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陶岫将那朵小花认真用手帕包好,才去了那家汉堡肉便当店。

    他去的时候不是饭点,店里难得没什么人,老板娘正坐在餐桌前用平板追热播剧。

    见陶岫来了,她忙热情招呼对方落座,又吩咐丈夫为陶岫准备饭菜。

    陶岫打过招呼后,不小心扫到了平板,很自然地和对方闲聊着:“您也在追瞿烟的新剧?”

    老板娘:“对头嘛,我算是瞿烟的粉丝,她每部剧我都追!”顿了下,她眼睛亮闪闪地道:“这姑娘不仅演技好,心地也好。”

    “小陶你知道的,我血型有点特别,瞿烟也是这个血型。像我们这种血型的人,就怕自己生了病缺血不能治,所以都有互助群的,谁生了病大家一般都会帮,毕竟哪个一辈子不生病啊,帮别人就是帮未来的自己。”

    “可瞿烟人家一个那么有钱有名的大明星,肯定比我们找血的渠道和资源多得多啊,而且名人加普通人的群多麻烦啊。可即使如此,她还是主动加了,前几天一听一个小姑娘需要血,就立刻联系医院去献了。”

    “人是真好,可惜——”说着她眉头微微皱起来:“唉,这新剧我是追不下去了。”

    陶岫失笑道:“为什么?”

    老板娘面上立刻浮出应激一般难以自抑的厌恶,她重新将视线定格在屏幕里,指着里头正在走动的男演员道:“也不知道为啥,我一看这个男的,就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就像听到用指甲划玻璃那种感觉,难受讨厌得不行。”

    说着她也纳罕起来:“按说咱也没见过人家啊,真是奇怪。无缘无故讨厌人家,确实是我不对。”

    陶岫一怔,他并未对老板娘说医院发生的具体事情,只是温和地道:“我也觉得他不像好人。说不定这剧后面会换男主拍呢,您就可以继续追啦。”

    其实,他最在意的是,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伤害瞿烟的目的又是什么。

    现在也只能等特别行动局的调查结果。

    陶岫说话时,老板娘已经开始在社交平台搜索男演员的信息,和他相关的最热词条是,#新人演员吴非高调示爱瞿烟、因扰乱公共秩序已被警方带走调查,话题下配着几张堵塞不通的医院图片。

    老板娘皱着眉头“哎!”了声,她把平板推向陶岫,指着话题道:“小陶你说得对,就不是个好人!人家去医院献血呢,他去添乱不说,还这么骚扰人姑娘,真够讨厌的!最好多关几天!”

    陶岫接过平板继续划了几下,想多获取点信息,很快他就看到已经有粉丝发博为吴非喊冤:

    【谁说哥哥是去医院看她啊!人正常看病不行吗?警方通告还没出来呢黑粉你们积点德吧!】

    【对啊对啊,我们哥哥身体一直不好的,你们黑粉不是一直用他走路姿势违和嘲他有病吗!现在怎么不承认他去看病了啊!】

    【还有我们哥哥平时很热心公益的!他才出道多久,都被拍到多少次去慰问被拐人员家属了!他那么好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这条博下还贴了不少图。

    ……

    陶岫划动屏幕的手指一下子定住了:那些图里,确实是吴非在参加被拐人员家属的聚会。他在慰问他们,并为他们献花。

    一般被拐人员的家属为了增加找到被拐者的概率,都会团结在一起互相分享信息,某种意义上,信息的曝光程度和流通程度和这种概率呈正相关,一些企业出于公益性质,也会将一些寻人信息贴在包装箱上来促进信息的流通。

    刚刚那些社会学系大学生发问卷就是在做被拐人员信息传播途径及曝光渠道的相关项目。

    和公众人物接触也是一种曝光渠道,就像这些照片里,那些人们在接受吴非的献花时,都会拼命在镜头前举起寻人信息板,尽可能在镜头前停留更多时间。

    可是,吴非本人实在太违和了。

    所有照片里,他都站在了构图的主位,都在直直看向镜头。

    再明显不过的作秀,这不奇怪。

    奇怪的是……吴非在笑。

    陶岫微微皱了眉,看着一张图:图片里,是一个面容沧桑满头白发的家长在找自己的孩子,他正焦急地在镜头前举着信息板。

    面对此情此景,没有人不会愤怒和难过。明星哪怕在作秀,也应该知道要装作同情的表情。

    吴非却在笑。那笑容标准违和得像伪人,却抑制不住得意——就仿佛,他在隐晦地享受那些人们的痛苦。

    陶岫神色稍冷地正要划过那些图片,老板娘这时却凑上来看,看到那些她一怔,轻轻叹了口气,道:“找人最难了,海底捞针似的,有时候一辈子都搭上也找不回来,他们真不容易。”

    陶岫不由得将另一只手缓缓覆上自己的腹部:那里很温暖,他的孩子正在里面成长。

    他非常非常爱他的小朋友,所以他和那些人们构成了一种无比巧妙、牢固而深刻的共情。

    老板娘这时不知想起什么,生气地道:“拐子是最恶心了,拐孩子拐女人,专挑弱势群体下手,毁了多少家庭啊,真不要脸。”

    顿了下,她看向陶岫,放在桌上的手抖了下,感激又后怕地道:“真的,小陶,十一年前谢谢你。我虽然不知道你具体做了什么,但我老公说,没有你我们这个家也得散。”

    陶岫忙给老板娘倒了杯温水,温柔地安抚对方:“那是我该做的。”

    也幸好,十一年前的他做成功了。

    正在这时,老板从后厨出来,将热腾腾的饭菜放在陶岫面前,柳橙汁是常温的,一个小碗里照常额外多为陶岫赠送了一块肉汁饱满香气扑鼻的肉饼,他爽朗地笑道:“吃好啊小陶,今天你来得早,还没客人呢,不够了我再给你添!”

    陶岫自那些情绪中抽离,礼貌地道了声谢。

    老板在后厨并未听到妻子和陶岫的全部谈话,只听到了最后一句,现在发现妻子情绪不太对,安抚一般轻拍了下她的后背。

    老板娘回过神来,朝陶岫笑了下,道:“他说得对,小陶,你好好吃。我去后厨看看。”

    说罢她便起身离去。

    老板坐下来,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抱歉,她的情绪影响到你了。”

    陶岫一怔,颊边浮起浅浅的好看涡旋,他摇了摇头:“老板娘没事就好。我真的没关系的。”

    或许因为怀孕的关系,他对人类的情绪感知确实要比从前更加灵敏,但他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坏事。

    这让他觉得自己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更像个人类,他以此为豪。

    老板笑着“哎”了声起身离开,快进到后厨,他却不由得停住步子,转身远远看向已经开始用餐的青年,憨直热心的面上不由得浮起些许怀念:

    十一年前,他和妻子刚好攒了一些积蓄,就想开一家店,还想把在老家上小学的赵璨璨接过来。

    但店的位置不在现在的地方,要更偏僻——准确说,就在陶岫现在住的小区附近,那时候,那小区还是烂尾楼,附近人流量大是大,但人员鱼龙混杂。

    他们的店装修好后,有一天他有事外出,留妻子一个人在店里收拾东西,回来时妻子却不见了。

    他焦急地报警,警方也紧急调了附近监控。

    他只在无比模糊的监控里看到,他妻子正在店门口打扫垃圾,一辆没牌照的面包车经过,只在她身后停了不到一秒就开走了,再之后,他妻子就不见了,只留散落在地上的打扫工具。

    那时候监控系统没有现在这么发达,他们的店址即使在偏僻的区域里也算更偏的,没拍到更多那辆车的痕迹,警方很难在短时间内追踪到它的下落。

    他觉得天都塌了的那个夜晚,那个少年出现在店里,说可以帮他。

    在此之前,他们夫妻和这个少年的交集仅仅是,在装修好店前,他们做过汉堡肉便当配着传单免费发放给附近的人们,算是宣传,也算是积攒点善缘。他们给过漂亮得让人印象深刻的少年一份便当。

    他那天焦头烂额,他帮不上警察的调查,甚至无望到在深夜到处贴那辆面包车的照片想找到线索。

    浑身疲惫地回到店里时,他只觉得这个孩子在说什么天方夜谭。

    那少年却只是歪了头看他,他举起自己白生生、瘦到仿佛一折就断的手,手里握着一份车子照片,面上奇异又单纯的笑容。

    他似乎连说话都不算熟练:“饭、特别特别好吃。我忘记说谢谢。”

    “我、我的力量,是空间,是可以、控制路的。而路都是相通的,所以我、我可以控制很多很多、看到很多很多。”

    “我、我会,非常努力找到它的!”

    说罢他就跑到外面的路上,蹲在监控的死角,把手覆上路面。

    深夜那里空荡荡的,他在店里看到少年穿着白衬衫蹲在那里,瘦弱得像鬼魂。

    他蹲了很久很久。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少年的脸色越来越白,白得近乎透明,苍绿的眼眸却仿佛泛起光来,美丽得像夏天的萤火。

    或许是这场景太过奇异,他竟然就在店里怔怔看了一夜。

    天空开始泛起鱼肚白的时候,他猛地站了起来,眼前一黑几乎要摔倒时,他咬破舌尖蓦然睁大了眼睛:

    轰隆隆一声巨响后,只见一辆没牌照的面包车几乎凭空出现在店门口!

    那车子四轮深陷到沥青里,破碎的玻璃窗里,有已经被这震动震晕的几个人贩子、以及他的妻子……

    他浑身都在不可置信地颤抖,他咬着发白的唇通知了警察,将妻子抱回店里,等到再出来时,却发现那个漂亮奇异的少年已经晕倒在车边,他雪白的额头上满是冷汗。

    他忙把少年扶到店里休息,等到警察很快来到现场,他才又把妻子和少年送到医院。

    做笔录时,出于良知,他没有说出少年的怪异举动,只说自己也不知发生了什么,醒来后就看到那辆车停在门口——这其实是实话,他那时脑子嗡嗡作响一团浆糊,真正确定少年救了他的妻子,还是店开张时少年作为第一批客人来吃饭。

    那些人贩子的落网连带着救出许多被拐卖的孩子和女人,其中也有一个小女孩儿,同她妻子一样都是稀有血型,人贩子在拐卖孩子女人的同时,似乎也在有意找这样的熊猫血,以卖出更好的价钱。

    那些人贩子后来被判得很重,只是可惜,团伙头目跳窗逃跑,直到现在还在被通缉中。

    总之,这件案子就和后来一夜翻新的烂尾楼小区一样,成为了A市的都市传说。

    他们的店后来越来越好,他们便有了钱把店址移到更好的位置,少年慢慢长成了青年,依旧是他们家的常客。

    人要知恩图报。

    他们夫妻两个会牢牢记住陶岫的恩情,而他也只会将那晚幻梦一般的奇迹牢牢埋在心底绝不泄露——他甚至连对妻子女儿都从未说过。

    无论陶岫是怎样的存在,都永远是他们一家的、朋友。

    ……

    老板自回忆中抽出时,已经到了用餐时间,有客人开始陆续过来吃饭。店里慢慢变得热闹起来。

    似乎感知到他的注视,正在用餐的陶岫一怔,抬了头看过去,美丽的苍绿眼眸里带着温和的询问。

    老板粲然笑开,道:“没啥没啥,害小陶你多吃点!等会儿我再给你端份沙拉!今天临时活动,每个客人都有!”

    说罢他便满怀热情地大步走向后厨。

    陶岫吸了口柳橙汁,疑惑地歪了头,眨了眨澄澈的眼睛:“?”老板今天中彩票了?

    一团稚嫩的意识在陶岫脑海中绽开:“妈咪,我刚刚读到了他的内心。我、我不是故意的QAQ”

    这是新出现的能力,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已经读到了对方的回忆。

    陶岫一怔,无奈地弯了眼眸:“没关系啦,你又不是故意的。只是以后要尊重别人的隐私哦~”

    小朋友:“嗯~”

    老板这时给陶岫端来了特别赠送的沙拉,陶岫笑着道谢,他正要吃,那团意识再次在他脑海中绽开:“妈咪,我好爱你哦~”

    即使很突然,陶岫的心脏也依旧软得一塌糊涂,他吃了颗圣女果,在心中轻轻道:“我也爱你哦。”

    我的宝贝。

    第32章

    在便当店吃完饭后,陶岫很快回到那个温馨的家。

    第二天,他照常带着小八去植物园上班。

    工作间隙中,陶岫正在翻着字典、开始为小朋友挑选名字,这时,再次有人敲响了他的窗子。

    陶岫一怔,抬起头来,一张陌生的脸映入眼帘——那是个英气逼人的中年人。

    陶岫打开窗子后,那人出示过证件后笑了下,声音也中气十足:“你好陶岫,我叫周河,是特别行动局的工作人员,需要和你聊聊,方便吗?”

    陶岫也温和地笑了下:“当然。”

    他把周河请进了休息室,落座后,周河面上是客套礼貌的微笑:“陶先生,真的多谢你昨天的提醒。那名嫌疑人已经移交给我们部门,我的同事正在审问他。”

    陶岫弯了眼眸,温和地直视着对方:“我该做的。还有别的事情的话,您可以直说。”

    周河讶然地眨了下眼:这个青年比他想象中更加敏锐。

    他这才将两叠用专用信封包着的照片放在了桌上,并开始拆其中一个信封,道:“这些都是涉密信息,说来惭愧,我们本来没打算告知您。毕竟,一年前和我们签过文件的男人开出的条件是,不能打扰你的正常生活和必要时刻为你提供力所能及的生活上的帮助,并不包括我们需要向你共享信息。”

    那个男人似乎非常笃定,【游戏】也好【玩家】也好,根本不可能伤害到陶岫,所以祂开出的条件至多到“提供生活上的帮助”,并未包括为青年提供紧密的保护,祂很可能认为,这种“保护”对青年来说也是一种不必要的打扰。

    因此,他们部门只将陶岫当做一个稍微特殊一点的A市市民,因着契约精神与忌惮祂的力量,他们并未监视与研究青年,但这不意味着他们彻底信任青年——一个物种面临危机的时刻,轻易信任异类实在太过天真。

    今天他们会对青年坦诚,除了最近发生的事情证明青年是个很好的人外,绝大部分原因是,他们通过乔栋发现,和青年这样的人接触,彼此真诚才能获取更多信息。

    陶岫并未察觉眼前人百转千回的心情波动,他面上只是浮出那种接近柔软的无奈:瞒得真够多啊,霍斯那家伙……

    他看向周河,温和地问道:“那么,你们想告知我的信息是什么?”

    周河拿起一张照片递过去,道:“首先,这就是我们第一个线人。”

    陶岫利落接过:这是一张犯罪嫌疑人穿着囚服的照片,他很年轻,满脸不服气,手腕上戴着黑色的手环。

    陶岫看着那张脸一怔:他怎么觉得,有点眼熟呢?

    周河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道:“一年多前,他跟踪过你,被你送进了警察局。”

    陶岫回忆半天,抽抽嘴角:“……啊想起来了。”他是和林枚一批的玩家。

    周河接着道:“他叫张乐,是人类第一次抓捕到的【玩家】。但那时,我们只以为他是个有过入室行窃前科、又跑去跟踪你的普通犯人。只不过,这名犯人拥有一枚奇特的手环。

    “你知道的,陶先生,所有嫌疑人被拘留时,都要脱下所有饰品,但张乐的手环脱不掉。负责办案的警察只好上报,但没有人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审问张乐,他也只会疯疯癫癫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警方毫无头绪,甚至已经联系了市内的精神科来为他做检查。”

    “直到,在那一周内,金色传说小区有人跳楼死亡,我们的法医按照流程开始检验他的尸体,看到他腕上戴了同样的手环。”

    陶岫瞳孔一缩:这比那次跟踪更容易回忆。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霍斯的那天,那天他们小区有人跳楼的新闻在A市还挺轰动,因为,警方公布的死亡信息中,那人正是建了这个烂尾小区后携款逃逸的开发商。

    大家都在感叹因果报应。

    但直到今天,陶岫才知道,他竟然也是个玩家。

    周河并未在意陶岫的惊讶,接着道:“检测过程中,法医立刻发现了那具尸体和手环的可怕异常,派出所立刻将这具尸体和张乐一起上报,我们部门开始介入,至此,我们才开始正式接触【游戏】和【玩家】。”

    “陶先生,我的上司一直说,我们部门就是为调查异常失踪事件成立的,已经成立了25年,可直到去年,我们才艰难摸索到真相的一角。”

    一开始张乐没在异常失踪名单,只是因为他失踪时间太短。他那时应该是个新人玩家,进去【游戏】不超过一个月。

    陶岫听得很认真:“再后来呢?”张乐是如何成为人类的线人的?

    周河:“张乐在派出所情绪很不稳定,除了说什么【游戏】和【玩家】外,还惊恐地表示自己还有六天就要死。他被移交到我们的实验室时,已经是最后一天了。我们严密地监视着他,为了保险起见,还在他的身上绑了红外摄像头和最先进的追踪器。结果是,他凭空消失了,身上的机器信号也彻底断联。我们实验室外部的摄像头没有拍到任何东西,负责监控的工作人员有的说什么都没看到,有的说看到一场黑色的雨。”

    “我们得到的线索就这样中断了,那具尸体倒是没消失,但对它的分析也无法取得更多进展,这时领导提出猜想,或许还存在更多佩戴黑色手环的人,于是我们开始和警方配合,在A市秘密寻找这些人。”

    “这个猜想得到印证实在很容易,因为自此之后,A市几乎每周都会发现佩戴黑手环的人的尸体,渐渐的,我们发现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他们之中绝大部分人生前在一周内的行动轨迹都围绕着你。”

    “所以,我们将视线转移到你身上,也通过你抓到过几个活着的玩家,但他们总是活不过七天。与此同时,我们开始秘密调查你。”

    陶岫瞳孔一缩。

    周河有点无奈地笑了下:“我们刚从数据库里调完你的身份信息,霍斯先生就主动找上了门。他展示了——”说着周河夸张地抖了抖身子:“非常可怕的能力,那种维度与维度之间的差异甚至不会让人绝望、只会让人彻底地虚无。乔氏是我们实验室器具的供应商,乔栋对我们部门非常看重,那天亲自过来和上司洽谈实验器材的续约合同,刚好在现场。”

    “然后,霍斯先生给了我们两个选择:要么忘记,要么等待。”

    陶岫不解:“等待是什么意思?”另一个选择忘记,倒是更符合霍斯毫无耐心的个性。

    周河苦笑道:“直到今天,我们都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我们必须做出选择。”

    当面对甚至都没办法完成最简单的认知的恐怖存在,他们没有不选择的选项。

    周河:“时间只有30秒,我的上司顶着压力选择了等待。因为,这样我们至少还能保存一些信息。之后,霍斯先生主动提出,和我们签订一份协议。”

    事实上那个男人那时要签协议更像炫耀自己学到的新知识,那份协议漏洞百出,还是私人协议的模式,正文只有两行字:乙方自愿选择等待。甲方对其选择提供支持。剩下的补充内容都是关于陶岫,比如“乙方不得干扰陶岫先生的日常生活”,最后倒是都按照正规流程签字按手印。

    从回忆里抽出神来,周河捏了捏眉心后,才继续道:“协议签完后,霍斯先生就要走,我的上司做好用自己的生命换取信息的准备,鼓起勇气要求霍斯先生履行【甲方提供支持】这一约定……”

    那时的情境对人类来说,更要拼命探索真相自救,而信息至关重要。

    他记得那个俊美恐怖的男人闻言停下了步子,他似乎觉得有趣,面上露出饶有兴味的神情,他歪了头道:“你说得很对。宝贝经常说,要有契约精神。”

    说罢,他轻轻打了个响指,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回忆这些似乎对周河来说是件负担颇重的事情,他的额上已经浮出冷汗,却还是坚毅地继续道:“祂走后,我们全体屏住呼吸很久,才开始去探寻祂到底做了什么。最后,我们发现,张乐身上机器的信号恢复了,我们竟然可以和另一个世界的他取得联系。”

    “我不知霍斯先生做了什么,即使再如何不愿,张乐也无法拒绝我们的要求,他开始为我们提供信息。”

    “从他口中我们才得知,任务没完成的前提下,他本来确实该在来到现实世界七天后死亡,但第七天时,他口中的【玩家大厅】和【主系统】不知为何发生了严重故障,他和另一个叫林枚的玩家都没有被杀死,而是重新被传送回大厅。”

    陶岫一怔:“林枚?”

    周河点点头:“是的。我们也从张乐那里得知,林枚的能力是【安全时间】,他可以无视规则自由进入一个副本两天,张乐前段时间说,林枚利用这个能力选择了【E级副本】,回到了现实世界。我们调查了林枚进入游戏前的生平资料,判断他会回自己老家,于是去了那里寻找他。我们本想利用这次机会多发展一个线人,可惜没能发现他的踪迹。”

    陶岫张了张口却不知该怎么说:林枚两个月前确实来过一次现实世界,他将他从【虚拟回溯】中唤醒……特别行动局因为和霍斯的约定并未对他进行监控,所以才错过了林枚。

    那个年轻人坐牢是为了亲人,进入游戏也是为了亲人,好不容易回到现实世界,他没去看看他的亲人么……

    也不知,他现在怎样了……

    周河很敏锐地看出了陶岫的情绪波动,却贴心地并未拆穿,他俯身拆开第二份信封,拿出一张银质的金属卡,坦然地笑着递给对方,道:“这是我们大楼的身份卡,送给你。”

    还未等陶岫回复,他便道:“陶先生,您正住在希望酒店的那两位同类,已经成功为我们抓捕到第一批活着的玩家,祂们是B级【时间容量】本,所以那些玩家可以在我们的实验室待三个月再被传送回去,我们有充足的时间研究他们、获取信息。”

    “我们命令张乐也通过这次副本回到了现实世界,他的能力是【意识探取】,他为人非常不可靠,但现在依旧无法违抗我们的命令,我们在命令他帮助我们获取所有玩家意识中的信息。”

    顿了下,他补充道:“也包括,昨天经过您的提醒、警方移交给我们的吴非的信息。虽然全面的初步检测结果还没出来,但血样检测结果已经出来了。”

    说着他眸色一冷,道:“他确实没有佩戴手环,血样检测结果却和玩家的非常类似。他同样已经不算个人类。”

    “三天后,吴非的信息汇总结果会出来,欢迎您到我们的会议室旁听。”

    这应该不算违约,毕竟,陶岫亲眼见到了吴非的能力伤害他人,他一定会想知晓吴非的调查结果。

    这算是他们对这个青年的第二步坦诚。

    为了人类的未来,他们连牺牲性命都不怕,又怎么会畏惧对一个善良的“人”坦诚呢。

    陶岫思索一瞬,利落地接过那张卡,他弯了眼眸,苍绿的瞳仁温柔又坚定,他道:“多谢。我一定会去。”也会尽量为他们提供信息。

    周河一笑,随即利落起身告别。

    ……

    他们交谈了很久,周河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口时,窗外夕阳已经西下,天边已经隐有耀眼的星光。

    陶岫面前的桌上依旧放着中午翻了一半的字典,他看着窗外被夕色浸透的天际,面上浮出点柔软的无奈:霍斯到底瞒着他做过多少蠢事啊……

    也真的很想摇醒那家伙,问问所谓的【游戏】到底是什么,【等待】又是什么鬼。

    或许算作一种诡异的心有灵犀,他预感,霍斯即使做出的是那样莫名其妙的承诺,最终也一定会解决问题。霍斯从来都说话算话,只是逻辑让人无法解而已。

    陶岫的手不由得轻轻抚上隆起的腹部,垂眸笑了下:等到他们的小朋友出生,那家伙就会醒来。

    他一定会亲吻那个混蛋,然后再狠狠打他一巴掌。

    这时晚风轻轻拂进纱窗,吹得字典哗啦作响,陶岫回过神来,顺手将字典压下一页,又关上窗子。

    小八结束了一天的工作,这时活泼地跑了进来,她先是担心地问道:“刚刚没事吧?”

    陶岫弯了眼眸,摇了摇头。

    小八这才甜甜笑了,她踱步到陶岫跟前,就着星光和晚霞看向陶岫手指的字典页面,乖巧地问道:“这两个字怎么念呀?”

    陶岫前两天就说要开始为宝宝想名字了,她和竺也查了好多想了好久,可惜字都还没认全,都没办法取好听名字。

    这就是小陶哥哥想的名字吗?

    陶岫顺着小八的视线看过去,念道:“星星?”

    小八:“宝宝大名还是乳名呀?”这是他们新查到的!人类的孩子会有大名和乳名!

    陶岫一怔,正要说还没起好名字,一团轻盈的意识已经在他脑海快乐地绽开:“妈咪,宝宝叫、星星吗?”

    “喜欢妈咪~喜欢星星~星星、喜欢妈咪~”

    陶岫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蓦然睁大了眼睛。

    第33章

    等到那个意识消失,陶岫才面含笑意看向小八:“你觉得叫星星怎么样?”说着他指向窗外已经沉入一片璀璨深蓝的天空:“就是天上那些会发光的星球。”

    小八不知想起什么,小脸上也浮出点怀念的神情:“好好听。沉睡前,我们的故乡夜晚也能看到很多美丽的星星,不过现在霍斯大人在沉睡,我们的世界也在休息期,所以暂时就看不到啦。”

    等到霍斯大人醒来,世界休息期结束,那些黑暗就会自动散去,他们就能重新看到美丽的星星啦。那里有比这里更多更明亮的星星,小陶哥哥一定会喜欢的!

    陶岫眨了下眼:“休息期?”

    小八:“是的,我年纪太小啦,是第一次经历休息期,沉睡前听前辈们说,休息期是有规律的,很久很久才会经历一次。休息期到来时,我们就会进入沉睡。很舒服的,就像——”她很努力地回想着最近在人类世界学到的词汇:“就像动物冬眠一样。”

    虽然,这次休息期她被讨厌的虫子和玩家骚扰了。

    陶岫:“原来如此。”

    小八这时歪了头好奇地问他:“小陶哥哥又为什么会在人类世界长大呢?”

    陶岫是她见过的唯一一个在人类世界长大的同类,那么,他当初是如何来到人类的世界呢?

    陶岫已经收好东西,他边带着小八往外走,边抬头看了眼已经透下星光的玻璃穹顶,无奈地笑了下:“其实我也不知道。”

    小八:“唉?”

    陶岫用一种带着怀念的神情,像在讲述一个很好的故事:“我是个小婴儿的时候,就已经跟着爷爷奶奶了,是他们把我抚养长大……”

    他把和爷爷奶奶一起度过的所有日子都记得很清楚,但却不记得他为什么会被他们收养。就好像有一天,他睁开眼睛,就已经在爷爷奶奶身边了。这中间其实有大片的模糊地带,他完全想不起来。

    在外人眼里,他小时候是个很迟钝和不协调的孩子,直到四五岁都不会说话,走路也会摔倒,手指连勺子都握不住,爷爷奶奶带他到全国乃至世界各地的医院都做过检查,却查不出任何原因。

    他那样的情况不仅不能上正常学校,连特殊学校都不是很合适。

    爷爷奶奶并未放弃他,他们亲自教他读书识字学习各种知识、引导他亲身体验各种事情——比如带着他埋下种子、耐心地教他照顾长出的植物。

    他们也带他走过很多地方。

    他们还会经常在那座美丽的房子里举办宴会,请周围的小朋友来家里做客、陪他玩。

    他们对他说,学不会书本上的知识也没关系,但至少应该学着认识世界、认识人情、认识爱。

    那两位老人真的为他付出了无数心血和爱。

    ……

    此时陶岫和小八已经离开植物园,走在A市街边的霓虹灯火里,小八听这些事情听得津津有味。

    陶岫:“爷爷奶奶把我保护得很好,没有人嘲笑过我,也没有谁用异样的眼光看过我。我从不觉得自己不是人类,我以为每个人都和我一样,要从小开始努力适应和控制自己的身体,让身体和意识变得协调与统一。等到自我能完全掌控自己的身体,才具备学习能力。”

    “我从不认为自己不正常,只是以为自己比同龄孩子适应控制得慢一些而已。”

    “十岁后,我才拥有学习能力,我很努力很努力学算学会了一些知识、也学会说一些简单的话。十五岁那年,爷爷奶奶相继去世,我才发现自己拥有能力。那时候,我以为每个人类都拥有能力。”

    所以刚来到A市时,他并未在便当店老板面前隐藏能力,很多常识都是他在A市生活很久后才学习到的。

    是他遇到他的第一个同类霍斯之后,才确认自己真的不是人类。

    小八闻言思索一瞬,道:“无法立刻控制自己的身体,会不会是因为,小陶哥哥的存在本身很特别呢?”

    陶岫一怔:“什么?”

    小八伸出自己冰凉的小手,轻轻触碰了下陶岫温热的手背:那是货真价实的人类血肉。

    她又看向自己的手:“我们和小陶哥不一样哦,我们只是将自己的身体化成人类的外形而已,实质并不是人类,但小陶哥的身体,确实就是人类身体哦。”

    血肉、骨架、器官,乃至最重要的心脏,全都是人类的。

    但她见到陶岫的第一眼,确实又清清楚楚地认出,他是他们的同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陶岫“啊”了声,耸耸肩弯了眼眸:“也有可能吧。”

    他并不在意和纠结自己到底是什么、算什么。

    毕竟,爷爷奶奶对他的期望是:“小岫健康快乐不愧己心地长大就好,不必背负任何宏大又虚无的价值与意义。”

    他没有辜负这份期望,爷爷奶奶一定会为现在的他而开心骄傲。

    …

    讲到这里,陶岫不由得伸手抚上自己隆起的腹部,面上浮出温柔至极的笑意:那么,他对小朋友的期望也一样……

    这是他从爷爷奶奶那里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之一,他会再转送给他的小朋友。

    小八听这部分听得一知半解,陶岫讲述中的人类却让她感到温暖,于是她甜甜笑了,像个孩子一样握住了青年的手指,拉着对方加快了回家的步伐——不知怎地,陶岫的讲述总让她联系到人类世界“家”这个字。

    陶岫任小女孩儿拉着,也随着她的节奏加快了步伐——好饿呀,竺一定已经准备好了美味的饭菜,确实很想快点回家吃!

    ……

    竺做的营养餐确实越来越美味,陶岫吃得很餍足。

    饭后,三人照常舒服地窝在沙发上看电视,那部瞿烟吴非出演的悬疑剧不出意外停播了,临时换成了一部偶像剧。

    竺立刻兴致勃勃地追起来,小八却看得哈欠连天。

    陶岫对偶像剧也不怎么感兴趣,便随手打开手机,搜索着瞿烟的消息。

    他很快刷到了剧组召开的记者会,主创表示,该剧将重新选拔男主角重新拍摄,他们似乎接到了什么通知,没有提吴非任何消息。

    陶岫看着视频里精神状态已经好非常多的瞿烟,总算彻底放下心来。

    也有吴非的粉丝在为他鸣不平,带着话题安利着他的视频,陶岫无意中点进去,面上很快浮出点若有所思的神情:他还是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吴非。

    他对这张脸确实没有任何印象,但是,这人走路的姿态很特别,让他非常眼熟。

    他看向桌上周河留下的银质门卡:三天后应该就能知道答案。

    于是他利落地将这些赶出自己的脑海,舒展了下身体站了起来,弯了眼眸道:“我先去洗澡啦,你们也早点睡。”

    小八和竺的声音异口同声地响起来:“好~”

    ……

    洗漱完后,陶岫走进了杂物间的门。

    无数深蓝触手照常轻蹭着青年的身体撒着娇,陶岫扑到了那张柔软的大床上,抱住在一旁沉睡的男人,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不知是不是因为孕期反应,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温度比从前高。

    而霍斯的身体冰冰凉凉的,这种季节抱起来真的很舒服。

    陶岫安心地在男人的怀抱里闭上了眼睛,照常将手覆在自己的腹部,像完成每日日记一般对着男人絮絮低语:“我们的小朋友自己选好了名字哦,叫星星。”

    “我还不知道他(她)的性别,不管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这个名字都很好听,对吧?”

    “我觉得他(她)叫陶星星就很不错。你不说话就当你同意啦……”

    “话说你这沉睡也错过太多了……连这样重要的事情都错过了,醒后要把爸爸的职责加倍补回来哦……”

    ……

    青年的呼吸渐渐变得绵长,彻底陷入沉睡前,他呢喃着道:“等星星出生,我们带他(她)去看我的爷爷奶奶好不好呀……”他们安葬在另一座城市,他每年都会回去为他们献上一束他亲手种的鲜花。

    仿佛在回应青年,无数深蓝触手在黑暗中涌动,霍斯依旧沉睡着,身下的手却微微一动,下意识勾住了青年的小指——像约定什么的样子。

    几乎已经睡着的轻盈意识在男人深不见底的识海中绽开:“星星不仅喜欢妈妈和星星,也喜欢爸爸哦”

    第34章

    陶岫越想越满意陶星星这个名字,第二天上班时,将这个名字开心地分享给了乔之安。

    这时,玻璃窗再次被敲响:是快递员。

    陶岫签收后查看快递,是几个鼓鼓囊囊的信封,拆开后,许多明信片和植物标本便掉了出来。

    陶岫讶然地弯了眼眸:是他一直在资助的那家孤儿院的孩子们寄来的。

    他们一直有联系,院长偶尔带着孩子们来植物园参观之余,会经常将孩子们一段时间内亲手做给他的手工和明信片寄过来。

    这次除了这些,院长还寄了一包照片过来,说是最近资料室发现的,是很美好的回忆,陶岫应该没有,就加印了一些给寄来了。

    陶岫打开那包照片,面上便忍不住浮起些许怀念:这些是他开始资助这家孤儿院后,每年和孩子们的合照。

    他从十一年前开始资助,每年都会和孩子们合影,今年的还没拍,所以合照是十张。

    陶岫的视线定格在第一张:这是十一年前快过年的时候拍的,照片背景的窗子里已经贴了福字和对联。

    照片里是几个现在已经离开孤儿院去上大学的孩子,或许是因为第一次接受资助,都站得有些拘谨,他们之中有两个比他们高一头的少年,其中一个是他,另一个是乔之安。

    捐钱资助这种事情,其实门道很多的,捐出的钱想切切实实花在需要的人身上,捐助者是需要社会经验和做足功课的。但他那时根本没有这方面经验,是少年乔之安手把手教他。

    他刚来到A市是十一年前的年初,他到这里的第一晚,遇到了俞清池,而年尾,他救下了乔之安,和对方做了朋友,之后,他在乔之安的指导下资助了这家孤儿院,当做送给自己的新年礼物。

    年初和年尾之中,其实也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情。

    当初,他用身上唯一的现金从俞清池手中买下了那套房子,那时爷爷奶奶留给他的遗产还在走程序,他过了挺长一段身无分文的日子。

    那段时间他大部分都待在那间烂尾房里像待机一样地发呆,他的身体确实是人类的身体,但他很久不吃饭不喝水其实也没关系,身体的一切机能也是正常的,就好像灵魂在滋养着这具身体。

    他那时不知道不吃饭也可以活着是不正常的,还以为每个人类都是这样——毕竟,爷爷奶奶把他保护得很好,他从未见过因为饥饿而死的人类。

    他十岁才开始缓慢地学习,十五岁虽然已经可以将话说得通顺,却还未来得及学习人类社会中的阴暗面,他不知道饥饿对人类来说是一件非常不幸的事情,更不知道人类中并不是都是好人。

    但他非常幸运,在遇到不好的人之前,已经有心地很好的普通人朝他伸出了手。

    他数不清在烂尾房中待机了几天,有一天天气实在太好了,他便出了门,在外面漫无目的地散步。

    那时金色传说小区附近还算郊区,没通地铁,非常混乱,他会碰到附近的社会青年找他麻烦,但也会碰到有人挡在他身前,指责对方正年轻强壮又有手有脚为什么欺负一个半大孩子。

    挡在他身前的人那时候也不算年轻,也是能被叫爷爷的年纪,还没养地瓜这只小金毛,老爷爷经常满脸愁苦地过来看儿子儿媳买的烂尾楼,为自己家的不幸哀叹,但遇到这样的事情时,却依旧会站出来。

    他也会遇到店还没正式开张的老板娘在附近免费送便当,为自己店宣传,看他年纪很小长得瘦弱,又没去上学,误会他家庭困难,会热情地偷偷多塞给他一份便当。

    又过了段时间,流程走完,他拿到了爷爷奶奶留给他的全部遗产,变得很有钱很有钱,也学会了一些社会经验,却依旧不知道该去哪里、该去做什么,便还是在那里照旧住着,深居简出,每天发着呆回忆着和爷爷奶奶在一起生活时的场景,偶尔外出游荡。

    在那期间,他也救过两三个和俞清池一样来这里跳楼的业主,他本想和处俞清池的方式一样给他们钱,他们有的没有收,只是绝望地离开了,有的收了后,却对他起了贪念。

    他第一次看到人类那种被逼至绝境又绝处逢生后、想得到更多的贪婪神情,那个人伸出颤抖的大手朝他扑过来时,像野兽一样可怕。

    他使用能力用木板桎梏住对方,走了很远将他送到了离这里最近的警察局,做好笔录出来时出来已经是夜晚,恰巧碰到警察在神情凝重地交谈一个下午刚发生的人口拐卖案:被拐走的人里就包括那个曾经给过他便当的老板娘。

    老板在夜里拼命贴那份印了车辆照片的传单,警方也在加急排查监控,却都收效甚微。

    人们那时很难在短时间内大海捞针一般找到那样一辆车,拖得时间越久,车上的人就越危险。如果出了A市,再想找到那辆车就更加难上加难。

    那是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并非所有人类都拥有能力。而他的能力是特别的,真的可以做点什么。

    于是他带着一份传单去了那家便当店,第一次试着使用了自己全部的能力。

    力竭昏倒时他想:这算是爷爷奶奶口中的无愧己心吗?

    那时,他茫然的心野中,仿佛终于出现一条明亮的线。

    所以那年年尾,那些绑匪将少年乔之安绑到这个荒凉的烂尾楼小区时,他没怎么犹豫就出手救下了他。

    那些绑匪都是亡命之徒,狡猾又穷凶极恶,在来到这里之前,已经带着人质转移了很多地方,手里还有刀枪,那时他们已经拿到了一大笔钱并且把钱很快洗了出去,是来郊区这个荒凉的烂尾楼里撕票的。发现时再报警根本来不及。

    他第一次遇到那样一群可怕的成年人——比那个扑向他的业主还要可怕一百倍,他花费了很大力气才用能力将这群人困在小区里,暗中和他们斡旋时,他第一次紧张害怕到浑身都在发抖。

    他那时背着那个已经被折磨得虚弱不堪的少年在黑漆漆的荒凉小区里拼命跑向外面,出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肺部在火辣辣地发疼,他甚至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怀疑:他不知道被他用能力变成迷宫的那大半个小区到底能不能困住他们……

    而且,因为太紧张这次他的能力效用很快就会消失

    所幸,他安全地跑到了警察局,警察立刻出警去抓捕嫌疑人,也有人立刻通知了乔家。

    除了一人(李行)逃脱外,所有嫌疑人都被抓捕归案,乔之安也被接回了家,他松了一口气,悄悄离开了,只当做了另一件爷爷奶奶口中无愧己心的事情。

    经过这件可怕的事情后,他第一次考虑是不是应该离开这栋烂尾楼:不住在这里,而是每天过来查看这里有没有自我伤害的人类、再救下他们,似乎也行得通。

    直到,他再次在小区门口遇到了曾经站在他面前帮他赶跑小混混的爷爷,爷爷轻轻摸着他的脑袋叹息:“上次就想问了,孩子你家也买了这里的烂尾房?我一个老头子就算了,时间不值钱,怎么你家让你一个半大孩子天天过来看着?”

    “孩子,你不该在这里,该去上学啊。这种事情,该是大人操心的。”

    他看到爷爷指着那些空洞洞的丑陋房子,满脸沧桑愁苦:“作孽啊,毁了多少家。”

    他那时才恍然大悟,他到底该怎么从根本上制止和这个小区有关的人类的自我伤害。

    等到爷爷离开后,他下定决心重新走进了小区,那个夜晚,他在小区里灌注了自己所有的能力,完全控制了这片空间,重建了这里所有的高楼。

    和之前那次作用于公路达到目的就消失的能力不同,他在这片小区灌注的能力是永不消失的,毕竟,那些重新贴上外墙的瓷砖也好、接好贯通的各种管道也好、重新封好的屋顶也好,几乎算是他硬生生用能力就地取材捏出来的。如果能力消失,这里只会重新变成一片废墟。

    这片小区算是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所以他不需要学习任何建筑学知识就能将它重新修好——比如他知道那些管道的走向就像他知道自己血管的走向一样自然。

    这也意味着,未来他的身体产生的所有能力都会作用于这片小区的运行,他再也不能在小区以外的地方使用能力。

    他对这样的结果很满意,第二天就开心地坐在焕然一新的小区门口,等着那个爷爷回来,他想告诉他,不必再露出那样让人难过的神情,这里的房子可以住啦~

    他没等来那个爷爷,等来了乔之安。

    那天是乔之安被解救后的一周。

    乔之安不知用什么方式找到了这里,他不许司机和保镖跟来,只是一个人从路口下车,走路来到了小区门口。

    而陶岫已经等老爷爷等了一个上午,那时正托腮孤零零坐在小区路边的台阶上,充满期待地想象着那个爷爷看到小区时候的神情。

    乔之安站在了他面前,发生巨变的小区只是让他震惊了一瞬,他面色很快恢复如常,只是道:“我是乔之安。谢谢你救我。”

    少年乔之安有些凌厉的早熟,他很直接地道:“我那晚看到你做了什么……这小区变成现在这样,也是你的能力吧。”

    “你被外人知道会很危险。我发誓,会帮你保密,也有能力帮你处一切问题,包括这个小区的变化会引起的巨大骚动。”

    说完他半蹲下来,视线和另一个少年平齐,并朝他伸出手:“我们做朋友吧。”

    陶岫记得自己那时的社会经验并没有丰富到彻底解少年的话,“朋友”这个词却让他无端高兴。

    于是他开心地笑了,缓缓握上了少年的手。

    那是他人生中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好朋友乔之安教了他很多,也确实帮他处了很多事情,自此之后,他开始彻底融入这座城市。

    ……

    陶岫自回忆中回过神来,照片已经翻到了后面。

    除了第一张外,其他的合影里并没有乔之安,他那时只是帮他处好了向孤儿院直接捐钱的事宜,之后便很抵触再和孤儿院接触。

    直到前段时间徐染秋对他说了李行参与绑架案的事情,他才明白为什么。

    美丽的植物标本与明信片散落在陶岫手边,他垂眸继续翻看着照片,面上浮出浅浅的笑意:他真的遇到了很多很好很好的人。

    他的小朋友出生后一定也会遇到很多很好很好的人。

    很快,陶岫终于翻到了最后一张,他看着那张照片,面上的笑意缓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某种若有所思的疑惑神情:

    这是一年多前的照片,那时他还未遇到霍斯,他去那家孤儿院探望那些孩子们时院长为他们拍下了这张合影。

    就是这次探望的一个月后,他在植物园遇到了林枚,之后几天,他和霍斯相遇,玩家也开始陆陆续续出现在他身边。

    他和这家孤儿院打交道十一年了,和院里的工作人员都很相熟,但这张照片里却有个他很不熟悉的中年男人,他姿势诡异地站着,阴沉地看向镜头。

    他记得这个男人是个流浪汉,那天刚好流浪到孤儿院附近,院里的孩子们觉得他可怜,照顾孩子们的阿姨便破例请他进来吃了顿饭。

    表面看这个男人似乎没什么不对,陶岫的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他突然觉得,这个男人有点像……吴非。

    年龄对不上、脸也对不上,陶岫却觉得,站姿非常相似……

    这难道是个巧合吗?

    正在这时,手机“嗡”地一声响起来,陶岫一怔,接起了电话。

    来自周河:“陶先生你好,虽然两天后你会过来,但我们新得到的消息和你相关,我觉得还是尽快告知你比较合适。”

    陶岫:“你说。”

    周河:“我们已经开始用张乐的能力【意识探取】从那批玩家的意识中获取信息,因为李行在酒店被捕获后,生命体征就已经很虚弱了,所以先探取了他的。”

    “我们从他那里得知,十一年前,和他前后脚没差几天进去【游戏】的一个玩家,是个人贩子。他们两个人都被主系统检测出,身上有E级副本核心使用能力的痕迹,李行被留在【游戏】里供主系统根据那些痕迹分析E级副本,人贩子则被主系统选中,去往现实世界寻找E级副本核心的下落。”

    “他潜伏在A市找了整整十年,大概一年多前,他终于找到了,立刻向【游戏】发送了核心的定位。”

    陶岫蓦然睁大了眼睛:“难道——”

    周河:“没错,陶先生,你被他定位到的一个月后,【游戏】开始向你周围传送玩家。虽然有点为难你,但是,你能回想下,玩家出现前,你身边都出现过哪些可疑人士吗?我们会一一排查,这样一个人留在外面,实在太危险了。”

    陶岫紧紧盯着照片上可疑的男人,他抿了抿唇,道:“很可能是吴非。”

    周河一怔:“什么?”

    陶岫:“我不知道他的脸、年龄为什么会和从前有所差异,也不知道他被抓捕那天从我面前经过时为什么完全没认出我,但我的直觉告诉我,就是他!”

    周河沉默一瞬,道:“我知道了。我立刻安排把对吴非的观察提前到明天,陶先生,你方便的话明早八点可以直接来我们的会议室。”

    陶岫:“好的。多谢。”

    第35章

    第二天,陶岫给小八放了一天假,自己来到了特别行动局的会议室里。

    大概等了一个上午,穿着白大褂的工作人员带着资料走进会议室,打开了智能屏幕:“抱歉大家久等了,下面由我来做相关报告。”

    “首先,我们这边对吴非的身体检测结果和张乐从李行那里提取的信息都证明,吴非确实是个玩家。”

    也就是说,他现在已经不算人类了。

    “但是,他没有佩戴手环,而且经过我们的测试,他现在完全不知晓【游戏】相关概念。”

    “就在刚刚,张乐完成了对吴非的【意识探取】,他获取的信息解答了我们这些疑惑。他说,吴非似乎丢失过一次记忆,也改变了外貌,张乐无法从对方的意识中获得连贯完整信息,只是从潜意识中提取零碎的信息片段。”

    “所以,接下来向大家报告的内容,是我们根据这些信息片段成的有逻辑的事件,其中包含我们的主观推测……”

    陶岫坐在后面的座位,听得很认真,正在这时,一个气势威严面上却带笑的老人端着保温杯进了会议室,他拍开了坐在陶岫身边的周河,周河恭敬地离开、在别的位置落座后,老人挨着陶岫坐了下来。

    之后,他面带审视与好奇地看了青年一眼。

    陶岫一怔,正要看过去,老人压低的声音响起来:“不妨事陶先生,你先听,听完我们聊。”

    陶岫思索一瞬,点了点头。

    工作人员这时开始讲述吴非的生平:“吴非是个人贩子头目,他的团伙拐卖过的孩子与年轻女孩儿超过30人。十一年前,他四十岁,把视线放到了稀血人员身上,认为他们的价值比普通孩子女人更高。”

    “他从不法分子那里购买了一批个人信息,锁定了里面的两个稀血人员:钱锦与当时还是学生的瞿烟。”

    陶岫听到这里瞳孔一缩:钱锦就是赵璨璨的妈妈,那家便当店的老板娘。没想到,她是被犯人刻意挑中的……

    工作人员接着道:“他们当时已经拐到了钱锦,要先将人送出A市交到买家手里,再去想法蹲守瞿烟,但没想到,在那晚出A市的高速上出了意外,车子突然陷在沥青里无法动弹,吴非最先判断出了事,他立刻跳下了车,下一瞬,车子就在眼前消失了。”

    “我们调取了当年这个案件的信息,信息表明,车子那时突然出现在钱锦家的店门口。警方审问车里剩下的人贩子却审不出这辆车到底是如何回来的,钱锦对此也一无所知。所以这其实变成了一件悬案。”

    这时那个拿保温杯的老人思索一瞬,接着若所有所思地看向陶岫,低声问道:“陶先生,是你的能力吗?”

    陶岫没有隐瞒,轻轻点了下头。

    老人看着陶岫的神情更加复杂。

    工作人员继续讲述道:“在逃避警方追捕的过程中,吴非进入了【游戏】,又被【游戏】激发了【空间异化】的能力,被派回这里寻找E级副本核心。他通过那辆车的异常断定,核心就在A市,因此,他利用能力蛰伏在A市,一边逃避警方的追查,一边寻找着核心。”

    “这里我单独解释下【空间异化】,简而言之就是,他可以暂时将半公里内的空间异化,在异化的空间里,他可以完美藏身或逃跑,也可以定位到任何一个人、并将对方拖进去,能力时效是十分钟。缺点是,发动一次能力后,有一天左右的冷却期。那天他已经发动过一次能力用来绑架瞿烟,之后能力进入冷却期,我们可以将他成功抓获。”

    “再回到事件主线,吴非那时并不知晓核心到底是什么,甚至无法确定核心外形是人还是非人,所以只能大海捞针一般寻找,他找了十年,也在A市蛰伏流浪了十年,心都扭曲了,终于有一天,他在一家孤儿院遇到了陶岫先生,陶先生似乎得罪了他,他决定用能力报复陶先生。”

    工作人员的视线这时定在陶岫身上,她道:“陶先生,吴非的意识中相关片段已经模糊不清,您方便说下,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所有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齐刷刷朝陶岫看过来,带着好奇、审视和探究。

    陶岫一怔,他眨了下眼:“他那时偷偷将地上的一颗石子丢进了小朋友的水杯,被我发现了。我把他赶走了。”

    他那时是偷偷把人赶走的,他怕告诉院长后,孤儿院会直接和那个男人发生冲突,这样这种人一定将仇记在孤儿院头上,日后很可能会回来报复。

    他瞒着院方将人撵走并做出警告,对方只会把仇记在他一个人身上。

    赶走那人后,他也只是告诉院长,是对方自己离开的,并提醒了下院长安全方面的问题。

    被这么多人看着,陶岫有点尴尬,他摸了摸鼻尖补充道:“我和他的接触就这些。”

    坐在他身旁的老人轻“咳”一声,那些人的视线才齐刷刷地移开。

    工作人员便接着讲述道:“原来如此。他那时出于报复,试图对陶先生使用能力。却发现,他的能力在陶先生身上失效了。陶先生是唯一一个他无法使用能力的人,所以他那时判断,陶先生就是副本核心。所以他将陶先生的信息和定位发送给了主系统。主系统自此之后定位到了E级副本。”

    工作人员想获得更多信息,于是又问陶岫:“陶先生,我想问您,别的玩家能力对您有效吗?”

    陶岫:“有效的。”比如他曾经中过【意识溺水】的招。

    工作人员思索一瞬,推测道:“一种可能的原因是,您的能力也是空间方面,但其中的逻辑,我无法贯通清。”

    陶岫:“如果我日后知道缘由,一定告知你们。”

    工作人员面上浮出感激的神情,继续讲述:“吴非完成任务后,又得到了一个愿望的奖励,所以他那时拥有两个愿望,他全都用掉了。”

    “他许下的第一个愿望是,他要离开【游戏】,所以主系统为他摘掉了手环,但它并未告知他,即使脱掉了手环,他也不再是人类了;第二个愿望是,他要改头换面成为一个大明星,开始新的生活,因为他那时判断明星是个赚钱又风光的职业,再加上他看到了当年他计划拐卖的瞿烟十年后竟然已经这么有名,心扭曲又嫉妒,所以想要接近她。”

    “第二个愿望许下后,主系统的力量在他原来身体的基础上进行了重塑捏造,包括大脑也要为了适应新捏造的头颅而发生变形,在这个过程中,他丢掉了大量记忆,连精神都时好时坏。”

    “所以一年前,他在娱乐圈横空出世,做了明星,甚至可以和瞿烟拍戏。”

    “事实上,他的名字并未改变,只是书面上的生平经历全变了,我们怀疑主系统运用了改变因果方面的能力为了造了新身份,但是,这种能力非常拙劣而漏洞百出,因为只要警方深度调查他的生平,就会发现,那些经历经不起查——举个例子,他现在确实可以正常使用A市的医保卡,但是,他被捕后警方查了他新身份生平中上的中学,根本查不到这个人。”

    只不过,日常生活中警方也不会随便去查一个没有犯罪的普通人。

    在这次的案件发生前,吴非之所以没有暴露异常,也只是因为新身份的时间才一年,时间再长些,他总会露出马脚。

    工作人员面带尊敬地看向陶岫身边的老人:“以上,就是我们从吴非那里获取与的信息。”

    老人点了点头。

    陶岫眉头却微微皱起来:是巧合吗?

    霍斯也能创造出自动附加因果的物品,只不过,他的能力无比强大而完美,如果是霍斯捏造这样一个人出来,一定会毫无瑕疵和漏洞。

    可为什么,【游戏】的主系统也能用低配版的霍斯能力呢?

    老人再次审视了陶岫一眼,接着站了起来,随和地道:“你们继续忙。”

    房间内的工作人员道了声“是”,便纷纷散开去继续工作。

    老人看向陶岫:“陶先生,请和我来我办公室,我们聊聊。”

    陶岫礼貌地点了下头。

    ……

    办公室里,陶岫在老人办公桌前落座。

    老人这才做了自我介绍:“我叫蒋周,算是这里的负责人。25年前,是我建立了这个部门。我找你来,是想告诉你我建立这个部门的由。你知道的,霍斯先生找来前,我们调查过你的基本资料。所以我现在对你的身份背景有个很浅的了解。我们可以从收养你的那对夫妇切入我们接下来要聊的话题。”

    “经过我的观察,我想,你知道这些信息,对我们来说,是一件好事。”

    陶岫瞳孔一缩:“您认识爷爷奶奶?”

    蒋周摇了摇头:“那对夫妇并不认识我,但在25年前,他们在A市很有名。陶老先生那时是家喻户晓的企业家,陶老夫人则在A大任教,他们是很出名的一对伉俪,还有个很优秀的独子。只是,他们家在那时出了意外。”

    陶岫垂了眸,面上浮起某种哀伤的怀念:“我知道。爷爷奶奶说过,25年前,他们的孩子因为一场自然灾害去世了,之后他们收养了我,卖掉了公司,带着我离开了伤心之地,再也没回来过。他们去世后我会来A市,也是因为我想回他们的故乡看看。”

    他想在爷爷奶奶的故乡寻找更多他们存在过的痕迹。爷爷奶奶留给他的遗产,绝大部分都被他捐给了需要的人,只有市中心那座当时已经荒废掉的小小的温室花园被他留了下来、改造成了植物园。

    那座小花园改成植物园后的第一丛植物,是奶奶去世前种下的最后几棵玫瑰幼苗,他带来了A市,最后种进了植物园的中心。

    蒋周观察着眼前青年的神态:和那位霍斯大人即使化作了人类外形也有着强烈的非人感威压不同,陶岫他、完全是个人类……

    这完全是怀念亲人的人类神情,那样动人与引人共情……

    这件事甚至令人震撼……

    蒋周将那些感叹压在心底,他接着道:“是的,25年前A市发生过一场自然灾害,其实那是一场不到3级的地震,按说,那种程度的地震属于弱震,人们甚至不会察觉,所以25年后的现在,几乎没人记得有过那场地震。但是,陶家的孩子,还有我的儿子儿媳孙女,还有其他20几个人,全都死在那场地震里。”

    陶岫自回忆中回过神来,蓦然睁大了眼睛。

    第36章

    或许是因为说起了自己的亲人,蒋周神色带了些真实的凝重:“地震发生那天,是个周末,我儿子儿媳带着孩子去逛动物园,那天一切都很正常,甚至连动物都未察觉到震感。那时他们三个和另外两个游客去了卫生间,卫生间的主体结构突然全部倒塌了。”

    “那里卫生间是木质材料,工作人员救援也很及时,他们很快被送往医院,大家本以为应该不会有人员伤亡,但是……他们一个都没能活下来,每个人都七窍流血不止,还没送到医院就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最后的检查结果是,他们全都死于严重的重物挤压。”

    “那天,A市坍塌的建筑一共5个,死亡人数25人,他们死亡原因无一例外,全是重物挤压。这25个人几乎没有任何共同点,他们职业、年龄、家世各不相同,分散在A市各处,地点也没有任何规则,就连坍塌时间都有差异。”

    “比如,陶家孩子居住的别墅卧室是在那天傍晚突然塌掉的,而动物园那个厕所,塌在下午。不过陶家那栋别墅在这些坍塌建筑中倒是有点特别,其他四处建筑都是整体全部坍塌,而那栋别墅只塌了一间卧室,所以死者只有他一个,位于别墅其他位置的陶家夫妇、阿姨、管家、司机都没事。”

    “陶先生,你知道的,三级地震绝对不会震倒建筑,所以警方也对这些事件做了一些调查,但毫无结果。最终死者家属也只能将这些当成一场因为地震引起的倒霉意外。”

    “陶家夫妇失去了独子,大受打击,再也无心经营公司,他们将大半辈子的心血卖掉,很快离开了A市,自此之后,公众就没他们的消息了。”

    说到这里,他看向陶岫的视线再次带上了审视:“只是,连我也不是很清楚,他们是在哪里、因何收养了你。”

    除此之外,他也不清楚陶家夫妇是否知道陶岫并非人类,只是他们真的将他保护得很好。如果陶岫非人类的身份在霍斯先生露面前曝光,陶岫恐怕早就在实验室里了——即使不在他这里的实验室,也一定会在别的实验室。

    人类社会就是如此,人性就是如此。

    陶岫消化了这些信息很久,久到他鼻尖有些酸,才回过神来,他垂了眸,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声音平缓地道:“我也不知道爷爷奶奶是怎样收养我的。但他们很爱我。”

    顿了下,他又问道:“您当时也和别的死者家属一样,把它当成一场意外吗?后来又为什么会成立这个部门?”

    蒋周闻言苦笑了一下:“其实我当年本来已经在等退休颐养天年了,结果出了那样的事情。我爱人因承受不住打击身体一下子就垮了,没多久也跟着走了,我们一家子一下就只剩我一个。我自己那时是做刑侦方面的工作,我的直觉和经验都告诉我不对劲,但我调查出的所有证据又告诉我,这只是意外。我就完全找不到继续活下去的意义,就想,干脆也去了得了,这样还能一家子团圆。”

    “但是,那场地震发生的三个月后,A市关押重刑犯的监狱里,发生了一起诡异的失踪。两个监舍共20个重刑犯突然失踪了18个,剩下的2个死在房间里,他们的死因同样是重物挤压。”

    “陶先生,监狱那种看管严格到处都是摄像头的地方,基本不可能出事的,但是,事情就是这样诡异地发生了。监控里也只拍到,18个人凭空消失掉,另外两个突然倒地七窍流血死亡。和我们一年多前观测张乐的消失类似,那时在场的监狱工作人员里,有的说自己看到了一场黑色的雨,有的却说什么都没看到。”

    陶岫瞳孔一缩:“是【游戏】……”

    蒋周:“我们现在确实是这样推测的。我们还推测,那18个重刑犯应该就是进入【游戏】的第一批玩家,至于死掉的那两个,很可能是【游戏】第一次测试传送玩家产生的意外。”

    “为了防止引起恐慌,这些信息直到现在还是对大众保密的。但我们那时就已经意识到,对人类产生威胁的未知存在已经悄然出现了。陶先生,黑暗的宇宙中如果传来了另一个文明的信号,人类可以选择绝不回应,但如果,这样的存在已经悄然渗透到人类的生活之中了呢?”

    “面对高于我们维度的存在,人类实在太渺小了,这种时候,认知和信息就显得尤其重要,特别行动局就是为此而存在的。但这何其艰难啊,比如直到现在,我们已经知晓了【游戏】的存在,知晓了你和你的同类的存在,却仍旧不知道,那些死去的人们到底为什么是死于重物挤压。”

    说到这里,蒋周看着陶岫笑了下,他坦言道:“陶先生,其实关于你处境和去向的讨论与决定本该比现在复杂更多,但是,霍斯先生压倒一切的力量让你保持了现在的简单生活。”

    在根本无法认知解读又压倒一切的力量面前,很多东西都没有生存空间,任何事情都会变得简单许多。

    陶岫很少接触这些,也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些,他只是对蒋周浅浅笑了下,苍绿的眼眸澄净而美丽,他道:“或许您不会完全相信我,但我向您保证,我愿意付出我的一切去保护人类。”

    不知想起什么,他垂了眸,面上露出温柔至极的神情:“我、我是作为人类长大的,在此之前的大部分人生里,我的自我认知都是人类,这里的很多很多人都对我很重要很重要……”

    “还有霍斯,他、他既然做出了承诺——不管承诺的形式如何莫名其妙,他都一定会遵守。”

    蒋周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他只是百感交集地看着眼前的青年:多么澄净和真诚的一个人啊……

    人类往往信任力量、信任常识、信任智、信任逻辑,但很少会信任情感。

    但他这次却只能信任情感。

    他或许真的赌对了——对那位霍斯先生非常重要的陶岫坚定地站在了人类这边。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砝码。

    于是他温和地看向陶岫已经有些明显的隆起腹部,道:“陶先生,你现在应该处于一个需要平静生活的时期,如果你愿意,我们会派人清那些会打扰到你的玩家。对我们来说,也是一种重要的获取信息的渠道。”

    这样他们可以更早发现那些攻略陶岫的玩家。E级副本是时间限制本,玩家只能存活七天,早点抓捕他们就能争取更多获取信息的时间。

    陶岫点了下头:“多谢。麻烦你们了。我会让小八和竺配合你们的。”

    蒋周:“不客气。如果陶先生你没有别的问题,就可以早点回家休息了。我让周河送你。”

    临别前,他朝他伸出手:“陶先生,很开心今天能和你有这次交谈。”

    陶岫回握住老人嶙峋有力的手,面上浮出个温柔礼貌的笑:“我也是。多谢您对我坦诚地说这些。”

    ……

    周河开车把他送到了金色传说小区。

    和对方告别后,陶岫回到了家,敲开家门时他一怔:

    小八和竺站在门边,椰子蹲在他们脚下摇着尾巴,他们同时眼睛亮亮地朝他看来,对他说着“欢迎回家”。

    这并不奇怪,但令他惊讶的是,乔之安也抱臂站在门口,他望向他的视线里含着担忧。

    陶岫眨了下眼,进门随手脱了外套,安抚着两“人”一狗,他边看向乔之安:“你不用上班?”

    乔之安耸耸肩:“请了一天年假。”

    陶岫看看外面的天色:已经夕阳西下。于是他歪头笑了下:“那就留下一起吃饭吧。”说着他看向竺:“我们今天吃火锅可以吗?”

    竺爽朗地笑道:“好啊,刚好有新鲜食材。我这就带着小八去洗菜!”说罢他便带着小八去了厨房。

    陶岫揉着狗头在沙发上坐下来,放松地舒展了下身体,朝乔之安看过来:“你那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有话不能直说么?”

    乔之安抽抽嘴角,也在沙发上坐下来:“还不是因为担心你。”

    当年那个烂尾小区一夜之间焕新之后的后续问题,都是他找他父亲帮忙解决的。他不知道他父亲那时是否知道陶岫的能力,也不知道他父亲那种唯利是图的商人有没有对陶岫的存在动过歪心思,那时他只是站在他父亲面前,告诉他父亲,他一定会保护救过他的少年,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陶岫后来确实也生活得平静又幸福,所以他也就没有深究那些幽微之处。

    陶岫无语地看着他:“你想太多了吧,我能有什么事情呢。”

    乔之安一怔,突然释然地笑了:“你说得对,是我想太多。”

    陶岫什么都不用知道,就这样、继续幸福下去就好了。

    他看向青年在放松状态下更明显的腹部,再自然不过地转移话题道:“他(她)就快出生了吧,到时我买个金锁给他。现在的小孩儿就流行戴这个。”

    陶岫笑笑,也没客气,边打开电视边道:“那还真是多谢了。”

    正在这时,竺从厨房端着热腾腾的锅底出来,放在餐桌上的电磁炉上,小八也端了切好的菜和牛肉羊肉卷出来。

    陶岫忙起身去帮忙端菜,客人乔之安看着那热闹的一家子围着冒着热气的锅子的模样不由得笑出声,于是他也起身去拿饮料,接着向他们走去。

    走到杂物间处,他步子一顿,他心情复杂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陶岫已经告诉过他,那个男人就在门里沉睡。

    乔之安心里有点无奈地道:‘你总不能连你老婆不久后生孩子的时候都在睡觉吧?’

    ‘得到了他,就要让他在任何时刻都幸福啊。他真的很爱你……’

    边这样想,乔之安边抽着嘴角甩甩脑袋:他真是疯了说这些。

    他很快甩开这些想法,走到餐桌前在一个空位坐下来。桌上的锅子已经咕嘟咕嘟冒着诱人的热气,照顾到陶岫现在的情况和口味,竺做了牛油和番茄的鸳鸯锅。

    他这时笑着从乔之安手中接过饮料,利落地为桌上的人倒上。

    陶岫已经在开心地往番茄锅里涮菜,苍绿的眼珠在热腾腾的水蒸气里亮晶晶的。他熟练地用公筷为小八夹着肉和菜,最后才将一片毛肚夹进自己碗里。

    正要吃,对面刚喝了口饮料的乔之安却像呛到了一般、已经转过身用纸巾掩着口鼻咳嗽起来。

    陶岫:“你没事吧?”

    乔之安用力挤出一句话:“靠了,我的饮料是牛油锅底……咳咳咳!”该不会又是——

    心眼要不要那么小啊!

    大概猜到发生什么的竺和小八憋笑埋头狂吃菜不出声。

    陶岫:“.…?”

    轻盈稚嫩的意识在陶岫脑海中悄咪咪告状:“妈咪,是爸爸做的坏事哦~”

    第37章

    陶岫看了眼大门紧闭的杂物间,抽了抽嘴角:霍斯那家伙真是……

    他忙起身去拿牛奶,利落地递给乔之安。

    牛油锅底是特辣锅底,向来注意形象的乔之安很快灌了两杯牛奶下去,连小八都有点看不下去,轻轻扯了下青年的衣袖:“还好吧?”

    总算觉得口腔好受点的乔之安狠狠抽了下眉角:“多谢,暂时还好。”

    那个男人没对他下死手,他杯子里的锅底是凉的。

    但也还是做得太过分了吧!

    他正要再暗自抱怨那个男人几句,却对上了对面陶岫依旧有点担忧的眼神,乔之安一怔,笑了下:“没事了,算是吃了点凉辣椒,喝完牛奶好多了,不妨事。”

    陶岫这才放下心来。

    这个小插曲过后,窗外已经落下夜幕,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火锅便更显诱人,大家吃得温馨又满足。

    吃完火锅后,大家一起收拾了残局,竺哼着歌去刷锅洗碗,小八最近依旧很迷恋带悬疑元素的东西,便提议看一部她最近在网上交到的同好安利给她的经典悬疑电影。

    他们一起看了一会儿,乔之安看时间不早了,便起身告别。

    走到门口他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拿出一份折叠的A4纸递给陶岫,笑了下,道:“负责你的医生知道我今天要来,托我带给你的。她说你现在就可以开始准备这些东西,临近生产时就会省事很多。”

    这是一份孕妇临近生产去医院时需要携带东西的清单,医生已经根据陶岫的性别调整过了,她认为陶岫没什么经验,才托他特意带来。

    他本来想帮忙直接准备的,但清单里的东西有一些很私密,还是青年自己准备比较合适。

    陶岫再自然不过地接过道了声谢,收好后他也想起什么,便道了声:“你先别走,我也有东西要给你。”

    说话间他已经翻开了自己的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一个信封出来,弯着眼眸交给了乔之安:“那家孤儿院的院长给我寄来的。虽然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还是觉得该给你一份,就去加印了一张。”

    乔之安接过后利落打开,讶然地瞳孔微缩:那是一张上了年头却很美好的合照。少年时期他和陶岫、还有那时候孤儿院的孩子们都在。

    其实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对孤儿院相关都有很深的心阴影。他清楚地知道,十一年前那场绑架只是李行的个人行为,他这样将情绪覆盖到整个群体上是不道德的行为,心医生试图就这个问题疏导过他,他母亲也找他聊过,但年少时期的他没有力量去控制这些情绪的蔓延。

    他会去这家孤儿院单纯是因为陶岫——他那时极力压制自己,表现得很正常,陶岫那时也并不知道李行的事情,所以那天进行得很顺利。但事实上,他那时对孤儿院相关的一切都处在极度应激的状态下。

    这张照片让他突然回想起,他好像还因着那种情绪伤害过徐染秋……

    陶岫看他出神,眨了下眼:“怎么了?”

    乔之安回过神来,收好照片对好友一笑:“没什么。你们早点睡,先走了。”

    陶岫也没继续追问,笑着道了声路上注意安全,将对方送出了家门。

    ……

    乔之安离开后,陶岫舒展了下身体去洗澡。

    浴室里,他解开白衬衫的扣子,看向镜子。

    镜子中的青年五官精致,神情柔软,不知是不是因为怀孕,他的肤色比从前更显苍白,柔软布料的掩映下,他的肩颈依旧瘦削,腹部却已经明显隆起弧度,那上头原本覆着的薄薄一层腹肌和人鱼线已经基本消失不见。

    陶岫将柔软温暖的手覆在上面,他的掌心发暖,力度温柔得像在捧起一只雏鸟,他已经可以清晰地感知到里面是个小生命正在成长……

    他垂了眸,唇角浮起温柔的浅笑:还有四个多月,他的小朋友就要出生了……

    安静地和那个正睡着的孩子互动了一会儿后,陶岫脱掉了其他衣物,浴室中很快起了温暖的雾气、响起哗哗的水声。

    ……

    洗完澡后,陶岫换好睡衣来到客厅,唤小八去洗澡。

    看完电影正在玩手机的小八恋恋不舍地同自己网上的同好道了晚安,便乖巧地去了浴室。

    陶岫看着小女孩儿快乐的背影,在沙发上坐下来问竺:“小八最近在交网友?”

    竺正在查更多营养餐的做法,闻言他没心没肺地笑了下:“对!小八说她在一个论坛认识了悬疑片同好!”就像他遛狗时也认识了很好的狗友!

    陶岫无意去窥探小女孩儿的隐私,但网友和论坛这种不怎么靠谱的存在总要帮她把把关,思索一瞬,他道:“她看的什么论坛?能发我下么?我想看下。”

    至少可以先了解下论坛的氛围。

    竺:“当然!小八也安利给我来着。”说着他无比熟练地操作着手机,把一个网址发给了陶岫。

    陶岫很快打开:那是一个主要搜集讨论都市传说的网站,分好几个版块,表面看起来倒是很正规。

    更难得的是,大家并非聚在一起一味地渲染毫无逻辑的恐怖灵异与血腥,而是试图用科学与逻辑去解读一些所谓的超自然现象。

    管员也很负责,明确禁止一些不良不健康的话题。

    陶岫认真翻看着,甚至在上面看到了黑雨研究协会的版块。

    竺这时表示,小八主要是看优秀文学影视作品推荐区,她反而对那些超自然现象的讨论一点都不感兴趣。

    陶岫觉得自己简直在提前适应做家长,他和小八并非这种关系,这种行为其实稍微有点让人不好意思,但他还是继续追问道:“你知道她交的网友是谁吗?”

    竺大喇喇摸了下后脑勺:“啊好像也是个小女生,还在上学,所以她只在晚上和人家聊一会儿。”

    陶岫这才放下心来,他正要放下手机和竺道声晚安,手机却突然响了下,有一条消息进来。

    来自徐染秋:【小陶,晚上打扰你,我想找你打听下,额……你知道少爷今天的情况吗?他没事吧?】

    在现生中看到“少爷”两个字还是有点羞耻,陶岫尴尬地摸了摸鼻尖,才回复:【他今天刚好和我们一起吃饭,挺好的。】除了被霍斯那家伙捉弄了下,乔之安今天确实好好的。

    徐染秋:【你们喝酒了吗?】

    陶岫一怔:【没有,我们喝的果汁。怎么了?】该不会路上出问题了吧?

    徐染秋:【他刚刚突然给我打了电话,我还没接他就挂掉了,后来又发了条消息说打错了。我们十来年没有私人联系过了,突然这样我就有点担心,就冒昧地联系了你。】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可能就是真的打错了。】

    【打扰你,晚安。】

    知道不是好友出事,陶岫松了口气,他无意深度参与好友另外的社交关系,便很有边界感地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回复了句:【没关系。晚安。】

    他并未将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和竺道过“晚安”后,便走向杂物间。

    ……

    杂物间里依旧蔓延着让人心安的馥郁冷香,无数深蓝的触手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朝陶岫涌来,轻蹭着陶岫的身体。

    陶岫并未在意,只是来到床边,打开了床头那盏蓝色的骨灯,接着他舒服地躺倒在床上,习惯一般抱住了依旧在沉睡的男人。

    陶岫偎依在男人颈侧,伸出柔软的手指描摹着男人俊美而棱角分明的脸,他有些无奈地道:“以后不许再欺负我的朋友,知道么?”

    沉睡的男人自然没办法回应他,只有黑暗中无数涌动的深蓝触手默默表示抗议。

    陶岫继续记录着自己的“日记”,道:“还有那个所谓的【游戏】,你知道是什么,对吗?”

    “……你在沉睡前就有计划了,对不对?但你竟然瞒着我。”说到这里,他轻轻踹了下男人的小腿:“以后不许瞒我事,知道么?”

    又是一阵令人安心的沉默。

    陶岫的另一只手依旧覆在自己的腹部,他垂眸笑着,继续喃喃道:“他出生时,你会在我们身边吗?”

    霍斯垂在身下的手指微微一动,仿佛在挣脱生的束缚回应青年,陶岫却并未看到。

    青年苍绿的眼眸望着男人的睡脸,瞳仁里满是柔软的眷恋:“我真的希望你在……”

    说罢陶岫轻笑了下,仿佛对自己难得涌起的依赖心感到稍许不好意思,他摸了下鼻尖道:“不过不在也没关系啦。你放心,无论你在与不在,我们都会好好的。”

    说到这他想起什么,于是便半坐起来,捞过骨灯旁的手机,就着灯光打开购物软件,回想着那份清单,开始选购东西。

    反正难得睡不着。

    奇异的骨灯随着青年的动作自动调整着光线强度,照亮了青年温柔又期待的脸。

    几条深蓝的触手缱绻又眷恋地盘踞在青年的脚下,静谧安全的黑暗中只有青年平缓的呼吸。

    第38章

    待产清单一直准备到冬季才算准备完毕,彼时,陶岫已经暂时关掉了植物园,在家里休息了一个月。

    小八的工资照发,唯一的工作就是每周去一次植物园,查看植物情况的同时为植物浇水施肥。

    这段时间里,【游戏】照常派了玩家来攻略E级副本,但或许是因为特别行动局的介入和竺与小八的帮忙,陶岫没有受到任何骚扰。他甚至没有察觉到他们来了。

    A市开始飘第一场雪时,陶岫已经快要到预产期。

    他变得比从前更加嗜睡,肤色比从前更加苍白,体温也比从前更高。

    裹着毯子偎在沙发上巨大的安慰玩偶睡着时,他的腹部已经可以看出显怀得厉害,哪怕睡着,青年的手都要温柔地覆在上面、安抚着已经几乎发育成熟的小宝宝。

    门铃响起时,竺放轻动作,为陶岫再盖上一条毯子,才踮着脚尖去开门。

    门外,乔之安拎着把沾着雪花的伞站在那里,将手里的新鲜食材递过竺,他朝里望了下,压低声音:“睡多久了?”

    竺移开一些,将对方让进来,比了一根手指,意思是:老板已经睡了一个小时了。

    乔之安点点头,放轻动作换鞋脱外套,他并未坐在沙发上打扰陶岫睡觉,直接去了餐桌那里打开电脑处一些工作。

    陶岫预产期快到了,这一家子既没车也没一个能开车的人,为了能到时及时送陶岫去医院,最近他一直借住在这里,和竺轮换着睡沙发或打地铺。

    竺已经带着那些食材进了厨房,小八也跟着进去主动帮忙。

    窗外灰色浓云密布,落雪无声,装了地暖的90平屋子却十分温暖,灯光温馨暖黄,连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好闻的水果清香。

    陶岫从那只巨大的安慰小熊玩偶身上醒来时,先是捞过手机看了眼时间,又舒服地摔回小熊的怀抱。

    这只巨大的安慰熊玩偶是小八和竺送他的礼物,等身两米,人靠进去的时候真的非常治愈。

    厨房里的小八听到动静,忙将竺切好的苹果端了出来,放在陶岫面前。

    被照顾到这种程度陶岫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道过谢后,他摸了下鼻尖,道:“也不用做到这种地步的,我、我至少是个成年人。”

    小八可爱的小脸儿满是小大人似的严肃:“要的哦。”

    她和竺查过好多资料的!在人类世界,怀孕其实是一件特别危险的事情,怀孕者的身体和情绪都会因为这件事受到影响、发生变化,不管是身体还是情绪,都应该受到最认真的照顾和对待!

    说话间,小女孩儿已经又贴心地为他倒了一杯温水,接着才又跑进厨房帮忙。

    于是陶岫本就睡得红扑扑的脸颊更烫了——让小女孩儿照顾自己什么的果然还是……

    处完工作的乔之安这时在他身边坐下来,看着青年的神情,他“噗嗤”笑出声,道:“别不好意思了,也没几天了。”

    陶岫喝了口温水,唇角浮起点无奈的笑意:“我知道。”

    说罢他看向乔之安——也不知怎地,乔之安最近加班明明不严重,眼底乌青却重了许多,似乎还经常走神。于是陶岫眨了下眼,问道:“你最近在我家睡不好?还是有心事?”

    乔之安一怔,失笑道:“陶岫你对人类情绪这敏感度真是……”

    陶岫弯了眼眸:“不方便说也没关系。”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被外人知晓的隐私。

    乔之安推了下眼镜,叹了口气,道:“倒也不是不能说的事情。”他组织了下语言,道:“你就当无聊了听个故事吧。”

    陶岫点了头,却作出认真倾听的神态。

    乔之安:“就是有个人,他从前做了一件错事,伤害了一个无辜的人,十来年过去了他才想到道歉,这时候大家都是有自己生活的成年人了,也不熟,道歉就变成了一个很尴尬、甚至可能会带着冒犯的行为。所以几个月了,他都没下定决心。”

    “你说这个人该道歉吗?”

    陶岫思索一瞬,温和地道:“方便再说得详细一些么?你——”顿了下,他改口:“那个人也不像是为这种事情纠结几个月的性格。”

    乔之安愣了下,哑然失笑:“真不愧是你……”于是他干脆摊开了,道:“我做错事的对象是徐染秋,我、我对他说过很难听的话,当着所有人面把他赶出了我们家。而那时候,其实他已经打算主动离开了。事情发生后,我妈曾经专门把我叫过去……”

    他母亲告诉他,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幸运,含着金汤匙出生,从出生起就注定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他不该把他天生就拥有的东西当做一种伤害别人的特权。

    她说即使他受到过伤害,也不该傲慢又任性地让无辜的人为那些伤害买单。

    她说:“小安,那些绑匪、做坏事的李行该付出代价,我和你父亲都应该为没有照顾好你而负责任,可所有该付出代价、该为此负责的人里,不包括徐染秋。”

    ……

    乔之安面上依旧是回忆的神情,他道:“我妈那时还说,徐染秋身世很可怜。25年前,他刚出生没多久,父母就被入室抢劫的歹徒害死了,歹徒倒是被抓捕归案了,按说情节那么恶劣该判死刑,但还没判,就没那三个家伙的消息了。我家知道得多一点,我妈说,判刑前,那三个人渣在监舍里凭空消失了。”

    “所以徐染秋出生起就开始辗转于各个亲戚家里,那些亲戚也不会好好养他,他从小就知道自己父母是怎么死的。几年后,他还是去了孤儿院。”

    陶岫蓦然睁大了眼睛。

    乔之安苦笑了下:“但我那时太应激了,什么都听不进去,坚持不道歉。”

    他家人为他请了无数心医生做过无数心治疗,但全都没用,他那时没有安全感到要每天跑去和陶岫见一面当天夜晚才能入睡。

    “我妈说,她没硬逼着我道歉是因为她爱我心疼我,没把徐染秋重新接回家只是在外面安置,也是因为她爱我,觉得这样做对他好、对我更好。但这不代表我做的是对的。”

    “现在,我才真正解当年她说的话。可惜,”乔之安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感叹道:“想道歉都不知该怎么开口。”

    沉默半晌,陶岫倾身轻轻抱了下好友,他面上浮出个温柔的笑:“抱歉,我没办法告诉你你该怎么做。”因为这是好友和另一个人太过私密的事情,他没有立场插手。

    “不过,”陶岫拍了下好友的肩,道:“我知道的是,徐秘书对你当年被绑架这件事也一直在意,如果你们真的可以坐下聊聊,说不定解开的是两个人的心结。”

    乔之安一怔,释然地笑开,他道:“好。我知道了。”

    顿了下,他挑了眉道:“陶岫,如果当年你去读大学,一定很适合学心学。”

    陶岫眨了下眼:“很遗憾,我那时不适合上学,更不适合上大学。而且我对数学这门学科不感兴趣。”心学可是要学习大量数学的。

    说着他浅笑着垂了眸,伸手抚上自己隆起的腹部,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但是,我的小朋友会有正常的学习能力……他不会经历我那段木偶一样的时期。”

    说不清楚原因,他就是知道这一点。

    乔之安笑了下,正要说句‘我的侄子陶星星小朋友一定是个聪明的小朋友’,陶岫却突然脸色一白。

    乔之安瞳孔一缩,就见陶岫咬着唇看向他,道:“送、送我去医院……(预产期)好像提前了……”

    乔之安蓦然睁大了眼睛,他向厨房喊了声:“喂,你们两个准备下,我们现在去医院!”

    说罢他边拨通了那位医生的电话,边利落起身去为陶岫拿大衣,陶岫努力平缓着呼吸看向杂物间的方向,无奈地笑了下:“果然还是他(她)出生后你才会醒来啊……不用担心哦,我们都会好好的。”

    说着他温柔地看向自己的腹部,轻轻道:“宝贝,我们很快就见面了……”

    ……

    生产需要的东西很早就提前准备好了,乔之安带着陶岫去乘电梯,小八可靠地提着一个小行李箱跟在他们身边。

    竺在留在后面检查家里各种水电燃气开关,又用保温桶装了一些食物,最后,他站在了那间杂物间的门前,他推开了门,本想说句‘老大你今天再不醒就有点过分了吧’,只是,门打开后,他“砰”地一声摔倒在地,接着蓦然睁大了眼睛。

    无数深蓝的触手自黑暗中向他涌来,很快占满了整个客厅。接着,那些触手打开窗子,向灰云密布的天空涌去……

    它们遮天蔽日一般,在灰色的雪云里翻涌,很快就铺满了整个A市的天空,将整座城市庇护在阴影下。

    竺知道老大很可能快要醒了,但他也顾不上什么,只是飞快地起身跑出家门,去追陶岫。

    他们要尽快去医院。

    ……

    乔之安把车开得很稳,后面座位上,陶岫穿得严实而温暖,他安心地看向结了冰花的窗子。

    竺和小八坐在一边,竺张了张口又不知怎么说:他很想对陶岫说霍斯可能醒了,但又怕没醒让青年失望,想了半晌,还是没说什么。

    陶岫面上带着安静温柔的微笑,正在透过那扇窗子看那些落雪。

    而那天穹之中不断翻滚的雪云里,此时正睁开无数猩红的眼睛,每一只都在注视自己的爱人。

    第39章

    医院VIP楼层的分娩室里,陶岫已经换好无菌服,仰躺在手术台上。

    穿着手术服的女医生对青年温和地笑了下,叮嘱道:“我们要给你上麻药了,别紧张哦。”

    陶岫点点头。

    随着麻醉泵的针头刺入脊椎,半麻醉开始发挥效用,陶岫感到自己的下半身渐渐失去了知觉,就连意识都变得模糊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陶岫的手指下意识动了下,滴答的仪器声在耳边响起,手术刀似乎已经开始划开腹部的皮肤,陶岫半眯着眼,苍绿的眼珠盯着雪白的天花板,心头涌起一股奇异的恐惧与喜悦——他从小很少生病,连药都很少吃,人生中第一场手术就需要剖开肚子,说不害怕是假的。

    可是,他真的好爱好爱他的小朋友,那是他和他爱的人的结晶,那个孩子是在纯粹浓郁的爱里孕育到现在的,他无比期待他(她)的降生,所以,他当然可以忍受这种恐惧……

    他可以忍受任何恐惧。

    只不过,真正躺在手术台上时,他还是有点想念霍斯,如果这时候霍斯陪在他身边、和他一起见证着他们的孩子的出生该有多好。

    手术此时依旧顺利进行着,或许是因为麻药的关系,陶岫缓缓阖上了眼皮,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鼻尖隐隐嗅到了那种他再熟悉不过的馥郁冷香,那种味道彻彻底底包裹着他的身体,就好像霍斯此时就在他身边…….

    ……

    此时的分娩室外,三个人正在焦急地等待着,乔之安和小八不断紧张地低头看时间。

    医院的这层本来就是专门为贵宾服务,为了陶岫已经清场好几天,是以现在走廊只有他们一行人在。

    竺则一边看着分娩室紧闭的大门,一边时不时望向走廊的另一边:那里有扇窗户,此时窗外依旧安静地飘着雪花,如果人类靠近窗子向上看,便能看到天际翻滚的灰色雪云。

    小八似乎注意到了他的异样:“你在看什么?”

    陶岫不在,竺便未再继续隐瞒,他指了指窗外:“额,我总觉得老大在那里……我出门的时候祂看起来已经苏醒了,不知为什么去了天上,现在应该还在……”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老大醒来后不立刻过来医院,明明小陶现在需要陪伴。

    乔之安和小八大吃一惊,忙大步走到那边的窗口去看。

    窗子打开,雪花猛地扑进来,乔之安和小八同时探出头,望向天宇。

    乔之安皱着眉头:“什么都没有啊。”他只能看到阴沉沉的天空,并没有什么特别。

    小八却讶然地睁大了眼睛,她喃喃道:“老大竟然真的在……”她看到整座城市的上空有无数深蓝的触手在翻滚,此时那些雪云中正张开着数不清的可怖猩红眼眸……

    这座城市同以往的每一天没有任何不同,依旧灯光通明,天穹之上却降临着一念之间就可以毁灭这里的神明。天上地上如此割裂,却又如此和谐。

    小八清楚地看到,祂似乎正在云间生气地吞噬着什么。

    可人类看不到,那就说明,老大做这件事前,甚至考虑到了不能在人类世界引起恐慌这件事!

    她其实已经很久没见过老大了,说实话,老大现在简直善解人意得让人惊悚……

    乔之安眉头微微皱起来:“他在?为什么不陪在陶岫身边?——”

    正在这时,分娩室外的红灯陡然变绿,滴地一声响后,门被打开,医生欣喜的声音混着稚嫩的哭声传了出来:“恭喜!两位都平安!是个很可爱的小宝贝哦~”

    “陶先生睡着了,小宝宝我们已经简单清好了,你们要先来看看吗?”

    乔之安和小八蓦然睁大了眼睛,他们对视一眼,连忙大步向手术室走去。

    ……

    同一时间,特别行动局高层办公室。

    蒋周拿着保温杯,正站在窗边看雪。

    近日,他们从进驻到希望酒店的【时间容量本】B3副本中捕获了第二批玩家,包括张乐在内的上一批玩家在特别行动局的监舍里待够3个月后,已经被【游戏】召回,他们通过张乐的【意识探取】能力获得不少信息。

    他现在正在等第二批玩家的初步审问结果。

    正在这时,周河满脸焦急地大步走了进来,他道:“局长,出事了!”

    蒋周平静严肃地问道:“什么事?”

    周河:“这次,我们捕获到了那个叫林枚的玩家。他非常主动和配合,他说,不知主系统探测到什么,今天突然针对E级副本投放了整整100个高阶玩家!”

    高阶玩家百分之百具备能力,且大概率都是很早进入游戏的犯罪者。

    也就是说,今晚有整整100个具备能力的罪犯潜伏在A市!这对A市的普通人来说,简直是一场灾难。

    林枚似乎很担心E级副本核心的安全,他听过被召回的那批玩家的经历后,主动选择了B3副本来到现实世界想要提醒陶岫。

    蒋周的神情豁然凝重起来:“现在立刻联系——”

    正在这时,另一个工作人员敲门进来,她省去了打招呼的礼节,直接道:“局长,安保处消息,我们大楼的大厅里突然出现了很多佩戴手环的玩家!他们全都失去意识,实在太多了,目测要有上百人。所以安保处需要人增援,把人运进下层。”

    而且把他们送来这里的“人”显然没什么耐心,很多玩家都浑身是血,四肢都是残缺的。

    想到这,她补充道:“还需要医务人员。”

    蒋周握着保温杯的手一重:这是怎么回事?

    突然,他不知想起什么,猛地看向窗外:乔栋报告过,今天是陶岫手术的日子……

    如果陶岫真的对霍斯那样重要,那么在这样的日子里,祂不可能放陶岫不管——无论祂是不是在沉睡。

    想到这里,蒋周眼神锐利地看向自己的手下,当机立断道:“立刻调人去将那些高阶玩家运下来,送到最高级别的监舍里。”

    “是!”

    等到两人离去,蒋周重新看向窗外飘雪的天空:如果那位霍斯先生此时真的已经醒来了并且做了刚刚的事情,局势又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呢……

    如果霍斯已经解决完那些玩家,那么祂应该会在——

    ……

    医院。

    剖腹产手术已经结束一段时间,陶岫在一间单人病房里缓缓掀开了眼皮,他平复着呼吸,吃力地歪头看了下。

    无比眷恋地偎依在他怀抱里的是个小小软软的婴儿,他被柔软的毯子包得很严实,此时正闭着薄薄的眼皮睡觉。

    陶岫蓦然睁大了眼睛,此时麻药的效用已经散去,腹部刚刚缝合好的刀口还在隐隐发痛,他的内心却涌起一种几乎将他整个心腔填满的喜悦。

    他屏住呼吸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下婴儿的脸颊:很暖、很软……

    陶岫苍绿的眼眸渐渐浮起星星点点的光亮,美丽温柔得不可思议,他的声音还稍微有些沙哑:“小星星……”

    小小的婴儿依旧在睡着,小嘴巴下意识吐出小小的泡泡,仿佛在亲昵地回应青年。

    在一旁假寐的小八听到动静立刻醒来,她站起来,开心地红了眼睛:“小陶哥哥你终于醒了!”

    陶岫一怔,弯了眼眸正要说什么,门在这时被打开,乔之安和竺拿着冲好奶粉的奶瓶和新添了鸡汤的保温桶进来,看到陶岫精神还不错,他们总算放下心来。

    乔之安将保温桶放下,朝床上的青年笑了下:“总之,你先吃点东西。”他指了下竺:“我们负责给小星星喂奶。你放心,我好歹也是医生,也特意问了护士,不会有问题的。”

    陶岫正要答“好”,突然,他身体一僵,猛地睁大了眼睛,向门的方向看去:这个味道……

    乔之安一怔,正要问“怎么了”,天花板上的灯“滋滋”响了起来很快就彻底熄灭,下一瞬,一大片如有实质的浓黑阴影压迫感十足地整个压进房间——

    乔之安瞳孔一缩。

    竺和小八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拉着乔之安离开了房间。

    ……

    陶岫在一片纯然的黑暗里抱着婴儿,怔怔地看向一个方向,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你……”

    无数深蓝触手涌向青年,亲昵地蹭着他削瘦的身体,隔着单薄的病号服、缓缓缠绕着青年的腰腹,冷香如有实质地渗透进青年冒着血气的皮肤。

    陶岫清晰地感觉到,疼痛在一点点消失,腹部的刀口在缓缓愈合……

    他单手抱着婴儿,另一只手朝一个方向伸去:“霍斯……”

    下一瞬,一个高大的人影落在床边,将床上的青年和婴儿紧紧抱进了怀里……

    第40章

    半晌,陶岫的声音闷闷地响起来:“你没有把人家医院的灯搞坏掉吧?如果没有的话,总之,先开灯啦。”

    他很想让霍斯看看他们的小朋友。

    霍斯的大手掌着青年的后颈,他低沉地“嗯”了声退开一些,下一瞬,黑暗随着可怖的触手彻底褪去,天花板的灯亮了起来,霍斯俊美无铸的脸清晰地映入青年眼帘,那双猩红的眼睛直直注视着青年,美丽而深情。

    陶岫看得一怔,随即弯了眼眸:“欢迎回来。”他的视线移向怀里的陶星星,眼神柔软动人:“看看小星星。”

    陶星星的小脑袋上覆着层薄薄的胎发,他像是感受到了父母此刻的情绪,下意识伸出柔软的小手轻轻碰了下青年的脸颊,接着,他掀开了薄薄的眼皮,露出一双安静可爱的大眼睛。

    即使才刚出生,他的五官也已经能看出很像陶岫,眼珠却呈现一种美丽奇异的猩红。他眨巴着大眼睛、满是眷恋地看着自己的父母,甜甜笑开时唇角有可爱的涡旋。

    他像个普通的婴儿一样微微张开小小的嘴巴,开心地吐着泡泡。

    霍斯歪了头,用一种奇异炽热的眼神看着那个和他血脉相连的可爱软团子,他试着伸手,用从前陶岫教他握手的方式握住那只小手。

    本来甜甜笑着的陶星星小脸儿立刻委屈地垮下来:“唔QAQ”

    陶岫抽抽嘴角立刻嫌弃地拍开男人的手:“这是你儿子不是仇人啊!”

    霍斯呼吸下意识屏住,像做错事一般手足无措地僵在那里无法动弹。

    陶岫动作轻柔地把小婴儿整个抱进怀里,无奈地教着新手爸爸:“你要放轻动作去碰他啊。”

    说话间,他温柔地握住孩子的小手放在放在掌心里认真查看:幸好没红。

    他将那只小手凑在唇边轻轻吹了下:“乖,不疼了哦。”

    陶星星“唔”了声,眷恋地往青年怀里蹭了蹭,稚嫩的小脸儿上立刻展露出甜甜的笑意,看得人心里软乎乎的。

    霍斯深邃俊美的脸上罕见地浮出点无奈:“亲爱的,其实小家伙儿也没有那么脆弱——”

    事实上都不必他教导,陶星星现在就可以使用能力,包括那些极具破坏性的可怕能力。他只是刚出生,还没意识到那些能力的开关天然就是打开的罢了。实在不必养得这么娇气。

    陶岫一个眼刀扫过去,霍斯立刻优雅地举起双手投降,将剩下的话全都吞进肚子。

    陶岫将床头的奶瓶奶粉一起丢给他,再自然不过地指挥着刚刚醒来的男人:“凉了,去热水房重新冲。”

    霍斯盯着手中陌生诡异的玩意儿整整三秒钟,还是听话地起身走向门的方向。

    他打开门,站在门外的小八和竺便同他大眼瞪小眼。

    霍斯高高在上地盯着自己的手下半晌,面上浮起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他正要命令手下去做,陶岫的声音便从里面传了出来:“不许用能力,不许欺负别人!你亲自去学!”

    霍斯面上的微笑一僵,凉凉扫了眼已经瑟瑟发抖的手下后,还是同他们错身而过,准确地走向热水房的方向——只要他想,他天然知道任何地方在哪里。

    竺和小八狠狠松了口气,看到霍斯走远,才走进房间。

    陶岫眨了下眼:“乔之安呢?”

    小八:“他去停车场啦。他说你一定很想和老大独处,所以就说先走啦。我和竺今晚也会暂时借住在他家里,和你说一声就要先走啦~”

    陶岫一怔。

    小女孩儿却已经倾身抱了下青年和陶星星,她面上露出甜甜的笑:“小陶哥哥照顾好自己哦,我们明天再过来。”

    陶岫心底涌起一股暖意,他弯了唇:“好。多谢。”

    ……

    等到第二天第三天,霍斯已经学会了冲奶粉和换尿布,甚至在第三天里亲自参与了陶星星第一次洗澡。

    看到陶岫被照顾得不错,乔之安便不再上这个楼层查看情况,竺与小八也只是送个饭再待一会儿就离开了。

    第三天下午,陶星星的疫苗已经打完了,各种身份证明也已经办完成,医生说陶岫已经可以带着小朋友出院了。那时,陶岫正在收拾东西,霍斯正在不甚熟练地给陶星星裹上厚厚的羊绒毯。

    拉开窗帘时,陶岫正要将窗台上新为陶星星买的小玩偶收进行李箱,突然,他动作一顿,睁大了眼睛:

    玻璃窗外是阴天,雪已经停了,取而代之的是黑色的雨……

    陶岫听不到任何雨声,整个A市却都笼罩在一场黑色的大雨里。

    陶岫的手一松,玩偶重新掉回窗台。他面上缓缓浮出凝重来:这就是传说中有人能看到有人看不到的黑雨…….

    他今天终于亲眼看到了。

    根据特别行动局的推测,黑雨可以传送玩家,黑雨越多,传送的玩家越多。

    那么,一场覆盖整座城市的黑雨,会传送多少玩家过来呢……如果他们只是来攻略自己还好,但如果,那些拥有能力的罪犯顺便对这座城市做些别的呢……

    “亲爱的。不要看脏东西。”

    霍斯悄然出现在青年身后,他一手抱着孩子,另一只冰凉修长的大手自陶岫的耳侧穿过,轻轻覆上了他的眼睛。

    男人身上馥郁的冷香涌入鼻尖,陶岫因为担忧而跳得过快的心脏缓缓平复下来,他眨了眨眼,纤长的眼睫蹭痒了霍斯的手心。

    他抿了抿唇问道:“你完全有能力解决所谓的【游戏】吧。”

    霍斯凑过来亲了口青年的脸颊:“对。”

    陶岫:“不解决它的由呢?”霍斯绝对不是可以容忍【游戏】这种东西存在的性格。

    霍斯微微低了头,猩红的眼珠无比深情地望着青年漂亮的侧脸:“宝贝,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晚上,我为了不想和你分开,撒谎你的门坏了,你开过很多次门吗?”

    陶岫一怔,一些回忆渐渐涌向脑海:那天他应该开了三次门,第一次开门外面是荒野,第二次是海岸,第三次则是……一个亮得刺眼的雪白大厅——难道那里是?!

    霍斯的声音响起来,带着某种傲慢的漫不经心,仿佛那些东西甚至不值得他投去一个眼神:“那里就是人类口中的【游戏】,那个瞬间,只要我打个响指,那些虫子和里面已经异化的人类就会化作齑粉彻底消失。”

    那些生物的生存与否,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陶岫瞳孔一缩。

    霍斯抱着在羊毛毯里睡得香甜的陶星星,又亲了口陶岫的脸颊,声音低沉深情得像在念诵歌谣:“但你爱这个世界、在意这个世界,不是么?所以我不能那么做,亲爱的。”

    陶岫沉默半晌,面上浮出个无奈的笑:“我听不懂。倒是说得清楚些啊。”什么叫他爱这个世界所以霍斯不能解决【游戏】,这种毫无逻辑的话怎么可能让人听懂啊。

    不过,现在也不是弄懂这些的时候。

    陶岫深吸一口气转过身,踮起脚尖亲了口霍斯的脸颊,又从对方怀中小心翼翼地抱过陶星星,他苍绿的眼睛明亮又温柔:“霍斯,可以请你帮忙抓到那些玩家吗?之后把他们都送进特别行动局。”

    说着他的眼眸弯起来,美丽的瞳仁里像含了细碎的星辰:“我和小星星在家里等你回来。”

    霍斯静静看着自己的爱人,刚刚苏醒,他实在不想和青年分开去管这些闲事。

    就像三天前,如果按照他原本的性格,他只会打个响指让那些对他的宝贝有恶意的家伙连存在本身都彻底化作虚无,绝对不会处得如此委婉和温和。

    是因为他的爱人爱着这个世界,所以,就连他这样最擅长【毁灭】的存在,也愿意尝试爱屋及乌。

    霍斯微微一笑,深邃的五官更加俊美蛊人,他心甘情愿地优雅折腰、吻在青年光洁的手背上,声音低哑而深情:“遵命。”

    下一瞬,他便消失在这方空间。

    陶岫的脸颊因着男人刚刚的动作泛着烫意,半晌,他才抱着陶星星转身看向窗外:只见那场覆盖整座城市的嚣张黑雨被什么从中间整个拦腰折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扭曲。

    接着,它便彻底消失在陶岫眼前——就像是谁刻意抹去了它的存在本身。

    这时陶星星已经醒来,他睁着美丽的红色瞳仁,眼睫毛像小扇子般眨啊眨,他好奇又安静地看着窗外,颊边浮出浅浅的酒窝:自从离开母体失去那根脐带后,他就暂时不能通过意识直接和青年沟通。这三天他被那样温柔地疼爱着,还没发现自己能力的开关。

    他只是像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婴儿向妈妈肆无忌惮地撒着娇,尽情享受着来自父母的爱。

    陶岫忍不住亲了口陶星星柔软可爱的脸蛋:“爸爸很厉害,对吧”

    陶星星歪了头亲在陶岫下巴,张着小嘴想说“妈咪也很厉害”,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发出咿咿呀呀的稚嫩可爱声响。

    陶岫被萌得心都化了,道:“我们先回家,好不好?”

    乔之安应该刚好下班了,可以麻烦他送自己回家。而且这几天竺和小八都借住在他那里,也该回家了。

    这样想着,他随手重新拿起窗台上的小玩偶,抱着陶星星向室内走去。

    接着,他小心地将陶星星放在婴儿床,又将手中专门设计给婴儿的安抚小海马放到小朋友手边,这才一边摇着摇篮一边打通了乔之安的电话。

    陶岫在说话间,陶星星好奇地看向自己身边那只小小的玩偶,伸出小短手去拿却握不起来,陶星星可爱地歪头思索一瞬,一只小小的深蓝触手便从他的袖口钻出来,稳稳地卷起那只小玩偶、将它放在了自己的怀中。

    他抱着玩偶朝青年咿咿呀呀笑着,好像在期待夸奖。

    正在打电话的陶岫看着这一幕,蓦然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