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叔侄 小裴上恩州(十一)
船靠了岸, 宗随泱一把抱起裴溪亭下船,船身晃荡,他如履平地, 并未吵醒裴溪亭的美梦。
俞梢云出现在岸边,看见殿下抱小孩似的把人抱下来,也没搭把手, 怕殿下不乐意。
“披风。”宗随泱说。
俞梢云抖开披风, 下意识地要给宗随泱系上, 突然一顿, 转手给对方怀中的人盖上了。他帮着披风的时候, 不经意间瞥见了殿下的嘴唇,那般颜色,必定是在船上吃嘴巴了。
宗随泱发现俞梢云的小眼神, 说:“看什么?”
“没什么。”俞梢云赶紧收回目光,笑着说, “您高兴, 属下也高兴。”
宗随泱没有反驳, 把试图钻进裴溪亭衣领的小黑蛇戳倒了。
小黑蛇不敢再动,扭扭身子爬回宗随泱肩头。
回到马车里, 宗随泱将裴溪亭放平在主座上,取出毯子把人盖得严严实实。他看了眼裴溪亭酡红的恬淡睡颜,转身从茶几下方的小柜子里取出一只黑色药瓶,倒出最后一粒药和水吞下。
俞梢云在门外看见了,小声说:“没药啦?”
宗随泱“嗯”了一声, 把药瓶塞好,放回原位。
宗随泱有病。自年少时期开始,他的脑子里时常出现男欢女爱的画面, 渴望满足,一但不被满足就会十分痛苦,好似被欲/望吞噬。苏重烟找不出他身体的病症,说这是心瘾。
宗随泱倍受折磨,他将色/欲视为低廉不耻的存在,曾经十分排斥、厌恶,可从来没有失控过,直到裴溪亭出现。
宗随泱偏头看向酣眠的人,这是只狡黠的小狐狸,是只漂亮的妖,是头凶猛的虎,勾着他诱着他,时刻想吃了他。他一身铜皮铁骨终于是碎了相,露出柔软,体内压制多年的“瘾”无时无刻不在冲撞着牢笼直至破笼而出、汹涌澎湃,他节节败退,毫无招架反抗之力。
宗随泱看着裴溪亭,轻轻叹了一声,说:“这是劫。”
“桃花劫嘛,”俞梢云笑着说,“也许更是殿下的福。”
宗随泱没有反驳。
他们出来的时候装了三十粒,现在就吃完了,俞梢云忍不住说:“重烟不是叮嘱过您吗,这药不能多吃。”
宗随泱面无表情地盯着裴溪亭,说:“我已经很克制了。”
敢情在船上就只吃了嘴巴,别的什么都没干啊?俞梢云叹了一声,但也知道自家殿下尤为传统,在这种事情上,必得是三媒六聘、明媒正娶了才能行周公之礼。
“那属下回去赶紧给重烟传书,让他立马再装一瓶来,咱们不知还要待多久呢。”俞梢云忍不住劝道,“殿下,您忍不住就少和裴文书独自相处嘛。”
宗随泱不冷不热地瞥了他一眼,俞梢云投降了,伸手关上车门,隔绝开这道不悦的视线。
*
翌日,裴溪亭起得早,正好赶上早饭。他没问太子殿下怎么就自作主张给他挪了窝呢,洗漱更衣后就在宗随泱身旁坐了。
今日桌上不止他们,还有宗鹭,裴溪亭舀粥的时候给小孩也舀了一碗,宗鹭却说:“裴文书,你记错方向了,五叔在你左侧,我是宗鹭。”
裴溪亭闻言愣了愣,和宗鹭那双漆黑却隐约有些紧张的眼睛对视一眼,反应了过来。他偏头看向宗随泱,太子殿下面无表情,目光扫射范围包含他、宗鹭以及那碗乳粥。
小小年纪竟然如此敏锐,擅察言观色,会顺势而为保全自己,看来平日里没少研究太子殿下这道十分艰难的课题!
裴溪亭有些心疼小皇孙了,立刻十分自然地拍了下脑门,说:“对哦,我忘了。”
他端起那碗粥放到太子殿下面前,笑着说:“我才起来,脑子懵着呢,这碗粥就是盛给殿下的。”
宗随泱收回目光,施施然地拿起勺子,开始喝粥。
宗鹭见状松了口气,感谢地看了眼裴溪亭,裴溪亭在心里怜爱地摸了摸小皇孙的脑袋,自顾自地喝粥了。
用完早膳,来内侍端来托盘,放着三杯茶。他将茶杯放到宗随泱手边,宗随泱端起抿了一口,转头吐到茶盂里,说:“今日你们就回去,我会派人护送。”
来内侍闻言看向小皇孙,宗鹭却说:“五叔,我不想回去。”
宗随泱说:“我不是在同你商量。”
宗鹭抿紧唇,不敢吭声,可也不肯答应。
裴溪亭在旁边漱了口,眼观鼻鼻观心,不好插嘴。
宗随泱拿巾帕擦嘴,吩咐来内侍,“去收拾小皇孙的东西。”
来内侍不敢违抗,应了下来。
“等等。”宗鹭起了身,走到宗随泱身旁,“五叔,游大人他们日夜不歇,却仍旧没有找到那些失踪的孩子,说明咱们就是在大海捞针。山不来就我,我便就山,我不也是十岁左右的孩子吗?我愿以身作饵,助游大人早日找到那些孩子。”
桌子“啪”的一震,裴溪亭吓了一跳,抬眼看向宗随泱。
宗随泱面无表情地看着宗鹭,说:“滚回去收拾东西。”
宗鹭脸色微白,却没有后退,说:“五叔从前做皇子时都可以为太子数次涉险,为什么我就不行?我是五叔的侄子,是五叔的臣子,为什么不可以为五叔分忧?”
“这不是你该掺和的事情。”宗随泱语气冷锐,“不过是个不能自保的东西,你也敢说为我分忧?”
这话好生无情,宗鹭却没往心里去,说:“是,我能活着全仰仗五叔,我的确无法自保,可我在这件事上比五叔、游大人都好用。而且,五叔不是要我做皇储吗?若是做皇储,我这个年纪就不算小孩了。”
裴溪亭静静地看着叔侄俩,看着宗随泱眼眸中的隐怒和风暴,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个人要培养小皇孙当继承人,教导时严厉非常,真要“实践”时却舍不得松开手。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宗随泱说,“我再说一次,滚出去。”
“五叔都可以做的事情,我为什么不能做?五叔都做不到的事情,为什么要要求我做?”宗鹭据力争,“以身作饵、引蛇出洞这样的招数,五叔不是常常用吗?”
宗随泱微微眯眼,放在桌上的手动了动,裴溪亭怕他反手就是一耳光,下意识地伸手握住那只手。
宗随泱顿了顿,看向裴溪亭,没有说话。
裴溪亭收回手,看向宗鹭,说:“同样的标准落到不同的人身上,权衡起来自然不同。殿下可以不顾自己的安危,却不舍得让你犯险,于私,你是殿下的侄子,于公,你和殿下一样重要。”
“我知道,可我一直待在五叔的羽翼之下,做一只金玉富贵的小鸟,何时才能展翅翱翔?”宗鹭说。
“小鹰腾飞,自有时机,何必着急?”裴溪亭温声说,“如今我们并不知道失踪孩子的用处,你五叔岂敢放你做饵?万一出了点什么事,你是要害得五叔掉眼泪吗?”
宗鹭愣了愣,小心地瞥了眼宗随泱,小声说:“五叔才不会掉眼泪。”
“你五叔是人,是人就会掉眼泪。”裴溪亭伸手戳戳宗鹭的心脏,“我活生生地剜下你半块肉,你会不会疼得掉眼泪?”
宗鹭抿着嘴,没有说话。
“这样好不好?”裴溪亭商量着说,“等我先探探百媚坊的那个坊主,看有没有可用的信息,我们再商议,好吗?”
宗鹭说:“可是五叔今日就要赶我走。”
裴溪亭闻言微微倾身,凑到宗随泱面前,说:“殿下,要不您二位就各退一步?”
宗随泱不松口,说:“他必须走。”
宗鹭下意识地看向裴溪亭,裴溪亭对他说:“你先出去,我帮你求求你五叔。”
宗随泱闻言说:“你也给我出去。”
裴溪亭当没听见,示意宗鹭赶紧出去,等门关上,他便挪动椅子,和宗随泱的椅子碰在一起。
“殿下,你听我说。”
“不听。”
裴溪亭不管,说:“其实你们两位都各有道,而且都想坚持自己的想法,但是小皇孙没法子反抗你,所以结局必然是你胜。”
宗随泱看着他,说:“你要说服我答应他,那不是胡闹吗?”
“我没这么想,因为那样做的确很危险,而且我说句实心话,我今日要是劝你答应他,他万一出了点什么事,我也有责任。”裴溪亭斟酌着说,“但是小皇孙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了,你瞧他,看着比同龄孩子成熟稳重多了,是不是?”
宗随泱没反驳,说:“所以?”
“我刚才听你们说话,我觉得你有一个缺点,我想建议你一下。当然,”裴溪亭微微侧身,垂下眼睛,柔柔弱弱地说,“殿下要是不想听,或者听了就要把我摁死,我还是不说了吧。”
“装模作样。”宗随泱伸手叩了下裴溪亭的脑门,“要说便说,否则立马滚出去。”
“我说我说。”裴溪亭松开捂住脑门的手,“我觉得你有时太强势了。小皇孙既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了,他必定就会有自己的想法,你看你刚才怎么说的——”
他清清嗓子,把“宗随泱”请上身,说:“我不是在同你商量。”
宗随泱见状笑了一下,说:“学得还挺像。”
“那当然。”裴溪亭得意地哼了哼,随后说,“我不是在同你商量,我是在通知你,太强势了,毕竟你们俩又不是单纯的君臣,还是叔侄。”
宗随泱闻言沉默了一瞬,说:“我平日会听他的想法,但这件事不容商量,我也就懒得听他多说了,总归最后不会同意。”
裴溪亭点头,说:"我觉得,当小皇孙有自己的想法时,你可以先听听他说,哪怕与你的想法相悖,但好歹有个商量的过程,不要一上来就否定拒绝,不然孩子心里多闷啊。而且我见小皇孙跟你是有样学样,也是个话不多的,长大了指不定就是你这款。”
“我这款?”宗随泱说,“我这款怎么了?”
“你这款嘛,”裴溪亭拖长尾音,被宗随泱略带威胁地一盯,立刻投降了,笑着说,“好,也不好。”
宗随泱微微蹙眉,“怎么说?”
“我单说冷脸寡言这一条啊,别的咱们先不讨论。”裴溪亭说,“你这性子,不好在于表面,脸冷话少,不容易亲近,而且若是遇着跟你性子差不多了,那我简直没法想象。”
“可我没有遇见性子跟我差不多的。”宗随泱看着裴溪亭,突然这样说。
他为何说裴溪亭是他的劫,便是因为裴溪亭的性子,既坦率又凶猛,偏偏还如此倔强执拗,被他推开了一次,还敢再冲上来第二次、第三次,仿佛只要心中有一点依仗,裴溪亭就不会害怕被他刺伤。
裴溪亭啧了一声,说:“打断人说话,你有没有素质?”
“抱歉。”宗随泱说,“你继续,说我如何好。”
“你就想听我夸你是不是?”裴溪亭优雅地翻了个白眼,“哎呀呀,我就夸夸你嘛,你这样的性子,好就好在不会做中央空调。”
又是一个闻所未闻的词汇,宗随泱问:“何意?”
“大概就是说对所有人都很好,无法突显某一个人的重要性,这个形容指代词多半是用在情情爱爱之中。”裴溪亭舌尖一卷,发出一声响。
宗随泱明白了,说:“某一个人和其他所有人自然是不同的,无法同样对待。”
“不错不错,你很有觉悟。”裴溪亭笑了笑,继续说先前的话茬,“小皇孙现在这个年纪,个子长,心也得长,可别让他憋着话。你们商量、交谈的时候你也能知道他在想什么,有没有什么不该有的念头,有没有走歪路子的趋势,这样不好吗?”
宗随泱垂着眼,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把小皇孙保护得很好,也看管得很好,但你管得住他的人,你能管得住他的心吗?他每天在琢磨什么,你能桩桩件件不落吗?”裴溪亭说,“殿下,人和人是需要沟通交流的。”
俄顷,宗鹭进入房间,站在他五叔和未来的五叔叔中间,暗自紧张。
宗随泱看向他,说:“你不想走,那就先别走,但有一条,不许擅自胡闹,否则我打断你的腿,谁劝都没用。”
“谁”在一旁摸了摸鼻子,没吭声。
宗鹭嘴角弯了弯,立刻说:“谢五叔,我一定不胡来。”
宗随泱说:“去练字。”
“是,我这就去。”宗鹭捧手行礼,侧身时感激地看了裴溪亭一眼,轻步出去了。
来内侍站在不远处,见了他立刻迎上来,轻声问:“怎么样?”
“今日不走了。”宗鹭说,“裴文书果真能劝五叔。”
来内侍伸手替小皇孙衣襟,轻声说:“可您先前说的那些话实在太大胆了,殿下决计不会应允,裴文书虽然能劝殿下,可这件事上,他若支持您的想法,便是给自己找麻烦,万一……”
他不能说不吉利的话,只说:“总之,咱们不要让裴文书难做。”
“你放心吧,我明白的。”宗鹭倒是没顾忌,“若裴文书帮我劝五叔答应我的想法,我出了事,他会自责,也不好面对五叔,所以我不会再私下求他。既然裴文书说再等等百媚坊的消息,我便听他的,不会擅自乱来。”
“好,您明白就好。”来内侍笑了笑,“那咱们回去练字吧。”
宗鹭“嗯”了一声,带着来内侍回书房去了。
屋内,宗随泱看着裴溪亭,说:“你……”
他似是斟酌着,有难言之隐,裴溪亭心里清楚他在纠结什么,面上却佯装不知,疑惑道:“什么?”
宗随泱面无表情地端详了裴溪亭片刻,实在无法笃定他是否忘记了昨夜的事情,毕竟这人有前科,而且演技已臻化境。
“殿下?”裴溪亭催促。
宗随泱没有说话,昨夜的吻虽说是裴溪亭主动挑起的,但他也回应了,所以不算是裴溪亭趁着酒醉耍流/氓,而是花前月下,气氛暧/昧,他们都意乱/情/迷。
“没什么。”宗随泱收回目光,“以后少喝酒。”
“那怎么行?”裴溪亭笑得像只餍足的小狐狸,“酒可是好东西。”
他要是不喝酒,怎么找机会一亲芳泽啊。
*
裴溪亭这一等并没有多久,两日后,百媚坊亮了灯,“仙人”回音到了。
裴溪亭再度和元芳去了百媚坊,熟门熟路地坐在了上次的位置,只是这次他们前方设了一张屏风,后头坐着个人。
“这位是霍仙使,奉仙人之命来与二位谈话。”仙音站在屏风边说。
“霍仙使,”裴溪亭唤了一声,随后便着急地问道,“不知仙人是如何说的?”
霍仙使的声音听起来是个年轻人,不疾不徐地说:“二位的请求,仙人已经知晓,且心生悲悯,但此事非同寻常,仙人尚在犹豫。”
“犹豫什么?”元方说,“仙人可是有什么困难?”
“仙人能有什么困难?”裴溪亭不赞同地看向元芳,“仙人神功盖世,有求必应,芳哥,你莫要小瞧了仙人。”
说罢,他看向屏风,说:“芳哥直言直语,不会说话,并非是要藐视仙人的能力,对仙人不敬,还请仙使海涵。”
“对,是我说错了话。”元方说,“我只是担心仙人有难言之隐,若是有,还请明言,但凡是我能做的,我必定尽力为之。”
霍仙使闻言笑了笑,说:“仙人宽宏大量,必定不会因为三两句无心之言而降罪凡人,二位不必担心。倒是这位陈兄,你方才说但有能为必定为之,可是真的?”
元方说:“自然。”
“那就好办了呀。”霍仙使说,“其实仙人之所以犹豫,不是因为惧怕太子,而是因为怀疑二位不是真心供奉。”
“你这是什么意思?”裴溪亭蹙眉,“我们上的供奉可都是真金白银,半点不小气,哪里不够真心?”
“公子误会了,我说的不是你们的供奉小气了,或是用的,而是你们的目的,”霍仙使幽幽地叹息一声,评价说,“真假不明。”
元方拧眉,不解地说:“这是何意?”
霍仙使没有着急回答,而是说:“陈兄,若我说仙人可以答应你的要求,但条件是你要杀死你身旁的人,以证自己的真心呢?”
裴溪亭心里一跳,面色大变,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恕我直言,”元方怒道,“仙使这个玩笑开大了!我身旁之人是我的挚爱,我岂能为了自身私仇杀他?何况我也不明白,为何仙人要杀我的挚爱?”
“因为他的身份有问题呀。”霍仙使似笑非笑,“一个朝官之子,一个笼鹤司的文书竟然要杀自己的太子殿下吗?”
裴溪亭的身份暴露了,元方心中微沉,脑海中快速呈现出一副百媚坊的地图,是今日出发前游踪给的。他瞬间计划好了逃跑的路线,浑身紧绷起来,蓄势待发。
这时,裴溪亭却伸手按了下他的手腕,嗤笑道:“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呢,敢情是因为我的身份?”
霍仙使说:“裴三公子的身份还不够了不得吗?”
“我是裴溪亭,那又如何?我又为何不能想着杀太子?”裴溪亭下巴微抬,戏谑道,“若是为人臣民者全数不可抱此想法,那‘反贼’一词,又是从何而来?”
霍仙使感觉自己被扫射了,闻言笑了笑,说:“裴三公子这是要置满门不顾?”
“既然你知道了我的身份,难道不知我在裴府是个什么处境?裴彦当年对我姨娘一见倾心,却负心薄幸,不仅冷淡步姨娘,这些年来对我也是不闻不问。主母汪氏更是待我苛责,我稍有差错便要罚跪祠堂,这些年来我不知咽下了多少委屈,我从前怕她,渐渐的,我便恨她!”裴溪亭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已经红了眼眶,冷声说,“我进入笼鹤司后,汪氏竟然敢强迫我娶她的侄女,想着要一辈子拿捏我掌控我,她也配!父母不慈,我如何敬他们爱他们?”
霍仙使闻言没有说话,裴三公子在家里的确不受重视,没有什么存在感,裴彦负心懦弱,汪氏教条严苛,也的确是真的。
“步姨娘是我的生母,可我们住在两个院子,到底不够亲厚。这些年来,只有芳哥对我好……”裴溪亭偏头看向元芳,颤声说,“他敬我爱我,照顾我宠着我,仿佛我是什么金尊玉贵的宝贝,舍不得磕了碎了。这样的有情人,我能与他长相厮守,便是死了也愿意,遑论陪他报仇雪恨!”
元方和裴溪亭搭戏,被那双眼中的情感看得浑身都不自在,他好似有些体会到太子在面对裴溪亭时的感受了。
这样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做戏只见一分都如此厉害,何况是真心实意时?
“原来如此。”霍仙使没说信不信,只说,“可太子殿下待裴三公子好似分外不同呢,裴三公子难道一点都不犹豫吗?”
裴溪亭眸光微晃,不解地说:“何意?”
“仙人无所不知。”霍仙使说,“太子殿下不仅允许裴三公子进入高门子弟都求不得的笼鹤司,还允许你进入他在朝华山上的别庄,这实在引人遐想。”
裴溪亭闻言面色渐渐的白了,却不是心虚,而是害怕。元方伸手揽住他,安抚道:“别怕,我在这里……”
霍仙使见状挑眉,说:“可是我说错了什么话,裴三公子这是怎么了?”
“……仙人的确耳目通天,太子对我的确‘特殊’。”裴溪亭咬着这两个字,语气嘲讽,“因为他试图将我变作他的性/奴,变成一个被他拴着脖子、只能光着身子承欢的玩意儿!”
元方:“?”
第72章 琢磨 小裴上恩州(十二)
此言一出, 在场三人都惊讶了,他们从来没往这个方向想过。
霍仙使忍不住向前倾身,似信非信地说:“裴三公子此言当真?太子不近美色, 后宫空置,怎会做这样的事?”
“不近美色,”裴溪亭笑了, 笑得冰冷嘲讽, 笑得昳丽无边, “那也要看看, 是什么样的美色?”
这话是自夸, 夸得眼高于顶,狂妄却半点不自大。霍仙使握住扶手,静了静才说:“裴三公子说得……有道。”
“太子看上了我的脸和身子, 可他高高在上,哪里会将我当做有情/人?”裴溪亭自嘲地说, “在太子眼里, 我与外头那些妓子小倌的唯一差别不过是我只能伺候他一个, 毕竟我若是被别人碰了,就脏了, 哪里还配伺候太子殿下?”
元方都听得有点入戏了。
“是,”裴溪亭笑容凄凄,还在继续发挥,“太子殿下多尊贵的身份,多俊美的容颜, 我能入他的眼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可他是个心狠手辣的恶魔啊!那日在朝华山,他的确让我进了别庄, 并且在那里宠幸了我,但你知道他对我做了什么吗”
霍仙使不知为何沉默了一瞬,才说:“什么?”
“他撕了我的衣裳,把我绑起来,用蜡烛烧我,捅我,我一直求他,他却没有丝毫仁慈悲悯,还鞭打我!我……”裴溪亭落下泪来,痛苦地抓紧衣襟,低着头哽咽道,“如此恶癖,不过冰山一角,九牛一毛!太子手段残忍,只有外人想不到,没有他做不出来的!”
元方原本已经听得入戏了,好在裴溪亭侧过身来,他才能抽出来,及时入场。
元方伸手握住裴溪亭的肩头,替他擦拭眼泪,小瀑布似的,根本擦不完。
裴溪亭伸手握住元芳的手腕,猛地转头看向屏风后头的人,泪眼婆娑,眼中的怨愤令人心惊。
“他是太子,但他更是恶魔,是将我的尊严撕成碎片的人,我恨他,恨入了骨头缝里!”
裴溪亭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语气冰冷,“我与芳哥都被太子迫害,恨之入骨,此生以报此仇为夙愿。恳请仙人悲悯,助我们报仇雪恨!”
房间内一时沉默。
“殿下,您说裴文书此时在做什么?”
——隔壁房间,俞梢云靠着墙偷听,半天都听不着,只得走回桌边问自家殿下。
“必定是在贬斥我,辱骂我,痛恨我,说此生势必要杀我才能死而无憾。”宗随泱抿了口茶,淡淡地说。
俞梢云笑了笑,说:“都是假的。”
“我知道。”宗随泱放下茶杯,“他的演技,我很放心,只有一条。”
俞梢云说:“什么?”
“他的身份。”宗随泱说,“他们当初假扮野鸳鸯时没有隐藏身份,可他那张脸……实在引人注目。”
俞梢云心说这“野鸳鸯”仨字咬得有点重啊,说:“您先前怎么没提醒裴文书?”
“他机灵,这倒用不着我提醒,倘若身份真的暴露,他也有应变的法子。”宗随泱说,“实在糊弄不过去,让咱们的人护着他走就是了。”
俞梢云点头,说:“可这样就打草惊蛇了。”
“蛇受惊,要么原地蛰伏要么四处乱蹿,我们已经抓住百媚坊、李府两座蛇窝,引蛇出洞的法子还是有的。”宗随泱垂眸,“再等等隔壁的动静。”
房间里一片寂静,俄顷,霍仙使终于出声,他说:“裴三公子的遭遇,我分外同情,可我还有些疑问,要请裴三公子解惑。”
裴溪亭落座,被元芳揽住肩膀,他抹了把脸,说:“仙使有何疑问,问就是了。”
“若照裴三公子所说,太子殿下是想将你变作性/奴,为何要允许你进入笼鹤司呢?那里毕竟是再正经严肃不过的地方,把一个床榻上使用的玩意儿放进去,太子难道不担心游踪心中不满吗?”霍仙使说罢笑了笑,“我没有恶意,还请裴三公子不要介怀。”
没有恶意?裴溪亭倒是觉得这个霍仙使对他很有恶意,尤其是他说出自己和宗随泱有不干不净的关系后,这位霍仙使的坐姿换了好几次,好像很焦躁啊。
这是为什么呢?难不成遇见宗随泱从前在外头混的旧相识了?
裴溪亭暗自琢磨,嘴上说:“霍仙使的担心有道,但你多虑了,游大人并不知道我与太子的关系。毕竟游大人虽然是东宫的亲臣,可那也是前朝的亲臣,事关隐私,还不是什么令人赞颂的隐私,太子难道会大喇喇地告知臣子吗?”
他嗤笑一声,冷声说:“至于太子为何要将我放入笼鹤司,让我搬至兰茵街,原因也很简单。名义上是因我擅画,让我去文书楼修补一些图册,实则不过是因为那里距离东宫最近,且外人不宜轻易踏足,更方便掌控我、随时糟践我罢了。”
霍仙使摩挲着扶手,说:“那这次裴三公子是如何来了恩州呢?”
“游大人不知其中缘故,自然是随意调遣我,让我跟着宗世子前来剿匪。”裴溪亭说。
“恕我直言,裴三公子不会武功,游大人派你来,怕是别有用意吧?”霍仙使说。
“不错。”裴溪亭说,“但我也不知游大人到底想做什么,他只是让我随行,监视宗世子的一举一动。我是个小文书,无足轻重,也没什么危险,且在邺京时,我与宗世子还同桌玩过牌,也算是能说上两句话,因此宗世子不会太防备我。”
游踪派人监视宗蕤,这必定是太子的意思,难道太子对宗蕤动什么心思了?霍仙使思忖着,说:“我瞧裴三公子很关心宗世子的安危。”
裴溪亭心里微微一动,说:“当然,毕竟太子若没了,大邺就需要新的继承人,皇帝年迈,皇孙年幼且还背负着‘罪人之子’的帽子,宗世子是最合适的人选。”
“罪人之子,”霍仙使呢喃着这几个字,饶有趣味地说,“裴三公子觉得小皇孙是罪人之子吗?”
“这个……我不好说,当年元和太子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无法笃定。但我听说元和太子是温和仁慈的太子,而太子如何残暴不仁,我是深有体会。所以我认为,元和太子的事情说不定就是太子害的。”裴溪亭说。
霍仙使没有说什么,只说:“只是不知我们该如何助二位报仇雪恨呢?”
裴溪亭闻言露出一点难言的神色,说:“我们若知道,还用得着求仙人吗?”
霍仙使:“……”
“莫非,”裴溪亭微微蹙眉,狐疑地看向屏风,“所谓神功盖世,有求必应,并不十分真?是诓骗人的不成!”
裴溪亭尾音拔高,有些尖锐,霍仙使闻言立刻安抚道:“裴三公子误会了,我只是想听听二位的打算,仙人之威,不容怀疑。”
裴溪亭神色缓和了些,说:“我也不想怀疑仙人,毕竟咱们是走投无路才来央求仙人,否则我也不敢轻易暴露了自己的目的。”
“我明白二位很着急,既然如此,我就告诉二位一个可以杀太子的计策。”霍仙使说。
裴溪亭问:“什么计策?”
霍仙使微微一笑,说:“美人计。”
“啊?”裴溪亭蹙眉,“恕我直言,太子只是在床上喜欢凌/虐人,但他只是为了宣泄,半分不动情,这计策对他没用。”
“裴三公子此言差矣,你既然能上太子的床,不就是全天下与他离得最近的人了吗?”霍仙使说,“做那档子事时,哪怕太子再清醒,到底会比平常少些防备,且房内又没有旁人,此时动手倒是比其他时候都容易些。”
“可是他每次都会把我绑起来,我连手脚都没法动作,如何杀他?”裴溪亭说。
“裴三公子拼命挣扎,太子自然要把你绑起来,可若是你学会了顺从,学会了主动勾/引,那就不同了。”霍仙使说,“生动勾魂的活人可比声色凄惨的死人好玩儿多了呀。”
裴溪亭抿紧唇,没有立刻回答,元方见状说:“这实在太危险了,先莫说此事能否做成,哪怕太子真的死了,门外的侍卫也必定会一瞬间涌入,溪亭如何能逃得了?”
“所以要快准狠,不能让门外的人察觉到自家主子遇刺,这样裴三公子才有机会逃。”霍仙使说。
“仙使说得太容易了吧,东宫守卫森严,岂是我能逃出来的?稍有异动,我就会被叉成刺猬。”裴溪亭说。
霍仙使似笑非笑,“裴三公子不是说若是能报仇雪恨,死了也甘愿吗?”
“不错。”裴溪亭冷笑,“可我问一句,仙人又要如何助我?这美人计,我不是没有想过,就是想过了才觉得风险太大,如今霍仙使既然提出了这条计策,那必定是比我们想得更为周全了?”
这话明嘲暗讽,霍仙使倒也不见怪,说:“裴三公子只需要做到两条,其一,地点不能是在真龙庇佑的宫内,其二,使用仙人施过仙法的匕首行刺。如此,我们便能在事成之后保裴三公子安全逃离。”
“仙法”约莫是毒药,“安全逃离”约莫是逃向地狱,裴溪亭暗自冷笑,面上犹豫了一番,说:“可太子防备心重,我要如何才能把他引出去?”
霍仙使说:“那就要看裴三公子会不会好好使用你这张勾魂夺魄的脸了。”
“可邺京与恩州到底隔着一段路程,待我回去又该如何联系你们?”裴溪亭说。
霍仙使说:“这个裴三公子无需担忧,仙人信徒教众遍布四海,届时自会有仙使前往拜会,与你共商大计。”
裴溪亭闻言看向元方,说:“芳哥,我们就这么办吧。”
“不可。”元方痛苦地说,“我怎能让你以身犯险?”
“不这样打算,我仍然要被太子糟践,不知要忍耐到何时,不如拼上一拼。”裴溪亭伸手握住元芳的手,凄然一笑,而后转头朝屏风后说,“好,我答应你们,我们合作。今日便先告辞了。”
“好。”霍仙使说,“恕不远送。”
元方搀扶着裴溪亭起身,两人一道出了门。
仙音上前关上门,转身回去,说:“您觉得裴溪亭说得是真的吗?”
“倒是听不出什么疑点。”霍仙使说。
仙音说:“那我们真的要与他合作吗?”
“如今看来,没有比裴溪亭更好用的棋子了,何况不论成功与否,他都会死。”霍仙使说,“倒是省得我动手了。”
他站起身来,从屏风后施施然地出来,一张白皙漂亮的脸看不出喜怒,“只是没想到,我先前的顾虑已经成了真,太子殿下还当真瞧上了裴溪亭的这张脸。”
“玩物罢了。”仙音嗤然,“太子眼高于顶,且冷心薄情,怕是不知情为何物,可他到底是个正常的年轻男人,这样的绝色放在眼皮子底下,拿来泄/欲倒是也不磕牙。”
霍仙使闻言笑了笑,说:“你说得对,玩物罢了,没什么了不起。”
*
“疑点太多了。”裴溪亭上了马车,快速地将楼上的对话总结了一遍,“其一,这个邪/教一早就在盯着殿下,他们要么是藏在暗处的另一方团伙,要么就是当初在朝华山刺杀你的白衣刺客的同伙;其二,这个霍仙使对元和太子的事情的确很关心,而且也对宗世子有所关注;其三,霍仙使好像对咱俩的关系颇为在意……诶,你盯着我做什么?”
裴溪亭一抬眼,冷不丁的对上宗随泱意味不明的目光,不由愣了愣。
“咱们俩的关系?”宗随泱淡声说,“你是说主人和性/奴这样的关系?”
“……”裴溪亭清了清嗓子,“那我也不是故意损坏你的名誉嘛。”
宗随泱说:“是吗?”
“人家发现我的身份了,还知道你曾经带着我去了朝华山的别庄,那我必须得想个由啊。我若是说咱俩去别庄共浴,你让我进笼鹤司是为了让我在衙门画像顺便给你当画师,那这个‘恨’意如何来?”裴溪亭说,“我既然是官家子弟,若说是为了元芳就想杀太子,实在是不太合。当然,也有可能是我被爱意冲昏头脑了,但这样的话人家肯定不会太相信嘛,所以我自己也得恨你一恨。”
他瞥了眼宗随泱的表情,继续说:“什么仇恨最深?灭门之仇,咱俩没有,杀亲之仇,咱俩没有,夺爱之仇,咱俩没有,那我想来想去,就是人格尊严的践踏之仇最为深刻。”
宗随泱还是没说话,裴溪亭见状急了,不高兴地说:“你不夸奖我灵机一动,演技精湛,你还质疑我?”
“我没有质疑你。”宗随泱说,“多难听的帽子,你也舍得往自己头上扣。”
敢情太子殿下不是担心自己的名誉,而是他的,裴溪亭一下子就没有不高兴了,说:“我又不计较名声,而且只是私下里说说嘛,又没有宣扬出去,更何况……”
裴溪亭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端详着宗随泱,“我老觉得那个霍仙使特别在意咱俩这种不干不净、火辣辣的关系,诶,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或者他是不是觊觎你的那啥?”
宗随泱说:“什么?”
裴溪亭撇了撇宗随泱腰/腹下的位置。
“……”宗随泱扶额,“你天天在想些什么东西?你都说我喜欢凌/虐人了,人家还喜欢觊觎什么?”
“说不定人家就好这一口。”裴溪亭说,“性/癖这玩意儿本来就千奇百怪,正常的不正常的,大众的小众的都有。”
他瞥了眼宗随泱,揶揄道:“万一人家就是喜欢被虐,那你这款就是极品嘛,很难找的哟。”
“我怎么知道?与我无关,”宗随泱看了裴溪亭一眼,“也与你无关,无关紧要的人,你管他做什么?”
这话说到了裴溪亭心坎里,他嘴角上翘,说:“我就是随便琢磨一下。”
宗随泱说:“瞎琢磨。”
裴溪亭横眉,“你再说!”
宗随泱自然而然他转移话题,说:“这个姓霍的多半就是幕后之人。”
“我也这么觉得。”裴溪亭说,“仙音既然负责在百媚坊联结顾客,在教内的地位肯定属于高层,并且是深受信任。我见她对那个霍仙使尤为尊敬,霍仙使的地位必定在她之上,就算不是幕后主使,也是二把手。”
仙人这边是合作上了,但要如何探查失踪孩子的事情?裴溪亭有些头疼,说:“对了,游大人那里查得如何了?”
“失踪的孩子多半还在城内,鹤影暗中查访了十一个失踪的小孩,他们有几处共同点。”宗随泱说,“其一,男孩不超过十岁,但女孩的年纪会稍大两岁;其二,出身普通或是流浪在城中的乞儿;其三,性子安静或胆小。”
“十岁下的普通孩子,除非天生神力,胳膊腿必定拧不过大人,好下手;出身不够富贵,失踪了也闹不出太大的水花,尤其是乞儿,本就是无依无靠;性子安静或是胆怯的,大吵大闹、擅自逃跑的几率更小。但是男女之间的年纪差异,这个我真的暂时想不明白。”裴溪亭说,“这些小孩,他们是挑选了的,尽量做得隐秘,真是不好找。”
其实他们都明白,如今之计,我去就山这个法子是最便捷的。宗鹭年纪合适,自小习武,又比同龄孩子胆大聪慧,是合适的人选,可他是宗随泱的继承人,绝不能以身犯险。
“其实小时候,我也做过这样的事。”俄顷,宗随泱说。
裴溪亭说:“皇后娘娘必定焦心如焚。”
“因此我从始至终都没有告诉她。”宗随泱说,“彼时兄长就像今日的我,绝不肯应允,我便是今日的鹭儿,坚持己见,只是稍显不同的是,我从来不怕兄长。”
他笑了笑,“且我的翅膀比鹭儿硬,商量不过,我自己做主就是了。”
裴溪亭也笑,说:“你如今是老子,小时候是小小的老子,霸道惯了,是不是?”
宗随泱没有反驳。
“那你后来是怎么做的?”裴溪亭问。
“梢云和结子自小就跟着我,鹤影那会儿也在我身边,我说做,他们便说做,哪怕担心,也只会劝我两句,绝不抗命。”宗随泱说,“但兄长到底是知道我的,我临走时,被他逮住了。”
裴溪亭好奇,“元和太子会训斥你吗?”
“从不,兄长性子温和,好比赵家的思繁,便是冷脸都少见。”宗随泱说,“我与兄长说,咱们这样的人,食朝廷俸禄,受百姓供养,本该做些什么的。我视兄长为君为兄,也应为兄长分忧,且我自认为同龄人中的第一流,没人比我更合适。”
许多年前的事情了,他记得这般清楚,裴溪亭心情复杂,笑了笑,说:“你没有吹牛。”
“兄长知我的胆量,我也知鹭儿的胆量,可他与我到底不同,彼时我只是皇子,他如今却是我的‘儿子’,何况,”宗随泱垂眸,轻声说,“兄长所剩不多,留给我的,也就这么一件宝贝了。”
马车停下,俞梢云敲了下车窗,裴溪亭伸手推开。
俞梢云微微倾身,说:“笼鹤司有消息了,方才百媚坊从后门悄悄拉出去一张席子,看重量和身形,应该是个孩子。”
裴溪亭蹙眉,“死了?”
“司里的人跟了上去,还没有回信。”俞梢云说,“这是不是能说明,孩子就在百媚坊?”
“百媚坊我们已经探查遍了,里头可能有密室。”宗随泱说,“地图。”
“我这儿有。”裴溪亭从袖袋里摸出一叠豆腐块,快速展开摊平。
宗随泱拿笔蘸墨,快速勾画,说:“平日每日待客的房间、二楼以上的房间、接近大堂和正门的房间先不看,剩下的这几处再深入探查。今日拿草席的那两个人此刻不能抓,但记住他们的相貌,回来让裴文书画像。”
俞梢云应声,偏头快速吩咐了近卫,说:“让鹰立刻传信。”
近卫应声,快步离去。
“另外,下敕命传李达入京。”宗随泱说,“是时候让他和藏在李府的人动起来了。”
他看向俞梢云,“若没有意外,等李达走后,你与我再去百媚坊,但你不要再换刀了。”
“万一属下被认出来,那您……”俞梢云愣了愣,“您是想故意暴露身份?”
裴溪亭说:“你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是什么?会不会打草惊蛇?”
“自然是,”宗随泱侧脸,看向裴溪亭,“来抓偷偷飞走的鸟。”
第73章 发现 小裴上恩州(十三)
这便是要来一出《他逃, 他追,他们都插翅难飞》的戏码了。
裴溪亭笑着说:“您别忘了,我的设定是您的玩意儿。一个小玩意儿而已, 您怎么会纡尊降贵地亲自来抓我呢?”
“我与裴三公子分外契合,这样的宝贝既然到手了,就不能丢了, 何况还是让他被别的野男人拐走。”宗随泱深沉地凝视着裴溪亭的眼睛, 悠悠地说, “以我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 必定要抓住他, 先当面杀了他的奸/夫,再叫他生不如死,痛苦万分, 后悔当时犯下的错。”
裴溪亭一把关上窗,挡住俞梢云探究的小眼神, 起身往宗随泱身旁一坐, 说:“你怎么知道我和你契合, 我们又没干过。”
这话忒糙,宗随泱静了静, 说:“若不契合,我会将你留在身边,作为性/奴,化身禽兽这样那样对你吗?”
裴编剧想了想,说:“倒是也有道, 毕竟你没道委屈自己。”
宗随泱见裴溪亭神情认真,不由得伸手捏了下他的下巴,微微倾身, 似笑非笑地说:“因此你这样编排我,倒也不算损我的名誉。”
“我是由表及里,看穿您狂野的内心了,是不是?”裴溪亭微微仰头,狐疑地打量着宗随泱,“你……该不会真的有恶/癖吧?”
毕竟哪家好人和人打啵的时候喜欢掐人家的脖子啊,裴溪亭猜测姓宗的在床上肯定不是和风细雨的温柔卦。
宗随泱微微挑眉,说:“你猜。”
卖什么关子,裴溪亭啧声,说:“哎呀,太子殿下守身如玉,在人家都当爹的年纪了还是位纯情男子,我从哪儿猜去?但是吧……”
“嗯,”宗随泱玩着他漂亮柔软的下巴肉,语气散漫又带着些许威胁,“但是如何?”
“根据我自身的那点小小的体验,我大概是心里有数了……你别刮我下巴肉,痒死了。”裴溪亭啧了一声,伸手去打宗随泱的手,“啪”的一声,随即就被宗随泱逮住手心,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
裴溪亭挣扎不过,手心又挨了一下,不疼但是痒。他气死了,说:“你敢打我,我创死你!”
裴溪亭拿出铁头功往宗随泱胸口一撞,宗随泱微微后仰倒在靠背上,抓着裴溪亭手心的手也顺势用力,将裴溪亭的半边身子都拉到自己身上来。
裴溪亭见势不妙,赶紧说:“我错了我错了……”
宗随泱按着他,“哪错了?”
“我不该不甘不愿的挨打,不敢喊疼,不该报复,我错得很离谱……嘿!”裴溪亭阴阳怪气完了,突然猛地用力,无奈实力差距悬殊,被宗随泱轻易地反制住了,这下连另一只手也被逮住了。
宗随泱将裴溪亭的爪子汇合在一起,只用右手握住,说:“我要加一场戏。”
裴溪亭说:“啥!”
“那个姓霍的肯定不会全然信你编造的那些话。既然我亲自来恩州逮你,不如你我就做一场戏,你假意被我逮住,让我好好欺凌一番,坐实你精心编造的这则故事,”宗随泱伸手挠着裴溪亭的下巴,“如何?”
裴溪亭躲闪了两下,被挠得发痒,索性张嘴咬住那只作恶的手,齿尖微微用力,而后松开,说:“呸,我才是导演,只有我才能导向这场戏,你没资格中途加戏。”
宗随泱目光暗了暗,控制住把手指插/入那温热口腔的冲动,说:“但是我提供了金钱支持。”
“你那钱庄的令牌我根本就没用。”裴溪亭不肯认,据力争。
“那是你的事。总之我已经将令牌给你了,便是提供了支持,你自己不用,与我何干?”宗随泱捏了捏裴溪亭鼓起的脸,似笑非笑地说,“何况你既然已经给我戴上了这顶帽子,那我要是不坐实,岂不白白委屈了?”
什么情况啊,冰清玉洁的太子殿下突然OOC了,是记恨他给自己添加了这么个不好听的人设吗?裴溪亭有点茫然。
“依我之见,这场戏的精髓在于两处。第一,你要叫得又凄惨又魅人,烘托我的禽兽暴行,并为后续你使用美人计稍有成效做铺垫。第二,”宗随泱自顾自的安排讲解,说到此处时抬眼看向门外,淡声说,“你的奸/夫在奔逃之前被我斩断孽根,至此再不能人道,促使你二人恨我入骨,愈发疯狂。”
裴溪亭:“!”
坐在车夫座上的元方:“?”
好嘛,裴编剧裴导演裴一号男主明白了,这是投资方对元芳这个官配男主不满意,要亲自下场给自己添加戏份,还要公然删改官配的戏!
当然,最终,裴导还是被资/本强悍的实力压制了,不得不答应增加这一场戏份。
烛火昏黄,裴溪亭愁容满面,唉声叹气,既为自己没有坚守底线而愧疚,又因所受遭遇而委屈,每一声叹息都好似裹满了杂陈的五味,颤巍巍,长幽幽,听得坐在一旁的宗鹭都有些不落忍了。
宗鹭是个有恩必报的孩子,裴文书为他说话,他也得要为裴文书说话。
“五叔,”宗鹭看向宗随泱,“您是惩罚裴文书了吗?”
宗随泱慢条斯地喝着粥,闻言说:“并未,我是在帮助裴文书发挥才华、完善计划。”
宗鹭隐晦地替裴溪亭求情,说:“想必是五叔有些严厉,裴文书一时无法接受。”
“无妨,裴文书比你想象中的要厉害多了,想必很快就能想清楚,想明白。”宗随泱看向裴溪亭,温和地说,“我说的对吗,裴文书?”
好一杯浓茶,裴溪亭抬眼与之对视,微微一笑,说:“对的呢。”
唉,宗鹭闻言暗自摇头,裴文书果然还是迫于五叔的淫威不敢直言。
“殿下。”游踪在门口唤了一声,随即走了进来。他向小皇孙行礼,随后说,“今日从百媚坊运到坟山的孩子已经带回来了,人已经没气了,是被扼喉咙而死,而且……”
游踪顿了顿,说:“我们检查了尸体,她身上有很多明显的伤痕,分别是鞭痕、勒痕、蜡烛的滴痕以及一些其余的伤口,另外,她死之前,下/身还在流血。”
宗随泱放下勺子,说:“寻个安静地方,好好安葬。梢云,叫重烟来恩州。”
俞梢云在外应了一声。
宗随泱正要说话,却瞥见裴溪亭面色不佳,若有所思,便说:“溪亭,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好像突然明白为何失踪的女孩比男孩大两岁左右,大概在十二三岁的样子了。”裴溪亭回过神来,沉声说,“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还未及笄,介于少女和童女之间,其中部分已经来了初潮,没有经事,家中也还没有开始教导房/事,懵懂纯真,但比起童女来说更不容易弄出人命,对于某些畜生来说,糟蹋起来正合适。”
宗鹭绷着小脸,说:“那个邪/教是不是在弄什么采阴补阳的邪法?”
“就算如此,这个人也必定是个心思阴暗的渣子,才会将人活活弄死。”裴溪亭说,“这个人今日就在百媚坊。”
“我们的人把百媚坊四周都围死了,没有看见可疑之人出入。”游踪说,“但今日那个仙使不可能是凭空出现的,要么他一直待在百媚坊,要么百媚坊就一定有密道,不仅可以藏人,还能通向别处。”
裴溪亭闻言眼皮一跳,说:“李府。”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裴溪亭抬眼看向和自己猜测相同的宗随泱,抿唇笑了笑,说:“百媚坊距离李府不远,打通起来倒不是什么太大的工程。我们既然已经确定李达和邪/教是有关系的,李达在奸/杀这方面有前科,府中还藏着个怪异的方姨娘,那也该怀疑怀疑他。”
宗随泱说:“让梅绣往前挪一步。”
*
寝屋的灯方才亮起,管家便上前敲门,入内伺候。
他拿着烛火将剩下的灯点上两盏,无奈地说:“老爷有所不知,先前梅小侯爷来找过您,我说您病了在昏睡,他还很不高兴呢,好容易才被我哄回去去……哎哟,老爷,您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管家一抬头便看见李达神情恍惚,在幽幽烛火边竟然有几分青白之色,稍显诡异。
他心中一跳,连忙说:“老爷,可否要请大夫来看看?”
“不必了……”李达咳了一声,虚着眼说,“只是有些受凉,没什么要紧,休养两日就好了。倒是小侯爷,他可有说找我何事?”
他话音刚落,门外就响起一阵吵嚷声,随即小厮步伐慌忙地跑进来禀报,“老爷,梅小侯爷要见您,非要进来,我们拦不住。”
李达立刻拢上外袍,起身说:“请小侯爷——”
不等他说完,梅绣已经气势汹汹地闯进了屋子。
李达连忙迎上前去行礼,不解地说:“小侯爷这是怎么了?可是府中下人有招待不周的地方?”
梅绣撩袍,在榻上坐了,说:“我问你,是不是你偷偷跟邺京告状,说我在你这儿蹭吃蹭喝,乐不思蜀的!”
李达闻言一愣,说:“这怎么可能!我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啊,小侯爷千万明鉴!”
“不是你是谁?”梅绣盯着李达的脸色,心中惊疑,这玩意儿一看就是一脸肾虚样,而且还虚得厉害,可是今日李达在府中养病,没有找谁睡觉啊?
难不成,密室就在这间屋子里!
梅绣不敢乱看,惹人怀疑,继续问罪:“除了你,谁还能和邺京告我的状!”
“小侯爷,是否是有什么误会?”李达说,“小侯爷能在寒舍下榻,是我的荣幸,我怎么会和邺京告状呢?”
“误会?误会你祖宗,他娘的信都传到我这里了!”梅绣拍桌,将一封信压在茶几上,“太子殿下都知道了,命人写信训斥我,说宗世子都在会馆居住,我却跑到你这儿来逍遥富贵!”
“这……”李达看了眼那信,碍于梅绣吃人的脸色,不敢说要看信,只得猜测道,“如此,会不会是宗世子误会您对他不敬,心生不满,因此向邺京告您一状?”
梅绣拧眉,“不可能,世子不是那样的人。我们平日在一块玩,没那么多讲究,他若是对我不满,直接跟我说就是了,才懒得背地里告状。你——”
他拍桌起身,拿着信戳着李达的脑门,说:“你不承认就罢了,你还敢污蔑世子,信不信我立刻告诉世子,让他治你的罪!”
李达被梅绣戳得连连后退,心中恼怒,面上却惊惶至极,捧手作揖说:“小侯爷,当真不是我做的,而且我何必这么做嘛!说句实在的冒犯话,我实在是犯不着因为这样的小事得罪小侯爷啊。”
趁着李达连连作揖的时候,梅绣快速地扫了眼这屋子的布局,地方不大,陈设简洁,除了床、榻、衣柜诶和博古架,就没有别的了。
“是吗?”梅绣收回目光,微微眯眼,“你没骗我?”
李达态度笃定,说:“绝对不敢欺瞒哄骗小侯爷!”
“那这是哪个孙子干的!”梅绣烦躁地拿信拍着掌心,和李达大眼瞪小眼,突然上前一步,逼近李达。
梅绣个高腿长,正经起来倒是一身小侯爷的架势,压得李达后退两步,微微垂着头,不敢直视锋芒。
离得近了,梅绣闻到了一股甜腻又熟悉的香味,他面色微变,心中有了计较,继续用信封点着李达的额头,撒着火气,说:“听着,我要你立刻写一封不管什么玩意儿的东西,把事情解释清楚了,说是你千请万请将我请来的,我在你这里也没有骄奢淫逸!”
“明白明白,我即刻就写,写完就派人送去侯府,请梅侯为小侯爷向殿下解释。”李达点头哈腰地说。
“这还差不多!至于那个好事多嘴的玩意儿,别被我逮着,否则小爷扒了他的皮!”梅绣冷哼一声,骂骂咧咧地走了。
站在门口的两个便装近卫赶紧跟上,其中一人也是有演技的,边跟着梅绣跑,边小声地安抚,做足了狗腿子的模样。
等人走远了,管家才松了口气,说:“这小侯爷,实在是太娇纵跋扈了。”
“这算什么?”李达疲倦地揉了揉眉心,“你先出去吧。”
管家“诶”了一声,轻步退出去了。
李达走到床边,撑床坐下,缓缓呼了口气,眉眼倦怠。
突然,管家又走了进来,说:“老爷。”
李达拧眉,说:“又怎么了?”
“邺京来人了。”管家惶恐地说,“是东宫的人。”
李达闻言愣了愣,说:“东宫的人?”
“是,人已经请到花厅了。”管家说。
李达当即吩咐人进来替自己束发戴冠,换上公服,快步去前厅拜见。甫一进门,他撩袍跪下,磕头道:“臣恩州知州李达恭请殿下金安,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便装近卫右手握刀,腰间挂着东宫的令牌,说:“殿下敕命,召恩州知州李达立刻入京。”
李达心里一跳,磕头道:“臣谨遵敕命。”
“李大人,请起吧。”男人说,“敕命不可怠慢,还请李大人今夜便收拾一番,明早即刻出发。”
“是,臣必定马不停蹄赶往邺京觐见太子殿下。”李达半弯着腰,忐忑地说,“只是敢问尊驾,不知殿下突然召我入京,是为了何事?”
“恩州通判苏帆暴毙,州内土匪还需要宗世子亲自跑一趟,如今正值官员考评,李大人觉得殿下该不该问你一句话?”男人似笑非笑地看了李达一眼,“不用送了。”
李达转身呵腰,说:“臣恭送太子殿下。”
管家送男人出去,花厅安静下来,李达站在堂中,惊疑不定。
方姨娘从后头走了出来,轻声说:“你要去吗?”
“不去是抗旨。”李达抄着手,迟疑地说,“莫非苏帆的事情招惹太子殿下怀疑了?”
“怀疑又如何,太子殿下有证据吗?”方姨娘伸手替李达了衣襟,轻柔地说,“没有证据的事情,你稳住了,太子殿下最多责你,不会杀你。李大人,”
他抬起眼,笑盈盈地说:“你可千万要稳住,未来咱们还要同舟共济呢。瞧你这模样,今日吃饱了?”
“可惜,把人弄死了。”李达神情恹恹。
“死了就死了,笼子里还有,个个儿鲜甜,随时给大人备着。”方姨娘顿了顿,又笑着说,“近来仙人炼丹已有大成之势,大人可要早些回来享用。”
听到“炼丹”二字,李达眉眼动了动,恍惚地笑了笑,说:“好……我早些回来。”
*
梅绣一路怒气冲冲地回到了屋里,“狗腿子”近卫跟着他进去了,另一人上前关门,守在屋外。
“累死我了。”梅绣收敛表情,倒了杯水灌下去,“快,赶紧报信,我闻到李达身上的味道了,这老小子绝对有鬼!”
“什么味道?”
“是合……等等,”梅绣眨了眨眼,“是你在说话吗?”
近卫摇头,“不是啊。”
“哦,”梅绣后知后觉得转身,对上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元方,微微一笑,“你他娘要吓死我吗!走路出个声,好吗!”
“好的,下次一定。”元方走到梅绣身前,“什么香?”
梅绣翻了个白眼,说:“合欢香。”
“这名字一听,”近卫说,“就是不正经的香。”
“不错,这玩意儿有催/情迷情的效果,用的少就是调情,用的多就和吃药没区别……你们看着我干嘛?”梅绣不高兴地说,“你们什么眼神!”
元方说:“你一闻就知道?”
“那当然,”梅绣得意地说,“你们感谢我吧,没有我,你们能闻到吗?能闻懂吗?”
“不能。”近卫说,“小侯爷从前也用过这种香吗?”
“你们这种看变/态的眼神真的很失礼。”梅翻了个白眼,继续说,“这种香在邺京也有卖,特别是花街柳巷,不是什么特别稀罕的东西。我强调一次,小爷走的是你情我愿的路子,只有别人赶着爬我的床,没有我使药强/迫的,好吗?一切都是为了调/情!把你们的眼神给我收回去!”
“好的。”元方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已经没有了看变/态的眼神,随后说,“等明日李达一走,我们就要找机会行动了。”
“我感觉他那间寝屋处处都很可疑啊。”梅绣操心不已,“可是咱们要怎么找?会不会有机关暗器之类的,一打开就被戳成刺猬了?”
“这就和你没关系了,你只需要好好待在这里,继续做你这个蹭吃蹭喝的小侯爷。”元方说罢转身从窗边跳了出去,瞬间消失在院中。
“跑得快了不起啊。”梅绣在屋子里嘟嘟囔囔。
元方就当没听见,他回到客栈房间的时候,裴溪亭正在桌边画像。
元方走过去把梅绣的发现说了,裴溪亭没抬头,说:“这就叫术业有专攻,小侯爷一闻就能知道那是什么味儿,什么香。”
宗随泱站在裴溪亭背后看书,闻言说:“你很羡慕?”
“殿下的耳朵有问题,对情绪感知的准确性太荒谬了,建议您早日去看大夫。”裴溪亭说罢就被握住了命运的后颈,他脖子一缩,“诶,别动手别动手。”
宗随泱轻轻捏了捏他的颈肉,收回了手。
裴溪亭的脖子一下子又长了出去,说:“虽然李达和这件事有关系,但我觉得那些孩子的用处不止于此,至少那些男孩不是。芳,你先回去休息吧,我画完了再走。”
元方颔首,对宗随泱捧手行礼,转身出去了。
裴溪亭快速将画像完善了一番,交给桌边的笼鹤卫,说:“按照你们所说,就是这样,你们比照比照呢。”
笼鹤卫看了一眼,颔首表示没有问题,向宗随泱行礼后转身离去。
裴溪亭打了声呵欠,说:“他们都不用睡觉的吗?我看游大人都有黑眼圈了,但瞧着还是精神抖擞。”
宗随泱说:“忙起来就是这样。”
“笼鹤司人太少了。”裴溪亭说。
“宜精不宜多。”宗随泱说。
裴溪亭趴在桌上打了声呵欠,心里琢磨,也是,毕竟不是寻常衙门,人一多,不好管掌控,也不一定就能比现在更好使。
宗随泱看了眼裴溪亭蔫蔫儿的样子,说:“你先回去睡。”
裴溪亭撑着下巴,偏头看他,“你不睡吗?”
“我不困,再等会儿。”宗随泱说,“去吧。”
“我去哪里啊?这是我的房间。”裴溪亭乐了,似笑非笑地看着宗随泱,“你想要我去哪儿睡?”
第74章 猜疑 小裴上恩州(十四)
在屋子里待久了, 倒是忘了这茬,宗随泱闻言也笑了笑,说:“我再坐会儿。”
“那你不许吵醒我, 否则我跳起来咬死你。”裴溪亭说着扯下披在肩上的外袍,脱了木屐往床上一趴,“嗷”了一嗓子, “我的腰啊, 天天坐马车, 感觉要断了。”
“明日重烟到了, 让他给你扎一针。”宗随泱偏头看了眼趴在床上的人, “外头冷,把被子盖上,好好睡。”
“我发现你这人有时候真能操心, ”裴溪亭晃着脚,趴在被子上闷声说, “还喜欢管人。”
宗随泱挑眉, “我管你了?”
裴溪亭说:“管了。”
“我要是真管你, 你也就不敢说这话了。”宗随泱说,“你这样的, 管起来怕是要下狠手,至少戒尺是要备着。”
裴溪亭乐了乐,说:“其实小时候我挺希望我爸……爹娘管我的。”
宗随泱闻言愣了愣,说:“你要是早早遇见我,我把你当儿子管, 当然,现在也不晚。”
“差辈了。”裴溪亭说,“当然, 要是你愿意每天给我很多零花钱,我也愿意被你占这个便宜。”
“那还不简单?”宗随泱说,“当我儿子,要什么有什么。”
裴溪亭嚣张地说:“我要当皇帝!”
宗随泱不介意这大逆不道不言,说:“当了皇帝就不能到处玩儿了,你不会喜欢。”
“那我要大庄子大别墅,”裴溪亭狮子大开口,“把你的宫殿也给我。”
宗随泱说:“宫殿就在那里,看你敢不敢进去了。至于大庄子大别墅,我倒是有不少,看你喜欢哪处。”
“有不少?你凭啥有不少,你是不是侵吞民脂民膏了?”裴溪亭蹬腿儿,“说!”
宗随泱说:“从前得的赏赐,做皇子时最是逍遥富贵。”
“逍遥个屁,天天被人砍,你要不是命硬,厉害,身边还有那些靠谱的人,你早就投胎给我当儿子了。”裴溪亭嗤笑,眼睛一转,“诶,你要是给我当儿子,你敢板着脸装酷,我就揍你屁股,让你哭着叫爹。”
他说着说着把自己说乐了,趴在床上闷笑个不停。
宗随泱也笑了笑,目光落在他起伏的弧线上,目光微深。
裴溪亭沉浸在小宗随泱光着屁股蛋儿哭兮兮叫爹的模样,没有察觉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变得分外危险,更忘记了祸从口出的经验教训,突然,屁股挨了一巴掌。
“操!”裴溪亭回过神来,捂着屁股转头瞪着不知何时来到床边还下此毒手的宗随泱,不可置信地说,“你做什么?”
宗随泱右手放在腰前,微微蜷缩着,掌心还在发麻。他盯着掌心,抿紧了嘴唇,像是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抬眼看向裴溪亭的时候,眼睛甚至微微发亮。
“?”裴溪亭警惕地往后挪,“你干嘛?”
宗随泱盯着他,没有说话。
这眼神,怎么像是随时都要兽性大发然后扑过来咬他?!
裴溪亭吓得伸手拿起被子挡在身前,防备地盯着宗随泱,说:“有话好好说,动手是不对的。还有,我就是说着玩儿,想想也有错吗?就算有,你也别动手,动手就是你亏,你赶紧跟我道歉。”
“抱歉。”宗随泱盯着他,缓慢地开了口。
“……”裴溪亭被盯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赶人道,“你不许盯着我看了,赶紧出去,我要睡觉了。”
宗随泱没动,说:“睡吧。”
裴溪亭瞪眼,“你不出去我怎么睡?”
“你平时不是随时随地都能躺下就睡吗?”宗随泱说,“这里很安全。”
“是,我的生命很安全,但我的屁股不安全!”裴溪亭眯眼,“你是不是想趁我睡着打我?”
“不会。”宗随泱有些可惜,“毕竟哪怕你是头猪,也会被打醒的。”
“你在可惜什么?我问你你到底在可惜什么?所以你真的这么想,真的想趁我睡着打我的屁股吗!”裴溪亭握拳,看宗随泱的目光好似在看什么罪大恶极之人。
“想想也有错吗?”宗随泱蹙眉,“就算有,你也不能动手,动手就是你亏。”
好熟悉的话,好茶的语气。
裴溪亭终于悟了,这原来也是一杯千年绿茶,而且因为从前一直没有发挥过,如今味儿散出来,简直太冲了。
“你个学人精,你最好别落我手里,我剪了你的舌头。”裴溪亭拍床,“滚。”
宗随泱说:“再说一次。”
裴溪亭恭敬地说:“请滚。”
宗随泱看着裴溪亭,没有滚,也没有说话,两人对峙片刻,突然,他上前一步。
“我靠。”裴溪亭吓得倒头就往被子里钻,捂着屁股到处逃窜,结果把自己裹死在被子里了。
宗随泱见状伸手摁住这只蠕动的巨型蝉蛹,伸手摸了一圈,找到裴溪亭的头和脚所在,先将人的脑袋放了出来。
裴溪亭大口呼吸,说:“你竟然想闷死我,你太狠毒了。”
他倒打一耙,宗随泱也不在意,伸手把他旋转一圈,将他的脑袋放在枕头上,说:“这下可以睡了。”
“我不敢睡。”裴溪亭说,“你要打我。”
宗随泱摇头,并且给出了一个很实际的由:“比起你睡着了,我更希望在你醒着的时候,有感觉的时候打你。”
“?”裴溪亭惶恐地盯着他,“殿下,你不要染上这些坏习惯,我们要做懂文明有礼貌的好青年。”
“你不是教我要袒露心扉,不能什么都憋在心里吗?”宗随泱看着裴溪亭,似乎很不解,“我觉得你说得有道,因此采纳你的谏言并且逐步实施,你不高兴吗?”
“呵呵……”裴溪亭干笑,“我很荣幸呢。”
“不必谢恩。”宗随泱揉了揉裴溪亭的脑袋,没头没脑地说,“傻样。”
裴溪亭愣了愣,咕哝道:“你才傻,你全家都傻……唔。”
宗随泱捏了下他不老实的嘴巴,随即伸手将他从被子底下放了出来,顺手掩好被子,说:“睡吧,不闹了。”
他说罢起身,放下床帐就转身离开了。
裴溪亭怔怔地眨了眨眼,支起上半身从床帐缝里望了出去,宗随泱关门时抬眼看过来。四目相对,裴溪亭连忙说:“晚安!”
宗随泱顿住,说:“晚安。”
床帐垂下,轻轻晃了两下。
*
宗随泱回到房间,却没有上床休息,只是坐在榻上小憩。
最近和裴溪亭相处时好像又回到了恩州的样子,只是更亲近自然了些,仿佛他们之间的龃龉不曾出现。裴溪亭看他的眼睛里没有怨,也没有恨,还是那般坦率,喜欢便是喜欢,不悦便是不悦,酒后的情感更是火热。
他想起了那个船上的吻。
宗随泱没有喝酒,却醉得厉害,裴溪亭吻下来时,他脑子里竟然什么都没有,空白了一瞬,回过神来时,两张唇已经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这种全然由欲/望支配主宰的感觉很矛盾,既令人惊惧,又令人痛快,好似悬崖踩线,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当然,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想亲吻裴溪亭,要把裴溪亭狠狠地嵌在自己身上,严丝合缝最好。
这欲/望凶猛,宗随泱愈发清楚。
烛火幽幽,被开门时掀起的风声晃了一下,宗随泱睁开眼睛,抬手拢了下灯罩。
“殿下。”游踪走到桌前,轻声说,“去百媚坊的人回来了,该找的地方都找了,没有发现异常,唯独一处今夜找不得,便是一楼后院的一间寝屋,是那个仙音的住处。”
“看来要白日去找了。”宗随泱说,“你先去休息吧,明日再做打算。”
“是,殿下也早些休息才是。”等宗随泱点头,游踪便轻步退了出去。
房门轻轻关上,宗随泱抬手按了按眉心,拂手熄了灯。
*
苏重烟收到消息后即刻出发,与护送的笼鹤卫轻装疾驰、一夜未歇,翌日便到了。
裴溪亭起得晚些,彼时正在桌上用早膳,宗随泱坐在身旁,欣赏他和灌浆包斗智斗勇的画面。
包子皮薄,一戳就碎,里头的蟹黄流出来,裴溪亭索性趴在碟子上吃包子,吃得一嘴油,抬头时见宗随泱盯着自己看,不禁说:“你想吃啊?”
宗随泱说:“吃你的。”
裴溪亭哼了哼,低头继续用饭。
苏重烟进来见到的便是这副场景,他轻轻笑了笑,上前捧手行礼,“殿下。”
“昨日的事情,你应该已经听说了,鹤影他们到底不是大夫,这边的大夫也不是自己人,因此才叫你来,以备不时之需。”宗随泱说,“一夜疾驰,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
苏重烟说:“多谢殿下关心,但卑职还好,从前上山采药惯了,这点奔波不算什么,倒是有一件事,卑职心中猜疑。”
“尽管说来。”宗随泱说。
游踪擦着刀从外面走进来,在裴溪亭身旁站定。
裴溪亭抿了口粥,目光从那把刀上滑到领导的帅脸上,乖顺地笑了笑。
游踪也笑了笑,随后抬眼看向苏重烟,说:“你可是觉得那小姑娘的死有问题?”
“大人说她是被人扼喉而死,这定然没问题,卑职说的是她下/身的血,血呈暗红色,质地粘稠,伴有血块,不似出血,倒更像是经血。”苏重烟说。
“许多人将女子经血看作不祥之兆,是否是那禽兽在欺凌她时见了红,一时惊骇恼怒才下了杀手?”游踪说。
裴溪亭把最后一口粥喝完,拿帕子擦了擦嘴,说:“还有种可能,就是禽兽就喜欢见血,太兴奋了,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兽性了。其实,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宗随泱说:“说说看。”
“梅小侯爷在李达身上闻到了合欢香,而且味儿还挺重,说明用量大,都说少量是催/情,大量是嗑/药,那李达这就是嗑/药了啊。而且梅绣头一次进入李家的时候,就说这李达一脸肾虚样,说明他极有可能嗑了有一段时日了。”裴溪亭摩挲下巴,“那他为什么要长期嗑/药呢?”
苏重烟猜测道:“他不行?”
“我就是这么猜测的。”裴溪亭打了响指,“这个李达今年突然性情大变,必定事出有因,但他官做得好好的,家中也没什么变故,因此这个因多半是因为他自己。”
“一个快到五十岁的男人,突然发现自己雄风不振,也是很有可能的。”苏重烟说。
“他今年染上了恶/癖,在床上糟践了那么多人,是不是就是因为他不行了,自尊心受挫,心扭曲了?”裴溪亭摊手,“否则我真的想不明白,他为何要染上合欢香?”
“若是这样,他是嗑/药嗑坏了心性?”游踪擦着刀身,目光微动,“邪/教以此扰乱李达的心神,以保两方合作?”
“说起药,我就想起城北徐老爷了,他不就是怎么都生不出孩子,结果吃了一粒仙药,好了吗?”裴溪亭嗤笑,“虽说我坚持认为孩子是隔壁老王的种,但这么一想,说不准李达也真以为自己吃的是‘仙药’。”
“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苏重烟拧了拧眉,“这世间有一种春/药名为红铅,便是以少女的经血炼制,并且这里头有许多说法层出不穷,比如以少女初潮经血最好,甚至还有要求外貌肤色出生年月等等,总之说得神乎其神。”
“不过是江湖术士拿来招摇撞骗的罢了。”裴溪亭说。
苏重烟说:“不错,但偏偏就有人上当,甚至一些药书上也有相关记载。此外,还有一种类似的药方,也是以人补人的法子,名作秋石。秋石是用童男童女的尿液炼制,从前被认作长生药,后来又被当做壮阳药,服食者可以壮阳甚至长寿。”
“殿下。”俞梢云在外头说,“人抓回来了。”
裴溪亭画的那两幅人像,他们抓了其中一个,名字叫何斌。何斌是百媚坊的护院,今日不当值,可以借来一用。
“去别的屋子审,”宗随泱起身,“别把这儿弄脏了。”
“我也去我也去。”裴溪亭起身,屁颠颠地跟上宗随泱,却被宗随泱用一根指头戳住脑门。
“你凑什么热闹?”宗随泱说,“不怕见血了?”
“我都见过不少新鲜的死人和人头了。”裴溪亭点头,“我觉得我被迫成长了。”
宗随泱闻言露出点笑意,不太友善,裴溪亭却昂首挺胸,叉腰以示没有说大话。
一行人到了隔壁屋子,游踪进了屋,宗随泱却挡住裴溪亭,意思不言而喻。
苏重烟站在后面,见裴溪亭差点撞上殿下的后脑勺,被迫停步后还伸出指头戳了下殿下的后腰。
宗随泱浑身一绷,转头看向裴溪亭,眯了眯眼。裴溪亭却朝他笑了笑,撞撞他的肩膀,“诶,殿下,您老人家是不是怕我看着不舒服啊?”
他语气戏谑,整个人都不正经,一股子风流轻佻,还挑逗招人,宗随泱不冷不热地说:“你想多了。”
裴溪亭哎呀,“想多了没什么,有时候就怕自己想少了。”
说着还瞥了眼宗随泱,意味不明。
宗随泱见状伸手捏住他的脖子,俨然是恼羞成怒了,裴溪亭反抗不得,缩着脖子被提溜到一旁。
里头传来一声惨叫,裴溪亭没防备,吓得一激灵,趁机往宗随泱胸口贴了贴。
宗随泱没躲,低头看向裴溪亭,说:“你不是成长了吗,快进去瞧瞧。”
太子殿下有时候特别喜欢嘴贱损人,裴溪亭在心里嘀咕,说:“你不是不让我进去吗,我这叫遵命行事。”
“这两个字用在你身上,也不知是羞辱了它,还是羞辱了你。”宗随泱戏谑。
何斌求饶的声音从门里传来,裴溪亭借机转移话茬,说:“这是哪一招?”
“断指。”宗随泱伸手捏住裴溪亭先前戳自己的那根右手食指,轻轻捏住第二节,“你要不要试试?”
裴溪亭闻言朝他挑眉,“你有本事就让我试试啊。”
宗随泱笑了,“挑衅?”
“不,”裴溪亭屈指,蹭了蹭他的指节,笑着说,“求饶。”
“你求饶的语气很特别。”宗随泱说。
裴溪亭说:“我这个人都很特别。”
宗随泱闻言没有说话,捏了下裴溪亭的指,松开了他。
房门打开,游踪立在门前看了他们一眼。
裴溪亭说:“这么快?”
“骨头不硬,都没见血。”游踪看向宗随泱,“此人应该只是个在外环打转的,他们是在柴房把人拖出去的。”
“柴房与仙音的房间是背对的,可以打通。”宗随泱说,“按照计划,你带人去找密室,我与梢云去百媚坊替你们吸引注意。”
游踪颔首,转身快步离开了。
“那我等你回来。”裴溪亭看着宗随泱,“你要小心点,那个仙音对你有敌意,万一人家这一窝当场动手,你别装逼,该跑就跑。”
宗随泱闻言看了他一眼,说:“少操心,乖乖在客栈待着,不许乱跑。”
裴溪亭捧手道::嗻!您慢走!”
宗随泱转身离去,裴溪亭目送,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偏头瞧见苏重烟的目光,他笑了笑,说:“苏大夫看我做什么?”
“谁遇见稀奇的都想瞧瞧,我也不例外。”苏重烟说。
裴溪亭知道这句“稀奇”指的是什么,说:“那你多瞧瞧,我不收钱。”
苏重烟莞尔,说:“哪怕不是因为殿下,我也乐意多瞧你,赏心悦目。”
裴溪亭闻言又想起宗随泱的容貌审美偏好是苏大夫了,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倒不是要和苏重烟比较,就是不高兴,不爽快,因为说这句话的是宗随泱。
狗玩意儿,你还给我偏好上了。
裴溪亭在心里不讲道地唾骂,面上一切如常地和苏重烟告了别,回去找元芳。
元方正靠在榻上啃馒头,见裴溪亭来也没起来,继续对比红枣和核桃那个味好吃。
裴溪亭到元芳身旁的空位坐下,随意往后面一躺,说:“你肩膀还疼不?”
“不疼,廊主根本没用力。”元方说。
裴溪亭拿了个靠枕放在脑后,“诶,你当初为什么要跑路啊?”
他原本以为是元芳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怕受罚才跑出来,可看傅危的态度也没有预想中的那么严重,只是很不高兴。
元方说:“我怕。”
裴溪亭难得从他嘴里听到这个“怕”字,愣了愣,“怕啥?”
“廊主。”元方吃完了馒头,拍拍手,“他突然找了个男人回来。”
裴溪亭嗅到了八卦的味道,说:“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挺宠爱这人的,这人仗势来命令我做这做那,还让我带他出去出任务。我自然不答应,但那次廊主刚好听见,就笑着让我带他去玩玩,我便把人带去了。动手的时候,我让这人躲在假山后别出声,我可保他无恙,没想到他被血腥的场面吓到了,一嗓子喊出来。”元方指了指左脸,“一嗓子惊动了人,他这里被划了一刀,毁容了。”
裴溪亭说:“傅廊主怪你了?”
“没有。”元方说,“只是让我出去找药,在西域地界,太远了,我不想去,就趁机跑了。”
裴溪亭琢磨了一番,说:“你是不是不喜欢这个男人?或者说,你对傅廊主带回来一个男人这个行为不满意?”
“是否喜欢那人并不要紧,我本来也很少喜欢谁。”元方淡声说,“我只是觉得自从那个男人出现,耳朵就不清净了。从前院子里只有我和廊主,后来多了个人,不仅闹腾,而且事多,我懒得伺候。”
“我听出来了,你怕傅廊主,但没有那么怕。”裴溪亭笑着说,“否则也不敢趁机溜了。”
元方不置可否,说:“我原本打算出去躲躲,等他腻了,人走了,我再回去,大不了挨几十鞭子,没想到玩着玩着就两三年了。”
“你走了,傅廊主就派人一直找你,如今又亲自来逮你……”裴溪亭闻言若有所思,“诶,你觉得如果我跑,能躲得了几天?”
元方说:“你能躲一天都算你踩了狗屎运。”
“你在嘲讽我,我听出来了。”裴溪亭说。
元方说:“实话实说罢了。”
“我呸。”裴溪亭伸手拍拍元芳的胳膊,“诶,赶紧收拾,咱们去百媚坊门口转转。”
元方偏头看了裴溪亭一眼,说:“担心太子了?”
“不行吗?”裴溪亭说,“我总觉得那个霍仙使对我和殿下的关系特别在意,而且不是想着急切利用这层关系的在意,而是带着个人情绪的在意。”
元方闻言琢磨了一下,说:“你吃醋了?”
裴溪亭失笑,说:“他也配。”
第75章 红绳 小裴上恩州(十五)
马车停在百媚坊门前, 俞梢云下车打开车门,侧身请宗随泱下车。
宗随泱踩着脚蹬下车,抬眼看了眼草书门匾, 他们之前来这里都不是走的寻常路,这还是头一回从大门进入。
老鸨扭着腰肢殷勤地迎上来,自以为不动声色地将他二人打量了一眼, 笑意愈发明显, 请他们往楼上去。
仙音站在二楼廊上, 摇着把团扇, 目光落在侧身上楼的宗随泱身上, 这人明明相貌普通,一身气度却是雍容华贵,世间罕有。
仙音眼皮一跳, 惊疑此人身份,直到看见对方身后的那男子。
身形劲瘦的男子戴着草帽, 遮住了大半张脸, 容貌难以看清, 但挂在腰上的一柄刀却是有名有姓。
仙音神色微变,立刻转身走到拐角处, 招来一名堂倌,说:“立刻告知霍仙使,荡云雪现身,太子已在百媚坊。”
堂倌轻声应下,转身快步离去。
仙音站在原地思忖了片刻, 摇着扇子招来刚刚从屋子里出来的老鸨,轻声问:“那两人可有说什么?”
“只是让我上一壶好茶,说是要坐会儿, 寻个人。”老鸨如实回答。
“你先去吧,如常招待着。”仙音吩咐老鸨,待了片刻,先前的堂倌便现身朝他点了点头。
仙音环顾四周,转身下楼去了后院房间,房门一关,年轻男人坐在圆桌边,神色莫测,不知在想什么。
“俞梢云和太子形影不离,他既然现身,那他跟随的那个年轻男人必定就是太子易容假扮而成。”仙音走到桌前,柳眉微蹙,“李达今早去了邺京,太子此时却又现身恩州,是否是发现了什么?”
“李达是去邺京告罪的,坐几日冷板凳也无可厚非,何况太子若离开邺京,东宫必定有人替他发号施令,李达又不是什么非得要太子亲自召见的大人物。”霍仙使说,“至于太子来此为何,你亲自去探探。”
仙音应声,转身离开房间,从老鸨手中接来托盘,去了二楼雅间。
门内坐的是太子,仙音缓缓呼出一口气,才让身后的人轻轻敲门。待屋里说了声“进”,身后的堂倌便推开半扇门,她站在门口说:“二位的茶到了。”
宗随泱正在窗前抚琴,俞梢云站在一旁,看了眼仙音,说:“你瞧着不像楼里的姑娘,这百媚坊到底是谁管事?”
“我就是管事,刘妈妈只负责招待客人和照顾姑娘们。”仙音倒了两杯茶,起身朝俞梢云笑笑,“听刘妈妈说二位来此寻人,我这百媚坊每日来往的人不知良多,其中也有如二位这般来寻人的,不过大多都是妇人家来寻自家男人的。不知二位又要找谁,可有奴家能效劳一二的?”
俞梢云看了眼宗随泱,迈步走到桌边,说:“我们要找一位公子,约莫十八九,至于相貌如何嘛,这个倒是简单,只说是美人如玉,看过一次便令人忘不掉的。另外,这位公子身旁多半还跟着个清秀俊气的年轻人。”
他们是来找裴溪亭的,仙音心思一动,摇晃着扇子佯装回想一番,说:“这样的人物,奴家还真见过一双,这几日才来过,只是不知此刻到哪里去了。”
“我们就是打探到他们曾经在此间现身,这才追来。”俞梢云说,“既然姑娘见过他们二人,我倒是想同姑娘打听打听。”
“爷尽管问,但凡是奴家知道的,必定知无不言。只是,”仙音犹豫地瞧了两人一眼,赔笑说,“事关客人私事,奴家怕是不好随意告知旁人,不知那位公子与两位爷到底是何关系?”
“那位公子是我家公子的弟弟,年纪轻不懂事,被人哄了出来,害得家中担忧。这不,我家公子只得亲自出来找人。”俞梢云说着从胸口摸出一张银票,递给仙音,“你只管说,无需顾忌。”
仙音笑了笑,伸手接过银票,谢了赏,随后说:“爷问吧。”
“那两人来你这里,是做什么?”俞梢云问。
“就是喝茶饮酒,再听听曲儿,别的也没什么了。”仙音说,“他们二位来的时候也不会叫姑娘或是小倌,只自己在房间里待着,因此他们有没有做别的什么,奴家也就无从知晓了。只是……”
她顿了顿,俞梢云便问:“只是如何?”
“只是那两位分外亲密,关系不同寻常。”仙音暧/昧地笑了笑。
俞梢云偏头看了眼不说话的宗随泱,眉眼微动,说:“这样,请姑娘帮我们多注意一下这两人,若是他们再来,就请你立刻到对面的茶楼柜台报个信,顺便帮我们挽留一番。若是我们能早些把人带回去,自然少不了姑娘的好处。”
仙音把俞梢云的反应纳入眼底,笑着说:“奴家记得了。”
“这里不需要姑娘了,你先去忙吧。”俞梢云说。
“那两位爷慢慢坐,若是有吩咐,尽管招呼就是了。”仙音说罢福身,轻轻退了出去。
仙音关上房门,快步回到房间,将这事与霍仙使说了。对方沉默会儿,才似笑非笑地说:“堂堂太子殿下竟然亲自来逮一只与人私奔的金丝雀,看来果真是很喜欢这只小玩意儿呢。”
“哪怕不喜欢,太子性子倨傲,也不会允许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抢走,这无疑是挑衅和背叛。”仙音说,“依我之见,这倒是个好机会。”
裴溪亭说的那些话到底是真是假,各占几分,他们并不能确定,也无从探查,如今太子既然来到恩州,还是为裴溪亭而来,不如就趁机试探一番二人的关系是否真如裴溪亭所说。
“叫人去联系裴三公子,就说我与他有事相商。”霍仙使说,“若他说的是真的,就只能委屈他一次了,若不是嘛……”
宗随泱与俞梢云在房间里坐了片刻,便起身离开了。两人下楼从正门出去,俞梢云走到马车边打开车门时,却顿了顿。
身后的宗随泱问:“怎么?”
俞梢云让开身子,示意您自个儿看吧。
宗随泱上前一瞧,主座上躺着个人,枕着全枕盖着毯子,大喇喇地占据了人家的座位,还睡得分外香甜。
宗随泱轻步上车,摸了摸裴溪亭薄红的脸,把车窗打开了一条缝,偏头示意俞梢云关门。
俞梢云轻轻关门,坐上马夫座驾车离开,等走出一段距离后,元方才不知从哪儿蹿出来,轻巧地上了车。
“你们怎么跟来了?”俞梢云问。
元方压了下帽檐,说:“他坐不住,怕你们被妖精吃了。”
哪是怕他们,只是怕殿下罢了,俞梢云笑而不语。
车内,宗随泱低头凝视着裴溪亭的睡颜,相当有耐心,也沉浸。突然,裴溪亭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蹙眉“嗯”了一声,偏头在枕头上蹭了蹭,一双漂亮的瑞凤紧接着幽幽转醒,将他纳入眼中。
“你这么快就下来了?”裴溪亭嘟囔,伸出指头挠了下下巴处的毯子。
宗随泱学他说话,“你这么快就睡着了?”
裴溪亭哼道:“天气冷,随时都困,冬天我还要冬眠呢。”
“你不是要替我作画?”宗随泱说。
“好办,你到时候到我门前三催四请,再重酬感谢,我也不是不可以勉强暂停冬眠,替你作画。”裴溪亭翻身,伸了个懒腰,嘴巴张大发出咕噜声,丝毫不注意仪态。
宗随泱端详着,说:“猪。”
“你才猪。”裴溪亭不高兴,抬腿就踹,宗随泱没躲,伸手握住了他的脚踝。
手掌的温度浸过袜子,隐约烫到了脚踝的皮/肉,裴溪亭脚尖绷了一下,想要收回来,却没挣脱开。他索性松了力道,轻轻踩住宗随泱的腰,说:“痒。”
这语气有些撒娇的意思,宗随泱摩挲着指腹下的脚踝,说:“我碰你哪里,你都说痒,这是你反抗拒绝我的借口吗?”
“我真的痒,”裴溪亭抱怨,“你别用手指蹭我呀。”
宗随泱蹭着手中的脚踝往上,轻轻握紧裴溪亭的脚腕,他是见过的,伶仃白皙的一条腿,像玉又像藕,不知咬上一口是个什么滋味儿。
“戴脚镯吗?”宗随泱突然问。
“不戴。”裴溪亭看着宗随泱,懒洋洋地说,“但若是有人送我漂亮的,再说两句好听的话,我说不准可以考虑戴给他瞧瞧。”
宗随泱说:“什么算好听的话?”
“一切让我听了高兴的,都是好听的话,比如,”裴溪亭撑肘起身,勾了下宗随泱肩膀前的一缕头发,“你叫我一声好听的。”
宗随泱垂眸看着把玩着自己发尾的手指,说:“如何叫?”
“这个还要我教啊?”裴溪亭撇了撇嘴,抬眼瞧着他,“你自己想嘛。”
宗随泱凝视裴溪亭含笑的双眼,唤他“溪亭”,裴溪亭眉梢挑了挑,懒声说不过尔尔吧。他再唤“问涓”,裴溪亭没有评价,顿了顿,突然说:“这个称呼,别人都不知道,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宗随泱闻言勾了勾唇,却说:“甜言蜜语。”
“你不信我?”裴溪亭委屈地说,“那你听谁这么叫过我?若是说不出来,你就是污蔑我,你得向我赔罪。”
宗随泱确实说不出来,转念一想,说:“给你取这个字的那位长辈不是叫过吗?”
裴溪亭才不就范,说:“我说的是‘别人’,给我取字的当然不算别人。”
“好吧。”宗随泱说,“那这个算不算好听的?”
“这会儿不算。”裴溪亭轻轻拽了下宗随泱的头发,摆明了故意为难人,“毕竟你这么叫过我了,我想听新鲜的。”
宗随泱细了细眼,觉得这小狐狸难伺候。
“哟,叫不出来啊,那就算了吧。”裴溪亭把脚往回收了收,牵动宗随泱的手往前一晃,不甚可惜地说,“反正我也不是很想戴。”
宗随泱盯着裴溪亭的脸,突然笑了笑,裴溪亭心里一跳,正要问他笑什么,宗随泱已经松开了他的脚腕。
裴溪亭哼了一声,坐起来伸手穿上靴子,又看了宗随泱两眼,没有说话。
死木头,不叫就不叫。
裴溪亭心里不高兴,晚上也不饿,没用膳就洗漱就寝了。宗随泱在桌边静等了片刻,元方来禀报,说裴溪亭梦都做过三轮了,他便起身离席,径自去了隔壁房间。
“您先用膳吧。”俞梢云对小皇孙说。
宗鹭颔首,等了等,说:“五叔和裴文书闹不愉快了吗?”
俞梢云也不知道,心说回来时还好好的,只得说:“并未。”
宗鹭闻言也不好多说什么,拿起筷子自个儿用膳了。
宗随泱轻轻推开房门,走到床边,床帐挂着,露出一张被被子遮住大半下巴的脸。他在床沿坐下,静静地看着裴溪亭,没打算把人叫醒,没想到裴溪亭没睡片刻,自己倒是醒了。
裴溪亭本是想转个身继续睡,没想到睁开半条眼缝就看见床边坐着的人,他以为是做梦,使劲眨了下眼,宗随泱仍坐在那里,这才说:“你要吓死我?”
“你没有被吓死。”宗随泱说。
“……”裴溪亭翻了个白眼,连带着身子都翻了过去,不肯看人,“殿下不想吓死我,就赶紧回去吧,我要睡觉了。”
“你还没用晚膳。”宗随泱说。
“一顿不吃饿不死,我之前也没有顿顿准时准量的。”裴溪亭蹭了蹭枕头,闷声说,“我不饿,索性早些睡了。”
“不,今日瞧着和从前不一样。”宗随泱静了静,说,“你可是心中不豫,有心事了?”
“没有。”裴溪亭闭着眼说。
“那怎么回程的路上都不怎么说话?”宗随泱说。
“殿下很在意吗?”裴溪亭说,“区区小事,不劳殿下记挂,殿下能抽空关心我一嘴,我已经是感恩戴……呜。”
话未说完,裴溪亭被握住脸腮,被迫转向,他对上宗随泱的目光,再也说不出话来。
宗随泱面无表情地看了裴溪亭片刻,说:“在闹什么,说出来。”
“我闹什么了?”裴溪亭打开宗随泱的手,“我话都没大声说两句,我闹什么了?”
说错话了,宗随泱心中有所领悟,顿了顿,说:“我的意思是,你在闹什么情绪,若有不适,尽可说出来。”
裴溪亭说:“我没有闹情绪,我什么情绪都没有,殿下误会了。”
宗随泱看着裴溪亭,没有作声。
“我真的要睡了,殿下也请快些回去用膳吧,恕我不起身相送了。”裴溪亭拉了拉被子,闭上眼睛侧过身去,作势睡了,耳朵却暗自竖了起来。
宗随泱起身就走,裴溪亭撇了撇嘴,没曾想对方走了几步,又突然顿住脚步,折身回来了。
裴溪亭连忙收敛表情,假装没注意。
宗随泱坐回床边,说:“我下午没唤你好的,你心中不高兴,可是如此?”
“……殿下多心了。”裴溪亭说。
他这般故作淡定的语气,宗随泱便彻底笃定了,说:“我不是不想唤你,只是不知该如何唤你才算好听。”
裴溪亭拿着乔,说:“我哪敢为了这样的小事就和您闹情绪呢。”
不知何时开始,裴溪亭一说“您”要么是调侃,要么就是阴阳怪气,宗随泱心中清楚此时必定是后者。他看着裴溪亭平淡的表情,故意问:“当真?”
裴溪亭抿了抿嘴,说:“当、真。”
这两个字颇为有力,少了些许矫饰,透出真正的情绪来。宗随泱见裴溪亭眼波晃动,就是不肯看他,心中不由得好笑。
两人错着目光对峙了片刻,裴溪亭的目光错来错去,最后一落在宗随泱上,便被逮住了。宗随泱目光深沉,突然说:“亭儿。”
握草,这是要瘆死谁!
裴溪亭被雷劈了似的,浑身都炸了,一个激灵爬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宗随泱,“你故意的吧!”
宗随泱不解,说:“这样也不行?我平日里叫得最亲密的也就是鹭儿。”
让宗随泱想一句好听的简直是为难人,裴溪亭不是不知道,先前在马车里也不是非要听一句真好听的,只要宗随泱肯叫,什么都成。
“你真拿我当儿子了?”裴溪亭剜了宗随泱一眼,心中那点失落和不悦都因这一句瘆死人的“亭儿”消散了。
“哪里是父子才能这般叫?”宗随泱见裴溪亭眉眼松了松,心中不由得也跟着一松,打蛇棍上,“你若不喜欢这个,便说说你喜欢哪样的叫法。”
太子殿下这是打定主意要哄他呀,裴溪亭眼珠子一咕噜,说:“我说什么,你便叫我什么?”
“自然。”宗随泱见裴溪亭坏笑,也没提醒什么,只静静地等着。
果然,裴溪亭狗改不了吃屎,旧祸重犯,矜持地说:“那你叫我一声爹吧。”
宗随泱笑了笑,说:“你确定?”
这笑着实漂亮,着实危险,偏偏裴溪亭就是个皮猴子,哪怕心中怯了,慌了,好容易逮着个占便宜的机会,就是死了也要先享受一回。
“没错,”裴溪亭颔首,“我确定。”
他做出一副静待的表情,宗随泱俯下身来时,他还挑了下眉。宗随泱贴近,鼻尖相距毫厘,裴溪亭心跳加快,红润的唇瓣不自禁地抿了抿,往上亲上去,却被宗随泱伸出手指抵住了。
裴溪亭回过神来,略有不满,用唇瓣蹭着那手指,呵着气。宗随泱叫他蹭得痒了,微微躲了躲,却没有拿开,而是捏住了他的下巴,鼻尖若有若无地蹭着柔软的脸颊滑下去,在他耳边叫了一声。
裴溪亭耳朵烧了火,整个人都抖了抖,旋即笑着说:“好听,你这么叫了我,以后我一定好好疼你。”
“哦?”宗随泱语气和气,“你打算如何疼我?”
裴溪亭煞有介事地说:“全天下的好父亲如何疼自己的孩子,我便有样学样,做得更好。”
“光说不做是假把式,”宗随泱捏着裴溪亭的下巴,语气很轻,“你得先做出什么来证明才行。”
“我倒是想疼你,偏你让我不安。”裴溪亭抬了抬下巴,示意那只手,“毕竟谁家儿子敢这样对待自己的爹啊?”
“凡事你没见过,未必没有。”宗随泱的手指蹭着那柔软的下巴肉往下滑去,按了按裴溪亭滚动的喉结。
裴溪亭“嗯”了一声,脚掌蹭了床面,笑着说:“我儿好见地,为父甚感欣慰。”
他终于忍耐不住,伸手揽住宗随泱的肩膀,仰头亲住那张诱人的薄唇,发出“啵”的一声。宗随泱没来得及躲,他又凑上去咬了一口,黏黏糊糊地说:“你也亲亲我啊。”
宗随泱眸光深沉,亲裴溪亭的唇将他的头压了回去,舌/尖抵着裴溪亭蠢蠢欲动的舌挤了回去,凶狠地勾缠在一起。
啧啧水声暧/昧不已,分开时,裴溪亭耳朵连带着脖颈烧红了一大片,宗随泱目光来回流连,最后定在那双情丝潋滟的眼睛上,没有说话。
他心中欲/望出鞘,在眼睛里翻涌着波涛,裴溪亭看得清清楚楚,忍不住搂紧了胳膊间的脖颈,恨不得把脚也抬上他的腰,锁住身上这个人。
宗随泱没有动弹,轻声问他:“这下饿了吗?”
裴溪亭看了眼宗随泱的嘴,意有所指,“还没吃饱呢。”
宗随泱回他,“别太贪嘴,否则吃坏了肚子。”
裴溪亭闻言撇了撇嘴。
“饿不饿?”宗随泱又问。
裴溪亭被哄了一通,还吃了嘴巴,心里满足了,也就不拿乔了,正经说:“真不饿,再吃一顿就不能早睡了,我明早起来再吃就是了。”
宗随泱闻言没再多问,只说:“那明早早些起来用膳,不许赖床。”
“知道啦,”裴溪亭趁机要求,“但是你得亲自来叫我,否则我怕是起不来。”
“我只叫一声,若是你不起,自有巴掌伺候。”宗随泱没拒绝,留下一句淡淡的恐吓,便起身了。
裴溪亭“噢”了一嗓子,说:“明早想吃豆花。”
“好。”宗随泱似笑非笑,“是得多吃点,百媚坊那边应该很快就会联系你了,到时候怕你身子虚,叫不出声来。”
“……”裴溪亭翻了个白眼,“我一嗓子把你的魂儿都震退。”
宗随泱摇了摇头,意味深长,伸手替他掖了掖被子。
裴溪亭蹬了下腿儿,不小心把被子蹬开了。
“……”
宗随泱淡淡地看过来,裴溪亭不好意思地干笑道:“我不是故意的。”
宗随泱没有说什么,再次替他掩了掩被子,说:“睡吧。”
“嗯。”裴溪亭说,“晚安。”
宗随泱回复他,起身放下一半床帐,转身离去了。
翌日,裴溪亭在睡梦中被人“叫醒”,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随着那点凉意去摸自己的左脚腕,摸到一截细链子。
“嗯……”裴溪亭爬起来,打开被子一看,脚腕上多出一串红绳,上头扭了两段金线,样式简单,但金线熠熠生辉,红线色泽艳丽,搭配起来倒是分外漂亮。
“戴着吧。”宗随泱看着他的脚腕,“这个不耽误穿鞋。”
裴溪亭抬腿踩住宗随泱的腰,抬眼看向他,笑着说:“好看不?”
红线金绳,哪个不衬美人,宗随泱低头看着腰上的脚,突然伸手握住它,不顾裴溪亭的叫唤,用力的揉了一把脚心。
裴溪亭倒在床上,痒得浑身打颤,他偏过头去。宗随泱站在床榻前,高大的身影遮挡了门外的日光,一张脸意味不明,一双眼暗沉深邃,像是要吞食了他。
“好看。”良久,宗随泱认真地说。
第76章 做戏 小裴上恩州(十六)
俞梢云跟随宗随泱进入百媚坊时, 游踪也进入了后廊,可他还没靠近屋子便察觉仙音屋中有人,只得放弃进屋查探的计划, 离远些暗中观察。
仙音从楼上雅间下来,进出小心,不愿引人察觉, 屋中人想来是地位高于他的邪/教中人, 多半就是那个霍仙使。
翌日是个雨天, 马车停在百媚坊门前, 堂倌打着伞迎接上来, 遮住元方。
元方伸手推开车门,扶着裴溪亭下地。
“二位公子来啦。”老鸨笑着迎上前,请两人进入门内, 边走边侧身说,“仙音姑娘说两位是贵客, 特意将后院的一间雅间空了出来, 给两位用, 那儿的房间离得远,说话做事不易被打搅。”
“姑娘客气了。”裴溪亭和元芳并肩而行, 进入雅间。待落座后,他说,“不知姑娘今日约我来是为何事?”
“必定是有事相商,但具体什么事还得等姑娘来了才知道。”刘妈妈给两人倒了茶,笑着说, “二位稍稍坐,我先去前堂招待客人,仙音姑娘立马就过来。”
裴溪亭颔首, 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刘妈妈将门轻轻掩上,元方伸手揽住裴溪亭的肩膀,借着俯身的姿势与他耳语:“左侧窗户有缝隙。”
那是机位,裴溪亭笑了笑,轻声说:“待会儿演得卖力点。”
“主角是你。”元方拍了拍裴溪亭的肩膀,“祝你好运。”
“都是演戏,有什么好运不好运的?”裴溪亭迷茫地看了眼元芳,对方正要说什么,突然眼神一利,转头喝道,“谁!”
门被风吹开,元方转头掠了出去,独独留下裴溪亭。裴溪亭转身看向大开的房门,下意识地追了出去,不想刚踏出门槛,面前陡然出现一个人。
熟悉的脸映入眼帘,裴溪亭面色大变,惊骇地倒退一步。他似乎是害怕到了极点,嘴唇嗫嚅,竟哑然失声,只无意识地摇着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毫无预兆降临的噩梦。
“跑哪儿去?”宗随泱踏入门槛,反手关上房门,一步步地逼得裴溪亭后退,“砰”的一声,裴溪亭小腿撞翻了凳子,整个人都摔了下去。
宗随泱蹙眉,猛地伸手抄起裴溪亭的腰,将他扭过来压在桌上。托盘摔落在地,他趁机俯身靠近裴溪亭的耳朵,轻声说:“摔疼了?”
裴溪亭作势挣扎,被宗随泱反剪住双手,拢住了喉咙。他顺势仰起头,轻声说:“做戏要真实嘛。”
这便是摔疼了的意思,宗随泱闻言伸手,从裴溪亭的袍子右侧开叉摸了进去,顺着大腿摸到屁/股,轻轻地揉了一下,试探着位置,“是这儿?”
大手触摸上来的时候,裴溪亭下意识地往上一弹,被宗随泱轻易地压制了回去。他耳朵发烫,没想到太子殿下如此敬业,咬着牙小声说:“你别趁机猥/亵我。”
“我以为你来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准备。”宗随泱替裴溪亭揉着摔疼的地方,眼波微动,偏头蹭着裴溪亭的耳朵,“你的观众已经入场了,溪亭,好好发挥。”
裴溪亭突然想起昨晚上姓宗的那记危险又漂亮的笑容,怀疑这人就是想公报私仇,为那一声“爹”讨要价钱。闻言,他心中一凛,只是还没来得及说出台词,屁/股就挨了一巴掌。
肉打肉的闷声传出窗缝,霍仙使屏气凝神站在后窗外,目光穿过窗缝、屏风侧,落在那张圆桌上。从这个视角,他只看得见宗随泱和裴溪亭的侧面,两人下/身贴在一起,如此亲密。
“我没想到,你竟然敢擅自离开邺京,还是与野汉子私奔。”宗随泱语气如常,不疾不徐地说着台词,手却粗/暴地揉着手掌下的肉,“溪亭,你真让我惊喜。”
裴溪亭被弄得浑身都燥起来了,还得演戏,摇着头辩解道:“我没有,我没有,殿下一定是误会了!”
“误会?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不认,看来是我平日里待你太纵容了,许了你天大的胆子。”宗随泱怕裴溪亭这样久了不舒服,用力将他转了过来,转念一想,这桌子硬,翻来翻去的必定不会太舒适。他索性将裴溪亭拉了起来,三两步推到床上。
裴溪亭栽进褥子里,挣扎着跪起来,还没来得及翻身就被扯掉了腰带,纯白中衣露了出来,在他的挣扎中散开,露出白皙劲瘦的后背和腰。
他叫了一声,被压住后肩摁了下去,额头埋入被褥里。巴掌落在后腰,裴溪亭揪着被褥的手一紧,凄凄求饶,但那只手没有怜惜,接下来的每一下都结结实实地落在他的臀上。
这狗玩意儿是故意的,但裴溪亭羞耻地发现,他竟然很快就有了反/应。
年轻人的情动瞒不了太久,宗随泱俯身,偏头用鼻尖蹭着裴溪亭发烫的脸,说:“你喜欢我这样对你?”
语调里含着点笑意,好听得不得了,裴溪亭微微偏脸,痴/迷地瞧着他。
“喜欢……”裴溪亭没有隐瞒,反过来蹭着宗随泱的鼻尖、脸颊,半张着眼,眼中已经有了湿意。
突然,他耳尖一痛,被宗随泱张嘴咬住了,这力道没有特别留情,裴溪亭吃痛地闷哼了一声,伸手去抓宗随泱的袖子。宗随泱没管他,待尝到了血味也没有松开,用温热的唇吮了一下。
“别咬……”裴溪亭话音未落,喉头突然被什么握住了似的。他猛地摔下去,额头蹭着被褥,火已经烧到了后背,从脖颈到后腰,红了一大片。
这火漫到了宗随泱身上,掌心似是握住了什么烙铁,他却没有松手,反而握得更紧。
裴溪亭只觉得自己坠进了云里,浑身都软绵绵的,睁眼也看不清被子上的刺绣,红彤彤的一片,他喘/着,叫着,茫然无措地伸出一只手。
宗随泱握住他的手,手心覆盖手背,全数掌握压制,却叫他安心。
霍仙使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床帐边的光景,看着裴溪亭的小腿来回蹭动着床沿,撑不住要滑下去时,就会有一只手及时伸手握住它,让那双腿重新跪好。颤着,抖着……最后,那双腿猛地抽了两下,软了下去。
“殿下饶了我……”裴溪亭脸色通红,迷糊地亲着宗随泱摩挲他嘴唇的手指,眉间微蹙。他张开眼,求饶不是做戏,而是真的受不了了。
宗随泱也受不了那样的目光,伸手摸了摸裴溪亭的脸,动作温存,语气却危险,“你要我如何饶你?”
“我再也不敢了,不敢跑了……”裴溪亭亲了亲宗随泱的指尖,目光可怜,说我再也不敢要你叫我爹了。
宗随泱失笑,话语却冷酷,“裤子脱/了。”
“殿下这是做什么?”裴溪亭摇头,语气痛苦,含着哭腔,“我真的不敢了,求您饶恕我一回……”
宗随泱伸手擦掉那红润唇瓣上的白色,语气微沉,“你和一个野男人私奔在外这么多日,日夜独处,你说我要做什么?”
太子殿下演技不错,裴溪亭还真听出了几分冷沉的杀意,忙说:“我没有和他做不该做的事情,求殿下相信我,不要如此折辱我……”
宗随泱没有说话,裴溪亭见状轻声指导道:“快骂我。”
什么水性杨花,什么缺不了男人,还有更过分的话,宗随泱骂不出来,更骂不到裴溪亭头上。他伸手揉了下裴溪亭的嘴唇,轻声说:“不骂。”
看来太子殿下还不会dirty talk,但裴导演挺严格的,说:“那就缺少气氛了!”
宗随泱说:“不会。”
裴溪亭的声音陡然凄厉起来,随着布料碎裂的声音一起传了出去,霍仙使握着窗沿的手早已发白。他听着裴溪亭拼命反抗不得,尖声求饶,接着太子想必是检查到了不想见到的结果,那床帐间又响起噼啪的巴掌声,混着带着哭腔的喘/叫,暧/昧难言,最后一声尤为响亮,但含着情,竟听得人气血翻涌。
裴溪亭嘴上说着不愿被太子折辱,但身体却俨然已经被调/教服帖了……这个贱人。
落在这边的目光愈发哀怨,宗随泱眉心微动,轻轻揉着手中发红发烫的皮/肉,凝视着裴溪亭起伏的心口,笑道:“这样就受不了了?溪亭,你我如此契合,你天生就该被我……”
他俯身,在裴溪亭耳边说了个字,热气烘着耳朵,说得真心实意。
裴溪亭浑身打颤,无意识地用鼻尖蹭他的脸,小声说:“你袍子脏了……”
“无妨,”宗随泱侧目凝视他,“待会儿赔我一身。”
裴溪亭自然乐意,嘴上却说:“还不是怪你。”
“你自己冲动,没耐性,如何能怪我?”宗随泱说。
裴溪亭没法反驳,说:“那我是第一次被别人……我以前都自己弄的,感觉不太一样。”
他眼睛水盈盈的,直勾勾地盯着宗随泱,有些害臊地说:“而且,你的手好舒服。”
害臊也拦不住这人的污言秽语,宗随泱手上用力,揉的裴溪亭毫无防备地叫了一声,他微微挑眉,说:“看来确实舒服。”
裴溪亭被损了一嘴,张口就要咬他的脸,被宗随泱躲了过去。
裴溪亭不高兴地横眉,要闹脾气了,宗随泱这才好似不甘不愿地凑过来,让他咬了一口,好称心如意。
裴溪亭蹭着那脸颊吻下去,却被宗随泱用鼻尖抵住嘴唇,他睁了睁眼,说:“干嘛?”
“按照设定,我们不能接吻。”宗随泱说。
太子殿下的确不会亲吻自己养的小玩意儿,裴溪亭失笑,说:“你真的好严格,但是你也没有全然按照剧本行事啊,让你骂我你不骂,打我也不打,这场戏的精髓都被你吃掉了。”
宗随泱的确是趁机公报私仇,想着好好把这只小狐狸教训揉搓一番,但打骂还是过了。他伸手将裴溪亭的裤子提到腰上,说:“腰带上镶了玉片,打在你身上,你也受不了,演着玩而已,何必?”
裴溪亭说:“你刚才打我的时候可半点没留情。”
“你不叫,我就不会继续打,偏偏你叫个没完。”宗随泱看着裴溪亭恼羞成怒的脸,笑了笑,用鼻尖蹭了下他的唇,突然说,“腥吗?”
裴溪亭眼睛发烫,说:“我自己的东西,我又不嫌弃。”
宗随泱笑了笑,再次问道:“腥吗?”
裴溪亭抿了抿唇,小声说:“有点……但是能接受。”
“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宗随泱目光幽深。
裴溪亭反唇相讥,“那你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两人心照不宣,说得不干不净,宗随泱目光沉下去,伸手按着裴溪亭的唇,说:“找死。”
“你又不会真的弄死我。”裴溪亭趁机仰头亲在宗随泱鼻尖,笑嘻嘻地说,“弄死我也没关系,美人身/下死,做鬼也风流,我做了风流鬼,以后日日夜夜都缠着你。”
房门“砰”地被撞开,宗随泱沉暗的眼仍盯着裴溪亭,裴溪亭眼睛烧起来了,微微偏头躲避,看见元芳摔在地上。
霍仙使往后侧了侧身,听见裴溪亭惊唤一声,两只腿激烈地挣扎起来,但仍被太子压制,无法逃脱。
俞梢云擦着刀身挡在门前,说:“殿下要如何处置这歹徒?”
“他不是歹徒!殿下,我错了我错了,我跟你回去,以后再也不敢跑了,求您饶了他,我什么都听您的,求您了……”
裴溪亭伸手握住宗随泱的手腕,苦苦央求,宗随泱看着他梨花带雨的脸,心中微微一刺,除了怜惜,竟然还有妒恨,哪怕这与野汉子私奔、死到临头还为其求情的一幕是假的。
“你自身难保,还要为他求情,真是……情深义重。好啊,”宗随泱说,“我可以饶他一命。”
裴溪亭眼中一喜,正要谢恩,宗随泱却又温声说:“你二人如此情投意合,我乐意成全,不如带他一道回东宫,留在你屋子里做个贴身侍奉的,如何?”
能在东宫里常住行走的人无非就是四种,主子、属臣、侍卫和宫人,裴溪亭既然是太子的人,屋子里就不可能有别的男人近身伺候,除非是太监。
太子这是要废了奸夫的意思,霍仙使眼皮微挑,而后听见裴溪亭痛哭起来,泣不成声地央求太子饶恕。
这个傻子,霍仙使感慨,这个时候越是求情,太子越是无法饶恕,这点道都不懂。不过这样也好,自己被折辱,心上人被废,裴溪亭要愈发恨透太子了,恨得越深,这把刀就会越利。
太子没有会裴溪亭的央求,挥了挥袖,俞梢云便快步靠近陈石安,一刀跺向他的腿间。血喷洒出来,陈石安惨叫一声,被剧烈的疼痛折磨得晕厥倒地。
“芳哥!”裴溪亭惨叫一声,不知哪儿的力气推开了太子,从床上滚下来扑到心上人身上,抱着人大放悲声,似是要把浑身的痛都宣泄出来,听得人浑身鸡皮疙瘩全冒。
霍仙使盯着跪地痛哭的人,不知该说他是可怜还是可敬,敢给太子戴绿帽,就注定了下场凄惨。
太子走到裴溪亭身后,居高临下地欣赏着裴溪亭的惨状,突然伸手将他一把拽了起来,推搡着出了屋子。裴溪亭转身想去拉地上的人,被太子一掌劈晕,扛上肩头,离开了此处。
俞梢云粗鲁地扛起地上的人,随即近卫端着一盆水来将地上的血冲刷掉,留下一袋子银子,转身快步离开了。
霍仙使在窗外站了片刻,才绕到门前进去。他毫不在意地上的脏污,踩着血水走到那张圆桌前,又向前走到床前,盯着那张床,久久未动。
直到仙音进来,轻声说:“太子带着人上了马车,走了。此事我们日后要如何和裴溪亭解释?”
“无妨,随意扯个由就是,他已经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比起探究今日的事情,与我们结盟共杀太子才是最为要紧的事。”霍仙使目光阴郁,“没想到太子真的对裴溪亭如此执着。”
“东宫的鸟,只有太子放飞出去的道,没有它们敢自己往外飞的。”仙音说,“不过是一个道。”
“可世间那么多鸟,又有几只能入东宫呢?”霍仙使说,“爱/欲一体,有爱必有欲,有欲不一定终会生爱,但至少说明他们无比契合,否则以太子的地位和脾性,只需要一句话就能追杀他们至天涯海角,何必亲自前来。”
仙音闻言看了眼霍仙使,没有说话。
*
宗随泱将裴溪亭抗上马车,放到主座上,裴溪亭一个骨碌爬了起来,伸手抹了把脸。
宗随泱见他不好好坐着,便说:“疼?”
“我抽你巴掌,你疼不疼?”裴溪亭伸手揉了下屁/股,瞅着宗随泱,“你公报私仇,我记住你了。”
“你这种人。”宗随泱说。
“我咋了?”裴溪亭挑眉,“你有本事说清楚。”
“舒服的时候不说,这会儿倒是指摘起我来了,仿佛受了委屈。”宗随泱说。
裴溪亭不说话,用眼神对宗随泱的脑门敲敲打打,宗随泱任他瞪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拍了下他的后腰,说:“真的疼?”
裴溪亭这下又不抱怨了,眼睛一转,嘟囔着说:“不怎么疼。”
裴溪亭长得瘦,也就那里有点肉,挨了巴掌,像颗成熟的桃瓣。宗随泱抿了抿唇,看着裴溪亭的目光直发沉,裴溪亭若有所觉,微微侧目躲避,不与他对视。
宗随泱略有不满。
马车停了一下,车门推开,游踪迅速上车,在另一侧落座。
坐在主位的不是太子,游踪顿了顿,转为偏头看向对侧,说:“仙音屋内的确有密室,顺着密道直走,有两条岔路。往左路走,有一扇门是关着的,门上有机关,臣不敢擅动,但根据距离和方位算,的确是李府无疑。右路则是通往一处宅院,臣已经派人前往那处宅院周边了。”
宗随泱拿出毯子递给裴溪亭,说:“今晚再动一动。”
游踪颔首,偏头见裴溪亭裹着毯子坐在主位,嘴里还嘟嘟囔囔的,不知在说些什么,便说:“这是怎么了?”
“不知。”宗随泱伸手挠裴溪亭的脸,“游大人问你话。”
“我发癫了,再挠我,我咬你。”裴溪亭瞪一眼宗随泱,对游踪的态度倒是很好,还很关心,“大人,你的黑眼圈像蚯蚓。”
“无碍,等此事了了,休息一日便好。”游踪说,“咱们从前在外游历,有时被追杀得十几日不能好好睡觉,偶尔眯一下就算睡过了,这样的日子一体会,如今再忙也算不得什么了。”
裴溪亭闻言看了眼宗随泱,说:“大人,那会儿殿下是什么样子?”
这个嘛,游踪笑了笑,温声说:“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自然更稚嫩些。”
“我都没见过。”裴溪亭伸手拽宗随泱的袖子,“诶,你给我装个嫩。”
宗随泱看向他,“我给你一个嘴巴,要不要?”
“啊?”裴溪亭故意误解其意,矜持地说,“当着游大人的面,多不好意思啊,殿下真是的,一点都不害臊。”
游踪:“……”
宗随泱:“……”
宗随泱摇了摇头,伸手揉了下裴溪亭的脑袋,说:“今日下雨,别出去乱跑,在客栈好好休息半日,等这里的事一了,我们就回邺京。”
裴溪亭乖乖地应了,回去后换了身舒服的衣裳,只披着外袍,坐在窗前教小皇孙画雨。
宗鹭的毛病是随了宗随泱,心境被缚,不够开阔,笔画显得有些拘谨,但远比宗随泱澄澈干净。
“秋雨萧瑟,行人奔忙,屋檐嘀嗒,天色暗沉,但树木飘摇,行人带笑,屋檐下风铃叮当,天地景物沉静,也自有生机运转。”裴溪亭握着宗鹭的手,轻声说,“不论写字作画,握笔要正,要稳,肩膀放松,别绷着。”
宗鹭盯着笔下的磨痕,说:“裴文书是第一个握着我的手教我写字作画的人。这么多年,心中有芥蒂的不是我,是五叔。”
裴溪亭说:“你是元和太子留给殿下的唯一一颗珍宝,太子珍重你,才不敢太亲近你。也许等你睡着的时候,他才敢偷偷凝视你,暗自感慨比起去年,你又长高了些。”
裴溪亭松开手,宗鹭换笔蘸墨,开始画街边的茶花,说:“裴文书会当我的五叔叔吗?”
“我想当啊。”裴溪亭笑着说,“你觉得我有没有这个机会。”
“裴文书若是没有,那世间也不会有人有了。”宗鹭年纪小,却看得明白,“五叔寡言冷语,心思深沉,琢磨他需要力气,看透他需要大力气,可他如今已经外露了许多,至少在裴文书的事情上,五叔一眼就能被看透。”
他偏头看着裴溪亭,说:“裴文书,如今你和五叔之间只缺一个契机,便能让他彻底撞开锁链,朝你奔去。”
第77章 情急 小裴上恩州(十七)
宗随泱进入屋内的时候, 看见宗鹭坐在裴溪亭腿上,裴溪亭搂着宗鹭的腰,两人脑袋挨着脑袋, 不知在嘀嘀咕咕什么,看着尤为亲近。
走得近了,宗随泱听见裴溪亭正撺掇宗鹭在画像上添两撇腮红, 宗鹭不同意, 说这是毁坏五叔的威严, 裴溪亭却振振有词, 说:“你五叔的威严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 莫说两撇腮红,就是再给他来一套全妆,都没有任何影响。”
“是吗?”宗随泱走到裴溪亭身后, 看着纸上的自己,一身彩裳, 一头花环, 不敢想象再添加两撇腮红有多鲜艳夺目。
创作对象跟个鬼似的出现, 裴溪亭和宗鹭心虚地不敢抬头,宗鹭手里还握着蘸了墨的笔, 差一点就落在纸上的五叔脸上了,人证物证俱在。
宗随泱见这一大一小眼睛咕噜噜转,不禁伸手捏住裴溪亭的后颈,话却是对宗鹭说的,“多大的人了, 还坐在人家腿上?”
宗鹭闻言立马要下来,裴溪亭却揽住他,说:“管他多大, 和我就是差了一辈。小孩子坐坐腿怎么了?”
宗随泱见裴溪亭不嫌宗鹭重,便说:“师生之间,这样不像话。”
“瞧瞧这个老古板。”裴溪亭和宗鹭咬耳朵,随后对宗随泱说,“长大了自然不这样,但孩子还小嘛。”
宗随泱见说不通,便换个法子,说:“让你早点休息,你赖在这里做什么?”
裴溪亭反驳道:“什么叫赖?你方才又不在这里,我行使丹青老师的职责,也没有打搅你啊。”
“那我现在来了,”宗随泱撵人,“你可以走了。”
裴溪亭抬头看向宗随泱,说:“你别唬我,你晚上不是要出去吗?”
宗随泱没有反驳,捏了捏裴溪亭的后颈便收回手,说:“是要出去。”
“你要去哪儿?”裴溪亭说,“我能去不?”
“百媚坊。”宗随泱说。
裴溪亭这就是不方便去了,他撇了下嘴,说:“你干嘛又要去百媚坊,别是去了一次发现好玩儿,被迷住了吧?”
宗鹭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宗随泱闻言看了裴溪亭一眼,说:“你不是猜测那个霍仙使对我不一般么,我去探探他。”
“怎么探?”裴溪亭说,“美人计?”
“观眼如观心。”宗随泱伸手捏了下裴溪亭的脸,“一天天的,胡思乱想什么。”
裴溪亭哼了哼,说:“那你晚上可得回来,否则夜宿花楼,你就解释不清楚了。”
他低头看向安静如鸡的宗鹭,“是不是啊?”
宗鹭抬眼看了眼五叔,又看了眼裴文书,斟酌形势,认为他此时站在裴文书的立场上会更让五叔满意,于是点头说是。
宗随泱摇头不语,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留下一句“好好待着”,就转身出门了。
裴溪亭扭头和宗鹭一起目送宗随泱离开屋子,随后收回目光,继续和宗鹭对宗随泱的画像进行自由创作。
*
夜深人静,游踪一行人出现在宅院外。
游踪看着这地皮位置,说:“此处被百媚坊和李府夹杂在中间,来往倒是方便。”
笼鹤卫摸到墙外禀报,轻声说:“院子外围有十二人,内围有八人。”
“得尽量同时解决,否则闹出声响,还不知里头有什么机关。”游踪说。
他接过地图,伸指点了点,说:“外围十二人,四人守门,另外八人两两一对巡逻,我和一人解决守门的四人,你派人解决其余八人。”
那名笼鹤卫颔首,转头分派人手,两方一同出手,动作奇快地解决了外围的看守,摸入内院。
与此同时,宗随泱再度出现在百媚坊内,选了台子正对面的二楼雅间听曲。
“太子怎么又来了?”仙音站在霍仙使身后,蹙着眉,“李达那边没什么消息传回来,我这心里总觉得不安心,像是有事要发生。”
霍仙使看着二楼的花窗,说:“李府和院子里没出状况吧?”
“李府没什么动静,院子里的铃铛也没有响。”仙音猜测道,“是不是裴溪亭那边暴露了什么?他虽然恨太子入骨,可太子的手段,哪怕是铁汉子都受不住,更莫说裴溪亭那样细皮嫩肉的官家子弟。”
“可太子不会对裴溪亭用牢狱里的手段,至于床上那些手段么……”霍仙使话未说完,自己都拿捏不准,毕竟太子身形高大,力道精悍,而裴溪亭早就被调/教得顺服了,很难确定他是否扛得住太子的“逼供”。
“姑娘。”这时,堂倌轻步走过来,禀报说,“楼上那位客人点了花单,想听曲子。”
仙音正要说话,霍仙使已经开口,说:“我去。”
“您别冲动。”仙音劝阻,“太子何其敏锐,但凡您稍有不对劲,必定会引起他的注意,何况您的样子……”
“他不认识我,哪怕见过一面,太子殿下视寻常人如地上蝼蚁,也不会记得。”霍仙使说着转身回了仙音的房间,稍作准备,出门时取下百媚坊的面纱遮住下半张脸,前往二楼雅间。
他进去的时候,宗随泱正靠坐在窗前的躺椅上,静静地看着台上的水袖舞。俞梢云上前看他一眼,说:“你叫什么?”
霍仙使福身,说:“爷点了曲,奴霍月上来伺候。”
俞梢云打量了霍月两眼,放他上前两步。
宗随泱没看霍月一眼,说:“都擅长什么曲子?”
“奴最擅长的是《白头吟》。”霍月轻声说。
“唱来听听。”宗随泱淡声说,“唱得好了,有赏。”
霍月应声,轻声唱起来,他的目光落在宗随泱身上,对方目光吝啬,并未看他一眼,那样高不可攀,不似凡俗,丝毫不见白日里对裴溪亭的占有欲。
在裴溪亭面前的太子不仅是太子,还是一个男人,有亟待宣泄的欲/望。
霍月的目光变得深了,曲调哀婉,宗随泱好似并未察觉,指尖随着曲调敲着扶手,眼前却出现裴溪亭幽怨的目光,真时锥心,假也刺人,不知是什么东西捏成的人,这般折磨人。
一曲罢,屋子里安静下来,霍月站在原地收敛形容,没有说话。直到楼下鼓声一震,宗随泱才回过神来,说:“悲戚有余,决绝不足。”
霍月笑了笑,柔声说:“爷是会听曲的人,听多了仙曲妙音,奴这点微末技艺,让爷笑话了。”
“你怎知我听得多了?”宗随泱说。
“爷气度非凡,必定不是寻常来客,自然眼高于顶。”霍月说。
宗随泱说:“我家侍卫平日里最爱听曲,但凡是能成曲的,他都能称赞一声,算不得眼光高,你让他说说,你唱得如何。”
霍月看向俞梢云,俞梢云抱臂站在宗随泱身侧,闻言轻笑了一声,说:“我听着还不错啊,虽说比不上一流派头,但一首曲子一首味道嘛。”
霍月感激地向俞梢云福身。
宗随泱说:“你喜欢就好。你可还会什么曲子?”
“《越人歌》。”霍月看着宗随泱,轻声说。
“这首不必唱了。”宗随泱说。
俞梢云调侃,“您听过最好的了,是不是?”
宗随泱自己给裴溪亭唱过了,裴溪亭说好听,眼睛点着星星,不是奉承,是真觉得好听。
裴溪亭平日也爱唱,只是偶尔唱一段,有时候还喜欢唱一些他自己胡编乱造的词,随意是随意了些,但他有一把好嗓子,唱歌时不如平常清越,反而低哑,像浸了桂花酒,幽幽的甜。
宗随泱觉得这首曲子是不同的,偶然听见无妨,但不乐意特意点别人来唱。
突然,屋中的铃铛响了一声,霍月面色微变,但极力控制住表情,依旧站在原地等候吩咐。
“哟,这哪来的铃铛?”俞梢云仰头看了一眼,铃铛巧妙地穿在屋顶上方,用红绳绑着,此时无大风,必定不是被吹动,只能是被扯动。
俞梢云虽然在和殿下说笑,但一直关注着霍月的动静,方才那一瞬间,这人神情有异,这铃铛声肯定不是寻常。
宅院那边有人闯入,霍月几乎下意识地看向太子,对方眼皮半阖,正凝神赏舞,越平静,就越让人不安。
俄顷,仙音敲门而入,奉上瓜果,对太子福身,说:“爷对霍月可还满意?若是不满意,那边的仙花空下来了,可以过来伺候,她是咱们这儿唱曲最好的。”
这是来把人换出去的,俞梢云说:“无妨,就他吧。”
仙音心中一沉,看了俞梢云一眼,又看了眼今日没有易容伪装的太子,佯装惊讶却不多嘴的模样,微微福身,“是,那爷若是有别的吩咐,尽管唤人来伺候。”
她告退转身,与霍月擦肩而过,面色沉凝。
铃铛是两地快速传接的信号,游踪那边不慎踩到了陷阱,铃铛发出警醒。宗随泱摩挲着扳指,扳指是绿翡翠,裴溪亭逛街时瞧着顺眼,就买下来戴在了他的手上。
宗随泱嫌弃雕花样式太繁琐,但裴溪亭横眉皱鼻,那模样鲜活漂亮,他也就顺带着把这扳指看顺眼了。
宗随泱抬了抬眼,说:“你们这儿最好喝的酒是什么?”
“兰陵酒远近闻名,若是地方上的花果酒,便是胜春,是以胜春花酿制的。”霍月说,“爷若要买酒喝,奴知道有几个好去处。”
“家中弟弟喜欢饮酒,届时回去时要带上几壶给他尝尝。”宗随泱说。
宗随泱哪有什么弟弟,按照他们上次来的措辞,这个“弟弟”多半就是裴溪亭。霍月垂了垂眼,说:“爷出门在外惦记家中阿弟,真是慈兄心肠。”
宗随泱说:“兄弟之间,应如此。”
霍月笑了笑,一时没有说话。兄弟之间若是和睦,互相惦记的确合乎情,可太子与裴溪亭不是兄弟。太子亲自来恩州抓裴溪亭回去,还惦记着他喜欢喝什么酒,这当真是对待性/奴的态度吗?
太子是否对裴溪亭产生了情愫?霍月不清楚,但如此更好,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也要尝尝爱而不得的滋味,可明白是明白,这个念头真正在心里一琢磨,着实不是滋味。
裴溪亭凭什么?
铃铛又响了一声,分外急促,好似断裂了,但以游踪的能力,不会误入陷阱第二次。宗随泱知道,事情成了,他微微偏头看向霍月,对上一双情绪涌动的眼睛,道行太浅,藏不住。
宗随泱说:“你在看什么?”
霍月放在袖中的手握紧,垂眼躲避,说:“爷俊美无俦,奴一时冒犯了。”
宗随泱没有会霍月的夸赞和赔罪,反而说:“说起相貌,你的眉眼倒是让我觉得有些熟悉。”
霍月心中一跳,说:“茫茫人海,相似的相貌不少,毕竟奴并不像爷,万里也难挑一。”
“只是看着有些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宗随泱收回目光,淡声说,“换一首继续唱。”
霍月应声,换了首《西洲曲》,宗随泱神情寡淡,吝啬正眼,真把他当成了供人取乐的玩意儿。
霍月眼神一暗,掠过一丝阴沉。
*
“你五叔怎么还没回来?”裴溪亭叹气,眼皮跳了一下。他伸手摸了摸,眉间微蹙。
“裴文书,这是你第三次问这句话了。”宗鹭也跟着叹气,“你若是不愿意让五叔去百媚坊,为何不直说?我瞧裴文书也不像会客气的人。”
裴溪亭回神,说:“他是去试探那个霍仙使身份顺便帮游大人他们转移注意力的,我阻拦他做什么?再说了,你五叔不是随时发饿的人。”
宗鹭说:“那裴文书为何心不在焉?”
“我在想那个霍仙使啊,听着挺年轻的,看身形是个瘦长的。”裴溪亭说,“他对我和你五叔的关系尤为在意,除了不可思议外,还带着点嫉恨。”
宗鹭闻言惊讶地说:“他倾慕裴文书吗?”
“说反了。”裴溪亭说。
“那我就更不明白了。”宗鹭不解,“他们挑衅朝廷,深恨五叔,他为何还会对五叔抱有这样的心思?”
裴溪亭猜测道:“说不定他们从前认识,或者是姓霍的单方面认识你五叔,只是后来才生出怨恨。”
“五叔从前在外面游历,不知遇见过多少人,这个还真不好猜。”宗鹭说,“不过都不要紧,五叔眼里没有旁人,只有裴文书。”
好生中听的话,裴溪亭笑着摸了摸宗鹭的小脸,说:“嘴甜这一点,你五叔应该向你学习。”
“我没有嘴甜,我是实话实说。”宗鹭一本正经地说。
“是的,谁让实话这么好听呢。”裴溪亭佯装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后说,“咱们接着画,把这幅画拿给你五叔当寿礼。”
宗鹭犹豫地看着花冠傅粉的五叔,犹豫道:“五叔会开心吗?”
“他刚才都没有撕烂这幅画,说明他可以接受。”裴溪亭不讲道地说,“这是咱俩的集大成作,他不喜欢就是没品位。”
宗鹭觉得不论如何,到时候都是裴文书去和五叔讨论,便说:“好吧。”
“游大人回来了。”片晌,元方在门口说了一声,裴溪亭在画作上快速落款,随即搁笔,和宗鹭一起出去。
笼鹤卫带着几个孩子上来,还抱着三个昏厥的,旋即,苏重烟快步进入屋内,笼鹤卫提着医箱跟在后头。
裴溪亭走到游踪身边,说:“兄弟们可有受伤的?”
“有个兄弟背上挨了一箭,回来的路上已经处了,没有大碍。”游踪看向裴溪亭身后,“殿下回来了吗?”
裴溪亭摇头,见游踪面色微沉,旋即快速转身,便也跟了上去,说:“出事了吗?”
“我们在宅院里不慎踩中了铃铛线,我猜测那玩意儿是用来通信的,不知殿下在百媚坊是否安全。”游踪要立刻去百媚坊瞧瞧,裴溪亭不放心,也要一道去,一边下楼一边和宗鹭说,“你回去看着那些孩子,你们年纪相仿,比笼鹤卫更让他们安心。”
宗鹭本来也想跟着去,闻言点头答应了,说:“裴文书要注意安全。”
裴溪亭笑了笑,说:“怎么单独吩咐我一个?”
“因为只有裴文书不会武功。”宗鹭叹气,“你连我都打不过。”
裴溪亭微笑道:“好的呢。”
两人快步走到后门,不想刚一出门,一个便装近卫疾步奔来,说:“殿下出事了!”
裴溪亭和游踪脸色一变。
游踪说:“怎么回事?”
“殿下被算计,中了药。”近卫快速说道,“说是什么合欢香,剂量重,俞统领叫我回来问苏大夫是否有解药,若实在不行就……”
他看了眼裴溪亭,意思不言而喻。
“溪亭,你先上车。”游踪看向后面的元方,“你上楼去问重烟,若是有解药,立刻骑马赶上来。”
元方应声奔向楼上。
游踪上车驾车,吩咐近卫,“你去车内将事情经过说出来。”
近卫应声,快速上车落座,说:“殿下打算离开百媚坊时,那个霍月随行相送,不想走到门口时,侧身站在门口的霍月突然甩袖,他动作轻,没有任何杀意,虽然没伤着殿下,但水袖裹着药烟,实在防不胜防。”
近卫面色难看,也是实在没料到霍月会将药藏在自己的袖中,也不怕熏着自己!
游踪微微拧眉,说:“殿下此时还在百媚坊吗?”
“是。殿下中招,俞统领慌忙搀扶,又有仙音带人出来搅和阻拦,让那个霍月趁机跑了。”近卫说,“除了抓捕的几名逆贼,百媚坊已经清场了,现下由俞统领带人守着殿下,只派遣我回客栈找苏大夫和裴文书。”
裴溪亭说:“找我是殿下的意思吗?”
近卫顿了顿,说:“是俞统领偷偷吩咐我的。”
那便不是宗随泱的意思,裴溪亭摩挲着手背,没有说话。
半路时,元方赶上来了,快步翻身上车,说:“苏大夫说合欢香可以解,但等药抓齐配出来,人已经废了,更别说是大剂量。”
他看了眼裴溪亭,明白俞梢云特意吩咐带上裴溪亭是什么意思。这里都是宗随泱的人,无论如何,他们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宗随泱出事,裴溪亭虽说痴迷于宗随泱,但不知是否自愿为其解药,若是不愿,他就要立刻带裴溪亭跑。
裴溪亭没有说话,看着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游踪快速驾车赶往百媚坊,到了后门前,裴溪亭推开车门,快步下车。
坊中的客人已经被赶出去了,姑娘小倌集中在后院,由匆匆赶来的宗蕤派人看管。二楼廊上由宗随泱的近卫看守,大堂内鸦雀无声,气氛沉凝。
裴溪亭上了二楼,俞梢云迎上来,轻声说:“殿下要了冷水沐浴,裴文书是否要进去?”
俞统领面色难看至极,裴溪亭下车后倒是浑身轻松下来,说:“你都叫我来了,这么问不显得多余吗?”
俞梢云叹气,说:“情之下,不容多想,但殿下始终没有这个意思,先前还特意叮嘱我不许搅扰裴文书。因此我再问一嘴,若裴文书不愿,可以不帮这个忙。”
“若我不愿,你们打算如何做?”裴溪亭说。
“殿下意志过人,”俞梢云顿了顿,“若实在不行,只能叫个干净的来,总归不能伤了殿下的身子。”
这是最下策的法子,宗随泱必定不愿,况且在这种情况下让外人近身,太子殿下的安危也令人担忧,届时俞梢云必定是要守在帐子外。
“叫个屁。”裴溪亭说,“他是我的。”
俞梢云闻言让开道,裴溪亭走到门前,毫不犹豫地推开了。
屋子里一股冷意,两面窗户都打开了,裴溪亭绕过屏风,宗随泱坐在浴桶里,头发披散,脸色绯红嘴唇却苍白,莫名有股凄艳艳的味道。
裴溪亭伸手探入浴桶,冷得打了个哆嗦,水波一荡,宗随泱猛地睁开眼,一股杀意直逼而来。
裴溪亭愣了愣,站在原地没动,知道太子殿下的神志远远不如平日清醒,否则也不会等他都把手探入浴桶了才发觉有人靠近。
此时的宗随泱无疑是脆弱的。
白皙的指尖摩挲着浴桶边沿,逐渐靠近,宗随泱抬眼看着裴溪亭,哑声说:“出去。”
“苏大夫说了,配药来不及,你要么找人解毒,要么就变成太监。”裴溪亭俯身,与宗随泱鼻尖相对,却没有触碰。
他轻声问:“你不要我,你想要谁?”
宗随泱不想要裴溪亭吗?
不,他想要。
但不应该是现在,一个他神志不清,甚至很快就会彻底失去智的时机。他们都是头一回做这样的事,本就不能如鱼得水,遑论他中了药,无法如常克制,宗随泱无法料想自己会如何对待裴溪亭。
若是闹出了什么事,宗随泱神色难看,说:“溪亭,出去。”
“你在害怕吗?”裴溪亭是识人的妖,伸手捧住宗随泱的脸,被烫得指尖蜷缩。他微微抬头,蹭着宗随泱的鼻尖,语气蛊惑,“我不怕,交给我。”
宗随泱微喘,这时裴溪亭抽掉自己的发带,头发散下来,轻轻拢住了他的脸。
第78章 推舟 小裴上恩州(十九)
裴溪亭知道宗随泱在顾虑什么。
这人觉得没名没分的不该行周公之礼, 平时搂搂抱抱已经是情到浓处的失控,到最后那一步就实在不像话;拿他当解药并非水到渠成,怕他心中介意, 误会自己被折辱;神志不清不笃定会闹出什么事来,若是一时控制不住把他弄坏了,没得后悔药吃——无非就是这三样。
其实裴溪亭在来的路上也在考虑, 但不是考虑要不要做, 这个没得商量, 毕竟他不可能真的眼睁睁地看着别人碰心上人。他只是在犹豫要怎么说服宗随泱, 如果这老古板实在不肯, 那又该用什么法子让他就范?
裴溪亭在心里暗自打算,宗随泱此时身子虚弱,神志糊涂, 警惕性和武力值大打折扣,若是强来, 说不准还真不是他的对手, 只是等人醒来之后, 他多半要完。
可鸭子肉都飞到嘴边了,一时半会儿还逃脱不了, 他要是现在都不吃,还是人吗?何况他此时就是应该吃,只能吃,否则事情没办法解决啊。
那还犹豫什么呢?
裴溪亭决定不考虑太多了,干就完了。
风从四面八方吹进来, 屋子里冷得很,裴溪亭抱怨了一句,哄着说:“你出来, 我们关窗,好不好?”
他的尾发拂在宗随泱脸上,宗随泱微微偏头,头发就从唇上滑到了脸颊,痒,痒进了心里。
“溪亭,别闹,快出去。”宗随泱蹭了蹭裴溪亭的鼻尖,语气堪称温柔,也哄着他,“听话。”
“你还在让我出去?”裴溪亭拧眉,不大高兴地看着宗随泱,想骂他,但太子殿下面洇桃红,春色撩人,谁能铁石心肠地对这样的大美人说句狠话?
裴溪亭显然没这份出息,托着宗随泱的脸循循善诱,“你让我出去,你怎么办,难不成真要硬生生的捱着?就算你意志力过人,捱过去了,身子也差不多废了。”
裴溪亭身上的味道像蛊,明明浅淡,但闻进了鼻尖,就在骨头里剐蹭,宗随泱忍耐得难受,脸色愈发难看,说:“我不在乎。”
裴溪亭倒不觉得宗随泱在逞强嘴硬,说:“可我在乎。”
宗随泱被裴溪亭所当然的语气逗笑,明知故问道:“你在乎什么?”
“你说我在乎什么?”裴溪亭拿漂亮尖锐的目光剜着他,诱着他,逼着他,“你都起不来了,我也就不想和你亲嘴儿了,反正亲不出朵花来,到头来还弄得我自己难受,好歹我也是一功能正常的大好青年。”
骨头里的虫蚁在肆虐,宗随泱竭力压制,头疼欲裂,抬手摁了下眉心,说:“你的意思是,你与我亲吻只是为了顺成章地同房?”
“倒也不是啦,”裴溪亭矜持地说,“那干柴烈火的,烧起来也是情之中的事情嘛。”
宗随泱盯着裴溪亭,沉默了一瞬,才说:“溪亭,你在这件事上很不聪明,哪怕你我同房,我不想予你名分,你也拿我没办法。”
“谢谢你替我考虑,但是这不重要。”裴溪亭笑话太子殿下不仅古板,还古板得颇为仁义,都这关头了竟然还在教他不要被占了便宜。他与宗随泱不赞同的目光对视,或者说对峙,俄顷,突然凑近亲了下那红润的唇,蜻蜓点水的一下,轻声说,“我喜欢你,喜欢和你亲吻,喜欢和你做亲密的事情,只是因为我喜欢,说白了,先是为了满足我自己的欲/望。若真要负责,也该我对你负责,只是殿下位高权重,下嫁给我未免委屈,因此……”
他尾音微扬,像是憋着什么坏心思,宗随泱微微眯眼,说:“因此什么?”
裴溪亭说服不成,诱哄不得,疑心宗随泱是故意拖延时间,准备自己挺过去。
再这样下去黄花菜都凉了,他便索性潇洒一笑,激将道:“因此殿下实在不必把今日这件事看得很要紧,只当做是老天爷给的露水情缘,你我春风一度,爽完就散,谁也不吃亏,谁也不负责。”
“荒唐。”宗随泱沉沉地盯着裴溪亭,有些生气的意思。
裴溪亭这样的性子,说是潇洒,可哪天被别人哄了骗了,怎么得了?宗随泱这么想着,心里阴沉着,却竟然一时忘记裴溪亭最是细致,擅于察言观色,人家对他好不好,抱着什么样的心思,他清楚得很,哪里能被人哄骗、吃亏了去?
“我自来不是端庄守礼的,你不是很清楚?我以为你喜欢我做自己,所以才会一再放纵我。”裴溪亭伸手握住宗随泱修长的脖颈,挑衅似的,“今日机会都摆在我面前了,我还偏要荒唐一回。”
他手上微微用力,竟是要强来的意思,宗随泱抬手握住他的手腕,沉声说:“溪亭。”
“你若真舍得,就一掌把我打出去,我就不信我呕出一口血来还能强撑着来啃你一口,可你若不舍得,就不要色厉内荏。”裴溪亭丝毫不惧怕,不退反进,蹭着宗随泱紧绷的下颌,笑着说,“我喜欢你叫我的名字,溪亭,问涓,或是直呼大名,凶一点也喜欢——我就好你这一口。”
宗随泱被蹭得浑身紧绷,咬牙道:“你这个……”
“我这个什么?不知羞耻?还是不知死活?”裴溪亭凝视着宗随泱的眼睛,“你总喜欢这么吓我,可时至今日你也没对我下过重手。你怪我胆大执着,却没有反思自己是否对我再三留情,再三引/诱。”
他叹了口气,伸手扯掉了腰带,说:“既然你我都不清白,哪能怪我趁虚而入?今日我是要定你可,殿下安静些,只需要做那顺水推舟的舟就是了。”
绛色长袍抖开,露出纯白的里衣,风一吹,修长的躯体若隐若现——这便是饿极了的猛兽突然看见了新鲜的肉,哪有不猛冲过去一口咬死的道?宗随泱眼睛发烫,伸手握住浴桶边沿,手背青筋冒起,有些狰狞。
裴溪亭却觉得好看。他自来喜欢宗随泱的手,形状肤色、青筋脉络、温度包括茧子,没有一处不长在他的喜好上。
温热的吻落在那手背上,宗随泱浑身一抖,低头对上裴溪亭含情脉脉的眼睛。旋即,那白牙一张,轻轻咬住一根青筋,碾磨着,宗随泱咬牙,翻手躲避,那吻就落在了他的掌心。
“盖个章。”裴溪亭抬起上半身,笑盈盈地看着宗随泱,“虽说是露水情缘,但殿下若是愿意让我负责,以后可以凭借这个章来找我,我绝不赖账。”
宗随泱凶狠地盯着他,胸口起伏,没有说话。
裴溪亭笑了笑,转头漫步走到窗边,关掉一扇扇窗,却在最后一扇窗前顿了顿,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他最终没有关掉那扇窗,只放下了窗纱。
屋中暗了下来,廊下安静如鸡,裴溪亭走向浴桶时,甚至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躁动得要蹦出心腔。
宗随泱靠在桶边,沉沉地盯着他,漆黑的眼中烧着火,他俯身吹了口气,那两簇火凶猛地晃起来,像是要把他吞没,烧得尸骨无存。
可裴溪亭没有退步,目光变得侵略性十足。
宗随泱微微偏头,恐吓道:“你敢乱来,我会杀了你。”
裴溪亭心尖一颤,却不是怕的,而是兴奋。他眼皮微挑,形容轻佻,甚至伸手拍了拍宗随泱冰冷却泛红的脸,笑着说:“那你就拿出点真本事啊。”
话音落,他猛地掐住宗随泱的脸,吻了上去。
……
屋子里的声音响了半夜,廊下的人个个儿站得笔直,一个赛一个僵硬,眼睛都不敢瞟一下。哪怕是淡定如元方,都觉得有些不自在。
俞梢云站在门前当门神,在心里叹了口气,担心殿下清醒过来后该如何交代。他们没有保护好殿下,应受罚,没有丝毫怨言,但裴文书这事儿却不好解释。
殿下特意叮嘱不许惊动裴文书,他却把人叫来了,这事儿还真就办成了。听这动静,裴文书估计是遭大罪了,殿下醒来必定心疼恼火。
“真的不能阻止吗?”元方拧眉,“裴溪亭都哭了,哭个不停,哭得很惨。”
“……”俞梢云无语,“怎么阻止?”
元方说:“这会儿药性该散得差不多了吧,把人劈晕不就行了?”
“你好歹是个大人了,能稍微思考一下再说话吗?”俞梢云懒得多说,警告道,“人家正办事儿呢,你别插手。”
元方闻言思索着,裴溪亭若真的不行了,应该会直接叫他救命,没有叫他,说明还可以坚持,他要是闯进去劈晕太子,说不准裴溪亭还不乐意,于是只得按兵不动。
屋子里渐渐安静下来,裴溪亭被翻来覆去地折腾了个遍,从头到脚没有不疼的,他累极了,索性趴在宗随泱身上,仰头盯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
药性散开,宗随泱昏睡了过去,那张华美冰冷的脸被浓厚的情/欲渲染,又逐渐散开,不再有丝毫冷意,只剩下令人着迷的色彩。
裴溪亭看着看着就入迷了,不禁嘟嘴啜了下宗随泱的下巴,留恋地把人抱紧了。
宗随泱的心跳不再狂热,沉稳地跳动着,裴溪亭听着,在心里数着,一下又一下,恨不得拿什么东西来把它锁住,不许别人听见。
他从前觉得喜欢就关注,想要就追求索取,有缘分就在一起,不喜欢便散了,如此自由随性,来去如风,对谁都好。宗随泱从前不喜欢谁,以后也不许喜欢旁人,可这点念头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蛮横无又汹涌不歇,翻搅得裴溪亭的眼睛都红了。
“你是我的。”他蹭了蹭宗随泱的脸,像个霸占糖果的小孩,“不许别人碰,闻一口都不行。”
宗随泱好似听见了,眉头微蹙,偏头蹭了蹭他的脸,好似回应。裴溪亭摸着他的脸,小声说:“就当你答应了。”
过了片刻,枕头落地的声音传出门窗。元方抬眼,说:“他在叫我。”
俞梢云闻言没有说什么,轻轻推开半扇门,随着元方一道进去。
屋子里只燃着一盏灯,昏暗,充斥着一股令人面红耳赤的味儿,两人靠近床,看见地摊上堆着两人的衣裳,湿的搅和着干的,干的也打湿了。
床帐子垂着,元方走到床边,轻声说:“怎么了?”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挑开床帐,露出裴溪亭的脸,红透了,也润透了,漂亮得不似寻常时候,下巴黏着血块,是从被咬破的嘴唇流下来的,也凄凄惨惨的。
裴溪亭看见俞梢云,知道他心里在担心什么,伸手把帐子又推开了些,露出昏睡过去的宗随泱。
俞梢云俯身把脉,俄顷才松了口气,将宗随泱的手放回被子下,掩了掩被子。他抬眼看向眉眼倦怠的裴溪亭,话滚到喉头,又咕咚回去,总觉得说什么都不太合适。
“让殿下休息会儿吧。”这一出口,声音哑得很,裴溪亭拢着中衣,清了清嗓子,这才又看向元方,“我饿,想吃鸡丝粥。”
裴溪亭不怎么喜欢喝有咸味儿的粥,嫌入口干喉咙,元方闻言目光微晃,不动声色地和裴溪亭对视了一眼,随后说:“我去给你买。”
等裴溪亭点头,元方便转身出去了。
俞梢云走到门口,让人倒了杯温热的白水来,折身回到床边递给裴溪亭,说:“先喝杯水润润嗓子。”
裴溪亭道谢,抬手接住水杯,小口抿着喝。
俞梢云的目光落在裴溪亭脖颈上,那里有好几处红痕牙印,他没敢继续往下看,但也能猜到几分情况,说:“待会儿让苏大夫来给你瞧瞧?”
“没什么好瞧的,”裴溪亭蔫蔫儿地说,“拿点药膏给我抹抹就行。”
“那我让来内侍过来,他照顾小皇孙惯了,最是妥帖细致。”俞梢云说。
“可别,我和来内侍不大熟,让他看我光溜溜的样子,我不好意思。”裴溪亭说,“待会儿等元方回来,让他照顾我就成。”
俞梢云下意识地想:那怎么行,等殿下醒来知道了还不得动气?可他转念一想,让其他人来,裴溪亭又不会同意,挣扎一番,只得先应下了。
裴溪亭慢吞吞地喝了水,把杯子递给俞梢云,倒头就睡了下去,还抱着宗随泱往他怀里挪了挪。
俞梢云见状没有多说什么,好床帐便转身出去了。
“去找苏大夫,让他开点药膏来。”门没关,俞梢云轻声吩咐就近的近卫。
什么药膏,近卫没好意思多问,“诶”了一声,转头快步去了,很快就回来,还带着苏大夫本尊。
“那边处得差不多了,我过来瞧瞧。”苏重烟知会俞梢云一声,转头轻步进了屋子。
他对屋子里的味道无动于衷,走到床前挑开帘子,裴溪亭抬眼看过来,说:“那些孩子怎么样了?”
“身上有些外伤的,我都处好了,但被困这些日子,他们心里的害怕成了病症,得好好缓一段时间。现下由小皇孙守在客栈,你还是操心自己吧。”苏重烟一边说话一边拉开被角,先后替宗随泱和裴溪亭把了脉,最后轻声说,“药性虽然散开,但总归在体内走了一遭,我去熬一副药,等殿下醒来就给他喂下去,也求个妥帖。至于你,”
他从袖袋中取出小药罐递给裴溪亭,外敷的,又取出一粒药丸喂给裴溪亭,说:“含着让它自己化,你额头有些烫。”
药丸苦得很,裴溪亭眉毛眼睛都皱成一块儿了,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宗随泱的颈窝里去。
苏重烟见状笑了笑,起身放下床帐,出了屋子。
俞梢云轻声问情况,苏重烟如实说了,说:“虽说我眼里只有患者,但裴文书特殊,我还是不敢多看,你找个人来替他擦药吧。”
“裴文书点名要了元方,等人买粥回来吧。”俞梢云犹豫着说,“诶,裴文书的身子真的没问题吧?这要是出点什么事情,我怎么跟殿下交代?”
“无妨,就是做得狠了,要好好休养几日才能恢复元气。”苏重烟说,“以防万一,我给他也煎一副退热的药。”
俞梢云不知为何会发热,又不好意思多问,囫囵点头应了,随即吩咐身旁的人,说:“去买点糖回来,裴文书讨厌吃药。”
近卫应声去了。
元方很快就提着食盒回来,放在桌上打开,取出里头的粥碗递到床前。俞梢云看了一眼,纳闷地说:“怎么是乳粥?”
“最近的一家食楼没有鸡丝粥,我就买了乳粥,先拿回来给他垫垫肚子。”元方说。
“没事,这个也一样,正好我才吃了药,喝点甜的压一压,免得反胃。”裴溪亭说。
俞梢云原本想说立刻让人去厨房熬一碗,闻言也就没多话,毕竟裴溪亭才吃了药,少吃荤腥也是好的。他说:“裴文书喝了粥就休息片刻,晚些时候再喝一碗药。”
裴溪亭闻言露出想死的表情,俞梢云不与他对视,怕听见什么“我不喝”的诉求,转头对元方说:“待会儿你帮裴文书上药,我在屏风外头等着。”
不到万不得已,俞统领是不能离开殿下半步的,裴溪亭闻言对元芳说:“你们俩一起去外头等着吧,我若是实在不方便,再喊你。”
元方点头,说:“那你先喝粥。”
裴溪亭斜着身子把粥喝完,元方伸手接过碗,就和俞梢云一道去了屏风后头。
裴溪亭拉下床帐,解开中衣,小心翼翼地涂抹伤口,他身上痕迹多,一罐子药堪堪不够用,尤其是那处,火辣辣的疼。
太子殿下睡得很沉,裴溪亭涂着涂着忍不住低头啃了口宗随泱的脸,泄了愤,又继续蔫蔫巴巴地涂药。
晚些时候,苏重烟端了药碗来,先哄着裴溪亭喝了,至于殿下的那一碗,醒来再喝也无妨。
裴溪亭把药闷下去,赶紧塞了一块儿糖,瓮声瓮气地问:“殿下什么时候才会醒?”
过会儿天就要亮了,苏重烟收回把脉的手,说:“短的话一二时辰,长也不会超出三个时辰,总之你们好好睡一觉,殿下就能醒了。”
裴溪亭闻言“哦”了一声,偏头看向元方,说:“你别守着我了,先回去收拾收拾,赶紧睡觉吧,睡醒了再过来看顾我。”
四目相对,元方“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转头就走了。
裴溪亭收回目光,赶紧把俞梢云和苏重烟都赶出去,倒头睡了。
房门轻轻关上,廊下的近卫悄无声息地换了班。游踪从后院廊下过来,上了二楼,对俞梢云说:“你回去休息,我来守着殿下。”
“还是你去休息吧,我不累。”俞梢云看了眼游踪的黑眼圈,问,“人审得如何?”
“人证物证俱在,定罪没问题,但霍月的藏匿之处,仙音也不知道。我一时没忍住,下手重了,人已经断气了。”游踪目光阴沉。
“仙音听命于霍月,哪怕人不死,也多半审不出霍月可能藏匿的地方。”俞梢云安抚了一句,随即说,“霍月与裴文书达成合作,就迟早会再次现身,如今要紧的还是等殿下醒来。”
游踪颔首,也没有回去休息,心里放心不下,就站在廊下静等。俞梢云了解游大人的脾性,没有赶人,继续杵在门前当门神。
百媚坊不在清净的地方,天亮的时候,楼底下无可避免的热闹起来了,吆喝声叫卖声层出不穷。
太子自来不是会清道的排场,底下的人也不会擅自这样安排,俞梢云吩咐近卫,说:“去食楼,看着厨房熬一盅乳粥过来,再备点清淡的小菜,等殿下和裴文书醒来后好用。”
近卫应声去了,等提着食盒回来的时候,屋子里还是没有动静。
俞梢云有些着急,说:“不会出什么事吧?”
“或许只是没醒。”游踪说,“毕竟昨夜累着了。”
也是,俞梢云一下就冷静了。
俄顷,苏重烟按着时辰过来,见俞梢云和游踪还杵在门口,便说:“时辰差不多了,我进去瞧瞧殿下。”
俞梢云颔首,上前推开房门,让苏重烟一个人轻步进去,免得打扰。不曾想,苏重烟很快就出来了,神色不大对劲。
俞梢云眼皮一跳,心中突然不安,也不顾忌了,直接进入屋内。游踪见状也跟进去,快步走到床前一看,被子底下只剩下太子殿下一人。
裴溪亭不见了。
俞梢云环顾四周,快步走到窗前,挑开帘子一看,那后头有一扇窗是开着的。
第79章 故纵 小裴跑路记录(一)
百媚坊关门大吉, 楼上楼下能活动自如的全是自己人,任谁都没有想到,裴溪亭竟然就这么悄无声息地飞了。
俞梢云和游踪彻夜守在门外, 未曾听到窗户响动的声音,不知那一扇被窗纱遮掩、开着的窗户是否是裴溪亭特意留着的,他在那会儿就打算好了?
百媚坊二楼离地面不高, 有元方在, 把裴溪亭安全弄下去不是问题;窗户背巷, 少有人来往, 但街上已经热闹起来了, 正好可以掩盖屋中的声响,不被人察觉;裴溪亭劳累了一晚,怎么看怎么蔫儿, 着实不像是个满心满眼打算着跑路的姿态,他们谁都没防备——天时地利人和, 裴溪亭打算得明明白白, 跑得利利落落, 留下一群人干瞪眼。
宗随泱已经醒了,披着外袍坐在床沿, 手中的药碗已经冷透,他一口未喝,旁人也不敢劝。
宗随泱记得昏睡过去前,裴溪亭还结结实实地嵌在自己怀里,激烈的情/事让裴溪亭出了汗, 心跳蓬勃有力,小暖炉似的烘着他。没曾想一睁眼,怀中空无一人, 若不是地上、床上都是他们昨夜欢/好的证据,身上还留着掐痕和咬痕,他差点以为昨夜又是一场春/梦。
屋中气氛压抑,俞梢云跪在床前,苏重烟在床边侍疾,都沉默不语。
“为着缉捕逆贼,恩州城门布控,进出森严,溪亭若要出城,必得留下姓名或是动用令牌。”俄顷,还是游踪率先出声打破了沉默,“城门有笼鹤司的人,大家都认得溪亭,只要见到人影,必会在不伤他的前提下把人带回来。”
“他此时不会出城。”宗随泱垂眸,语气微冷,“元方一个人来去自如,山路水路都拦不住他,但带着溪亭就不一样了。溪亭本就不会武功,如今身子也不利落,走不得穿山渡水的路,因此他们必定会在城内寻找一处安全隐秘之所藏匿。”
宗随泱话里的冷意令人骨寒,苏重烟斟酌一瞬,轻声说:“裴文书身上有伤,还有发热的症状,必定要去买药。”
他故意提起裴溪亭的身体情况,除了表明城中一切卖药的商铺都需要看守,说不准能有发现,其外就是想帮裴溪亭服个软,生着病呢,好歹要怜香惜玉,毕竟殿下瞧着是真动气了。
是啊,哭叫了半夜,结果发着热都不耽误哆嗦着胳膊腿儿爬下床跑路,裴溪亭图什么,宗随泱心里清楚得很,但越是清楚,心中越是撕扯,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怒。
“传令通判府,说我宫中人为歹人掳走,已入恩州境内,下落不明,即日起全城搜捕,任何一处地方都不得放过,哪怕是狗洞猪圈也给我掏上一掏。”宗随泱目光阴郁,一锤定音,“三日之内,我要人的下落。”
门外的近卫应声而去。
“现在知道急了?”傅危收到消息,快速赶来,方才走到门口就说,“我早和你说过,把‘元方’放在他身边就是个‘祸害’,两个天不怕地不怕地凑一窝,一个有心眼,一个有手脚,能干出什么事来?你非不听,要装什么体贴大度、谦谦君子,现在好了,你的人跑了,连带着我找了许久的人也没了影。”
宗随泱面色不虞,没有说话。
游踪见状说:“如今那个霍月下落不明,有元方在溪亭身边,也能保他安全。”
“这话说的,”傅危“唰”的打开扇子,凉声说,“若不是仗着‘元方’,他能跑出这间屋子吗?老实待着,又何须考虑安全?”
“只要人安全,找几日总能找出来。”宗随泱把药闷了,递给苏重烟,苏重烟行礼,轻步退了出去。
宗随泱抬眼看向傅危,说:“你既然着急,那就赶紧去找,若是让我先找到人,我不保证会做出什么事来。”
宗随泱再恼怒,到底不会弄死裴溪亭,但元方就说不准了。傅危明白,闻言笑了笑,说:“殿下这么恼,那可别再为了心肝宝贝插手我的家务事了,免得再次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您不怕疼,我听着都替您臊得慌。这次,我要把人带走。”
宗随泱没说话,默许了,傅危见状不再多话,出门找人去了。
屋中静了静,宗随泱看向俞梢云,说:“你很好,做事利落,嘴巴更是跑得快,我的话也约束不了你。”
“属下有错,任凭殿下责罚。”俞梢云磕头。
宗随泱淡声说:“是有错,不是知错,更不是认错,对吗?”
俞梢云抿唇,又闷声磕了个头,说:“属下没有保护好殿下,此为一错;违抗殿下命令,擅自搅扰裴文书,此为二错;将裴文书带到这里却没有看好人,此为三错。殿下如何责罚,属下都甘愿领受。”
这些年来,俞梢云尽职尽责,宗随泱清楚明白,若是真按照主子受伤、下属便是护主不力的规矩来办事,以他受伤的次数,俞梢云早就被打死了。这次霍月的事情,他们都防不胜防,宗随泱没想着怪罪谁保护不力,但属下违抗上命、阳奉阴违,这是大忌。
若是平常,宗随泱必定重罚,偏偏这次情况特殊,他看着俞梢云,犹豫该如何处置。
“殿下。”游踪捧手,说,“在俞统领心中,无论如何,殿下的安危和身子都是最要紧的。当时情况紧急,除此以外也是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了,毕竟若是找人来伺候,先不说是否有碍于殿下的安危,溪亭也是万万不肯答应的。”
宗随泱听到裴溪亭的名字,目光微晃。
游踪见状又说:“溪亭当时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宗随泱问。
“他说,您是他的。”游踪说。
宗随泱指尖蜷缩,没有说话。
“殿下与溪亭两情相悦,若是因为歹人诡计而生出嫌隙,岂非不美?何况殿下本就不喜外人近身。俞统领违抗命令,的确该罚,但事出有因,又偏偏是左右都选不得的路,他也是没法子,此中为难之处,殿下心如明镜,自然能体谅。”游踪稍顿,随即又说,“好在溪亭是个实心眼的明眼人,必定知道俞统领此举非是存心折辱他,殿下更没有这个意思,不会误会了去。”
游踪搭一张梯子,俞梢云再磕头认错,殿下也就顺成章地下来了。
“你亲自去找,三日为期,否则并罚。”宗随泱看了眼俞梢云,“起来,出去。”
俞梢云磕头谢恩,起身行礼后快步出去找人了。
游踪走到床前,说:“溪亭此次的确胡闹了些,身上有伤就乱跑,这不是折腾自个儿吗?只是不知他为何要如此,若是有什么误会,把人找回来,好好说清楚才好。”
“他在逼我向他服软、认错、袒露心意。”
裴溪亭不要宗随泱的沉默忍耐,不要似是而非的答案,什么露水情缘都是幌子,他要的是宗随泱明明白白的一句喜欢。
宗随泱若去,便要顺他的意,若不肯顺他的意,便不要去,自此天高海阔,当真来个“爽完就散”。
这是一出离家出走,更是欲擒故纵,引敌来投。
宗随泱终是忍不住,叹了一声,骂道:“欠收拾的东西。”
*
裴溪亭打了个喷嚏,额头上的帕子掉在榻上,被元方伸手捡起,扔进了盆里。
元方伸手摸了摸裴溪亭的额头,说:“还没退热,不会烧成傻子吧?”
“不至于,温度不高。”裴溪亭裹着被子,眼睛都睁不开,半虚着,声音也嘶哑至极,“我睡一觉,明儿起来就好了。”
元方不大放心,说:“不能请大夫来瞧瞧,好歹弄点药回来吃。”
“你去,那和自投罗网有什么区别?”裴溪亭蔫蔫儿地说,“跑路不出半天就被逮住了,丢死人不说,宗随泱现在必定还没消气,我要落到他手里,小命休矣。”
元方说:“谁让你闹腾?”
“谁闹腾了?我有我的战术,我的节奏,你不要随便质疑。”裴溪亭振振有词,“姓宗的被我扒了衣裳,虽说他不吃亏,我有私心却也是好心帮忙,但到底违背人家意愿了,这事儿我不占。以他的脾气,今儿我要是不走,这会儿他必定不可能搭我,要和我冷战。”
“现在好了,冷战变热战,你等着被逮回去收拾一通吧。”元方凉声说。
裴溪亭撇了撇嘴,说:“反正我有我的目的,宗随泱肯定能明白。咱先躲几日,估摸着他该消气了,再看他作何抉择,他要是不来找我,我就和你浪迹天涯,再不搭他了。”
元方无情地说:“我带着你,能浪迹一个小山谷就算运气好了。”
裴小趴菜无力反驳,闷头自闭了。
这时,门板响了三声,随即一人推开门板,快速钻了进来,正是玩具铺子的老板,耗子。
“哎哟我的祖宗们,您二位到底是犯了什么天条了!”耗子一进密室就开始报告外头的情况,“城门戒严,那些能蹿行的山路、水路甚至悬崖边都有人把守。通判府打着要把恩州翻过来的气势到处找人,连院墙边的狗洞、街上拉粪桶的车都没放过!这还是明面上的官路子,此外还有咱们道上的追索令,短短半日发了三百多道!”
耗子捧手,佩服地看着二人,“您二位现在是黑白两道都在找的人物,哪怕是那些杀人全族、穷凶恶极的歹人都没有这样了不得的排场呢!”
元方:“。”
“当然,我也很佩服我自己,竟然敢收留您二位这样的大佛,”耗子说,“我,小命休矣!”
“耗子大哥别怕,事情没有你想象的这么严重。”裴溪亭落下被子露出脸,宽慰道,“你照常开门做生意,我和元芳就在这密室里躲着,等风头过去,万事大吉。”
这密室就在玩具铺子里,原本是耗子给自己打造的躲灾窝,毕竟在外头混的,谁知道会不会遇到生死大劫,没想到先拿出来供奉这两尊大佛了。
“大佛,您可别忽悠我。”耗子往外一指,“我才从城门口回来,可瞧见那儿多了些人,个个儿劲装配刀,其中一位我从前打过交道,他娘的那是笼鹤卫啊!笼鹤卫亲自守城门,您二位别是得罪东宫那位了吧?而且看这架势,还不是得罪得一般狠!”
元方闻言看向裴溪亭,后者谨小慎微,不敢开腔。
耗子见状呵呵一笑,全明白了,说:“罢了,我遇上你们,是我倒了八辈子的霉,我认。现下天色还早,我先去把我的后事准备准备,再把所有积蓄拿去上香,祈求菩萨保佑我下辈子别再遇上您二位。走了,您二位好好休息。”
一番话说得裴溪亭好生汗颜,连忙伸手阻拦,说:“耗子大哥留步。”
耗子果然停步,转头对上裴溪亭诚挚的眼。
“此事是我们连累了你,但你放心,你不会死的。”裴溪亭说,“最多挨一顿毒打。”
耗子突然释怀地笑了。
“你放心,如果我们真的被发现了,我一定会挡在你面前,绝不让人伤你分毫。”裴溪亭拍着胸脯保证,随即又虚弱地咳嗽了一声,“但你看我现在,连床都下不了,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耗子说:“所以?”
裴溪亭赧然地笑了笑,矜持地说:“烦请耗子大哥偷偷帮我买点药回来,要消炎止痛的药膏——房/事后用的那种。”
今日上午,耗子刚从隔壁铺子回到店内,就在帐子后头看见了不知从哪儿出现的两尊大佛。裴溪亭微笑着瞧着他,还是那张脸,但眼皮和嘴唇是红肿的,白皙的脖子上充满痕迹,整个人从内而外的散发出一种风流情/欲,他不是不经事的毛头小子,自然懂这是什么情况。
——所以,您二位是在逃命的路上还抽空激烈地搏斗了一番吗!
耗子不知道,也不敢问,点头答应后就转身出去了。
裴溪亭叹了口气,说:“耗子大哥人真好。”
元方说:“让他去买药,不会暴露吗?”
“耗子大哥不是消息灵通,人脉广嘛,肯定不会去明面上的正经药铺买药。”裴溪亭叹气,“发烧没啥,忍忍就过去了,可是我的屁/股真的好痛。”
姓宗的那玩意儿长得吓人就算了,技术也烂得要死,还中了春/药,裴溪亭突然有些庆幸,觉得他真是长了个金刚屁/股。
污言秽语,元方耳朵疼,说:“我不想听。”
裴溪亭委委屈屈地瘪了下嘴,又闷头继续自闭去了。
这边,大好人出了店铺,反身锁上门,正思忖着去哪儿买药最安全,不必暴露两尊大佛的踪迹从而连累自己,转头就对上一张人脸。
耗子吓了一大跳,捂着剧烈跳动的心口说:“你是?”
“听说你消息灵通,我想请你帮我找两个人。”俞梢云说,“若能找到,自然有大把金银相谢。”
眼前这人打扮低调,气势也低调,但来头绝对很高调,又恰好是找两个人,耗子心里打鼓,面上竭力装作寻常,说:“我平日里的确偶尔接些买卖消息的活计,但也不敢夸下海口,说什么消息都有,阁下若是不介意,不妨先说说那二人的特征线索,我想想是否能替你找人。”
俞梢云闻言拿出两张画像,一一打开,第一张是裴溪亭的画像,且是自画像,惟妙惟肖。第二张上画着两张脸,一副俊俏清秀,一副粗犷普通,正是元方的真容和惯常易容所用的相貌。
我嘞个老天,耗子在心里苦笑,不料俞梢云突然问:“你这模样,莫非认识?”
耗子抬眼对上俞梢云探究的眼神,思忖着否认必定惹出嫌疑,便真假参半地说:“这二位,我从前的确见过,但有一段日子了,如今人在哪里,我真不清楚。”
俞梢云闻言微微眯眼,端详了耗子片刻,微笑着说:“我是请你帮我寻人,不是来找你询问此二人的下落。”
说错话了!耗子喉结滚动,说:“既然如此,我可以试着帮阁下找找,但不一定能找着人。”
“无妨,只要尽心。”俞梢云目光温和下来,拿出一张千两银票递给耗子,“这是给你跑腿的,若三日内真能找到人,还有重酬。”
俞梢云说罢就转身离开了,步伐匆忙,估计还要去打点下一处。
耗子收回目光,拿起银票放在眼睛上空,微微抬头,唏嘘道:“跑个腿就值千两啊,大佛就是值钱。”
耗子突然有些动摇了,凭心而论,他和两尊大佛没什么特殊的交情,今日收留二人也是恐惧于那一把杀人无形的匕首,可如今那二人的敌人是太子啊,以太子的行事风格,那俩迟早要被逮住,那早一日晚一日有什么区别呢?如此做,他自个儿还能撇清关系。
可是,耗子转念一想,若他把两人交出去,按照事态的严重程度,这对野鸳鸯估计要变成死鸳鸯了。
到底是两条性命,耗子叹了口气,把银票往怀里一塞,打算先去买药,其他的再说吧。
耗子心里打着鼓,满心疑虑,步伐快,没注意路过前头一条巷子口时,俞梢云突然现了身,若有所思地盯着他。
“统领。”近卫出现在俞梢云身后,着急地说,“咱们不赶紧去找人,在这儿杵着做什么?”
“那个人有些不对劲。”俞梢云说,“他在紧张。”
近卫闻言一思索,说:“先前刚到恩州的时候,裴文书不是找了此人打探百媚坊的消息吗?他们是认识不错。您说,裴文书他们是不是被此人藏起来了?”
俞梢云当机立断,“跟着他,看他去做什么。”
近卫“诶”了一声,快步跟了上去,俞梢云转头,继续去打点下一家。
天很快昏暗下来,俞梢云在百媚坊门口等着,近卫快步跑过来禀报,喘着气说:“没有可疑的。”
近卫跟了一路,见耗子鬼鬼祟祟地行至黑市,心中愈发奇怪,大白天的,何必如此?再继续跟到药铺,心中更是一跳,心说莫不是猜着了,这人是来帮裴文书买药的!
“可您猜他买的是什么药?”近卫一拍手,“壮/阳药!他买了,自己在药铺里和水吞了!难怪一路上都鬼鬼祟祟,这事儿确实不好见人。”
俞梢云闻言失望地叹了口气,抱臂说:“可我总觉得他不对劲,他若是没鬼,看着我那么紧张做什么?”
“耗子干的是买卖消息的活计,最是灵活,你跟他一路,难说他有所察觉,故意遮掩,好让你们打消怀疑。”游踪从门后出来,看了一眼近卫,而后又说,“既然怀疑,再查再探就是了。”
“还是游大人周全。耗子在那黑市熟门熟路,和药铺老板也是老相识,万一打了什么眼神暗号,咱们一时也察觉不到。”近卫当即说,“属下立刻去向药铺老板打探!”
俞梢云点头,等近卫走了,方才看向游踪,踌躇道:“殿下可休息了?”
“哪里睡得着?”游踪说,“殿下亲自出门找人了,现下还未归。”
他看着俞梢云,说:“你在踌躇什么?殿下既然处置了你,你奉命就是了,难不成非要殿下按规矩将你废掉半条命,你才安心?”
“我阳奉阴违,殿下要杀我,我都不说半个字。”俞梢云叹气,“如此轻拿轻放,我心里越不踏实。”
“你的难处,殿下哪里不能体谅?可他不得不说,否则愈发没了规矩。”游踪顿了顿,又说,“说殿下恼你自作主张,不如说是在恼自己,他是多克制的人,昨夜失了智,成了发疯的兽,偏偏承受的还是溪亭,偏偏一觉醒来人还没了影,如今不知窝在哪里受罪。”
他叹了口气,说:“溪亭是个胆大包天的,心眼多,一颗牛心,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们俩自己纠缠自己的,我们外人管不着,但殿下现在心绪烦闷,你有心思不踏实,还不如尽快将人找到,那才是殿下的良药。”
俞梢云抹了把脸,转头又去找人了。
*
耗子回了药铺,蹑手蹑脚地进入密室,将药罐子从袖子里掏出来递给元方,说:“大佛们,告诉你们一个不好的消息,有人找上我了。”
裴溪亭惊讶地说:“这么快?”
“这人要我帮着找你们俩,而且他应该是怀疑我了,今日一直跟着我。好在我在黑市里有熟人,佯装买了一副壮/阳药,把人瞒了过去。”耗子疲惫地说。
裴溪亭感激地说:“谢谢耗子大哥,大哥仁义,大哥慈悲,大哥智谋无双!”
耗子微微一笑,正要说话,突然听见外头传来一道敲门声,接连三下,不紧不慢,但每一下都敲在三人的心头。
寻常铺子关门,谁会特意敲门?
三人本就心虚,这下都变了脸色,尤其是耗子,好似听到了阎罗殿的召唤。
“开、开吗?”耗子心惊胆颤地问。
裴溪亭喉结滚动,艰难地咽了下口水。
第80章 欲擒 小裴跑路记录(二)
门外人若是寻常客人, 开不开门都无妨,若是跟着他来的,他不开门反倒显得心虚, 引人怀疑。
耗子站在门口调整呼吸,伸手打开了门。
“客人”站在门外,统共三人。为首之人当是主子, 身穿玄色暗纹飞鹤长袍, 长发束冠, 华贵玉剑也似。耗子对上他的目光, 一双凤眼凛冽压抑, 令人遍体生寒,不用想,这是有天大的来头。
耗子慌忙捧手, 说:“这位爷,有何吩咐?”
宗随泱不语, 身后的近卫说:“我家爷有桩买卖要与你做, 因为事情紧急, 不得不多加叨扰,还请勿怪。”
这话说得还算客气, 但也没有黑人留下怪的余地,耗子笑了笑,说:“爷客气了,我这闲着也是闲着,没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只是不知爷要和我做什么买卖?”
宗随泱看着耗子的眼睛, 说:“不如进屋详谈?”
不知怎地,耗子一对上那双眼,就心里直跳, 天知道那双眸子是怎么生的,如此漂亮,这般危险。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暗自祈祷老天爷保佑,哪怕是要收了那两尊活佛,也请给他留出一条逃命的路来!
“怎么?”耗子不过一瞬间的迟疑,宗随泱眼皮微压,意味不明地说,“不方便?”
“怎会怎会?我光棍一条,店铺里没有女眷,哪有什么不方便的?不过是看爷身份尊贵,怕小店的破木头椅子脏了爷的袍子罢了。”耗子一边说一边请“客人”们入内,笑容殷勤。
一个近卫随着宗随泱入内,另一个仍然站在店门口,右手握着刀柄,虽然看不出丝毫恶意,但也实在挤不出半分善意。耗子收回目光,转身提起茶壶给宗随泱倒了杯茶,这位爷不会碰,他也不在意,只当是招待礼数。
耗子放下茶壶,说:“不知爷要与我谈什么生意?”
“我府中有人走失,正在恩州境内,麻烦老板帮我找到他。”宗随泱说。
密室并不彻底隔音,元方耳朵灵,一听到宗随泱的声音,立刻转身和裴溪亭做了个拳头的手势。
裴溪亭生无可恋地倒在床上,这才半日,姓宗的就摸到这地方来了?
俞梢云已经来过了,他不觉得宗随泱此时再来真是为了谈生意,多半是盯上了耗子,要亲自来探探。
耗子再狡猾,哪里逃得过虎口龙牙?
裴溪亭拉上薄被,盖住了脸,面容安详。但不过一瞬,他一个咸鱼翻身,捂着屁/股一瘸一拐地走到密室前,龇牙咧嘴地抵在墙上偷听。
店内,耗子挠了挠头,说:“不瞒爷说,今日您是第二位来找我帮着寻人的了。按来说,我不该多问,怕冒犯了贵府的隐私,只是我见爷身份非同寻常,寻思着能让您亲自来找的人必定不凡,不知是不是穷凶极恶之徒?”
他搓了搓手,赔笑说:“小店生意小,我就一条命,可经不住这样危险的买卖啊。”
“你多虑了,走失者并非是穷凶极恶之徒,”宗随泱稍顿,随即说,“乃是我家中阿弟。”
裴溪亭隐约听到这话,瞬间咬牙切齿,谁是你弟!屁/股都被你捅了,还说什么阿弟,你以为这是骨/科小说吗?宗随泱你这王八生的,嘴比龟壳硬!
元方蹲在一旁,感觉身旁的人好似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球,怕他一个冲动直接冲杀出去,不禁伸手握住他的肩膀,轻轻捏了一下。
裴溪亭回过神来,伸手画圆,做了个运气的姿势,长舒一口气,勉强压制住了。
“阿弟?”耗子心说方才您说话的神态可不似寻常兄弟啊,可要形容那表情,他又择不出个适合的词来,总觉得若用那样深厚得堪称缱绻的目光看自己的弟弟,是否有些不妥啊?
总归眼前这位和屋里那位的眉眼并无任何相似之处,耗子猜测兄弟之说只是遮掩,“契弟”倒是更有可能。那屋里二位莫不是出墙的红杏和偷枝的鹰,缠缠绵绵飞到恩州,把正牌男人引来捉/奸了?
“我们闹了些情绪,他今日离家出走,躲起来不肯见我,可他一个人在外面,我也不放心。”宗随泱看着耗子,“早一时见到人,我便早一时宽心。”
话音落地,宗随泱身后的近卫解下腰间的金子放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说:“烦请兄弟费费心。”
耗子看着那一袋子钱,沉甸甸的,砸在桌上的声音偏偏像催命的钟声。他抬眼对上宗随泱漆黑的眼,喉结滚动,说:“太多了,等我找着了人再收报酬也不迟。”
宗随泱微微一笑,说:“这是怎么个说法?”
他这一笑,耗子心里越是打哆嗦,连忙说:“恩州也不小,想找人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况且我猜测令弟心中胆怯,必得想尽办法躲藏,这样就更难寻找他的踪迹了。这若是找不到人,我哪里好意思收这么多钱?”
“胆怯?”宗随泱微微摇头,“他敢离家出走,哪里还会胆怯?”
“做的时候不怕,做了却后怕,倒是不冲突的。”耗子赔笑,“做弟弟的本就敬畏兄长,令弟离家出走,若是知道兄长亲自来抓自己,怎能不怕?哪怕您不会将弟弟如何,可家规到底森严嘛。”
宗随泱闻言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环顾四周,脚上挪动,就走到最近的柜台前,负手巡视起来。
他姿态闲适,像随意进店瞧瞧的客人,但耗子却心惊胆战起来,忍不住飞快地瞥了眼对门墙前的橱柜。
一墙之隔,裴溪亭也屏气凝神,细细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安静片刻,宗随泱才不疾不徐地说:“我如今倒也没想着要如何罚他,只想快些将人找到。”
是呢是呢,等把人找到再往死了罚,裴溪亭撇撇嘴,他才不上当。
“是了,爷疼爱弟弟,哪里舍得真把人如何了,左不过教训两句就是了。”耗子说。
宗随泱闻言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耗子喉头一紧,连忙说:“爷宽心,我尽量帮爷找到。”
宗随泱却说:“两日内,我必须要见到人,今日便算作第一日了。”
耗子一瞪眼,“啥!”
裴溪亭在里头也跟着一瞪眼,怎么突然就从三日变成两日了?这个先不论,姓宗的来者不善,果真是盯死耗子了。
“我不是不讲道的人,只是这会儿心情实在不好,懒得讲什么道。”宗随泱走到耗子面前,巨高临下,“你名声在外,若是名不副实,我砸了你的招牌,也算帮旁人指路,你说是不是?”
耗子苦笑,干笑,笑不出来。
裴溪亭也笑不出来,他算是听明白了,姓宗的不仅盯死了耗子,甚至已经确定耗子知道他们的下落,这话是对他说的。
明晚之前乖乖回来,否则他就要跟耗子算这笔窝藏罪。
此外,这话说给耗子听,便是威逼利诱:若是耗子把人交出来,他不仅既往不咎,还有重金酬谢,否则就要被他们牵连。偏偏他们是“兄弟”,一家人折腾不出个生死来,耗子这位好心人却是实打实的外人,后果难料。
那只要耗子不是傻子,就知道该和谁做这笔买卖啊!
这个老奸巨猾狠辣无情辣手摧花的货,裴溪亭在心里抓狂,恨不得冲出去咬死姓宗的算了,好在他偏偏还有一分智,现下冲出去,他最多咬姓宗的一口,但绝对会被收拾得祖宗十八代都不认识!
姓宗的语气如常,还有心思和耗子多话,可越是这样,裴溪亭心里越是打鼓,只有四个大字:风雨欲来。
要不这会儿老老实实出去“自首”算了?他现在身上还有伤,姓宗的应该不至于再磋磨蹂/躏他吧?实在不行,大不了他抱着宗随泱的大腿痛哭一顿,识时务者为俊杰嘛,不丢人。
可裴溪亭转念一想,这样回去,功亏一篑不说,气势都矮了一截,还怎么和姓宗的打擂台?那他今天早上艰难地从床上爬到元芳后背的窘态算什么?算他膝盖很坚强吗!
操!
裴溪亭在里头抓耳挠腮,进退不易,耗子便在外头抓耳挠腮,敢怒不敢言,只能以目光央求。
宗随泱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便走了。
耗子:“……”
出门走了几步,宗随泱步伐未停,说:“把铺子守好了,耗子出门买药、买饭时不必惊动。”
近卫应声,没敢问殿下既然已经确信裴文书就藏在铺子里头,怎么不抓,不是着急见到人吗?
宗随泱的确着急,但也明白自己此刻情绪波动,并不平静,若是立刻见到裴溪亭,那坏东西最喜欢激人,他万一一时不慎中招、没控制住,将人伤着了,如何了得?
总归不过一夜的时间,先冷静下来,明日再去抓人。
宗随泱做好打算,不料当晚就收到盯梢的消息,说那耗子急急忙忙去药铺买了退热的药,还是一剂重药,不知该吃药的人烧成什么样子了?
“殿下昨夜无法自控,必定是伤着裴文书了,再加上……”房中之事到底隐秘,苏重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太多,只含糊说,“还是早些将人带回来,让我瞧瞧,仔细清洗上药才好。”
俞梢云给宗随泱披上披风,宗随泱出门时,身旁有人问:“是否要让傅廊主同行,如此元方那里,我们不必费力。”
俞梢云闻言看了眼宗随泱,本以为殿下这次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留下“隐患”了,没曾想还是那句“再看”。
一行人风风火火地赶往玩具铺子。
*
裴溪亭正跪在垫子上给自己化妆。
元方在旁边拿着镜子,评价说:“跟鬼一样。”
“你不懂,”裴溪亭转头,眨了下一双下睑乌青的眼睛,严肃地声明,“这叫病弱妆。”
耗子蹲在一旁,叹气说:“其实不化的时候更显得我见犹怜一些,这会儿更想让人揍一拳。”
“有这么丑吗?”裴溪亭左看看右看看,大白脸嫣红腮,乌青眼苍白唇,明明就很病弱啊。
元方说:“你觉得殿……你兄长是瞎子吗?看不出来你这脸上糊墙了?”
“这不能怪我,只能怪这脂粉买得不好。”裴溪亭坚决不责怪自己的化妆水平,并且举例证明,“你瞧瞧被铃铃带的风靡京城的荷花玉容妆,那就是我化的。”
青铃铃生得白嫩,平日无需敷粉也可,裴溪亭只是以胭脂绘妆罢了,要是真让他来一套全妆,青铃铃估计要立刻栽下花魁宝座,夜间再穿一身白衣出门游荡一圈,就能收割不少吓死鬼。
元方暗自腹诽,没有说出口,以免招来裴溪亭恼羞成怒的殴打,只说:“所以你为何要大晚上起来创作这款病弱妆?”
“我睡不着,提前排练一下。”裴溪亭一边照镜子一边说,“等人打上门来,我肯定是跑不掉了,但我要争取时间让你们跑,到时候我就顶着这张脸往地上一倒,兄长他不就被我牵绊住脚步了?”
耗子闻言欣慰地说:“算你有义气,还惦记着让我跑路呢。”
“耗子大哥,你别怕,你最多是出去躲几日,等我回头把人哄好了,你又能回来做生意。”裴溪亭安抚说,“钱,我一个子儿都不少你的。”
“钱,我都不奢求了,留下我这条小命就成。”耗子随便往地上一坐,叹气说,“你那兄长,杀意内敛,必定是个杀人不眨眼的。”
裴溪亭拍拍胸脯,说:“放心,有我在。”
元方呵呵一笑,被裴溪亭握拳打了一下腿。
裴溪亭紧接着说:“耗子大哥不碍事,芳,你到时候千万扭头就跑,别管我。你先拿着家当出去大鱼大肉几天,等我来接你。”
从前宗随泱愿意替他拦住傅廊主,可如今不同了,姓宗的必定更愿意顺水推舟,让傅廊主将元芳这个“祸害”带走。裴溪亭原本打算不向元芳求助,他自己绑着床单从二楼滑下去也成,可又怕他不在,宗随泱迁怒元芳,傅廊主趁机把人带走。
思来想去,他这一招激将还是太不周全了,裴溪亭心情低落,认为除了他自己脑子不好以外,宗随泱也要负责,毕竟他脑子本来只是微残,是昨晚被宗随泱捅成半残的。
“我的事情不要你操心。”元方说。
裴溪亭刚吃了药,脑子闷疼,这人一生病,难免脆弱敏感些,裴溪亭偏偏又是个偶尔不灵光的,闻言误以为元芳心里有气,便偏头看向他,露出几分愧疚的意思。
元方叫他这表情吓了一跳,说:“我没凶你,可不许哭。”
裴溪亭撇嘴不说话,元方伸手抹了把脸,说:“我真是让你别操心的意思,脑子本来就烧着,再操心,火越烧越大,真烧傻了怎么办?你在百媚坊看我,让我去买鸡丝粥的时候,我就把逃亡路线都打算好了,本以为真的要带你跑路,没想到你只是在玩儿激将,不过这样更好,少你一个拖油瓶,我能跑得更快。”
裴溪亭闻言松了口气,说:“那你跑了之后呢?作何打算?”
“我要先回西南一趟,既然被廊主逮住了,就不能再闷头跑第二回,否则真是作死。我先回去一趟,求廊主宽恕,再寻隙跑去邺京看你。”元方说,“这本是早就打算好了的,毕竟我不可能一辈子不回家,因此哪怕你不搞这一出,等我们回去了,我也要先和你暂别一段时间。”
“可有了前车之鉴,傅廊主还会让你跑第二回吗?”裴溪亭担忧道,“他会不会把你关起来,让我们此生永不复相见?!”
“他只要不打断我的腿,我就能跑,可他也不会打断我的腿,”元方轻笑,“我的腿值钱。”
裴溪亭闻言松了口气,信誓旦旦地说:“你别担心,我们以一个半月为期,若是我届时没有见到你,我就去西南找你。”
仙廊自建立以来,还没有被人摸着具体位置的,裴小趴菜口气倒大。但元方没有泼他冷水,点头应了,说:“成。”
两人自顾自地商量着后续的安排,没有发觉耗子已经跌坐在一旁,生无可恋地看着他们。
西南,廊主……莫不是仙廊?是了是了,难怪这人一手匕首玩得见血无痕,杀人无形,这不是别处的杀手,是仙廊的高手啊!
恩州戒严,笼鹤卫现身城门,方才离开的那位“兄长”来自邺京,又是那等雍容华贵的气度,而眼前这两尊大佛先前也没有否认自己得罪的是东宫那位……
“呃!”耗子突然倒吸一口气,仰身倒在了地上。
当今太子哪有什么阿弟,这尊活佛分明是太子的情弟弟!太子殿下被人戴了绿帽子,一路追来,而他竟然收留了这对胆大包天的野鸳鸯!
耗子眼前白茫茫的一片,见裴溪亭膝行几步扑上来,焦急地替他揉按心口,不由得咳嗽了一声,气若游丝地说:“我死后,烦请在我埋尸之地留下一罐黄酒,如此,我走的路上也不寂寞清冷。”
裴溪亭诚恳地说:“耗子大哥,你不要死,你不要死啊!”
“裴公子,今生,是你愧对于我,来世麻烦与我红尘相遇,莫名其妙地赏我金银珠宝无数,权当补偿你我今生的这桩孽债。”艰难地留下遗言,耗子双眼一睁,“呃”了一声,便偏头咽了气。
裴溪亭不可置信地看着耗子,突然捂住胸口,仰头无声大哭,俯身趴在耗子身上泣涕涟涟。
元方坐在一旁,抬手鼓掌,面无表情地夸赞道:“此情此景,二位还有心情演戏,心情之舒达,值得在下学习。”
耗子睁眼复活,裴溪亭起身端跪,两人拘谨一笑,笑意矜持。
元方翻了个白眼,起身拍拍裤子,说:“别闹了,赶紧把你的鬼脸擦了,上床躺着。”
裴溪亭苦兮兮地说:“趴着睡,我睡得不舒服,根本睡不着。”
“你先前灌了药,等肚子消化,药效一上来,自然就能睡着了。”元方说着,俯身将裴溪亭从地上抄了起来,吩咐耗子去倒水。
耗子笑呵呵地说:“成,小的来伺候少爷。”
他摇头晃脑地走到脸盆架边,把先前烧好的水壶拎起来,倒了小半盆水,再混合冷水,伸出指头试探温度,差不多了,就将帕子浸了进去。
裴溪亭趴在床头,见耗子把热帕子递过来,就露出一排白牙表示感谢。
元方抖了抖帕子,正要往裴溪亭脸上糊,突然耳朵一动,猛地坐了起来。
见状,裴溪亭和耗子同时一凛,耗子一个打滚就躲到了床边,裴溪亭爬起来躲在元方身后,用指头戳他的肩膀。
“有人在撬锁。”元方说。
裴溪亭闻言蹙眉,说:“姓宗的才懒得撬锁,直接叫人撞开门就是了。”
姓宗的,很好很好,宗是国姓呀。耗子微微一笑,蹑手蹑脚地蹭到两人身旁,说:“别是我的仇家深夜上门来杀我的?”
“是也无妨,我帮你解决了,权当感谢你收留我们。”元方说。
耗子立刻抱拳,感激高手。
“隔着门,谁能知道?”裴溪亭小声说,“说不准就是个偷儿,来偷你钱的。”
这都算是最好的情况了,耗子叹气。
三人按兵不动,裴溪亭听不到什么动静,就老实躲在元方背后不动。
元方听见门推开的声响,伸手拔出了腿间的匕首,在密室门打开的那一瞬飞快地掠了上去,刀刃直刺对方喉咙。
不曾想来人早有所料,开扇挡住匕首,温和地看着元方,说:“倒是没退步。”
元方下意识地收力,后退三步,垂首道:“冒犯廊主了。”
“跟我走。”傅危说罢不等元方回答,闪电般伸手按住元方的肩膀,猛地将人拽了出去。
元方如泥鳅般滑溜,反手躲开,又被傅危拽住,附耳道:“人家小两口闹情趣,你跟着掺和什么?覆川可不是好性儿,他疯起来没边,你不怕死,倒是替你的好少爷想想,他担不担得起你这条命?”
元方闻言抿唇,只这刹那间的失神就被傅危一个手刀劈晕,俯身扛上了肩膀。
傅危转头朝裴溪亭笑了笑,傅廊主生得好,笑起来温文尔雅,偏眼里没有温度,再好看的笑也暖不了人。偏他又不是宗随泱,裴溪亭到底有点怯,但不妨碍嘴上不服输,说:“你敢打他,我就告诉殿下,你等着看好戏,撺掇我逃跑!”
“……”傅危闻言眯了眯眼,却没说什么,毕竟带着人远离是非之地要紧,转身快步离开了。
裴溪亭阻拦不了,只得捶床,偏头看向耗子,却见后者已经跪在地上了。
“……不,大哥,”他小心翼翼地说,“你干嘛呢?”
耗子结结巴巴地说:“那那那那是是仙廊主人吗?”
“是是是的呢。”裴溪亭答。
耗子白眼一翻,又晕厥了过去。
裴溪亭抹了把脸,伸手去搀扶耗子,说:“耗子大哥,现在就剩下你我相依为命,这里已经不安全了,要不你赶紧带我跑……”
话音未落,裴溪亭突然目光一颤,似有所觉,几乎是木头颈子似的,僵硬地转回头。
男人悄无声息地出现,一身玄袍,浑身冷气,宛如暗夜厉鬼,不仅来吓人,还要来索命似的。他身形高大,头几乎顶着门,占据了裴溪亭的全部视线。
宗随泱先打量了一眼密室内不能入眼的陈设,略有不满,随后才垂眼看向跪坐在床一脸呆滞的裴溪亭,眼中没有半分怒意,竟然含笑:
“跑?”他倚着门框,微微歪头看着裴溪亭,好奇道,“又打算跑哪儿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