这不公平!我在他身边待了那么久,他都不告诉我,他太偏心了!我难道就不是曹家的子孙吗?”

    昏暗的烛光照在曹默扭曲的面容上,他双眼猩红,泪水好像决堤了一般,不停地往下淌。

    曹殊微怔,他抬眸看向曹默,似有触动。

    “我难道就不是曹家的子孙吗?”曹默面带痛苦之色,他满脸泪痕,喃喃道。

    “曹平川,祖父是在乎你的,是你自己太过贪心,你自己要得太多了!”曹殊目光微动,他深吸一口气,语气淡淡道。

    曹默嗤笑:“凭什么我要家主之位就是贪心,凭什么你当继承人就是理所应当?”

    “还要我说得更明白吗?”曹殊沉下脸,他抬起修长的手,用力的攥住曹默的衣领,目光摄人道,“你志大才疏,贪心不足,毫无自知之明,竟还想曲沃代翼?可惜你曹平川,并不是曲沃武公。”

    言罢,曹殊陡然松开曹默的衣领,目光冷冷地注视着他。

    曹默面上的笑登时凝固,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山致其高而云雨起,一个家族的人只知晓争夺权位,同宗自相残杀,焉知三家分晋就是来日的下场,被列卿慢慢地蚕食,直至灭亡!”曹殊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曹默面露迷茫,他略微迟疑地看向曹殊。

    “言尽于此,你不防好好想想,是干脆一死了之,还是将当年的幕后黑手告知我。”曹殊眸色愈浓,他压低嗓音,劝道,“曹平川,你现下回头还来得及。”

    “我……”曹默脸色一白,说不出话来。

    牢狱幽暗无比,烛光晃动,犹如可怖鬼魅的暗影,张牙舞爪,要将他吞噬殆尽。

    又过一日,时值秋日,秋风萧瑟,带来一丝轻微的凉意。

    季宅。

    看守祠堂的小厮正守在门前,他回头瞥了一眼祠堂,忍不住暗自抱怨道,怎么领了这么苦的差事,旁的杂役都是如此轻松,还能去赌钱吃酒,自己只能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守着。

    一阵秋风风吹过,小厮拢紧衣领,他打了一个寒噤,脸上的怨气愈发强烈起来。

    就在他在心中抱怨之际,祠堂外的廊下传来一阵脚步声。

    小厮登时一凛,他抬头望去,便见是季棉和她的女使萍儿,正朝着祠堂的方向走了过来。

    “四娘子,您怎地来了?”小厮立马换了一副谄媚的神情,笑着迎了上去。

    “我来瞧三姐姐,她昨夜同我说想吃盛品斋的果子,我今日就特地给她带来了。”季棉扬起下巴,她睨了小厮一眼,神情不耐道。

    “是,您快进去。”小厮弯着腰。

    季棉刚踏进祠堂半步,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便折返回去,眼神示意身后的萍儿。

    “四娘子还有何吩咐?”小厮不解,他殷勤地笑道。

    “小哥,主母听闻你勤勤恳恳,在祠堂门口守着辛苦,为了奖赏你,遂赏了这些点心和酒。”萍儿手中拎着食盒,递到小厮的面前。

    小厮瞪大双眼,他受宠若惊道:“主母赏的?”

    “正是呢。”萍儿直点头,她将手中的食盒递给小厮,笑道。

    “多谢主母,多谢四娘子。”小厮伸手接过,他的眼里闪着光,笑道。

    “行了,母亲既赏你,你吃了便是,可别辜负她对你的一番看重啊。”季棉打量着小厮的神情,勾唇道。

    “是。”小厮点头,满脸感激道。

    季棉说完,她淡淡地瞥了一眼小厮,便携萍儿走进祠堂内。

    小厮见季棉等人进入祠堂后,他蹲坐在台阶上,喜不自胜地打开食盒,便见里头色香俱全的点心和一壶酒。

    他拿起一块点心放入口中,他吃完眼睛忍不住放光,又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块。

    许是点心吃多了有些噎,便仰头饮了一口酒。

    不出片刻,小厮吃饱喝足,他脸上泛红,舒适地打一个酒嗝后,眼前却渐渐模糊起来,便有些困惑地摇了摇头,然而一阵头晕目眩,睡了过去。

    萍儿悄悄地打开祠堂的大门,她低头看去,便见小厮躺在台阶上,已酣然睡去。

    “四娘子,三娘子,这小子睡了。”她回头道。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季棉拉着季蕴换了一件女使的衣裳,随即疾步走出祠堂。

    “你可得快点,他最多只能睡两个时辰。”季棉瞥了一眼昏睡过去的小厮,有些不放心地叮嘱道。

    “我明白了,多谢你,四妹妹。”季蕴明亮的眼眸看着季棉,由衷地感谢道。

    “行了,这个时候就别说假惺惺的话了,我都已经打点好了,你和萍儿先去昨夜云儿告知的那个狗洞,车舆就在墙后,你可得小心点,别让人发觉了。”季棉皱眉,神情严肃道。

    季蕴深深地看了季棉一眼,她点了点头。

    “上了车舆后,车夫会带你们去城外的渡口,云儿就待在祠堂,她若是随意走动定会叫府中人怀疑。”季棉思忖道。

    “好。”季蕴颔首。

    说罢,季蕴同萍儿走出祠堂,路过游廊时,被正打算回漪澜院的季梧瞧见了,她的身旁还站着钱媪婆。

    “那不是萍儿吗?”钱媪婆盯着萍儿的背影,狐疑道,“她旁边的丫头是谁,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季梧自然一眼便瞧出萍儿身旁的人是谁,她低头,不由得想起今日是曹殊启程的日子,顿时心下了然。

    钱媪婆皱眉,想要追过去一探究竟。

    “许是新拨过来的丫头,咱们先回去,母亲不是说有急事,想必她都等急了。”季梧拉住钱媪婆,弯起唇角。

    钱媪婆犹豫片刻,只能无奈地陪季梧朝着漪澜院走去。

    此时,城外渡口长亭处。

    曹殊动身去往东京,曹承因要参加明年春闱,而曹望则是陪同他们二人,便决定今日乘船一同前去,知州陈密致以及底下各个官员也纷纷前来相送。

    “拜见各位大人。”曹殊站在长亭中,作揖道。

    陈密致上前几步,他抬起曹殊的双臂,笑道:“你到了东京就是代表咱们崇州,不必如此客气,咱们今日过来就是来送你,希望你此行顺利平安。”

    曹殊微微一笑,他头戴儒巾,身着素色的襕衫,身姿宛若修篁,带着透着一股温柔沉稳的气质。

    言罢,众人面色各异,他们举起酒杯,待一一饮下。

    秋风送爽,时不时地吹起他们的衣袍,众人被天色影响,不免伤感起来。

    “溪川,你一路过来也不容易,但愿你能如愿以偿。”郑铭眼含热泪,笑道。

    “借大人吉言。”曹殊温声道。

    “天色不早了,你们赶快上路才是。”陈密致神情恍然,叹了一声。

    曹家三兄弟拜别诸位官员,他们走出长亭,踱步至踏板上,雇好的船已在岸边等候。

    在登船前,他们神情凝重,再次向长亭下的官员们拜别,以示尊敬。

    曹望拿着包袱,他先行上去,接着便是曹承。

    他们二人登船后,轮至曹殊时,他却倏然想起季蕴,不舍地回头望去。

    官道上一片空旷,他眼底闪过一丝失落。

    曹殊眸光一黯,暗道季蕴现下正被拒在家中,怎会来送他?

    思及此处,他苦笑一声,缓缓地登上船。

    船夫打量着人已齐,他解开缰绳后,便拿起船桨,在水面上划了起来。

    船在水面上行驶起来,慢慢地驶离岸边,长亭下的官员们则是静静地目送着船离去。

    突然,远处的官道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车轮声。

    车夫一路驾驶着车舆,着急慌忙地在渡口前停下。

    季蕴在祠堂跪了多日,她的腿脚有些不便,萍儿只能扶着她下车。

    “三娘子,您慢点。”萍儿神情担忧道。

    季蕴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她一瘸一拐地走至岸边,却眼见船已经驶离,顿时慌乱无措起来。

    来不及了。

    “曹哥哥!”她鼻头微酸,对着远去的船,喊道。

    曹殊站在甲板上,他闻见季蕴的声音后,有些不敢相信,便急忙回头望去。

    第112章 第 112 章 玉京秋(二)

    秋色下的长亭, 落叶纷纷杂杂地飘落下来,极目远望之下金绿相间,官道两旁杂草丛生, 瞧着颇为凄凉。

    曹殊心中微动, 他猛地回头, 便见所念之人竟就站在岸边的踏板上。

    她衣衫单薄, 裙摆被风轻轻吹起, 明亮的水眸正注视着自己。

    他眼底闪过一丝意外, 这一刻,有无数种情绪在他的心头上交织着, 逐渐演变成不可置信, 随之而来的则是巨大的惊喜。

    船已驶离岸边,曹殊站在船板上,与季蕴遥遥相望。

    他心中一慌,急忙道:“小哥, 麻烦你再划回去。”

    “这……”船夫面露为难,略微疑道。

    他踌躇了一会儿,只好咬牙同意,便调转船头, 拿起船桨将船重新划了回去, 所幸船并未驶远,再次划回去的话无需很久。

    曹承在船舱中收拾行囊, 他瞥向窗外时发觉不对劲,便掀起竹帘,神色疑惑道:“小哥,好端端的怎地划回去了?”

    “是曹三郎君要求的,好像岸上有位娘子来了。”船夫仰起头, 答道。

    曹承从船舱中走出,他皱起眉头,顺着曹殊的目光看去,便见季蕴竟然站在岸边,讶然道:“季三娘子,她怎么来了,她不是……”

    “许是来送溪川的。”曹承不紧不慢地走至曹承的身旁,轻声道。

    曹承深有感触,他叹了一声,转身走进船舱。

    曹殊一眨不瞬地盯着季蕴,他心急如焚,已经按捺不住了。

    “小哥,麻烦您再快点。”曹殊迫切地想要上岸,他压下心底的起伏,嗓音温和道。

    船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点头道:“好嘞,郎君莫急。”

    季蕴站在岸边,她凝视着船板上的曹殊,双眼微微泛红,不禁潸然泪下。

    萍儿扶着季蕴,转头却见她落泪,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船夫划着船,正慢慢地靠近岸边。

    待在岸边安稳地停靠之后,曹殊难掩焦急之色,匆匆走下船,疾步走至季蕴的面前。

    季蕴泪眼婆娑地看着曹殊走进,她面对着他,悄然压下从心中蔓延至鼻端的一抹酸涩之意。

    “曹哥哥……”她哽咽道。

    曹殊深吸一口气,他眸光湿润地注视着她,一时无言相对,千言万语都噎在喉间说不出来。

    世间万物好似停止,四目之下,再无旁人。

    青天澹澹,孤鸟在空中盘旋,发出一声哀叫,透着一股凄凉之意。

    “蕴娘,你怎么会来?”曹殊神情担忧,仓皇开口,“你的腿怎么样了?”

    曹殊自然是不信季惟会那么好心放她出府,他依稀猜出几分,眼底闪过一丝忧虑。

    季蕴见他言语间全是担忧,她再也忍不住,猛地上前一步,张开双臂环住了他。

    “曹哥哥,我很好。”她眼中蓄满了泪水,低声啜泣道,“方才见船已走,我还以为我今日见不到你了。”

    曹殊闻言有些后怕,暗忖若是他今日走得早,或者她来迟了,许是就见不到了。

    思及此处,他垂下眼帘,抬手将她揽在怀里,双臂默默地收紧,生怕她会远离自己而去。

    “幸好,赶上了。”季蕴双眼噙泪,她弯起唇角,庆幸道。

    曹殊眼底闪过一丝苦涩,他略微弯下腰,将头靠在她的颈侧,温声道:“是啊,许是上天也可怜我们,叫我们不会再错过。”

    季蕴敛眸,她心中的不舍愈发强烈起来。

    想来曹殊今日这一去,路途遥远,动辄便要一月有余,她怕她忍受不了相思之苦,也担心他的安危。

    “曹哥哥,我舍不得你走。”她嗫嚅道。

    曹殊亦然舍不得她,但此时此刻容不得他后悔,他如今身负族人的期盼以及重振曹家的担子,若是曹家无法平反,他就没有资格迎娶她,给不了她安稳的生活。

    “蕴娘,你别哭。”曹殊强迫自己狠下心来,他慢慢地松开她,抬手将她面上的泪水拭去,低声道,“听话,乖乖等我回来。”

    他眸光温和,好似氤氲着朦胧的雾气,令人沉醉其中。

    “好。”季蕴别过眼,她强忍哭意,挤出一丝笑来,“我等你。”

    “你在家中也要好好的,不要为了我再和家人吵架。”曹殊点头,他漆黑的眼眸凝视着她,眼底渐渐泛出点点的泪光,涩声道。

    言罢,二人同时沉默了下来,秋风萧瑟,吹起他们的衣衫,带来一丝轻微的凉意。

    曹殊低头,他修长的手握住季蕴的手,便见她满面泪痕,眼睫濡湿,眼底闪过一丝心疼。

    季蕴垂眸,她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了。

    不远处的船上,曹承瞧着岸上两人依依惜别的模样,他忍不住叹了一声,便走进船舱中等候。

    船夫等候许久,他打量着天色,船帆随风而动,出言催促道:“曹郎君,天色不早了,是时候该出发了。”

    “三娘子,咱们也得回去了。”萍儿走过来,小声提醒道。

    季蕴闻言眸光一黯,她缓缓挣脱曹殊的手,强颜欢笑道:“是啊,曹哥哥,你快上路罢。”

    “好,蕴娘,我走了。”曹殊点头,温润的面容满是苦涩,轻声道。

    言罢,曹殊同季蕴话别之后,他转身上船。

    “曹哥哥。”季蕴突然唤道。

    曹殊停下,转身看向她。

    “一路平安,我等你。”季蕴弯起唇角,红着眼道。

    曹殊虽心有不舍,他闻言点了点头,唇角抿起一丝微笑,眸底泛出柔色。

    船夫见曹殊上船之后,他便拿起船桨在水面上划了起来,缓缓地驶离岸边。

    船帆发出簌簌的声响,一群人再次启程。

    季蕴站在岸边,她望着逐渐远去的船,心中满是对曹殊的不舍,空荡荡的,好似失去了重要的东西。

    曹殊上船后,他注视着季蕴,不禁红了双眼。

    船行驶得愈来愈远,直至他再也瞧不见她的身影,才抽回目光。

    季蕴远远地望着船已然远去,她脸色微白,秋风穿过她的衣襟,令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三娘子,咱们回去罢。”萍儿轻声道。

    季蕴留恋不舍地收回视线,同萍儿转身离开此处。

    经过长亭下时,她瞥见陈密致等官员,便向他们行了礼,随即登上车舆回季宅。

    陈密致早就发觉季蕴,他瞥了一眼她,笑道:“想不到这季家的三娘子对曹殊倒是一往情深啊。”

    另一位官员道:“听闻曹季两家从前就有婚约,这也不奇怪。”

    陈密致闻言没说什么,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胡须。

    车舆紧赶慢赶地进了城,一路行驶到季宅。

    季蕴和萍儿迅速地下车后,看守侧门的小厮眸光闪了闪,他欲言又止,放她们进去了。

    “萍儿,你有没有觉得他有点奇怪?”季蕴回头看了小厮一眼,狐疑道。

    萍儿迷茫地摇了摇头,解释道:“三娘子放心,他收了四娘子的贿赂,绝不会说出去的,四娘子也只吩咐回来后走侧门就行。”

    季蕴颔首。

    二人绕过假山石,小心翼翼地走进游廊中,一路走至祠堂,立即就发觉不对劲了。

    看守祠堂的小厮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钱媪婆,她闻见动静朝季蕴的方向看了过来,像是等候许久。

    “三娘子,您可回来了。”钱媪婆皮笑肉不笑道。

    萍儿见是钱媪婆,她的脸色一变,吓得不敢说话。

    “钱媪,你怎么在这儿,莫非是伯母过来了?”季蕴强装镇定,语气淡淡地问。

    “主母并未来,而是吩咐老奴特意等三娘子您回来,并告知您一句,主君和主母在前厅等您。”钱媪眼里泛起冷光,笑吟吟道。

    “我知晓了。”季蕴扯起唇角。

    “三娘子,您请罢。”钱媪假笑几声。

    话音刚落,几个身强体壮的仆妇上前来,气势汹汹地将季蕴团团围住。

    “钱媪,你这是什么意思?”季蕴一惊,她面带愠色,质问道。

    “老奴这是怕三娘子一个想不开,所以特地带了人手,您就乖乖去罢。”钱媪笑道。

    仆妇们得了命令,立即就要蛮横地架起季蕴的双肩。

    萍儿从来没见过这种架势,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了。

    钱媪婆见季蕴颇为狼狈的模样,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得逞的笑。

    季蕴用力挣扎,她抬头目光冷冷地看向钱媪婆。

    她知晓钱媪婆向来视自己为眼中钉肉中刺,幼时不知暗中吃了多少亏,当时她不受父母疼爱,就连当家人都是冷眼旁观,由此可知底下的人有多慢待她。

    可惜,她不再是从前的季蕴,没有人可以再肆意欺辱她。

    “你们放开我!”季蕴甩开仆妇的手,她眸光泛着冷意,笑道,“我好歹是家中的三娘子,你们这些个人如此见风使舵,就不怕责罚吗?”

    “责罚?”钱媪婆嗤笑一声,她板着脸道,“三娘子,老奴可是听从主母的安排,何来的责罚?倒是您,害得季家人丢了脸,还拒不从命,主母说了您要是不答应,就不必留情。”

    “你不用拿伯母来压我。”季蕴冷笑道,“伯母既说请我过去,并非说要这些个刁仆强拖着我去,且不说我身带功名,师从青一先生,你们有什么资格如此糟践我?”

    “三娘子,你……”钱媪婆一愣,发觉季蕴并不好对付,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我知道您一直看我不顺眼,别以为你在伯母身边伺候,我就怕了你了,想必并不是伯母安排,是你这个老刁奴蓄意针对我。”季蕴勾唇,笑道。

    钱媪婆见被拆穿,她的老脸一时挂不住,咬牙切齿道:“三娘子,当真是伶牙俐齿,一群没用的东西,还不快上前将她制住!”

    仆妇闻言面面相觑,她们被季蕴唬住,自然是不敢上前。

    “不可啊,钱媪您三思啊。”萍儿小心翼翼道。

    “你这个死丫头,我还未追究你呢,你自己倒过来了?”钱媪婆一肚子气正愁没地方撒,正巧萍儿过来为季蕴说话,她抬手狠狠地打了萍儿一个耳光,啐道,“吃里扒外,你哪个院子的?你既然这么偏帮着她说话,何不滚到清晖院去?”

    萍儿捂着脸,她忍不住啜泣起来。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钱媪婆瞪大双眼,大声道。

    “用不着你们,我自己会走。”季蕴没有丝毫的胆怯,她直视着钱媪婆,面色平静道。

    第113章 第 113 章 玉京秋(三)

    季蕴言罢, 仆妇们自然是不敢上前,一时陷入了僵局之中。

    钱媪婆眯起浑浊的眼睛,她目光犀利地打量着季蕴毫不示弱的模样。

    她笑着劝道:“三娘子, 可不要再为难老奴了, 要是主君知晓, 受罪不还是您吗?”

    “我即便被罚, 也轮不到你这个老刁奴来狗仗人势。”季蕴勾起一丝冷笑, 语气不屑道。

    “你……”钱媪婆闻言一噎, 她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季蕴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冷笑一声。

    钱媪婆气得说不出话, 下意识地环顾周遭, 却见仆妇们纷纷被唬住,萍儿正捂着脸哭,她的胸口上下起伏着,便几步走至季蕴的面前。

    “三娘子, 老奴虽然是下人,但也是在主母身边伺候多年的,您如此辱骂老奴,难道是连主母的脸面都不顾了吗?”钱媪婆沉着脸, 出言威胁道。

    “脸面?”季蕴嗤笑一声, 她缓缓地掀起眼帘,明亮的眼眸直视着钱媪婆。

    下一瞬, 她毫不犹豫地抬手,狠狠地刮了钱媪婆一巴掌,再啪地一声过后,在场的所有人瞧见这一幕,各个都震惊不已。

    就连钱媪婆自己也惊着了, 她的脸被硬生生地打偏过去,捂住脸迟迟没有反应过来。

    “你自己都不要脸,就别怪旁人不给你脸面。”季蕴勾起唇角,笑道。

    钱媪婆捂着发疼的脸庞,一脸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向季蕴,她侍奉于氏多年,季宅哪个人不得高看她一眼,向来是她教训底下的人,却从来没有一个敢公然如此侮辱她。

    萍儿满脸震惊,她竟一时忘记哭了,怔怔地站在原地。

    “想来你伺候伯母多年,她定是心中不忍,那今日我就替她教训你这个老刁奴,也好让你明白自己是个什么身份。”季蕴慢条斯理地说。

    “你,你……”钱媪婆恨恨地瞪着季蕴,咬牙道,“你竟然敢打我?”

    “为何不敢?”季蕴上前一步,她审视着钱媪婆,轻笑道,“往后你要是再敢僭越,就会想起今日这个巴掌,它会日日警示你的。”

    钱媪婆怒目圆睁,她脸色铁青,笑道:“都说打狗还要看主人,三娘子这般不将主母看在眼里,是觉着自己如今吃着官家的饭,便可以肆意侮辱人吗?”

    “你可别污蔑我,我向来敬重伯母,诸位有目共睹,倒是你一而再三地挑衅,我只是迫不得已替伯母训诫一下而已。”季蕴瞥了钱媪婆一眼,轻蔑地笑道。

    “好,好……”钱媪婆气得脖子涨红,皮笑肉不笑道,“三娘子颠倒是非黑白,老奴说不过您,那现下不如到主君主母面前分说分说。”

    季蕴没有丝毫的胆怯,她面色平静道:“既如此,钱媪,你先请罢。”

    钱媪婆眼神如刀,她的目光扫过场上的众人,忍不住冷哼一声,甩着袖子离开祠堂,仆妇们见状纷纷跟了上去。

    萍儿走了过来,她面色担忧道:“三娘子,这可如何是好?”

    “你别怕,四妹妹定会护着你的。”季蕴看向萍儿,轻声道,“走,咱们也过去。”

    钱媪婆一路气势汹汹地走至前厅前的月洞门,她回过头去,瞥了季蕴一眼,竭力地压下心中的怒火。

    “三娘子,还是您先请。”她咬着后槽牙。

    季蕴面色漠然,她步履盈盈地走了过来,路过钱媪婆的身旁时,甚至都没看她一眼。

    钱媪婆看着季蕴的背影,眼中闪过一抹狠厉。

    季蕴率先踏进前厅,钱媪婆和萍儿紧跟其后,待进了厅中,便见季家人都在,季惟夫妇和季怀夫妇,季梧以及季棉姐妹二人。

    季怀转头看向季蕴,猛地拍了一下桌几,怒气冲冲道:“孽障,你诚心要气死我是不是?”

    季蕴神色平静地跪了下来,她轻声道:“父亲今日要打要罚,悉听尊便。”

    张氏瞧着季蕴一副破罐破摔的模样,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声。

    季怀不想再看她,便别过眼去。

    季惟的脸上极其难看,他坐在正堂则是一言不发,像是对季蕴已经失望透顶。

    于氏瞧见季惟脸色不好,她的目光扫向季棉,眼神中带着恼意。

    季棉正低着头,她神情心虚地不敢讲话。

    季梧眉眼间带着担忧,她也不知晓钱媪婆会如此警觉,仅仅瞥了一眼季蕴的背影,就立刻察觉出不对劲,待回到漪澜院后,添油加醋地同于氏说了。

    正巧季惟过来听到此事,他立即遣人去祠堂一瞧,不想季蕴果真不见了,便大发雷霆,冷声命人将云儿捆了,当然季棉也是脱不了干系,不过还未想好该如何处置。

    此时前厅陷入沉默之中,气氛变得压抑起来。

    钱媪婆站在后头,她瞧着季惟和于氏迟迟不做决定,咬了咬牙,便扑腾一声跪了下来。

    于氏唬了一跳,不解道:“钱媪,你跪下来做甚?”

    季惟闻声,他抬眼淡淡地瞥了钱媪婆一眼。

    “主君,主母,老奴今日受此大辱,实在是不想活了啊。”钱媪婆垂着头,哽咽道。

    “这,这……”于氏站起身来,她不明所以道,“发生何事了?”

    “方才您命老奴去请三娘子,不成想她一回来就对着老奴肆意辱骂,老奴言明是主母您请她过去,她一听这话就动了怒,还打了老奴一巴掌。”钱媪婆老泪纵横,哭诉道。

    季蕴见钱媪婆混淆是非,她扯起嘴角,冷笑一声道:“钱媪此话好没道理,平白无故的我为何要打你?你不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反而在此处倒打一耙。”

    钱媪婆闻见季蕴的话,她脖子气得涨红,便缓缓抬起头,颇为委屈地看向于氏。

    于氏看清钱媪婆脸上明显的巴掌印,她怒视着季蕴,质问道:“蕴娘,钱媪是我身边的老人,她今日得我的令,请你过来,你,你为何要打她?”

    季蕴敢打钱媪婆,岂不是当众打了于氏的脸了?

    “主母,三娘子说了,正因为老奴是您身边的老人,才要好好教训老奴。”钱媪婆继续道。

    “反了教了!”季怀沉下脸,冷声道,“你伯母请你过来,难不成你还心生不满了?如此蛮横无理,是谁教你这样的?是不是那个曹溪川?”

    “没有人教我啊。”季蕴闻见季怀的话,感到无比讽刺,笑道,“父亲母亲又何时教过我,我如今变成这样不都是你们的错吗?”

    “你……”季怀脸色一僵,指着季蕴说不出话来。

    季棉没想到季蕴竟然敢打钱媪婆,她瞥了一眼萍儿,却发觉萍儿的脸上居然也有巴掌印。

    她惊讶道:“萍儿,你脸上怎么回事,是谁打得你?”

    萍儿闻言再也忍不住,她急忙爬到季棉的腿边,委屈地啜泣了起来。

    前厅中的众人见状不明所以,他们的目光纷纷聚集在萍儿的身上。

    “你哭什么?”季棉低头,她神情关切地询问。

    “回四娘子的话,奴婢和三娘子回来,便撞见钱媪婆在祠堂门口,她见到三娘子,一言不合就命仆妇们将三娘子绑起来,三娘子自然不从,同钱媪婆讲道理,说她是家中的三娘子,主母只说请她过去,没说要五花大绑,可钱媪婆说,她说……”萍儿支支吾吾,似是害怕地看了一眼钱媪婆。

    于氏闻言脸色微变,她立即不解地看向钱媪婆。

    她何时命钱媪婆要将季蕴五花大绑了,她明明只是要叫请过来。

    “她说什么了?”季棉神色焦急地问。

    “她说,三娘子叫季家丢了脸,她也是听从主母的安排,要是三娘子拒不从命,就不必留情。”萍儿低头,啜泣道,“奴婢实在看不过去,便去劝钱媪,没想到,没想到她实在不讲理,不仅骂了奴婢一通,还打了奴婢一巴掌。”

    “什么?”季棉一听还了得,她愤怒地瞪着钱媪婆,不满道,“钱媪,萍儿是我的贴身女使,你怎可轻易打她?”

    “老奴,老奴不过是见这个贱丫头吃里扒外,才忍不住训诫一下。”钱媪婆面对季棉的质问,她眼神闪了闪。

    “她是我身边的人,你说训诫了训诫了,我看你是没把我放在眼里!”季棉冷笑道。

    “四娘子,您误会了,老奴没有……”钱媪婆一脸心虚。

    “还说没有!”季棉不依不饶。

    “你闭嘴。”季惟被吵得头疼,他看着季棉,冷声道。

    季棉吓了一跳,她顾忌地瞥了季惟一眼,不再讲话了。

    “主君主母,奴婢说得句句属实,三娘子见钱媪打了奴婢,她实在气不过才打了钱媪一巴掌。”萍儿怕于氏不信,急忙解释道。

    “行了,我知晓了。”于氏明白前因后果,她重新坐了下来,看着钱媪婆的眼神冷了下来。

    “主君主母,千万不要听那个丫头的胡诌啊,老奴冤枉啊,老奴在季家伺候多年,岂会做出这种事来?”钱媪婆心中一慌,急忙哭诉道。

    张氏自然是了解钱媪婆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她勾起唇角道:“钱媪,你说这话也不怕脸红,这些年来,你在背地里做过多少事,想必长嫂心中一清二楚。”

    于氏顿时一凛,她开始回想起来,钱媪婆行事的确太过,但念着她自幼伺候自己的份儿上,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不成想今日却打着她的旗号当众欺负季蕴,着实嚣张。

    “二大娘子,您是三娘子的母亲,自然是偏帮着她说话,可老奴是漪澜院的人,您又如何言之凿凿呢?”钱媪婆面带不甘道。

    “是是是,我不对,我不该说您,您可是长嫂身边的老人了。”张氏看向季怀,状似狐疑道,“官人,你说奇不奇怪啊。”

    季怀愣住。

    季惟和于氏看向张氏。

    “这季家何时改朝换代了,竟然轮到钱媪当家做主了?”张氏瞥了钱媪婆一眼,阴阳怪气道,“我们这些二房的人往后都要看钱媪的脸色过日子了?”

    季惟夫妇闻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想来今日不处置钱媪婆是难以服众了。

    “钱媪,你今日竟背着大娘子,欺辱蕴娘,念在你伺候她多年的份儿上,今日罚你十个板子,望你日后不要再犯。”季惟深吸一口气,冷声吩咐道。

    “主君……”钱媪婆大惊失色,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季惟,遂立即向于氏求救,“主母,你快救救老奴……”

    “钱媪,你的确过了。”于氏对钱媪婆是有感情的,但今日的确不罚不行了,她眸光闪了闪,强迫自己狠下心来。

    “老奴可是伺候了您一辈子啊,您怎么忍心,主母,您救救老奴……”钱媪婆怔住,求道。

    “来人,将她拉到院子里行刑。”季惟眼底闪过一丝厌恶,吩咐道,“将云儿,萍儿一并拉过去。”

    “父亲不可……”季棉抬头。

    季惟冷声道:“我还没同你算账了,你还敢替她求情?”

    季棉耷拉着脑袋,她沉默了下来,目光担忧地看着萍儿和钱媪婆被小厮拉出去。

    季蕴回过头,她眼见云儿被小厮带到院子里,随即无情地摁在长凳上,最后则是萍儿和钱媪婆。

    她心中慌乱起来,看向正堂的季惟夫妇,开口求道:“伯父伯母,都是我的错,是我执意要出去送曹哥哥的,要打就打我就好了,不要打云儿。”

    对于季蕴的求情,他面上毫无波澜,冷眼看了季蕴一眼,便抬起手,对着院中拿着板子的小厮吩咐道:“行刑。”

    第114章 第 114 章 玉京秋(四)

    小厮们站在院子里, 待听到季惟的命令也不敢违拗,抬起板子朝着云儿的臀部上打去。

    云儿被按在长凳上动弹不得,她疼得额上冒出一层的冷汗, 发出一声哀叫。

    一旁的钱媪婆和萍儿瞧见云儿痛苦的神色, 她们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寒气慢慢地遍布全身上下。

    季蕴心头一紧, 她急忙看向季惟, 求道:“伯父,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与云儿何干?”

    “正因她不能约束你, 放任你肆意而为, 全然不顾家中的脸面,所以我才要狠狠罚她,看往后还有没有人敢如此!”季惟对于季蕴求情不为所动,沉声道。

    云儿的痛呼声传了进来, 前厅中的女眷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伯父,就当我求您,我往后再也不敢了,求您放过云儿, 您打我也是一样的……”季蕴眼底闪过一丝惊慌失措, 她回头望了一眼院中的云儿,双眼微微泛红。

    照这样打下去, 人怕是会不行的,季惟这是要打她十个板子,是要她的命!

    “打你?”季惟睨着季蕴,瞧着她焦急的神色,冷笑道, “打你有何用,我今日就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她,看你日后还长不长记性?

    “伯父……”季蕴愣住,不禁淌下泪来。

    “不必留情,给我狠狠打!”季惟抬眼,满脸无情地命令道。

    小厮闻言,他见云儿身上的布料已经渗出一丝血,拿着板子的手颤抖几下,便闭上双眼,狠心地再起打了下去。

    云儿脸色惨白如纸,她的哀叫声逐渐虚弱起来。

    于氏颦眉,劝道:“官人,打了这几下就够了,再打下去怕是不行了。”

    季惟眉头都没皱一下,他像是没听到于氏的话似的,冷冷地看着院子。

    “主君,云儿好歹是妾身从娘家带来的丫鬟,你这要是打死了,妾身怎么向兄嫂交代呢?”张氏面露不忍,她看向季惟,扯起嘴角道。

    “既进了季家门,就是季家的下人,弟妹你可得思量明白啊。”季惟瞥了张氏一眼,语气淡淡地道。

    此言一语双关,看似是在说云儿,其实是在警示张氏。

    张氏闻言神色一僵,她自然听出季惟的意思,可云儿自幼就跟着她来了季家,这么多年了也有感情了,她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云儿被打死呢?

    她急得要站起身,下一瞬双肩却被孙老媪按住。

    张氏顿住,她颇为不解地回过头,却瞧见孙老媪神情冷静地朝她摇了摇头。

    季蕴神色怔怔地注视着季惟,她纤细的手攥紧衣袖,没想到季惟会如此冷酷无情,不由得令她毛骨悚然。

    “伯父,当真要打死云儿吗?”她眼泪夺眶而出,颤声道。

    季惟不作声,他打量着季蕴哭得满面泪痕,只是冷哼一声。

    季梧突然站起身来,她面带不忍,柔声道:“父亲,云儿罪不至死啊。”

    “你们都不用来求情。”季惟不为所动,冷声道。

    季棉早就被吓得脸色发白,她听着云儿的惨叫声,攥紧手中的帕子,顿时想起接下来就该轮到萍儿和钱媪婆了。

    想到这里,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季蕴沉默起来,她知晓季惟已经拿定主意,是不会放过云儿了,遂拭去面上的泪水,悲愤至极地笑了一声,缓缓地站起身来。

    张氏看向季蕴,欲言又止:“蕴娘……”

    季蕴瞥了张氏一眼,她面上浮现几分苦涩,毫不犹豫地转过身,疾步走至院子里。

    季惟一惊,他见季蕴竟然还敢藐视自己,随即火冒三丈道:“孽障,你要做甚?”

    季怀唬了一跳,同张氏急得站起身来。

    小厮见季蕴视死如归地走过来,他的板子硬生生停在半空,迟迟不敢打下去。

    季蕴没看小厮一眼,而是在云儿的面前蹲了下来,她瞧着云儿满面痛色,唇上没有丝毫的血色,眼底闪过一丝心疼。

    “娘子……”云儿抬起眼皮,她看向季蕴,颇为艰难地道。

    “云儿,是我害了你。”季蕴伸出手,轻柔地掀起云儿垂下来的发丝,哽咽道。

    “奴婢没事……”云儿挤出一丝笑来,安慰道。

    季蕴见云儿现下都这般情状了,竟还不忘安慰自己,她的情绪瞬间就崩溃了,一滴泪珠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她慌乱地别过头,红着眼直视着厅中的季惟,略抬高嗓音道:“你们今日要打死云儿,不如将我一并打死!”

    话音刚落,前厅中的人都愣在了原地,像是被季蕴的话震慑住。

    “娘子……”云儿唤道。

    季蕴闻声回头,她轻描淡写道:“云儿,你别怕。”

    季惟大怒,他气得站起身,来回徘徊,冷笑道:“你用不着威胁我!”

    这些时日来季家就没有安宁过,今日更是闹得鸡犬不宁,季惟当真心累。

    “不是我要闹。”季蕴摇头,苦笑道。

    “你打量着我真不敢打你吗?”季惟猛地抬头,怒视着季蕴,咬牙切齿道。

    “伯父当然敢,您是一家之主,我们这些人不过是都看着您的脸色而已。”季蕴嗤笑一声。

    “你……”季惟指着季蕴,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当日是二姐姐,今日是我,不知来日会是谁呢?”季蕴掀起眼帘,轻声道。

    季梧脸一白,她静静地注视着季蕴,突然觉得自幼怯懦,只会跟在自己身后的妹妹变了,变得好陌生。

    “你这个孽障……”季惟猛拍桌案,脸色沉了下来。

    “蕴娘,莫要胡言乱语。”张氏瞧见季惟满脸怒气,她心急如焚,一时不知该如何了。

    “我没有胡言乱语,我说得都是实话,只是实话总是难听的。”季蕴淌下泪来,她面色冷静地看着众人。

    “来人,继续打!”季惟脸色骇然,他气得胸口上下起伏着,厉声道。

    小厮面露犹豫,他拿着板子迟迟不敢打下去。

    “混账东西,愣着做甚,给我打!”季惟脸色铁青,冷声呵斥道。

    小厮自然明白再打下去人会不行的,可季惟执意如此,他也是听命行事,便咬了咬牙,强迫自己拿着板子打下去。

    季蕴眼见板子要打下来,她的呼吸一窒,毫不犹豫地扑了过去,用背挡在云儿的身前。

    小厮大惊失色,可板子挥了下去,要收手已经来不及,就狠狠地打在了季蕴的背上。

    季蕴背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楚,她疼得脸色发白,额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娘子……”云儿一惊,但她如今动弹不得,只能慌乱地喊。

    小厮吓得将板子扔在地面上,满脸惊恐地急忙跪了下来。

    前厅中的众人瞧见这一幕都不可置信,场上霎时慌乱起来,脚步匆匆走了出来。

    “蕴娘,蕴娘……”张氏疾步走到季蕴的面前,她慌乱地扑了过去,满脸恸色道,“我的孩子,你怎么样?”

    季蕴面容虚弱地回头,喃喃道:“母亲,我没事。”

    季怀打量着季蕴的伤势,他手足无措地站着,颇为不安地叹了一声。

    他如今就季蕴一个独苗,可万万不能有错失了。

    “不长眼的东西,你怎么还真打?”张氏面带愠色,她怒视着小厮,骂道。

    “二大娘子恕罪,恕罪,小的不是故意的。”小厮满头冷汗,求饶道。

    “你的确不是故意的,要怪只能怪……”张氏慢慢回过头,目光冷冷地扫向身后的季惟。

    季惟未料到季蕴真会挡在云儿的身前,他的脸色有些僵硬,不敢作声。

    “官人,住手罢。”于氏瞧完季蕴的伤势,她面露不忍,劝道,“打了都打了,不如就算了。”

    “什么算了?”季惟闻言心里窝火,他瞪着于氏,声色俱厉地争辩道,“我若是今日不惩戒一番,那家中往后岂不是要乱套了?”

    “你还想怎么样,是要打死她才满意?”张氏恨恨地看着季惟,冷笑道,“妾身自嫁到季家,对你向来是敬重有加,你今日莫非是看着二房绝了后才甘心吗?”

    季惟瞧着张氏咄咄逼人的模样,他敢怒不敢言。

    “家姑尸骨未寒,你就这么对蕴娘,你别忘了,她可在上头看着你呢。”张氏柳眉倒竖,怒极反笑道。

    “你……”季惟脸色一白,他吓得连退几步,险些没站稳,幸好于氏及时扶住了他。

    季梧瞥了季惟一眼,神色焦急道:“婶母,此事日后再说,现下最为要紧的是去寻郎中来瞧瞧蕴娘的伤势啊。”

    “你此言有理,来人,将蕴娘和云儿带回清晖院。”张氏点头,她冷静了下来,冷声吩咐道。

    季惟见清晖院的小厮手忙脚乱地将季蕴和云儿抬了出去,难免回想起张氏方才的话,他的脸色难看不已。

    钱媪婆和萍儿惶惶不安地跪在一旁,像是还没有反应过来,但她们知晓自己今日也是难逃一劫了。

    天色已暗,医馆的女郎中被小厮请至清晖院。

    主仆二人都受了伤,她们各自躺在床榻上无法起身,等待女郎中查看伤势。

    “郎中,蕴娘如何啊?”张氏掀起帷幔,她神色关切地询问。

    因云儿的伤势最重,女郎中方才已为她看过,现下正在查看季蕴背上的伤势。

    她闻见张氏的话,便回过头来,轻声道:“三娘子的伤势没有方才那位重,上些药即可,但平日还得养着,再伤口结痂前切莫碰水。”

    “我明白了,多谢。”张氏脸色缓和下来。

    帷帐外的季怀,大房的姐妹二人闻见女郎中的话后,他们都松了一口气。

    “只是前头那个姑娘伤势过重,怕是要养一阵子了。”女郎中嘱咐道。

    张氏点头,应了一声。

    女郎中写完药方后,便拎着药箱子离开季宅。

    天色愈暗,残月悬挂在天际,皎洁的月光照了下来,世间万物好似笼上一层薄薄的轻纱。

    季宅灯火通明,而曹家兄弟一行人的船已驶出崇州府的地界,行至运河上。

    运河上船只众多,大多数是来往南北的商人,将货物贩卖到东京城去。

    曹殊掀起竹帘,从船舱中走出,缓缓地踱步至船板上。

    他抬头望向天上的残月,莫名感到不安。

    一阵夜风吹过,吹起他的衣袍。

    此情此景之下,曹殊想起季蕴,他的唇角勾起一丝苦涩的笑意,心中的相思更甚。

    第115章 第 115 章 玉京秋(五)

    天色愈沉, 却意外地月朗星稀,只不过入了秋,夜里寒凉, 河面上起了风, 吹着生出一股凉意。

    不远处的船上灯火辉煌, 时不时地传来一阵丝竹管弦的乐声。

    曹殊站在月下, 他身形颀长, 只披了一件薄衣, 额前的几缕发丝被夜风吹散,显得颇为轻盈。

    他想起季蕴今日回去后, 季惟怕是又要为难于她, 不免替她担忧起来。

    曹殊轻叹一声,他抬头,凝望着那轮明月,皎洁的月光洒在河面上, 泛起一层淡淡的银辉,显得格外神秘。

    想来来中秋将近,世间之人团聚,不知那时他所念之人该如何度过, 许是同家人在院中拜月娘, 届时可会思念他呢。

    思及此处,曹殊的心中涌起一股惆怅之意。

    “溪川。”

    这时, 身后突然一阵传来惊讶的唤声。

    曹殊思绪回笼,他闻声回头,便见曹望掀起竹帘,正讶然地注视着自己。

    “这么晚了,你怎地还未睡?”他走了出来, 低声询问。

    “睡不着,便出来吹吹风。”曹殊抽回目光,语气淡淡地说。

    曹望点头,神色关切道:“你身子刚刚痊愈,且现下夜里凉了,你可不要在外头吹太久的风,冻着了可就不好了。”

    “我有分寸。”曹殊抿起一丝浅笑,轻声道,“长川,你既起来了,不如同我说说话?”

    曹望自然没有拒绝,他踱步至曹殊的身旁,叹道:“我知晓你心中不好受,但人生本就是有舍有得,等你想开之后,自会觉得如今不过尔尔罢了。”

    “是吗?”曹殊神情恍惚,喃喃道。

    “还记得那年,你刚从庐山回来时,家人团聚在一处,当真是欢喜,可惜这样的日子一去不返了。”曹望垂眸,他的面容隐匿在夜色中,不甚分明。

    “想不到兄长还记得。”曹殊望着远处的河面的银辉,轻声道,“原以为你已经放下了,如今看来心中定还是难过的罢。”

    “难道你放下了?”曹望微怔,转头道。

    “当然没有。”曹殊扯起唇角。

    “既然没有,那就要将此仇铭记于心,直至彻底揪出当年陷害曹家的幕后黑手。”曹望注视着曹殊,沉声道。

    “我自不会忘。”曹殊眸光一暗。

    夜风缓缓地拂过,吹起他们的衣衫。

    “昨日你去牢狱见曹平川,可有问出什么?”曹望神色疑惑地看向他,急忙问道。

    曹殊微顿,他敛眸,浓密的睫毛遮掩住眼底的情绪,随即摇了摇头。

    “曹平川这家伙,肯定知晓当年之事,却眼睁睁看着曹家遭难,实在是可恶。”曹望闻言颓唐起来,他越想越气,冷声道。

    “如今他恨透了我,就算他真的知晓幕后黑手是谁,恐怕不会告诉我的。”曹殊面色平静道,“昨日我去了,什么都没问出来。”

    “别灰心,定还有旁的蛛丝马迹,只是咱们还未发觉。”曹望思忖片刻,出言安慰道。

    曹殊漆黑的眼眸注视着曹望,他的神色略显缓和。

    乌云遮掩住明月,河水潺潺,拍打着船只,河面上渐渐地起了一层白雾。

    一连过去数日,中元祭祖过后,季宅却依旧笼罩在沉重的气氛之中。

    自从那日后,季惟的脸色就没好过,下人生怕受牵连,伺候得更加小心翼翼起来。

    季梧和于氏多番来劝,都没让季惟消气,于氏后来就干脆不管了,她实在不想瞧季惟的脸色,倒也乐得自在。

    清晖院。

    季蕴的背受了伤,她在床榻上趴了好几日,等到伤口结痂后才痊愈,而云儿伤势过重,至今还不能起身。

    “娘子,您怎地来了?”云儿瞧见季蕴过来,有些惊讶道。

    季蕴缓缓地走过来,她在床沿前坐了下来,神色关切道:“我来瞧瞧你,今日感觉如何,可有好些了?”

    “好些了。”云儿抬眸,乖乖地答道。

    “总归是我害你挨了这顿打,原本你不必遭这个罪,都是我的错。”季蕴瞧着云儿毫无血色的脸庞,她眼底闪过一丝心疼,满脸自责道。

    “娘子,您莫要自责,奴婢没事。”云儿伸出手,她握住季蕴的手,轻声道。

    “你不用安慰我。”季蕴敛眸,苦笑道。

    “那日见着您这般护着奴婢,奴婢就知道是值得的。”云儿感动不已,笑道。

    主仆二人交谈片刻,孙老媪得知季蕴来了耳房,遂急匆匆地走至耳房里来。

    季蕴抬起头,她看向孙老媪着急的模样,纳闷道:“孙媪,何事如此慌张?”

    “回三娘子,张娘子听闻你受了伤,特地过来看望你,现如今人就在正堂坐着,你快随老奴去见她。”孙老媪解释道。

    “我知晓了。”季蕴点头,“你去廊下等我,我即刻就来。”

    “是。”孙老媪颔首,慢慢地退了出去。

    季蕴看向云儿,她柔声嘱咐她好好躺着,言罢替她掖好被褥后,便起身走出耳房,随孙老媪走至正堂。

    张秋池头戴山口冠,她身穿朱色的直领对襟短衫,外披桂黄色的长褙子,下身则是素色的百迭裙,显得格外清新淡雅。

    她正坐在圈椅中,和张氏说着话。

    季蕴抽回目光,她步履盈盈地走了进去,向张氏行礼:“母亲。”

    张氏怕季蕴身子不舒服,连忙让她起身。

    张秋池转头,便瞧见季蕴来了,她眼神登时一亮,急忙站起身来,神色颇为关切地询问:“好姐姐,你身子如今怎么样,可还好?”

    “我还好,你别担心。”季蕴伸出纤细的手,她拉着张秋池的手在圈椅中坐了下来。

    “我得知你受伤的消息,实在是吓了一跳。”张秋池打量着季蕴的脸色,见她面上略微苍白,眉眼间带着担忧道,“不过现下看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本不是什么重伤,将养了几日就能好的。”季蕴目光扫向她,轻声道。

    张秋池闻言脸色稍霁,顿时松了一口气。

    “今日天色好,你陪我出去走走。”季蕴提议道。

    张秋池没有异议,她向张氏话别之后,就和季蕴起身走出清晖院。

    二人一面行走,一面交谈,不觉间走至清晖院附近的凉亭中,遂走进去坐了下来。

    “你和曹三郎的事我听说了,想必你是因此才挨你伯父的打。”张秋池颦眉道,“我也属实没想到你会为了他和家里抗衡,换做是我是万万不能的。”

    “为何?”季蕴掀起眼帘,轻声问。

    “你许是还不知道,我决定和春生分开了。”张秋池弯唇,故作轻松道。

    “发生何事了?”季蕴一惊,疑惑道,“你之前不是还挺喜欢他的吗?”

    当时季蕴就怀疑过林春生不怀好意,出言提醒张秋池,但她已陷入情爱之中哪里肯听,不想如今突然告知要分开了。

    “是,我的确喜欢他,但我却没想到他居然一直在骗我。”张秋池攥紧手,压下心底的起伏,冷笑道。

    季蕴愣住,她平心静气地等候张秋池继续说。

    “他的名字,他的身份都是伪造的。”张秋池眼底闪过一丝痛楚,讽刺地笑道,“我竟然还信了,我真傻。”

    “那他不是林春生,那会是谁?”季蕴面露困惑,疑问道,“我记得他不是舅父的门生吗?”

    “他是我父亲的门生没错,我也以为他就是林春生,谁知我父亲意外得知我和春生的感情,立即就着人来信告知我真相,不然我还依旧被蒙在鼓里。”张秋池苦笑道。

    季蕴蹙眉,细思极恐地问:“那这个林春生,他究竟是谁?”

    “他根本不是林春生,也不是什么岭南人士。”张秋池双眼微红,哽咽道,“他的真实身份是当今林相公的庶子,林忌。”

    “这……”季蕴愣了一下。

    “你也不敢相信是不是,我当时也不信。”张秋池瞥了季蕴一眼,无奈地笑道,“本朝律法严禁在朝中任职的官员纳妾,这林骞却有庶子,自然怕官家迁怒于他,就瞒得一丝不漏,接着安排林忌到我父亲门下,今年随他南下宣州,父亲也是偶然得知他的身份,再知晓我和林忌之间有了情意,才告知我。”

    “原来是这样。”季蕴神色意外道,“他这个身份的确不能广而告之。”

    张秋池嗤笑一声:“都是假的,你从前说得没错,他就是带着目的接近我的,因我是父亲的独女,他就想若是娶了我,父亲定会助他入朝为官,以此站稳脚跟。”

    “这,此人其心可诛啊。”季蕴一凛,喃喃道。

    这林忌化名林春生,故意接近张秋池,怕是看中张家如今在官家面前得脸,把张家当做自己向上爬的垫脚石。

    季蕴欲言又止,瞧着张秋池黯然神伤的模样,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什么情爱,都是虚妄。”张秋池清醒过来,有感而发道,“我算是看明白了,你至今还执迷不悟。”

    “曹哥哥不是那样的人。”季蕴顿了顿,解释道。

    “我知道,那日在白鹭园见过曹三郎一面,我知道他是真心喜欢你的。”张秋池弯起唇角,笑道。

    季蕴不言,她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你别多想,毕竟这个世上有好人,也有坏人,我就是那么不巧,偏偏碰上了坏人。”张秋池安慰道,“你的曹郎君,他定然不会辜负你的。”

    “我信曹哥哥,他绝不是那种人,他不会骗我的。”季蕴抬头,语气坚定道。

    “是是是……”张秋池忍俊不禁,她站起身来,拉起季蕴的手,笑道,“行了,也别坐着了,陪我再逛逛,好让我疏散一下心肠。”

    第116章 第 116 章 玉京秋(六)

    中秋将至, 季宅因要设宴款待亲眷,小厮丫鬟出门采买,而仆妇们则是负责清扫的事宜, 近来的沉重的一扫而空, 变得热闹起来。

    季蕴那日受伤之后, 众人对她和曹殊之事缄口不言, 季惟没再来找麻烦, 倒是偶尔季梧和于氏来关心她的身子。

    当时场上闹得如此难看, 想必季惟也没有脸来。

    云儿的伤势正在慢慢好转,前几日竟然能下地了, 可季蕴依然不放心, 遂命她好好休养。

    清晖院。

    季蕴看完云儿后,才回到卧房,她心神恍惚地在桌案前坐下,却开始烦躁起来。

    她已在书院告假数日, 张氏曾多次相劝,道外头她和曹殊的流言满天飞,不宜继续在书院教书了。

    季蕴不想辞去书院的职务,遂才迟迟没有点头, 若是因流言的纷扰就离开书院, 未免太过草率了。

    当初离开清凉山时,她信誓旦旦, 要是此刻胆怯了,秦观止更会看不起她。

    思及此处,季蕴心中纠结万分,便起身去寻张氏。

    “蕴娘,怎地了?”张氏转头, 她见到季蕴主动过来,有些惊讶道。

    季蕴向张氏行礼,她略微迟疑道:“母亲,我想去书院一趟。”

    “为何?”张氏皱眉,神色不解道,“你去书院做甚?”

    “我心中有一个疑惑,或许只有见过吴老先生才能明白。”季蕴面露迷茫,轻声道。

    张氏沉默,她注视季蕴片刻,颇为无奈地点头道:“你既然要去,那我也不拦你,只是云儿现下还在养病,出门的时候叫孙媪陪着你。”

    “多谢母亲。”季蕴见张氏同意,她顿时松懈下来,弯起唇角道。

    “早去早回,莫要耽搁。”张氏心中有些不放心,叮嘱道,“吴老对你不错,过去的时候我吩咐孙媪带上中秋的节礼,这样才不算失礼。”

    “是。”季蕴颔首。

    言罢,她行色匆匆地走至卧房,换了一身衣裳后,便决定出门。

    孙老媪得了张氏的命令,她虽然不明白张氏为何会同意季蕴去书院,但也没有多问,走出清晖院去打点车舆了。

    待一切准备就绪,孙老媪见状紧赶慢赶地过来,手中还拿着帷帽。

    “这是?”季蕴盯着她手中的帷帽,疑问道。

    “三娘子,这是二大娘子吩咐的,都是为了您好。”孙老媪叹了一声,“人言可畏啊,有时候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您戴上也可安全些。”

    季蕴闻言,她神情逐渐变得凝重,任由孙老媪替她将帷帽戴了上去。

    “无论他们说什么,那些个话我不会放在心里的。”帷帽的面纱掩住季蕴的脸,她低声道。

    “三娘子,您还是单纯了些,听话戴上去便是。”孙老媪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

    季蕴抬眸看向孙老媪,她思虑一会儿,只好点了点头。

    二人谈论完,便走出季宅的侧门。

    孙老媪扶着季蕴登上车舆,接着小厮驾驶着车舆朝着奚亭书院驶去。

    街道上人声鼎沸,叫卖声不断,依旧是热闹非凡。

    季蕴被拘在家中多日,许久未听见喧嚣的人声,不由得感到有些陌生。

    她忍不住掀开车帘,悄悄地向外看去,便见街上车水马龙,与从前并无甚区别,可是如今的她,心境却不似从前了。

    路过一家酒楼时,季蕴无意间一瞥,一眼就瞧见了张家的车舆,顿时心下疑惑。

    莫非秋娘在这家酒楼用膳?

    她暗忖。

    “三娘子,您瞧什么呢?”孙老媪见季蕴探头张望着,疑惑地询问。

    “没什么。”季蕴微顿。

    隔着帷帽的面纱,她的目光扫向酒楼,便见其门楼前人来人往,张秋池神色慌张地从酒楼中走出,像是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她转头吩咐张家小厮,正要登上车舆时,酒楼中忽然走出一个身穿襕衫的男子。

    他疾步走到张秋池面前,似是要解释什么,便急忙伸手拉住她。

    张秋池神色冷漠地瞥了他一眼,毫不犹豫地甩开他的手。

    季蕴抽回目光,她生怕孙老媪得知此事,遂阖上车帘,不再看了。

    怎么那么不凑巧,她今日出门就意外瞧见张秋池,看来那位男子就是林忌了,不过瞧方才林忌的模样,怕是不甘心呢。

    想到这里,季蕴忍不住叹了一声。

    不觉间,车舆行驶至书院,小厮吁了一声,将车舆缓缓地停了下来。

    “三娘子,到了。”小厮语气恭敬道。

    季蕴闻言在孙老媪的搀扶之下,从车舆上慢慢地走下来,她抬头看向书院的大门,不禁心生恍惚。

    门童走上前来,他发觉竟是许久不见的季蕴,他顿时惊了一下,欣喜地笑道:“季先生,您终于来了。”

    “我今日有事寻吴老先生,不知他可否有空?”季蕴面上带着妥帖的笑意,弯唇道。

    “您直接进去便是,不用如此客气。”门童笑道。

    季蕴瞧着门童神色并无异样,她眉目微动,接着便同孙老媪走进书院中。

    这个时节桂花开得正盛,远远望去绿叶间缀着金黄的花蕊,层层叠叠,淡淡的清香蔓延至周遭,令人心旷神怡。

    书院环境清幽安逸,季蕴原本浮躁的心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她深吸一口气,思忖着接下来该如何面对吴老先生。

    二人走出修篁林,眼前的是弯弯绕绕沿河而建的游廊,又走了一段路,缓缓地走至吴园的门口。

    季蕴站在门前,她抬起手的那一瞬间,却忽然心生怯意,门环迟迟地扣不下去。

    可她已困惑多日,实在不知该找谁倾诉。

    在短期的踌躇中,季蕴抬眸,她像是拿定主意了,鼓起勇气伸手扣了扣门环。

    在门环响后,她登时松了一口气,静静地等候着。

    润生闻声过来开门,他见一位头戴帷帽的女子站在门前,身旁还跟着一位老仆。

    “润生,是我。”季蕴掀起帷帽的面纱,轻声道。

    润生瞧见季蕴,他的眼睛亮了亮,笑道:“季先生,您可算是来了,吴老一直等着您呢,快进来。”

    季蕴将面纱放下,跟在润生的身后走进吴园。

    吴老先生坐在书房中,润生推门进来传话,他得知季蕴过来,语气淡淡地吩咐道:“叫她到书房来见我。”

    “是。”润生颔首。

    季蕴被润生引至书房,孙老媪则是在正堂等候。

    “季先生,您请进。”润生笑道。

    季蕴以笑示之,她踏进书房后,便见吴老先生坐在桌案前,他头戴儒巾,身着一件墨色的襕衫。

    他瞥了季蕴一眼,温和一笑道:“你来了,坐罢。”

    季蕴内心忐忑不安,她低声道谢,坐了下来。

    书房内茶香袅袅,润生奉上一杯热茶。

    季蕴接过,她垂头抿了一口,便觉得神清气爽起来,提起的心逐渐放了下来。

    “你今日过来,想必有很多的话要说。”吴老先生一眼就瞧出季蕴的忧虑。

    “是。”季蕴放下茶盏,她略显颓唐道,“外头流言四起,想必您也听闻了,遂前些日子家母替晚辈来书院告假。”

    “略有耳闻。”吴老先生神色平淡道。

    “家母多次劝晚辈辞去书院的职务,晚辈心中实在犹豫,故今日来见您一面,望您能帮晚辈解惑。”季蕴抬眸,语气恭敬地道。

    “那你是如何想的?”吴老先生目光温和地看着季蕴。

    “现下流言纷乱,晚辈继续在书院任职的话,怕给书院带来不好的影响。”季蕴面带歉意道。

    “你无需在意这些。”吴老先生摇头,沉声道,“你只需在意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晚辈当然不想离开书院,可是……”季蕴抬头,神色认真道。

    “你既不想,那就不必再犹豫。”吴老先生劝道,“老夫并非迂腐之人,只是今日要劝你一句,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①。”

    季蕴微怔。

    吴老先生继续道:“当日唐娣的父亲大闹书院,老夫就劝过你,人来这世间走一遭,要保全自己,就必须学会退避,虚怀若谷,若是一味地蛮干,结果只能适得其反,老夫瞧你现下似是困在其中,才不得不提醒你啊。”

    “先生,我……”季蕴眸光闪烁,她说不出话来。

    “今日老夫提醒你,你能记住就行。”吴老先生神色沉静,双目直直地盯着季蕴,沉声道,“流言杀死一个人很容易,若是你能做到不畏惧,便能放下一切,有时候生与死都在一念之间,善恶亦是如此。”

    天色寂寥,乌云密布,外头突然刮起一阵萧瑟的秋风,落叶纷飞,似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了。

    晚间的时候,果真落起了雨。

    运河上暴雨如注,船无助地在河面上飘着。

    船夫浑身都被雨淋湿,他正艰难地要将船帆拉下来,同行的衙役见状纷纷上前来帮忙。

    曹殊坐在船舱中,他目光扫向窗外的雨,心中登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溪川,你在想什么?”曹承看向曹殊。

    曹殊回过神,他眉头紧锁,沉声道:“我总觉着有事发生。”

    “你多心了,不过是下雨罢了,船夫走水路那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他经验老道,不会有什么事的。”曹承笑道。

    “不对劲。”曹殊抬头,他漆黑的眼眸注视着曹承,低声道,“青川,你不觉得此行太过顺利了吗?”

    曹承只是愣了愣,随即笑道:“顺利还不好吗,这可是个好兆头,说明咱们曹家定能平反。”

    话音刚落,意外突然就发生了,整个船猝不及防地震了一下,接着是剧烈的摇晃。

    船舱中的摆设轰隆一声倒地,曹殊和曹承一阵头晕目眩,好不容易才站稳。

    “发生什么了?”曹承扶住木门,他晃了晃头,像是还没有反应过来。

    他神色慌忙地环顾四周,发觉曹望居然昏了过去,定是方才船震动的时候,不小心磕到了。

    曹殊艰难地走出船舱,下一瞬就愣住了。

    外头大雨倾盆,河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好几艘船,正将他们的船团团围住,瞧着来势汹汹,透着无尽的杀意。

    船板上的衙役和船夫方才被震了一下,才勉强地站稳,他们瞧着这么多艘的船,立时就傻眼了。

    曹承安顿好曹望,他踉踉跄跄地走出来,瞬间呼吸一窒,不敢置信道:“这,这是什么?”

    曹殊眸光一暗,冷笑道:“怕是有人坐不住,要来拿你我的性命了。”

    第117章 第 117 章 玉京秋(七)

    乌云低垂, 暴雨倾泻而下,河水不停地翻涌着,激起的低浪拍打着船身。

    透过沉沉的夜色, 对面几艘的船正在迅速地逼近, 来势如此凶猛, 令人措手不及。

    船板上的衙役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他们握住刀柄, 缓缓地拔出刀来, 严阵以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曹承脸色大变,像是被眼前的景象吓到, 颤声道。

    曹殊目光一寒, 冷声道:“想来那人急了,为了取咱们的性命,竟不惜费这么大的手笔。”

    “究竟是谁这么恨曹家?”曹承握紧拳头,他面带愤怒, 可对于如今的困境却无能为力,咬牙道,“咱们现下该怎么办,难道要坐以待毙吗?”

    曹殊不言, 他掀起眼帘, 漆黑的眼眸打量着外头的情状。

    寒冷的雨水打在衙役们的身上,他们此次奉郑铭的命令护送曹殊进京, 遂必须时刻确保曹殊的安全。

    “曹郎君,您赶快进去,外头的事就交给咱们。”衙役回头看向曹殊,大声道。

    曹殊敛眸,浓密的鸦睫遮掩住眼底的情绪, 他的面容不甚分明。

    “溪川,他们的目标是你,你快进去。”曹承转头,他眼神担忧地注视着曹殊,吩咐道。

    “不。”曹殊抬头,慢慢地吐出一口气。

    “现在可不是讲义气的时候。”曹承皱眉,他神色焦急道,“你若是出了事,曹家该怎么办?”

    厚重的乌云聚集,风雨交加之下,一声惊雷响彻天际。

    一群蒙面刺客趁机登上船板,他们手持利剑,银光一闪,带着无尽的杀意。

    衙役们握刀冲了上去,和刺客打斗起来,场上登时陷入了一片混乱,激烈的打斗声此起彼伏,伴随着凄惨的哀叫声,周遭逐渐升腾一股血腥气。

    “溪川,你还在犹豫什么?”曹承按住曹殊的肩膀,作势要将他推进船舱中。

    “不,我不能进去。”曹殊眉头紧锁,他不肯往后退,神色凝重道,“正因他们的目标是我,要是迟迟见不到我,绝对不会罢休,我不能这么躲起来。”

    “溪川,你……”曹承气急,不解道,“你该不会要以身作铒?这不行,太危险了,你不能拿你的性命冒险!”

    就在二人争执之际,一名刺客突破衙役的围堵,箭步冲到他们的面前,举着利剑毫不犹豫地刺了过来。

    “不好!”曹殊登时一凛,他急忙抬手将曹承推了出去,随即迅速侧身,顺利地躲过刺客的利剑。

    刺客猝不及防,他一鼓作气地再次向曹殊刺去。

    “溪川,小心!”曹承骤然被推出去,他步伐踉跄地扶住柱子,却见刺客正朝曹殊刺了过去,喊道。

    曹殊颇为狼狈地躲避着刺客的攻击,雨声嘈杂,他的头变得昏昏沉沉,竟不小心跌倒在船板上。

    雨水打在他温和如玉的面容上,顺着高挺的鼻梁滑落下来,他殷红的唇微张,神情带着一丝茫然无助。

    刺客狞笑几声,他瞧着曹殊已经无法逃脱,遂紧握剑柄,缓缓地抬起手来。

    曹承瞪大双眼,他眼见曹殊有难,此时却手无寸铁,情急之下意外地瞥见一位刺客倒地不起。

    他连忙夺过那名刺客手中的利剑,直接朝着要对曹殊不利的刺客狠狠地刺了过去。

    刺客刚抬起手,下一瞬却闷哼一声,他不可置信地低下头去,看见自己腹部已经被利剑捅穿。

    曹承双臂用力,毫不犹豫地抽出利剑。

    血瞬间就像喷泉一般喷涌而出,喷在了曹殊温润的脸上、衣襟上,犹如一朵绽放的花,昳丽夺目。

    他呼吸一窒,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刺客,一股寒意从脊背蔓延至全身。

    刺客睁着双眼,他浑身无力倒了下去,逐渐没了气息,鲜红的血染红了冰冷的雨水。

    “溪川,你怎么样?”曹承疾步走过来,神色关切地询问。

    曹殊回过神来,他瞥向曹承手中的利剑,上面还残留着刺客的血。

    曹承瞧着曹殊神情不对,发觉他在看自己手中的沾血的剑,吓得将其掷在地上,痛苦道:“我也不想杀人,溪川,你该明白,这都是他们逼的。”

    曹殊抽回目光,他修长的手勉强地撑在船板上,鲜红的雨水已经漫过他的手,好像利刃一般穿透他的心扉。

    是啊,到底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

    原本以为曹家分崩离析后,那人就会收手,不想如今却越来越猖獗。

    既然如此,他也不必再留情面。

    曹殊掀起眼帘,他漆黑的眼眸犹如潭水,深不见底,其中酝酿着无尽的暗流。

    “溪川,看来今夜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杀出一条生路来。”曹承深吸一口气,他神色冷静地捡起船板上的两把剑。

    言罢,曹承将另一把递到曹殊的面前,要他做出抉择。

    曹殊屏住呼吸,他的面前忽然出现两个选择,一个是生,另一个是死。

    这一刻,生与死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好。”他沉声道。

    言罢,曹殊眸光一暗,抬手握住面前的剑柄。

    在善与恶之间,他选择了恶,而那位对曹家恨之入骨的幕后黑手,在今夜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曹殊站起身来,目光慢慢地扫向前方,刺客和衙役依旧在打斗,四周带着肃杀之意。

    他握紧剑柄,漆黑的眼中泛着冷光,心中涌起一股戾气。

    曹家兄弟二人眼见衙役们快支撑不住,他们手持利剑,朝着刺客们刺去。

    刺客未料到曹殊竟敢自己送上门来,他冷笑一声,攻势愈来愈迅猛。

    曹殊咬牙与曹承背靠背,商量着对策。

    慌乱之中,衙役们挡在曹殊的面前,回头道:“两位曹郎君,你们怎么过来了,这边太危险了!”

    “各位兄弟为我出生入死,我岂能袖手旁观?”曹殊蹙眉,沉着冷静道。

    “这群刺客不是普通的刺客,而是经过训练的死士,他们今日过来就是取您的性命,不然不会善罢甘休的,这样打斗下去弟兄们怕是也撑不住了,曹郎君,弟兄们待会替您突围,您趁势逃走罢。”另一名衙役道。

    “我不会逃走的。”曹殊冷声道。

    “曹郎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衙役劝道。

    电光石火之下,曹殊倏然想起自己幼时曾读过一本兵书,其中记载两军对峙的时候,如何排兵布阵之法。

    他阖上双目,任由冰凉的雨水落入他的衣襟,低声道:“你们现在听我说……”

    衙役们听完曹殊的话,面面相觑片刻,随即点了点头。

    他们迅速兵分两路,犹如两条游龙,第一路率先朝着刺客砍去。

    刺客们见状提剑应对,挡住衙役们的攻击,然而另一路趁机攻了过来。

    他们缠斗在一处,衙役们时而交错,时而分开,令刺客们防不胜防。

    很快,刺客死伤大半,渐渐不敌衙役们的攻击,被团团围住。

    暴雨倾盆,众人的衣衫都已湿透,他们喘着粗气,周遭弥漫着一股血腥气。

    刺客们大势已去,他们缴械投降,待手中的利剑被衙役们夺走,接着则是五花大绑。

    “说,是谁派你们来的?”曹承怒视着刺客,逼问道。

    其中一名刺客浑身颤抖,他突然抬头,大声道:“我可以说,不过你要答应留我一条命。”

    曹殊睨着他,轻轻一笑:“可以。”

    “是,是知州大人,是他派我们来的。”刺客眸光闪了闪,答道。

    “哪位知州大人?”曹殊冷声问。

    “陈密致,陈大人。”刺客快速说完,便低下头去。

    曹承听完,他怒目圆睁,咬牙切齿道:“果然是他,从前家中还没落魄时,我就觉着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衙役们将刺客关押在地窖之中,以免他们再心生歹意,待进了京交由开封府尹处置。

    夜色愈沉,方才经过一场生死搏斗,众人都已是身心俱疲,纷纷入舱休整去了。

    曹殊独自站在船板上,他蹙紧眉头,神情若有所思的,暗忖这刺客所言是否属实。

    他想起方才那名刺客,曹承只是问了一句,就直接告知是陈密致派来的,像是早就料到一般,未免太过轻易了。

    曹殊陷入了沉思,并未察觉危险的来临,他的身后有一个人影正在慢慢靠近。

    人影小心翼翼地从袖子中掏出利刃,一步一步地朝着曹殊刺了过去。

    曹殊抬眸,他察觉到不对劲,猛地回过头,便是银光一闪,黑衣人正朝自己刺了过来。

    他一惊,慌乱之中拿起利剑,挡住黑衣人的攻击。

    黑衣人像是清楚曹殊现下疲乏不堪,他没有气馁,咬牙继续发力。

    曹殊见黑衣人来势凶猛,他看准时机,突然转动剑柄,狠狠地划破了黑衣人的手臂。

    黑衣人立时痛呼一声,手中的劲儿松懈了几分。

    曹殊闻见黑衣人的声音后,他微顿,迟疑了一瞬。

    黑衣人颇为不甘地瞥了一眼受伤的手臂,趁曹殊走神之际,挥起利刃划破他的肩膀,鲜血瞬间涌出。

    随着咣当一声,剑掉在船板上。

    曹殊脸色苍白,他忍住痛意,伸手捂住自己的肩膀,目光扫向面前的黑衣人,带着探究之意。

    他问:“你究竟是谁?”

    黑衣人身子一僵,他没有回答曹殊的问题,抬起腿用力地将曹殊踢下船。

    曹殊在掉下船的那一刻,黑衣人摘下面罩,他冷眼注视着自己,眼中带着强烈的恨意。

    乌云密布,天空瞬间被一道刺眼的光撕裂,接着便是雷声滚滚。

    曹殊看清黑衣人的面容,他的瞳孔骤然一缩,接着便是扑通一声,落入了寒冷刺骨的河水中。

    “曹哥哥!”

    季蕴猛地惊醒,她从床榻上坐起身,不停地喘着气,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

    守夜的女使听见声响,她点上灯,急忙掀起帷帐,神色关切道:“三娘子,您怎地了,是做噩梦了吗?”

    季蕴瞥了女使一眼,她浑身冰凉,颤声道:“是啊,我做了一个噩梦。”

    女使闻言,她连忙宽慰道:“梦都是假的,三娘子,现下时辰还早,您可以再睡会儿。”

    季蕴想起方才梦中发生的情景,她一时心有余悸,开始担忧起曹殊来。

    第118章 第 118 章 玉京秋(八)

    曹承夜里发觉曹殊消失不见, 他的心沉了沉,立即和衙役们在船上寻找。

    然而一夜过去,却始终都未瞧见曹殊的身影, 他的呼吸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天光大亮, 此时船上却是一片嘈杂, 来往脚步声不断。

    “可都寻遍了?”曹望唇色惨淡, 他神色焦急道。

    “是。”曹承神情沉重地点头, 他竭力地思索着却无果。

    “会不会是昨夜那群刺客, 莫非是有漏网之鱼?”曹望蹙眉,出言猜测道, “青川, 你冷静下来,再好好想想。”

    “你说得对,也有这种可能。”曹承根本无法保持冷静,他急得团团转, 大步走至栏杆旁。

    现下旭日东升,河水波光粼粼。

    曹承的心沉入了谷底,他低头思忖着,忽然觉得手上有一股黏湿的触感, 连忙抬起手来, 便见手掌不知何时粘了血。

    他猛地低头,果然在栏杆上瞧见残留的血迹, 随即目光顺着血迹慢慢地往下,扫向一派平静的河面,心中陡然生出一个猜想。

    “你怎地了?”曹望见曹承不言,有些疑惑地走过来。

    曹承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知晓了。”

    曹望愣了愣, 似是不解。

    曹承来不及跟曹望解释,他急忙叫衙役过来,吩咐道:“你们几个可会凫水?”

    崇州水网密布,便是走几步路都能见到河,衙役们都是土生土长的崇州人,自然是会凫水。

    衙役顿时明白过来,开口问道:“您的意思是说,曹三郎君有可能落水了?”

    “是。”曹承神情严肃道。

    曹承和衙役交谈片刻,接着他们便轻装上阵,先用麻绳在柱子上固定好,再绑住自己的腰,一个一个跳入河水中寻找曹殊。

    衙役们沉入河水中,时不时地上来换气,随后再沉入水中。

    一晃半日过去,依旧是没有寻见曹殊,如今这个时节河水寒凉,他们再寻找身子也吃不消,便上了船。

    曹承脸色愈发难看,他眼底透着深深的不安,着实怕曹殊遭遇不测。

    “曹二郎君,曹三郎君怕是……”衙役耷拉着脑袋,叹息道。

    “不会的!”曹承抬起头,他握紧拳头,咬牙道。

    曹望双眼泛红,他淌下泪来,轻声安慰道:“是,溪川他不会出事的,咱们待会再去找,你不要着急,一定能找到的。”

    “都怪我,我昨夜为何放任他一人在船板上?”曹承满脸自责,他陷入了痛苦之中,低声道,“要是我一直守着他,是不是就不会发生意外了?”

    “不是你的错,青川。”曹望面露不忍,叹了一声,“毕竟这是谁也无法预料的。”

    “不行,我必须找到他……”曹殊抬起眼眸,语气坚定道。

    曹望忧心忡忡道:“可是,如今离进京的日子越来越近,咱们若是没有按时觐见,天子怕是要怪罪啊。”

    “那该如何,现在溪川不见了,咱们该怎么办?”曹承一时没了主心骨,喃喃道。

    “让我想想。”曹望微顿,凝思片刻道。

    曹承眼中含着泪意,他忍不住叹了一声,浑身无力地坐了下来。

    “青川,你听我说。”曹望神色平静,一字一句地分析道,“此处位于运河之上,两岸皆有河岸,附近是散落的村庄,昨夜突下暴雨,河水定是湍急的,倘若溪川被河水冲走的话,定是往下游去了,咱们要不兵分两路,一路继续进京,一路则往下游去寻找溪川,你觉得如何?”

    “这……”曹承犹豫片刻。

    “你不防好好想想,如此一来,既不耽误进京,也不耽误寻找溪川。”曹望打量着曹承略微迟疑的神色,劝道。

    “你此言有理。”曹承点头,思虑道。

    “前头就快要到下一个渡口了,你先带一部分人下船,另一部分人则跟着我进京。”曹望提议道,“你下了船之后,渡口有专门租船的商铺,等你们找到溪川再进京也不迟。”

    “也好。”曹承心不在焉,他自然也想不到比此法更好的万全之策,便只好同意。

    曹望见曹承点头,他的神色稍霁。

    船行驶至渡口,一群人便兵分两路,曹承带着几名衙役下了船。

    “青川,万事小心。”曹望站在船板上,他目光深深地看着曹承,轻声道,“我在京城等你。”

    “好。”曹承颔首。

    二人道完别之后,船继续向前行驶,曹承目送着曹望离去,他低下头,神情若有所思的。

    曹望瞥了曹承一眼,他抽回目光,叹了一声。

    曹承等人在渡口租了一艘小船,在河面寻找起来,待天色渐暗,依旧是未寻见。

    众人变得有些气馁,只能失望而归。

    许是他们一群人太过显眼,一位渔夫戴着斗笠,神色好奇地道:“唉,小郎君。”

    曹承闻言转头,扯起嘴角道:“老伯可是在叫我?”

    “是,就是叫你。”渔夫点点头,笑道,“方才见你们几个在河上打捞什么,是丢东西了吗?”

    “不是。”曹承苦笑道,“是我三弟落水了,我在找他。”

    渔夫登时一凛,忙道:“你确定他落水了吗?”

    曹承点头。

    “我在这边摆渡多年,每逢下雨河水暴涨,河流湍急,要是不小心掉下去的话,就会立刻被河水冲走,要是不出意外的话我可能知道你三弟在何处。”渔夫摸了摸白色的胡须,笑道。

    “果真?”曹承眼神一亮,欣喜道。

    “我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半截身子都入了土,还会骗你不成?”渔夫笑道。

    说罢,曹承等人便跟着渔夫的船后头,行驶了过去。

    衙役双目担忧,他凑到曹承身边,压低嗓音道:“万一这老家伙心存歹意,是故意骗我们的呢?”

    “姑且信他,要是他敢骗我们,就他这小身板还打得过我们吗?”另一名衙役不以为然道。

    “只要有希望找到溪川,我都不能放过。”曹承神情凝重,低声道。

    众人在河面上行驶了许久,暮色渐起,秋风习习,带来一丝轻微的凉意。

    “老伯,请问还有多久?”曹承抬起头,他不耐道。

    “小郎君,快了。”渔夫一边划着船,一边回头道,“凡是落入水中的人都会被冲到芦苇荡,不会错的。”

    芦苇荡?

    曹承与衙役面面相觑,不由得心下狐疑,继续跟在渔夫的船后。

    不出片刻,前方缓缓地出现了成群成片的芦苇丛,肆意地生长在河岸边,徜徉在温和的落日之下,闪烁着淡淡的金光,宛如一幅画卷,令人陶醉其中。

    水鸟立在芦苇中,尽显孤独。

    渔夫缓缓地在岸边停下,曹承等人紧跟其后。

    水鸟被突如其来的动静惊走,在水面上留下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河岸泥泞,众人扒开芦苇,艰难地在里头寻找着。

    “老伯,你确定他会在此处吗?”曹承半信半疑地打量着周遭。

    “小郎君……”渔夫回头,下一瞬惊得脸色大变。

    衙役不知何时抽出刀,横在渔夫的脖子前,冷声道:“你要是敢骗我们,你会知道后果的。”

    渔夫吓得脸色发白,他咽了咽口水,急忙点了点头。

    “不得无礼,老伯好心领咱们来,你快把刀收起来,千万别吓着人家。”曹承唱着红脸,他上前一步,劝道。

    衙役见渔夫识趣,他冷哼一声后便收了刀,重新插回刀鞘之中。

    “就快到了,你们随我来就是。”渔夫平复心绪,他勉强地笑道。

    众人继续跟着渔夫走,走至一处芦苇丛,此处芦苇生长得略微稀少,不过十分泥泞。

    渔夫扒开芦苇,他探头看去,顿时吓了一跳,喊道:“小郎君,里头有人,你快过来。”

    曹承闻言循着渔夫的目光看去,便瞧见曹殊浑身狼狈地躺在泥岸上,他双眼紧闭,已然昏迷不醒,肩膀上的血触目惊心。

    “溪川!”

    他急忙过去,蹲下身来,察看曹殊的状况。

    衙役和渔夫见状纷纷围了过来,担忧地打量着曹殊。

    曹承探了探曹殊的口鼻,发觉他还有气息,原本提起的心,才慢慢地放了下来。

    “想不到你三弟还真的在这儿,看来是上天保佑。”渔夫感慨道。

    “多谢你老伯,要不是你,我未必会找到溪川,方才真的抱歉。”曹承抬头,他鼻子发酸,由衷地感谢道。

    “何必言谢。”渔夫摇了摇头。

    曹承毫不犹豫地撕了衣袍上的布料,处理好曹殊肩膀上的伤,随即托起他的背,伸手掐了他的人中。

    曹殊立即吐了一口河水,他悠悠地转醒,眼前慢慢地出现了曹承和衙役的脸。

    “溪川,你醒了。”曹承眼中绽出巨大的惊喜,哽咽道。

    “我在何处?”他低咳几声,问道。

    “这是芦苇荡,你落水之后被河流冲到此处,是这位老伯领我们来,要不然我们也不会这么快寻到你。”曹承双眼通红,他眼底闪过一丝心疼,指了指渔夫,笑道。

    曹殊目光瞥向渔夫,他脸色苍白,微微一笑道:“多谢老伯。”

    “郎君不用谢我,只是你受了如此重的伤,得赶快医治才是。”渔夫笑道。

    曹承觉得颇有道理,他和衙役扶起曹殊回到船上,一群人跟着渔夫朝着渡口驶去。

    水光潋滟,一阵秋风拂过,芦苇轻轻摇曳,芦花犹如漫天飞雪一般随风飘扬。

    曹殊漆黑的眼眸注视着芦苇荡,倏然想起季蕴清秀的面容,一时有感而发。

    他眸光黯然,温声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①。”

    “你都受了这么重的伤,竟还有心情吟诗?”曹承瞪大双眼,他简直要被气笑了。

    曹殊瞥了曹承一眼,他忍俊不禁,随即敛住笑意道:“我不过是苦中作乐罢了,幸好今日大难不死,我要是死了,蕴娘该怎么办”

    第119章 第 119 章 玉京秋(九)

    “呸呸呸。”曹承眉头紧锁, 他不禁眼眶微湿,面带恼怒道,“你可别说这种晦气的话。”

    曹殊敛眸, 他睫毛轻颤, 眼底带着复杂的情绪, 扯起嘴角苦笑。

    天色彻底暗下去, 一群人行驶至渡口下了船, 渔夫将他们带回, 便也决定离开。

    “老伯,等等。”曹承突然喊道。

    渔夫回头, 疑惑问:“小郎君, 你们还有何事吗?”

    曹承疾步走上前来,他从袖子中掏出一碇银子,递到渔夫手中,颇为感激道:“老伯, 这锭银子你收着,全当是感谢你今日的帮忙。”

    “我也没做什么,不用如此客气……”渔夫一愣,连忙推拒道。

    曹殊抬眸, 他神色认真地看着渔夫, 唇上毫无血色,轻声道:“老伯, 要不是你的善心,兄长今日不会这么快寻到我,所以我这条命等于是你救下的,请你千万要收下,不然我等着实过意不去了。”

    渔夫面露迟疑, 他叹了一声,笑道,“好,既然郎君如此说,那我就收下了。”

    曹家兄弟二人闻言登时松了一口气,他们向渔夫作揖,目送着他离去。

    众人在渡口寻了一家客栈住下,待安顿好,便去寻问店中杂役附近是否有郎中。

    杂役思索道:“有是有,但这个时辰怕是快要关门了。”

    衙役问了杂役医馆的方向,神色慌张地跑了出去,所幸赶在医馆关门前赶到,将郎中请了过来。

    郎中匆匆被衙役带到客栈的房间,不免气喘吁吁,待缓了一阵后,先把曹殊的脉,接着检查肩膀上的伤口。

    “这位郎君的肩膀被利刃划伤,失血过多,不过好在及时止血了,要不然的话怕是神仙也救不回来了。”郎中打开药箱子,小心翼翼地替曹殊处理伤口。

    曹殊脸色惨白,他疼得眉头紧蹙,下意识咬紧牙关,硬是一声不吭,只是额上不知不觉布满一层细密的汗珠。

    曹承瞧着他忍痛的模样,一时忧心如焚。

    郎中将可怖的伤口缝合好,便从药箱中取出镊子,夹起棉球蘸取药水,在伤口处轻轻地擦拭。

    曹承见伤口不再溢血,他提起的心,慢慢地放了下来。

    衙役守在窗前,他们面露不忍,此次的职责就是保护曹殊,却不想还是疏忽了,难免开始自责起来,恨不得以身相替。

    曹殊浑身颤抖,他竭力地忍耐着肩上传来的痛意,修长的手紧紧攥着被褥。

    “郎君再忍耐片刻,很快便好了。”郎中顿了顿,出言安抚道。

    曹殊点了点头,他面露痛色,扯起嘴角继续忍耐。

    要是她在,她在自己的身边就好了。

    曹殊突然无比思念季蕴,眼前慢慢地浮现她的一颦一笑,轻柔的嗓音。

    可如今身在异乡,且受了重伤,他的心涌起一股绝望之意。

    终于,郎中将药擦拭完,正色道:“药擦好了,接下来绑上绷带即可。”

    “多谢郎中。”曹承充满感激道。

    郎中摇了摇头,便急忙起身拿起绷带在曹殊的肩膀上绑好,顿时松懈了一口气。

    曹承俯下身,他神色焦急地察看曹殊的情况,顺便掖好被褥以免着凉。

    “诸位听我说,往后每隔两日便要换一次药,切忌伤口碰水,以防感染,饮食也需清淡一些。”郎中收拾药箱子,神色凝重地叮嘱道。

    “我明白。”曹承回头,轻声道。

    郎中忙活半晌,他累得满头大汗,瞧见天色已晚,便要起身告辞。

    待付了诊金,衙役门就千言万谢地送郎中出去了,房间内只剩下曹家兄弟二人。

    “溪川,你怎么样?”曹承满脸心疼地打量着曹殊的脸色,语气关心地问道。

    曹殊神色虚弱,他双目微阖,低声道:“我没事。”

    “溪川,你不用安慰我,我方才都瞧见那伤口了,若是我今日没寻到你,后果我都不敢想。”曹承有些后怕道。

    “看来我这条命,老天都不愿意收。”曹殊扯起嘴角,“对了,长川呢?”

    曹承愣了愣,便将今日在船上发生的一切悉数告知于曹殊,解释道:“我和长川在此处分开,他先带着几个人进京去了,后来的你都知道了。”

    曹殊抿唇,他的神情若有所思的,不知在想什么。

    “溪川,你告诉我,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落水呢?”曹承神色关切,眼中带着几分探究之意。

    曹殊眸光一黯,回想起昨夜在掉下船的那一刻,那黑衣人摘下面罩,电闪雷鸣之下,他自然是看清楚了那人的面容。

    想来那人觉着自己命不久矣,就大发善心地告知他真相,却未料到他这回竟大难不死。

    思及此处,曹殊讽刺一笑,眼底闪过一丝痛楚。

    “溪川,你怎地了?”曹承察觉曹殊的神情不对劲,不明所以地问,“到底是谁,你怎么不说话?”

    曹殊掀起眼帘,他的目光扫向曹承,忍不住苦笑一声,回忆道:“昨夜那群刺客被关进地窖后,我独自站在船板上,一名黑衣人趁机袭击我,我不敌被他划伤,随后落入水中。”

    曹承一惊,神色不解道:“刺客不是都被咱们抓起来了吗,难道真的有漏网之鱼?”

    “不过我在落水之前,看清了那人的模样。”曹殊眼眸漆黑如墨,低声道。

    “是谁?”曹承一愣,忙问。

    曹殊双眼微微泛红,他神情痛苦万分,目光直直地注视着曹承,低声同他说出那人的姓名。

    说完的那一刻,他的心陡然沉了下去。

    “不可能!”曹承大惊失色,他摇了摇头,满脸的不可置信,反驳道,“这绝对不可能,定是天色太晚,你看错了!”

    “不会看错的,我看得十分清楚。”曹殊恍若失神,他回想起那人眼中闪烁的恨意,喃喃道,“就是他。”

    话音刚落,他痛苦地阖上双目,泪水从眼角滑落下来。

    “怎么会,我不相信……”曹承神色怔愣,他恍惚地摇头,情绪崩溃到,“他不会那么做的,绝对不可能!”

    曹殊满脸泪痕地嗤笑一声,低声道:“倘若他得知我没有死,定不会善罢甘休。”

    曹承双眼通红,眼中含着泪意,不解地看向曹殊。

    “唯有我死了,他们才能放心。”曹殊抬眸,他眸光深沉,眼中泛着冷光。

    曹承不得不相信曹殊的话,他强忍泪意,目光有些呆滞,开口问:“溪川,你预备怎么做?”

    “制造我已死的消息。”曹殊眸色愈浓,他瞥向曹承,似笑非笑道。

    不觉间,中秋佳节至,此乃阖家团圆的重要日子,崇州城是一片喧嚣,来往商贩不断,想必入了夜,街上还会更加热闹。

    季宅今日设宴,季氏亲眷前来赴宴,因上次季梧和曹默和离,当日亲眷们皆在场,闹得他们是十分尴尬。

    待家去后,亲眷们私下谈论季梧小题大做,非得和离,竟连族中耆老都请来了,且后来骤然得知曹默被下了牢狱,急忙改口说和离得好,幸好和离了,不然连季家都要遭连累。

    然而又没过几日,整个崇州纷传季家三娘子和曹殊有私情,此事传得沸沸扬扬,有鼻子有眼的,叫各亲眷们不禁纳闷起来,暗道这季家莫非是和曹家过不去了,总能扯上关系。

    不过也难怪,三年前就因退婚之事闹得那样难看,两家颜面扫地,如今就是再难看上几分,反而也不稀奇了。

    亲眷们进入季宅后,仿佛心领神会似的,皆对季蕴和曹殊之事缄口不言,见了这季家的主君和主母,面带笑意地寒暄着,场上一时喜气洋洋。

    可总归还是有几个忍不住的,但当着众人的面,一时寻不到好的时机。

    众人在前厅中寒暄,各自询问着现状,一晃至午时,到了用膳的时辰,便起身前往膳厅。

    “对了,于嫂嫂,怎地不见蕴娘那孩子?”

    说话的是一位身穿长褙子的妇人郑氏,她的家姑是季老太爷的亲妹妹,早些年离世了,但这些年来每逢重要节日,都会来走动。

    于氏正在前头走着,她的脸上的笑容瞬间一僵。

    另一位妇人是季家旁支的亲戚朱氏,她瞧着于氏脸色不对,低咳几声,拿起帕子遮掩住嘴角的笑。

    郑氏自知失言,陪笑道:“我这不是许久未见到蕴娘了,还怪想她的,那孩子现下有了出息,不仅考上功名,还在奚亭书院任职呢,我家那个孽障是追赶不上了。”

    “姐姐此言差矣,只要他们这辈子平平安安的,不给父母蒙羞就是了,我也不期望他们有多大的出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于嫂嫂,你说是不是?”朱氏瞥了于氏一眼,捂嘴笑道。

    于氏脸色沉了下来,她勉强地笑道:“蕴娘她身子不适,你们稍后用膳的时候就能见到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身子不适?”朱氏故作惊讶道,“可有请郎中来瞧?”

    “不是什么大病,将养几日就能好的。”于氏脸上的笑淡了几分。

    郑氏和朱氏四目相对,她们瞧见于氏脸色阴沉,过了一把嘴瘾后便也不再说了。

    众人一面交谈,一面笑着踏进膳厅,随后由女使引着纷纷落座。

    膳厅内正是一片热闹,季惟身边的小厮行色匆匆地从侧门进来,走至漪澜院的书房。

    小厮伸手敲门后,他闻见季惟应了一声,才推门走了进来。

    “叫你打听的,可都打听清楚了吗?”季惟转身,他皱着眉头,神情严肃地看着小厮。

    “是,都打听清楚了。”小厮颔首道。

    “怎么说?”季惟忙问。

    “听陈家的下人所言,知州大人在今日早晨收到一封信,道曹三郎君的船行至汴水,在宿州府境内遭到刺杀,曹三郎君,他……”小厮抬头,欲言又止。

    “他怎地了?”季惟不耐。

    “曹三郎君不幸落水,尸骨无存。”小厮神色惶惶,答道。

    季惟大惊,他得知这个消息有些不敢相信,思索了一会儿,细思极恐道:“怎么会,这,为何会遭到刺杀,难道其中有陈密致的手笔?”

    “这个小的不知。”小厮摇头。

    季惟沉默片刻,他神情凝重地在桌案前坐了下来,长叹一声道:“你现下去清晖院,把三娘子叫来,我有话同她说。”

    小厮得了命令,他紧赶慢赶地走至清晖院,待见到季蕴后,将季惟的话告知于她。

    “伯父寻我做甚?”季蕴抬头,她面色漠然地问。

    第120章 第 120 章 玉京秋(十)

    季蕴穿戴整齐, 她面色平静地坐在桌案前看书,却听到前来传话的女使说季惟身边的小厮来了。

    她抬起头来,不解地询问:“可有说是什么事?”

    女使一愣, 摇了摇头。

    季蕴心下狐疑, 她暗自思忖着小厮的来意, 便放下手中的书, 起身同女使走至正堂, 见到小厮正在等候。

    “小的见过三娘子。”小厮垂头, 行礼道。

    季蕴在圈椅中坐下,她掀起眼帘, 瞥了小厮一眼, 语气淡淡地问:“伯父命你过来所为何事?”

    “回三娘子的话,主君命您即刻前往书房一趟,他有话同您讲。”小厮恭敬地答道。

    “伯父寻我做甚?”季蕴敛眸,她面色漠然, 扯起嘴角道。

    小厮并没有回答季蕴的问题,只是说:“您去了,主君自会同您说的。”

    季蕴颦眉,她神情疑惑地看着小厮, 暗道这些日子以来, 季惟都没有来寻她,而今日不会无缘无故遣人来, 其中定是有事。

    “还请三娘子随小的过去。”小厮陪笑道。

    季蕴思忖片刻,她决定去见季惟,轻声道:“我可以过去,不过还需劳烦你再稍等片刻,容我禀告母亲一声。”

    小厮哪敢有任何的异议, 他点了点头,退到一旁等候。

    女使得了命令,她一路疾步至膳厅,便见厅中一片热闹,张氏和亲眷说说笑笑的。

    “二大娘子。”女使走了过去。

    张氏见到女使来,笑道:“你怎么来了,蕴娘呢?”

    “主君突然有事寻三娘子过去,她特地叫奴婢告知您一声。”女使压低嗓音道。

    张氏蹙眉,她转念一想,今日中秋设宴,众亲眷们皆都在场,谅季惟不敢怎么样,定不会出什么事的。

    她摆了摆手,笑道:“我知晓了,你记得跟蕴娘说,等她从漪澜院回来就到膳厅来,再过片刻就要开席了。”

    “是。”女使颔首,慢慢地退了出去。

    季蕴瞧着女使回来,她站起身来,随着小厮前往漪澜院的书房。

    待走至漪澜院的庭院中,季梧和季棉姐妹二人正要去膳厅,却远远地见到季惟身边的小厮领着季蕴过去。

    “三姐姐怎么跟着父亲身边的小厮,她这是去要何处?”季棉望着季蕴的背影,她疑问道。

    季梧闻言停下来,她蹙着眉头,暗自猜测是季惟定是有急事寻季蕴,便答道:“许是父亲叫她来的。”

    “父亲至今还未消气,为何会突然寻三姐姐过去,难道是出什么事了?”季棉转头,猜道。

    “你说得对。”季梧神情担忧地抽回目光,她觉得季棉的话不无道理,忙道,“棉娘,咱们跟过去看看。”

    “这,这不好罢,没有父亲的允许,我不敢过去。”季棉面露为难道,“膳厅即将要开席了,要是迟了怎么办?”

    “总归是家宴,迟了便就迟了,想来母亲不会怪罪的。”季梧看向季棉,她心中实在担忧季蕴的安危,安抚道。

    季棉闻言纠结一会儿,她有些无奈地点头,同季梧朝着书房走去。

    小厮引着季蕴来到季惟的书房门口,他抬手敲了敲门,回头笑道:“三娘子,您先进去,主君正在里头等着您呢。”

    季蕴来时心中忐忑不安,不知季惟唤她过来是因为何事,待深吸一口气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书房内静悄悄的,季惟坐在桌案前,他闭目养神,不知在想什么。

    季蕴硬着头皮走至他的面前,向他行礼,低声道:“伯父。”

    “蕴娘,你来了。”季惟满脸的倦意,他揉了揉太阳穴,慢慢地睁开双眼,目光扫向季蕴,语气缓和道。

    “伯父突然唤我过来,不知是何事?”季蕴垂眸,她内心不安,开门见山地问道。

    季惟神情凝重,他语气关心地问:“蕴娘,你背后的伤如何了,可好些了吗?”

    “伯父放心,已经痊愈了。”季蕴神色平静地回答。

    她忍不住暗自冷笑,若是真的关心她的话,为何她养伤的那段时日,都不曾见他来关心过,现下她痊愈了,反而来假模假样地问候几句,着实是讽刺。

    “那就好。”季惟听到季蕴已经痊愈,他放下心来,神情懊恼道,“那日伯父不是有心的,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咱们到底是一家人,我平日里操心着外头的大小生意,而你伯母又独自一人管着这么大的家,难免有所疏漏,你也多担当点,唉,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后悔,总是想起你祖母来,她生前那么疼爱你,你有空的话,去祠堂给她上上香,尽尽孝心。”

    “是。”季蕴目光微动,她闻见季惟提起季老太太,心好似被揪住了一般,涩声道。

    季惟叙了一大番情后,他抬眼看向季蕴,打算进入正题,继续道:“今日唤你过来,的确是有一件事,此事非同小可,必须当面同你讲。”

    “伯父有话,但讲无妨。”季蕴明亮的眼眸直视着季惟,轻声道。

    “是关于三郎的,他前些日子不是进京去了,他,唉……”季惟微顿,欲言又止道。

    他当着季蕴的面,自然清楚她对曹殊的真心实意的,倒是有几分不忍心告知她真相了。

    “曹哥哥?”季蕴一怔,她注视着季惟支吾其词的模样,心中顿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急忙问道,“曹哥哥怎地了?”

    季惟叹了一声,与其瞒着季蕴,还不如现下直接告知她,免得她来日弥足深陷,难过不已。

    “伯父,曹哥哥究竟怎么了?”季蕴惶惶不安。

    他满脸痛心道:“唉,今日从陈家传来消息,三郎他,他在宿州境内遇难,听说人掉进了汴水中,尸骨无存啊。”

    “什么?”季蕴怔在原地。

    她的神情如遭雷击一般,随即很快就认定是季惟在骗她,他一直反对她和曹殊在一起,今日定是故意编了此瞎话,来诓骗她,叫她放弃曹殊。

    “蕴娘,你和三郎有缘无分,如今他人已经走了,你就别再执着了。”季惟站起身,劝道。

    “您骗我,我不信……”季蕴不可置信道。

    “三娘子,主君岂会骗您?”小厮解释道,“这个消息是知州大人府里传来的,据说是同行的曹大郎君亲自寄来的信,不会作假的。”

    季蕴脑子一片空白,她的眼前倏然浮现曹殊清疏的眉眼,温和的笑意。

    她猛地摇了摇头,神情执拗地看着季惟,喃喃道:“我不信,不信,曹哥哥不会死的,他答应我的……”

    “蕴娘,你要接受事实。”季惟瞧着季蕴冥顽不灵的神情,有些不耐道。

    季蕴恍若失神,她浑身的血一寸寸冷了下去,身形顿时一晃,险些没有站稳,幸好一旁的小厮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

    “三娘子,您小心。”小厮扶住她,立即松开。

    季蕴恍惚地摇头,她双眼泛红,眼中不知不觉蓄满了泪水,抑制不住地淌了下来。

    她不信,她不信曹殊会离她而去,临行前他明明说过会回来,叫她等他,他绝对不会死的……

    “我不要接受,曹哥哥没有死!”季蕴双眼通红地瞪着季惟,坚持道。

    季惟原本以为季蕴得知曹殊不在人世后,她会接受,从而迷途知返,不想现实却出乎他的意料,她仍旧还在执迷不悟。

    “为了一个男人,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季惟没有耐心看她哭,出言斥责道。

    “伯父,您骗我的对不对?”季蕴泪水夺眶而出,她眸光湿润,双眼希冀地望着季惟,艰涩地问道,“您是想让我放弃曹哥哥,才故意骗我的,对不对?”

    “荒谬!”季惟火冒三丈,他用力地拍案,发出一声巨响,怒目而视道,“此事千真万确,我难道还会骗你不成?”

    “主君息怒。”小厮吓了一跳,忙道。

    季蕴没有被季惟的怒气所吓到,她扯起嘴角,面容木然地站着,泪水不停地往下淌,低声念叨着:“我不信,我不信曹哥哥死了……”

    “孽障。”季惟瞧着她满面泪痕的模样,瞬间就来了火,他怒容满面地斥道,“还不滚回去!”

    季蕴踉跄几步,她乍闻噩耗,目光有些呆滞,还没有反应过来,失神地转过身,朝着外头走了过去。

    “你送她回清晖院,也不必去膳厅了,去了叫亲眷们看着,也是丢脸。”季惟冷眼睨着季蕴,吩咐道。

    小厮连忙点头,忧心地跟在季蕴的身后。

    季蕴跌跌撞撞地走到门口,她面露不适,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刺痛的感觉,纤细的手扶住门。

    “三娘子,您千万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啊。”小厮劝道。

    这一刻,季蕴倏然想起和曹殊重逢的那日,她只身一人前往书院,离去的时候下起了雨,她被困在雨中,被迫去他的书铺借伞,他当时淡漠疏离,明知曹季两家之间的龃龉,最终还是心软地将伞借给了她。

    他那么好的人,从前遭遇诸多不公,却依旧保持自己的善心。

    上天不会这么残忍的,曹哥哥,你不会死的……

    她悲痛欲绝,颇为艰难地扶着门,忽然感到有一股腥甜从嗓子中涌出来,顺着唇角蜿蜒而下。

    “三娘子,您……”小厮一惊,他吓得瞪大双眼。

    季蕴忍不住低咳几声,却咳出一口鲜血来,滴落在衣襟上。

    “主君,不好了!”小厮扶着季蕴,神色慌张地喊道,“三娘子咳血了!”

    季惟本还在怒气中,却听到小厮的喊声,他大惊失色,疾步走到门口来,瞧见季蕴果真吐了血。

    季蕴淡淡地瞥了季惟一眼,泪水悄无声息地滑落,嗓音虚弱道:“伯父,曹哥哥不会死的,他答应了我,要回来娶我的。”

    言罢,她再次剧烈地咳了几声,口中涌出的血愈来愈多,吓得季惟脸色发白,不敢再出言刺激她。

    她像是撑不住了,浑身止不住地发冷,眼前骤然一黑,无力地昏倒过去。

    “蕴娘,孩子,你醒醒……”季惟一惊,神色慌张地扶住季蕴的身子,唤道。

    季蕴脸色惨白,衣襟上的血触目惊心,她双目紧闭,已然昏了过去。

    季梧和季棉刚过来就瞧见季蕴昏倒的这一幕,她们唬了一跳,匆匆地走了过来。

    书房登时陷入了混乱之中。

    “三妹妹,三妹妹……”季梧托起季蕴的背,将她环在怀里,神色焦急道。

    季惟不安地站在一旁,他属实是没有想到事情居然会严重到这一步,一时束手无策。

    “快去请郎中来!”季棉低头察看季蕴的状况,她转头却看见小厮傻站在原地,便瞪了他一眼,命令道,“快去啊。”

    小厮迅速回过神,行色匆匆地去请郎中了。

    膳厅的众人原本其乐融融,却再听闻季蕴被季惟喊去之后,吐血昏倒了,一时哗然不已,神色震惊地赶至漪澜院的书房。

    张氏心急如焚,她推开人群,一眼便就瞧见季蕴面色发白,脸上、衣襟上都是血迹。

    她再也忍不住,猛地扑了过去,放声哭道:“我的女儿,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母亲啊……”

    季怀也赶了过来,他瞧着季蕴昏迷不醒的模样,自然是不敢置信。

    他今日晨间还见了她,当时她人分明好好的,怎地来了漪澜院一趟,就吐血昏倒了?

    张氏抱着季蕴一个劲儿哭,她哭得颇为狼狈,双眼通红。

    众亲眷们不知发生了何事,他们神情迷茫地站着,犹如云里雾里一般。

    于氏察觉他们神情各异,她走到季惟的身旁,心知季蕴昏倒与季惟有关,低声道:“官人,发生了什么事,蕴娘好端端的,怎么就昏倒了呢?”

    “我……”季惟理亏,他满脸羞愧,抬起头想说,却说不出话来。

    “长兄,蕴娘她怎么了,你对她做了什么?”季怀面带怒容,质问道。

    季惟面对季怀的质疑,他的额头上冒出一层的冷汗,却迟迟回答不出来。

    的确是他叫季蕴过来的,可如今人在他这里出了事,他有口难言,原本不过是同季蕴说曹殊遇难的实情,哪里能想到她竟会气得吐血,着实是把他吓了一跳。

    张氏闻言停止哭泣,她双目恨恨地看向季惟,冷声道:“家主,你到底对蕴娘说了什么?好好的人怎么就吐了血了,你也明知她身子刚刚痊愈,却为何还要叫她过来,做人伯父的,你的心怎么能这么狠毒啊。”

    此言一出,在场的亲眷们目瞪口呆。

    “弟妹,现在不是指责人的时候,最要紧的是赶紧叫郎中过来啊。”于氏顾不得众人的目光,她心下着急,讪讪道。

    “已经着人去叫了,婶母您千万别着急。”季梧知道张氏心急如火,她宽慰道。

    季惟躲在于氏和季梧的身后,他脸色难看地听着张氏难听的责骂,气得胸口上下起伏着。

    “要是蕴娘真的有事,你这老狗也脱不了干系!”张氏平复情绪,她眼神带着恨意,冷笑道。

    季惟脸色一白,默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