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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最大底牌

    朝堂混乱, 宫中侍卫相对而立,魏党官员轻易不敢动作,陈海高声道:

    “施大人好谋划, 竟是偷偷与兵部的官员联合在了一块,若说结党营私, 朝中还能有谁比得过施大人?”

    周御史也道:“靠着一张嘴就想要给朝中大臣定下重罪, 朝堂之上何时成为你施元夕为所欲为的地方?”

    “论及私造兵器, 谁朝中又有谁能比得过施大人?”

    施元夕给出的罪责太重, 这一下就跟捅了马蜂窝似的,被魏党疯狂攻击, 甚至还欲将那私造兵器的罪名甩到她的头上。

    可在场的官员都不是傻子,先不说施元夕那事早在许久之前就已经查清, 便是如今拿到朝上来说,也绝对无法构成谋逆之罪。

    王瑞平神色发沉,高声道:“事到如今,周御史还在顾左右而言他!”

    “天子亲卫是皇上身边的亲卫,是我大梁的军队!他们手中的武器, 得皇上旨令所造, 而不是搜刮民脂民膏所得!”

    “整个大梁, 也只有一人可以组建军队,那便是圣上!你如今竟是将魏家私下豢养的军队与天子亲卫相比, 光此一项,便能治你谋逆之罪!”

    周御史脸色发白,却还强撑着怒声道:“你们口口声声说谋逆, 究竟是从何处得来的证据?”

    “世人皆知, 谋逆之罪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岂可这般草率定罪。”

    这话落下,魏党官员连声附和。

    “罗明正在升任兵部侍郎前, 只是个员外郎,这么重要的事情,岂是你能随意得知的?”

    “谁知道这些事情是不是你编纂得来!拿着一本账册,便要问罪代圣上执掌朝政的魏家!究竟是谁给施大人的权力!”

    “自然是皇上给的!”这道声音一出,所有人皆抬头望去。

    周瑛带着尹骸,大步走入殿中。

    她回到宫中后,从未出现在朝堂上,此前露面,都不是早朝这样重要的场合。

    今日却挑在这等关键时刻,领着所有的影卫,正式走入这议事殿中。

    她在殿内,魏太后在殿上,中间还夹杂着小皇帝。

    最顶上被魏家垄断的权柄,到得如今,终是成了这般两方对立的模样。

    魏太后神色阴沉至极,见得周瑛第一眼,便怒斥底下的侍卫:“谁让她进来的!?”

    殿前侍卫统领跟在周瑛身后,面色难看。

    周瑛带着大批天子亲卫要入殿,侍卫想要将人拦在外边,没想到尹骸直接拔刀架在侍卫的脖子上。

    他说:“周太妃奉皇上的旨意入殿,今日若有人胆敢阻拦,便是抗旨不尊!”

    这话落下后,尹骸一路带着影卫杀了进来。

    如今宫中两方制衡,周瑛还有埋在内务府的岑嬷嬷,两边对峙的情况下,谁都占不到好。

    天子亲卫手里没有改制火铳,宫中侍卫也无法使用。

    手中没有强悍武器,宫中亲卫没办法将人逼出去,尹骸等人又是功夫了得的好手,他带着人往前冲,直接斩杀了几名魏太后身边得力的侍卫后,强行入殿。

    侍卫统领慢他们几步,调遣了整个宫中的侍卫入殿。

    从议事殿中往外看,所能看到的,便是大批的人手。

    朝上的官员皆是心头一紧,这等局面,是要乱了啊。

    施元夕仍旧站在殿中,周瑛率领着大批兵马入殿的那瞬间,徐京何上前几步,直接站到了她的身侧。

    周围都是些文官,徐京何轻抬眸,与夏莱对视了眼。

    夏莱得令后,默不作声地往殿门口退。

    “后宫不得干政,你强闯入殿是想要造反吗?”殿上的魏太后怒不可遏。

    周瑛站定,沉声道:“一直想要造反的人,难道不是魏家吗?”

    施元夕适时开口道:“谋逆造反这样的罪名,自然不能只听一家之言。”

    她抬眸扫向魏党一派,不带情绪地道:“魏家究竟有没有行谋逆之事,待得那方运抓捕归案后,便能知晓了。”

    影卫一直密切监视着魏家的动静,虽不能近魏昌宏的身,却还是大致知晓他的动向。

    昨日清晨一早,魏昌宏便离开了京城,入了京畿营中。

    一直待到深夜时分,才从京畿营离开,随后 又一刻不停地赶往宫中。

    这般举动,怎么看都十分可疑。

    影卫将消息传递给驿馆里的施元夕。

    施元夕猜测,她久不露面,魏昌宏派出去的人又没能真正将她截杀,为了避免出现些意外,魏昌宏便提前做出了安排。

    入京畿营,是一个尤其危险的信号。

    这代表着魏昌宏极有可能把持不住,要发动兵变了。

    惠州之行,还有这一路所遭遇的事,让施元夕不敢有任何大意。

    她在独自一人赴京前,特地将押送来的白瑞民交给了尤蔚,并且让尤蔚集结军队入京。

    镇北军将会落后她大半天时间抵达京中。

    魏昌宏行事阴狠,惠州之事不揭露则已,一旦暴露在人前,对方很容易狗急跳墙。

    今日入朝后,那消失在朝堂的方运,也印证了施元夕的猜想。

    镇北军进入京城范围内,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搜捕周遭山脉,找到方运的踪迹。

    只要找到魏家豢养私兵的地方,这个谋逆之罪,魏昌宏是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早朝开始前她传递消息,让周瑛带领影卫冲入殿中,便是担心魏家狗急跳墙下,会直接对在场官员下手。

    魏党官员闻言讥笑,京畿营和顺天府的兵马大部分都掌握在他们手中,她要差人去捉拿方运,谁会听从她的号令?

    却没想到的是,殿上的皇帝道:“传朕旨令,调遣镇北军入京,捉拿逆贼方运!”

    “皇帝!”魏太后面色骤变:“先帝走后,哀家秉承先帝遗命,不敢有半分懈怠。”

    “万没有想到,皇帝竟是会受到有心之人蛊惑,做出这等荒谬之事来!”魏太后盛怒之下,脸色更加骇人。

    盯着那小皇帝的目光中冰冷一片,叫座上的小皇帝下意识瑟缩了瞬。

    这个动作表现得实在明显,让朝上所有的官员看得一清二楚。

    周瑛身边的尹骸轻抬手,小皇帝身侧的几个宫人上前,连声呼喊着太后息怒,却是将魏太后及她身边的一众宫人,都隔绝在龙椅之外,牢牢地护住小皇帝。

    魏太后见状讥笑不已,她移开目光,和下首的魏昌宏对视了眼。

    魏昌宏面上幽沉一片,看着施元夕和周瑛的目光,如同在看待死人一般,他冷声道:

    “方运是先帝在位时,调入京畿营的,入京畿营三年来,未出现过任何差错。”

    “京畿营作为皇城军队,有保护太后、皇上之责。”

    “方运和京畿营,绝不可能行造反之事!”魏昌宏目光森冷,直接对上施元夕:“今日你若想要随意给方运定罪,需得要从京畿营无数的将士身上跨过去!”

    这话一出,满朝官员皆变了脸色。

    许多人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意识到了魏昌宏想要做些什么。

    同一时间,有影卫疾步行来,将收到的消息告知尹骸。

    尹骸神色微凝,低声同周瑛道:“……魏昌宏留在外边的人动了手,调动了京中的将士和官兵。”

    “官兵将京中各处街道封锁,且还将京城通往各处的大门关闭。”尹骸声音发紧,带着前所未有的紧绷之色,缓声道:“京城戒严,外边的人一时半会进不来,宫外更是调遣重兵把守。”

    京城主要的军队都驻扎在京郊,寻常没有调令的话也是不能随意入京的。

    京畿营的主要兵力没有那么快能够赶到,并且做下这么多的事。

    可京城乃是大梁皇城,寻常在城内的将士就有上万人,若再加上顺天府和各处驻守城门的官兵,即便是分出部分兵马去戒严和关闭城门,他们所要面对的,也是一个极其可怕的数字。

    远不是宫里这三百影卫所能应对的。

    施元夕虽说是提前做了安排,可镇北军要做的事情太多,得要先找到方运,控制住京郊的京畿营,且还要突破城门口的守卫,冲入京中。

    这等情况,纵是此番镇北军内的许多将领一起出动,只怕都难以在魏昌宏发动兵变前,将他们从宫中救出去。

    一旦魏昌宏调遣的将士入了京城……局面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施元夕和周瑛二人及他们这一干影卫,几乎是必死无疑。

    他只需要在镇北军赶到前,杀了施元夕和周瑛,再以私自动兵涉及谋逆造反的罪名,将镇北军统领拿下。

    那这朝堂,便会再度成为他们魏家的天下!

    局势瞬间从他们占据有利地位,变成了魏昌宏掌控局面。

    尹骸跟在先帝身边出生入死,什么场面都见过,此刻方才能够控制住自己,用一副没什么情绪的表情说出这番话。

    可特地避开所有人向周瑛禀报的动作,却还是让这殿内的许多官员都察觉到了不对。

    王瑞平心头砰砰乱跳,整个人绷成了一根弦。

    他也清楚,今日之事,只能有一个赢家,如果赢的人是魏昌宏,那么他们这些在朝上给施元夕帮腔的官员,都不会有好下场。

    气氛诡谲中,又有大批侍卫赶来。

    殿内殿外站满了人,却无一人出声。

    在场的官员心头难安。

    僵持中,谢郁维缓步出列,抬头看向魏昌宏,冷声道:“魏大人这是想要落实谋逆之实?”

    魏昌宏嗤笑道:“皇帝年幼,不免受到有心人蛊惑,本官此举,意在清理圣上身边的奸佞,还朝堂清明。”

    这件事情,魏昌宏从得知魏天昊死后,便已经开始动手安排。

    魏天昊和魏家的关系太过紧密,他那个都指挥使的身份,还是魏昌宏亲自给他请命的。

    魏天昊落马,整个魏家都无法撇清干系。

    家族血脉摆在眼前,即便是魏昌宏想要将其他人推出来顶罪,亦是无法将事情遮掩过去。

    魏天昊可是正二品大员,朝上除了他和魏太后以外,谁能够勒令得动他?

    更别说那平江境内还留下不少官员,魏天昊一死,魏家失去了对平江的掌控,魏昌宏也没办法在一夕之间杀掉所有平江的官员。

    这个罪名,势必要落在他的头上。

    如今朝中局势也有大半失去控制,尤其是主管刑罚的大理寺和刑部,两项都在徐京何手里,两条路都被堵死。

    如今就算是魏昌宏想后退,想等边疆战事彻底结束,严广海回京,魏家重新占据优势。

    施元夕、徐京何等人也不会给他任何机会。

    迫不得已之下,魏昌宏只能以这等方式,将所有事情强制压下去。

    施元夕手里掌握着再多证据也没用,今日之后,这些东西都会沦为一堆废纸。

    她在死前,还会被冠上所有的罪名。

    魏家还能趁此机会重新清理朝堂,将周瑛手底下的人全部踢出朝中。

    如此一来,权势又回到了他的手中。

    魏昌宏抬眼,看了下殿中的影卫。

    在京中军队面前,便是这几百人手里握着武器,也无法杀出人群。

    今日,施元夕和周瑛二人,必须得要死在这殿中。

    殿上的魏太后,在这一刻卸下心头所有的怒火,魏昌宏行事之前已经将所有细则都告知了她。

    施元夕以为掌控一个魏忠,便能够占据优势,实在荒谬。

    他们与她来回周旋这么久,她在朝上表现出的怒意,都只是为了给宫外的人拖延时间。

    魏家已经准备好一切,她若入京前就被除掉,是最好的。

    如若还是让她混入京中,那她出现在朝上的那一刻,就是魏家下手之时。

    魏太后冷凝着面孔,转身,漫不经心地坐下了。

    局已经设好,如今就只待收线。

    这一次,她说什么都不会放过施元夕和周瑛二人。

    魏昌宏计算好了一切,这其中,自然也包括施元夕他们那留在京中的两千影卫,以及她手中的武器。

    收到施元夕消失的消息后,魏昌宏将派出去的大部分人手调回京中,其主要目的,便是为了防备今日这一切。

    那个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施元夕不可能在宫中使用,也不可能用在京中。

    她不是一惯表现出一副仁慈济世的模样吗?京里到处都是百姓,那武器一旦用出来,今日她便会成为千古罪人。

    只使用火铳的话,这点人手,无论如何也翻不出天去。

    魏昌宏什么都设想好了,只唯独漏掉了一件事情。

    此前施元夕与徐京何商议,徐京何大肆抄家填充国库。

    她离开的那两个月中,户部接连受挫,留在京里的李侍郎、郑奇明等人,趁机发难。

    要求户部补齐各地军需银两。

    这些年来,魏家把持户部,导致各地军晌都遭到不同程度的削减,这里边也包含了谢、徐两家的兵马。

    李侍郎提出这等事,朝上另外几方势力必然也会参与争取。

    三方难得统一对上户部,重压下,户部尚书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便只能将此事应承  下来。

    各地军需,自然也包括镇北军。

    发放下来的银两,相对于这几年削减的军晌来说,不值一提。

    但无论如何,这笔银子都能解决施元夕的燃眉之急。

    这么点钱,用来增添军备是远远不够的,但……用来打造双管突击步枪,却是足够了。

    施元夕并非是毫无准备离开的京城。

    她离开时,双管突击步枪的子弹已经到了收尾阶段,在前往惠州的路途上,他们押送着大批东西,她只能待在马车上。

    她就利用那段时间,将子弹最后的收 尾工作完成。

    前边所有的研制工作,她都是带着身边的工匠做的,而最后这一点步骤不算太难,她将其绘制成册,让影卫八百里加急,连同造出来的子弹一起,送回京中。

    在此之前,他们已经造出了很多的半成品。

    工匠拿到图纸后,根据她写出的详细步骤,完成最后的研制。

    施元夕离京的第十一天,双管突击步枪的子弹便能被工匠彻底还原出来了。

    剩下的,就只有他们手中银钱不足的问题。

    好在所有的事情顺利推行,这笔银子直接用于制造步枪子弹。

    两个月的时间内,他们造出了数千枚子弹。

    送到尤蔚那边的工匠,则是从双管突击步枪研制完成后,便一直都在批量制造枪支。

    大梁工艺限制下,他们的产量也不高,可因为时间拉得很长,所以这一批的双管突击步枪,比之前兵部生产的第一批改制火铳的数量还要多!

    步枪共计三千多把。

    在施元夕从惠州消失之前,已经由影卫亲自出面,从冀州秘密送往京城。

    也就是说。

    这个受魏昌宏掌控的京城里,留有两千多名影卫和三千多把双管突击步枪。

    人数之上,施元夕确实没办法像是魏家那般,把控京畿营多年,牢牢掌握着京中将士和兵马。

    但这都是建立在大家都是用冷兵器,或者是用普通枪支的前提下。

    一旦极具杀伤力的单个武器出现,情况就会彻底扭转。

    很早之前,施元夕在设计防弹甲胄时,便曾经说过,那甲胄只能防住普通的枪支,也就是改制火铳。

    像双管突击步枪这种级别的武器,防弹甲胄几乎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也就意味着,即便魏家攻破防弹甲胄的制作方式,并且顺利造出甲胄,这东西也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双管突击步枪的出现,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武器碾压。

    魏家从没有把她当人看,在知晓她的能力后,做得最多的事也只是想要杀了她。

    所以魏太后也好,魏昌宏也罢,只怕他们至今为止都想不到。

    施元夕从一开始想要造的,就不是什么改制火铳。

    而是双管突击步枪。

    她找猎户,造火铳,其实都是在给手里真正握着的东西作掩护。

    ……直到今日。

    当初她只做出来一个雏形放到周瑛面前,便直接让周瑛放下所有的戒备和想法,直接选择了她的双管突击步枪。

    成为了施元夕手里最大的底牌。

    魏家封锁的街道,紧闭的宫门,都将被这把跨时代枪支强行破开。

    砰砰砰!!!

    议事殿离宫门很远,可施元夕就站在这大殿内,都隐隐听到了强悍不讲道理的机枪扫射的声音。

    突击步枪这个东西,甚至不需要太多的技术力。

    它叫突击步枪,就代表着它能在同样武器水平的情况下,突击前进。

    何况……这里是大梁。

    那轰隆隆扫射的声音,并非是施元夕幻想出来的,在场的有部分官员也听到了。

    只是今日之前,还没有人见过这个东西。

    听到声音,殿上的人都想不到这是个什么玩意。

    直到殿外的侍卫神色惊变,惊慌失措地退到这议事殿外,有人看到这些侍卫身上染红的血,才终于反应过来。

    这大梁的天,变了。

    前来报信的侍卫惊声道:“火铳!是火铳!”

    殿上的官员皱紧眉头,改制火铳都出现在京里多久了,怎么如今还会因这等事情惶恐不安。

    直到有人抬头,看见冲进宫中的人手里握持的东西,神色惊变,高声道:“那是什么?”

    那在朝上,一惯保持着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从不把人放在眼里的魏昌宏,此生第一次露出这般惊愕的神色。

    他甚至顾不得自身安危,拨开人群,大阔步上前。

    魏昌宏调遣的将士及兵马,在宫门口跟影卫撞上。

    影卫手持双管突击步枪,呵斥对方后退,对方却拎着长刀要往他们的身上砍。

    在京中率领将士的,正是方运手底下的那位张副将。

    他今日得的是死令,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任何一个影卫进入宫中。

    未料到这些影卫手里拿了个黑漆漆的大家伙,张副将下意识觉得危险,可仍旧不愿意后退。

    第一批跟在他身边闯入宫中的,就是魏昌宏身边的死士。

    这些死士披着京中将士的防弹甲胄,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然后……就这么在他面前,被突突几下打死。

    那是一把黑洞洞的,有着两个枪口,强势恐怖的火铳。

    张副将所率领的人手,在短短的几瞬之内,覆灭大半。

    他站在人群中,不得已只能清出道来,往宫中退。

    魏昌宏这一抬眼,所看到的,就是影卫手持双管突击步枪扫射,那张副将狰狞着一张面孔,手中的改制火铳没能打出去几下,便被那强悍不讲道理的东西,直接扫射身亡!

    他看到血花四射,张副将轰然倒下。

    同时,身后传来施元夕冷淡至极的嗓音,她说:

    “双管突击式火铳,是下官从入国子监开始,便着手为魏大人准备的礼物。”

    “大人可还喜欢?”

    第102章  谋害先帝

    魏昌宏此刻根本顾及不上她所说的话, 眼前这一幕给他造成了太大的冲击,他看着那在人群里无往不利的强悍武器,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逆流。

    ……这种感觉, 魏昌宏这一生中都没遇到过几次。

    淮康帝时争储虽然激烈,可先帝是中宫嫡子, 手底下能用的人众多, 纵是艰难, 却也从未出现过这等一子落空, 满盘皆输的局面。

    不说魏昌宏是何等想法了,魏党一派官员见得这般场面, 一颗心都凉了半截。

    混乱的朝堂中,有人控制不住地发抖, 双腿一软,竟是险些跌倒在地。

    被这画面冲击到的,除去魏家的人,还有谢郁维。

    顾安仲担任兵部尚书已有一段时日,如今对改制火铳也算有了个比较全面的了解。

    就是因为知晓得多, 他才清楚这东西的构造究竟有多么玄妙。

    他曾不止一次地提及过, 如今的朝堂上, 最难对付的人便是施元夕。

    今日发生的一切,正好印证了他的说法。

    他身边的谢郁维眼眸若一汪望不到底的深潭, 神色复杂晦涩。

    谢郁维的目光落到不远处的那个人身上,这一眼,却看到徐京何站得离她很近。

    这个距离, 若是身边有人想要对施元夕下手, 他便能在瞬间拦截住对方。

    谢郁维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殿内的气氛古怪, 在场的官员心中五味陈杂。

    这短暂的时间内,影十三已经率领众多影卫,冲入宫中。

    他穿着特制的黑色甲胄,这是改良款的第三版甲胄,比普通甲胄多出一个连着头盔的面罩。

    功能性和防御力度上,还比不上现代军队的作战服。

    但在只持有改制火铳,也就是普通手枪的大梁,便足够应付所有情况了。

    他抬眸看向面前的大军,高声道:“率领京畿营谋逆造反的将领已被击杀。”

    “皇宫禁地,除天子亲卫外,其余人等轻易不得踏入。”

    “即刻起,若还有人持兵刃、改制火铳冲入宫中……格杀勿论!”

    影海及影十四也在队伍中,更有影卫已经跃上宫墙,将墙头上指挥人前进的将领直接击杀。

    身后的大军停滞在了原地。

    这些将士,并非都清楚魏家所行之事,绝大部分也是听从军中将领的指挥。

    余下那些知情的将士,在那强悍不讲道理的武器前,亦是不敢妄动。

    大军后方,姗姗来迟的顺天府尹高声道:“京畿营将领方运、张雾等人联合朝中官员谋逆造反,罪不可赦!”

    “京畿营将士即刻放下手中兵刃及改制火铳,可从宽处理,若有顽固抵抗者,谋逆大罪将祸及家人,诸位可曾想过后果?”

    这位顺天府尹,是个出了名的滑头,与王瑞平那等保有原则的官员不同。

    他曾走过魏家门路,在京中之事上,多次替魏家遮掩,且广开大门,给魏党一派行方便。

    可一旦出现争斗,他又是躲避得最快的人。

    魏党调派将士强闯入宫的事,他身为顺天府尹,必然是清楚的,但他并未阻止。

    宫门口发生冲突,影卫扫射众多魏家死士,以一敌百后,他察觉到不对,即刻率领官兵夹击。

    行事做派是非常典型的两面派。

    但这种人在关键时刻的倒戈,带来的影响也是巨大的。

    堵塞在宫外的大批将士反应过来,纷纷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前边闯入宫中的,还有些人在负隅顽抗,只要动手,必定遭到影卫击杀。

    这些人的血将宫中的地砖都给染红了。

    冲杀入宫的影卫,却没受到过多折损。

    跨级别武器的顶级统治力,直接强制抹平人数上的差距。

    京畿营败势已显。

    魏昌宏在宫中兴兵的弊端也同样显现了出来,殿上还有大批影卫,他眼下是插翅难逃。

    殿外的动乱,不断拉扯刺激着魏党一派官员,陈海站在人群里,脑子里砰砰乱跳,心率紊乱。

    而在动乱以前坐回殿上的魏太后,那保养得宜的面容上血色尽失,她几度想要起身去控制住场面,浑身的力气却仿佛被人给抽干了一般。

    她只能死死地握住凤椅的扶手,目光落到魏昌宏身上。

    魏昌宏半边脸都隐匿在了暗处。

    殿上还留有些宫中侍卫,这些人只听命于他,他行事之前,曾派人在慈宁宫藏下了一批武器。

    可在这批宫中侍卫冲入议事殿后,他却没能看到一把武器。

    这就代表着,周瑛不只是说动了一个魏忠那么简单,她在宫内还埋有其他的人手。

    ……魏家最后的退路都没了。

    魏昌宏一双眼眸阴沉沉的,他看到了站在殿门口,虎视眈眈的夏莱和尹骸身边得力的天子亲卫。

    纵是殿内的所有侍卫联合在一块,亦是没办法将他护送出殿。

    今日之事,终是走入了死局。

    无数目光注视下,魏昌宏轻抬眼,与殿上的太后对视,随后停顿片刻,便毫不犹豫地掀袍跪下,当着所有朝臣的面,他沉声道:

    “臣受他人蒙蔽,犯下大错,还请皇上责罚。”

    满殿俱静。

    谋逆、动乱甚至波及到京城最主要的京畿营,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错误二字便能轻易揭过去的。

    只是魏昌宏会做出这样的举动,还是在许多人的意料之外。

    那把持朝堂的魏家,一直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谁都没有想到,魏昌宏还会有跪下认罪的一天。

    许多官员心中感慨不已,本以为大局已定,不料却听得魏昌宏沉声道:

    “联合魏天昊,买通京中官员,勾结京畿营将领等事,皆是罪臣一人所为,与太后无关。”

    混乱中,陈海抬起头,怔愣地看向魏昌宏。

    他这是要舍弃所有保住魏太后?

    施元夕眼眸深沉,外边的动乱还未彻底平息下来,殿中朝臣太多,轻易不能动手。

    朝中还存有几方势力的情况下,一旦动手,周瑛和小皇帝就会担上血洗朝堂的罪名。

    ……若出现什么岔子,大梁便彻底乱了。

    眼下就是魏昌宏最后能在朝上辩解的时间,他却将所有罪责揽到自己身上,看起来像是放弃了,实则不然。

    果不其然,施元夕才萌生了这个想法,上首的魏太后便已开了口:

    “我魏家三代皆是朝中臣子,为大梁江山殚精竭虑!魏昌宏更是先帝身边的重臣,为大梁立下汗马功劳!”

    “今日他受人蒙蔽,哀家亦是不敢在皇上面前说出清白二字,只求皇帝宽允,将他涉及之事查清,也好叫他死得明明白白。”

    “让魏家所有人,都清楚他究竟犯下何事,因何受死。”魏太后说及此处,微顿片刻:

    “边疆战事皆由魏昌宏统领指派,皇帝 纵是因他迁怒哀家,不愿给魏家留些脸面,也需得要为边疆将士多加考虑。”

    “此刻杀他,只会动摇军心,给北越以可趁之机。”魏太后说着,直接掀开了那道帘子走了出来。

    小皇帝一回头,就对上了她赤红的眼睛。

    他被魏太后的模样吓了一跳,往后缩了下,被宫人护在身后。

    小皇帝心头乱跳。

    这场面简直比他做过最恐怖的噩梦还要可怕三分。

    朝上的官员心情复杂。

    魏昌宏和魏太后向来都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如今到了这个关头,本以为终于能看到魏家低头。

    没成想,魏昌宏和魏太后这一出,名为低头,实则便是威胁。

    和双管突击步枪是施元夕的底牌一样,那远在边疆的严广海,也是魏家的底牌。

    只是战事未平,这个底牌离得太远,魏家很难用得上。

    但魏太后和魏昌宏的意思非常明确了,若今日周瑛不顾一切地命人斩杀魏昌宏,说不准第二日边疆便会发生动乱。

    魏家这是在拿大梁的安危,来换取魏昌宏苟活的机会。

    不。

    施元夕冷眼看向魏昌宏。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魏家这是知晓场面失控,暂且后退一步,打着强行拖延时间,等待边疆凯旋,再度卷土重来。

    这可不是苟活那般简单。

    当然,到得这一步,魏太后和魏昌宏也是在赌。

    即便是他们今日斩杀了魏昌宏,边疆也未必会发生动乱。

    只是边疆主将到底算是魏家的人,就看周瑛有没有这个魄力,顶着边疆可能会失控的风险,直接将魏昌宏问罪处斩。

    魏太后还真是恨周瑛啊,哪怕是让魏家遗臭千年,也要给周瑛埋下祸根。

    今日在百官群臣面前杀魏昌宏,来日周瑛想要垂帘听政,不知会遭受到多少阻碍。

    这已经不算在给自己脱罪了,就是临死之前,也要拉周瑛垫背。

    这些事情明显超出了他们教给小皇帝的范畴,周瑛就在殿上,魏太后说这番话,指向的也是周瑛。

    “在太后看来,魏家就算是犯下谋逆造反的重罪,也要顾及从前,从宽处理?”万籁俱静下,身侧的徐京何抬头,将矛头对准了魏太后。

    “天子年幼,太后把持朝政,魏家所做的事情,俱都是倚仗着殿上的太后,而今,太后却还能为逆贼请命。”施元夕亦是开口,她面上带着些讥讽的笑意。

    “好一个京城魏家,好一个太后母族,竟是要比这大梁的律法,比之皇室安危都要重要!”

    魏太后面色紧绷,眼中隐含暴戾之色。

    若换做从前,她早就发作出来了,可如今形势比人强。

    魏家若真的倒塌了,她这个太后也不过只是个空架子。

    魏太后心下清楚,现在最为重要的,是保住魏昌宏。

    她面色冰冷地道:“哀家从未说过魏昌宏无罪,牵涉谋逆之事,不论是谁,皆是死罪!”

    “哀家只是让皇帝顾全大局,勿要引起不该有的动乱。”

    她深吸了口气,转头看向皇帝:“还是说,皇帝是觉得,哀家也该与魏昌宏同罪论处,直接斩杀于朝堂之上!?”

    周瑛眼眸轻沉,这话可说不得。

    虽说在场的官员都清楚,魏家之事魏太后必定也有涉及其中,可她明面上是皇帝的母后,同属皇室。

    大梁以孝道治天下,对百姓来说,父母亲人便是犯下天大的错,也轮不到子女来处置她。

    大梁以前的朝代也不是没出现过这等事宜,一般来说,就算要处决魏太后,也是私下动手。

    她可以‘暴毙身亡’,可以重病亡故,可就是不能在这大殿上,在天下人的面前,被皇帝下令处死。

    “罪臣所行之事,皆与太后无关,是罪臣与太后的血缘关系,才令得太后遭受蒙蔽,还请皇上明鉴。”

    周瑛眼眸幽沉,魏昌宏还不惜包揽所有罪责,在朝上大喊魏太后清白。

    既是‘清白’,小皇帝所处的身份上,他们就更不能对魏太后下手。

    施元夕眼眸低垂,魏家是觉得,边疆的一个严广海,和魏太后天然占据优势的身份地位,就能成为魏昌宏的保命符?

    她轻抬头,目光移至殿前的某个人身上,随后转身,背对着魏昌宏和魏太后,面向朝中所有的臣子。

    “太后乃是大梁国母,今日非得要顾念着骨肉血亲之情,为魏昌宏开解,确也是情有可原。”

    “只是不知,谋逆造反之罪,太后可以宽允,给魏昌宏辩解和查证的机会,那么——”

    施元夕冷下目光,厉声道:“魏昌宏谋害先帝一事,在太后眼中,是否也是罪不至死!?”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不说魏党一派了,连带着那些中立派的官员,在这一瞬间都是神色巨变。

    王瑞平的反应最大,他在施元夕这番话吐出口以后,直接变了神色,大阔步上前,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惊声道:

    “施大人所言可是真的?”

    其实施元夕也不确定。

    只是一直以来,她都对一件事情有所怀疑。

    那就是魏家究竟为什么要留着周瑛的性命?

    若魏家是那种在乎朝臣、百姓的看法的良臣,或许还有些许可能,可这明显与魏家的行事风格相悖。

    小皇帝是魏家揽权的幌子,若要这个棋子乖巧懂事,那么在小皇帝刚登基时,就应当将周瑛除掉。

    只有周瑛这个生母死了,这颗棋子才能任由着他们摆弄。

    当然了,周瑛手里有影卫和先帝私库,魏家或许是对影卫忌惮,又想着通过周瑛找到私库,所以才留她性命。

    可两相权宜下来,仍旧还是杀了周瑛的收益更大。

    魏家是想要把持朝政,他们也有着各种各样的方式揽权,犯不着因为一点银钱,给自己留下这么大的一个祸患。

    施元夕思来想去,觉得这个症结,就出在了影卫身上。

    魏家不是忌惮这几千影卫的实力,而是知道周瑛身边有人,怕周瑛死后,这些影卫会把对他们不利的消息散播出去。

    究竟是什么消息,能令魏家如此忌惮呢?

    在施元夕被派遣离开京城以前,她曾有一日留在宫中,与周瑛秉烛夜谈。

    从周瑛口中,她探听得到先帝与周瑛的一些往事。

    此事虽说逾矩,但还没到让魏太后忌惮的地步。

    周瑛和先帝确实结识在淮康帝在位期间,周瑛是在发现自己怀有身孕后,想要给孩子和自己留个后路。

    当时储位争夺激烈,最有可能登上大位的人,就那么几位。

    周瑛权衡之下,选择了先帝。

    她刚开始,其实只是想要保住他们母子的性命,并不奢求先帝能因为她替其挡酒一事,就对她另眼相待。

    先帝就算登基,得力的也只会是魏家,这点她心知肚明。

    这等情况下,小皇帝就绝不可能是先帝的子嗣。

    而且这些事情,归根到底都只是先帝的私事,便是泄露出去,败坏的也只是周瑛的名声。

    魏太后这般恨她,何必要替她遮掩着?

    周瑛自己本身也有些怀疑,但她派人秘密暗查了许久,都没找到什么线索。

    一直到她抓住魏忠的把柄,知晓了花房之事。

    这道消息传到惠州时,施元夕当时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都不是其他。

    而是先帝那个所谓的暴毙身亡。

    据周瑛所说,先帝登基的两年内,虽政务缠身难免疲累,可身子一直都还算不错,比之相比较起来,周瑛身体反倒更差一些。

    施元夕也了解些医学知识,她也知道猝死这种事情,与人本身的身体素质其实没多大关系,本来就是偶发性事件,光就这么一件事的话,其实是不足以证明先帝之死有蹊跷的。

    可她更不相信魏昌宏和魏太后的人品。

    这事听着荒唐,所以从没有人想过。

    魏太后毕竟是先帝的亲妈,她是失心疯了才会去谋害自己的亲生儿子。

    关系到朝堂政务的事,施元夕的态度都很谨慎。

    所以即便觉得没太大可能,她还是派人去查了。

    她调查的方向跟周瑛不同。

    周瑛之前主要是针对宫中,查探的也都是魏太后身边的一些老人,而且因为那时候魏家在宫中只手遮天,查起来很困难。

    施元夕则是从魏家下手。

    逻辑很简单,魏家如果要杀先帝,那必定会有个杀人动机。

    以目前她从各方渠道了解到的先帝信息来说,先帝极其富有远见,手段了得,非常人所能比。

    这样的一位皇帝,怎么会眼睁睁看着魏家一步步坐大,而丝毫没有动过削减魏家的心思呢?

    这件事,京里的人或许都没有话语权,但远在京外的有一个人有。

    此人就是从前边疆军队的将领之一,也是施元夕当时将路星奕引荐到边疆时,周瑛给她联络的中间人。

    边疆将领——王溪。

    王溪是从前边疆主将身边的副将,也是先帝的心腹之一。

    此前施元夕与他之间的来往,仅在于边疆之事上。

    这次事出紧急,她便直接写了封密信,派人交给王溪。

    王溪回信很快,也是这封密信,让施元夕直接掌握了关键信息。

    先帝登基后,与魏家的矛盾逐渐扩大。

    魏家的胃口太大了,要皇后之位,要在各方安插自己的人手,且还要动兵权。

    最后一步直接踩到了先帝的底线。

    再加上周瑛之事,让先帝在暴毙身亡前的大半年时间内,都没再见过魏太后一面。

    私底下,先帝已经在着手部署,欲将魏昌宏连同其党羽一举拿下。

    只可惜,这件事还没完全落成,先帝便已暴毙身亡。

    施元夕听到这番话后,又想到了一件事。

    那就是先帝猝死前,吃下护心丹,但却只见了周瑛一个人的事。

    他将所有的人手和金银留给周瑛,是出于两个人之间的情分。

    但若往深了说……极有可能是先帝意识到了魏家对他下手一事,只是猝死得太快,没能把自己的怀疑告知周瑛!

    情分不是作伪,忌惮和憎恶魏太后也是真的。

    施元夕将这件事情告知周瑛后,周瑛逼问过魏忠。

    魏忠矢口否认。

    但他能否认,先帝花房里的宫人却不会对他们有所隐瞒。

    魏家紧闭城门阻挡施元夕回京时,花房宫人就得了周瑛信息,顺利入宫。

    彼时魏家只查探施元夕一人,对其他人压根就没过多关注。

    这个人周瑛因为宫中戒严暂且没见到,施元夕昨夜却是亲自见了对方一面。

    那宫人听了她的话以后,神色巨变,仔细回想许久,终是想到了一件事。

    “先帝暴毙前三个月,魏昌宏确实派人给先帝送了盆极其难见的兰草。”

    “魏昌宏是以修复先帝和太后关系的名义来的,先帝虽不喜兰草,但看在太后的面上,还是收了东西。”

    “只不过那盆兰草放在御书房的时间不长,仅半个月,就被先帝命人撤下了。”

    据宫人所言,后来那盆兰草被当值的宫人失手打碎,魏太后发怒,牵连花房受罚。

    也是因此,他才记住了这件事。

    施元夕听完他的话,便几乎确定了她心中的想法!

    魏忠能用这种办法,在无数眼线盯着的淮康帝后宫,暗害了江太妃。

    那魏家就还可以继续用这种办法,来谋害先帝!

    她说不确定,是因为先帝并非是死在魏昌宏动手以后,而是时隔了几个月才暴毙身亡的。

    魏昌宏若真的下手,用了什么药,又对先帝造成什么伤害,这都很难估算清楚。

    太医院还留有先帝的脉案记录,在暴毙身亡之前都是正常的。

    所以不能确定先帝究竟是意外死亡,还是有魏昌宏下手的因素在内。

    但是,到得如今,先帝是不是死于魏昌宏的毒手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魏昌宏确实下过手。

    只要下手,那便是谋害先帝!

    施元夕转身,在无数惊骇的目光里,看向魏昌宏,道:

    “先帝驾崩前三月,魏昌宏曾差遣人将一盆兰草送至御书房,这盆兰草里,下了烈性毒药,有宫中记录和先帝花房内的宫人,还有……魏太后身边的宫人为证!”

    最后一项,她指的是魏忠。

    托今日这场混乱的福,魏太后和魏昌宏还没时间审问魏忠,他们也不知道,魏忠究竟是背叛还是受到周瑛的威胁。

    “这个毒药,便是令先帝暴毙身亡的罪魁祸首!”施元夕抬眸,目光落在魏太后身上:“先帝可是太后娘娘的亲子啊,虎毒尚且不食子,太后如何会做出这等心狠手辣之事,竟是纵容自己的亲弟弟,残害自己的亲生儿子!?”

    “还是说,此事之上,太后也有参与其中?”

    第103章  斩立决

    魏太后骤然抬头, 目光落在那跪在帘后的魏忠身上,魏忠满脸惊慌之色,他张嘴想要辩解, 他并未同周瑛说过这样的话。

    不想却直接被魏太后打断。

    大殿之上,魏太后目光狠戾, 声色高昂:“荒谬!”

    没有帘子的阻隔, 施元夕将她面上一晃而过的慌乱看得尤为清楚。

    魏太后整个人犹如一张拉满的弓, 浑身紧绷、呼吸急促, 常年颐指气使的面孔上,带了些狰狞。

    “哀家是先帝的生母!魏昌宏与先帝亦是血亲, 魏家从未做过愧对先帝的事!”

    “便是先帝在位时,都尚且对魏昌宏敬重有加, 如今你为了对付魏家,竟是这般口吐妄言,不知所谓。”

    施元夕说出的这件事情,直接踩中了魏太后心中最为不可告人的秘密,哪怕知道眼下所有的一切都对他们不利, 她还是忍不住咬牙切齿地道:

    “如此狂悖, 你该死!”

    面对这等指控, 魏太后暴怒也算情理之中的事。

    只她到底还站在殿上,又有宫装做遮掩, 所以整个朝上,除去那些离她最近的人以外,根本没有人注意到。

    自来以皇家仪态, 居高临下示人的魏太后, 那收在宫装下的手竟是隐隐颤抖。

    魏昌宏被指认谋逆,她都没有这么失态。

    她在宫中呼风唤雨多年, 心态远非常人可比。

    也唯有先帝之事,能够轻易攻破她的心防了。

    瞧着是暴怒,实则却是一种交杂着愤怒、心虚和痛苦的复杂情绪。

    今日之前,魏太后从未想过,竟然还能有人注意到当年先帝意外暴毙一事。

    先帝登位的第二年,他们母子关系已经恶化到了极点。

    她一心一意为魏昌宏和魏家子嗣铺路,先帝忌惮外戚,对他们所想要做的事多加阻拦。

    甚至还秘密处死了一位魏家臣子。

    算起来,此人也算是魏太后的堂弟,先帝的舅舅。

    先帝这般不顾念骨肉亲情,还一心要纳周瑛这贱人入宫,让全天下的人都看魏太后的笑话。

    时日渐长,魏太后便对先帝越发失望,直至心冷。

    可从始至终,她都从未想过要动手杀自己的儿子。

    对她来说,魏家很重要,可先帝是她十月怀胎,好不容易才保下来的孩子。

    即便是两边关系恶化至不可调和的地步,她也不会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

    虽是如此,魏太后却能察觉得到,魏昌宏逐渐失去耐心。

    只是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魏昌宏竟是会指派她身边的人对先帝下手。

    下手的宫人,还是她从宫外带入宫中,陪伴在身旁几十年的老人,是先帝的乳母。

    当时魏太后便清楚,这件事情上她撇不干净了。

    不管她有没有参与其中,又是个什么样的想法,只要先帝知晓了这件事情,魏家……包括她在内,都会被打成逆臣。

    她这太后之位,或许都没办法保全。

    她知道魏昌宏这是逼着她,跟魏家站在一块,但心底还是痛恨魏昌宏下这样的毒手。

    好在那盆兰草放入先帝御书房的时间不久,东西被撤下去后,魏太后疑心是先帝发现了里边的毒药,这才大张旗鼓地斥责了皇帝身边花房里伺候的人。

    顺带让人将兰草砸碎,将东西损毁清理出去。

    以此来试探先帝。

    但先帝就好像完全不知道这件事一般,后续身体也没出现什么不适,魏太后长松一口气,以为先帝年轻身体好,未被伤及根本。

    谁知不过三个月时间,先帝骤然崩逝,死前还只见了周瑛。

    ……先帝究竟是不是因那毒而死,连魏太后都不清楚,太医院内只有一两个魏家的人,魏昌宏用药高明,下的是慢性毒,毒性会慢慢腐蚀人的身体,而且刚发作时,诊脉是诊断不出来的。

    可她也清楚,不管先帝因何而死,只要魏家做出过这种事,那就是谋害先帝。

    先帝已死,这个事情一旦暴露,魏家也会随之倒塌。

    所以即便魏太后恨魏昌宏下此毒手,可为了保住她的地位,保住魏家荣华,她还是得要将此事压下去。

    她身边经手此事的人皆被她处理了。

    唯一担心的,就是周瑛。

    魏太后一直怀疑,先帝已经知晓此事,且将其告知了周瑛。

    正因如此,他们才会格外忌惮周瑛,迟迟没有对其下手,就怕引发动乱。

    没想到,她费尽心思遮掩的事情,就被施元夕毫无保留地在朝堂上披露出来。

    魏太后如何还能坐得住?

    她深吸了口气,想要如往常一样平复情绪,却始终无法控制颤抖的身体,只能连番斥责道:

    “你为了达到目的,不惜收买哀家身边的宫人,为你编造的荒谬之言作证!”

    “如此居心叵测,你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施元夕却是冷笑了瞬,她抬眸扫向魏忠,道:“收买?太后未免太瞧得起微臣了。”

    “魏忠跟在太后身边几十年,手上不知道沾染了多少人的性命,微臣不过一个小小的翰林侍读,竟是还能收买这样的忠奴。  ”

    她满眼嘲讽,不再给魏太后争辩的余地,道:“这么多年过去,宫中又有太后帮其掩护,魏大人只怕从未担心过此事会被披露吧?”

    “大人只手遮天,估计早已经将牵涉其中的人处理掉了。”

    她对上魏昌宏那双森严恐怖的目光,没有半分退怯,冷声道:

    “只是这大梁,到底不是魏家的天下。”

    “谋害先帝一事,除太后身边的魏忠,从前先帝宫中的宫人外,还有人证。”施元夕微顿,抬眼看向四方:“宫中内务府的岑嬷嬷,可为此事作证。”

    魏太后双手交叠,指甲深深地掐进肉里。

    周瑛这贱人的手,竟是还伸到了内务府。

    岑嬷嬷是宫中老人,历经三朝,其所说的话本就具备极大份量。

    更别说……

    施元夕沉声道:“先帝身亡后,太后便动用手段,将周太妃赶出宫外。”

    “青云寺中究竟如何,殿上的大人们应当也是心知肚明。太后不让宫中往青云寺送任何东西,但却在每个月里,差人送去一盆花草。”

    “开始时,周太妃也未有察觉,直至身子突然变差,从前能跑能跳之人,在短短的时间内变得瘦骨嶙峋,几度性命垂危。”

    这天下所有的事情皆有因果。

    魏太后将周瑛驱逐到青云寺,还反复用毒药摧残折磨周瑛。

    她做出这些事情时,从未想到过,有遭一日这些东西,竟是会成为他们谋害先帝最主要的证据。

    用惯手段害人的人,会反复使用一种手段。

    怎么害先帝的,就怎么害周瑛。

    “此事青云寺上下皆可作证!如若太后仍旧不死心……”施元夕冷笑了瞬,她抬头,看向前边的谢郁维。

    魏家一倒,周瑛便是直接获利之人,这等情况下,谢郁维大概不会出手帮他们扳倒魏家。

    他不会,江太妃会。

    那江太妃多年来都对此事耿耿于怀,若知晓是魏家所为,怎可能轻易放过魏太后。

    “可传召另一位受害者入朝。”施元夕冷眼看向殿上的魏太后:“此人便是当年被太后下令,用烈性毒药埋在花草上,彻底损害了身体的——江太妃。”

    话说到这里,已经不用再多加验证了。

    后宫之中就有两人遭到魏太后毒手,又有多位证人可以为此事作证,这件事情,便必不可能是假的。

    朝中官员皆为之震怒。

    先帝之死,于整个大梁来说都是一件憾事,尤其这两年内,朝局乱成这样,许多朝臣午夜梦回想到先帝,都忍不住心酸痛楚。

    时至今日,仍旧还有很多朝臣时常写文悼念先帝。

    不说今日魏昌宏所做之事,光就谋害先帝一条,便足以够他死个千万次了。

    这个罪名太大,是他搬出严广海,搬出太后,都无法抹平的。

    上首的魏太后面上血色尽失,她几度想要开口辩解,却被底下愤怒的朝臣淹没。

    “我大梁建朝多年,从未出现过这等事情!魏家怎么对得起先帝,对得起朝堂和黎民百姓!?”

    “先帝勤政爱民,如太后所言,对魏昌宏敬重有加,可你这贼人,竟是生出了不臣之心,下这般毒手!”

    “你这逆贼罪该万死!”

    群臣愤怒之下,险些将魏昌宏活撕了。

    他身侧那些侍卫将要动作时,外边的影卫已经控制住大军,手持双管突击步枪,行至殿前。

    一眼望去,大殿外黑漆漆一片。

    影卫只这么伫立在外间,便能给朝堂带来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这一瞬间,不论是殿上的魏太后,还是魏昌宏,他们都同时意识到自己走到了尽头。

    施元夕便在突击枪的射程范围内,上前一步,她挺直脊梁,面上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只目光冷沉地看着上首的魏太后,高声道:

    “魏家在太后庇护下,犯下诸多重罪,我大梁朝堂,对这等事情绝不姑息。”

    “朝堂政局上,容不得半点疏忽大意,这些事端皆由太后而起。”

    “为给黎民百姓一个交代,为正朝堂之风,请魏太后——”

    “即刻退朝!”

    这个退朝,和平时早朝的退朝的含义不同,这是直接剥夺魏太后把控朝政的权力,将她驱逐出朝堂。

    一般来说,朝臣没有这么大的权力。

    可眼下局面早就不能以寻常情况论处,施元夕作为查出魏家所行之事的功臣,代表着大梁朝堂所有官员,魏太后也不是皇帝,她开口驱逐,就是朝堂所有官员的意思。

    魏家把持朝政多年,魏太后万万没有想到,她活到最后,竟是被这个从未入过她眼的女子赶出朝堂的。

    她堵在喉间的话一个字都没能吐出,也无法接受身份地位的反转,情绪剧烈起伏间,直接昏厥在地。

    魏昌宏见状,眼眸剧烈晃动,高声道:“太后!”

    他想动,可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身后蜂拥而至的影卫,摁在大殿之上。

    周瑛抬眸,冷声道:“天子亲卫听令。”

    魏太后失去权柄,小皇帝暂且不能理事,满殿都是周瑛的人。

    那黑漆漆的枪口,就是周瑛的话语权。

    周瑛一声令下,所有影卫皆齐声领命。

    “属下听令。”

    “即刻调遣兵马出城,助镇北军平定城外动乱!”周瑛微顿:“另,命施元夕为监斩官,将罪臣魏昌宏押解入京中刑场,立即处斩!”

    施元夕眼眸微动,她缓声道:“臣,遵旨。”

    再抬眼时,宫中残留的魏家亲卫已经被影卫尽数拿下。

    朝中官员心情复杂,皆抬眸望向她们。

    朝上把控大权的人,从今日起,将要彻底易主了。

    而这,还只是个开始。

    京城各处动乱,镇北军那边在施元夕押解魏昌宏离开皇宫之前,到底是传来了捷报。

    此番确实惊险,若是他们入京再晚几日,魏家隐匿在深山密林里的数万军队,将会连同京畿营一起,大开城门闯入城中。

    届时,便是影卫手中有着双管突击步枪这等强悍的武器,对上对方这么多的兵马,亦是没什么胜算的。

    枪支虽然强悍,可造出来的子弹是有限的。

    镇北军得以镇压,也是因魏家豢养的私兵还不成气候,方运等人虽强,但在双管突击步枪面前,亦是难成气候。

    京中留下的影卫不足三千人,余下的几百把双管突击步枪留给了镇北军。

    这几百把枪支,加上声势浩大的镇北大军,给对方造成极大的压力,方运一死,那叛军便已溃不成军。

    京畿营那边的情况,也同样如此。

    知晓大体情况得到控制后,施元夕放下心来,直接带人押着魏昌宏,去往刑场。

    这位手中不知沾染了多少鲜血的佞臣,被羁押在囚车之上。

    可惜此番京中变动,来往街道上并没有人。

    戒严令还未全部撤下,京中百姓轻易不敢外出。

    这条街道上,除了施元夕的人手外,便只有一辆马车与他们并行。

    施元夕只看了一眼,便清楚对方的意图。

    入刑场前,她命队伍停下,抬眼见到徐京何满脸冷肃,抬步下了马车。

    囚车附近都是施元夕的人手,徐京何却没有半分回避,只冷眼看着那魏昌宏。

    他和魏家有着血海深仇,魏昌宏将死,有些话也该说清楚。

    施元夕看了那边一眼,正准备抬步离开,给徐京何腾出说话的空间来,就见他毫不避讳地开了口:

    “魏大人当初对我兄长下手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魏昌宏模样狼狈,闻言却只是斜睨了他一眼,冷笑出声:“本官如今最为后悔的,便是当初没有直接吞没整个江南徐氏。”

    徐京何身边的暗卫脸色都变了,这人死到临头,竟然还半点不知悔改,企图用这等话激怒徐京何。

    徐京何眼眸幽沉,面色冷然,凉声道:“是吗?”

    声音里好像没什么情绪,可施元夕却注意到了他冷沉的侧脸。

    她眼眸轻垂,直接开口道:“将他押入刑场。”

    边上的影卫领命,魏昌宏被影十三从囚车内拖了下来,他满头乱发,遮住了那双阴狠至极的眼,从徐京何身边经过时,还讥笑道:

    “徐家也是昏了头,你行事狠辣,却不让你入京,安排个天真不谙世事的徐民安来。”

    “呵。”他低笑了瞬:“可笑。”

    他拿徐民安的死,来嘲弄着眼前的人。

    未料到那个看着弱不禁风,面冠如玉的翩翩君子,竟是翻手从袖间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

    他修长的骨节握着那把匕首,直接越过影十三,将那把匕首扎进了魏昌宏的腰间。

    “啊!!!”魏昌宏在全无准备的情况下遭受重击,鲜血流了半身,他原本阴戾嘲弄的神色,尽数化作了痛苦。

    羁押着魏昌宏的影十三和影海二人都惊住了,徐京何动作极快,他们两人就在旁边,注意到他的动作时,他已经下手了。

    影十三惊骇之时,忙回头去看施元夕,却见施元夕就这么看着,面上并无阻拦之意。

    他瞬间了悟,给身后的几个影卫传递了眼神。

    犯下重罪的犯人,在行刑之前都会受刑,魏昌宏却没能经历这样的事,也是遗憾。

    徐京何本身就是刑部侍郎,他动手,施元夕就当他给魏昌宏用刑了。

    只是施元夕也没想到,徐京何竟是会当着她的面直接下手,这等行为其实是十分危险的,他们二人只是短时间内的同阵营,他这么做,等于将把柄递到施元夕面前。

    施元夕晃了晃神,那生得一副极好容貌,皮相极美的徐大人,抬手将那匕首迅速抽出,复又再次毫不犹豫地将那把匕首扎进魏昌宏的大腿。

    鲜血飞溅,沾染在了他的衣袍和那张没什么情绪的面孔上。

    徐京何取出一张帕子,一边擦拭着面上的血,一边用那双宛若深海般的眸看着他,道:

    “这把刀,是兄长入京前我赠予他的礼物。”

    他注视着魏昌宏那张痛苦的面容,冷声道:“他至死,都未能用出这把刀。”

    “今日我便代他动手,将你曾加诸于他的痛苦,尽数还于你。”

    他说罢,手起刀落,再次将匕首深扎进魏昌宏的身体里。

    徐京何没有像之前一样,立即将匕首抽出来,而是道:“你处心积虑接近兄长,靠他之才,为先帝攒下半壁江山。”

    “却在先帝大业将成时,踢他出局。”

    如魏昌宏所说,徐民安和徐京何一点都不像。

    徐民安谦逊,温和,乃是真正的翩翩公子。

    而徐京何则是不同,徐民安的温润如玉,他只学了个表象。

    徐民安是个真正的君子,有文人的高风亮节,他当初入京时,是怀揣着满腔抱负和理想,欲为生民开太平而来。

    得当年还是恒王的先帝重用后,他还给徐京何写信,称遇到了一位极为难得的明君。

    他得恒王重用时,未曾想过,这经世之才,会成为他的亡命书。

    徐民安在京中的后半程,已经很少给徐京何写信,最后一封信里他说,魏昌宏在先帝面前,说他私下与朝臣往来,说他居心不良,说他另寻新主。

    彼时,誉王已死,恒王呼声极大,淮康帝已将其立为储君。

    这些事,徐民安一件都未曾做过。

    魏昌宏有心构陷他,自是准备了大把证据呈递先帝面前。

    徐民安所选择的这位明君,并未选择相信他。

    先帝看到证据后,革除徐民安身上的所有职务,命他回府思过。

    徐民安万念俱灰下,写下这封信送至江南。

    徐京何自收到信件后,立即收拾行装赶往京城。

    可他还未入京,京中便已传来噩耗。

    徐民安连续多日求见先帝,都没能见到人,所等来的,只有一道问罪的旨令。

    从前徐民安处心积虑为先帝谋划得来的一切成果,均被谢、魏两家瓜分。

    他反倒成为罪人,不光丢掉官职,且还将连累家人。

    他连先帝的面都没见到,便锒铛入狱,在狱中饱受折磨,重病身亡。

    留给徐京何的,只有一具冰冷的尸首。

    徐民安死后,先帝终是彻查了他的案子,为他洗清了冤屈,可到底没将主事的魏昌宏如何。

    此后先帝登基,徐民安之事,便只能是意外病故了。

    先帝仍旧是天子,谢魏二家大权在握,唯有徐京何家中再无兄长。

    徐京何靠近魏昌宏,在他耳边道:“你处心积虑害死我兄长,以为从此以后便能大权在握。”

    “如今你大肆把持朝政,却还是落得这般下场。”

    他将那把匕首深深地插进魏昌宏的腹中,声音冷沉且不带情绪地道:

    “这份沾着人血的功业,你吃得下吗?”

    他语气很轻,下一刻直接退至几步开外,冷声道:“行刑时间到了。”

    施元夕看了他一眼,命人将那只剩下半条命的魏昌宏拖入刑场。

    她没去问魏昌宏,徐京何究竟跟他说了些什么。

    没想到魏昌宏到死都还不死心,在她离开前,捂住伤口,用尽浑身力气抬头看她,神色阴沉地对她道:

    “……当初在你献上图纸时,便应当杀了你。”

    徐京何的话,激起了他心中最后的不甘,魏昌宏从头到尾都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如果有,那便是没能及时杀掉施元夕,才会一步步让她成长至此。

    不想,施元夕听到这番话后,却是平心静气地看着他,淡声道:“那魏大人应该在更早些的时候动手才是。”

    剧痛之下,魏昌宏痛苦不已,神智昏沉。他一时没想明白施元夕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就听她在身侧低声道:

    “魏大人还不知道吧,你儿子魏青行,便是被我亲手射杀的。”

    魏昌宏骤然反应过来,双目怒睁。

    弩箭、武器……那天她用出来的火铳。

    他一时情绪失控,惊怒不已,口中溢出大量鲜血,口中吐着含糊不清的话,似是咒骂似是惊慌,可一抬头,就看到刽子手已经行至跟前。

    “啪!”施元夕在他惊骇,恐惧又暴怒的眼神中,扔出令箭。

    与之而来的,是刽子手举起的那把大刀。

    哗——

    手起刀落,一瞬之间,魏昌宏有任何的话,此生都再无法诉之于口,身体移位,整个人轰然倒在了地上。

    第104章  侍讲学士

    那猖獗半生, 一度掌权肆意妄为的佞臣,终是人头落地。

    施元夕收回目光,冷声道:“魏昌宏已伏诛, 将其所犯罪状写成告示,张贴于京中各处。”

    “封锁魏家各处, 等待朝中抄家旨令, 另派人抓捕魏党党羽, 不得有误!”

    魏昌宏此人, 要杀便得要尽早杀,稍微松懈, 便是给魏党翻盘的机会,尤其……施元夕和周瑛都清楚, 边疆还有个严广海。

    早朝结束后,宫中动乱,周瑛派人捉拿了魏太后身边一干人等,包括魏忠在内的所有宫人皆是被打入司礼监。

    魏太后昏厥不醒,偌大的慈宁宫内, 无一人伺候在她身边。

    她在朝上受了刺激, 如今人虽已经醒来, 却迟迟不愿面对现实。

    一直到夜幕低垂,魏太后才听到外边的影卫恭声道:“见过太妃。”

    魏太后睁开眼, 猛地从塌上坐起来。

    从前的雍容华贵皆不复存在,她满身狼狈,一夕之间仿若苍老了十来岁, 半倚在床榻上, 冷眼看着走进来的人。

    周瑛身后跟着几位宫人,魏太后的目光, 落到了那在宫中隐忍多年的岑嬷嬷身上。

    她冷笑道:“哀家从前倒是小瞧了你,只当你是个无权无势还不得宠的妃嫔,没想到……”

    “会咬人的狗不叫,你倒是好手段。”

    魏太后目光发冷,岑嬷嬷是淮康帝在位时提拔上来的宫人,周瑛当初在淮康帝后宫中夹缝生存,身边连个正经伺候的人都没有,却还能与岑嬷嬷相勾结。

    “早知你这贱人心机深沉至此,淮康帝死时,便该让你殉葬才是!”

    和她的情绪剧烈起伏有所不同,周瑛只面色平静地坐在圆桌边上,她闻言微顿,目光里没什么情绪地看着魏太后,道:

    “殉葬的规矩,淮康帝在位时便已废除。”她微顿,神色带了些讥讽:“太后手握大权,自来都不把底下的人当人看。”

    “如今魏家大厦将倾,太后却仍是这么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莫非太后是觉得,魏家此次只是短暂失利,你与魏昌宏仍旧还有起复的机会?”

    魏太后冷笑不语,撇开头不去看她。

    周瑛看着她这个态度,她面色不变,平静地道:“宫外方才传来消息,逆贼魏昌宏已被斩杀。”

    面前的魏太后神色突变,怒目圆睁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道:“你说什么?”

    这次离得近,周瑛终于看到了她颤抖的双手。

    她眼中划过一抹了然,原来不是不怕,而是在强装镇定。

    魏太后面色苍白,呼吸急促,朝上那种致命的窒息感再次吞没了她。

    她醒来后并非没有想过这种结果,却还是寄希望于城外的方运。

    想着待方运入城,兴许还能救下魏昌宏。

    事到如今,魏太后也终于品尝到了低人一等的滋味,家族和亲人的命运,皆不由她掌控,反倒落在了她此生最痛恨的人手里。

    她又惊又怒之下,险些再次昏厥。

    临近昏迷之时,却被周瑛带来的宫人生生掐醒了。

    魏太后在剧痛中醒来,所对上的就是周瑛冰冷的目光。

    “太后替着魏家大肆揽权,为着权柄,甚至不惜杀害自己的亲生儿子时,便该想到会有今日才是。”

    “如今怎么一副承受不住的模样?”

    魏太后满脸阴郁,脸色发青,近乎说不出话来。

    魏昌宏的死讯,代表着魏家已经彻底走向末路,她也活不成了。

    她难以控制住情绪,却又对眼前局面毫无办法,只得闭上眼睛,不去看周瑛。

    周瑛见状,冷笑道:“魏家专权滥杀时,太后不以为然,如今也该付出代价了。”

    魏太后倏地睁开眼看她:“你想如何?”

    她抬头,就见周瑛身后的宫人端上来了一碗黑漆漆散发着恶臭的药。

    周瑛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先帝死后两年,太后给我灌下多种毒药。”

    “太后隆恩,本宫自然当涌泉相报。”

    周瑛这句话落下后,身侧的影卫上前,直接将魏太后摁下。

    陶云亲自上前,用力掰开魏太后的下巴,神色冷硬地道:“这个东西,太后应该很熟悉才是。”

    “您不是每个月都要派人到青云寺,看着周太妃用药吗?奴婢手里的这碗药,便是用了您给的药方,抓了十副药熬制而成。”

    魏太后面色大惊,剧烈地挣扎起来。

    可她再怎么用力,都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陶云将那碗药灌入了自己口中。

    入口的腥臭艰涩之味,让她不自觉地想要将嘴里的东西吐出来。

    陶云却早已料到她的反应,强迫着她将药汁咽了下去。

    这药摧残周瑛接近两年,没有人比周瑛更清楚那令人作呕的味道。

    她冷眼看着魏太后因药物的作用而浑身痉挛,痛不欲生又恨不得将她大卸八块的模样,只觉讽刺。

    “太后可不能就这么死了。”周瑛冷睨着她:“本宫已经下令抄家魏府。”

    “太后可得要睁大眼睛看着魏家谋划的一切倒塌,看着所有跟你、跟魏昌宏谋划的人走上断头台才行。”

    周瑛说罢这番话,便想转身离开。

    走到殿门口时,忽然想起一事,她只留了陶云在身边,折返到魏太后跟前。

    看着魏太后痛不欲生的模样,淡声道:“到得今日,有些事也该说与你知道了。”

    周瑛其实一直都知道,魏太后怀疑小皇帝是她跟先帝的孩子,正因如此,她哪怕不喜小皇帝又极度厌恶她,却还是扶持小皇帝登上了皇位。

    以为她是顾念先帝,不想却是因为先帝之死与魏家有关,所以心中有愧。

    她看着魏太后逐渐青紫的脸色,缓声道:“我与先帝虽有些情分,皇帝却并非是先帝之子。”

    “先帝当年虽已打算对魏家下手,却从未想过将生母如何,他早亡,你落到这个下场,皆是你咎由自取。”

    周瑛说完,再无留念,走出寝殿时,还听到里边的人呕血的声音。

    她抬头看向天边。

    这些时日越发冷了,天色阴暗昏沉,终日不见阳光。

    今夜却难得乌云消散,皎月升空。

    周瑛望着月亮出神,许久才收回目光。

    她低声道:“夜色凉了,走罢。”

    那边,施元夕率领一众官兵冲入魏家府邸。

    影十三扫了眼这个整整占据半条街的宅院,神色冷沉地道:“官兵和影卫已将魏家宅院前后围住。”

    “魏家所有涉事之人皆已落网,魏昌宏的妻眷大半也都在府中,只有魏昌宏的长女魏青染及其身边的多名护卫消失不见。”

    魏家犯下的事足够诛他们九族了,他们家族中,本就以魏昌宏马首是瞻,绝大部分都参与到了贪污谋逆的事情中。

    涉及这些事情的人,此番都难逃一死。

    后宅中,魏昌宏府中的妻妾,绝大部分都是他党羽送入府中的。

    全然不知情的人,施元夕给了他们生路,只要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尽数告知朝廷,便能免除一死,流放出京。

    知晓内情且还利用魏家职权,行事狂悖且手中还沾染人命之人……必死无疑。

    没想到审讯都还没开始,魏青染收到消息后,竟是打算直接逃跑离开。

    施元夕面上没太多的情绪,冷声道:“查,让影卫重点探查魏家各处的密道。”

    “是。”

    影卫动作很快,又有得了特赦的魏家仆从指路,施元夕手底下的人,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地就找到了魏青染的行踪。

    魏宅这条密道,途径魏家的几处死宅,最后通向京郊。

    施元夕的人动作若再慢些许的话,魏青染便被身边的死士护着离京了。

    府中密道,是魏昌宏给自己留的退路。

    影卫追出京城,将她抓回了魏府。

    魏青染其实在魏昌宏出事以后,便收到了消息。

    她将府中的金银细软收拾出来,自己一个人偷摸逃离了魏府。

    会被影卫抓个正着,是因镇北大军驻守在京郊附近,通往外边的路都被封锁,她根本就没办法从京郊逃脱。

    只能带着侥幸待在魏家京郊的田庄上,想等着大军撤离后,再行离开。

    哪知她等来的不是镇北军撤离,而是施元夕。

    影卫将其抓捕后,还从她的行李中搜出了一叠厚厚的银票。

    影十四大概地估算了下,光是魏青染带着离京的银票和金银,便高达数十万两之多。

    施元夕没有亲自出城,魏青染被押回魏府时,面上满是怨恨之色。

    从前仗着魏家权势,如施元夕之流的官宦家的女儿,她都从未放在眼里。

    别说她们,就算是她们的父亲,也得要端着十万分的小心对她,点头哈腰,极尽谄媚。

    对付施元夕这类人,更是如同对付府中的奴仆一样,欺压打骂,无需顾及其他。

    没想到一天的时间内,她便从天上坠落,变成了路边谁人都可以踩踏的东西。

    还被影卫押解着,强行摁着她跪在了施元夕面前。

    魏青染愤恨不已,险些将自己的一口牙都给咬碎了。

    押送回京的路上,她已经知道了魏昌宏被施元夕处决的事,此刻又是心慌又是愤怒,声嘶力竭地道:

    “施元夕,你不得好死!”

    影卫给施元夕搬了副桌椅,施元夕坐在院子里,旁边还点着魏家那些价值千金的琉璃盏。

    她手中握着狼毫笔,正记录和核算着魏家清点出来的东西,闻言,只抬起眼,轻描淡写地看了魏青染一眼。

    她反应越是平淡,魏青染便越发愤怒。

    魏青染顾不得自己散乱的发髻,她抬头怒视着施元夕,道:“你为了报复于我,不惜栽赃陷害我爹,谋逆犯上!”

    “我当年若是知道你是这么一个心思歹毒之人,便不该让你家中之人送你去什么越州,应该送你去死才对!”

    施元夕闻言,终是放下了手中的笔。

    她抬眸,神色平静地看着魏青染,问道:“魏小姐真是贵人多忘事。”

    “我离京第二年,你与谢郁维的婚事一直未成,派遣匪徒前往越州想要谋害我性命的事,魏小姐这就忘记了?”

    魏青染心头紧绷,施元夕怎么会知晓此事?

    施元夕看着她脸色各色情绪交杂,慌乱失措的模样,便深觉好笑。

    她和魏家在朝上对立,要将魏昌宏拉下马,必定得要查找魏家犯事的证据。

    魏青染以为自己行事高明,实际上她所做的事,施元夕早在半年多以前就知道了。

    至于当年她在越州怎么没出事,这事就得要问谢郁维了。

    对于魏青染……从前施元夕对她的情绪,是挺复杂的。

    魏家以权相逼,直接毁掉她的名声,几乎算是葬送了她的一生。

    当年的施元夕,若说一点都不恨她,那是不可能的。

    可经由多年变革,又有去往现代的十五年,再度遇上她,施元夕心头已经翻不起波澜。

    在她与魏家多次交锋的过程中,魏青染所犯下的事情,甚至都够不到施元夕特地拿到朝堂上去讲的地步。

    她清楚,就算在朝上闹出来,最多也就会给魏昌宏一个教女无方的罪名。

    对魏家的地位不会有任何影响,魏青染更不会因此就受到惩罚。

    在施元夕手握重权时再看,魏青染犯下的这些事,也几乎称得上是微不足道。

    可对家中不得宠的二房女儿施元夕,便是覆灭性的打击。

    而这个世道,多的是第二种施元夕,多的是挣扎于命运和他人权力,蹉跎半生之人。

    所以,纵使到得如今,魏青染于她而言已经不甚重要,施元夕也仍旧打算给当年的自己,给同样遭受过魏青染迫害的女子,讨个公道。

    她抬眸,看着魏青染那副即便落魄,却还仍旧趾高气昂的模样,轻声道:“将她押送至顺天府。”

    魏家的案子,几乎都是由刑部和大理寺审理,施元夕却是直接越过这两者,将魏青染交给了顺天府。

    魏家得势时,顺天府尹恨不得将魏家捧到天上去,如今魏家彻底失势,在魏青染的事情上,他势必会表现出一副秉公处理的模样,将魏青染所行所犯的事,一一调查清楚。

    施元夕提醒道:“御史台钱御史的女儿,便是被魏青染害得失了清白,礼部尹主事家的女儿,因与她有过节,被她毁了名声,痴傻半生。”

    涉及的多半都是些小官之女,她若没有后边的遭遇,下场也跟第二位受害者差不多。

    施元夕轻扣了下桌面,神色认真地道:“另附上三年前她派人前往越州意图加害与我的证据。”

    周遭所有被看押起来的魏家人心头一凛,加上这最后一项,又有魏家那些罪名在身,魏青染便几乎没有了活命的可能。

    “施元夕!”魏青染这会彻底慌了。

    她双唇发抖,脸色苍白,瞪大着眼睛看向施元夕:“这些事我从没有做过!你这是公报私仇,我要去报官,不,我要见太后!”

    到得如今,她还觉得那听着好像没出什么事的魏太后,仍旧能做她的庇护伞,替她摆平所有问题。

    施元夕似笑非笑地问她:“不知魏小姐要以什么样的名义报官,是贪墨谋逆的逆贼之女,还是魏太后的侄女?”

    “可惜,魏小姐还不知道吧,太后与你父亲谋害先帝,被当朝揭穿,情急之下便病了。”她微顿,抬眸与魏青染对视:“太后这一病,只怕魏小姐日后都无法再见她一面。”

    魏青染那张脸刷地一下变得惨白非常。

    她突然意识到,施元夕所说的病,不是真的病,而是在说,魏太后也活不久了。

    她慌张的不是魏太后将死,而是自己倚仗的权势、地位和身份,都将化作乌有。

    比起从前她欺辱过的那些人都不如,甚至在施元夕给出这个安排后,她犯下的那些事会疯狂反扑,将她彻底撕碎。

    这等结果,魏青染如何能接受得了?

    她迫切地想要抓住些什么,来救自己的命,却发觉她什么都抓不住。

    谢、魏两家的姻亲,本就是为先帝登基而临时拼凑在一起的,谢郁维心中从未有过她。

    魏家一倒台,竟是无一人能为她开脱。

    她在内心极度混乱的情况下,猛地抬头看向施元夕,仓惶道:“施元夕……我知道从前是我不对,谢郁维凉薄,我不该将怒火都发泄到你的身上。”

    魏青染说着,挤出了两行泪,声音嘶哑地道:“我也是不得已的,父亲要与谢家联姻,我怕那人心中还有你,情急之下失了分寸。”

    “你我同是女子,你应当最为明白我的感受不是吗?”

    绝境之下,她开始诉说自己的不得已,自己的苦衷,她的生活困境。

    施元夕回眸看她,面色如常:“魏小姐的意思是,因为你过得不如意,所以便能拉数位无辜的女子,替你付出代价?”

    “你的家族将你当成联姻工具,还是一个漂亮的摆件,这都不是我所导致的。”

    “你身处其中,享受着魏家带给你的权势和富贵,肆意踩踏着他人尊严取乐,现在却要我一个受害者来体谅你。”

    “体谅你些什么?当初没把我彻底踩死吗?”

    如魏青染这样的人,撇除男女之分,就是真正意义上的特权阶级,吸食普通人血肉过活的权贵,死到临头,却拿后宅女子逼不得已的境况来说道。

    欺压弄权之事一点没少做,一句婚事做不得主,便可揭过全部错处,那在底下痛苦求生的百姓又算什么?

    无辜丢了清白和名声的两名女性又算什么?

    她可怜,旁人便活该了?

    魏青染还不死心,她见得施元夕要走,不顾一切地高喊道:“你分明就是对我心怀怨恨,那江静婉同样抢走了你定下婚事的夫婿,你能放过她,为何却不能放过我?”

    京中的人都知道,裴济西叛国后,身边的人都受到牵连。

    江静婉作为他的未婚妻,亦是被刑部传去问话了。

    但在查明江  静婉未牵涉叛国一事后,便迅速将其释放。

    裴济西被处斩后,江静婉和哥哥便离开了京城。

    她走之前曾去县主府求见过施元夕,只是施元夕事忙,没有见她。

    魏青染清楚,此事上是施元夕没有深究,江静婉才得以将自身摘干净。

    施元夕回身冷眼看她:“因为她未曾对人下过毒手。”

    “处置她的,也不是我,而是朝廷。”

    施元夕只是没有插手其中,让刑部秉公处理而已。

    “你心思歹毒,行事乖张。”施元夕缓声道:“落得这般下场,不过是咎由自取。”

    “我这里不是顺天府,你既是认定自己冤屈,便去公堂上叫屈。”

    “且看那顺天府尹是会听你的解释,还是会为苦主伸冤便是。”

    施元夕轻抬手,再不看她:“将她带下去。”

    魏青染的身影消失在月色中。

    魏家之事,朝野震动。

    几天之内,便查出众多党羽,牵连朝中方方面面,虽没有触及大梁根本,但仍是影响颇深。

    周瑛和施元夕商议后,决定暂时留下如兵部钱侍郎这样没涉及谋逆,也没经手大批金银的官员。

    其他如陈海、周御史、方运等人,都得要按照谋逆贪墨的重罪处理。

    且还得要在边疆严广海回京前处决。

    至于朝中空缺下来的位置,可提拔地方官补足。

    朝中举贤纳才,施元夕透了点口风给王瑞平,让王瑞平将平江冯炜然和魏长空的名字报了上去。

    冯炜然是肃清魏家的有功之臣,此刻提拔倒也符合常理,就是魏长空遭到了不少官员反对。

    他毕竟出身魏家,即便有功在身,也不免受其连累。

    短时间内,只怕无法回到京中。

    好在施元夕清算魏家人时,将他母亲排除在外,到底是保全了他的家人。

    经历动荡后,早朝时分。

    小皇帝静坐在龙椅上,抬眸扫向底下的一众臣子,触及到施元夕后,他双眸亮晶晶的,道:

    “传朕旨令,施元夕此番平定京城内乱,铲除朝中奸佞,处理惠州灾情立下大功,即日起,晋升其为正四品侍讲学士。”

    “协同三位大学士一起,掌翰林院事宜!”

    第105章  只有一个结果

    侍讲学士!

    施元夕入朝尚不足一年时间, 晋升速度简直不可思议。

    她立在殿上,引来无数人侧目。

    王瑞平眸光闪烁,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谢郁维身上。

    谁能想到, 当初那个依靠着亲事才能翻身的女子,竟会有这么一天。

    时也命也。

    今日这个场面, 换到此前任何一个时期, 或许都不会出现。

    偏逢着魏氏一族当权, 祸害江山社稷, 朝中官员也好皇室也罢,都饱受其威胁。

    施元夕有能力将霸占朝堂许久的魏氏一脉清理干净, 才能突破重重阻碍走到今日。

    而与之形成巨大对比的,便是今日的朝上鸦雀无声。

    再不像是施元夕初入朝堂那般, 引得无数人激烈反对,恨不得说她坏了整个大梁的规矩。

    四品朝臣,还担着侍讲学士的名声,日后便是帝师出身。

    等待时机成熟,说不准还能往内阁晋升。

    大梁朝堂上百年, 到得如今, 竟是要出现一位女性内阁臣子了。

    王瑞平想起这件事, 都还有些恍然。

    这些天都在大刀阔斧地整顿魏家残党,朝上一片阴霾, 难得出现了件喜事。

    散朝以后,不少朝臣都朝施元夕恭声祝贺,王瑞平抚着胡须, 笑道:“施大人升了官, 是不是得要请我等喝杯酒啊。”

    施元夕笑道:“待手中公务了结,定会备上宴席, 邀诸位大人过府宴饮。”

    旁边朝臣看着她身侧站着的,都是些朝中重臣,有人发酸,有人踌躇,有人……

    是反复徘徊在人群外,想参与进去,却始终都不得其法。

    来往的朝臣,看施致远的神色都有些新鲜。

    按说这施元夕是他的亲侄女,如今人家一朝成为了天子近臣,这施致远也理应跟着沾光才是。

    可施元夕与魏家斗法这些时日,大家都清楚,她早早地搬出施府,便是因为对施致远和萧氏不满。

    她那三门婚事里,还有一门是施致远这个大伯父从她手里抢去的。

    她如今得势,施致远反倒落得满身尴尬。

    进也不是,退也不行。

    想单独跟施元夕说句话,都找不到合适的空子。

    纠结犹豫后,施致远都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只能先行回家,看看能不能通过施雨烟的手,将施元夕请回府里。

    没错,是请。

    施元夕今非昔比,旁人想要攀附,都苦于没有门道,于施家而言,想要扭转从前的事情,就更需要拿捏好这个分寸了。

    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谢郁维看着施致远神色尴尬地从宫中离开,眼眸轻垂。

    跟在他身边的小厮打量着他的神色,一时间也分不清他是何想法。

    谢郁维轻阖上双目,在这边静坐了许久,一直等到施元夕从宫中出来,他听到宫门口传来的嘈杂声,方才睁开了眼睛。

    一睁眼,便和刚出宫门的施元夕对上了视线。

    他抬眸,对施元夕颔首示意,道:“我差人在盛江楼备下了一桌席面,不知施大人可愿赏脸?”

    施元夕抬眸看向他。

    魏家倒台后,原本几方对立的局面有所缓解。

    徐京何当着她的面连捅魏昌宏几刀,明面上瞧着是报了当年的仇……却不知他心中是否还留有对皇室的恨意。

    施元夕代入自己,若她是徐京何,那除去本身行栽赃陷害之事的魏家以外,最为怨恨的,便是先帝了。

    虽说徐民安之死是在于魏昌宏的构陷,可他们都清楚,先帝又何尝不是在借机铲除功臣。

    这等行为,其实同卸磨杀驴没什么区别。

    他对大梁皇室有所不满,不愿效忠,或者是有些别的什么心思,都实属正常。

    除徐京何外,京中手握权势最大的,便是谢郁维了。

    同是拥戴先帝的功臣,且同是世代簪缨的大家族,谢郁维的立场更复杂些。

    徐京何不满大梁皇室,所以没有投靠任何一方,若真要兴事,便只能做乱臣贼子。

    大梁这两年虽被魏家祸害得严重,可到底没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此刻作乱,必定惹来天下百姓的唾骂。

    这跟江南徐氏一直以来秉承的家风所背离。

    徐氏名满天下,又有高风亮节,向来都爱护羽毛。

    ……即便徐京何行事风格不像是徐氏的人,也不会轻易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来。

    谢郁维就不同了。

    他手握着江太妃和广郡王,目的非常明确,就是想要扶持自己的傀儡登台。

    某种程度上来说,谢郁维和魏昌宏二人的想法都是殊途同归,只是魏家占据天然优势,且行事作风阴狠毒辣。

    谢郁维虽也弄权,可到底不似魏家那般胡作非为。

    魏家倒台后,郑奇明便担心谢郁维会步魏昌宏的后尘,扶持广郡王,分裂朝堂。

    这个猜测倒也没错。

    谢郁维野心勃勃,轻易是不会放弃广郡王这面大旗的。

    果然,朝中局势还没有出现大变化,他便先一步找上了施元夕。

    施元夕抬眸与他对视。

    谢郁维生得俊朗,久居上位,气势逼人,唯独在她面前会收敛三分。

    当初裴济西悔婚,京里闹得实在不好听。

    萧氏为了避开风声,便让施元夕去天云寺内住了一段时日。

    她跟谢郁维,便是那时认识的。

    ……若说前面两门亲事,都是迫于当时的立场下,她碍于生存为自己选择的出路。

    那这第三门亲事便是偶然了,他们二人间,确实是有过些许情分。

    谢郁维当初求亲是发自内心,后来毁亲,于他而言,只是暂时的缓兵之计。

    他是打算在先帝登基,逐渐忌惮谢、魏两家联合时,解除婚约娶她过门的。

    谁知她在去往越州的路上便生病了。

    三年时间里,谢郁维身边的暗卫常驻越州,明里暗里把大夫往施元夕的跟前送,可却几乎没什么成效。

    谢郁维心中不是没有生出过悔意,他甚至几度想要将人接回府中,自行照顾。

    可朝中局势变幻莫测,将尚无知觉的她放在身侧,她便会成为他的最大弱点。

    与之相比起来,让她继续留在越州,或许会更加合适些。

    所以三年间,谢郁维对她不管不问。

    直到越州突然传来消息,说她人已清醒,不日便要归京。

    那日她在码头遇见谢郁维,本就不是什么意外。

    是他知晓她会在当日抵达,特地等在了岸边。

    ……可一别三年,她的眼中已经没了他。

    此后种种,更是让谢郁维觉得,如今的施元夕,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她许多习惯还和从前一样,陌生的,则是从前她被遮掩掉的锋芒。

    谢郁维想靠近,却又不想看到她毫无波澜的眸,和再泛不起情绪的面容。

    不是每个女子都会期盼负心的郎君回头。

    于施元夕而言,他那一步错,他们之间就再也无法回头。

    他以权宜之计将她排除在外,又冷眼旁观着魏家及魏青染对她的羞辱时,便已将那点情分消耗殆尽。

    对施元夕来说,情爱于她是生活里的调剂品,并非人生全部。

    她能坦然毫无保留地去喜欢某个人,便能毫不犹豫地割舍掉变质的感情。

    她不是从拥有选择权时才如此行事的,而是一直以来都如此。

    在谢郁维的眼中,说不定以为他们是断在三年后重逢。

    但在施元夕那儿,则是从他取消婚约时,便已经彻底割断了。

    “那便有劳谢大人了。”她淡声应下,谢郁维的目光,却跟随着她走了很远。

    直到她上了自家马车,他才收回目光。

    这一眼,却与不远处的徐京何对上了视线。

    这位徐大人自入京开始,便一副冷淡自矜的模样。

    今日却罕见地漠视了他,转身径直上了马车。

    徐京何坐下后,外边驾车的暗卫张了张嘴,想问又不敢问的,最后憋出来一句:“大人,咱们去哪?”

    “你连回府的路都不认识了?”里边的人声音发冷。

    暗卫搓了搓自己的手臂,忍不住撇嘴,这火发的,又不是他去见了情郎。

    他不敢多问,忙驾着马车离开。

    今天这马车却跟不长眼似的,调个头便跟县主府的马车走在了一起。

    那个不开眼的施大人还坐在窗边,笑眯眯地冲这边招手,说:“师兄,师兄?”

    对面那辆马车里的人连车窗都没打开,声色冷淡地道:“什么事?”

    施元夕道:“我与谢大人有事相商,师兄可要一起啊?”

    那紧闭着的车窗冷不丁被人掀开。

    施元夕轻挑眉,就看见徐京何冷沉着一张脸,目光幽幽地看着她,道:“不去。”

    徐京何都要被面前的这个人气笑了,叫他去做什么,当他们两的媒人吗?

    啪。

    车窗当着施元夕的面砰地关上了。

    “嘶。”施元夕微愣,随后笑道:“这大冬日的,徐师兄可得注意身体,切莫上火啊。”

    说罢,她不等对面的人回复,也将窗户关上了。

    朝上事忙,如今留在她身边的影卫不算多,虽她对谢郁维的性情多少有些了解,但毕竟立场不同,这若是场鸿门宴,她也是躲不掉的。

    她刻意开窗说这番话,就是在将行踪泄露出去。

    马车抵达盛江楼,施元夕和谢郁维进了雅间。

    她脱掉外边厚实的斗篷,在红木圆桌旁落座,抬眼一看,席面上的菜肴全都是依照她的口味来做的。

    施元夕微顿,抬眸看向谢郁维:“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谢大人还记得我的喜好。”

    谢郁维看向她,眼底闪烁着幽光:“备宴时忘了先行问过施大人的意思,没多准备一副碗筷。”

    施元夕喝下热茶,仿佛没听懂他指代的是什么,只神色平静地道:“我也没想到谢大人会突然邀我来此。”

    她微顿,面不改色地道:“毕竟如今局面下,你我二人可不是能心平气和坐下一起吃饭的关系。”

    边上还没来得及离开的谢家小厮一顿,她这一番话,直接将所有的事宜摆在了明处。

    小厮反应过来,忙走出了这雅间中。

    谢郁维转头看她,她容色依旧,只是那双透彻的眼眸不再看向他。

    他将视线挪开,轻垂眼眸遮掩住情绪,缓声道:“圣上年幼,得施大人尽心辅佐本是好事。”

    “只是……施大人不觉得,眼下这般场景,像极了数十年前的场面吗?”

    谢郁维轻抚了下衣袖,神色冷淡地道:“昔年先帝年幼,魏昌宏亦是尽心竭力,费尽所有心思为先帝筹谋的。”

    施元夕闻言,抬眸看向他。

    谢郁维没有任何回避,直接与其对视道:“费尽心思是好事,可到得潜龙长成,欲主掌乾坤时,便未必如此了。”

    “魏昌宏是施大人亲自处决的,施大人应当比我清楚。”

    鸟尽弓藏。

    对施元夕来说更是如此,她出仕入仕很大一部分都源于她的能耐。

    严格来说,她的情况甚至比当年的谢、魏二家都要严重。

    她身后没有庞大的世家,却掌握着能威胁朝纲的利器。

    小皇帝没长成时,她会是皇帝最大的倚仗,也是手里最好用的那把刀。

    但皇帝总会长大。

    这中间甚至都要不了二十年,顶多十余年,那被朝堂裹挟着的小皇帝,便会迫不及待地想要自己做主。

    而权势一旦更迭,施元夕这个旧日的功臣,所走的不过就是魏昌宏的老路。

    甚至远不如魏昌宏。

    施元夕不是那种会视百姓民生于不顾,大肆揽权之人。

    不争权,便丢命。

    自来都是如此。

    施元夕面上没太多情绪,她低抿了口茶,轻声道:“那谢大人呢?”

    茶水入口,芳香四溢,施元夕抬头,叹道:“若广郡王上位,便会对谢大人毫无芥蒂,放手让权了?”

    她见谢郁维眼眸沉了下去,放下手中茶盏,淡声道:“还是说,对谢大人而言,扶持他人是假,自己揽权才是真?”

    她一语中的,直接戳破了谢郁维那轻易不表露于人前的心思。

    魏家掌权时,谢郁维看似是不得已,选择了无子但有个过继宗室子在身边的江太妃,与魏家对抗。

    可实际上……施元夕把玩着手里这个珐琅彩的茶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宗室子始终非淮康帝亲子,也不是先帝的血脉,若当上皇帝,先天便比常人弱了一头。

    谢郁维当权,是想要做有功之臣,还是做那大权在握的摄政王?

    她放下茶盏,平静地道:“以后的事,我亦没有十全把握。”

    “但有些事情,谢大人是想岔了。”

    天色暗沉,屋里烛火摇曳,映照着施元夕澄澈的眸。

    她在离谢郁维很近的地方,缓声道:“我不是魏昌宏,也不是下一个能与谢大人合谋的同盟。”

    “你我之间,只会有一个结果。”施元夕神色轻松,说出口的话,却叫整个雅间内的气氛跌落谷底。

    她道:“便是决出输赢。”

    斗个你死我活。

    第106章  先行一步

    两人话不投机, 这顿饭吃得也没了滋味。

    外边明月高悬,施元夕起身披上斗篷,将要离开前, 身后的人站起身来,眼眸清幽:

    “今日所说的话, 并非全然出自利益。”

    他想要劝她倒向他这边不假, 但这也是他的肺腑之言。

    施元夕回身看他。

    她立在烛火之下, 眉目如画, 一如当年。

    这副场景入了他的眼眸,如同往静幽的深潭里投入一块巨石, 以至于漾起层层波澜,经久不歇。

    谢郁维沉声道:“天家冷情薄幸, 从无例外。”

    “先帝在时,所猜疑之人又何止一个魏昌宏。”

    他和谢家也同样被先帝忌惮,若先帝没有暴毙身亡,那处决完魏家,就该轮到他了。

    谢郁维眼眸深深:“与其坐以待毙, 不妨将大权握在手里。”

    若要不被忌惮打压, 就只能爬到无人能够轻易动摇的位置上去。

    夜色渐浓, 施元夕离他较远,却依然能瞧见他眼底的野心。

    她微顿了瞬, 声色在这冬夜里,与外边的冷风一样,都带着些寒凉:

    “依你所言, 无论是谁, 只要坐上那个位置,最后的结果都一样。”

    她说到此处, 抬眼与他对视。

    在跳动的烛火里,她的目光坚定透亮,不带一丝犹豫:“这个人选换做了你,不也如此?”

    若她今日真的舍弃一路同盟而来的战友,选择了他,日后他真的坐上高位,亦或者改朝换代成功。

    那今日所承诺的一切,不也会跟着时间推移而成为刺向她的利剑?

    不就正如他所言,结果都一样。

    谢郁维面上的表情冷却下来,面前的人已经转身,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施元夕走出盛江楼,冬夜的冷风刺骨,她拢紧身上的斗篷,轻呼出一口热气。

    天气太冷,街上的商贩和行人大部分都已归家。

    她一抬眼,便看到了临街停着一辆熟悉的马车。

    正是出宫时和她并行的那一辆。

    施元夕轻笑,抬步走到马车旁边,开口问道:“大人既是已经来了这盛江楼,怎么不进去坐坐,反倒在这里吹起了冷风?”

    里边的人打开车窗,冷眼看她:“既是知晓冷,还不上来?”

    施元夕失笑。

    她知晓徐京何这是担心谢郁维会直接对她下手,才候在盛江楼外。

    毕竟若论野心和手段,谢郁维也不比魏昌宏差多少。

    她当即没再犹豫,转身和乐书交代几句,独自上了徐京何的马车。

    刚坐下,边上的人便递过来了一盏热茶。

    施元夕接过,就听他淡声道:“施大人对他有所忌惮,对我倒是信任。”

    他指的是施元夕一个人上马车的事。

    盛江楼的茶水已经算是顶绝,施元夕喝着却远不如徐京何这马车里的,她眼睛往他的手边看,不经意地道:

    “徐师兄这话说得,你我师兄妹,岂是他人所能比拟?”

    抬头就见他像是被气笑了,道:“师妹这油嘴滑舌的功夫,倒是越发精进了。”

    施元夕轻挑眉,他这不是挺受用的吗?

    徐京何脸上的表情微敛,淡声道:“谢大人今日相邀的目的,只怕并不简单。”

    谢郁维行事周全,又心思深沉,不像是魏昌宏那般肆意妄为。

    他的用意,徐京何大抵也能猜到。

    走到今日这一步,施元夕怎会轻易倒戈。

    且不说她与周瑛相互扶持,就是她这性子,也不是能走回头路,被人三言两语就能说动的。

    “是啊。”提及此事,施元夕轻眯起双眼。

    功高震主,鸟尽弓藏。

    这个道理她不是不明白。

    这事看着悲凉,其实不过是皇权深度发展后的必然趋势。

    小皇帝现在还小,有周瑛和翰林院的一众学士们教导,长偏的可能性不大。

    可人心易变,尤其是沾上权势,皇家父子都能你死我活,何况是本就阶级不对等的君臣之间。

    谢郁维确实说的是肺腑之言,但施元夕有自己的想法。

    她上马车后,徐京何没有立即将车窗关上,她抬起眼眸,就见到月光映照着路面,给冬夜里繁华热闹,人声鼎沸的京城披上了一层银纱。

    她隔着这层银纱,所能看到的,皆是一个个鲜活的面孔。

    徐京何身边的暗卫驾驶着马车,不疾不徐地走在京中大道上,施元夕抬眼看天边明亮的月亮,勾唇道:

    “一开始想要跻身朝堂,其实只是想要让自己拥有选择权。”

    徐京何抬眸,看着她恬淡的侧脸。

    她眼眸忽明忽暗,面上犹带着笑:“可一步步行至如今,却觉得更应该做些什么。”

    她接受过现代教育,读过书,在那边切实地生活过。

    加之此番去往惠州,她目之所及的,皆是底层百姓的辛酸。

    处在这个时代,以她一人之能,想要将其彻底扭转到现代社会那般,几乎是不可能的。

    历史有自己的发展节奏,步子迈得太快,只会让她更快地被旧时代的利刃绞杀。

    但她心头的火光仍旧没有熄灭,有生之年,她也想要尽自己所能地去改变。

    她是跌破世俗走出来夺的权,可光她一人掌权不够。

    这世间应该能听到更多人的声音,无论男女,无论身份,无论身处什么阶级。

    倾一人之力,无法谱写整个人类的文明。

    举满朝之力,方才可推动历史的滚轮前行。

    只是她也清楚,一旦做出这样的事,那不管眼下身处什么位置,是否与她同盟,触及利益,她必定会受到所有人的攻讦。

    此事不可避免。

    往深了说,因看过更广阔的世界,她的野心远胜过谢郁维。

    心中所想,也显得更为天真和不切实际。

    施元夕目光灼灼,同身侧的人道:“你说,要这海晏河清,山川皆明,要人人都活得有尊严,皆有所选择,皆能顺从自己的心意……”

    “叫黯淡星辰与日月争辉。”

    “我跟谢郁维相比,谁更疯些?”

    她说这话时,眼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光彩,且从头到尾,她都没问能不能做,敢不敢做。

    神色更是带着几分戏谑,仿佛只是一句说笑的话。

    徐京何却难以将目光从她的身上挪开。

    凉风习习,吹在人的脸上,如刀刮般生疼。

    徐京何却感受不到半分寒意,他只觉得四肢百骸都捎上了温度,连灵魂都仿佛被镀上了层火焰。

    那抹炽热的火,来自于她的眼眸。

    她在谈及山川理想,他却堕入人伦深渊,因她这份光亮,溺毙在深切又难以平复的欲、望中。

    徐家家风严格,徐京何性子里的冷淡也并非作假。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这般失态。

    可他却顾及不上多余的想法,只目光幽深地看着她,道:“旁人或可平淡半生。”

    “于施大人而言,却是不疯魔,不成活。”

    施元夕微怔,转头看他。

    徐京何突然正襟危坐,离她很远,那张脸上的表情冷淡至极。

    他的目光中却带着些难以言喻的灼热,足以透骨的滚烫,声色笃定地道:

    “纵是灯芯燃尽,又如何?”

    她都能从无数人封锁的旧制中走出来,以女子之身走到朝上,走到所有人面前。

    这里边哪一件事,又是正常且合乎规制的?

    能拆得一把锁,便能拆得成千上万把。

    施元夕心头微动,她本以为,这番话已经过界,徐京何轻易不会给出回答。

    没想到却从这个看起来最正经,最守制的徐氏一脉现任家主口中,听到回应。

    她一时来了兴趣,往徐京何身边凑近些许,好整以暇地扫视着他的面容。

    徐京何被她看得心头涌动,他一时想闭上眼睛,彻底忽视她算了,却又不受控制地被她牵引着。

    某个地方难受得生疼。

    越是如此,他脸上的神色越是寡淡,直到鼻间萦绕着她身上浅淡的香味,他索性抬眸,直接与她对视。

    他目光沉静蛰伏,只等待着她再一次靠近。

    她却忽然停下动作。

    施元夕微顿,别开眼看向马车外,轻声道:“我到了,多谢徐师兄。”

    半步都没有停留,转身便下了马车。

    那边乐书也从县主府的马车上走下来,一抬眼就见施元夕脚步匆匆地进了县主府,乐书微怔,还以为施元夕有什么事,匆忙跟了上去。

    施元夕一直到入府之后,都仿佛还能察觉到身后那道灼热的视线。

    她一转脸对上乐书打量的目光,轻咳了声,解释道:“府中还有许多公务没处理。”

    她镇定自若地进了书房,却不知道,这一夜里,有人辗转反侧,彻夜未眠,面前的书摆了数个时辰,却连一页都没看进去。

    那天以后,施元夕便忙于铲除魏家残党一事,偶尔抽出空来,也是入宫与周瑛、郑奇明和罗明正等人商议政务。

    魏家余党已清除大半,近些时日,小皇帝的御案上堆满了朝中送来的奏折,绝大部分提及的都是朝中不可无人,应尽快提拔官员补上空缺,以免耽误政务。

    上奏折子的,许多都是谢家一派,所提及的官员,大部分也是广郡王从前封地里的能臣。

    郑奇明的意思,是谢家隐忍多年,如今头顶上压着的魏家终于没了,只怕会有更多动作。

    这件事情,施元夕也清楚。

    那天谢郁维找上她,本就是个极其重要的信号。

    她这边若是留有余地的话,谢郁维只怕动作还没这么快,一旦确定了她的立场后,谢郁维必定会先行下手。

    旁边的罗明正皱眉道:“以谢郁维的行事风格,眼下不该如此急切才是。”

    眼下时机虽好,可朝中人人皆知,施元夕手里握着的那双管突击步枪实在厉害。

    此时动手,是真不怕施元夕再来一番血洗朝堂吗?

    施元夕却道:“……前几日里,宫中传出消息说,魏太后已经时日无多。”

    魏太后一死,朝上小皇帝年幼,周瑛定然会走到朝前。

    谢郁维急不急不知道,那江太妃肯定是不愿意看见这样的事情发生。

    ……因手里的武器,施元夕也曾跟江太妃打过交道。

    这位太妃娘娘,可不是一个任由他人摆弄的主。

    而谢郁维和对方的关系,也不像是魏家和魏太后那般牢不可分。

    “依你所见,谢郁维此番上奏,是想要做些什么?”周瑛看向她。

    这么明目张胆地提拔自己人,不算是什么计谋,谢郁维这么做,怕只是为了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好方便他私下谋划其他的事。

    施元夕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一个人。

    一个这些时日以来,被朝上大部分官员忽略掉的存在。

    她眼眸沉了下来。

    几日后的早朝时分,官员林立,谢郁维抬眼,与旁边的一个官员对视了眼。

    如今和施元夕正面对上,其实不算是什么好决策。

    可他们也都清楚,她手里掌握的东西,时间越久便会越发难以对付。

    加上江太妃那边的想法,谢郁维便只能先一步下手。

    他示意之下,一名武将走出队列。

    那将士在殿中站立,开口便道:“启禀皇上,边疆军中传来消息,第二批武器送到后,战事并没有像是第一次那般得到缓解。”

    “北越大军似乎已经清楚大梁手中的武器不多,虽被暂时击退,可却并没有撤离的意思。”

    裴济西父子通敌叛国,将那图纸送到了北越手里。

    虽说以北越的工艺来说,短时间内造不出来东西,可到底是清楚了这武器的制造难度。

    这样一来,无需他人传信,北越也能知晓大梁手里的武器不多。

    在伤亡人数还能得到控制的情况下,大军不愿撤退,倒也实属正常。

    只是这名将士的话,在这个纷乱的早朝上,让许多人都想起了一个许久没被提及的名字,边疆主将——严广海。

    周太妃那边是整顿了大部分的魏家官员,可严广海的身份特殊,他率领重兵镇守边疆,朝廷却因内斗要将主将处置了。

    这番话传出去,只怕人人都以为朝上的官员们疯了。

    特殊情况下,严广海有着一层天然保护。

    还不止如此。

    严广海若打输了,大梁边疆受损,他受到处置,但战火波及下,朝中也无法幸免。

    他若是赢了……便是驻守边疆打赢胜仗的大将军。

    朝中不管出于什么理由,也绝不能够随意斩杀有功之臣。

    他的位置,令他成为了魏家残党中,最为棘手之人。

    这等情况下,那将士微顿,直接开口道:“边疆严将军送来急报。”

    “严将军的意思,是想要征得施大人的同意,借出眼下京中所有的双管突击火铳及子弹。”

    借!

    好一个借。

    话说得好听,可在场之人都听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

    这是要让施元夕把手里最强势的武器拿出来,以应对边疆之急。

    战争一起,国之危难,施元夕若在此时回绝,那便是眼睁睁看着边疆将士去送死。

    可她若应下……

    似这等武器,她自己造起来也困难,若真的将其借了出去,那她凭借武器建立的朝局优势,便会立即被抹平。

    她虽掌握着制造工艺,但这么多把双管突击火铳,不是那么轻易地就能造出来的。

    否则的话,她与周瑛也就不必蛰伏那么久了。

    当下,无数目光落在了施元夕身上。

    谢郁维回身看她,眸中晦涩不明。

    施元夕微顿,于众目睽睽之下缓步走出,缓声道:

    “大梁与北越的战事刻不容缓,武器之上,臣必当倾尽所能,协助边疆将士赢得胜利。”

    这是应下了?

    朝中官员面面相觑,倒是没想到她这么好说话。

    没想到的是,施元夕只停顿片刻,便补充了一句:

    “所以臣在今日早朝之前,便已差人将武器送往边疆。”施元夕抬眸,目光一派明澈透亮:

    “送到王溪王将军的手上。”

    王溪,边疆前一位主将身边的副将,也是先帝留下的旧部。

    施元夕直接越过那严广海,把东西给了副将!

    第107章  太后薨逝

    这个名字, 对朝上的许多官员而言,是极为陌生的。

    顾安仲站在百官队列,下意识抬头望向谢郁维。

    别人或许不清楚这人是谁, 谢家一派,尤其是谢郁维, 同在先帝麾下, 他自然是认识王溪的。

    行事之前, 谢郁维就曾提及此人。

    都知道周瑛手里有着先帝留下的人手, 朝中有,边疆自然也有。

    原边疆主将吕成坊还在时, 王溪只是他手底下的一名普通副将。

    此人出生平庸,也曾跟随吕成坊出生入死, 立下汗马功劳。

    吕成坊这人性格直爽张扬,不拘泥于小节,身边的人也大多都是这样的性情。

    唯独这王溪行事内敛,也不擅与人来往,吕成坊那一堆将士中, 王溪的存在感是最弱的。

    先帝驾崩后, 吕成坊获罪, 身边的将士大部分都被严广海清理了。

    像王溪这样寻常不显山不露水之人,反倒活了下来。

    只是吕成坊死后, 王溪在边疆军中越发不显眼。

    谢郁维知晓的是,因为他是吕成坊的旧部,所以在严广海上任后, 被多次打压, 如今在军中担任的都不是什么要职。

    被严广海及其心腹孤立,几乎是触及不到军中要务的  。

    谢郁维觉得, 此人怕是一早就已跟周瑛搭上了线,也是他将军中消息尽数告知,施元夕才能在严广海坐拥二十万兵马的情况下,仍旧拿下了魏家。

    顾安仲的意思,是此人已经被边缘化多年,所能掌握的消息有限,便是能打听到些什么,也不会比他们的动作更快。

    唯一怕的就是施元夕会利用此人身份,扶持对方和严广海对立。

    ……这番猜测应验了,周瑛那边不光要抬举这个王溪,施元夕更是大手一挥,在他们行动前就把武器给了出去。

    这武器若正常送到边疆,王溪已经被边缘化,是绝无可能从严广海手里分得东西的。

    但现在施元夕不按牌理出牌。

    顾安仲面色一沉,迈出队列,直接道:“战局焦灼,大人手里的武器是对战北越的关键。”

    “这位王将军在边疆并无威名,如此草率地将东西交予他,只怕不妥。”

    施元夕道:“王溪是先帝旧部,从前跟随在吕成坊身边,打过无数胜仗。”

    “大人既然清楚这武器霸道,便该知晓武器的去向所影响的,是整个大梁。”

    “边疆情况特殊,此前就将尤为珍稀的改造火铳图纸泄露了出去,以至于影响到了战事,北越迟迟不愿退兵。”

    “又有魏家谋逆一事在前,臣亦是不得不防。”

    施元夕眼眸微晃。

    特殊原因下,严广海所处的位置很难撼动。

    谢郁维这第一步棋,便走得尤为高明。

    严广海是魏昌宏一手提拔起来的人,不为施元夕他们所用,也不可能轻易就听从谢郁维的号令。

    认真说起来,她没出现前,朝中主要对垒的便是谢、魏两家。

    谢郁维多次往军中安插自己的人手,严广海能心甘情愿地归顺于他才是有鬼。

    他也知道此人棘手不好掌控,所以并没有打算招安对方。

    此时派人站出来,瞧着是在帮助严广海拿施元夕手里的筹码,可实际上他真正想要做的,是彻底激化两边矛盾。

    双管突击步枪这样强势不讲道理的武器,施元夕绝不可能因为谁的一句话,一番请命就将东西拱手送出去。

    施元夕入朝时间短,对严广海这个人的秉性不了解。

    这人骄傲自满,好大喜功,仗着有点功劳便在朝中作威作福。

    就算是如今靠山倒了,他手里还有兵权在,便不可能会容忍其他人骑在他的头顶上。

    只要施元夕拒绝,便一定会惹怒他。

    这是个摆在明面上的圈套。

    若处理不好,很容易造成边疆军心动摇,波及战事。

    施元夕多少也清楚谢郁维的用意,可不管如何,双管突击步枪都不能落在严广海那样的人手中。

    只是受限于边疆战况,轻易不可变更主将动摇军心。

    不代表施元夕就真的完全不能动他。

    她轻抬眸,缓声道:“启禀圣上,边疆战事僵持不下,对百姓、民生及朝堂影响过大,又逢着惠州洪涝,国库空虚,若长此以往下去,只怕会生出更多的祸事来。”

    “边疆拥兵二十万人,而那北越大军共计十万,战事兴起已有近一年时间,中间还曾送出去两批武器,这等情况下,都未能将北越军队击退。”

    “便是边疆将领失职!”

    施元夕查过兵部的账册,光这一段时间的军需开支,就已经达到了一个极其夸张的数字。

    她在惠州时,便收到过王溪的信件,他在信中提及路星奕,说是严广海多次避战,懒战,甚至还在好几次可以追击的前提下,勒令退军。

    路星奕看着在这过程中被反复消耗折磨到没了士气的将士们,心中愤慨不已。

    去主帐中找严广海,还被对方斥责。

    虽未被革除军职,但却也遭到了军中将领孤立,如今处境算不得多好。

    严广海将脏活累活都丢给他,自己每日待在城中享乐。

    而这些事情,经由严广海的手递交到朝堂中来,就变成了他居功甚伟,路星奕起到的作用微乎甚微。

    路星奕刚投军时,曾得到严广海的赏识,那时的他也没想到,对方的真面孔居然会是这个模样。

    施元夕心中却清楚,这战事对百姓和朝堂来说是危害,在严广海的眼中,却是他的一门生意。

    道理很简单,只要战事一日不停,他便能继续留在边疆做土皇帝,朝廷送来大把银两供养他,他想如何便能如何。

    这等情况下,他怎么愿意结束战事呢?

    那武将听得施元夕的话,当即变了神色,高声道:“施大人这是何意?边疆将士用血肉之躯阻挡着敌国来犯,到了你这里,便成了失职?”

    “有没有失职,眼下尚不好说。”施元夕冷眼扫向他,道:“到得如今,便该快刀斩乱麻,尽早结束战事。”

    她上前一步,缓声道:“边疆之事,臣有计可解。”

    “还请皇上下令,在边疆军中设立一支火铳队,由王溪将军率领全军,正面迎敌,尽快击退北越大军!”

    她手里有的,可不只是双管突击步枪。

    当日魏昌宏兴事时,镇北军坐镇下,她收缴了魏家手里所有的枪支。

    这其中,也包括了魏昌宏之前千里迢迢送去惠州的那些。

    东西是她让人损坏的,她自然也有修复的法子。

    经历多番变革,他们手里的工匠已经趋向成熟,几日之内就将损毁的火铳全部修好。

    施元夕确实也让人给王溪送了双管突击步枪,但只有一千来把,余下的数目都留在了京中。

    加上这一千把,他们所持有的枪械便接近于五千。

    五千把枪,在得到周瑛同意后,她已经派人将其全部装箱,送往边疆。

    严广海坐拥兵权,自视甚高,她就直接扶持王溪和路星奕,与他争夺军权。

    边疆军本身就是吕成坊带出来的军队,时至今日,吕成坊这个名字仍旧在军队中具备号召力。

    更别说路星奕在军中蛰伏许久,与将士们同甘共苦,在军中颇有威名。

    魏家积弊已除,谢郁维要争权,就不可能阻拦边疆平复战事。

    她的话一出,谢郁维便意识到她想要做的事,他眼眸发沉。

    他了解施元夕的处境,施元夕更了解他们谢家的作风。

    此前谢魏两家争锋,为了跟魏家形成区别和对比,谢家轻易是不会做出有损朝堂、官员和百姓的事情来的。

    也就是说,谢家要脸。

    施元夕瞥了他一眼,这也是此前朝堂谢家多半都隐身的缘故。

    不想沾染上恶名,又不想落于人后,于是便只能在暗地里推波助澜。

    施元夕偏要将他们架到明面上烤,既是要表现出勤政爱民的模样,那就得要装到底。

    她目光穿过所有人,直接落在了那谢郁维的身上,无数目光注视下,施元夕淡声道:

    “战事不绝,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若有尽快结束战事的方法,当不拘泥于任何形式,尽快落定才是。”

    “此事,中书省的诸位大人以为如何?”

    在场的官员都清楚,名为中书省,实际指的就是谢家。

    中书省那些官员一时无言,她都将话说到这个地步上了,他们若出口拒绝,他们成什么了?

    谢郁维眼中晦暗不明,沉声道:“臣以为,此事可行。”

    朝上顿时变得尤其热闹。

    站在谢郁维不远处的广郡王怎么都没想到,谢郁维竟是会这么直接应承下来。

    他脸上的表情一瞬间便冷却了下来。

    这般细微的变化,旁人不一定能注意得到,施元夕却看得一清二楚。

    她轻勾唇,抬眸看向眼前的人。

    谢郁维懂审时度势,也爱惜羽毛,他身侧的人可不会这么想。

    他从前跟先帝共同进退,也算观念相投,志同道合。

    如今与他为伍的,可不是先帝。

    江太妃和广郡王,不像是能甘心做他人手中的傀儡的人。

    当下,小皇帝赐下圣旨,由天子亲卫携带圣旨出京,八百里加急送往边疆。

    至于施元夕的东西,已经在送往边疆的路上了。

    边疆局势复杂,哪怕是有这么多武器在手上,几十万的军队也不是几千人轻易能对付得了的。

    这也是谢郁维轻易应下的原因所在。

    但他不知道的是。

    她送往边疆去的,不只有武器,还有……那几个跟在她身边,已经彻底学会制造炸药的工匠。

    当初她在去往惠州的路上遭遇暗杀,他们都知晓了她手里有炸药。

    那东西杀伤力过强,只怕人人都以为,制造难度也跟子弹差不多,应该都是她亲手所做。

    所以谢郁维大概能猜到她送了炸药过去,但绝对猜不到,她送走的,是源源不断可以批量制造武器的人。

    有枪支有人手有旨令都未必能行。

    但有炸药……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散朝时,几方各自为营,施元夕与李侍郎等人一起,缓步往宫外走去。

    行至一半,却见宫中突然混乱起来,来往的宫人急步匆匆,有奔着他们来的,也有得了召令往深宫内去的。

    宫内伺候的人,是不会轻易做出这样急切的姿态来的。

    施元夕停住脚步,抬眸看向后方,恰逢周瑛派人过来,将消息告知他们。

    “还请各位大人留步。”宫人满头大汗,神色中还带着几分惊色,低声道:“慈宁宫传来丧讯,太后娘娘薨逝了。”

    魏太后死了!

    伴随着这一声落下,所代表着的,便是这两年多来,压在这片土地和所有朝臣头顶上的那片乌云,彻底消弭散去。

    周遭的朝臣得了消息,心头皆是一紧,随后顾不得其他,皆是整理衣装,往慈宁宫的方向去了。

    施元夕亦是如此。

    抵达慈宁宫后,宫人已经在装殓尸身,施元夕并未上前去看。

    基于魏家所行的事,今日朝上已经议定了废黜太后之事,如今太后人没了,也只会按照寻常宫妃的规格下葬。

    只她一死,朝上无人摄政。

    小皇帝年幼,先前又并非按照储君培养,如今仍是孩童心性,暂且无法稳定朝局。

    朝臣汇聚,便为此事。

    慈宁宫中主殿已空出大半,不复往日奢靡的景象。

    周瑛穿戴整齐,静坐在殿内,抬眸看向入殿的所有朝臣。

    殿内陡然安静下来。

    施元夕缓步上前,轻声道:“臣等见过太妃娘娘。”

    先他们一步出宫,在得到消息后,便立即折返赶回宫中的谢郁维,抬头便听得她道:

    “太后薨逝,圣上年幼,又逢着边疆战乱不停,朝局动荡。”施元夕情绪平静,神色笃定地道:

    “为避免江山震荡,民心不安,臣恳请太妃娘娘主掌六宫凤印,坐镇后宫、朝堂,以便安抚民心。”

    来了。

    死去的魏太后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位置该由谁来接替。

    施元夕身侧,郑奇明、于翰林、李侍郎等人亦是同步上前,与其一起道:

    “请太妃娘娘临朝听政,协助圣上处理政务,匡扶我大梁社稷!”

    第108章  让他撞

    慈宁宫内, 大批官员在沉吟片刻后,亦是站了出来。

    这其中,主要还是从前立场不稳的王瑞平等中立派。

    郑奇明几位老臣在朝中本就有着极高的威望, 之前是因魏家打压,难以行事。

    魏家倒台后, 以郑奇明为首的一众翰林学士, 游说动摇了许多官员。

    但其实, 就算郑老等人没有上门, 这些人多半也会转变内心想法。

    在朝中为官,如若连这基本的审时度势都不会, 又怎么可能走得远?

    周瑛和施元夕行事,不像魏家那般不择手段。

    在某些事情的处理上, 甚至还能称得上明辨是非。

    王瑞平抬眼,看了下施元夕,神色颇有些复杂。

    他身处中立派,自然知晓这些人的想法,也正是因为如此, 才会对施元夕的做法感慨不已。

    魏家倒台后, 她在论功行赏时, 特地提及魏长空这个人。

    此事虽然遭到朝野上下的反对,可她却用这种方式告知所有朝臣, 周瑛一派行事极其公允。

    纵观历朝历代,凡是经历过这样重大变革,被拉下台的罪臣, 家中几乎都不可能留下什么活口。

    更别说是正常为官了。

    可他们非但饶恕了魏党一派所有无辜的罪臣家眷, 且还给出身魏家的魏长空机会。

    不管此举是不是为着收买人心而为之,在眼下都起到了一个很好的效果。

    ……毕竟上一位手握大权的魏太后, 临朝的第一件事,便是迫不及待地提拔自己人,清算朝中旧臣。

    朝堂苦魏党久矣,周太妃临朝之势锐不可当。

    与其螳臂当车,倒不如顺水推舟,也好在周太妃的面前表现一二。

    顾安仲站在谢郁维的身后,见得这番景象,神色微沉。

    魏太后刚死,施元夕一派便如此迫不及待,要将周太妃推至朝前。

    他们与魏家斗了那么久,始终都无法占据上风的原因,便是因为那个垂帘听政的魏太后!

    如今旧事重演,走了一个魏太后,又出现另一个周太妃再次把持朝堂。

    周瑛一旦临朝,朝中权势必定会朝着他们那方倾斜。

    对他们来说,就是再度走入死胡同,这与等死又有何区别?

    顾安仲没有任何犹豫,快步上前,沉声道:“臣以为,此事不妥。”

    反对的声音一起,殿内许多人都看向了他。

    “临朝之事,自来都只有太后能做,太妃娘娘虽是皇上的生母,可并未被册立为皇后,更无太后之名。”

    “以这等身份临朝,名不正言不顺,怕是不能让天下人信服。”

    名分很重要,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他的话落下后,似是说动了朝中的几位老臣,内阁一位吴姓阁老上前半步,沉声道:“臣以为,顾大人所言有理。”

    罗明正站在施元夕身旁,见状皱眉:“吴阁老这是何意?”

    施元夕声色平静:“自然是听从他主子的意思。”

    这位吴阁老看似中立,实则背地里却早已投靠江太妃。

    施元夕从很早之前就留意过,他平时在朝上很少开口,只要开口,绝大部分都是站在谢家的立场上。

    还不光如此……

    施元夕眼眸闪烁,魏家倒台后,京畿营中魏家一派的将领被尽数拿下,方运和那张副将等人,皆是发动谋逆的主使,前不久已经被刑部定罪处斩。

    京畿营对京城布防尤为重要,朝上已经打算提拔新的将领统率全军,可在这关头上,却有一位姓刘的副将递上来了一份证据。

    上面写着这些年方运等人运用京畿营犯下的诸多事迹,记载详细,并且证据一应俱全。

    这里边,甚至还有方运调用军晌去养私兵的证据。

    这倒是让施元夕想起了一件事。

    之前魏家牢牢占据着兵部尚书的位置,怎么都不愿意松口。

    后来顾安仲能越过魏家、徐家做到兵部尚书的位置上,便是因为谢郁维掌握了魏家豢养私兵的证据。

    而这件事情,一直到她将魏昌宏斩首,都没再出现什么关键性的证据。

    偏在这种时候被人呈了上来。

    那刘副将话里的意思,说是畏惧魏家权势,怕惹来报复,轻易不敢将东西呈递。

    但其实施元夕清楚,此人多半是谢郁维安插在京畿营里的人。

    眼见上面压着他的方运等人倒塌,便想要拿手里的东西来换得功劳,直接摘得他们辛苦得来的果实。

    而这个人的出现,便意味着京畿营里,还隐藏了不少谢郁维的人手。

    这位谢大人的手,伸得比许多人想象中的还要长。

    上至内阁,下至京畿营,无不有着他的身影。

    京畿营新任将领的事情被暂且压下,如今他却又开始在太妃临朝一事上做文章。

    大殿内安静下来,按祖训规制来说,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施元夕抬眸,与李侍郎对视了眼。

    李侍郎会意,开口便道:“朝上皆知,魏氏纵容魏昌宏犯下诸多过错,在其死前已被废除太后之位。”

    还称做魏太后,是因为废除后没有给魏氏一个别的封号或者是位分,魏氏这皇后、太后又做了太多年,较难易口罢了。

    “圣上年幼,后宫无主,周太妃作为皇上生母,有诞育圣上之功,如今太后之位悬空,自当重新册立太妃为后才是。”

    缺一个太后之位,那便补上来。

    总归如今的后宫,没有人的身份能高过周瑛。

    江太妃从前再如何得宠,她也只是妃嫔,且还跟皇帝没有血缘关系,天生就不具备加封为太后的条件。

    他们以名分为由,也仅能拖延周太妃临朝的时间。

    绝无可能让江太妃盖过周瑛一头。

    果然,李侍郎这番话后,那吴阁老等人皆是变了神色。

    谢郁维眼眸微顿,沉声道:“太妃贵为皇上生母,加封册立理所应当。”

    “只临朝一事……”他面带难色,似有犹豫,沉吟后道:“朝上皆知,魏家行事猖獗,如此草菅人命、肆无忌惮,俱是因为魏氏临朝,手握大权所致。”

    “虽说周太后绝不会像那魏氏一般行事,可只要大权旁落,仍是会滋生过多事端。”谢郁维躬身垂眸,低声道:“请太后娘娘恕罪。”

    他以退为进,先承认周太妃的身份,在未册立前便称呼其为太后,以此来封住周太妃的嘴,让其轻易不好问罪于他。

    封太后但不临朝,便等于一个空架子,除去名头好听外,再无任何用处。

    魏家所行之事,已被昭告天下,如今朝中也好,民间也罢,都对魏家唾弃不已。

    他拿魏家来做前车之鉴,却有冒犯之嫌,但也说出了朝中不少人的担忧。

    甚至在周瑛还什么事都没做的前提下,先一步给她扣上了一顶帽子。

    都是太后临朝,都是手握兵权,底下还有个极善弄权的臣子,谁又能说得清,这周瑛不会成为下一个魏氏呢?

    施元夕抬眸,看见朝中许多官员眼眸闪烁。

    她隔着人群,对上谢郁维的目光,亦是道:“谢大人所言有理。”

    “只是依大人之言,太后不再临朝,皇上年幼尚不能亲政,那这朝中大事,应当交由谁来决断?”

    “大梁朝局,又该由谁人来坐镇?”她抬眸,目光直勾勾地看向他。

    “该不会是交由中书省来全权处置吧?”施元夕轻挑眉,直接道破他内心的想法。

    谢郁维神色不变,当即道:“臣绝无此意。”

    “中书省自来以为圣上分忧为己任,从无僭越之意。”

    他说周瑛要效仿魏家行事,施元夕就说他要压过皇权。

    这两者落在朝臣眼中,可都不是什么好事。

    郑奇明神色冷沉地道:“君臣君臣,自古以来,都是君排在臣之前,君便是臣的道!”

    “做臣子的,若想要大权在握,越过圣上去,便是不忠!”

    他这番话一出,直接就将谢郁维打成了魏家那样的逆贼。

    不,甚至比魏家还要过火。

    魏家到底还有从前的魏太后那一面大旗,谢郁维这意思,是要直接以臣子之名笼络大权。

    ……这件事若说起来,比太后拢权还要过界。

    太后再如何,也是皇家之人。

    他谢郁维,可只是个朝臣!

    气氛几度变化,谢郁维眼眸微动,抬首直接道:“朝臣拢权,视同谋逆。”

    “臣之所言,并非意在独自揽权,而是在于皇上。”

    他抬头,神色笃定不带任何犹豫低到:“皇上才是大梁之主,是这江山社稷的主人。”

    “朝中大权若一定要有归属,那便只能落在皇上的手中,臣以为,当移除临朝规制,令顾命大臣辅佐,改由皇上亲政!”

    皇帝亲政!

    殿上顿时热闹了起来。

    徐京何面无表情地道:“谢大人以为,当由何人辅佐,又该如何保证皇上不被底下之人蒙蔽,大权旁落?”

    这话听着好听,可实际上不还是由大臣掌权的意思吗?

    徐京何抬眸,扫了眼周太妃身侧静坐着的小皇帝。

    对方睁着那双懵懂的眼睛看着这满殿的人,也不清楚究竟有没有听懂他们所说的话。

    皇家子嗣,若是太子,三岁便要入太学,由朝中最为了得的臣子轮番指点教学,长至小皇帝如今的年纪,便也该明事理了。

    可小皇帝出生时并不得宠,也不是皇储,在淮康帝的后宫中仿若不存在一般。

    后来先帝登基,他也只是先帝的一个出身低微的皇弟。

    先帝同周瑛有几分情意,所以给小皇帝请过几位老师。

    可先帝原意只是要让小皇帝知事明理,并未打算将其培养成储君。

    而他在位时,小皇帝不过三四岁,学未能学成些什么,反倒是在一系列变革中被推上皇位。

    此后被魏家架空后,更是半点都没接触到什么学问和治国之策。

    徐京何看过小皇帝的功课。

    江南徐氏人才辈出,他祖父及家中许多长辈都曾收过许多学生。

    他本人也是国子监出生,一个人究竟有没有资质,还是比较容易断定的。

    小皇帝的资质在寻常读书人中都只算平庸,更别说处在这等高位上了。

    谢郁维掌权多年,应当比他还要清楚这事。

    开口便说让小皇帝亲政,亲的什么政?

    谢家的权政吗?

    谢郁维目光落在他和施元夕的身上,他冷声道:“当由内阁辅佐,为避免有人大肆揽权,可进行轮换。”

    “如何轮换,谁人来决定轮换?”施元夕挑眉道:“到得这般地步,是不是还应该重新择出一位内阁首辅来?”

    “谢大人既是知晓魏家揽权的真相,便应该也清楚,魏家所在的时期,内阁是何等模样的吧?”

    施元夕的话,让朝中官员都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

    魏昌宏此前便是内阁首辅,他大权在握时,整个内阁如同虚设,所有东西都不过是他的一家之言罢了。

    “魏昌宏揽权许久,内阁内无一人能左右他,一路放任他嚣张至此,以至于酿成大祸。”

    “谢大人觉得,这样的内阁,谁能有资格成为新一任的内阁首辅?”

    殿内那些嘈杂的声音,一瞬间消弭大半。

    施元夕神色平静地看着谢郁维,其实他们都清楚谢郁维的意思,他在中书省担任要职,几年后步入内阁,也是合乎情理之事。

    那个内阁首辅之位,大概就是他给自己谋划的下一步。

    但是……

    如施元夕所说,他和整个谢家在魏家大行其事的时候均无作为。

    他为保存实力作壁上观,那到得此时,便是没有摘取果实的资格的。

    “是被魏昌宏打压,一蹶不振,逢着大事就病了的吴阁老。”

    “还是默认魏昌宏所行之事,对其听之任之的任阁老?”

    被点到名的人,脸色涨得通红,那吴阁老更是羞愤不已,当场便要越过所有人去撞墙。

    周瑛静坐在一旁,在满场嘈杂声中冷声道:“都让开。”

    她端着茶盏,低抿了口茶,冷声道:“让他撞。”

    整个殿上都安静了。

    拦着吴阁老那些人悻悻地松了手,吴阁老脚步一虚跌坐在地上,他抬头,不可思议地看向周瑛。

    余光瞥见谢郁维的神色,那吴阁老咬了咬牙,憋着一口气想爬起来,真当着这满殿朝臣撞死在柱上。

    就听得周瑛面无表情地道:“史官何在?”

    “可记清楚了,今日是吴怀英要谋夺那首辅之位,本宫不允,他便要撞死在这慈宁宫大殿上。”

    “是青史留芳,还是弄权不成的恼羞成怒。”周瑛轻抬起眼皮:“诸位心中都有个决断吧?”

    第109章  人选

    那吴阁老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 轻易不敢动作。

    他有心赴死,可需得要建立在能够获利的情况下,这一撞, 要么得权,要么得名。

    若两项都得不到, 便是叫他去白白送死。

    殿上的周太妃并非是好拿捏之人, 他死了, 他府上的儿孙们还在, 他沾染污名死去,只会累及全家。

    他不动, 周瑛却是动了。

    她起身,冷眼看向殿下的官员:“除吴阁老以外, 今日可还有谁要死谏,都可一并站出来。”

    “也让本宫好好看看,在魏家只手遮天,胡作非为时,你们这些忠心耿耿的朝臣都在做些什么。”周瑛负手而立, 目光冷沉:“当时不曾发作, 是忌惮魏家的权势, 还是说……”

    她冷笑不已,面色沉肃:“你们是掂量着本宫不如那魏氏权势滔天, 轻易动不得你们这些权臣!?”

    朝上的官员心头突突直跳,哪里敢应下这样的话。

    也不瞧瞧这慈宁宫上下都是谁的人,便是真有这样的想法, 也决计不敢表露在面上。

    当下, 整个慈宁宫内响起了朝臣们整齐划一的声音:

    “臣等不敢。”

    谢郁维目光起伏,神色冷沉。

    谢氏一脉确实打算死谏, 可在他们行动前,施元夕联合殿上的周瑛,将挡在他们面前的那层纸戳破。

    他们拿魏家的事来压周瑛,施元夕就用整个谢氏一脉都无作为来做出回答。

    此事之上,谢家辩解不清,那些为他们所驱使的朝臣更是无法解释。

    局势已经走入死局。

    谢郁维面上不显,心中却已盘算着化解之策。

    他还没做出反应,外殿便传来阵阵喧闹声。

    殿中的朝臣们皆抬首去看,这一眼,就瞧见谈墨率领着镇北军的一众将士,大阔步进入殿中。

    魏昌宏伏诛后,镇北军扫平京中动乱,至今仍有一部分将士留在京中。

    谈墨作为镇北军的主要将领之一,如今更是驻守在了京城。

    清理京畿营中魏党人手的事,便落在他的身上。

    他寻常轻易不参与早朝,此前商议边疆要事时也未在朝上,此刻却赶在重要关头出现。

    场中谢氏官员,见状心头一凛。

    顾安仲的脸色,更是瞬间冷沉下来。

    谈墨简单行礼后,躬身道:“朝中正逢动乱之际,镇北军中十万将士,请周太妃临朝,以安定朝局,抚慰军心!”

    果然。

    谈墨此刻出现,就是代表镇北军前来表态的。

    兵权所属,便是军心所在。

    这比内阁众多阁老出来请命都还要管用。

    谢家及江太妃手底下是有着几万精兵,但人手集中在京城之外,且只要有所行动,朝上的周瑛必定会收到消息。

    谢郁维在施元夕同魏家对上后,一直作壁上观的根本原因也在于此。

    他本是希望魏家和施元夕一方互相消耗兵力,没想到施元夕藏了一手双管突击步枪,直接碾压式扭转局面。

    如今魏家倒塌,在边疆没有取得胜利前,施元夕一方独大,许多事情,也就由不得他们说了算了。

    顾安仲抬眸,看向谢郁维。

    谢郁维朝他轻摇头,周瑛和施元夕反应迅速,直接让魏氏毙命,赶在边疆胜利前夺取政权。

    今日以前,谢郁维一直都让宫中的眼线用药物吊着魏氏的命。

    魏氏虽已获罪,但到底是先帝的生母,她不死,周瑛便没办法越过她上位。

    此事他做得尤其小心,宫里的眼线到得今日也未暴露身份。

    可魏氏还是死了。

    方才入殿时,他的人悄悄潜入内殿中,看到了魏氏的遗体。

    魏氏面色涨得青紫,死相狰狞。

    施元夕入殿时没去看魏氏的遗体,让谢郁维手底下的人误以为其中有诈,殿上的顾安仲和吴阁老便先一步发作出来。

    可谢郁维心中清楚,施元夕不可能演一出这样的戏码来戏弄朝堂。

    他们已经错失先机,如今这等局面,是无论如何都阻挡不了周瑛临朝。

    此时若再行阻挡,就是直接凑上去给那周瑛做踏脚石了。

    谢氏一脉的官员得到谢郁维的示意,就算心中再如何不满,此刻也只能忍耐下来。

    唯有那一直站在殿中,从头到尾未开口说过一句话的广郡王,神色冷沉复杂。

    有谈墨开这个口,吴阁老当即被所有朝臣忽视,朝中大臣再度开口,请周瑛临朝。

    周瑛神色肃穆,沉声道:“今日本宫受得群臣所托,为皇帝,为祁氏坐镇山河。”

    “在皇儿长成前,本宫定不负所托。”

    “令朝局稳固,国土皆安!”

    这番话,是魏太后垂帘听政时未曾有的。

    在场朝臣皆心头一震,齐声道:“太妃娘娘圣明!”

    声音直达云霄。

    当日,由郑奇明亲自起笔,拟诏圣旨,加封周瑛为晋懿皇太后,另由礼部操持魏氏的丧礼。

    王瑞平犹豫片刻,还是留了下来,询问周瑛的意思。

    若按从前,魏氏当与淮康帝合葬,方才能全了太后颜面。

    可如今魏氏已被废除,还犯下这般重的罪……

    这葬礼该如何办,便有些为难了。

    周瑛听得这番话后,只给出了四个字,一切从简。

    她对于魏氏能不能入皇陵,与淮康帝合葬,享受后世香火的事情,并不在意。

    皇家给女子的约束,从出生到死后,甚至连合葬之事都变成他们必争的荣宠。

    莫说是如今了,就是淮康帝活着时,周瑛也没在意过他的荣宠。

    又何必去与一个死人计较?

    王瑞平听了后,心中大石落地。

    虽说朝局现在的局面,周瑛登位是大势所趋,可他心底仍旧有着几分忐忑。

    未料到周瑛行事做派远比从前那两位要从容洒脱,魏氏更是无法与其比拟。

    ……如今想来,能在淮康帝的后宫中存活至今,周瑛又怎会是个简单的人物。

    魏氏的葬仪最后便按照周瑛所言,从简。

    王瑞平将其按照寻常妃嫔的规格对待,葬入妃陵。

    这事在朝中没兴起什么波澜,比之此事,更为让人关注的,便是明日周瑛将垂帘听政的事。

    晋安宫内。

    周瑛已换上太后朝服,坐在殿内与施元夕等人议事。

    加封大典已成,依照规矩,周瑛该搬入慈宁宫中居住才是。

    可小皇帝对那个宫殿有阴影,周瑛也不想用魏氏从前用过的宫殿,便将一处离皇帝寝宫最近的宫殿更名为晋安宫,将太后寝宫也更为此处。

    尹骸快步进入寝殿中,低声道:“启禀太后,江太妃今夜于府中设宴,宴请的众多宾客,皆是谢家一派的官员。”

    想也知道,周瑛将要临朝,放眼京中,最着急的人必然是那江太妃。

    李侍郎沉声道:“观那日谢家的做派,只怕明日早朝将要兴事。”

    就  算是阻挡不住周瑛临朝,估计也要给他们添添堵。

    周瑛翻阅着手里的奏折,头也不抬地道:“元夕以为呢?”

    殿内一静。

    如今周瑛身份已与当初不同,在场官员也都遵照着君臣本分,周瑛并未表现出什么不同来。

    唯独对施元夕,是独一份的亲厚。

    得周瑛这般相待,施元夕面上不见惶恐,犹带着几分笑意,轻声道:“以谢郁维的秉性,一击不中,此后必定会在朝上有所收敛。”

    周瑛闻言抬头,有些意外地看向她。

    施元夕眸中清幽一片,道:“镇北军尚未撤离,谢郁维心底清楚,您若想要谢家满门的性命,不是难事。”

    殿中安静。

    罗明正细想了下,确实是这个道理。

    若换从前,或许还不好杀他们,可明日起,周瑛才是这朝上名副其实的掌权人,又有兵权在手。

    虽说随意杀害朝臣有辱声名,可周瑛的旨意便是皇帝的意思。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周瑛若真要杀,没有人拦得住,只是她刚涉朝堂,难免留下恶名,也会令得朝臣齿寒,此事不宜随便做。

    “所以,在边疆彻底平息前,他必不会再有妄动。”施元夕眼眸闪烁:“但他不动,旁人未必能够忍住不动。”

    她指的,是江太妃。

    都知道周瑛明日临朝,这个节骨眼上,谢郁维都没有行动,江太妃却大摆宴席,生怕旁人不知道她对周瑛不满。

    这等行为,倒也符合施元夕对江太妃的印象。

    当初整个朝上都知她有用,拉拢她更是助益良多,可那江太妃还是对她下了死手。

    那事的后续,施元夕不清楚谢郁维是怎么处理的,总归应当是闹得不太愉快才是。

    江太妃娘家比周瑛厚实,只怕从前在后宫里都没把周瑛放在眼里过,如今让她对周瑛俯首称臣,她如何能甘心?

    如今形式,谢郁维必定同她分析过,她仍旧我行我素,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便已说明江太妃耐心不足。

    “朝中六部,如今共有两处有空缺,便是刑部和户部。”

    两处都对朝局影响巨大,江太妃此时若想要行动,便会从这两处的尚书人选上来做文章。

    施元夕缓声道:“刑部如今是徐京何掌权,臣猜测,江太妃应当还存了拉拢徐京何的意思。”

    不只是江太妃,谢郁维多半也是这么想的。

    周瑛眼神微动,道:“她想要户部?”

    郑奇明直接冷下脸色:“胃口这般大,江太妃这是想要做第二个魏氏?”

    户部尚书的位置空缺,就是因为其牵涉到魏家谋逆一案中,被发落入狱。

    如今这江太妃一上来,便直奔着户部尚书的位置去。

    六部中,工部和兵部都有大半落在谢家手中,谢郁维还把持着尤为重要的中书省,若再将这户部给了他们。

    就算周瑛坐到高位上,日后也会遭受到各方掣肘,这大权拿与不拿,又有什么区别?

    李侍郎道:“眼下吏部候选的名单中,并没有能担任这般重任的人。”

    同在吏部,他官职虽不如顶上的尚书高,但手握职权,对整体情况还是较为清楚的。

    罗明正问:“难道是从前广郡王驻地中的官员?”

    施元夕摇摇头:“广郡王的驻地内,官职最高的就是顾安仲。”

    户部尚书,正二品大员,平调都尚且得要看资历,底下的官员若无什么了得的功绩,是没办法直接越过朝上官员一步登天的。

    郑奇明皱眉:“那他们想要推出来的人是谁?”

    施元夕目光闪烁,微顿后道:“山西巡抚。”

    罗明正变了脸色:“路巡抚?路星奕的父亲!?”

    “正是。”

    跟魏家周旋太多,很多人都忘记了,路星奕和谢郁维的表弟周淮扬关系甚笃。

    而路星奕如今在边疆,又是至关重要的存在。

    王溪擅长领兵作战,远不如路星奕勇猛,更别说路星奕还将火铳用得极好。

    朝野中,不止施元夕看出了路星奕的潜力,谢郁维亦是一清二楚。

    郑奇明目光沉了下来,面色难看地道:“此前边疆之事,让谢郁维洞察到太后想用路星奕对付严广海。”

    “江太妃此时扶持路巡抚,太后便不能将其回绝。”

    边疆还指望路星奕击退敌军,怎可能回绝他父亲升迁的事情?

    可如若应下,这位路大人什么想法暂不得知,坐上这个位置便得承江太妃的情。

    这事此刻作用还不明显,但只要路星奕打了胜仗……情况只怕愈发难以控制。

    若换做从前,魏家和施元夕一方,路星奕必定会选择他们。

    可到谢家身上,这事便没有那么笃定了。

    他与周淮扬的情谊不假,从前在京中时也得了谢家关照。

    路星奕怎么想,谁都无法确定。

    施元夕却在此时道:“此事之上,不必多做他想。”

    路星奕与父亲不合的事情,属于他的家事,施元夕并没有拿到殿上来说。

    何况她也没有指望靠这个父子不合,就能让路星奕倒向他们这边。

    “路巡抚为官还算公允,这些年未出过什么岔子。”

    无功无过,尚且算一位好官。

    施元夕眼眸微动,抬头看向周瑛,缓声道:“户部尚书这个位置,臣倒有一个极好的人选。”

    翌日早朝。

    今日朝上一派肃穆,官员们皆神色复杂地望向龙椅后边又挂起那道熟悉的帘子。

    施元夕闭目养神,便听得外边响起一道洪亮的嗓音。

    “皇上驾到。”

    “太后娘娘驾到。”

    “臣等参见皇上。”施元夕随所有人一起躬身行礼。

    她余光瞥见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缓步走来,第一次,小皇帝没有战战兢兢跟在他人身后,而是被周瑛牵着小手,从容地走到大殿上。

    在经过施元夕时,小皇帝微顿,还冲着她眨了眨眼睛。

    第110章  可有资格了?

    施元夕一时失笑。

    周瑛回到宫中的效果显著, 小皇帝虽还是懵懂,可到底找回了几分难得的孩童心性,再不像是从前那般如履薄冰。

    她抬眸, 看着周瑛神色笃定,一路行至殿上。

    早朝开始。

    这是周瑛临朝第一日, 朝上许多官员对她了解不多, 轻易不敢妄言。

    向来热闹非常的朝堂上, 难得安静沉默。

    施元夕的位置居中, 她轻抬眼皮,便能瞧见谢郁维及顾安仲等人的动向, 尤其是格外注意顾安仲的动作。

    谢郁维权臣做派,又喜欢站在高处掌控全局。

    行事时, 手底下的官员总是比他自己动得要快。

    与她的猜测一致,顾安仲顿了片刻,抬步往殿中走去。

    他这步子才刚迈出去,施元夕便在后边道:“皇上,臣有本要奏。”

    顾安仲的动作僵住, 皱眉转身看向她。

    施元夕神色自若, 缓步出列, 开口便道:“魏昌宏及其党羽伏诛后,朝中重要位置空缺良久, 尤其……是户部尚书之位。”

    “边疆战事未平,户部掌管钱粮,是将士们最为主要的后方保障, 臣以为, 当尽快择出户部尚书一职,以安抚后方军心。”

    那谢家一派的官员, 在听到她的话以后,脸色蓦地变了。

    他们要做的事情,倒是被这施元夕抢先一步。

    更诡异的是,她的方向也跟谢家一致,绕开了徐京何所在的刑部,着眼于户部。

    顾安仲眸中情绪起伏,准备好的事情被别人捷足先登,他心中自然会有想法。

    不过,在这朝上盘踞多年的谢家,目前手中都没什么人可用。

    周瑛才刚临朝,又是从哪得来的人选?

    顾安仲皱眉。

    他怀疑施元夕在谢府或是江太妃的府上安插了眼线,提前知晓他们的动向,为拉拢路星奕,只怕会先行举荐路巡抚。

    他与身侧的工部尚书对视了眼,二人想法相同。

    只他们还没做出反应,便听殿上的周瑛道:“户部尚书之位,朝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顾安仲当即道:“臣以为,户部尚书这样重要的位置,当从经验丰富的官员中提拔才是。”

    “现任山西巡抚,在任期间政绩卓越,为官清廉,行事有方,当是户部尚书之位的最佳人选!”

    施元夕能抢话,他自然也能。

    顾安仲原本就做好了上奏的打算,此刻直接上前,报出路巡抚之名。

    朝中许多官员听闻后,亦是觉得可行。

    论资历论能耐,包括官声等等,这位路巡抚都要远胜于前任户部尚书。

    至于宠妾灭妻,这等事宜,在朝中许多官员的眼里,都算不得什么大事。

    路星奕的母亲出身商贾之家,能够嫁入路府,便已经是走了大运,如何还能谈及其他?

    在他们眼中,这点小毛病,几乎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而另一部分官员如王瑞平,则是在顾安仲开口后,立即明白了他们想做什么。

    他抬头看向施元夕。

    人选之上,谢家推出来的人无可挑剔,周瑛和施元夕若无一个明确的说法,还真不好将其回绝了。

    施元夕闻言轻笑,神色镇定从容,缓声道:“路巡抚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顾安仲闻言微顿,抬眸看她。

    就听她道:“但臣以为,朝中有一人,比路巡抚更为适合出任户部尚书。”

    谢家官员微怔,一时间没想到她提及的人是谁。

    谢郁维眼神晦暗,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顾安仲道:“京中之人都知道,路巡抚的妻子出身于山西首富林家,路大人手中不缺银钱使。”

    “唯有这般情况,在面对重利时,才不会轻易动摇。”

    “不知施大人所说的人选是谁,竟是能比路巡抚更加适合这个位置?”

    户部位置敏感,为官清廉是必要条件。

    顾安仲说出的这番话,正中要害。

    也因此,让朝中臣子对施元夕口中的人选更加好奇。

    无数目光注视之下,施元夕淡声道:“启禀皇上,臣所说的人选,便是现任平江巡抚冯炜然。”

    冯炜然!

    朝中顿时热闹了起来。

    同是正二品大员,朝上官员不可能不认识他,只他出身寒门,其身后也没有路家那样庞大的关系和背景,从前在平江还被魏天昊压了一头,导致其在朝上没什么太大的存在感。

    施元夕竟是举荐了这冯炜然,还认为他比路星奕的父亲合适?

    一时间,很多人都想明白她究竟是个什么想法。

    顾安仲皱紧眉头,道:“冯大人在任期间,平江屡生事端,虽说这些事情都并非他所为,可他作为平江巡抚,放纵那魏天昊肆意妄为至此,便不能称为无过。”

    “朝中是看在他反应及时,遏制住事态恶化,这才没有治他失察渎职之罪,怎么到了施大人口中,他反倒比行事果决的路巡抚更合适了?”

    施元夕面色平静地道:“启禀皇上,惠州之事是臣协同冯巡抚、魏佥事及工部的裘大人一并处理的,臣亦是因着此事,才了解到平江官员的不易。”

    “魏氏及逆贼魏昌宏把持朝政期间,魏家权势惊人,魏天昊能够在平江境内做出这么多恶事,皆是因魏家倾力扶持。”

    施元夕简明扼要地说出将冯炜然蛰伏多年,一步步铲除魏天昊之事,又提及他在平江动乱里做的事,以及背地里派人保护惠州官员周庆安等人的事情。

    “……强权之下,冯大人尚且能保持本心,以微弱之势对抗魏家,且还取得了极好的成果。”

    施元夕微顿,抬眸看向朝上:“臣以为,便足以说明此人能力。”

    “平江四州,尤其是惠州,在魏天昊盘剥之下,尚且还能稳住不生乱象,便都是冯炜然在背后运作的结果。”

    只是冯炜然运气不好,碰上旱涝,灾难一出,直接将惠州原有的矛盾引爆。

    若没有碰见这罕见的灾情,兴许再过段时间,冯炜然便能用埋在魏天昊身边的人手,悄无声息地将其弄死。

    当然,只杀魏天昊,不铲除魏家,这样的事情只会重复发生。

    但这个问题涉及到的,便是朝堂官员和皇帝了。

    冯炜然在能力范围内,确实已经做到了最佳。

    换做旁人,只怕早已投靠魏家,或者不愿与其同流合污,直接被魏天昊弄死。

    冯炜然能让魏天昊以为他真是个废物,且行事周全不被发现,能力绝对是有的。

    但这些东西,其实都不是决定性因素。

    诚如那顾安仲所言,当时魏家只手遮天,冯炜然无法越过魏家与朝中其他人达成共识,只能隐匿平江情况一事,纵是事出有因,但细算起来仍旧是错。

    如今所为,不过是功过相抵。

    那么,接下来施元夕要说的,才是他立下功劳,给自己挣得前程的根本所在。

    她神色微顿,抬步上前,缓声道:“启禀皇上,惠州水患已解,裘大人前几日已动身前往京城。”

    “裘大人先一步递回了奏折,其中便有改善惠州水利工程一事。”

    裘朗这事办得非常漂亮,这水渠河流的改善,至少可以保证惠州在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受到洪涝侵扰,还能引水灌溉,是真正利国利民的大事。

    这事朝中臣子也都清楚,裘朗从前一直被顶上的工部尚书打压,此番也算是熬出头了。

    促成此事,不光是升官发财那么简单,水利兴国,裘朗日后必定会青史留名。

    周瑛抬眸,目光落在施元夕的身上,从头到尾,施元夕都没提及半点她对裘朗的帮助。

    她只神色平缓地道:“兴修水利,虽利国利民,可修建过程中不免劳民伤财。”

    “户部被魏家把持许久,臣等带去惠州的赈灾银两都尚且不够。”

    “裘大人能这么快完成这件大事,是因臣在惠州时,曾查封了惠州官员贪墨的所有金银。”

    朝上一静。

    她回来之后就对着魏家一顿狂轰乱炸,这件事情,知道的人还真不多。

    有些人听得头上直冒冷汗,她说冯炜然了得,她施元夕更加恐怖吧。

    在人家的地盘上,查抄官员家私,打死魏天昊。

    桩桩件件,都不是寻常人能做得出来的事。

    施元夕说出这件事的目的,却并非是为了给自己邀功,她淡声道:“回京之前,臣特地让人清点过那批金银,因惠州缺口大,又加上百姓受损严重,这笔银钱大部分都用于当地。”

    光兴修水利这一项上,便已经是花钱如流水了。

    更别说还要贴补赈灾款,灾后重建这些费用。

    从白瑞民手里查抄出来的银钱全部耗空,甚至还有些欠缺。

    但这事此后一直都没有被提及,便是因为……

    “臣离开后,冯大人彻查魏天昊的行迹、府邸,顺着他这条线往外延伸,查出了部分魏家金库。”

    魏家占据朝堂多年,又用极端方式大肆敛财,手里银钱之巨,远超他人所想。

    留在京里的部分,已经被施元夕全部查抄。

    其实光这一部分,就已经是个天文数字。

    但没想到的是,冯炜然会直接查出魏家在地方的老巢。

    朝上蓦地安静下来。

    施元夕朗声道:“冯大人共计查抄出金银约五十万两,这笔银子,随同裘大人返京的队列,已运送到京中!”

    五十万两!

    这个数字一经出现,所有的官员皆是变了神色。

    顾安仲神色变幻莫测,交叠在一起的手,猛地握紧。

    工部本在谢家的掌握之中,裘朗离京后,也曾写过几封信件回京,后续便以施元夕的影卫在侧为由,断了联系。

    施元夕折返回京时,给裘朗留下了些影卫,主要是为保护他的安全,却让裘朗有了名头,断掉与谢家的往来。

    对裘朗来说,站队是为了在工部生存下去。

    他投向谢家,未得太多重用,反倒被工部尚书连番打压。

    他是实干派,本身于党争之上就没太多心思。

    惠州水患,他被推出来跟施元夕去救灾。

    百姓有难,他作为工部官员义不容辞,但同行之人是当时人人都想杀她的施元夕,这何尝不是拿他的性命,去朝中争权。

    惠州一行艰难,是施元夕给了他发挥的空间,他更是在施元夕及萧家的保护下,才能完好无损地回到京中。

    孰是孰非,裘朗心头也有把秤。

    裘朗身边有影卫,施元夕也清楚对方动向。

    她从头到尾都没要求裘朗倒戈向他们这边,对裘朗这人也有个较为全面的了解。

    他是个聪明人,也清楚这些事里,他只需要做一件事。

    其实就是什么都不做,权当自己是个睁眼瞎,正常回京就行。

    不去管冯炜然派人运送的东西,也不打听,更不会给谢家送信。

    如此一来,这至关重要的五十万两,便能顺利送到京城。

    五十万两,几乎等同于大半个大梁一整年的税收。

    银钱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毫无保留将银钱送回朝廷的冯炜然。

    施元夕都说了,灾患已除,她忙着肃清朝堂,冯炜然拿到银钱,不向上头如实禀报,或者少禀报一些,她此时也未必会知道。

    但他毫无保留地将银钱呈递上来,便足以说明……

    “冯大人高风亮节,才能在面对巨额银钱的情况下,做到毫无保留。”

    而此事上,旁人未必能做得到。

    对这世上的很多人而言,没钱的想要钱,有钱的想要更多钱,这都是人之常情。

    不能说家中有钱,便不会贪污。

    那前任户部尚书,不也家底颇丰?

    施元夕并非只是为了与谢家争权,才将冯炜然推出来的。

    这是她反复考量后得到的结果。

    冯炜然确有这个能力不说,还有尤其重要的一点,或许整个朝上,只有周瑛能清楚她的目的。

    那便是……冯炜然出身寻常。

    不是什么世家大族,也没有牵涉过多。

    统治者需要这样的纯臣来巩固统治,对于施元夕而言,这却是阻止阶级固化的第一步。

    “兴修水利之事,便是冯大人从旁协助,如今又有查抄巨额脏银一事。”

    施元夕回身,看向顾安仲,淡声道:“顾大人觉得,冯巡抚现在有升任户部尚书的资格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