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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第 24 章 嫉妒意味着占有,占有意……

    “那好吧, 我的第二个秘密。”齐凛满不在乎地摸着下巴,“我见过未来,彤彤小朋友, 你将臣服于我。”

    邪魔蜘蛛显得更加心烦意乱起来。

    它看不穿、摸不透眼前这个年轻的灵能者,这场对话也完全不像是一个邪魔和一个人类之间发生的。或者干脆说,一切都反了过来,眼前这个傲慢的灵能者才是对话的主导者。

    例如现在,它其实很想继续挖掘第一个秘密。它有试着说:“你的师父, 知道你的这些秘密吗?”

    “这位邪魔,你很八卦哦?但这是第三个秘密了。”齐凛眨了眨眼睛,也许是因为提起了心上人, 他的笑容变得真心实意起来,“等会儿我再告诉你。”

    说罢, 他再次抛起了硬币, 这次又是正面。

    “又轮到我问问题了,”齐凛笑眯眯地说,“邪魔眼里的现实世界, 是什么样子的?”

    邪魔从左到右地摆动了每一根蛛脚,蹲伏在笼子里说:“你了解这个又有什么用?人类,我们所见的现实是灵能波动的具象化,是你们心灵破绽构成的色彩漩涡。而且对我来说,‘嫉妒’这种情绪的色彩更加鲜明……然而,就算我设法向你解释了, 你也不会解。”

    “可是我很好奇。”齐凛也蹲了下来, 平视着它的眼睛们,“这么说,邪魔的感官其实可以直接‘看’到心灵破绽……那我呢?你看到的我是什么形象?”

    “一团五彩斑斓的东西, 因为太亮了,分不清是灵能还是破绽。”邪魔有些消极地回答,“从没见过你这么奇怪的灵能者,别人都在忙着封闭和掩饰自己,只有你在迫不及待地发光……和找死没什么区别。”

    “这么说就算在邪魔的眼里,我也是那个最靓的灵能者。”齐凛自恋地撩了撩额发,看起来对这个回答很满意。

    而刃瞳者看起来几乎想翻白眼了:“你可以开始抛下一轮硬币了吗?”

    “当然,亲爱的彤彤。”

    齐凛从善如流,再次抛出了硬币。

    不过这次仍是正面。邪魔自暴自弃地说:“问吧。”

    齐凛问:“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也看到心灵破绽吗?这听起来就很酷。”

    听到这个问题,邪魔来了精神:“有个最简单的办法——”

    “堕落变成邪魔就免了。”

    “那没了。”邪魔趴回了笼底,跃跃欲试的带毒螯肢重新垂了下来,“人类没有那种天赋,就像你们生来不长翅膀,飞不了。”

    “你是没见过飞机吗朋友?”

    “……”邪魔沉默了一会儿,“没见过。”

    “哦,”齐凛换上了一副“我很抱歉”的表情,“没关系,下次我带你去坐就行了。很多人都没坐过,你别自卑。”

    邪魔说:“我们可以换个话题聊了吗?我感觉你一直在人身攻击我,从来没停过。”

    “我的本意只是现代科技很强,又没有说你们邪魔很弱。”齐凛耸了耸肩,还是很善良地决定换个话题。

    他再次抛出了硬币,但连续第三次抛到了正面。

    邪魔看向齐凛的眼睛:“你作弊?”

    “我要是作弊,就直接拿出个两面都是正面的硬币了。”齐凛摊开双手,示意手心的硬币没有被动过任何手脚,“概率学,朋友,概率学就是这样的。大不了等你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保证告诉你第三个秘密。”

    “你问吧。”邪魔嘟嘟囔囔地说,它知道眼前这个灵能者没必要作弊,因为他看上去甚至挺想找人分享秘密的;或者即便他作弊了,它也分辨不出来,该死的灵能锁链封闭了它绝大部分的力量,而游戏规则总是由强者制定的。

    这次齐凛思考了一会儿,将硬币夹在修长的五指间旋转玩弄,片刻后才说道:“我要把你带在身边,邪魔,你觉得怎么样?你教我如何使用灵能感官,去‘看’到心灵破绽;而我带你了解现实世界,随便你挖掘灵能者的秘密。”

    邪魔足足沉默了几十秒,才感叹道:“你真是个疯子。”

    “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但也是个天才。”邪魔补充道,“我可以接受这个提议,对我来说又没什么损失。不过你确定你的教派允许你这么做——带着个邪魔在外面乱晃?我猜大多数灵能者看见这个场景都会瞬间应激,然后开始无差别攻击我们俩。”

    齐凛摸了摸下巴:“确实,我得想个办法……要么不让师父知道,要么让师父心软同意。”

    说到他师父,刃瞳者突然又想起来:“你还没有告诉我第三个秘密!”

    齐凛的眼睛弯了弯,笑得很坏地说:“我还以为事实显而易见呢——我也想睡我师父,而且我没瞒着他。”

    等会儿……他想睡你,你想睡他?你知道,他也知道?

    邪魔的八只眼睛都瞪圆了,从左到右仿佛依次写了八个大字:“那你们怎么还没睡?”

    “哦,我们alpha之间的事情,你少管。”齐凛拍了拍它的脑袋,语气异常和蔼,就像对待一只小狗,“或者等你长大了再去问问一只叫做‘心藻’的邪魔,它可比你懂多了。”

    这个天才灵能者真的很奇怪。邪魔蜘蛛眯了眯它近似于节肢动物的无机质眼睛,并没有对这种拍打产生什么反应。

    邪魔不是一种动物,而是一种概念化的事物,当然不可能有感情,也不会同情或者解任何人类;就好像灵能的存在本身,类似于自然界的闪电或是潮汐,自然而然,不会因任何人而产生喜怒。

    它猜想眼前的人类或许是因为能和邪魔对话,所以对它们产生了不应有的共情。那这何尝不是一种可以被利用的心灵破绽呢?

    刃瞳者的思维在飞速地运转,寻找着任何可能被自己攻破的薄弱点。

    但在那之前,它突然发现齐凛向自己伸出了手。

    那只手越来越近,直到紧贴着它的眼睛。

    “虽然现在我不能直接牵着你的项圈,带你在外面逛逛,不过……”齐凛的语气很轻松。

    在邪魔看疯子一样的目光中,他面不改色地挖下了一只蜘蛛眼睛,擦擦干净揣进了兜里:“我还记得,你们邪魔的碎片也是带灵能的呢。走,我带你去遛个弯。”

    他就这样带着一只邪魔的眼睛出了门,兜兜转转地来到了暌违已久的《亚空间》酒吧。

    依旧是万众瞩目的待遇,这次他的红发吸引了更多的目光,兴许是形象上的微妙变化让他显得更加狂野,这让人对他有了更多大胆的想法。

    台前的酒保十分热情地招待了他:“天哪!大明星,你真的很久没有出现了诶!”

    齐凛坐在吧台前,扬了扬下巴要了一杯今日份的推荐饮品,然后一饮而尽,将高脚杯倒过来放置在桌上。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邪魔的眼睛,放在高脚杯的杯底。

    它看起来像一颗半透明、浑圆、毫无瑕疵的水晶球,只是其中浑浑蒙蒙地凝聚着深色的影子,像一道混沌的裂隙正在窥视着世间。

    酒保在不觉间屏住了呼吸:“这、这是什么?”

    “一块碎片。”齐凛歪过头看了看他,“一般人可看不到它。”

    他的意思其实是:除非拥有一定程度的灵能天赋,否则普通人是看不见邪魔碎片的。

    但酒保误解了他的意思:“这东西很贵重吗?那你赶紧收起来吧,这里人太多了,千万别弄丢了。”

    “没关系,弄丢就弄丢了,反正它的主人还落在我手上。”齐凛嘀嘀咕咕地说,“别傻乎乎的吃下去就行,否则到时候做个灵能胃镜,难受死你……”

    他也不管酒保听没听懂,就单手将高脚杯举了起来,好奇地透过这颗眼珠看向酒吧里的每个角落。

    他看见在这半透明的球体里,除了灵能之外,还有一些别样的色彩在流转——那并非是人类眼中的色彩光谱,而是不曾在科学或者文字中出现的别样观感,只不过齐凛暂时还不能将它们分清或者命名。

    不过,他猜测这里面最强烈的色彩,也许就是刃瞳者最在乎的“嫉妒”之色?

    齐凛开始着迷地盯着这抹色彩,他能感受到它代表了不远处那一对alpha和omega之间强烈的情绪,只不过双方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嫉妒意味着占有,占有意味着渴望。

    “哎,还是心藻更懂事,这确实就是爱。”

    齐凛开始有些怀念最早俘虏的那头邪魔了。要是心藻来得更早一点,早在他生气于师父给一个陌生omega临时标记的时候,它肯定会立马意识到齐凛就是嫉妒了。

    谁也不能被师父标记,或者标记师父。齐凛就是这么想的,所以当时他才会那么生气。但那时的他还没意识到,其实自己内心深处还有一个小小的例外:除了我自己。

    现在齐凛回味过来了,原来他从小就在想方设法地把师父变成自己的,就算还没有意识到原因,也要先抓到手心里,断绝其他人的觊觎——这就是坏孩子的行事准则。

    齐凛觉得很欣慰:不愧是我!

    第25章 第 25 章 “不要啊师父,会死人的……

    这个晚上齐凛好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就像沈渊第一天教他使用灵能时那样兴致勃勃。

    他举着邪魔的眼珠,透过它看到了一个光怪陆离的现实世界。

    原来每个人的内心都有那么多的破绽,那么多的不满足和不快乐。他以为每个活着的人至少是自我完善的, 但其实缺陷和崩溃才是世界的常态。

    在邪魔的眼睛里,每个人都像筛子一样充满了漏洞。随便哪一种情绪都随时可能火山喷发,或许彻底撕烂脸上的面具和平静的生活,被亚空间里的邪恶生物趁虚而入,颠覆现实世界里的秩序。

    但其实人们没必要这么忍耐的。

    齐凛发现那些说着“我讨厌社交”的人, 其实会因为在傍晚时分独自醒来而痛哭失声;说着“我讨厌外出”的人,其实宅居在家时也并不感到快乐;说着“我冷酷无情”的人,其实只是害怕没有人爱着自己, 害怕自作多情,害怕自己渴望着被爱的脆弱灵魂被人趁机伤害。

    每个人都言不由衷、身不由己, 也从不关心别人的言不由衷。

    而邪魔只要看见那块谎言色彩最浓烈的区域就足够了。

    齐凛在这时忽然很想见到师父, 他想问问沈渊:这也是大宗师所承担的东西吗?

    他曾经以为大宗师的责任是邪魔,但现在他发现并非如此,难怪沈渊总告诉他“现实世界和灵能一样重要”。因为大宗师的责任是人, 这些在深夜里痛哭的凡人。

    齐凛最后坐在某个大楼的顶层,向下望着灿烂的夜灯。他果然还是更喜欢天上的月亮和银河,不过没关系,脚下的灯火是师父希望他看见的。

    他垂着双腿,任由身后的长发在夜风中徐徐吹荡。

    他慢悠悠敲出的文字最后又被一个一个地删掉了,只给师父的号码上发出了一条短讯:【我在十字街发现了邪魔, 快来。】

    他想象着沈渊收到短信会露出什么表情, 大概是凝重的,也可能要被吓一跳——因为齐凛从来没发过这种类似求救的短信,他只会像个愣头青一样独自冲进邪魔巢穴里, 然后把它们统统杀干净。

    但其实齐凛只是想和他在楼顶坐上一小会儿,浪费浪费大宗师宝贵的时间,像小时候那样。

    小时候有一次下大暴雨,齐凛被困在沈渊的书房里,于是干脆就披着他的外套在旁边安静地等着,听窗外的大雨劈头盖脸地砸向大地,可被玻璃阻拦后只剩下令人安心的白噪音。而墙角的电子火炉在安静地跳动,师父签着字的声音沙沙作响。

    那天小齐凛睡得很好,那种幸福感至今都难以忘怀。以至于只要一想到今后他还会和沈渊分享这样的日子,就会有幸福的余韵在回响。

    而今天的齐凛就在回忆和畅想中等待,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身后有动静。

    他有些失望地发现,来的人并非师父,而是大师兄辛永望。

    “我听说你在这里发现了邪魔?”辛永望落地时就开门见山地问,“需要多少援手?”

    “一个人就能解决。”齐凛说,“不过我刚好抽不开空,我找师父另外有事……”

    辛永望看着他,感觉十分无奈。也就只有齐凛这个恃宠而骄的小师弟敢这样使唤大宗师了!他难道不知道师父有多忙吗?

    “算了,反正我也已经来了。”辛永望叹了口气,“邪魔在什么位置?我替你解决了,你早点回去吧。”

    齐凛指了指方向,然后才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说:“你暂时还看不到它,但很快会出现。”

    辛永望张了张嘴,有些困惑:“你是说,你发现了邪魔,可邪魔还没出现?”

    齐凛笑了笑,知道这件事很难被解,于是换了个更通俗的说法:“哦,对的,你知道我新获得了一些感知邪魔的能力。你就当这是另一个预言吧,赶紧去,也许一个人都不用死。”

    他说完,又马不停蹄地问:“师父在哪呢?我真的想见他了。”

    “大宗师在灵能源泉附近,似乎是那里又发生了异动……”

    “他又在镇压源泉了,这次有受伤吗?”

    “我不清楚,但他应该很快能解决,和以前一样。”辛永望说,“你先别打扰他。”

    齐凛又笑了笑,说:“但现在不一样,我可以去灵能源泉帮他了。”

    他是对的。辛永望望着眼前这个年轻alpha,发现小师弟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成长为一个强大而成熟的继承人了,大宗师一定会乐于在灵能源泉见到他,与他并肩作战的。

    他们短暂地告别,齐凛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高处的灯火阑珊间。

    辛永望看着他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略微失了神。

    他想起自己几天前,其实曾经和大宗师有过一段简短的对话。

    那是关于卫英光这次被邪魔趁虚而入的事情的,他向大宗师提起了自己非常在意的事:“齐凛他,似乎又多了某种特殊的灵能力?他好像能预感到邪魔的动向,甚至提前发现将要被邪魔盯上的人。”

    “那是灵能源泉给与天才的馈赠。”大宗师解答了辛永望的困惑,“齐凛的灵能还在进一步蜕变,类似于预知的这种能力前所未有,我教导不了他,你们也无法解他。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会一直关注他。”

    有师父在,齐凛总归会走在正途上的。

    辛永望非常相信大宗师,但他还是出于谨慎地提醒道:“师父,我仍有点担心齐凛对邪魔的态度。例如他之前曾经俘虏过一只邪魔,在听说对方被杀死后还表现得很不高兴。我恐怕他会继续和邪魔接触、沟通,甚至对它们产生信任……”

    “我会和他好好谈谈。”沈渊目光深沉地说,似乎是回想起了一些事情,“不管他是否领悟到,原则就是原则,邪魔永远是我们的敌人。”

    ……

    辞别辛永望之后,齐凛直奔着灵能源泉而去,到了地方才发现残余着的灵能波动——这里已经经历过一场大战了,而沈渊显然再次独自解决了问题。

    齐凛有些懊恼于自己的迟到,自己也许不拿着那颗邪魔的眼球出去玩,这次就能赶上与师父并肩作战了。他不知道沈渊是否受伤、伤势多重,只能试着找了一圈。

    很稀奇的是,沈渊既不在医务室里处伤口,也没有在冥想室里祛除灵能腐化,而是独自站在一间昏暗的档案室里。

    “师父!我回来了!”

    齐凛兴冲冲打开门的时候,就看见沈渊正站在一块贴满了照片的线索板前,那上面的文字多到令人眼花缭乱,但最醒目的一张照片则被齐凛一眼认出来了——这不是灰烬都市里那个幸存者聚居地的航拍图吗?

    “师父,你在看灰烬都市吗?”齐凛把脑袋挤了上去,“我听说灵能源泉刚刚发生异动,你受伤了没?让我看看!”

    沈渊的思绪完全被他给打断了,伸手将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按回去,叹了口气说:“没有伤口。你坐好。”

    “哦!”齐凛收起了自己多动的手脚,乖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有些幽怨地盯着他师父的后脑勺,“师父,你要躲我躲到什么时候啊?”

    “我没有躲着你。”

    “可是你洗澡的时候都锁门了!”

    “……我一直都锁门。”

    “哦,我才知道……对不起,师父,我最近才开始偷窥你洗澡。”

    “……”沈渊无语的表情一时间十分精彩。

    齐凛十分自觉地问:“这次关我多久禁闭啊?”

    沈渊终于回头瞥了他一眼:“关你一年,你就会改吗?”

    “嘿嘿,不会。”齐凛露出十足得意的笑容,然后趁着挨打之前连忙转移开话题,“你为什么在这里看灰烬都市的情报?那里又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沈渊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只是想起一些过去的事情。”

    “你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齐凛探着脑袋继续看那张错综复杂的线索板,“是我们在一起之前发生的事吗?”

    “没什么值得说的事情。而且,是在我收养你之前……”沈渊还是没忍住弹了一下他的脑瓜,“你给我说话注意点。”

    齐凛叫了起来:“我怎么不知道那是收养!你想假装我们是很纯洁的关系,现在可太晚了,师父,你都标记过我了!”

    “那真是我今年犯过最大的错误……”沈渊再次后悔不迭。

    此时齐凛暗红色的眼珠狡黠地转动着,沈渊心里油然生出不好的预感。但他阻拦得太迟了,齐凛还是坏笑着说了出来:“还是说,师父,你希望我喊你daddy吗?”

    沈渊瞪向他的眼睛,过了很久深吸一口气:“齐凛。”

    “到!”齐凛坐直了身体,“师父我错了!师父你罚我吧!”

    “严肃点,齐凛,认真在这里看完灰烬都市重建的资料,然后交一份六千字的建议书给我。”大宗师冷酷无情地说,“明天我就要看到。”

    这次齐凛傻眼了,他发出了惨叫声:“不要啊师父,会死人的——”

    “撒娇无效,你给我老实坐着,好好反省一下你这张胡言乱语的嘴。”

    第26章 第 26 章 你就一定要当个被宠坏的……

    儿时的场景似乎重现了, 但是以一种齐凛感觉想哭的方式。

    现在轮到他自己坐在书桌前奋笔疾书了。他还得时不时地翻看旁边比他还要高的文件柜,从里头找到合适的文献来引用,然后抓耳挠腮地帮那群榆木脑袋想到更好的点子, 关于如何重建城郭、恢复交通、运输物资、重塑工业、引渡居民……

    他确实上过课,沈渊也确实试图教过他这些东西。但是……他果然还是好恨这些文书工作!现在更恨了!

    齐凛欲哭无泪地咬了咬笔杆子,在头疼欲裂的缝隙里偷眼去看沈渊的身影。

    他师父专注地翻看文件已经有一阵子了,重新戴上了他的那副聊胜于无的眼镜,认真沉思时眉头略皱, 看起来分外性感。

    他好像暂时顾不上管在开小差的徒弟。

    齐凛于是心念一动,突然想到:师父现在的心情是什么样的,和我一样觉得又难过又轻松吗?师父的心灵是否和别人一样, 也有欲说还休的特别色彩……那现在岂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

    坏心思一旦生起,就很难再压抑下去了。

    齐凛趁着大宗师的沉思期间, 偷偷从口袋里拿出了那颗邪魔的眼球, 然后透过它看向了眼前那道渊渟岳峙的身影。

    他首先看到了暗色的基调,像一枚混沌的琥珀,包裹着极其深沉的夜色, 明明蕴藏了很多情绪,但被一双无情的手磨平了踪迹,掩盖了光芒。

    原来这就是邪魔眼里的大宗师沈渊,像一把藏在匣中的刀。

    锋锐无匹,可是隐姓埋名。

    他和齐凛是决然不同的两种灵能者。齐凛是不守规矩的天才,而沈渊则是世人眼中完美的最强灵能者, 他永远沉稳、智、毫无破绽, 镇守了灵能源泉十多年,没有出过一丝差错,几乎给人以一种全知全能的神明印象。

    “齐凛。”

    沈渊的呼唤打断了齐凛出了神的凝视, 他看到师父深深皱起了眉头。

    沈渊显然察觉到了灵能腐化的气息,他问:“你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齐凛将这枚圆形的珠子放到了桌上,乖巧地回答说:“是之前干掉的一头邪魔的眼珠子,师父,我发现邪魔的眼睛能看到不太一样的世界。”

    不出所料的是,大宗师并不赞同他的这种做法。沈渊看了一眼这块邪魔的碎片,淡淡道:“处掉它,齐凛,你知道这不符合规矩,别让我再看见你和邪魔厮混在一起——碎片也不行。”

    齐凛的狡辩在出口之前就被堵了回去,他只好耸了耸肩。

    如果换作以前,他应该已经忍不住开口和师父争吵起来了。和邪魔斗智斗勇是他的天赋能力和个人爱好,他始终觉得这么做无可厚非……直到现在也是。

    但他也能解师父口中的规矩。于是齐凛说:“我会处掉它的,师父。只是……如果我没有天赋,师父,如果我是个很普通的灵能者,你还会像现在一样偏爱我吗?”

    哦,在他问出声之前,其实他已经很确定答案是肯定的。

    而沈渊也很确定他在明知故问,揉了揉眉心地说道:“这和遵守规矩有什么关系?你就一定要当个被宠坏的小孩,是吗?”

    齐凛盘腿坐在椅子上,给了他师父一个更好的答案:“没有安全感的小孩就是会一直寻找自己被偏爱的证明啊,师父。我只是害怕让你失望,害怕你丢掉我,所以一直执着于成为最特殊、也最好的。”

    这次沈渊沉默了很久,好像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齐凛。过了一会儿,他才说:“你知道那不会发生。”

    “我现在知道了,师父,你当然不会丢掉我。”齐凛得意地笑了起来,眼角带着情意朦胧的红晕,“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我们一起度过的那些时间,那些永远不会复制或者重来的时间。哪怕我现在死了,也依旧会是你生命里最特殊的那个。”

    “别胡说。”沈渊皱了皱眉。

    他们在柔和的灯光中对视,齐凛就像一头慵懒的猛兽般趴伏着,放肆地将脑袋搁在自己胳膊上,歪着头打量沈渊。

    沈渊看到了一些过去未曾注意到的细节,例如红色如流火的发尾,嘴角狡黠又邪恶的弧度,轻轻敲打着旋律的指尖。他的小弟子如今身量颀长,眉角斜飞入鬓,比起从前纯粹的张扬更多了一分危险性,已经是个很强大的alpha……如今他还愿意乖顺地坐在讨厌的办公桌前被罚写文件,只不过是因为还肯听自己的话。

    一只从小养大的狮子,已经拥有了噬主的能力。谁也说不清他现在的隐忍是出于多年来的习惯,本能里被许多场教训所镌刻进去的敬畏……还是那份难以捉摸的爱?

    沈渊庆幸自己将一瞬间的动摇掩藏得很好。

    他从齐凛手里接过了那枚邪魔的眼球,用灵能将它揉碎成齑粉,然后最后一次警告他:“处掉那头邪魔。”

    “我会的。”齐凛拉长了声调地回复着,没忘记为自己讨价还价,“那我可以少写一千字吗?师父,求求你了。”

    大宗师默许了他的请求,并像以前一样叹了口气:“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

    ……

    结束了这天的冥想之后,齐凛就穿着睡衣、趿拉着拖鞋走向关着邪魔的牢笼,他嘴里甚至还叼着一根牙刷。

    “咕噜咕噜……”齐凛刷着牙说,“你好啊彤彤,晚安,我是来道别的。”

    无精打采地坐在笼子里的邪魔一瞬间惊起,瞪大了剩下的七只眼睛:“你要杀我?为什么?我以为我们的交易进行得很愉快!”

    “因为师父不让我们交朋友……”齐凛用一种很做作的语气说。

    “哦得了吧,你根本不是那种会听话的乖小孩!”

    “好吧。”齐凛耸了耸肩,将牙刷放回杯子里,开始说另一些实话,“因为我已经知道你们邪魔眼里的世界长什么样子了,接下来我可以自己去看,用不着你的眼睛了。”

    “什么?!”邪魔立起身子,眼珠子们震惊地盯着他不停看,“不可能,人类永远不可能学会心灵视野,不可能的,你才拿走我的眼睛不到两天……”它说话混乱,因为脑子也不敢相信,此刻不停重复着的话更像是想要说服自己。

    “这就是灵能,朋友,”齐凛轻松地说着,“这个领域对我来说没有不可能。”

    他伸出一只手,隔着灵能牢笼释放出一股极具侵略性的灵能,它沿着锁链涌了上来,化为一只巨手扼住了邪魔的咽喉。

    “等等……”邪魔蜘蛛仍旧在试图挽回局面,“我们可以进行更多交易,我们可以做朋友的!你难道不想知道亚空间更多的情报……”

    “但你学得太慢了。”齐凛盯着它,笑容既天真又邪恶,仿佛早已洞悉它内心所图谋的一切计划,“我才不和差生交朋友。再见了,彤彤,我会记得你的。”

    邪魔在惨叫声中化为碎片,被驱逐向亚空间中,只在周围的空气里留下一圈涟漪。

    而齐凛端着他的牙刷杯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间,只是在路过窗边时,凝神看了一眼外面的夜色。

    他对着那夜幕嘟囔:“你怎么也来找我?不怕我顺手把你也碾碎了吗?”

    “不,年轻的大宗师,你暂时不想杀我。”夜色中的一对狭长横瞳如此回复道,然后是一对雄壮的鹿角组成了远方影影幢幢的密林。

    “你怎么能肯定呢,亲爱的麋狮?”齐凛靠在窗台前说,“所有邪魔都是灵能者的敌人,没有例外。”

    “因为我不仅仅是敌人,也是你的野心。”麋狮低下头回复道,“你可以从我这里学到更多东西。想要试试吗,灵能者?”

    齐凛暗红色的眼睛望着深沉夜色中的天际线,过了一会儿才回复:“不,不行,师父会生气的。”

    他阖上了窗户,任由晚风将窗棱吹动得扑棱作响,自顾自拿着牙刷杯回房间了。

    他的五千字作业可还没写完呢!才没功夫和这些话痨邪魔闲聊。

    齐凛必须要再次重申自己有多讨厌这些文书工作。他想象自己成为大宗师之后的日子里要如何应对这些东西,要像沈渊一样分出一半的时间来埋头苦干么?那他大概会很快就被榨干变成行尸走肉的。

    或许他到时候可以再改一些规矩,比如组建一个秘书和顾问团队,要不奴役一些邪魔让它们每天工作12个小时?反正邪魔又不需要工资。

    又或者……干脆哄着师父来继续做这些事情吧?虽说他完全可以想象到沈渊不赞同的眼神,但只要自己故意办砸那么两三件事情,师父肯定又会看不下去地出手干预。

    看吧,坏学生就是可以把师父吃得死死的。

    齐凛耸了耸肩,于是开始绞尽脑汁地继续写作业。他把自己刚才的设想也写进去了,有点希望师父不会仔细去看,但又存了点“就让师父看见吧”的坏心思,想象沈渊这次会不会抽出鞭子来,像小时候那样严厉对待自己。

    等到天色蒙蒙亮的时候,他才写完了这份作业,然后兴冲冲带着它去找他严厉的老师了。

    沈渊的行程总是控制很精确,这个时间他正在进行一些日常的晨练,例如使用灵能打一百个十环。

    他注意到了齐凛正在靶场外专注地看着自己,但并没有打乱接下来的计划。只是在暂停的时候接过齐凛递来的水,说:“你现在更应该在继续写你的建议书。”

    “我已经熬夜写完了,师父。”齐凛洋洋自得地说,“我不想错过早练,所以就来了……师父,我想和你切磋一下!”

    他紧盯着他师父,笑容逐渐兴奋起来。

    第27章 第 27 章 “……大宗师……心跳………

    沈渊答应了他的申请。

    他们师徒在过去也经常切磋, 只不过更多的其实是沈渊单方面的教导。

    齐凛的一切战斗技巧都来自沈渊。而且不止是战斗技巧,还有灵能知识、世界观和自我的认知、社会化的训练……他对他的熟悉,就好像左手认识右手一样自然。

    不过, 最近齐凛的成长实在有些惊人了。

    他也有些东西并不来自沈渊,例如天生的战斗直觉,和一股夹带血腥气的悍勇,还有他最近从灵能源泉那里获得的预感能力。

    这些都让沈渊稍微多花了一点时间,直到天色彻底大亮的时候, 才算是完全击败齐凛,将他重重地抛到了垫子上。

    而齐凛还气喘吁吁地不太服输,翻身从垫子上爬起来, 捋开自己被汗湿的额发露出光洁的额头,整个人好像又能变得更兴奋些, 跃跃欲试地扯开了自己的上衣, 说:“师父!我们再来比过吧,我的灵能才刚刚热身呢!”

    他没头没脑地还想扑上来。沈渊花了点巧劲抓住他的下巴,看着他汗津津的脸取笑他:“那你的热身要热到什么地步?出这么多汗, 今天还能不能做别的事了?”

    “那就把别的事都放到一边吧。”齐凛吐了吐舌头,眼神亮得像半透明的红宝石,长发已经贴到了汗腻的结实身体上,“师父,你该不会是害怕打持久战会输给我吧?”

    沈渊轻笑了一声,松开手说:“你还差得远。”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齐凛抓住了他的手, 贴在自己滚烫的脸颊上, 眯着眼睛舔了下干涩的嘴唇,“师父你在看哪里呢?我说的持久战是灵能。”

    烈酒味的信息素在汗水和喘息中迅速蒸腾,年轻alpha确实很清楚自己有哪里最诱人。他坏笑着睁大眼睛, 露出自己曾经最纯洁无辜的眼神看着师父,好像在反过来指责他心思不纯。

    “没大没小。”沈渊不轻不重地骂了他一句,“你哪方面都还差得远,收起你脑子里的坏心思!起来滚去洗澡。”

    “唉——”齐凛被他的灵能重新抛回到了垫子上,爬起来时故意哀怨地叹了口气。不过他并不气馁,而是慢悠悠去拾起了两人凌乱的外套。

    “我先去放热水了师父……”他说着说着就走向了浴室,如今他已经很熟悉这处地下基地了。

    这里并没有过多的生活痕迹,都是一些简单的基础设施、冥想室、训练场,还有就是沈渊的书房和档案室。一切都围绕着最深处那个禁忌的灵能源泉来建造,这里简直就像是一座囚禁着大宗师的监狱,让他这辈子都被无形的铁链所束缚住。

    齐凛打开冷水冲澡,任由冰冷的水流冲刷过汗湿的肌肤和突突乱跳着的血管,让战斗带来的躁动慢慢冷却下来。

    等他出来时,见到师父刚刚结束了自己的训练日程,正脱了上衣往浴室里走。沈渊难得呼吸也有些粗重,脸颊上带着一些运动后的薄红,雪松的气味仿佛也松融了些许。

    师徒俩短暂对视了一眼,沈渊清楚看到自己的逆徒脸上写了一行字:我可以偷看吗?

    对此,沈渊的回应是劈头盖脸砸过来的一件衣服,彻底将齐凛的上半身给罩住了。里面传来齐凛闷声闷气的话:“可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臭小子。”大宗师哭笑不得地又骂了他一句,“别给我在里面看到你,到时就不是写作业那么简单了。”

    威胁十分奏效。齐凛在师父的外套里缩了缩脖子,乖乖地应了一声是。

    他那小脑瓜里在想什么?别是又在期待一顿鞭子了吧。沈渊有些头疼地发现,自己过去惩戒他的方式似乎都变得不太合适,他们之间的关系在自己的严防死守下依旧在向着歧路发展。

    沈渊褪下衣物站在淋浴间,开大了冷水龙头,任由冰凉的水流冲刷下来,将脑海中翻涌着的思绪一并抚平。

    这些天来他冥想的次数也有所增加,关于齐凛的一切事务都变得有些难以决策,而这些犹豫都起源于齐凛那天在焰火下的那个吻——

    “师父!”

    他的思绪突然被一声呼唤打断了。

    沈渊有些控制不住地生气起来,一半是因为刚才的耳提面命最终还是没有奏效,另一半却是因为自己不合时宜的回忆却被当事人所打破……他有些恼羞成怒了,即使这并不应该。

    沈渊深吸了一口气:“你最好是有什么要紧事,齐凛。”

    外面的齐凛声音有些模糊,回答道:“师父!我需要你,我需要你,你能不能过来……”

    从没有听见过齐凛这样的声音,沈渊心头涌上一丝不对劲的感觉。他只来得及快速披上浴袍,打开门向外看去。

    然后映入眼帘的就是一道瘦高的黑影,还有一抹深沉如渊的黑色刀刃,笔直刺向了他的心口。

    沈渊的反应很快,闪躲开了最致命的位置,可惜他刚才将防备卸下得太彻底——他在灵能源泉附近失神了,这是他身为大宗师本不应该犯下的错误。

    眼前这名邪魔利用了这个错误,用灵能腐化的利刃刺穿了他的左肩。只差一点点,他的心脏就会因这次偷袭而停止跳动。

    下一刻,大宗师的灵能瞬间席卷而出,将眼前人形的邪魔轰飞出去,牢牢钉在墙面上。

    它裂开嘴发出尖锐的笑声,发出常人难以解的呓语声:“……大宗师……心跳……破绽……”

    “心之鼓噪。”沈渊一字一字地念出了眼前邪魔的名字。

    而它歪了歪头,显然没有过去的任何记忆。它只不过是在亚空间诞生的一抹概念罢了,曾经它被齐凛心中求而不得的苦痛所吸引,如今它则看见了沈渊心中身不由己的隐忍。

    两名灵能天才的心灵破绽令它重塑了身躯,并重新在现实世界中诞生。灵能源泉的剧烈波动令它力量高涨,追寻着邪魔的本能来到沈渊面前,递出了一把最锋利的刀。

    沈渊还是太小看了心之鼓噪,它有时弱小到无人在意,但有时也强大到足以伤害世间最强的灵能者。

    世间利器千万,唯爱伤人至深。

    “咳咳……”沈渊深琥珀色的双眼紧紧盯着这头邪魔,他咽下了喉头涌上来的血,使用灵能潦草封闭了自己的伤口,然后咬着牙轻声说,“我会记住这次错误带来的教训。”

    说罢,他的灵能在刹那间激发,将这头邪魔再次搅成碎片,送回到亚空间。

    他没时间处伤口,只能任由灵能腐化向着四肢百骸的经络中蔓延,只因为他已经感觉到了更多异常的灵能波动。这些年的经验为他解明了异常的原因:灵能源泉正在暴动。

    眼前这头邪魔的出现代表了大宗师在一刹那间的懈怠,这或许是这场暴动造成的结果,但也可能是暴动发生的成因之一。

    沈渊带着这道伤口和浓重的血腥味赶到外面,果然能看到更多的灵能邪魔正在从亚空间里源源不断地出现。

    凡世间没有任何仪器、设备或者肉眼凡胎能够识别这些灵能生物,必须由灵能者来进行处,而大宗师正是最初的、也最重要的一道防线。沈渊想也不想地启动预案,命令他的门徒们即刻准备待命,去捕捉逃逸向外面社会的邪魔。

    而在这里,在灵能源泉的附近,他相信有自己和齐凛在,足以解决绝大多数的邪魔。唯一的问题是:他身上的伤允许他作战多久?

    沈渊尚未估算出结果,他已经听到了齐凛的声音。

    “师父!你怎么样!”

    齐凛远远地看到了捂着肩膀的沈渊——师父受伤了?是谁能正面击中大宗师的胸口,让他显得如此虚弱?

    年轻的灵能者感到心急如焚,不顾四周灵能邪魔仍在陆续出现,他加速赶到师父的身边,立刻就察觉到一股极为邪恶的腐化气息,顿时紧张到手足无措:“该死!我得先清出一条路来,你需要先处一下伤口。”

    沈渊抬起手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只是命令道:“把我的作战甲胄带来,我们需要尽快封锁整片源泉地区,不能让这些邪魔引发更多灵能暴动。”

    “但是你这幅样子能——”

    “这是命令。”

    齐凛张了张口,看着沈渊的脸,胸膛剧烈起伏,过了一会儿后咬了咬牙:“是,大宗师。”

    他低头领受命令,为师父带来了作战时的甲胄,与他并肩作战。现在他就如年少时的幻想一样,能在灵能源泉的附近战斗,和师父一起承担灵能者的使命了,可心中却并无一分一毫的喜悦……只有滔天的怒火和心焦。

    随着他锐利如刀的灵能在战场上展露,齐凛像要将所有的怒火转化为恨与血,他就像一头杀戮机器一样冲进邪魔最密集的地方,浩瀚的灵能几乎要如有实质地扩散向每一寸战场。

    但这里不是别处,而是灵能的源泉,亚空间与现实世界最紧密结合的地点。源源不断的邪魔正亟待将这个天才包围——如果不是有一名重伤的大宗师正在镇守他的退路的话。

    “齐凛,咳咳咳!”沈渊的声音断断续续,“回来,你的任务是镇压,而不是屠杀……”

    战斗中的齐凛只来得及回头看了他一眼,他赤红如血的眼珠或许最初并不是因为杀戮,但此刻在灵能的狂涌中只剩下了一派狰狞和癫狂:“不,师父,我要杀光它们……让我杀光它们!”

    第28章 第 28 章 他必须要动用一切力量。……

    灵能浪潮正在沸腾。

    齐凛的眼神逐渐变得赤红, 仿佛被鲜血染透,杀意腾腾。他的动作机械而高效,每一次挥使灵能都精准地搅碎敌人, 没有一丝犹豫或怜悯。他的面容扭曲,嘴角挂着一抹冷酷的笑意,那是战斗带来的狂热与释放。

    他似乎已经超越了恐惧和疲惫,身体成为了战争的机器,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杀戮。周围的世界在他眼中变得模糊, 只有邪魔扭曲的身影清晰可见,每一个都是他发泄怒火和证明自己存在价值的目标。

    狂风骤雨般的战斗间隙中,齐凛看不见亚空间的波动正在向自己倾轧过来, 看不见远方夜幕中扭曲的星辰正凝结成一对鹿角的倒影,也听不见邪魔们的窃声呓语正在将自己包裹。

    但他的身后还屹立着一座灯塔——沈渊正在释放自己的灵能稳固这片战场空间。

    在过去许多次灵能源泉的暴动中, 大宗师都会使用自己的方式来平复这些异常。他已经习惯了抚平现实空间的创伤, 并伺机阖上亚空间的大门。

    但今天不行,肩上的伤口正在引发烈火焚烧般的灼痛,灵能腐化已经深入到他的肌体, 在重伤状态下他的努力有如杯水车薪。

    沈渊不得不在战斗的间隙中寻求喘息机会,思考接下来该执行的策略。

    他靠在掩体后面略作休整时,看到齐凛就像一柄深入敌后的尖刀,正在搅乱邪魔的阵型。这时他意识到,齐凛也许在用另一种方法。

    并非镇压,而是屠杀。

    齐凛在寻求另一条道路, 一条让所有灵能者看了都深觉不可能、惊叹不思议的道路。兴许只有他能做到, 哪怕他自己暂时还没有意识到。

    “唔……咳咳咳咳!”

    沈渊再次俯身按住了胸口,一股猩红的血液不受控制地从喉咙深处涌出,染红了脚下的地面, 然后是灵能腐化的气息随之渗入土壤。他的时间不多了。

    “齐凛。”他再次呼唤,声音并不大。

    但在模糊的视线中,他能感觉到齐凛回到自己身边,撑住了他强弩之末的身体。他能感觉到年轻alpha仍旧怒火万丈,自己几乎像是倚着一具长满尖刺的杀戮的野兽,每根骨头都浸透了凛冽的杀意。

    而沈渊必须拉紧这头野兽的项圈,警告他:“找到属于你的道路,齐凛,但不要……坠入邪魔那边,答应我……”

    “师父!你先不要再说话,我会想办法的,我会带你出去的!”

    “答应我。”

    “我答应你师父,我绝对不会让你失望,所以……所以求求你……”

    齐凛紧紧抱着他师父,突然感觉自己每一寸皮肤都因寒冷而战栗,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涌上了他的心头。

    血色从他的眼瞳中褪去了,齐凛惶然抬头四处张望,就像年幼时害怕地寻求师父的援助。可他忘记了,现在他的师父正失去意识地躺在自己怀里。

    而他能看到的只有永无止境的邪魔狂潮,蔓延了自己的整个世界。

    这次他没有任何依靠,不会有灵能打击降临,不会有一个无所不能的大宗师从天而降,宛如机械降神般替自己扫清一切威胁。

    必须找到道路,齐凛,你必须找到一个答案,快点找到一线生机!

    在他的短暂瞥视里,一头邪魔已经再次挥舞利爪冲了上来。齐凛的灵能将其轰飞,但紧接着是更多攻击接踵而至,他不能闪躲,只能牢牢护着沈渊,使用灵能组成最后的防线。

    像一座孤岛,像一处飞地,没有增援,唯有死战——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他必须要动用一切力量。

    齐凛能听到自己血脉中鼓动着所有的灵能,他要从自己的天赋和灵魂深处挖掘出剩下的一切,他几乎听到了身体里的骨骼在嘎吱作响,一股奇异的耳鸣声贯穿了他的鼓膜,然后是蜕皮一般的尖锐疼痛。

    终于,他睁开了另一双眼睛,那是一双节肢动物一般冰冷无机质的眼睛,令他看到邪魔的心灵视野,看到这个灵能世界是如何由强烈的色彩所组成;

    然后他看到了更多东西,例如那捉摸不定的天命将一顶漆黑的冠冕戴在自己的额头上。于是从他的背后升起了鹿角邪魔的幻影,和它喋喋不休的呓语与笑声。

    “对,对!就是这样!年轻的大宗师!接受我们的力量,你将手握权柄,你将要君临整个亚空间,推翻那些凡人和灵能者庸俗无能的统治!”

    最后,是从他的每一根血管里涌现出来的灵能,就像盘踞着他身体的藤蔓,为每一寸皮肤都刺上了邪恶的印痕。他察觉到腐化,也察觉到了有关于腐化的力量正在涌现。

    齐凛漆黑的灵能之眼紧紧盯着他怀中的沈渊,那里面充斥着邪恶的诅咒;可他属于人类的眼睛也在看着他的师父,那里面只有单纯的感情。

    他将手覆盖在师父肩上的伤口,声音嘶哑地说:“我命令你,灵能,我命令你……”

    在下一个时刻,所有邪魔的呓语声都戛然而止,时间像被神明的力量所暂停,宛如冰川一般的寂静与封印开始从灵能源泉的中心扩散开来,波及向所有凝固不动着的灵能邪魔。

    然后那些半透明的生物就在扭曲的尖叫声中回归亚空间,因为所有的腐化都遵从命令涌向了齐凛身后的幻影。

    腐化汇聚的中心,麋狮再度踏上了现实世界的领土。它巨大的鹿角沉默地指向天空,漆黑如渊的狮子外形屹立在齐凛的身前,并谦卑有礼地躬下-身子。

    “我很高兴你接受了亚空间的馈赠,年轻的大宗师。尽管你最终没有选择加入我们,但希望你记住:灵能者走在一条结局注定的道路上——即便堕落的可能性是亿万分之一,即便腐化所需的时间是永恒,对于亚空间来说也仅仅是灵能涨落的一个瞬间罢了。”

    说完,它的身影如同雾气一般,在昏暗的灯光中消散。

    ……

    当辛永望心急如焚地带着人,赶到灵能源泉附近时,这里的一切都暂时尘埃落定了。

    齐凛抱着师父躲藏在掩体后面,看上去历经血战,最后因为力竭而倒下了,但依旧没有忘记牢牢按着沈渊肩上的伤口,阻止血液流失得太多。

    那道伤口深可见骨,几乎将沈渊整个人给贯穿,明显来自于一头强大邪魔的偷袭。但奇怪的是上面的灵能腐化已经被祛除过,只剩下单纯的血肉伤痕,这让失血休克的大宗师足以撑到他们到来,并且在接下来的手术当中很快稳定住身体情况。

    而齐凛本人的情况却复杂得多。他像是被从灵能腐化里捞起来的一样,身上布满了黑色的纹路,几乎像是渗透进了每根毛细血管;并且他的额头似乎生长出过什么增生物,只不过被他自己斩断了……

    那一定很疼,就像活生生剜掉了新的器官。但齐凛做得很决绝,他们相信小师弟这么做一定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

    没人能说清齐凛身上发生了什么,只能将昏迷不醒的他安置在绝对安静的灵能医疗室里,等待大宗师的情况稳定下来后再做决策。

    卫英光每天都去医疗室里看望。

    他能看到齐凛身上的腐化痕迹在慢慢减淡,于是没来由地相信齐凛:“他现在一定是还在和灵能腐化做斗争,否则没道醒不过来的。像这种程度的腐化别说我们,恐怕大宗师也没有见过,也就是齐凛这个妖孽还能继续抵抗……”

    舒雯并没有他那么乐观,而是充满担忧地看着齐凛。她其实有着另外的猜测:“齐凛看起来……简直好像是把师父身上的腐化都吸走了一样。”

    “当时情况很紧急,换谁都会这么做的,我也愿意豁出一切来救师父。”

    “我当然也会。但是,我是想说……他是怎么做到的?”舒雯轻轻吸了口气,“只有灵能能被天赋者的掌控,但我从来没听说过腐化还可以被转移。”

    “也许这也是天才的特权呢?”卫英光早就已经放弃了对齐凛的能力刨根究底,“我们这些凡人解不了,很正常。”

    “好吧,希望师父能弄明白这家伙。”舒雯自言自语般说着,紧皱着的眉头略微舒展开了一点,显得放松下来。

    因为就在第四天的早晨,大宗师睁开了他沉静的双眼。

    所有门徒都立刻松了一口气,好像重新找到了主心骨一般。他们陆续向沈渊报告着这些天来发生的一切:灵能源泉暴动造成的影响,个别逃逸离开的邪魔的抓捕,其他灵能组织的回应和协助……

    而大宗师靠在病床上,十分沉稳可靠地一一处了这些信息,除了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外,再次诠释了一名完美无缺的领袖形象。

    只要有他的命令在,所有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

    等到傍晚的时候,在他清醒的情况下,肩上的伤口再次做了封闭式的手术。然后他力排众议地结束了卧床治疗的医疗建议,转而独自走向了齐凛所在的治疗室。

    最终他得以坐在齐凛的床边,看着小徒弟昏迷不醒的模样,伸手轻轻抚触着那双不再狡黠含笑的双唇,还有不再颤动着捣乱的浓密睫毛……他终于还是叹了口气。

    “你真是个坏孩子,齐凛,你就非要打破我所有的原则吗?”

    沈渊垂下头,依旧有些虚弱的手拢起了齐凛散落的红色长发,然后轻柔地将它扎起来,齐整地放在旁边的床单上。他深琥珀色的眼睛凝视着齐凛年轻而桀骜的面容,也凝视着那些被腐化造成的深刻痕迹,定定地看了很久。

    “你让我变得迟疑寡决,喜怒无常,不再是一个合格的灵能者。”大宗师自嘲地笑了一声,像一名疲惫的旅者那样闭了闭眼,将齐凛无力的手掌贴向侧脸,感受着它的温度,“你可千万不能堕落,齐凛,否则你一定是天底下最可怕的邪魔。”

    第29章 第 29 章 你绝对,绝对不可以堕落……

    在齐凛昏迷着的这几天里, 沈渊每天都会过来坐上一会儿。

    他有时也会陪齐凛说说话,虽然那更多的像是自言自语;其他时候只是沉默,偶尔替齐凛擦拭身体, 或者尝试驱散他体内的腐化。

    那些顽固的灵能腐化仿佛已经扎根在齐凛的身体里,在晨昏变化之际,有时令他的形体外显出一些亚空间的幻影,例如并不存在的眼睛或长有棘刺的尾巴。

    在某个风声呼啸的夜晚,沈渊在旁边的床上入睡, 然后梦到了齐凛。

    他梦到自己多年前遇到的齐凛是一头小怪物,长着野心勃勃的鹿角,却有一条小狗般毛茸茸的尾巴, 当小齐凛一头扎进自己怀里的时候,那两根初具雏形的稚嫩鹿角就会顶在自己胸口, 那样他就很难把小徒弟再轻松地抱起来。

    他在梦里不合时宜地想到:齐凛一定很不喜欢自己的尾巴, 因为那太容易暴露情绪了,一见到师父想必就会摇晃个不停,他会恼羞成怒的。

    然后他接着梦到年长一些的齐凛, 仿佛是在一眨眼间的功夫就已经和自己一般身高,那对雄壮的鹿角则更为醒目些,在他战斗的时候常常被鲜红的血所浸透,几乎就像是……一头邪魔。

    齐凛变成了灵能战场上的怪物。

    战无不胜,所向披靡,但也遭受世人的非议, 永远不被世俗所接受。

    到那时他作为师父, 又该何以救他?

    沈渊从这场悲伤的梦境里惊醒,发现窗户已经被夜风吹开,窗棱正在嘎吱作响。他走上前去关上窗, 隔绝了外面呜咽的风声,然后回过头时正对上了一对暗红色的眼睛。

    “师父……”

    看到师父后齐凛的眼睛明显亮了起来,假如这会儿没有躺在床上,假如身后真的有一条毛茸茸的尾巴,现在应该已经摇晃起来了——

    不知怎么的,沈渊突然对自己的这番联想感到十分羞愧。他坐回到齐凛的床边,语调比平时显得更温和了数倍:“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

    正相反,齐凛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充斥着力量。

    他的头脑非常清晰,四肢倍感有力,源源不断的行动力正在从脊椎深处涌现出来。他从没感觉这么好过!

    “我这是机械飞升了吗?”齐凛傻乎乎地问着,抬起手反复翻看,十分惊讶地看着自己皮肤上被腐化的痕迹,“等会儿,我好像……”

    “你差点被腐化堕落。”沈渊说。

    齐凛安静了那么一小会儿,然后满不在乎地答道:“那就是还没有!师父,我就说过我是无敌的!永远都不会被邪魔腐化,你看吧。”

    他没心没肺地抬了抬下巴,高兴地等着师父的夸奖,顺便掀开了盖在自己身上的薄毯,准备立刻下床——反正身体好得很,没有半分病痛。

    但紧接着他发现自己的脚踝上有一节银色的锁链——是灵能锁链,长度刚好够他在病房里走动,却无法去到外面。

    怪不得他只感觉精力充沛,体内的灵能却有些萎靡不振。他还从来没戴过灵能锁链呢,不知道灵能被抑制原来是这种感受。

    沈渊开口道:“你身上的腐化尚未清除,这是规矩。”

    “我知道,师父。”齐凛是知道这个规矩的:一旦灵能者遭遇了腐化却无法及时祛除的话,就有可能被戴上灵能锁链,既是防止他突然堕落后暴走伤人,也是为了进一步抑制腐化蔓延的速度,在一定程度上隔绝灵能邪魔的影响。

    他刚才沉默的原因,其实是想起了曾经在冥想室里见过的那个未来——他把师父锁起来的僭越画面。

    一些微妙的心虚感让齐凛不易察觉地脸红了起来,他低下头假装研究起了锁链。

    沈渊不明所以,倾身过来触摸他的额头,确认他身上因为受伤而导致的高热已经退去。

    一股淡淡的雪松味围绕了齐凛,他不知道师父在自己的病房里待了多久,这股信息素让他这会儿脸色彻底红了起来。在沈渊问出口之前,他捂着脸说:“求你了,别问,师父。”

    沈渊重新抬起身子,有些惊奇又有些好笑的看着自己的弟子。齐凛知道自己连耳朵都红着吗?他从没见过自己的逆徒流露出这么害羞的一面,此刻甚至有些促狭的想要多看看,于是故意用自己威严的眼神沉着地看着他。

    这一招在过去可能会奏效,但这次齐凛打定了主意要闭上嘴巴。

    师父要是知道他脑子里都转着些什么大逆不道的念头,这次肯定要把他连腿都打断的!

    最后齐凛还是用出了自己赖皮的绝招:“我好渴,师父,你去给我倒杯冰水吧。”

    “你倒使唤起你师父来了。”沈渊好笑地并拢双指戳了戳他的额头,命令齐凛躺回床上,自己则真的起身去给他倒水了。

    骗走了师父,齐凛呆呆靠在床头,看着自己的掌心,不知在想些什么。

    ……

    接下来的日子里,师徒俩都只能留在医院养伤,被严令禁止再执行任务或参与战斗。

    沈渊可以早些离开,但他过于担心自己小弟子的情况,因此决定把戴着灵能锁链的齐凛一并带回别馆静养,这段时间他们俩都不适合靠近灵能源泉。

    齐凛身上的腐化痕迹有持续减轻的趋势,虽然他本人早就不在意这个了。

    沈渊也适当地延长了一些锁链,让齐凛至少可以在别馆内自由行动,不至于就连洗个澡都得喊一声师父在外面看着了。

    日子平静得一如从前,唯一的区别只是齐凛不能像关禁闭一样离家出走了。可他最近也安静乖巧得过分,好像突然转性了一般,不再天天想着溜出去喝杯小酒,反而培养了一些诸如素描般的爱好。

    沈渊一边警惕着这逆徒随时可能的小动作(不是指他偷看洗澡),一边却觉得这样也挺好,希望齐凛能借着这次养伤好好打磨自己的个性,做个足够沉稳的继承人。

    事实证明,大宗师确实太了解自己的小徒弟了。

    齐凛表现得乖巧的唯一原因,只不过是他在研究自己新获得的能力罢了。

    反正他现在动用不了灵能,戴着灵能锁链也十足的安全,在晨昏交界的时候他就会主动招呼一些弱小的邪魔。

    先前他就能看到心灵破绽的色彩,现在在和麋狮进行了交易之后,他已经能和尚未成形、甚至还未入侵现实世界的邪魔进行交谈了。

    从一个对beta伴侣不忠的保安身边,他看到了代表纵-欲的邪魔;从另一个对现实社会不满的外卖员身上,他看到了代表愤怒的邪魔……他试着动用那天的力量,命令这些邪魔做一些小事,就像他命令灵能腐化从沈渊身上退却一样。

    齐凛惊奇地发现,那些邪魔根据力量的多寡,会或多或少地听从自己的命令。它们匍匐在自己身前的样子,就和臣服另一头更强大的邪魔一模一样,或许对它们来说原本就没有种族之分,只不过是灵能划分出了每个生命体的等级罢了。

    他偷偷在自己的素描本上画下这些邪魔的模样,并将前面几页留给了心藻、刃瞳者和麋狮。因为他的绘画技巧太过糟糕,那些涂鸦看上去就像黑色的毛线团里裹着一只捣乱的猫,所以也并未引起沈渊的注意。

    直到那天黄昏,齐凛抓住了一只象征狂放的邪魔,它长着一对宽阔的半透明羽翼。

    齐凛突发奇想,问它:“如果我可以使用彤彤的眼睛,那是不是证明我也可以使用你的翅膀?”

    这头弱小的邪魔初具形状,甚至还不具备完整的思考能力,就被齐凛踩在了脚下。

    他脸上的笑容天真又好奇,像个残忍而不自知的孩子,反手握住了自己戴着的灵能锁链,用它缠绕在邪魔的翅膀上,一圈、又一圈……直到邪魔在一声尖啸中消失。

    他将这对翅膀绞了下来。虽然无法使用自己被抑制着的灵能,但齐凛仔细地感受邪魔的碎片上蕴含着的力量,他浑身上下如同刺青般的腐化痕迹似乎随之亮起,一股微弱的力量从他的指尖流淌进来,凝聚向他所命令的位置。

    ……落日西沉之际,沈渊踏入房间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齐凛的头顶是一对虚幻的鹿角,身后是一对漆黑的羽翼,正在好奇地抬起手观看自己的掌心。他脚边的灵能锁链仍然在盘踞着,但已经锁不住这头怪物,只待振翅一跃,就要离开这个现实世界。

    在自己意识到之前,沈渊的灵能便汹涌地出现。

    乒——

    房间里所有的玻璃都在瞬间碎裂,强大的灵能直接将齐凛砸飞到了墙上。他无法动用自己的灵能来对抗,只在瞬间感觉到巨力钳制着自己的脖子,用力到好像要把自己直接掐死在这里。

    “咳咳咳!”

    齐凛本能地伸手捂着自己的脖子,但他现在当然掰不开沈渊的灵能。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师父……你要杀了我吗?”

    沈渊的身影仍然立在房间门口一动不动,但骤缩的瞳仁和起伏着的胸膛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恐惧占据了上风,大宗师这一次怫然大怒,声音像浸透了冰雪:“齐凛,我说过,邪魔是绝对的敌人……”

    你绝对,绝对不可以堕落。

    天边最后一抹落日的余晖在此刻收回。

    被高高举起的齐凛渐渐褪去了邪魔的痕迹,鹿角脱落、羽翼消散,不再是噩梦般的怪物形象。

    大宗师的灵能也在同一时刻收回了。齐凛脱力地跌倒在地,狼狈咳嗽起来。

    “齐凛。”他的师父不像刚才那么冷酷了,但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和那头邪魔有了往来?回答我。”

    第30章 第 30 章 “让那个逆徒永远听话!……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和麋狮交谈的呢?

    “是第一次去源泉附近的时候……”齐凛虚弱地回答, “但我没有妥协过,师父,我没有……”

    他没有妥协, 始终在试图掌控它。早在灰烬都市那一次开始,再到冥想室里的重逢,还有天命所示的未来里,齐凛从来都没有败给过麋狮——没有败给过自己的野心和欲望。

    他始终走在师父要求的道路上,为什么师父要对自己露出这么失望的眼神?

    “你太让我失望了, 齐凛。”沈渊看着他的眼神里既有冷酷又有温情,或许正因后者而显得格外痛心,“如果知道你会被邪魔蛊惑到如今这种地步, 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纵容你和它们有所接触。这是我的错误,如果我一开始能狠得下心, 今天你就不会是这幅模样……”

    “我的这幅模样, 咳咳……”齐凛咧开嘴笑了一下,他倔强地仰头看着师父,“我是和麋狮做过一次交易, 但那是为了救你,师父,难道你的性命不比这些空洞的原则更重要吗?”

    沈渊沉默下来。

    他没有想到,没想到灵能源泉的暴动竟是因为这个原因而终止。齐凛和邪魔做出了交易,只为了挽救自己的性命?可他又怎么知道……这就是自己的所求?

    “你明明很清楚,我重视这些原则, 更甚于我的性命。”沈渊沉声说, “从一开始带你学习灵能的时候起,我就告诉过你,灵能者只能有战死沙场的宿命, 决不能被腐化。如果知道再次醒来的代价是什么,我宁可一死。”

    齐凛紧盯着他的师父,呼吸声仍旧急促。他欲言又止了几次,终于还是委屈地说道:“可我没有原则,我只有你!你明明也很清楚,我从一开始就一无所有,什么原则、什么规矩全都是你带给我的,如果没有你,那这一切都毫无意义!”

    年轻alpha的声音在室内回荡,沈渊迟迟没有回应。

    齐凛好像憋了一肚子的话,终于忍不住一股脑向着他师父叫了起来:“如果你从一开始就准备好了找个继承人,然后自己轻松地死掉,那你就不要对我那么好啊,师父!你让我从一无所有变得那么好,然后又要我失去这一切,难道就不残忍吗?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我恨死你了!我恨你那自以为是的殉道情结,还有敢爱不敢说的懦夫规矩,如果你要让我继任你的位置,那我告诉你:总有一天我会打破这一切!我会打破你的冷血统治,重新定义什么是灵能者,我会做所有你不允许的事情!”

    室内稍显寂静,直到沈渊重新抬起手。

    “我从来不知道你是这样想的,齐凛……”沈渊轻声地说着,“看来我必须弥补自己的错误了。与其继续一味地溺爱你,让你在未来酿成不可弥补的苦果,不如现在就好好地教导你,让你心悦诚服,再也不敢触犯绝对的规矩。”

    说罢,金属碰撞的声音传来,一道新的灵能锁链升了起来,扣在了齐凛的脖颈上。

    他像一头受伤被捕的野兽,彻底落入了大宗师的股掌之中。

    ……

    接下来的一周,齐凛都被关押在地下深处的水牢里。

    这一次大宗师没有丝毫留情,动用的都是针对堕落灵能者的训诫。

    在阴暗潮湿的牢笼里,齐凛被灵能锁链牢牢锁住,下肢浸泡在刺骨的冰水里。他无法动弹,灵能被抑制,分不清昼夜,见不到除了沈渊以外的任何人。

    而沈渊的出现毫无规律,有时会带来维持生命的针剂,面无表情地注入他的身体;有时则带来一顿灵能鞭挞,那种疼痛和普通鞭子带来的完全不同,深入骨髓,往往让齐凛咬破了嘴唇都压抑不住痛呼和呻-吟。

    齐凛坚持不肯服输,无论怎么样提问,他都回答不后悔。就算再重来一次,他也会和麋狮做交易,用亚空间的邪恶力量换来师父完好地活着。

    于是大宗师的训诫一次比一次更冷酷,甚至打到虚弱的齐凛昏迷又再次醒转过来,用暗红色的眼睛狠狠地盯着他师父。

    他原本穿着的衣服很快浸透了冰水和血,结实精瘦的身体很快地消瘦下来,漂亮的红色长发黯淡而凌乱地点着水面,原本磁性的嗓音因为时不时极力的忍耐变得沙哑。

    只是他并不臣服。

    沈渊用尽了所有能设想到的手段,却依旧无法奈何自己曾经最好的弟子。他明明是一位经验丰富的成熟猎人,精通所有驯服野兽的手段,却始终只能抓住那头世上最漂亮的猛兽,更用力地攥紧他、掌控他,而无法令他的心臣服。

    于是齐凛甚至歪着脑袋,略显涣散的眼睛看着他,轻轻笑了起来:“你什么也不懂,师父,你不知道……”

    当沈渊用鞭子抬起齐凛的下巴时,发现年轻的逆徒已经又昏睡了过去,并没有说完这句话的意思。

    心烦意乱的大宗师放下鞭子,从囚牢当中离开。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让曾经最宠溺的小徒弟变得乖巧听话,难道温柔的对待和严酷的训诫还是不够么?或许是他作为师父还不够好,或许是他犯下了太多的错误,可是……

    可是怎样做才是对的,齐凛?

    沈渊再次踏入了冥想室中,他闭上眼。

    过去的许多天里,他已经冥想过很多次。他的身上并无灵能腐化,可是心境却凌乱而迷惘,就像波涛翻涌的海面,再难恢复平静。

    他过去犯过很多错误,每一次他都会虚心接受教训,并让自己成为一个更好的灵能者。他以为往后也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就算小弟子偶尔误入歧途,他们也很快会把这个错误纠正。

    ——可如果齐凛从来都不认为这是错误呢?沈渊,你又凭什么伤害一个如此信任着你的孩子?

    就在沈渊心神不宁的时候,一道虚幻的声音在冥想室里响了起来。

    “想起你过去的错误了么……大宗师……”

    沈渊闭着的眼睛微微颤抖,眉头紧紧皱起:“滚。”

    角落里的香炉中袅袅升起烟雾,那些半透明的烟雾形成了一只巨大的黑色渡鸦。它用嘶哑难听的嗓音大肆嘲笑着:“你害怕我们……你害怕你的弟子,会因为相信我们……重蹈覆辙……”

    沈渊倏然睁开眼,灵能化为利刃斩过了这道邪魔的身影。

    然而烟雾弥散之后,悔恨依旧盘亘在心头。故而邪魔再次从阴影中重聚,发出“嘎嘎”怪笑:“大宗师的错误……以千万人的血为代价!你害怕了!”

    灵能利刃再次掠过,将渡鸦打散。

    沈渊深深呼吸,这次却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心头翻涌着的情绪。

    他看到黑暗之中矗立着一对狰狞的鹿角,那头象征着权力的邪魔——麋狮依旧阴魂不散。它锐利的眼睛直视着沈渊,语调恭敬:“那为何……不巩固自己的统治呢,伟大的大宗师?只要你永不退位,就可以永远恪守你立下的规矩,不会有人可以打破原则,重蹈覆辙……”

    “让那个逆徒永远听话!”渡鸦在旁尖叫着附和,“让他没机会犯错,和你一样的错!”

    “是的……你明明听见了他叛逆的话,他的僭越和不服从,都已经明目张胆地触犯了你的权柄,你还要等着他来推翻你吗?”麋狮的呓语声低沉而蛊惑,“你知道的,你其实可以把他变成永远听话的乖狗狗,呵呵呵呵……把齐凛,变成你的omega——”

    灵能再次亮起,化为无数刀光剑影,将这些邪魔的幻影全部撕成碎片。

    沈渊没有再听下去,而是踏出了冥想室。他知道只要自己的心中尚且有迷惘,那么再斩杀多少次邪魔都无济于事;而且随着自己的迷惘越深,这些邪魔的话语也只会变得越清晰和诱人。

    这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未能封闭自己的心灵破绽。

    他需要知道那句话的答案。

    只是当沈渊回到囚牢里的时候,发现齐凛仍处在昏迷当中,他已经整整一天一夜没有醒来了。

    年轻alpha的脸色苍白,眼睛紧紧地闭着,嘴角玩世不恭的笑意却顽固地停留在那。他的红发凌乱地贴着身体,身体前所未有的虚弱无力,被放下来的时候只能乖顺地靠在师父怀里,毫无知觉地起伏着胸膛。

    他身上的腐化痕迹已经很淡了,想必没有堕落之虞。

    沈渊将他安置在卧室里,还是没有解开灵能锁链,只是拿被子盖上了,然后叫来医生为他看诊。得到的结果是身体虚弱,但没有伤到根本,只是需要好好休养一段时日;至于他至今昏迷不醒的原因,无非是心思太重,太久没有好好地休息。

    在思考着的时候,沈渊已经下意识替他将医生开的药都分好了,放在从周一到周日的小药盒里。

    虽然被关起来教训的是齐凛,但精疲力竭的却是沈渊。

    现在大宗师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无计可施。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替齐凛撩开了凌乱的额发,然后停顿了一下,揉按着他后脖颈处的alpha腺体,眸色逐渐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