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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林雪浅 “咱俩好有缘啊,一个雨浓,一……

    林雪浅没有想到江雨浓会突然这样说, 但她知道她在说什么,

    她探过身子,额头抵着江雨浓的, 闭眼哽咽道:“没关系的,雨浓, 没关系的。”

    选择跟你做朋友那天起,我就决定接受所有的你……

    江雨浓也哭了,在林雪浅身穿婚纱入场的那一刻。

    她穿着淡紫色的伴娘服站在舞台一侧望向门口, 当一袭白纱的林雪浅走向沈重云的时候, 那双向来没有什么温度的眼睛,那对颜色浅淡的瞳孔里,盛满了不舍。

    这种不舍的情绪, 在林雪浅和沈重云交换誓词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大颗大颗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

    她看着舞台上的两个人,听着他们的誓言。

    试婚纱那天没想明白的问题, 今天清楚了。

    林雪浅对待这份感情当然不是卑微的, 而是珍惜。

    珍惜、且重视。

    沉澈一直陪在江雨浓身边,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江雨浓,有点害怕。

    “江雨浓。”他弯下腰,一手搂着江雨浓, 一手给她轻擦眼泪, “怎么伤心成这样?”

    江雨浓眼神仍停留在舞台上,任由沉澈的手温柔地抚在自己脸颊。

    她吸了吸鼻子, 咕哝了句, “你不懂。”

    “我怎么不懂,”沉澈轻声哄着,“懂的。”

    “你就是不懂。”江雨浓固执道, 声音带了颤抖。

    沉澈一看越哄越不对,立马认输,“好好好,我不懂我不懂,别哭了。”

    仪式结束后,有其他人收尾。林雪浅和沈重云还有其他事,江雨浓和沉澈就没再打扰,四人约好了回华川再一起吃饭。

    往房间走的时候,江雨浓低垂着头,兴致一直不高。

    沉澈把她送回房间,坐在她身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没有说话。

    过了不知道多久,江雨浓抬起头,看着沉澈说:“沉澈,我们喝点酒吧。”

    沉澈听了眉心略略蹙起。

    他明白江雨浓此时心情不佳,而所有人在这种时候,就总是想喝点酒来消愁绪。

    但回想上次江雨浓喝完酒后的样子,沉澈就有点想拒绝。

    “能不喝吗?”他商量着问。

    江雨浓摇头,“不能。”

    没办法,沉澈只好依着江雨浓,让人送了瓶红酒过来。

    两人坐在窗边的小双人位沙发上,一口一口喝着石榴汁一样的红酒。

    小半杯下肚后,江雨浓盯着手里的酒杯,突然开口,“沉澈。”

    “嗯。”

    “你是不是以为我在伤心?”

    沉澈放下手里的杯子,往江雨浓的位置靠了靠,“不全以为。”

    他确实不全以为,毕竟他是懂江雨浓的。

    江雨浓没追问,她抬手又喝了一口,然后扭头看向沉澈,昂着下巴。

    “我跟你说个秘密。”

    沉澈抬手抚了抚她的脸,轻声应,“好。”

    江雨浓转回头,抿了几下唇,似是在思考要从哪里说起。

    几秒后,她温声开口,“我人生中第一个好朋友,除了奶奶以外,第一个对我好的人,是我的初中同学,她也叫林雪浅……”

    ……

    初中时的江雨浓还不懂得伪装自己。

    过于清冷的性格,加上太过耀眼的漂亮,在那个年纪的孩子眼里,就是不合群,就是会被校园霸凌的对象。

    但江雨浓内心强大,外表勇敢,她从不容忍任何人欺负自己。所以在她反击过后,再也没有人招惹她。

    同样的,也没有人再搭理她。

    初三的时候,班里来了一个转学生。

    雪白肌肤,热烈天真。

    所有人都鼓掌欢迎她的到来,唯独江雨浓没什么反应,埋头看书。

    那时整个班级只有江雨浓旁边是空位,因为没有人愿意跟她坐,所以老师让林雪浅去那里坐。

    往那里走的时候,林雪浅就发现所有同学中,只有自己的同桌没有看自己。甚至她坐下以后,同桌都没有什么反应。

    她看了看讲台上的老师,又悄悄看了看四周,然后猫下身子,转头小声跟江雨浓打招呼。

    “你好啊新同桌。”

    江雨浓闻言,略微侧头扫了她一眼,没什么温度地回了句,“你好。”

    “你好漂亮。”林雪浅笑,那双眼睛亮亮的,“我叫林雪浅,双木林,下雪的雪

    ,深浅的浅。你呢?”

    江雨浓冷淡开口,“我叫江雨浓。”

    林雪浅听了之后,那双眼睛倏地睁大,然后一脸掩不住地笑,“下雨的雨,浓淡的浓吗?”

    江雨浓点头。

    这下林雪浅更开心了,她又往江雨浓身边靠了靠,“咱俩好有缘啊,一个雨浓,一个雪浅!”

    江雨浓扯了扯唇角,没再说话。

    那之后,林雪浅就像个小太阳一样,随时随地都给江雨浓送去温暖,哪怕很多时候江雨浓并不回应。

    而且不论其他同学怎么说江雨浓不合群、不会笑,怎么劝林雪浅不要跟她玩儿,林雪浅都没有放在心上过,还是照常喜欢江雨浓。

    小孩子的喜欢没有理由,也许因为生日同一天,也许因为住在同一个小区。

    林雪浅喜欢江雨浓,只是因为两个人的名字很像,只是因为她们做了同桌。

    而江雨浓对林雪浅产生改变,是因为一次意外。

    江雨浓所在的初中,是整个庆谷区最好的学校。学校里有一个暴发户的孩子,整天游手好闲打架斗殴,是整个片区出了名的混混。

    因为家里相对有钱有势,学校也不敢招惹他,所以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个人是在初一下学期的时候盯上江雨浓的。

    当时有人跟江雨浓表白,江雨浓拒绝后就开始拉扯。这时,他以英雄救美的姿态出现,江雨浓以为是好心,认真道了谢。

    到现在江雨浓都不知道这是他的圈套,而他也确实比任何人都难搞。

    初三国庆假期后的一天,他在江雨浓回家的路上堵了她,并大放厥词,说知道江雨浓家庭情况,跟了他,一辈子不愁吃喝。

    当时江雨浓盯着面前染了黄毛,瘦成干巴猴还穿紧腿裤的他,整个人都散发着“嫌弃”二字。

    她的鄙夷没有伪装,全在表面。

    黄毛看透后怒了,上前就要用硬的。结果还没来得及动手,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怒吼。

    江雨浓回头看,林雪浅和附近执勤的片儿警正往这个方向跑。

    黄毛被警察带走了,林雪浅看着江雨浓,一脸关切,“雨浓,你没事吧?”

    江雨浓看着她,有些不懂地问:“为什么帮我?你就不怕他也盯上你?”

    林雪浅闻言垂眸一笑,豪迈道:“我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那时候江雨浓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只以为这个表面看上去软软甜甜的林雪浅,内心其实是个无比勇敢的人。

    那之后,江雨浓对林雪浅的态度变了。

    她开始对她好,特别好,两个人也开始无话不谈。

    只是江雨浓没有想到,林雪浅这次帮忙的因,会造成三个人那样一辈子的果。

    黄毛不甘心,找了自己在外校的所谓的“大哥”来帮忙,势必要给江雨浓一个教训。但他准备去找江雨浓的时候,被林雪浅撞到了。

    林雪浅在看到黄毛身后那个一身痞劲,但高大帅气的“大哥”后,瞬间被吸引。

    这个人就是沈重云。

    黄毛是被沈重云打过一次之后屈服的,甘愿做他的小弟。

    那个时候的少年都是如此,好像每个男生在那个年纪,都会有这样的经历。

    或有小弟,或做别人的小弟。

    沈重云其实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他也并不想要帮谁出不清不楚的气。

    只是他觉得人生已经够不公平了,找点事做也不错,于是答应了。

    最开始,他就想着到场后,站在那里做个示威的就行。

    可是到了地方,在看见明媚如春风的林雪浅后,那颗不能过于激动的心脏开始止不住地颤抖、躁动。

    尤其是她笑着看向自己,跟自己说话的时候。

    不知道是什么使然,沈重云抬步上前跟林雪浅搭了话。

    他用自认为最冷的语气,说了最恨的话。

    但林雪浅好似听不懂一样,一个劲儿地笑。

    这件事林雪浅一直没有跟江雨浓说,她担心江雨浓担心自己。就一直默默的、悄悄地去见沈重云。

    但沈重云从来没有给过林雪浅好脸色,甚至展现出来的样子都是很烦她。

    寒假前的一个晚自习,林雪浅悄声跟江雨浓说了这件事。

    江雨浓大惊失色,放下笔冷声质问道:“你疯了林雪浅?黄毛是什么人?他称为大哥的又能是什么好人?比混混还混混的人,你认识了只会伤害你自己!”

    “不是的雨浓,”林雪浅也有些着急,连忙抓着江雨浓的手轻声解释,“我接触了几次以后才发现,沈重云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混账!而且他就算是表面的坏,其实也只对那些流氓人混账,对其他人挺好的。”

    “怎么个好法?答应黄毛来吓你,这样的好法?”江雨浓有些不理解,“林雪浅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啊?”

    林雪浅摇着江雨浓的手,柔声道:“哎呀呀你别生气,我这不还没做什么嘛~”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后,她觉得江雨浓需要冷静,需要借口自己想去洗手间,溜了。

    结果这一溜,又碰巧听到黄毛跟其他人说,沈重云和人约了架,而且他还喝酒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消息的那一刻,林雪浅心头忽然生出一股特别不好的感觉。于是她什么都没想,悄悄跟着黄毛,溜出了学校。

    距离黄毛说的那个位置还有一些距离的时候,林雪浅就已经听到激烈的吵架声,还有东西倒地后噼里啪啦的破碎声。

    天很黑,路灯也不是很亮,林雪浅其实是害怕的。

    但她内心不想沈重云因为打架斗殴人生留下黑点,更不想他考不了大学,后半辈子就这样交代了。

    所以再害怕,她还是一步一步跟了过去。

    一个路边小摊,两伙年轻人。

    这边沈重云为首,后面跟了两个。

    另一边同样三个人,但明显比沈重云他们大。

    林雪浅第一时间报了警,然后躲在暗处默默看着两方局势。

    几分钟后,对面的人突然冲着沈重云说了句什么,明显惹怒了他。

    人在冲动的时候做出的决定是不理智的,沈重云也不例外。几次推搡后,他随手抄起一旁的啤酒瓶,想给那人一下。

    林雪浅看他拿起酒瓶,下意识就冲了过去。

    “沈重云不要!”

    酒瓶伤人是要负刑事责任的,沈重云万不能毁在意气用事上。

    林雪浅拼命跑过去,一把抱住沈重云举起瓶子的胳膊,及时制止了他。

    对面的人见状,不管不顾地往这边抡了几拳,林雪浅在慌乱中被击中,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倒地的一瞬间,林雪浅最后的意识中,是浑身上下钻心的疼……

    第52章 心脏 “沈重云,命运没给你的,我给你……

    江雨浓疯了, 在得知林雪浅住院后,在得知她因为沈重云被打住院后。

    在得知,林雪浅得了原发脑肿瘤后……

    十分钟前, 她漠然坐在病床的椅子上,听着林雪浅讲述, “雨浓,对不起啊,从来没有跟你说过。”

    “我是去年查出来的, 但我不想住院, 我想上学,所以我就去上了。”

    “我喜欢你,想跟你做好朋友, 所以我就努力。”

    “我觉得沈重云很帅, 觉得他有改变现状、考上好大学,拥有另一种人生的可能, 所以我就接触。”

    林雪浅眼眶有些红, 她抿唇,努力调整心情,然后逗江雨浓开心。

    “而且雨浓,你不觉得我和他也很有缘吗?”林雪浅笑着说, “我叫雪浅, 他是重云,我们两个的名字很般配呢!”

    江雨浓眉毛一直拧着。

    无奈、心疼。

    “林雪浅, 你是不是傻?”江雨浓没好气地问。

    林雪浅笑, 握着江雨浓的手摩挲讨好,“别生气了呗。”

    江雨浓哪里是生气。

    从那天开始,江雨浓只要没有别的事, 就都会来医院陪林雪浅。而且她笑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只因为林雪浅一句:喜欢看你笑,你笑起来格外漂亮。

    因为受伤,林雪浅的免疫力低下,病情开始恶化。

    初三暑假前她

    一直很好,甚至还能偶尔跟江雨浓出去玩儿一天。

    七月中旬的时候,林雪浅开始出不了医院,甚至从床上走到洗手间都要费尽全身的力气。

    后来有一天江雨浓去医院的时候,看到了病房门外一个高大的身影。

    他蹑手蹑脚地往里面看,但一直没有敲门进去。

    不知道为什么,江雨浓一眼就笃定了他是沈重云。

    所以在看到他的那一秒火冒三丈,快步跑过去一把薅过沈重云的衣领,扯着他往楼梯间带。

    沈重云在看清对方是江雨浓后,没有反抗,跟着她走。

    他能认识江雨浓,还是因为林雪浅。

    她天天在他面前炫耀说,她的同桌是天底下最好的同桌,漂亮还是学霸。

    进楼梯间的刹那,江雨浓扬起手就是一巴掌,随后对着沈重云拳打脚踢。沈重云默默受着,一下没还手,甚至没哼一声,直到江雨浓挥不动手才罢休。

    打完后,江雨浓退一步,气喘吁吁地瞪着沈重云,指着他骂,“沈重云是吧?你还有脸来看雪浅?”

    沈重云低着头,脸上全是被江雨浓挠破的口子,大大小小五六道。

    “我以为她早就好了,但今天听说她还没出院,就……就想过来看看……”

    “出院?”江雨浓被这个词气笑了,肩膀一耸一耸的,双眼也瞬间溢满泪水。

    她声音飘渺,像在喃喃自语:

    “她大概,再也出不了院了……”

    沈重云猛地抬头,震惊,“为什么?”

    “为什么?”江雨浓收了情绪,冷眼瞪着他,“你不如自己去问问她,为什么。”

    沈重云没去,他不敢去。

    林雪浅住院后,他其实前前后后在门外看过她几次。

    后来他就没再来过,他觉得是他害林雪浅住院,他没什么资格或者立场看她。

    这次,也是一样的。

    日子一天天过,终于在见了江雨浓之后的第五天,在这一年的大暑,在那个夏天最热的时候,沈重云去了医院。

    他去见了林雪浅。

    那天阳光很好,透过医院玻璃窗照进屋内,照在林雪浅原本就白皙,现在更白的皮肤上。

    沈重云站在床边看着她,震惊、不敢相信。

    林雪浅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样子了,她瘦了许多许多。

    原本有些肉肉的脸凹陷得吓人,招呼自己坐的胳膊只剩下骨头。稍微一动,大臂上的皮就开始晃悠。

    沈重云看着她,双手握成拳,脸颊两侧咬肌绷得很紧。

    林雪浅笑,艰难抬起手,“坐啊。”

    沈重云坐下,但一言不发。

    他实在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沈重云,跟你没关系。”林雪浅说,“是我自己的身体不争气。”

    沈重云低着头,他自始至终都低着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缓慢抬起来。

    看着林雪浅,紧张,但又很认真地说:“林雪浅,我之前不是这样。我之前,学习很好的……”

    “但——”沈重云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又说:“我心脏不好,可能活不过每一个明天。”

    “医生不让我剧烈运动,我也从来不用上体育课、做课间操。可自从知道的那一刻起,我就觉得命运不公,”沈重云说,“我无数次想,为什么是我。”

    “于是别人不让我做的,我偏要做。”

    “我喝酒、打架、愤怒。”

    “我做了他们不让做的一切,但我没有死……”

    “可——我很快也要死了……”沈重云看着她,“林雪浅,不用怕,我也很快了……”

    林雪浅望着他,睫毛止不住地颤抖。

    她努力勾出笑,然后把头往沈重云的方向用力侧。

    她温柔地说:“你不会死的,沈重云。你不会这么快死的。”-

    林雪浅决定把自己的心脏给沈重云,江雨浓因此跟她大吵一架,甚至最后还放狠话说:“如果配型成功了,我是不会来送你的林雪浅!”

    可是后来,她还是来了。

    她不知道林雪浅是如何说服的沈重云,又是如何说服的家人。

    总之,她活着的时候,这世上的一切,还好都如了她的愿。

    进手术室前,林雪浅看着旁边床上的沈重云,用尽生命最后一丝力气,无声跟他说了句:

    “沈重云,命运没给你的,我给你……”

    ……

    窗帘随风飘摆着,一下又一下,轻柔摇曳。

    江雨浓靠在沉澈的肩膀,嗓音轻颤,眼中含泪,“这么多年,我一直痛恨沈重云。可其实,我更佩服他。”

    “林雪浅让他好好活着,他就真的特别特别努力地活。”

    “他努力做康复,努力学习……”

    “接受过心脏移植的人,其实特别不适合做医生,不论是生理还是心理。”

    “但他努力克服一切,成为了一名非常优秀的神经外科医生。”

    “他跟我说,他只有真正脱离过去的活着,才算没有辜负那颗心脏。”江雨浓哽咽了,“我认可的,我真的认可……但,但我怎么都没有想到,那个人会是另一个林雪浅……”

    沉澈把江雨浓抱在怀里,下巴垫在她头顶,一下下抚摸着她的后背。

    他此刻的心情不是简单的“心痛”二字可以形容。

    像是被人在黑暗中无声闷了一棒,结实一锤,死死砸在了胸口。

    整个人除了锥心疼,还十分恍惚。

    年少的时候,江雨浓跟他说,她从来不会把这世间的一切放在心上,尤其是要注入感情的。

    当时的沉澈用他自以为是的一套去说服江雨浓,甚至在觉得江雨浓听进去了,开始改变的时候还曾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改变了她。

    可现在想,

    从来,从来都没有人能真正改变江雨浓。

    除非她甘愿为那个人改变。

    沉澈低头,闭眼。

    他用尽全部力气去拥抱江雨浓。

    “江雨浓,过去了。”

    江雨浓窝在沉澈怀里,点着头闷闷地说:“嗯,过去了。”

    “因为过去了,所以我今天不全是伤心,还有开心。”她呢喃,“那个雪浅,一定也很开心……”

    因为她那样拼力拽着的人,没有辜负她。

    她一眼中意的人,听了她的话……

    沉澈没再说话,他静静抱着江雨浓,静静陪着他。

    如果不是门铃响起,他们应该还会拥抱许久。

    沉澈松开江雨浓,轻柔地擦掉她脸颊上的泪痕,“我去开门。”

    “嗯。”江雨浓点头。

    房门打开,林雪浅的声音响起,“雨浓,我来给你送——”

    但她话只说到一半,因为抬头之后,她发现开门的是沉澈。

    说实话,看见沉澈的那一瞬,林雪浅整个人是呆滞的。

    因为她第一次见眼神那样温柔,甚至眼底还带着些许红晕的沉澈。

    加上他垂在额前那几缕略微凌乱,但又带了独特朦胧感的碎发,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很不一样的气质。

    怎么说呢,有点让人醉醉的……

    “雨浓呢?”她僵硬着问,“我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怎么了?”江雨浓从房内走出来,沉澈见状退回屋内收拾东西,给两个女生留空间。

    江雨浓看着抱了一大袋子东西的林雪浅,问:“你今天不是很忙吗?怎么又过来了?”

    “我妈让我来给你送东西!”她把怀里的袋子堆到江雨浓身上,“给,这满满一袋子都是她对你的爱,半分我的都没有。”

    江雨浓直接被逗笑了,接过东西说:“替我谢谢阿姨,这次回来着急,我都没有给她买东西,下次一定补上。”

    “嗨,”林雪浅拜拜手,“你来她就很高兴,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高中的时候就想收你做干闺女了。”

    她说完,踮着脚往屋里八卦地瞧了一眼,见沉澈不在视线范围内,连忙靠近江雨浓,悄声嘀咕,“我很少用‘人间尤物’形容一个男人,但沉澈他明显就是啊!就这你还不赶紧上江雨浓,等什么呢?”

    江雨浓偏头白了她一眼,林雪浅假装没看到,拍拍她的胳膊,声音恢复正常道:“没什么事我就走了啊。”她探头,跟里面的沉澈说:

    “沉澈我走了!”

    沉澈闻声走到门口,“慢点,新婚快乐。”

    “谢了,拜拜!”

    沉澈接过江雨浓手里的东西,放到房间里的桌子上,然后转身看着她,一手环腰一手抚在她头侧。

    “累一天了,早点休息,明天醒了跟我说,带你吃早餐。”

    房间装潢是暖色调,灯光也是,衬得沉澈那张脸也暖暖的。

    江雨浓看着他,觉得刚刚喝下去的红酒这会儿起了作用。

    因为她的脑海里,一直在重复林雪浅刚刚那句话。

    就这你还不赶紧上江雨浓,等什么呢?

    对啊,等什么呢?

    她的沉默让沉澈察觉出了不对劲,他略微俯下身子,盯着她柔声问:“怎么了?”

    ……

    “沉澈,留下吧。”

    “这次,我是说真的……”

    ……

    第53章 要死啊 “做吗?” “不然呢?”……

    沉澈懵了。

    他当然知道江雨浓是什么意思, 但——

    江雨浓喝酒了……

    他笑,浅浅亲了江雨浓一下,“乖, 等你清醒——”

    “我很清醒,”江雨浓打断他说, “沉澈,我很清醒。”

    这句话无疑是掉落在干枯草原上的火星,沉澈在它落地的瞬间被点燃。

    抱着江雨浓腰的手下意识收紧, 另一只也无意识地摩挲着江雨浓的脸颊。

    他喉结滚了滚, 还是不敢确定。

    江雨浓看出了他的犹豫,踮起脚尖,勾着他脖子的手用力往下压, 深深吻了他一下。

    沉澈自然而然地闭上眼接住这亲吻, 但没有再深入。

    微凉又带着红酒香的吻在两人口腔中炸开,唇瓣相依, 互相吮吸纠缠着。

    片刻后, 两人分开,额头相抵,鼻尖相触。

    江雨浓闭着眼,声音很柔, “沉澈, 我想重新靠近你。”

    “……”

    沉澈心脏猛然下坠。

    他没有接话,而是再次低头, 精准找到江雨浓的唇, 开始一点点蚕食。

    轻柔的,缓慢的。

    他亲着她,声音就在唇边, 哑着嗓子。

    “做吗?”

    “不然呢?”

    终于,沉澈不再克制。

    这次由他主导,将自己灼热的气息全数灌入江雨浓口中。

    舌尖探进去,呼吸交融。

    他抱着她,一点点往屋内走,两人在暧昧旖旎中倒在床上,一下下深吻着。

    江雨浓双手牢牢勾着沉澈的脖子,沉澈一只手抵着床,另一只顺着江雨浓的腰线往下摸,触到衣摆边缘后,便开始往里探。

    他的手有些凉,触及皮肤的那一刻,江雨浓不禁打了个寒颤,整个人都麻了。

    仿佛是感受到了江雨浓这下意识的颤抖,沉澈离开了江雨浓的唇,在她唇角印了一个吻后停下,睁开眼喘着气盯着江雨浓看。

    江雨浓察觉他不动后也掀开眼皮,整个人撞入一双满目情欲黑瞳中。

    两人滚烫的气息在交织,灼烧感让江雨浓整个人痒痒的。

    “怎么了?”她问。

    声音很软,带着她处在当下情况时独有的娇媚。

    沉澈垂眼盯着她,满眼柔情。

    他把探进江雨浓衣服里的那只手抽出来,温柔抚着江雨浓的脸,“江雨浓。”

    “嗯?”

    “我们的第一次很完美,重逢后的第一次,也要完美。”

    江雨浓笑,没说话。

    她知道沉澈在这方面一向要气氛、要感受。

    沉澈低头,闭眼浅亲了江雨浓一下。

    “等我一会儿。”

    “多久?”

    “十分钟。”

    “好。”

    沉澈又揉了一把她的脸,然后起身。

    结果身子刚离开半米又回来。

    “江雨浓,我回来你不会睡着了吧?”

    江雨浓笑,“你难道不应该问我会不会后悔吗?”

    沉澈扬眉,语气欠揍又得意,“要是问这个问题,那我可就太不了解你了。”

    江雨浓盯着他,唇角笑意更浓。

    “我洗个澡。”她说。

    沉澈重新低头,盯着江雨浓又印了一吻。

    他侧头,在她耳边用气声呢喃,“等我回来一起……”

    ……

    江雨浓老实等着沉澈。

    他很守时,从出门到再次进来,确实没有超过十分钟。

    沉澈进门的时候,江雨浓拉了窗帘,换了睡裙,正披着头发懒懒坐在沙发上喝酒。

    他进门后把东西放在桌子上,眼里的情欲并没有被外面的冷风吹散半分,反而在看到这样的江雨浓后更甚。

    “怎么又在喝酒?”他问。

    江雨浓媚眼如丝,嘴唇被红酒染了色。

    她挑眉,“不行吗?”

    沉澈脱掉外套,开始摆弄带回来的东西。

    香氛、音响、鲜花,以及……

    两盒套。

    所有东西调试好,他打开手机,点进其中一个自建歌单,按了播放。

    江雨浓就坐在原地,看着沉澈准备一切。

    这种明知道一会儿要发生什么,但又都在克制欲望,为最亲密的事情用心准备的感受,简直不要太上瘾。

    Ari Abdul《Babydoll》

    前奏出来的刹那,沉澈转身盯着江雨浓,昂起下巴歪着头,眯眼看她。

    他抬手解衬衫扣子,一颗一颗,斯文败类。

    江雨浓唇角含笑地回望着他,手里杯中的红酒不着边幅地晃着。

    沉澈扣子越解越多,红酒便越晃越厉害。

    他皮肤是真的白,而且很细。

    肌肉练得恰到好处,不会过分肿大显得粗鲁,但也不是略微的薄肌。

    衣服褪下,扔到一旁,沉澈抬步往江雨浓的方向走。

    歌声响起,江雨浓听清了歌词,笑问:“你要将我往坟墓里送啊?”

    此时沉澈刚好走到她身边,撑着沙发俯身靠近,接过她手里的酒杯放到茶几上,然后贴着她的唇说:“你说的,让爱像一块墓碑镇压你的生活……”

    话落,沉澈直接一个公主抱抱起江雨浓。江雨浓双手下意识攀附上沉澈的脖颈,盯着他笑。

    沉澈垂下眼睫看她,然后抬眼抱着她往洗手间走,“笑什么?”

    “笑我吃得也太好了。”

    “怎么说?”

    “你身材练得有点过分优秀了。”

    “喜欢吗?”

    江雨浓没回答,而是稍用力抬头,吻了一下沉澈的喉结。

    这个动作,明晃晃地撩拨。

    洗手间并不大,但隔出了单独的淋浴区。

    沉澈抱着江雨浓进去后,右手往江雨浓大腿位置挪了挪,单手托住她,另一只手扯过浴巾放在洗漱台,然后把江雨浓放在了上面。

    他拿过一旁备用的头绳,以拥抱的姿势把江雨浓的头发挽起来,然后垂眸盯她,捏着她的下巴,低头与她亲吻。

    这次不再轻浅,一下下吮吸舌根的深吻瞬间把屋子里旖旎的气氛点燃,江雨浓双手搭在沉澈肩膀,双腿也不自觉地攀附上他精瘦的腰肢。

    两人亲了一会儿后,沉澈揽住江雨浓的大腿根将她抱起来,往淋浴间走。

    喷淋打开,水流哗啦啦地从顶部流泻下来。沉澈把江雨浓放下,一个仰头,一个俯视。

    零星下坠的水珠打湿了江雨浓的睡裙,被晕开的缎面睡衣在沉澈眼里都带着魅惑勾引。

    他抬手,将睡裙从江雨浓的肩膀处往下褪。江雨浓没有阻拦,两只手搭在沉澈的腰带扣上,等到自己衣服褪落大半时,“啪”的一声,熟练解开了沉澈的裤子。

    沉澈低头,继而又抬眼,勾唇笑着,露出江雨浓喜欢的那颗虎牙,用他那又奶又性感的声音,低问:“这么熟练?”

    “当然,”江雨浓扬眉,她踮脚靠近沉澈,跟他调情,“我解过太多次了……”

    浴室内雾气慢慢上涌,沉澈松开江雨浓的睡裙,任由它滑落。他揽着江雨浓的腰,指尖一点点在她腰际打转,埋头吻在了她脖颈。

    微凉的唇触及皮肤的刹那,江雨浓没忍住轻哼一声,整个人都微微抖着。

    这个声音沉澈太久没有听到了。

    或者说,他太久没有亲耳听到了。

    体内的欲望直接被这一声勾了出来,他利落褪了裤子,虎口卡着江雨浓的脖子亲上她的唇。

    “好听,”他蹭着唇哑声道,“江雨浓,大声点……”

    话落,舌尖抵进去,带着极强侵略性的力度。

    滑过口腔,缠住柔软。

    激烈、深入地拥吻。

    江雨浓双手环着沉澈的腰,抚摸着他的后背,手指间都在抖。

    记忆中,两人曾经在宾馆那间小屋子的缠绵全数涌上心头。

    曾经无数次的亲密,曾经那样喜欢的亲密。

    终于,终于又能感受到了。

    似是察觉到了江雨浓的分心,沉澈惩罚性地轻咬了一下江雨浓舌尖,然后离开她的唇,拉出暧昧的银丝。

    “怎么还走神呢江雨浓?”他喘着气,滚烫潮湿,“嗯?”

    “我没有。”江雨浓否认。

    话落,沉澈一巴掌不轻不重地落在了她的屁股上,然后把她整个人往怀里揽,“还不承认?”

    两人紧密相贴,江雨浓感受到了沉澈所有的欲望。

    那样的炙热庞大……

    “沉澈,你有没有想过我?”

    “指哪方面?”

    江雨浓挑唇,勾着他脖子的手用力,贴着他的唇回答,“你说呢?”

    沉澈不甘示弱,□□有意无意地蹭着江雨浓,低声回:“太多次了,江雨浓。”

    偏头,亲吻着江雨浓脖颈,呢喃着重复,“太多次了……”

    他抬手拿过沐浴液,是他刚刚带回来的。

    泡沫打在江雨浓肩上,胸口,小腹。

    一下下绕着圈,往下,再下……

    ……

    江雨浓经受不住的时候,直接张嘴在沉澈锁骨咬了一口。

    濡湿的触感加痛感,沉澈眉心抽动,昂起头咬牙闷哼一声。

    “江雨浓,”他偏头靠在她耳边,“要死啊。”

    江雨浓不说话,靠在他胸口喘粗气,任由沉澈给自己冲洗干净。

    歌曲换了,

    Ebz the Artist,《Say It.》

    江雨浓闭眼仰着头,将自己彻底交给沉澈。

    沉澈随着音乐前奏掠过她的肌肤,轻柔地滑过一处又一处。

    手过之后,他低头,双唇紧跟着贴上去。

    从脖颈到锁骨,一路向下。

    掠过之处,皆留下莹亮的水痕,旖旎又暧昧,凌乱又情撩。

    雾气氤氲模糊了玻璃,只能隐约看到高大的身影从站着,然后缓慢蹲下,之后很久都没起来,直到下巴喉结挂满透明水渍。

    江雨浓蜷缩在墙上,眼神迷离,整个人都软了。

    沉澈一只手捞过来她抱住,偏头闭眼,就着喷淋仰起脸洗了一把,然后重新看回江雨浓。

    他俯下身,鼻尖蹭着江雨浓的鼻尖,浪荡得不行。

    “跟八年前比,感觉如何?”

    江雨浓睁眼,抬手打他,有气无力地说:“有病啊你,跟自己比。”

    “比啊,”沉澈亲了她一下,含糊不清,又理所当然地说,“我得知道,我有没有进步啊……”

    他低头吮了一下江雨浓的耳垂,江雨浓下意识耸肩躲开,被沉澈双手死死按住不让动。

    “说话,江雨浓。”

    “有没有进步?”

    他故意顶了一下江雨浓,然后嘴唇继续往下,舌尖挑逗一样极轻地扫过江雨浓脖颈皮肤。

    温热气息洒在江雨浓锁骨处,她还没有从刚刚的余韵中走出来,双腿软得不像话。

    她认输了,喘息着说:“有,特别有。”

    听到想听的答案,沉澈舒服了。

    他抬头,又把江雨浓往自己怀里按了按。

    音乐又切了。

    John Legend / Ludacris,《Tonight》.

    两人一下下接吻,沉澈一手揽着江雨浓的腰,另一手捞过她的两手示意她缠住自己的脖子。

    很浅很柔的吻,在满是花香和情欲气息的浴室里显得暧昧到了极致。

    江雨浓渐渐缓了过来,她舌尖舔舐着沉澈的唇珠,一下又一下,好似怎么亲都亲不够。

    手也开始不老实,顺着沉澈的锁骨胸膛往下摸,摸到小腹的时候被沉澈一把抓住。

    她离开沉澈的唇,呼吸不匀地问:“不让摸?”

    沉澈舌尖顶了下虎牙,右手摩挲着江雨浓的脸颊。

    “你上手我受不了。”

    两人头低着头,相视而笑。

    江雨浓重新盘上沉澈的脖子,随着音乐高潮响起,沉澈又一次堵住江雨浓的唇。

    这次舌尖一并探入,呼吸再次交织在一起……

    玻璃上,高大的身影伸手拿了什么,又戴了什么。

    下一瞬,浴室内两道缱绻影子缠绵在一起……

    水声,歌声,亲吻声,

    随着音乐节奏一下又一下,

    一下重过一下……

    ……

    第54章 假象 “我梦到你跟我求婚了。”

    晨光熹微, 朝阳初上。

    东方天空已经发白,微弱的光正顺着地平线缓慢爬升,要不了多久, 第一缕阳光就会铺满大地。

    酒店房间内,厚实窗帘遮蔽了外面的晨光, 与黑夜并无区别。

    昏暗环境下,沉澈侧着身子抱着江雨浓。

    他左手手肘撑着枕头,指尖缠绕着江雨浓的头发。一圈圈收紧, 然后再一圈圈放开。

    右手搂着她, 尽管这一晚上江雨浓挣脱过无数次,他还是在下一秒搂了回来。

    沉澈几乎一整晚没睡。

    很困,但他睡不着。

    昨晚给江雨浓收拾好抱着她上床的时候, 已经凌晨两点多了。江雨浓被折腾的着床就睡了, 沉澈看着她,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能感受到江雨浓想和好, 也能感受到她在尽力让自己摆脱那些所谓不能在一起的理由。

    但昨天那种时候, 已经到了那种时刻,她跟自己说得也只是“我想重新靠近你”,不是“我们和好吧”。

    沉澈没问,是因为他知道江雨浓心里还有结, 这个结只有她自己能解开。

    他问, 只会徒增江雨浓的心理负担。

    他相信她有自己的节奏,也相信只有她自己说服了自己, 只有她愿意和好, 他们才能算是真正的和好。

    至于昨天,没所谓的。

    哪怕是江雨浓喝多了,想拿他解决生理需求也没有关系。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 敢拿自己解决生理需求的,天上地下,只有她江雨浓一个。

    而能让他心甘情愿替人解决生理需求的,天上地下,还是只有她江雨浓一个-

    这一晚沉澈没睡,江雨浓却睡得特别好,她甚至还做了一个很真实,而且很美好的梦。

    梦中的她,回到了自己小时候。

    一岁的时候,刚学会走路的江雨浓摔在了院子里。江淑娴听到她的哭声连忙从屋里跑出来抱起她,一边抱着她一边哄着问:“摔哪儿了?嗯?摔到哪里了宝贝,告诉妈妈。”

    江雨浓指了指自己的额头,奶声奶气地说:“摔到这里了。”

    江淑娴连忙低头看,冲着江雨浓地摔到的地方轻柔地吹了两口气,“妈妈吹一吹啊宝贝,吹吹就不疼了。”

    ……

    三岁上幼儿园,六一儿童节江雨浓有独舞和英语表演,江淑娴和李建山在台下为她鼓掌呐喊。

    ……

    六岁时小学第一次考试,江雨浓科科第一,江淑娴为了奖励她,特意去市里买了最漂亮的裙子。

    ……

    八岁那年弟弟出生了,江淑娴却抱着江雨浓说:“妈妈永远爱你。”

    ……

    十三岁时,弟弟非要江雨浓的笔,江淑娴教育弟弟,

    姐姐的东西不能碰。

    ……

    十六岁时江雨浓考上了八中,一家人为她办了特别隆重的升学宴。

    ……

    十七岁她遇见了沉澈,被偷偷来看望她的江淑娴和李建山看到。

    江淑娴说:“小伙子很帅,好好享受青春的同时,不要耽误学习。”

    ……

    十八岁两人考上了同一所大学,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两家人正式见面。

    ……

    二十岁,江雨浓到了法定年龄,沉澈求婚了。

    在八中校园里,在两家人面前,在所有老师同学见证下。

    江雨浓泪眼朦胧。

    她很幸福。

    ……

    “江雨浓?”

    “江雨浓?”

    江雨浓朦胧睁开眼。

    “怎么哭了?”沉澈的声音响在耳边,“怎么了?梦到什么了?”

    她睁眼侧头,迷糊中看到沉澈抱着自己,一下下给自己擦着眼泪。

    她彻底醒了,看着沉澈反应了好久才意识到,刚刚所有的美好和幸福都是梦。

    除了有一件,在未来某天一定会实现以外,剩下的没有一件是真的。

    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人醒梦空的瞬间,世界只剩一片荒芜。

    “没事。”她扯扯唇角,避重就轻地说,“我梦到你跟我求婚了。”

    沉澈听她这样说,倏地松了口气。

    他笑,“原来想嫁给我了啊?”

    江雨浓笑着打他,然后往他怀里钻,闷闷地说:“谁想嫁给你。”

    沉澈搂住她,下巴蹭着她的头发,“知不知道什么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江雨浓?怎么想嫁给我还不承认呢。”

    江雨浓没说话,闭着眼睛靠在沉澈胸口。

    是想的。

    她是想嫁给他的。

    很久之前就想了。

    两人抱了好一会儿后,沉澈柔声问:“还睡吗?”

    江雨浓点点头,“嗯,想再睡会儿。”

    “睡吧,我在这里陪你。”

    “我先去个洗手间。”江雨浓说着从沉澈怀里出来,起身要下床。

    沉澈伸手开了他这一侧的床头灯,江雨浓条件反射性转过身子,沉澈被她这举动惊了一下。

    “怎么了?”他问。

    江雨浓顿了顿,然后扯过一旁沉澈的衬衣披上,“没事。”

    沉澈歪头看她,蹙了下眉心,“跟我装害羞啊?”

    “嗯!”江雨浓扬扬眉,转身快步溜进了洗手间。

    沉澈觉得江雨浓刚刚的反应有些奇怪,但没有深想。直到她回来,坐在床上脱掉衬衣躺下的瞬间,沉澈借着微弱的床头灯光,看到江雨浓后腰的淤青。

    他眉心霎时皱紧,眼睛也在瞬间半眯了起来。但他没问,而是关了灯,等江雨浓睡熟之后,起身出了房间。

    走出门口好几米后,沉澈才掏出手机打电话。

    三秒后那头接起,“沉总。”

    “李子豪那天什么都没做吗?”

    电话那头说:“当时他们进了单元,我没跟进去。”

    “那我要干什么吃的!”沉澈闻言勃然大怒,“给我去问!问那天的警察,江雨浓为什么报警!”

    “明白。”

    挂了电话,沉澈扶着眉心伫立在电梯间。

    两分钟后,电话响了,刚刚那人回了过来。

    “说。”沉澈显然没了耐心,他站在电梯间窗边,视线透过玻璃聚焦在外窗台的一只麻雀上。

    那只麻雀不知道怎么弄的,一只爪子缠住了绳子,绳子的一头被窗户夹住。

    它就这样被困在了外窗台。

    “江小姐那天报警的原因是她被人抢劫了。”那头说,“那天出警的人说,虽然江小姐看上去很冷静,但头发确实有些凌乱。”

    沉澈下颌绷得很紧,脸颊两侧咬肌明显。

    冷冷盯着那只几乎挣扎到力竭的麻雀,听完后沉了一秒才道:“把他送给警察,现在。”

    “是。”

    沉澈把手机收进口袋,盯着那只极力逃生的麻雀,原地站了近一个小时。

    直到天光大亮,直到阳光照到他脸上他才转身回房间。

    他没有管那只麻雀。

    尽管它在他眼前挣扎了那么久-

    进屋的时候,江雨浓已经醒了,穿着睡衣在涂护肤品。

    “你去买早餐了?”她瞥了一眼沉澈手里拎着的袋子问。

    沉澈没回答,他径直走到江雨浓面前把袋子放下,然后靠着桌子环臂垂眸盯着她直问:“你后背怎么回事?”

    这一句问话让江雨浓手下动作顿住了。

    “后背为什么那么多淤青?”沉澈语气明显开始不好,“怎么弄的?”

    江雨浓抬头,故作轻松地说:“我昨天不是跟你说过了,前两天在实验室不小心滑倒了。”

    “江雨浓你觉得你这个理由成立吗?滑倒摔了膝盖能理解,你告诉我怎么滑能把后背摔成这样?”沉澈声音放大,眉心拧成了麻花。

    江雨浓站起身,放软声音,哄着说:“真的,实验室器材桌椅那么多,我滑倒的时候磕到的。”

    面对江雨浓的闭口不谈,沉澈抿唇蹙眉盯着她,眼睛里除了心疼,还有失望。

    但他没再继续争执,因为他知道,江雨浓不想说,他无论如何也问不出来。

    所以昨天晚上她虽然特别配合,任由自己折腾,但就是不用后式,就是不背对自己的理由,找到了。

    沉澈偏头吐了口气,没再看她,冷着语气问:“昨天有没有弄疼你?”

    “没有。”江雨浓去拉他的手,“很多天了,现在都没感觉了。”

    沉澈转回头,语气还是没有软下来,“江雨浓,这段时间我是不是一直在说,有事一定要告诉我,你也答应我了。”

    “摔一下也不是多大的事儿啊?”江雨浓回嘴。

    沉澈闻言,声音有些硬地反问她,“我说的是摔一下的事儿吗?”

    这句话说完,两人都沉默了。

    但沉默,在他们面前并不代表什么都没说。

    江雨浓垂眸,捏着他的手,还是不肯让步说出实情。

    “沉澈,我不想让你搅进来,有些事我想自己解决。”她说,“而且也只有我自己能解决。”

    “我并没有想要干预什么江雨浓,但你有没有想过——”沉澈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他没再往下说,他不想两人和好第一天就争吵。

    江雨浓不肯说出口没关系,他可以找人查。

    但如果吵架了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他迅速整理思绪,语气也明显放轻,“先吃饭吧。”

    说完他转身拎着袋子去了茶几,自顾自弄早饭。江雨浓闭了闭眼,她在思考自己这样做是不是不对。

    沉澈刚刚没有说完的话她大概猜得到,他觉得自己没有站在他的角度想,他觉得自己不信任他。

    可其实不是的,她当然信任。

    但把自己的难堪大方展示出来给最亲密的人,是需要很大很大勇气的。

    何况是一旦展现,对方必定会感染的情况下。

    深吸一口气,江雨浓短短思忖了两秒就决定跟沉澈说出实情。

    她不想他们吵架,或者有隔阂。

    走到沙发坐下,江雨浓看着满桌子早饭,内心既感动又酸楚。

    她转身面向沉澈,刚想开口,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突然响了。

    她走过去拿过手机,看到屏幕上来电号码的时候眉心猛地收紧,然后毫不犹豫地挂断。

    几乎是电话挂了的瞬间,手机里进了一条信息。

    看清信息内容后,江雨浓大脑“嗡”的一声,修长拇指快速按键,迅速回了条什么,然后快步走到床头穿衣服。

    沉澈看她匆忙的样子,连忙起身问:“怎么了?”

    江雨浓没说话。

    她并不是故意不说,而是刚刚那条短信的内容使她整个人的神经在瞬间绷紧。

    此时的她有些愣,是真的没有听到沉澈说话。

    她慌乱地穿好衣服,拎了包就要走,被沉澈一把拦住,“到底怎么了江雨浓?”他问:“他们是不是来找你了?”

    江雨浓看他,嘴唇开合几下,轻声说:“没有。”

    “还骗我!”沉澈这回是真的生气了,“明明他们早就

    找上门了,明明跟李子豪都发生争执了,你还说没有?”

    “你怎么知道的?”江雨浓拧眉,问完突然想到了什么,“你找人跟踪我?”

    沉澈:“不是跟踪你。”

    “跟踪谁重要吗?”江雨浓也生气了,“沉澈你为什么一定要插手这些跟你原本人生无关的事呢?”

    沉澈对江雨浓的这种逻辑不理解,“怎么能是无关的事呢江雨浓?你的事怎么能是跟我无关的事?”

    江雨浓看着他,思绪一团乱。

    她拼命让自己冷静,想着不能吵架,不能无效沟通。

    但她现在心里装了事,她心里太乱了,于是嘴唇张张合合,最后认输一般,泄着气坦白跟沉澈说:“沉澈,让我自己解决,可以吗?”

    “你自己解决?”沉澈声音没了温度,“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没有办法走到你内心最深处是吗?你还是觉得我没有能跟你一起承担所有的资格对吗江雨浓?”

    “不是的沉澈。”江雨浓说,她突然很累,这会儿又特别乱,担心越说越错。

    她闭了闭眼,随即睁开,有气无力地问了句,“我们先冷静冷静,行吗?等我回来,我们再好好聊一聊,好吗?”

    沉澈这一大早简直要被江雨浓气死了,他盯着她,舌尖舔过虎牙唇角,满眼的情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深,却又在瞬间消退。

    要强,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差的性格。

    沉澈想。

    数秒后,他松开江雨浓的手,选择尊重她。

    “注意安全。”

    第55章 小满 “两人睡过多少次,也数不过来呢……

    出租车疾驰在柏油马路上, 坐在后排的江雨浓偏头看着窗外,那双颜色极淡的瞳孔撞上空洞的情绪,她整个人似霜一般冷。

    电话是江淑娴打的, 短信是李建山发的。

    他先是说了江淑娴打电话的目的,最后来了句:【如果你不管你弟弟, 有些事,沉澈一定会知道。】

    李建山说的有些事,除了令人作呕的童年阴影以外, 一定还有当年她和沉澈分开的原因……

    ……

    2016年5月20号, 沉澈跟随父亲沉启林办理出国最后的手续。

    对于出国他一直推脱,但没有用强硬的手段或者耍脾气。

    他内心是不想走的,他不想跟江雨浓分开。但如果让江雨浓知道他因为这个不出国了, 江雨浓一定不会再搭理他。

    因为她让自己按照原本的人生规划走, 不要为了她,或者为了任何人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

    所以沉澈一直纠结。

    他既不想跟江雨浓分开, 又不想让她生气。

    这天是小满, 是夏天的第二个节气。

    夏熟作物的籽粒开始灌浆饱满,但还未成熟。

    只是小满,还未大满。

    午休的时候,江雨浓照常起身往宾馆走。在楼梯上碰到了徐晔成, 两人一个上楼一个下楼。

    徐晔成刚从学校超市买了瓶可乐, 一边喝着一边往上走。看到江雨浓后,立马放下, 眼睛里露出意味不明的神色。

    “一个人还出去午休啊?”他问。

    这话可理解度太高了, 江雨浓抬眼瞥他,睫毛上下挥动扫视了他一眼,没说话。

    她继续下楼, 徐晔成却站在原地不动。

    等到江雨浓走到跟他同一层台阶后,他伸手拉住了江雨浓的手腕。

    “江雨浓,”他笑,俯身靠近江雨浓,“跟我试试呗,都追你这么久了?”

    江雨浓在他靠过来的瞬间往回退了一步,同时甩开被握住的手,眉宇间全是嫌弃,“让开!”

    见自己的手被甩开,甚至江雨浓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徐晔成低头盯了盯空着的手,摩挲两下后垂下,抬头后有点不爽道:“行,真有你的江雨浓。”

    说完,他上楼走了。

    整个中午,江雨浓都一直在想徐晔成那句“一个人还出去午休”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是知道了自己和沉澈都在宾馆,还是仅仅恰巧碰到过两人一起去午休。

    当时的江雨浓以为,无论是这两种的哪一种,都不会有什么大风浪。

    可实际上,无论是哪一种,对于一个追求她半年多无果,事事被沉澈压一头,好不容易学习比沉澈好,还是沉澈不屑跟他争的人来说,都可以成为强有力的攻击武器。

    更何况徐晔成知道的,远不止这么简单-

    午休结束,江雨浓按照原来的时间往教室走。刚上到顶层,甚至还没有拐过楼梯,就听见班级里熟悉的声音在叽叽喳喳。

    按理来说这个时间大家还都在午休,不会这么兴奋。走到门口后,江雨浓知道了大家兴奋的原因。

    有人准备表白。

    黑板上用粉笔画了好看的爱心和我喜欢你,讲台也用鲜花做了装饰,就连地上都散落着气球。

    一个午休的时间能搞成这样,一定是所有人都参与的功劳。

    看来有人想趁着高三结束前,放肆一把。

    江雨浓还在心里想是谁这样大胆,就被同学簇拥着进入了告白圈正中央。

    她惊讶,转头看才发现,刚刚在门口黑板被人挡住了没有看全,那个我喜欢你的前缀是:江雨浓。

    “……”

    还在想谁这么无聊,徐晔成就从人群中走出来了。然后其他人纷纷开始起哄,说着“加油,别怂”之类的话。

    徐晔成喜欢江雨浓没有人知道,因为他从来没有在众人面前表露过。

    不像沉澈,天天明目张胆地跟江雨浓示好。

    所以当他中午说要跟江雨浓表白的时候,一屋子人也不困了,激动地跟高考已经结束了一样。

    江雨浓看着徐晔成,打心里特别想骂他,但她不能。

    “江雨浓,”徐晔成笑着说,“咱俩考同一所大学,怎么样?”

    他这句话说完,四周的人开始吹嘘,此起彼伏的不行声,甚至有人直接吆喝道:“徐晔成你这是表白吗?”

    江雨浓心底真的是烦到了极点,尤其不久前徐晔成刚跟自己说了那样一句话。

    “不行,”她强忍着骂人的冲动,还算礼貌地说,“我只想考我自己喜欢的。”

    “那你说,你喜欢哪所,我跟你上一所。”徐晔成说。

    “不用了,快上课了,赶紧收了吧。”

    江雨浓说完准备转身离开,却又一次被徐晔成拉住手腕,“别啊江雨浓,给个机会呗。”

    这回江雨浓是真的烦了,她转身猛地甩开,语气不悦,“我说不行你听不懂吗?”

    沸腾的教室霎时间安静了下来,因为江雨浓说话的声音明显提高,脸色也冷了下来,是所有人从来没有见过的模样。

    江雨浓说完就要走,可是徐晔成不放她。

    被江雨浓当众拒绝,除去没面子,还因为他一直不服。

    从江雨浓入学第一天他就喜欢她。

    比沉澈先喜欢,比沉澈先告白,比沉澈先对她好。

    他原本以为江雨浓在感情里是只高傲的孔雀,任谁都看不进眼里,毕竟她连沉澈的追求都无动于衷。

    所以如果是这样,那么她不喜欢自己,没关系。

    但,不是的。

    上周六,他在书店撞到了两人,他们牵着手进去,牵着手出去。

    当时徐晔成以为自己看错了,因为江雨浓在看向沉澈时的笑容,是他从来没有见到过的。

    嫉妒心使然,他一路跟着他们,跟到了国泰宾馆。

    徐晔成不敢相信两人携手进去后,再也没出来,晚上也没有。

    他呆呆地在宾馆不远处盯到后半夜,真的是后半夜。

    后来他发现两人午休也去那家宾馆,晚上放学还去。

    然后,他觉得自己懂了。

    ……

    “江雨浓,你这副高冷孔雀的假面孔,要不收一收呢?”徐晔成语气也凉了下来,整个人开始变得十分不屑。

    一旁的林雪浅听了立马不愿意了,上前护着江雨浓骂道:“徐晔成你怎么说话呢?雨浓不答应你是你不够好,怎么还人身攻击呢?”

    “就是啊徐晔成,表白不成也不用这样吧。”

    “对啊,雨浓可是连沉澈都不喜欢的人,你应该做好被拒绝的心理准备。”

    或许是这句话刺激到了徐晔成,他看着说话的那人,一字一句地问:“连沉澈都不喜欢?”

    “是啊,雨浓拒绝过沉澈多少次,数都数不过来。”那人肯定地说。

    徐晔成冷笑一声,“是数不过来,两人睡过多少次也数不过来呢。”

    江雨浓猛地抬起眼皮看他,整个人浑身一紧。

    他这句话过后,整个班级鸦雀无声,就连窗外的风都停了。

    然而他的话,还在继续。

    “你们都不知道吧,”徐晔成笑着说,“你们的男神沉澈,还有女神江雨浓,两人在学校一个装作放弃,一个装作不熟。可私下里都不知道睡过多少次了!”

    林雪浅率先反应过来,她随手拿了旁边桌子上一瓶水就砸了过去,“你有病啊徐晔成!雨浓不答应你也不能这样说一个女生啊!你恶不恶心!”

    徐晔成人高臂长,抬手挡下林雪浅攻击的同时怒道:“恶心?他们两个恶不恶心啊!就在学校不远的小宾馆干些见不得人的事!中午午休他们从来不在教室里,你们难道没发现吗!”

    他指了指江雨浓,“平日里一副看不上这看不上那的高傲样,纯洁圣白得很,在床上的时候指不定多——”

    他话还没说完,邹明盛一个拳头就抡了过去。其他沉澈的好兄弟也接二连三地上前,不由分说地开始动手。

    一时间,教室里比刚刚还要热闹。

    打骂声、劝架声混成一团,江雨浓伫立在人群外,冷眼看着中间的人群,仿佛一切事情与她无关。

    学生时期的爱情,八卦传播速度比现在的热搜还要快、还要广。

    但江雨浓没有考虑自己以后要如何跟同学相处,如何跟老师相处。

    又或者,她要如何跟这所学校相处。

    所有的一切被徐晔成搬到明面上的那一刻,江雨浓满脑子都是怎么样才能不让沉澈知道这件事,怎么样才能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地出国。

    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世界里,一点点推测可能。

    她看着老师来,看着她挥手,看着她嘴巴开合,看着她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望向自己。

    只是她听不见声音,她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个世界没有声音。

    等到声音再次传入耳朵的时候,她和徐晔成已经站在办公室了。

    班主任还是不信徐晔成说的,但这个不信的力度随着徐晔成一点点叙述,开始一下下降低,最后,她转头问江雨浓,“他说的是真的吗?”

    江雨浓没说话,只是点了下头。

    班主任见这情况,让徐晔成先走了,留江雨浓一个人。

    她往前一步,牵着江雨浓的手柔声问:“是沉澈强迫你的吗?”

    江雨浓很诧异,她看着班主任,没有说过多的话,只是摇了下头。

    “那——”班主任靠近江雨浓耳边,小声问,“做措施了吗?”

    这话令江雨浓更诧异,但下一瞬,眼眶突然涌上一股温热,鼻尖也有些涩涩的。

    她咽了口口水,抿着唇点头,“嗯。”

    听到她确定的回复,班主任突然松了口气,握着江雨浓的手也更紧。

    “雨浓,我知道你可能很不想,但是作为班主任,我有义务要通知两方的家长。”

    对此江雨浓表示理解,但她还是用近乎请求的语气问:“王老师,这件事能不跟沉澈说吗?”

    第56章 肩膀 她一个人,扛下了所有。 ……

    “为什么?”班主任拧眉, “他最该知道自己干了什么?最应该知道的就是他。”

    江雨浓抿唇,冷静道:“老师,你也年少过。这种事情, 一个人受伤害,足够了。”

    班主任最终答应了江雨浓, 不跟沉澈说。

    江淑娴到的时候,江雨浓恰巧在洗手间。

    她没有让班主任给奶奶打电话,不能让奶奶担心, 索性直接把江淑娴的手机号给了班主任。

    原本江雨浓以为江淑娴会当作诈骗电话, 毕竟她那个人心眼不大,防备心不小。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怀疑, 她也会去跟奶奶再三确认。

    况且她不会确认的, 甚至不会当回事。

    毕竟她是那样的不在意自己。

    但很多事情冥冥之中早就有了结果,江淑娴收到电话的时候, 恰巧就在不远处的商场。

    她是来给李子豪送钱的, 李子豪夸下海口请狐朋狗友吃饭唱K娱乐,让他们地方随便挑。结果打肿脸充胖子,一众人毫不客气,钱不够。

    刚送下钱, 江淑娴就接到了电话。

    本来她确实如江雨浓所想, 觉得是诈骗电话。只是准备回家的时候,那颗向来简单粗条的头脑不知道为什么, 猛地闪了一下。

    她突然想到那个老不死的那么疼江雨浓, 去年的这个时候,在知道江雨浓要辍学进城打工后,她为什么会那么开心呢?

    这样一想, 她后知后觉自己可能被那两个人骗了,连忙搜了搜学校位置,然后赶了过去。

    江雨浓走到办公室附近的时候,就听到了江淑娴的声音。

    她大吼大叫着质问:“我的孩子在这里读书,你们为什么不通知我?你们就是这样办学、就是这样当老师的吗?”

    对于她的到来江雨浓感到惊讶,甚至觉得不可思议。

    她很好奇江淑娴为什么会信,又为什么会来。

    但,既然她来了,就不得不面对。

    她推开门往办公室里走,进门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江淑娴的模样,就硬生生挨了她一巴掌。

    结结实实,用尽全力,白皙脸颊瞬间印了五道指痕,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

    “江雨浓!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不知检点的东西!”

    “不好好打工就算了,这个年纪就在外面瞎搞!”

    “不嫌丢人啊你江雨浓!”

    江雨浓没防备,被打到整个人往右边倒去,后退几步后,被人从身后扶住。

    那一刻,整个世界仿佛都静止了,但又在回荡那突然而清脆的声响。

    先是耳鸣,随后脸上的刺痛感迅速蔓延,麻木和眩晕感也接踵而至。

    由于冲力过大,牙齿磕破嘴唇,殷殷血迹也开始顺着江雨浓的唇角往下流。

    江雨浓懵了好久,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听接住自己的这个人在跟江淑娴对峙。

    “你为什么打人啊?”

    “我教育自己孩子,关你什么事啊?”江淑娴理直气壮,“你是谁啊?”

    “我是沉澈的妈妈。”

    能听得出来,扶着自己的人很生气,但仍然保持风度,没有失态。

    江淑娴听到对方是沉澈的家长,立马来了脾气,“就是你家孩子睡了我姑娘是吧?”她往前走两步,“什么也不用说了,赔钱!”

    班主任见状连忙上前劝阻,三人声音萦绕在江雨浓的耳边。

    她听着四周的争吵声,下意识抬眼看着这位把自己护在怀里,身上充满香气,甚至,她竟然觉得温暖,很有安全感的——别人的家长。

    沉澈的母亲。

    她的皮肤很白很细,甚至连嘴巴都没有一丝唇纹。

    脸特别小,但眼睛却很大。

    化着精致的淡妆,不管是脖子上的项链还是耳垂上的首饰,虽然不夸张,但看起来都特别昂贵。

    沉澈的眼睛跟她很像,几乎一模一样。

    她个子中等,但穿了高跟鞋,微微歪斜的江雨浓在看她时,需要微微仰头。

    她就那样窝在这个女人的怀里,醉在沉澈母亲的怀里,忘了要起来,忘了要让江淑娴赶紧离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垂眸看向江雨浓,眉眼没了面对江淑娴时的冷漠,特别温柔。

    “你还好吗?”

    江雨浓反应过来,立马起身后退一步,轻声道:“我没事。”

    再抬头,发现屋子里早就没了江淑娴的身影。

    班主任见状,解释说:“哦,你妈妈刚刚接了个电话,急匆匆地就走了……”

    她语气有些讪讪,实在无法理解江雨浓母亲刚刚的一切。

    沉澈的母亲朝江雨浓伸过去一只手,笑着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沉澈的母亲,我叫冯曼君。”

    江雨浓没有想过,自己第一次见沉澈的家人,是在这样不堪的情况下。她更没有想到,沉澈的母亲,会这样对自己。

    她耷拉着眼皮,

    盯着那只伸过的手,数秒后抬起自己的,轻浅握住。

    那只手很软、很暖。

    “你好阿姨,我是江雨浓。”她说。

    冯曼君握住江雨浓的手后,另一只也覆了上去,没有让她再收回去。

    “雨浓,抱歉,是我没有教育好儿子,”冯曼君柔声道,“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弥补,但我会尽力。你母亲说的——”

    “不用了阿姨!”江雨浓猛地抬眼打断她,并且用力抽回自己的手。

    冯曼君的心疼很明显,她也是真的想要弥补自己。

    可她这样,江雨浓很难受。

    她宁愿冯曼君跟江淑娴一样,给自己一巴掌。

    跟沉澈认识的这些日子里,在一起的这些日子里,江雨浓无数次想,这样的他,父母该有多好,他该生活在怎样一个幸福的家庭中。

    每一个两人簇拥而眠的深夜,她都会偷偷睁开眼望着沉澈,努力说服自己。

    她在心里暗暗给自己打气:江雨浓你不差,就算家庭不好,但你也不差。

    她也曾下定决心,未来会很努力让自己变很好,并不是因为自卑,也不是为了去般配沉澈。

    人本身就要向前向上走,而且自己的好能不让旁人对沉澈、对他们家选儿媳妇的眼光说三道四,很好。

    可现在看到冯曼君,看到她后江雨浓才发现,自己太天真了。

    很多东西,再怎么努力,追不上的。

    有些人生来就在罗马,而有些人一辈子只能做牛马。

    我努力,别人也在努力啊。

    所以她决定放弃了,在冯曼君伸过来那只平等的手之后,在她站在同等地位向自己做自我介绍的时候。

    在她原本不应该心疼自己,却明显心疼的时候。

    沉澈,要去过更好的生活。

    他不应该缠入自己这样的家庭。

    江雨浓抬眼,她不再伪装自己,面无表情地跟班主任说:“老师,我承诺学校的事情不会变,只是沉澈马上就要出国了,我不想影响他。”

    她说完,转头看向冯曼君,“阿姨,今天的事你可不可以不跟沉澈说?我们两个不会再有联系了,如果可以,他那边让我来处理,行吗?”

    “我保证能让他明天就答应出国,不会再来学校,不会受到这件事的影响。”

    江雨浓这样说,是因为她知道沉澈今天晚上一定会来宾馆找自己。

    她也更加知道如何让沉澈的心破碎,如何打碎他的脊骨。

    她太知道了。

    冯曼君闻言,上前一步,弯下身子跟江雨浓平视,语气极其温柔,“能这样为沉澈考虑,阿姨特别感谢你。但是雨浓,两个真心喜欢的人没必要分开的,有更好的解决方案。”

    她说:“比如,你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出国?”

    “不用了阿姨,”江雨浓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她用尽可能轻松和不在乎的语气,十分平淡地说,“高中时候的恋爱,能有多刻骨。”

    冯曼君看着江雨浓,好看的眉毛微微蹙着,最终没再说什么,而是从包里拿出纸巾,轻柔地拂去她唇角的血迹,“那好,阿姨尊重你的选择。”

    江雨浓没动,任由她给自己擦拭。擦拭干净,她看冯曼君又从包里拿出一个还没有巴掌大的本子,在上面写了什么。

    “这是我手机号,”冯曼君撕下来,递给江雨浓,“如果有需要随时找我,我一定竭尽全力。”

    江雨浓垂眸,看着那串顺到不能再顺的号码,再回想自己这些年接触过的号码,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下意识攥紧。

    她抬睫,礼貌地说:“谢谢阿姨。”

    尽管知道冯曼君没有其他的意思,但江雨浓觉得难受。

    特别难受。

    班主任看两人达成了共识,也特别识趣的没有再中间穿插自己的建议。

    冯曼君清楚江雨浓看到自己不舒服,这种不舒服并不是讨厌,所以她没再多留,礼貌跟两人道别后先走了。

    路过学校光荣墙的时候,她无意瞥了一眼。然后下一秒,她转身改变行走路线,在那面墙前驻足了脚步。

    那面荣誉墙上,刚刚她见过的那个小姑娘几乎占满了墙面。

    除了年级排名第一是她之外,各科分数最高几乎也都是她,而且多项荣誉的获得者,也是她。

    重点是,年级排名那一栏,自己的儿子沉澈居然排在她后面。

    他居然是年级第二名。

    自沉澈上学起,冯曼君和沉启林就从来不过问他的成绩。

    一来成绩不能决定人生,二来,他们家也不需要用分数这种东西改变人生。

    所以冯曼君从来都没有想过,沉澈学习居然这样好。

    哪怕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儿子哪方面差过。

    她盯着墙上两张挨在一起的照片,盯着江雨浓满脸的笑,唇角也不自觉翘了-

    江雨浓被班主任留下了,又说了一些宽慰的话,并且让她放心,这件事一定尽全力不让更多的人知道。

    对此江雨浓并不抱希望,但她也感谢了班主任的好心。

    回到班级的时候,正在上自习,没有老师。

    江雨浓刚出现在门口,上一秒还在认真上自习做卷子的同学,一个个全部抬起头看向她。

    一双双望过来的眼睛里,有鄙夷、有不可思议、有羡慕、有不解、有好奇,有很多很多情绪。

    江雨浓看着他们,她不再笑,也不再伪装。

    她慢悠悠站上讲台,随手拿起一根老师还没有用完的粉笔。

    抛起来,接住,然后再抛起来。

    几个回合后,她掀起眼睑,缓慢冷淡地扫视了一圈。

    “不是都很好奇,我为什么能在高二转来八中A班吗?”她说,“从前不说,从前笑着跟你们打闹,是不想给你们太多压力。但我的低调,不是你们用来八卦我的筹码。”

    “都知道沉澈要出国了吧?”

    “也都知道他以后,是要接手创世集团的吧?”

    江雨浓一直把粉笔握在手里,她冷眼看着大家,“那么我想,你们应该也清楚,如果这样的事被他家知道了,你们,或者你们的家里,会是什么后果吧?”

    说完,江雨浓锐利目光扫向满脸淤青红肿的徐晔成身上,“徐晔成,你刚刚不是挺厉害的,现在为什么不说话了?”

    “还是说……”江雨浓抬起头,假意思考两秒,“家里人来信儿了?”

    他家里当然不会来信,是班主任在说也得通知徐晔成家长的时候,江雨浓在一旁假装无意透露说:“是得通知,他家跟沉澈家还做生意呢,如果这件事沉澈家里知道了,估计生意做不成了。”

    班主任听进去了,她要通知徐晔成家长,是因为徐晔成个人作风问题。

    当众表白也就算了,但是在人家拒绝后,把这种事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出来,明显就是故意让江雨浓难堪。

    但又不能把事情原委全说了,所以她只说了徐晔成当众表白,被小姑娘拒绝后说了很多不好听的。主要那个小姑娘也是沉澈喜欢的,为了避免高三这种阶段,年轻气盛的两个孩子发生冲突,还希望家长开导开导。

    所以就在江淑娴和冯曼君往学校赶的时候,徐晔成的父亲也赶了过来,直奔教室找到徐晔成,警告他道:给我老实点,不要在这个阶段招惹不该招惹的人。

    至于江雨浓为什么敢这样笃定地说出来,是因为她进教室后就看到了徐晔成满脸不服,但又不敢表

    现的神情。

    江雨浓这句话说完,所有人的目光又全部聚焦在了徐晔成身上。

    刚刚他父亲愤怒着把他喊出去的场景,所有人可是都见了。此时的他满脸通红,额头上青筋爆出,整个人都在发抖,但就是不说话。

    其他人不知道他父亲为什么来,又说了什么。但此刻徐晔成的不言,让所有人都相信了江雨浓刚刚说的,她家里的背景不一般。

    江雨浓再一次看向众人,盯着沉澈平日里那几个玩得好的人,盯着班上暗恋沉澈特别明显的人,冷言厉色,用最凉狠的语气,说着拜托的话语。

    “如果你们当沉澈是好哥们儿,是暗恋对象,哪怕是同学,那么我恳求,也希望大家把刚刚发生的一切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要跟他说!”

    对于一个刚满18岁不久的人来说,这件事既简单、也复杂。

    它是青春期最难解决,同时也是最难遗忘的事。

    但这件最充斥矛盾和伤痛的事情,江雨浓用她瘦弱的肩膀全扛下了。

    她一个人,扛下了所有。

    第57章 油桃 再见了,我耀眼的少年……

    这一天, 2026年的5月20日号。

    晚上8点57分,一身黑色休闲服的江淑娴冲进宾馆,跟江雨浓和董玉娟发生了争执, 甚至弄伤了江雨浓。

    等到她离去,江雨浓不管还在汩汩淌血的手, 也不管董玉娟的安慰和关心,满脑子就一个念头。

    现在、立刻、马上,跟沉澈发消息说分手。

    她原本想等沉澈来找她的, 她原本想当面说的。

    可现在她等不了了, 她一秒都不想等了。

    江雨浓从前台捞过背包,回到屋里后从里面掏出手机。

    她死死咬住嘴唇,但无论怎么控制, 拿着手机的双手还是止不住地发抖。

    鲜血沾满了屏幕和机身, 甚至由于血水发滑,打字的键好几下都按不上。

    身体抖着、呼吸颤着。

    江雨浓整个人都处在情绪极度崩溃的边缘, 但她没有纠结或者迟疑, 她盯着屏幕,毫不犹豫地发出了那句话。

    “沉澈,分手,腻了。”

    几乎是发出去的下一秒, 沉澈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江雨浓盯着屏幕,在电话响起的下一刻立马挂断。

    几秒后再起响起, 她再挂。

    他继续打, 她继续挂。

    来来回回,反复很多次。

    后来沉澈给她发信息,让她接电话, 她抬手随意打字,然后清空对话框,不回任何消息。

    沉澈问她在宾馆吗,她重复以上动作。

    总之,江雨浓就是要让沉澈知道,她看到了他发过来的信息,但就是不搭理。

    董玉娟给她包裹完伤口后,江雨浓让她上楼休息,说自己想安静一会儿,今天晚上能不能提前关门。

    董玉娟一脸心疼,“我已经关门了雨浓,今天你好好休息,不要多想,好吗?”

    “嗯。”江雨浓点头。

    十一点四十,沉澈到了宾馆。

    宾馆大门关着,但江雨浓那个屋子里的灯却亮着。

    他抬手发信息:【我在宾馆门外,你不出来,我会一直等。】

    他每隔十分钟给江雨浓发一次宾馆大门的照片,江雨浓看着,不回,

    十二点半的时候,外面突然下雨了,沉澈还在发着。

    江雨浓就是故意的。

    她不拉黑沉澈,让沉澈看到“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但不回信息。

    因为她知道沉澈会一直等。

    她就是要用最冷的态度对沉澈,就是要伤透沉澈的心。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会头也不回地离开。

    只是江雨浓没有想到,外面会下雨。

    她偏头盯着窗外,听着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最终不忍心沉澈挨淋,穿上衣服,把手上的那只手藏进口袋,打开宾馆大门出去了-

    听到开门声,沉澈收了手机立马抬头。

    看到江雨浓的刹那,他没有上前生气,更没有声嘶力竭地质问。

    他只是轻声地说:“是不是有人给你压力了江雨浓?”他声音很柔,伴随着七零八落的雨声一起坠下。

    “我们可以一起解决,不是说好了,有问题一起面对。”

    江雨浓冷眼看着他,面无表情,“今天出三模成绩了,我下滑很严重。老师找我谈话了,而且跟我家人说了我俩的事,他们让我分手。”

    “沉澈,你知道我是怎么进的八中,也知道我跟八中做了怎样的交易,”她说,“在我这里,任何事情都没有我自己重要,所以我们不要在一起了,你出国吧。”

    这理由看似有理有据,但实则漏洞百出,沉澈自然不信。

    他向前一步,跟江雨浓一起处在宾馆门口的屋檐下。

    刚刚淋雨太久,他走过来的时候,江雨浓甚至嗅到了一丝雨水气息。

    “江雨浓,你找借口能找点可信的吗?”沉澈说,“就算被父母发现了,我们也18岁了,成年了!很多事情不需要听家长的了,可以自己做决定!”

    “可是我们也只有18岁!”江雨浓话接得很快,她抬眼看着他,神情寡淡,“沉澈,我们只有18岁。”

    沉澈不屑,“所以呢?18岁的青春就是用来放肆的啊?”

    “18岁只有一次,每个人的生活不同。”江雨浓说完,眼神渐渐沉了,语气也更加强硬。

    她说:“沉澈,你要放肆的青春,我奉陪不起。”

    雨下大了,铺天盖地地往下砸。

    沉澈不信江雨浓会因为这种理由跟他分手。

    他怎么可能信?

    “江雨浓,你敢发誓刚刚说的那些都是真心的吗?”

    江雨浓没有回答,只是问:“你知道金星又叫黄昏晓吗?”

    “然后呢?”沉澈不懂。

    “一天之内,它早上出现在东边,晚上出现在西边。就像是不男不女,不阴也不阳,”江雨浓说,“它既要抢太阳的光,又要夺月亮的光,所以古人是不喜欢这颗星的,就连玛雅人都说这颗星隐喻着死亡,又象征着复活,是一颗不好的星。”

    沉澈低低端详着江雨浓,他想从她的眼神中找寻些蛛丝马迹。

    “沉澈,对于我的父母来说,我就是这颗金星。而你,只是我测试是否还有人愿意为我不顾一切的实验品。”

    “但是现在我都要自身难保了,怎么还会再要你?”

    沉澈闻言后槽牙咬紧,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微眯眼,低垂着眼梢看她,双眸空洞。

    过了半晌,他才沉着嗓子问:“江雨浓,你敢说你不喜欢我?”

    江雨浓唇角轻扯,极淡地嗤笑一声,“喜欢?沉澈,别自作多情了,我心动都没有过。跟你在一起,只是为了尝试欲望。”

    “用你的身体,释放我压抑了十八年的情绪。”

    两人站在屋檐下,顶棚边缘落下的雨滴像是一道天幕布,把江雨浓和沉澈跟这不合时宜的大雨分割开来。

    可沉澈却觉得这顶棚没有丝毫庇护作用,哪怕自己在里面,噼里啪啦的雨滴仍旧落在了他身上。

    冰凉的水点穿透单薄的衣服,直达心脏。

    “江雨浓,我以为你心是凉的,暖暖就能热,没想到你心是死的。”

    江雨浓哂笑,“你错了,我没有心。”

    这话像刀子,猛地一下捅进沉澈心里,用的是能穿透的力道。

    他整个胸腔起伏严重,胸口闷闷。但他没再反驳,更没有继续探讨,长吁一口气压下情绪后,往前一步牵过江雨浓的手,温声说:“我送你进去。”

    江雨浓蹙眉,她甩开被沉澈握着的手,“我刚刚说的你没听明白吗?”

    “听懂了,”沉澈说,“但让我送你进去吧,下雨了。”

    这一瞬间,江雨浓觉得自己的心脏被剪成尖儿的指甲掐了丁点肉,酸痛酸痛的。

    她无言,沉澈便垂眸,固执地牵过她的手要送她进去。

    江雨浓强忍着内心的悸动,咬咬牙,再一次甩开他手的同时,给了他一巴掌。

    “啪”的

    一声,清脆洪亮,响彻整条胡同。

    沉澈愣了,但下一刻,他低头盯着江雨浓的手蹙眉问:“你手怎么这么冰?”

    说完,甚至不顾江雨浓可能会再甩过来一巴掌的可能,又握住了她的手,“感冒了吗?”

    江雨浓有些绷不住了,眼眶开始温热。

    要有多大的毅力,才能推开沉澈啊。

    沉澈低头揉着江雨浓的手,想给她捂暖。

    江雨浓低头看着被沉澈握住的手,狠心抽回来,言语也开始狠厉。

    “沉澈,能别像个舔狗一样犯贱吗?我话都说到这种地步了沉大少爷能要点脸吗?”

    “江雨浓你一定要这样吗?”沉澈抬头,声音也开始拔高,“有什么事是两个人不能解决的呢?”

    “我为什么要跟我的实验品一起解决呢?”江雨浓声音也放大。

    “我不瞎江雨浓!”沉澈怒了,“这段时间你对我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我看得出来!”

    “骗你的啊!”江雨浓更加激动,“我对其他人可以人前一面人后一面,对你也是一样的啊!”

    “但是现在我不想装了我累了!我要好好冲刺考远一点然后摆脱那个家摆脱你!你听懂了吗!”

    沉澈被她气炸了。

    他双手叉腰,舌尖顶着自己的虎牙顶着唇角,歪头看向地面,大口呼吸想让自己消消气。

    他知道江雨浓不是这样的,她一定是碰到了什么事,不然不可能这样对自己。

    这样突然、这样莫名其妙地对自己。

    她说的不喜欢,说的实验品什么的统统都是假的。他是个活生生的人,他能感受到江雨浓是不是真心待自己。

    她现在这么说,无非就是不想让自己为了她留在国内,影响原来该走的路。

    可就算是这样,刚刚那些话也真踏马的伤人,沉澈觉得自己的心抽抽得疼。

    他觉得江雨浓需要冷静,自己也需要。

    他想回去理一理,想知道江雨浓到底发生了什么,明天再来找江雨浓好好聊。

    “行,”他点着头看她,“那我走,走还不行吗?你赶紧回去,外面冷。”

    说完,沉澈转身走了,却在走出去几步后又反身退了回来。

    他边走边从口袋里掏着什么,走到江雨浓面前拿过她的手,塞了一个油桃给她。

    “路人给送我的,说是野油桃,很甜。 ”

    江雨浓看着掌心里躺着的,那个康乃馨大小的油桃,怔住了。等她再次抬头的时候,沉澈已经消失在了黑夜中。

    她手掌合起,拿着那个油桃,转身回屋。

    进了房间,江雨浓随手把桃子放在桌上。

    但不知道是风在使坏,还是它不想在桌子上待着。

    她刚转身,桃子就滚落在了地上。

    江雨浓转头,走过去蹲下身子要去拿。

    可伸出手触碰到油桃的那一刻,她莫名觉得上面还残留着沉澈的温度,脑海中也突然回想起冬天的时候,沉澈给自己的那三瓣橘子。

    被回忆席卷的刹那,眼眶鼻尖猛地一酸,紧接着泪水像决堤的河流,瞬间滚满全脸。

    江雨浓握住油桃,攥紧它,再也忍不住,低头压抑着声音痛哭了起来。

    过往人生中,江雨浓从来没有觉得对不起谁,她自认曾经那些对自己好的人,全部都百倍千倍的还了回去,全部都真心相待了。

    但是这些人中,沉澈对自己最好、最最好。

    可她却用最残忍的方式回馈了他,以至于未来人生中,她永远不可能原谅自己。

    江雨浓握着油桃,抱紧自己,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跟沉澈道歉。

    对不起,沉澈。

    对不起。

    或许未来你会遇到跟我一样爱你的人,但你一定不会再遇到像我这样伤害你的人。

    我不能让你陷进泥潭,我真的不能。

    你的18岁是用来放肆的,你的人生是用来璀璨的。

    请一定好好享受。

    再见了沉澈,

    再见了,我耀眼的少年……

    ……

    第58章 真相 李子豪,下地狱吧。

    江雨浓看着窗外水汽下朦胧的街景, 思绪混乱。

    她太害怕沉澈知道当年的真相了。

    不知道害怕什么,但就是害怕。

    其实这些年她有想过,那些曾经被她“威胁”过的同学, 尤其是沉澈的那几个好兄弟,会不会年纪大了以后, 觉得当年这些都不是事儿,是年少轻狂,所以在某个酒后, 不小心脱口而出。

    可是当她跟沉澈重逢的时候, 当两个人重新接触以后,江雨浓就知道,没有人说。

    那件事就像是所有人不约而同的秘密, 大家都死守着。

    很多时候, 江雨浓不知道自己是庆幸还是失望,

    庆幸的是沉澈不知道。

    失望的是沉澈如果知道了, 会不会早就来找自己了?

    可如果能选择, 江雨浓还是选择不要他知道。虽然内心渴望和好,但从前的自己太过执着,总是守着自认为的一套在活。

    所以过去的自己怕他不知道,但更怕他知道-

    李建山信息里说的位置, 距离酒店近两个小时。在距离目的地还有不到三十分钟的时候, 江雨浓接到了一个电话。

    她盯着屏幕上的号码,不自觉蹙起眉心。

    “喂。”

    那头问:“请问是江雨浓吗?”

    “对, 是我。”

    然后对面说了什么, 江雨浓闻言睫毛猛地抬起,看向窗外的那双眼睛蒙了一层说不清的神色。

    片刻后,她轻声回:“我知道了, 谢谢。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她让给司机报了一个新地址,然后更改了软件的目的地,司机很快掉头前往新位置。

    今天天气不好,阴沉沉的,还下着小雨。

    汽车飞速驶离,窗户上水珠接连不断地往下滑落,在玻璃上留下一道道歪歪扭扭的水痕。

    隔着窗户望过去,沉澈已经在沙发上坐了整整一个上午。

    江雨浓走之后,他一动没动。

    又过了五分钟,他收到了能去探望李子豪的电话。

    如果不是这通电话,他还会继续坐下去。

    原本刑事犯罪定刑前不能探视,但他托关系走了后门。

    他必须见李子豪一面。

    他必须要知道,江雨浓小时候到底经历了什么,他要如何做,才能帮助她尽快解开心里的结。

    沉澈本来想让江雨浓自己解开,但经历了早上的情况,他觉得再拖下去,他们估计还要好久才能和好。

    早上没吃饭,到达庆谷区看守所的时候已经接近两点钟,但沉澈仍然不觉得饿。

    有人早早等在了看守所门口,见沉澈到了,打过招呼后带着他前往会见室。

    汽车开进铁门后,需要穿过一个像牢笼一样的地方,然后才到达看守所的院子。

    等车开到会见区,沉澈下去往里步行,没多久就到地方了。

    那是一个很小的房间,方正户型。中间隔了一面墙,下半部分实体墙面,上半部分是双层护栏。

    沉澈到的时候,李子豪已经在另一侧坐着了。

    他头发被剃了,穿着看守所的蓝白马甲,手腕上一副镣铐,锁在横亘在座椅两扶手之间的面板上。

    尽管所处地方和外形都特别狼狈,但他整个人松垮仰在椅子上,看到沉澈进来的瞬间,脸上甚至露出一丝不羁的笑。

    两边的工作人员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后,双双退出了屋子,给两人留了独处空间。

    沉澈双手插在裤兜,歪头盯着李子豪看了数秒,才抬步走到椅子前坐下。

    李子豪看着他,笑容更甚,“是你吧?”

    沉澈扬起眉骨,不语。

    李子豪收了笑,立马换了一副恶狠狠的表情,声音也开始变大,“是你告诉警察我在哪里的吧!”

    “为什么这

    样说?”沉澈不紧不慢地问。

    “呵,”李子豪又笑了,没回答沉澈的问题,而是反问他,“我能知道你到底是谁吗?为什么能眨眼间让我家上天堂,又在眨眼间让我们入地狱!”

    “入地狱?”沉澈也笑了,淡漠一声,充满不屑,“我可没有那个本事。”

    “那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哪里的!”李子豪情绪有些失控,整个人开始发抖,“你是怎么知道的沉澈!你怎么知道的!!!”

    沉澈盯着他看了数秒,然后从口袋掏出双手,俯身垂眸,随意拿过桌子上的一支笔在手里把玩。

    最普通的中性笔,却在沉澈不普通的修长五指间灵活翻转。

    他不说话,李子豪更加激动。

    那双跟江雨浓一样好看的眼睛此刻通红一片,额头青筋暴出,好看的脸狰狞可怖,“明明就是你!是你让警察去抓我的!是你沉澈!是你!”

    沉澈仍旧不说话,左手抵着太阳穴,闲情雅致地看着自己的右手。

    良久后,对面的李子豪突然开始笑,从最开始的低声,到后来的狂笑。

    他不知道笑了多久才收,然后十分轻蔑地说:“你想不想知道,你爱的那个女人,我的姐姐江雨浓,小时候是怎么生活的?”

    话语落地的瞬间,沉澈手里转动的笔停了。

    他抬睫,目光如利箭一样刺向李子豪,却仍旧一声不吭。

    李子豪见他这副神情,眼神中透露出狡黠和得意。

    “诶,你跟那个女人睡过了吧?”李子豪挑衅道,“怎么样?滋味是不是还不错?”

    “那如果——”他故意拖着声音顿了顿,“你睡过的这个女人,小时候被自己父亲猥亵过,你会不会觉得很恶心?”

    “啪”的一声,沉澈手里的笔被他硬生生掰断了。

    破裂的硬塑料锋利无比,他的大拇指被划出一道血痕。

    鲜血溢出后顺着血管突出的手腕往下流,在接近袖口的位置停住。

    李子豪并没有注意到这个插曲,只是看到沉澈脸上明显的怒意后,越发嚣张和高兴地继续说:“我小时候亲眼看到的,他半夜摸进江雨浓的房间,对着江雨浓自|慰。后来有一次被江雨浓发现,她拿起枕头下的剪刀就捅向了自己的父亲——”

    “但很可惜,没捅到,”李子豪假意遗憾,“不过后来,李建山就再也没去过。”

    “我那时候年纪小啊,不懂事,更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就告诉了我妈。”

    李子豪说到这里,整个上半身努力往前靠近沉澈,轻声又变态地问:“你要不要猜猜,我妈妈是怎么对江雨浓的?”

    沉澈不说话,只是盯着他。

    李子豪见他不说话,颇有兴致地自顾自道:“我妈随便找了个借口,大冬天让江雨浓在外面站了一夜,哈哈哈哈哈!”

    说完,他仰头狂笑。

    沉澈盯着护栏另一侧笑得前仰后合的李子豪,不自觉又握紧了手里的笔,任由尖锐的棱角扎进皮肤骨肉,血水越来越多,染红白皙指骨。

    所以,江雨浓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再也不笑,再也不闹了的,是吧。

    所以,她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学着伪装自己的。

    所以,她才说自己凉薄,不在感情上浪费时间。

    毕竟她自己的亲生父亲,都那样对她。

    沉澈还是没说话,他在等李子豪继续往下说。

    果然,李子豪笑够之后盯着沉澈,炫耀一般继续道:

    “我告诉你,我从小就是家里的老大,你的江雨浓,她没有任何地位。”

    “家里第一个动筷子的永远是我,我不说开饭,谁都别想吃!”

    “我的牙膏永远是单独的,是超市里面最贵的!而你的江雨浓,连牙刷都没有……”

    “家里三间房,爸妈一间我一间,还有一间是厨房,里面隔了间很小的套房,当仓库用。那个房间又黑又潮湿,你的江雨浓,就睡在那里……”

    “她甚至不配拥有床,就睡在一个用破茶几和两块旧木头拼成的板子上。晚上老鼠蚊虫四窜,我最开心的事就是晚上趁爸妈睡着,偷偷溜到院子里,趴在她窗户前往里看。”

    “看她晚上吓到不行,却又不敢叫的模样。”

    “那神情别提多刺激了……”

    李子豪说完,见沉澈面色不改,但咬肌明显绷紧,更开心了。于是他又笑了,肩膀一耸一耸的,紧闭双眼低垂着头,过了半晌才重新抬头。

    “怎么,心疼了?”他问。

    他敛了笑,整个人往椅子后背一靠,歪头望向沉澈,嘴里一个劲儿地“啧啧啧”,还摇着头。

    “沉澈,要不是她有那副好皮囊,就你们这种有钱有势的人,会看上我们这种家庭?会看上那样出身的江雨浓?”

    “承认吧,咱俩都是男人,”他一脸猥琐,“男人找女人,不就是看哪个女人脸蛋够好,身材够辣吗?”

    李子豪低头,盯着自己被手铐铐住的双手互相摩挲揉搓,继续道:“所以说江雨浓她命好呢,遗传了爸妈的所有优点,除了有副好脸蛋儿,还有个好身材,不然,怎么可能钓得到你。”

    沉澈听完,紧握着笔的右手倏地松开,掌心里带着血迹的笔“啪”的一声落在桌面,又骨碌碌地滚了两圈才停下。

    他觉得差不多了,冲李子豪昂起下巴,冷声问:“你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吗?”

    李子豪不屑,丝毫不在意地说:“知道啊,强|奸罪加故意杀人罪嘛不就是。”他扯唇哼笑一声,自信道:“我早就搜过了,我这种情况,最多也就是死缓。”

    说完,他摇摇头,神色淡然,拖着语调说:“无所谓的,老子还年轻,在监狱好好表现,减刑很容易的。”他盯着沉澈,扬眉挑衅道:“我争取早点出去,喝你和我姐的喜酒啊,姐夫。”

    沉澈看着他一脸得意的表情,点点头,眼底满是不屑,唇角也扯过一丝嗤笑。

    他站起身,盯了李子豪两秒,随后转身往外走。

    离开前,他冷冷地扔下一句,“李子豪,既然你说我能让你入地狱,那么,如你所愿。”

    最开始李子豪还没有反应过来,等到他意识到沉澈是什么意思后,恐惧害怕顺着脊柱迅速往上攀。

    他彻底崩溃了,像一只失控的老虎,在椅子上张牙舞爪。

    但他的挣扎没有用,因为下一秒就有人进来压着他往外走,完全不管他说了什么。

    沉澈走出房间,走出看守所,抬头看着天,突然觉得有道冰锥从空中坠落,直直砸在他的头顶。

    他觉得自己太不是人了。

    他对江雨浓太不好了,甚至今天早上还跟她吵架了。

    他总说江雨浓不信任自己,可是这些事,完全不是信不信任的问题。

    沉澈甚至没有跟负责人说几句话就快步出了看守所。

    他要去找江雨浓,要见她。

    但是还不等他给江雨浓打电话,就收到了一个比天塌下来还令他崩溃的消息。

    第59章 因果 这一刻,心灵和身体,再一次契……

    给沉澈来电话的人说, 之前让他跟踪的那对夫妇,今天上午出车祸了。他们在高速上超速驾驶,汽车最终在经过北安发生交通事故概率最高位置的高速路段失控, 连人带车一起坠下了陡坡。

    听到这个消息后,沉澈猛地想过来江雨浓早上的反应。

    那时候还早, 江淑娴他们还没有出车祸,所以她收到的消息应该是李子豪被逮捕。

    但如果电话是警察打来的,她不可能把第一通挂了。所以通知她的不是警察, 是江淑娴或者李建山。

    如果是这样, 她匆忙出门,有没

    有可能是去跟他们汇合的?

    如果是的话……

    如果是的话!

    想到这里,沉澈的心猛地一沉, 浑身上下的血液仿佛都凝滞了。

    他连忙问:“车上几个人?”

    “不清楚。”

    “给我去查!”沉澈像疯了一样冲着手机怒吼, “车祸位置在哪里?!”

    收到位置后,沉澈跟司机说了地方, 然后又联系人开通紧急通道, 一路直奔车祸现场。

    好在那段高速距离看守所不远,加上有人开路,沉澈很快到了地方。

    然而等他到的时候,现场除了还在收尾的工作人员以外, 什么都没有了。

    沉澈看着空无一人, 但血迹斑斑的零碎现场,下车的瞬间腿立马软了。如果不是司机扶着他, 他脚触地的那一刻, 会特别狼狈地摔在地上。

    他联系的那个人见他是来这个现场,就以为出车祸的是他认识的人,说了句:“节哀, 沉先生。”

    “节哀?”沉澈整个人像被抽走了灵魂一样,内心的恐慌如潮水般涌来。他有气无力地问,“节哀是什么意思?”

    那人见他这样,即便不忍心,但还是轻声说:“沉先生,车内无人生还……”

    “轰”的一声,沉澈只觉耳蜗最深处发出刺耳的轰鸣声。

    他整个人直直往下坠,哪怕司机扶着也挡不住他重重砸在了地上。

    耳鸣、头胀、恶心。

    世界安静了,也放慢了。

    仿佛被抽了真空一样。

    沉澈抬手用力捂住自己的太阳穴,随后喉头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他觉得自己失去了呼吸的能力。

    他张大嘴,整张脸在眨眼间通红,额头青筋血管尽数突出绷紧。

    “沉先生!”

    “沉先生!”

    司机和工作人员都吓坏了,连连扶着他唤他名字。

    就在司机准备打电话的时候,那人说了一句,“沉先生你别太激动!已经联系死者家属了,而且他们的孩子也处理差不多了!”

    孩子?

    朦胧中,沉澈听到了这两个字。

    他看着那个人,眯眼极力让自己看清他,缓了好一会儿才问:“出事的……有几个人?”

    “一对夫妻。”

    听到是一对夫妻,并且已经通知孩子了,沉澈被抽离的身体又倏地回来。他蹙眉长吁一口气,闭眼瘫在了司机身上,堵在喉咙处的东西也消失了。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那颗一直飘忽不定的心稍微放下。

    他没敢歇太久,几秒后就睁眼,然后开始后悔自己的慌乱。

    明明一个电话就能确定的事,他偏偏浪费时间过来。

    他闭着眼抬手揉了下眉心,“他们的女儿呢?”

    “今天的手续办理完了,她已经走了。”

    这下沉澈彻底放心了,他说,“谢谢。”

    他撑着司机的胳膊借劲,抬手给江雨浓打电话。可一连打了三个,对面全是关机。

    江淑娴和李建山的突然离世,对江雨浓来说无疑是震惊的,但不足以悲痛。

    江雨浓对那个家早就没了感情,她也不是会为所谓的血缘关系而伤心的人。

    但她现在手机关机,让沉澈很担心。

    他眉头拧成麻花,努力站起来,一边趔趄着往车里走,一边掏出手机编辑着什么,半分钟后,拨了一通电话。

    “喂,我刚刚发你一条信息,帮我查一下她今天有登机吗?”

    ……

    “好,我知道了,改天请你吃饭。”

    “喂,我刚刚发你一条信息,帮我查一下她有在哪家酒店入住吗?”

    ……

    “行,谢了,改天请你吃饭。”

    沉澈坐上车,挂了电话看着窗外。

    没有离开北安,也没有在任何酒店入住。

    江雨浓,你去了哪里……

    沉澈右手捏着眉心思索,突然,手机响了。

    他猛地睁眼,以为是江雨浓,但对方是刚刚跟他说江淑娴出车祸的人。

    接通电话,那头说车上只有两个人,就是江淑娴和李建山。

    沉澈紧了紧后槽牙,沉声道:“你该庆幸。”说完就挂了电话。

    他盯着手机屏幕,心里突然有了一个目的地。

    跟司机报了地址后,汽车飞速驶离。

    一闪而过的景色后,是水泥路和红门灰色墙的平房。

    江雨浓漫步在自己生活了十二年的街道,她走走看看,像是一个前来旅行,或者找亲戚的外人一样悠闲。

    她在去往跟李建山约定好地方的时候,收到的那通电话确实是警察打来的,说江淑娴和李建山出车祸了,两人当场死亡。

    当时的她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除了惊讶、意外,再无多余的情绪。

    她让司机掉头去了事故发生地,到了地方后,江雨浓配合警察做了一系列工作,签了无数张单子,甚至最后走的时候,她都没有看一眼江淑娴和李建山的遗体。

    警察对于这起交通事故的成因存在疑问,需要进行尸检和鉴定,所以江雨浓今天带不走,她要等尸检报告确定后,拿着公安机关的纸质版通知书领取两个人的遗体。

    她站在路边,看着别人忙前忙后。

    几分钟后,打车回了小时候的院子。

    她不觉得自己伤心,她只是觉得需要告别。

    老院子在庆谷区一个镇上,但距离村庄也很近了。

    很多年没回来了,但家的位置,不论阔别多久,都能顺利找到。

    到了院门前,江雨浓停了脚。

    她抬头看,目光围绕大门一圈,然后上前,从门旁边的角落处摸到钥匙,开门进去。

    江雨浓并不知道他们买过新房子、大房子,只以为他们一直生活在这里。

    上次被收回所有资产后,那一家三口确实又搬了回来。

    毕竟除了这里,他们再无去处。

    所以院门打开的刹那,晾条上甚至还有没来得及收的衣服。

    江雨浓扫了一眼,转头往屋里走。

    直排的平房,中间是客厅,左边两间卧房,右边一间厨房。

    厨房分成两个屋,一个做饭,一个放杂物。

    江雨浓,就住在那个放杂物的小屋里。

    她走进客厅,看着简陋但干净的屋子,看着地面角落里江淑娴的包,忽然想起来他们来华川找自己那次,她最后跟江淑娴的对话。

    她说:“江淑娴我很想问问你,从小到大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到底有哪里做得不好?你那个儿子又到底有什么好的?”

    “他从小到大跟个窝囊废一样,不上学也不上进,没工作没学历没正事儿,整天就知道窝在家里打游戏。就那样一个废人,你很自豪吗?”

    “他再窝囊,也是我家的人!”江淑娴说,“他娶的媳妇儿也是我家的人,为我家传宗接代!你呢?你再厉害有什么用?你是别人家的!”

    “你再厉害我是给别人家生的养的,你嫁人那一刻跟我们就是亲戚了你知道吗?甚至连亲戚都不如,以后你生的孩子都不会跟你姓!”江淑娴嘟嘟囔囔,“还哪里做得不够好,生出来没带把儿的那一刻,你就是错误的!”

    江雨浓记得,那一刻自己并不难过,也不失望。

    她只是觉得,国家已经发展到如此厉害了,还有江淑娴这样的人,是这个时代的悲哀。

    所以她才说:“有本事,你俩就在这儿一直哭到死。”

    只是她没有想到,后来他们真的死了。

    江雨浓兜兜转转,毫无目的地晃了一圈后,突然想起来这件事得让奶奶知道,她想,奶奶一定会为自己开心的。

    因为虽然她没有父母了,可是她也自由了。

    她没有锁门,所以匆忙赶来的沉澈在看到大门开着的时候,满心以为江雨浓就在这里。

    “江雨浓!”

    “江雨浓!”

    他喊着江雨浓的名字进去,找遍院子,却不见江雨浓的半点影子。

    他绕了好几圈,看着厨房里面那个堆放杂物的房间,回想起李子豪说的话。

    他确定,这里就是江雨浓小时候生活的地方。

    房门很矮,他低头走进去。

    李子豪说的那个茶几拼接木板的床还在,只是上面堆满了东西。

    窗前的桌子也在,落了很厚的一层灰。

    上面没有堆

    杂物,厚重尘土下被埋着的,还是江雨浓的东西。

    沉澈伸手,从桌面上拿过一个本子。

    拍掉上面的土,字迹逐渐显现出来。

    是最简单的笔记本,没有过多花哨的设计和图案。

    沉澈翻开,第一页最下方写了一句话:

    江雨浓,不要放弃。

    熬过去,你就是胜利者。

    看着这句话,沉澈的心像是被无形的锁链圈圈缠绕后死死勒紧,然后鼓起的地方再被针一点点刺破。

    他憋闷酸痛得厉害,手指尖一直在抖,呼吸都打着颤。

    盯着那行字看了数秒,沉澈没再往后翻。

    他抬眼深呼吸,努力压下心头的情绪。

    放下本子,沉澈转身出了屋子,出了院子,奔跑在路上。

    他要找到江雨浓。

    沉澈从大门左侧跑出去,拐进另一条胡同的时候,江雨浓从右侧走过来。

    两人本应该就此错过的,只是沉澈找了一大圈,还是没有找到江雨浓的时候,他又回到了这个院子。

    他是来碰运气的。

    好在上天这次站在了他这边。

    刚跑进大门,他就看到了正对面,站在那间小屋窗户后的江雨浓。

    看到她的那一刻,除了心疼和思念,更多的是怨。

    他有些怨江雨浓为什么永远把他推在外面,他怨她总是为他着想,总是不想让他分担。

    从高中到现在,都是如此。

    沉澈低头呼吸,整理好自己的思绪后快步走进那间屋子,在距离江雨浓几步的位置停下。

    没了窗户那层滤镜,沉澈看到了有些狼狈的江雨浓。

    膝盖额头全是土,头发上还挂了一些枯草。

    “为什么在这儿?”沉澈问。

    江雨浓转头看他,面无表情地反问:“你又为什么在这?”

    “江雨浓我在问你,你为什么在这儿?”

    江雨浓盯着他,目光晃了晃,“想家了。”

    “……”

    沉澈闻言,双肩倏地一沉,整个人所有的力气,仿佛都在江雨浓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被抽离。

    他咬紧后槽牙,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刚走出去两步,人都还没有出厨房,身后的江雨浓忽地开口叫住他。

    “沉澈!”

    沉澈顿住脚,他没有回头。

    江雨浓盯着沉澈的背影,目光闪动。

    刚刚看到他的那一刻,她其实很恍惚。她以为自己太脆弱了,太想他了,以至于出现了幻觉,居然在这里见到了他。

    可是沉澈开口跟她说话的时候,她确定了,不是幻觉。

    她的沉澈,来找她了。

    从美国到华川,

    跨越太平洋,跨越一万公里。

    “他们死了……”

    这次沉澈几乎没有犹豫,在江雨浓说完这句话的瞬间转身,快步走过去,长臂一伸,用力把江雨浓抱在了怀里。

    江雨浓回抱着沉澈的腰,靠在他胸口,闭眼感受他的体温,感受他的心跳。

    感受这个世界上唯一、唯一的爱。

    这个拥抱十分用力,深入骨髓,仿佛要将对方的灵魂紧紧锁住。

    他们呼吸交织,体温交融。

    这一刻,心灵和身体,再一次契合。

    第60章 和好 沉澈,我深入骨髓的光。

    沉澈在屋子里收拾了一小块能坐的地方。江雨浓窝在他怀里,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跟别人说起自己的过往。

    她指着窗户前那张破旧桌子, 缓声说:“现在回忆我的童年,漫长的时光里, 我几乎都坐在那个桌前,竖起耳朵听外面的一切声音,尤其留意跟我有关的话题, 或者谁到了我的门口。”

    “年少时坐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 都在留意,”江雨浓说,“我害怕所有的人, 虽然在这个屋子里的, 都是跟我有血缘关系的家人。因为一旦有人靠近这里,或者提到我的名字, 我不是要挨打, 就是要挨骂。”

    “所有的声音,都会吓到我……”

    “这里没有床,我睡在那个地方,”江雨浓指了指墙边, “从有老鼠声睡不着, 从害怕老鼠,到后来大半夜醒来发现有东西在身上, 睁开眼察觉是老鼠后, 我能淡定地跟它四目对视2秒,然后轻轻把它拿开。”

    沉澈听着,他没有打断江雨浓, 任由她没头没尾,毫无逻辑地说着。

    他知道,只要江雨浓愿意说出来,把那些压抑心底太久太久的污浊愿意吐出来,她才会是全新的她。

    “养儿防老,传宗接代,延续香火……因为这种执念,他们曾经打掉过6个孩子,只因为那6个孩子都是女生……”

    “后来千求万求,用尽各种方法怀了我,”江雨浓又往沉澈怀里缩了缩,她抱着沉澈的腰,“我觉得是老天让我来到这个世上,因为不论算几次卦,不论找谁把脉,得到的结论都是男孩,所以他们才生下了我。”

    “但在看到我是女孩儿后,他们崩溃了。于是往后的日子里,只要我稍有错误,就会挨打挨骂,每天都在被抛弃的边缘。甚至——”

    江雨浓紧了紧握着沉澈胳膊的手,顿了两秒才说,“甚至李建山,都曾对我有过不该有的想法。他那恶心的东西没有留在我身上,却留在了记忆里。”

    “那个味道,那令人作呕的味道,我曾以为一辈子忘不掉的味道……”江雨浓抿唇,没再往后说,“幸好有你沉澈,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能遇到你……”

    沉澈皱紧眉,低头亲吻了一下江雨浓的头发。

    抱着江雨浓的双手一下下抚摸着她,尽力给她安慰。

    “我并不害怕他们,可如果被抛弃,那么小的我没有能力活下去。”

    “小时候,我无数次看着窗外的月亮对自己说:江雨浓,现在就是你最难的时候,等上了大学,等远离这里,等到你成年,一切都会好起来……我跟你保证……”

    ……

    “我弟弟叫李子豪,跟李建山姓,寓意是他李家的儿子,李家因他自豪。而原本给我起的名字,叫江梦楠,我跟江淑娴姓。”

    “是奶奶偷偷给我改了名字,她说我出生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所以取名‘雨浓’。”

    “等到户口出来,李建山和江淑娴发现名字变了,只以为是工作人员记错录入了,完全不关心。”

    “他们看不到我的优秀,看不到我身上的闪光点。他们只能看到我腿间少的那点东西,只能看到我的性别……”

    沉澈听到这里,原本就疼的心更加酸楚,像是被无数绣花针一下下戳着一样。

    这一刻沉澈才后知后觉,年少时他曾对江雨浓说的那些所谓的、自以为的大道理有多可恶。

    她自己舔舐伤疤愈合,他像极了施暴者的同伙。

    “沉澈,我不脆弱。可内心最深处的我,其实是有自卑的一面的。”

    “因为我的父母仅仅因为我的性别就否认了我,对我做那么多不公平、甚至十分伤害我的行为,那我到底是有多糟糕?”

    “我从来没有想过,原来爱,是要分性别的。”

    “你应该知道了吧,李子豪被抓了,强|奸杀人。而江淑娴和李建山车祸死了。”

    “他们是接到警察通知,在去的路上出车祸的,”江雨浓扬扬眉,“当时,急坏了吧,毕竟那么爱他。”

    说完,江雨浓冷笑一声,“呵,活该……”

    她盯着窗外,突然静了。

    但没静多久,又开了口,“沉澈,我跟他们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让他们去死,没想到,真的说中了……”

    沉澈抱紧她,用力抱紧她,柔声安慰说:“跟你没关系的江雨浓,知道吗?”

    江雨浓没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说:“沉澈,高中的时候,我不是故意要跟你分手的。”说到这里,她的声音突然就哽咽

    了。

    她可以毫无感觉地诉说自己的童年,诉说那些不公平的待遇。

    但是她做不到用同样的情绪,诉说两人的分开。

    沉澈听出了她的哽咽,扶着她的肩膀低头看她,轻柔地拂去她眼角的泪,“江雨浓,不重要的,没关系。”

    “重要,”江雨浓摇摇头,她抬眼看着他,那双好看的眼睛通红,鼻尖也染着粉,“很重要的沉澈,我对你说了太多太多不好的话了,我还打了你……”

    “但那些都是假的沉澈,我没有不喜欢你,也没有拿你做实验品。”

    “我想跟你上同一所大学的,哪怕你出国了,我也会争取交换生的名额去找你的。”

    “但那天江淑娴知道了,所有同学都知道了我和你的事,我不想你受影响沉澈。”

    沉澈重新把江雨浓抱回怀里,他眼底也忍不住溢满泪水。

    他一下下护着江雨浓的头,声音温柔到不行,“没事的江雨浓,我从来没有当真过,真的。”

    江雨浓一侧脸颊贴着沉澈的胸膛,她看着那张桌子,看着窗外的蓝天,轻声说:“沉澈,18岁生日那天,奶奶去世了,所以我才跟你说了那样的话。”

    “年少时的我,经历了两个很重要的人的离开,所以在感情上,我从来都不固执,能接受生命中很重要的人以各种方式离开,”江雨浓说,“我浑身厉刺,却为了生存,又在刺上放了颗棉花糖。”

    “我面对所有人的时候都是假的,唯独对你是真的。”

    “所以那时候我能想到的,就是把你推开,永远不要沾染那些。”

    “但是我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没有想过那样极端的分离,你要如何消化……”

    “对不起沉澈,对不起……”

    “我真的没有想过,你会爱我那么多年……真的……”

    “我,从来都不敢想……”

    好不容易整理好的情绪,说到这里,江雨浓又控制不住了。

    她闭眼,把头埋进沉澈怀中,像是在呢喃,“因为我真的觉得,我的亲生父母都从来没有爱过我,你又怎么会呢……”

    沉澈的心碎了。

    他抱着江雨浓,轻拍着她的后背,温声道:“江雨浓,他们就是不爱你。他们如果爱你,不会这样对你。”

    “所以江雨浓,你不需要愧疚,知道吗?”沉澈低头,靠近江雨浓,“你从来都不欠他们什么。”

    江雨浓没再说话,她只是埋在沉澈怀里,用力点了点头。

    两人互相依偎拥抱了许久,江雨浓才从沉澈怀里出来。

    沉澈弯下身子,与她平视,指尖擦去她脸上挂着的泪痕。

    “江雨浓,谢谢你坚持了下来,谢谢你没有放弃。谢谢你赌上所有,来了八中,”他说,“18岁那天跟你说过的话,现在再跟你说一次。”

    他捧着她的脸,像是捧着一件举世珍宝。

    “你的出生对我来说,是最大的幸运,我很庆幸你出生了。”

    江雨浓望着他,突然笑了。

    她问:“你不会觉得我很冷血吗?”

    “怎么会?”沉澈说,“相反,我觉得你很善良。”

    “善良?”

    沉澈点头,“嗯。”

    江雨浓歪头看他,问:“我怎么会善良,我满身厉刺。”

    “但你为了不伤害别人,每根刺上都插了棉花糖啊,怎么能不算是善良呢?”

    “我那是为了保护我自己。”

    “但你也保护了别人呀。”

    江雨浓看着沉澈,她忽然说不出话来。

    她不知道要说什么。

    她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善良,也从来不觉得刺尖端的棉花糖,是为了保护别人。

    可又如沉澈所说,她确确实实,也保护了别人。

    如果这样看,如果从这个角度想。

    她确实很善良。

    但从来没有人发现她是善良的,就连她自己都没发现。

    她的沉澈,却发现了。

    “沉澈,谢谢你。”江雨浓说。

    沉澈笑了,捧着她的脸轻轻亲了一口,而后拍了拍她的头,起身拉着她的手说:“走。”

    “去哪儿?”江雨浓问,但身体却已经站起来,跟着沉澈往外走了。

    沉澈看着她,眉眼笑成月牙,“到了就知道了。”

    大门外,沉澈的车就等在了那里。两人上车后,沉澈给司机看了一个位置,十几分钟后,两人到了。

    是学校。

    一所高中。

    今天是周末,学校不上课。

    沉澈牵着江雨浓的手走到大门口,跟门卫说了什么后,门卫还真就开门让他们进去了。

    江雨浓震惊,“你跟大爷说什么了,他居然放我们进来?”

    沉澈偏头看她,挑着眉,特欠地回答,“秘密。”

    “……”

    他牵着江雨浓走到操场,脱了外套递给江雨浓,然后又拿出手机调出计时器,“江雨浓,帮我计时。”

    “计时?”江雨浓接过手机,看了一眼屏幕又抬眼看沉澈,“为什么要计时?”

    沉澈没说,自顾自地走到最外圈跑道,简单热了两下身子后,做了起跑姿势。

    “我准备好了江雨浓!”

    江雨浓明白了,他要跑步。

    但,为什么呢?

    不过她没问,而是配合着大声喊道:“3,2,1,开始。”

    随着开始落地,沉澈跑了出去。

    他穿了休闲服,也不是平时喜欢的艳丽颜色,而是一身浅咖色。

    林雪浅结婚,他除了到的那天还是西服外,这两天都是低调颜色的休闲服。

    太阳堪堪留在地平线,金色光芒如同细碎的金箔,铺满了红色的跑道。

    穿了暖色毛衣和长裤的沉澈飞驰在跑道上,一圈又一圈,坚定而有力。

    光照在他身上,狭长的影子紧随其后,随着他的步伐在跑道上拉长、缩短,仿佛在和他一起奔跑。

    最后一圈完成后,沉澈直接跑到江雨浓面前。他脸颊脖子都挂着汗珠,额前头发也被打湿,几缕碎发贴在上面。

    “多长时间?”

    听他说话,江雨浓才想起来自己还在计时,立马低头按了暂停。

    “3分57秒。”江雨浓说。

    “yes!”沉澈听完后双手握拳在空中挥了一下,“你看,江雨浓,没有什么是不能克服的。”

    江雨浓倏地明白了他为什么要跑步,因为高中时他的1000米体测是卡着时间线合格的。

    但现在,如果不是自己忘了在计时,他估计也就用了3分50秒,对于非运动员的沉澈来说,这是非常好的成绩。

    他在用实际行动告诉自己,没有什么是克服不了的。

    沉澈背对夕阳站着,金黄色的光打在他身上,连头发丝都发着光。

    闪闪亮亮。

    四目相视,片刻后,江雨浓露出笑颜。

    “嗯,”她点头,“没有什么是不能克服的。”

    她看着沉澈,他眉眼一如当年,纯净明亮。

    她看他又往前迈一步,靠近自己,弯下腰,唇角微扯,露出那颗自己很喜欢的虎牙,奶着嗓子说:“江雨浓,跟我重新组建一个新的家庭吧,你来选择你的家人。”

    江雨浓目光闪动。

    沉澈看着她,继续郑重道:“这一生,真的很短很短,没有人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我们已经错过了八年,人生到底有没有下一个八年,谁都不敢保证,你确定要留遗憾吗?”

    “江雨浓,”沉澈抬起手,轻轻覆在江雨浓头上,眼睛里是火红燃烧的夕阳,“和好吧,好不好?”

    江雨浓看着他,发现他还是那样的恣意热烈,还是那样意气风发。甚至跟自己待一起的时候,眉宇间的气质都没有变。

    澄澈、纯粹。

    他不擅长耗费时间的东西,但他用了八年时间,让他们重新走到一起。

    江雨浓忽然想起了那个油桃,那个坏掉前才舍得吃了的绝甜油桃。

    还有两人第一次交融那天,她写的那篇日记:

    在黑暗里待久了,就渴望一束深入骨髓的光。

    但我是被世界抛弃的人,我只能自己爱自己。

    我不会再拥有那束光,所以每个抬头的瞬间,

    世界都是灰色的。

    直到遇见沉澈。

    沉澈,我深入骨髓的光。

    ……

    “沉澈,你接过吻吗?”江雨浓问他。

    沉澈反应了一秒,忽地笑了。

    他给了跟当年不一样的答案,“当然!”

    话落,他上前,迫不及待地拥着江雨浓,含住了她的唇。

    晚霞如锦,彩霞满天。

    无人的校园操场,炙热燃烧的夕阳,

    26岁的沉澈和即将26岁的江雨浓,忘情拥吻……

    生命漫长又短暂,这世界各花各色,各入各眼,爱自己爱的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