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小说 > 其他小说 > 臣女素来有病 > 103-111
    第103章 逼近 盛州,你缺钱吗?

    晚上, 柳星渊在值班前将纪平安今日和自己的对话上报给了周晟。

    辉煌的金殿外,泱漭望舒隐,黤黮玄夜阴。

    龙椅之上, 少年帝王目光沉沉。

    整个金殿阒无人息一般。

    终于, 周晟开了口:“她这么说?”

    柳星渊跪在地上:“是, 纪大夫是这么说。兴许是于医学一道上遇着什么难题了, 所以想外出历练一番。就像卑职练武, 如果卡在哪里, 浑身不舒服,睡不好也吃不好,连梦里都在琢磨怎么能练得更好。”

    柳星渊拼命为纪平安解释, 解释到最后,他自己都快信这个说辞了。

    福如海也担忧地开口道:“陛下, 那边首饰铺今日不是来消息说纪大夫已经将定制的戒指领回去了吗?纪大夫这边领了戒指, 那边将冬春托付出去,她一个单身未出阁的小姑娘, 外头那么多危险, 一个人出去历练也不实际, 说不定,纪大夫是想和您一起去。咱们在纪大夫那边的身份都是普通人,兴许纪大夫是觉得您疼她,她如果开口,您一定会愿意和她一起去的。”

    周晟:“是吗?”

    周晟声音平静却透着一股寒意。

    福如海也觉得自己这借口有点牵强, 但是除此之外, 他也实在找不到别的理由了。

    又静默了一会儿,周晟淡淡道:“既然她让你明天去找冬春提亲,你明天就准时去。”

    柳星渊:“是。”

    周晟:“起来吧。”

    柳星渊谢恩起来, 站到自己的位置上值班,心里默念,纪大夫,你可千万别害我和冬春啊。

    第二天一大早,柳星渊战战兢兢地来到医馆。

    这次他和福如海走在最前面,周晟在后面等着。

    见到了柳星渊,纪平安放下手中的药材,连忙给柳星渊使眼色:冬春在厨房,你快去。

    柳星渊点头,深呼吸一口气,握紧手里的礼物,走进了厨房。

    纪平安放下手里的药材,踮着脚尖,一步一步挪到厨房窗户那,往里偷瞄。

    柳星渊打开手里的礼物,是一个玉镯子。

    纪平安不懂,但是看那绿挺水挺好看的。

    柳星渊拉了拉洗碗的冬春,冬春躲开:“干什么啦,我在忙。”

    柳星渊:“我昨天和娘说了我们的事。”

    冬春别扭道:“你说这个做什么?”

    柳星渊:“你知道的,我家里就只有我和我娘两个人,我是家里的独子,我娘一直盼着我结婚。不,那不叫盼,叫望眼欲穿。这个镯子是我太奶奶传给我奶奶,我奶奶传给我娘的。冬春,你的想法呢?”

    世代传给儿媳妇的手镯,冬春这下更慌乱了。

    冬春:“我不要。”

    柳星渊失望地举着镯子,“那你是不想嫁给我?”

    冬春:“我不是这个意思。”

    柳星渊:“那你是什么意思?”

    冬春:“我是说,太着急了。”

    柳星渊:“那你先收下,咱们先定下来,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冬春:“我不要这样。”

    柳星渊:“好冬春,你到底怎么想的?”

    冬春:“我要陪小姐,等小姐嫁了生了小小姐再考虑自己。”

    听到这话,纪平安比柳星渊还着急,冬春啊冬春,你不要管我,我真不用你陪!你考虑你自己就好!

    湿热的呼吸打在耳垂上,纪平安身后传来周晟熟悉的声音:“光明正大偷窥?”

    纪平安身子弹跳一下,推开周晟:“我哪有偷窥?我和冬春是好姐妹,这最多叫关心。”

    周晟:“不是偷窥,你心虚什么?”

    纪平安炸毛:“我哪有心虚?就算心虚也不是因为偷窥。”

    纪平安后半句说得声音极轻,她默默把视线从周晟身上移开,“好了啦,我不打扰他们两个了,你也别偷听。”

    纪平安往院子里走,周晟三两步追上,挡住纪平安,下巴微微抬起,“这么关心别人,自己呢?”

    纪平安下意识地抿紧唇,瞳孔放大。

    又是这个一贯心虚的表现。

    周晟牙根发痒,“听说你打算外出历练几年,提升医术?”

    纪平安低着头,不敢看周晟:“很多大夫都会这么做。”

    周晟:“一个人去?”

    纪平安更心虚了:“没想好。”

    也说不准,宋家一族上下老少几百口都得陪她一起上路。

    周晟:“盗匪,马贼,小偷,不怕死?”

    那能不怕死吗?

    但不回家更可怕。

    纪平安声音毫无气势,干巴巴道:“我会小心的。”

    不抬头,死垂着脑袋,只露出一个圆滚滚,倔强又固执的后脑勺。

    周晟:“纪平安,抬头。”

    纪平安焦虑地抠着手不说话。

    周晟一步步逼近,巨大的身影气势迫人,身上熟悉的气息瞬间将纪平安包围。

    纪平安心跳如鼓:“你做什么啦?”

    纪平安退后半步:“好好说话,不要突然靠近。”

    周晟:“肯抬头了?”

    纪平安:“我想问题本来就爱低头。”

    周晟:“呵。”

    一个明显不信的语气词,气得纪平安磨牙,“你到底要说什么?”

    周晟声音微微下压,眸光沉沉,似有千钧之重:“纪平安,你没话和我说?”

    纪平安看着周晟,他眼睛似有魔力的深渊,仿佛要将一切吞噬。

    纪平安仔细想了想,特别极其认真的问:“盛州,你缺钱吗?”

    呵。

    好,很好。

    周晟气笑了,大手落在纪平安的脑袋上:“真想把你的脑袋挖开,看看里面藏着什么秘密。”

    纪平安蹙眉,挥手拨开周晟的手:“我说认真的。猎户虽然比一般人日子好过一些,但是也很辛苦不是吗?”

    周晟:“你觉得我缺吗?”

    纪平安点头,然后听到了磨牙声。

    周晟笑:“对,我缺。怎么?有一些多出来的贵重首饰赐给我?”

    纪平安:“那倒没有。”

    纪平安低头琢磨,盛州这个人自尊心很强,她如果直接给钱,怕是会觉得受到了侮辱。

    而且,她好好地,突然大笔大笔的支出金钱很受人怀疑。

    她还是先打点好,等以后出事了,托人将银子带给盛州比较好。

    纪平安觉得自己安排的很圆满,每个人都照顾到了。

    对,回家之后还要给每个人留下信说明情况,然后托人照看这些东西,交代对方,如果她三天之内没有消息,让对方再把东西一一送出去。

    如果她和许芍珺逃出失败,被问斩,这些信和留下的钱可以作为告别的交代。

    气氛诡异地沉默着,纪平安甚至在其中感受到了一种暗潮涌动的杀气,可是抬头一看,周晟表情又十分平静。

    纪平安想,应该是错觉。

    旁边的福如海默默将自己变成了一块没有气息的木头。

    过了一会儿,柳星渊垂头丧气地出来了,手里拿着没送出去的镯子。

    周晟骂了一句:“没出息。”

    福如海背过身,面对墙,做一个温顺的缩头乌龟。

    纪平安问冬春怎么回事,冬春摇头,眼睛都红了:“小姐,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纪平安急忙道:“我没有!我怎么会不要你。我只是想玉成好事。”

    冬春:“我不管,反正我不嫁。小姐不嫁,我就不嫁。”

    纪平安只是想在事发之前,妥善安顿好冬春,如果能见到冬春带着她给的丰厚嫁妆出嫁,那是最好的,如果实在不行,没办法在死之前看到,纪平安也不会勉强冬春。

    她抱了抱冬春:“好冬春,你永远都是最好的冬春。”

    有了这话,冬春那颗被伤到的心也好了许多。

    两个人相互安抚了一会儿,纪平安送周晟他们离开,她对柳星渊说道:“抱歉啊,让你白跑一趟。”

    柳星渊:“没有白跑,我知道了冬春姑娘是想嫁给我的,就如同我想娶她。”

    柳星渊挥手告别。

    纪平安目光依依,落在周晟身上,周晟也深深地看着她,目光落在她仍然满满鼓鼓的荷包上。

    纪平安想了想,兴许周晟最近是真的手头紧,但是不好意思开口,于是她将荷包摘下来,送给周晟。

    周晟眉毛高高地挑动了一下,接下荷包。

    马车上,周晟打开绣花荷包,倒出了一大堆碎银子。

    周晟无比温柔地笑着:“好,很好。”

    柳星渊和福如海使眼色:“纪大夫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给吗?”

    福如海摇头。

    柳星渊:“纪大夫相中的普通人不是皇上?”

    你特么说出声了!

    福如海大惊失色,立刻跪下。

    柳星渊也反应了过来,脸刷一下白了,双膝跪地,额头贴地,“卑职失言,请皇上饶命。”

    马车外,天地苍茫,白云如滚滚怒涛,旋转翻滚。

    马车往巍峨皇城行去。

    纪平安回到医馆,琢磨着冬春不想结婚,那她就只能将冬春在纪家的奴契转出去。

    等李庭绘来了,纪平安拉李庭绘私下说话,表明自己可能要出去历练好几年,冬春已经有了心上人,她不想拖着冬春,耽误冬春,要把冬春的奴契转给李庭绘,她怕冬春不愿意,让李庭绘暂时保密。

    这种奴契是可以赎身的,类似于工作约。

    本来纪平安是打算还冬春自由身的,但

    是还自由身要冬春和她一起到府衙去,纪平安怕冬春多想,只能先转给李庭绘,和她约定,等冬春结婚的时候,把奴契作为嫁妆一起给冬春,这样冬春就能拿着奴契和李庭绘去府衙恢复自由身了。

    李庭绘叹了一口气:“你这要求我可以答应。就是以后冬春知道你出去历练不带她,怕是要伤心许久。”

    纪平安:“也不能因为我一人耽误她的终身大事啊。”

    李庭绘:“那你的终身大事呢?”

    纪平安眼神闪缩:“我、我哪有什么终身大事。”

    李庭绘哼了一声:“你就是装傻。今日的事,江姨都告诉我了,你呀,十成十的装傻。”

    纪平安:“哦。”

    纪平安低着头不说话了。

    ……

    宫内,周晟批阅奏折,下面候着的大臣被‘文雅’且阴阳怪气得胆战心惊。

    福如海将工部侍郎送出门。

    工部侍郎腿肚子直打哆嗦,“福公公,是不是有人惹皇上生气了?皇上一句骂没有,我怎么觉着我祖上十八代都遭了殃了。”

    福如海尴尬地笑着:“皇上自有皇上的想法,咱们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好。”

    工部侍郎:“是,是。”

    送走工部侍郎,福如海看向排队的大臣,目露怜悯。

    福如海:“右院判大人里边请。”

    太医院右院判王照走到里面,跪地行礼:“陛下,臣今日抓到一私卖太医院药材的侍卫,据侍卫交代,太医院左院判韩裎虚构账目,攫取钱财,偷卖太医院药材。这是证据。”

    福如海接过,呈交周晟。

    王照:“除此之外,太医院左院判韩裎因为觊觎七品女医所著《基础病症指南》一书,收买地痞流氓,协助太医院吏目严闻,意图构陷女医。此女医乃皇上钦点七品女医,开设医馆,免费为百姓治病,于民间声望颇高。太医院左院判韩裎为一己之私,意图陷害污其医术,实在是可恶至极。”

    周晟放下折子:“七品女医?”

    王照:“是,正是陛下钦点的七品女医,纪平安。太医院左院判韩裎所犯之罪,桩桩件件,绝不可姑息”

    周晟:“斩了吧。”

    轻飘飘一句,几乎不带感情。

    王照愣住了。

    他压根儿没想过让韩裎斩首,他想的只是简单地让韩裎革职查办,然后由他上位院使之位。

    周晟垂眸看着王照:“怎么?你想陪他?”

    先帝留下的这帮老臣,和奉直大夫这种徒有虚名的货色一样,隔一个杀一个,没有冤枉的。

    王照嘴唇乌青:“臣、臣臣不敢。”

    福如海赶紧给王照打眼色,王照立刻退下。

    王照退下后没多久,刑部出动,三两下核对证据走流程,半个时辰后,韩裎直接被带到菜市口执行死刑。等韩相从郊外回来,下得到消息的时候,韩裎已经身首异处了。

    听到消息时,韩相正在下马车,当即一个踉跄滚了下来,摔断了腿。

    听闻韩相摔着了,宋怀章特意备了‘麻黄,葛根,升麻草,鹿含草’,让人给韩相送过去。

    韩相看后勃然大怒。

    他可是三朝老臣!

    皇上竟然连招呼都不打一下就把他亲弟弟杀了。

    还有宋怀章。

    竟然为了一个女人,敢跟他相府做对,简直不知死活!

    韩相坐在床上,忍着断腿之痛,对吉安说道:“去,找护国公,说本相明日约他赏荷。”

    吉安:“是。”

    菜市口杀人的消息飞速飞遍大街小巷。

    纪平安也不无意外地听到了,但是也没多想,只是感叹了两句便和冬春坐马车回宋府。

    回宋府没多久,纪平安将从钱庄取出来的银子交给了牧声,让他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就动身回金陵。

    冬春听说牧声要回金陵守墓,想到过不了多久,牧声还会回来,于是短暂地伤心了一小会儿,便振作精神做了糕点给牧声带在路上吃。

    冬春做糕点,纪平安整理给宋老夫人,宋知书,宋怀豫,宋知音的礼物。

    当初从金陵水路运过来的东西,都放在了以牧声为名买下的宅子里。

    这一年,她又陆陆续续取了许多现银放在里面。

    回来的路上,她从那座宅子里挑了许多礼物,一一打包,又将其他的东西分门别类地堆放好。

    如果她出事,李庭绘他们收到她的信就能去宅子里将她给他们准备好的东西取走。

    礼物整理好,纪平安让丫鬟将礼物送过去,宋老夫人的礼物纪平安则自己亲自送去佛堂。

    说实话,这些礼物并不足以缓解纪平安的心虚和愧疚,但是能做一点是一点。

    至于信就不给宋家人准备了。

    如果她出事,回不来,大概率会和宋家人在黄泉路上相遇,如果没出事,她回来了,那些信本身也不会寄出去。

    纪平安将那串千金难买的蓝珀佛珠递给宋老夫人。

    宋老夫人握在手里,眼底满是惊艳:“这…… 小平安,这东西太贵重了,奶奶不能收。”

    纪平安:“奶奶,这就是平安特意为你寻来的,你就收下吧。你若是不收下,平安心底难安。”

    宋老夫人再三推辞,最后还是拗不过纪平安收下了。

    纪平安离开时,佛堂传来念经的声音,纪平安也在心底默念,菩萨保佑,若这次能顺利过关,平安一定每年都去山上烧香拜佛还愿。

    从宋老夫人那里离开,回小院的路上会路过宋知书如今的院子,纪平安走近时,听到里面隐隐地哭声。

    宋知书一个人坐在台阶上,眼睛哭得又红又肿。

    纪平安看得难受,再加上心底有愧,更难受了。

    纪平安叹了一口气,走到宋知书身边坐下:“为了宋明礼?”

    宋知书倔强地别开头,用手背擦着眼泪:“我才不是为了他。”

    纪平安:“那是为了什么?”

    宋知书:“我只是不明白。明明是他自己说过去不重要,很庆幸我们还有机会在一起。可是真要在一起了,他又十分别扭。不管我做什么说什么,他都冷冷的,全然没有当初的亲昵。我拉他手,他都躲。我问他,他又说我想多了,他只是在恪守礼节。说白了不就是嫌弃我不是清白之身,不愿意和我亲近吗?既然嫌弃,为什么又不肯和我说清楚?说清楚让我死了心也好啊。”

    纪平安:“那说清楚死了心,你会怎么做?”

    宋知书张了张嘴。

    纪平安:“看,说清楚了,你也死不了心。”

    宋知书湿润的睫毛颤抖着。

    纪平安:“他不是薛止复,你爱他,你舍不得。所以关键从来都不是宋明礼怎么想,而是你怎么想。”

    宋知书:“我太任性了,当初就不该一气之下答应嫁人 …… 都是我的错,可是已经错了,我要怎么办?我到底要这么做才能弥补,才能让他放下芥蒂?”

    纪平安:“可是我记得当初先放弃你的人是他,不是吗?为什么总觉得是自己的错?”

    宋知书:“你到底想说什么?”

    纪平安:“我以前啊,选修课上的一位研究人类发展的老师说,爱一个人的前提是要先爱自己。如果你不爱自己,却说你爱上了某个人,那么你只是爱上了在那个人身上投射出的缺失的自己。自尊和平等永远在爱之前,如果守不住这个底线,无论是自己还是爱情都会走向毁灭。你首先是你自己,其次才是爱情中的一份子。”

    宋知书咬了咬唇,眼神仍旧倔强,明明听懂了却固执道:“我听不懂。”

    纪平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宋知书自己不想醒,她也没办法。

    纪平安站起来,打算离开,可是转念一想,如果真的连累宋家,宋知书怕是没几天好活了,又坐下了。

    纪平安问道:“知书表姐,我医馆的两个孩子在城外村里的免费学堂读书,一直很缺教书老师。听说你诗词读得极好,能否请你帮忙代几天课?”

    宋知书是千金小姐,平日里出行都有人伺候,也不用工作,伤情之下又静不下心刺绣,全天的时间都拿来想宋明礼了,纪平安怕她想来想去,越来越钻牛角尖,便想着找点事给她占据她的时间,让她忙起来,兴许心情能好一些。

    宋知书:“我没教过书,万一教坏了怎么办?”

    纪平安:“没关系,村里孩子好多都还在学认字,你带他们读读古诗词,认认字,写写字便好。”

    宋知书扁着嘴没说话,纪平安笑笑:“那就说好了,明日上午我让人给学堂打个招呼,你下午直接去就好。每天两堂课,可以吗?”

    宋知书还是倔着不说话,但是看样子是松口答应了。

    纪平安往院外走,刚走了两步,身后传来宋知书的声音:“谢谢。”

    纪平安笑了笑,“不客气。”

    夜色沉沉。

    宵禁之后的汴京城安静无声。

    纪平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中总不断地冒出白天的画面,金镶玉的戒指放在梳妆台上,即便是在如此昏暗的烛火下,还是那么美。

    纪平安用头撞枕头,默默在心里警告自己,不许想,不许瞎想。

    想点别的。

    信都写好了,一人一封没有少的。

    李庭绘,江厌,冬春,牧叔,小梨儿,小石头,谢浯屿,都做好了安排,没有缺失的。

    长公主那边也备好了药材和调理身体的药方和注意事项。

    谢浯屿那里听说上次薛府建功,又升官了,王陆也升了一级。

    这是大好事,按礼节,明天要送贺礼过去,顺便也可以去见见于两楹和叙情,就当告别了。

    对,想这些,别想其他的,别想盛州。

    纪平安拉过被子盖着头,完了,又想起不该想的人了。

    她快疯了。

    就在纪平安真的要发疯的时候,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表小姐,护国公府来人求见。说是护国公夫人突然发作,迟迟生不出来,求您去看看。”

    第104章 明悟 早就被这激烈的感情吞没

    护国公夫人?那不是陈落雁吗?

    纪平安迅速穿上鞋袜, 推开门,“你说的是真的?”

    家丁道:“是真的,表小姐, 对方来的那人小的认识, 是护国公家的下人。”

    纪平安忙回头去拿药箱, 冬春冲了过来:“小姐, 我已经准备好了。”

    纪平安点头, 和冬春在家丁的指引下来到门口, 上了去护国公府的马车。

    马车一路狂奔到了护国公府。

    陈落雁屋内已经没多少声音了,护国公站在外面,急得团团转, 身边的人都在劝他冷静。

    “老爷,小世子福大命大肯定会没事的。”

    “老爷, 你别担心, 大夫马上就来了,一定可以保住小世子。”

    护国公急得满头大汗, “都已经一个时辰了, 还没生下来, 大夫呢?怎么还没来?”

    管家:“王爷,稳婆说胎儿头太大,胎位不正,生不下来,已经去请纪大夫了。”

    护国公一脚将管家踹开:“请请请!到现在还没请过来!”

    “来了来了, 纪大夫来了。”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护国公看到纪平安立刻冲了过来,“纪平安,本王命令你, 一定要救下小世子!如果小世子有什么事,本王要你陪葬!”

    纪平安只关心屋内的情况,“我先进去检查产妇的情况。”

    纪平安和冬春走进屋内,刺鼻的血腥味立刻充斥鼻尖。

    陈落雁躺在床上,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到几乎透明的地步,瞳孔充斥着大量的血丝。

    稳婆和丫鬟挤满了屋子。

    纪平安冷声命令道:“除了稳婆,所有人都出去!”

    丫鬟们面面相觑。

    纪平安:“你们挤在这里空气不流通,是想害死王妃吗?”

    丫鬟们这才战战兢兢出去。

    其实她们在屋子里除了几个帮忙打下手的,其他人都没什么事可干,但是大家都害怕小世子没生出来,她们出去被王爷问罪,也就只能挤在屋子里装忙。

    陈落雁虚弱地对着纪平安伸出手。

    纪平安走过去,她一把揪住纪平安的裙子,一点点用力,毫无血色的嘴唇一点点缓慢地张合。

    她太虚弱了,纪平安听不清,只能将耳朵贴到她的唇边。

    终于,纪平安听清楚了。

    陈落雁在说:“救、救我。我不要死……救我……先救我……我要活着……我不要死……”

    纪平安握住她的手,顺势抓住她的脉搏:“你放心,我会尽力的。”

    陈落雁已经没有力气了,她只能死撑着眼皮一动不动地盯着纪平安。

    她不想死。

    她一点也不想死。

    早知道年纪大了,生孩子这么凶险,她才不要生孩子呢。

    陈落雁嘴唇再度动了起来:“纪平安,你要救我。你连花楼女子都救,我只相信你,你要救我。”

    陈落雁用尽全力想喊出声,可惜她太虚弱了,发不出声,纪平安也听不见。

    陈落雁大吸一口气,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纪平安对脉搏已经有了心得,问稳婆:“她怀孕几个月?”

    稳婆也是急得不得了,“七个月。才七个月,王妃就忽然发作了。我的天啊。这可是护国公盼了十几年盼来的第一个儿子,这要是死了,咱们所有人都得给小世子陪葬。”

    纪平安眸光一凝:“冬春,给手术工具消毒。”

    冬春:“是,小姐。”

    冬春给手术到消毒,纪平安让稳婆出去。

    稳婆:“我?你让我出去?不行!你要是把王妃害死了怎么办?小世子保不住,我也要死。我要留在这里,确保小世子一定活着!”

    情况紧急,没时间和稳婆拉扯,更没时间解释开膛破肚这种骇人听闻的治疗方法,纪平安接过冬春递过来的手术刀,直接比在稳婆脖子上,让冬春拿绳子将人绑在椅子上,用布堵住稳婆的嘴。

    纪平安开始给自己消毒,压低声音在冬春耳边说:“冬春,脉象显示,陈落雁这胎很可能保不住。一会儿我开刀后,你端着血水出去,招呼丫鬟烧水,趁着混乱出去,去找长公主。只有她能在护国公手里把我们的命保下来。”

    冬春咬紧唇,用力点头,一点也不敢疏忽。

    纪平安解开陈落雁的衣服,开始动刀。

    冬春将手术工具一一摆放好,端着血水出来,“丫鬟呢?”

    丫鬟们纷纷上前:“在,在。”

    冬春:“热水,再多烧一些热水过来。”

    丫鬟们立刻去端热水,冬春:“厨房在哪里?”

    丫鬟指了一个方向,冬春立刻说:“我和你们一起去,用药草烧热水,快快快。”

    丫鬟家丁忙成一团,护国公和自己的小妾们只一心盯着屋子里的陈落雁,根本没功夫关注冬春一个丫头。

    冬春跟着丫鬟们去了厨房,拿出药材包让他们熬,然后偷偷溜走。

    到了门口,门房拦住她,冬春怒斥道:“你拦我干什么?我要出去拿药!没药,王妃和小世子出事了,你担得起吗?”

    门房害怕,立刻开门放冬春离开。

    这次纪平安和冬春是坐护国公府的马车过来了,没有自己的马车,冬春只能靠一双腿往长公主府跑。

    产房外,护国公大喊:“纪平安,本王在这里向你承诺,只要你能保住小世子,不管王妃还活不活得下来,本王都饶你一命,并且重重有赏!”

    护国公在外面只能看到纪平安模模糊糊的影子,其他的一概不知,而稳婆被绑在椅子上却是亲眼看着纪平安切开了陈落雁的肚子。

    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眼珠子突出,如同丧尸一般。

    这、这怎么能把好好的人的肚子剖开呢?

    难道纪大夫打算舍母保子吗?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稳婆也从一开始的惊吓到后来冷静了下来,直到许久后,孩子被纪平安抱了出来,放在一旁,稳婆彻底绝望了。

    那已经成型的小世子全身乌青,早就已经因为窒息气绝。

    完了。

    稳婆流下泪来,小世子死了,护国公肯定会杀了她们给小世子报仇的。

    不行。

    她不能死。

    她家里还有爹娘,有丈夫,有儿子有孙女,她不能死,她不要死!

    稳婆眼泪越流越厉害。

    烛火下,纪平安两只手沾满了鲜血,摇晃的烛光在她脸上晃动,稳婆心里忽然产生了四个字:杀人凶手。

    对。

    如果小世子死亡不是她的过错,是纪平安故意的,那就跟她没关系。

    没错,就是纪平安的错。

    是她杀了小世子和王妃。

    是纪平安用刀剖开了王妃的肚子,害得王妃一尸两命!

    稳婆正想着,忽然发现陈落雁胸前起伏,竟然还有呼吸,甚至愈发平稳。

    这怎么可能?

    人怎么能破开了肚子还活着?

    那如果剖开肚子,不会死人,那她不是推卸不了责任了?

    稳婆脸上的泪已经干了,她眼珠子转了转,心里有了主意,趁着纪平安全副心思都在陈落雁身上,站起来,一点点地背着椅子往门口移动。

    可惜门在纪平安接过丫鬟递进来的热水后便被锁死了,她没办法,又盯上了一旁的窗户。

    稳婆再度移动到窗户边,用尽力气撞向窗户。

    窗户断裂,稳婆连同椅子摔了出去。

    护国公大怒:“怎么回事?”

    这么大的响动,纪平安也听见了。她看了一眼,继续给陈落雁缝合撕裂的子宫。

    她没时间浪费,多拖一秒,陈落雁就多危险一秒。

    下人拿走稳婆嘴里的抹布。

    护国公上前:“你不给王妃接生,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稳婆哭道:“王爷,那纪平安疯了。她明知道小世子命在旦夕,危险无比,却为了保护王妃的性命,用刀剖开了王妃的肚子,小世子,死了!”

    护国公浑身一震,身子摇晃,差点栽倒在地上。

    窗户碎了,纪平安自然也听到了稳婆的话,但是她无法解释,光剖开肚子这一项就无法对着护国公这种年龄大古板封建的男人解释。

    纪平安目光环绕一圈,趁着护国公还沉浸在痛失世子的悲痛中,用力将衣柜推到窗户边。

    护国公气得浑身颤抖,他走到稳婆面前,一脚狠狠地踹在稳婆肚子上:“你胡说!本王的儿子没有死!”

    稳婆哭着喊着:“王爷,是纪平安害死了小世子,是纪平安为了救王妃,绑了小人,不然小人一定会让王妃努力生下小世子的。王爷,这纪平安是王妃口口声声找来的。王妃怕死,求纪平安救她,王妃为了活下去,和纪平安合谋害死了小世子。这一切和小人无关啊!求王爷饶小人一命!”

    护国公:“贱人!”

    这是他盼了十来年的儿子啊!是他唯一的指望,居然就这么被害死了!

    他的儿子都死了,陈落雁活着有什么用?

    再生一个吗?一个都生不下来,第二个还能生吗?

    护国公一双血目充斥怨憎,下令道:“去,去把纪平安给本王拖出来!本王要她给小世子偿命!”

    家丁们胆战心惊地拿着木棍开始撞门。

    砰砰砰。

    一下又一下。

    纪平安心跳如鼓,却还是只能稳住心神继续缝伤口,陈落雁伤得太严重了,她需要一点点的缝,如果不及时缝好,陈落雁会留下很严重的后遗症,以后稍微弯腰坐立就会不舒服,甚至会崩漏等等。

    砰!

    门开了。

    只是反锁用柜子挡着的门压根儿守不住。

    家丁们冲向纪平安,一人钳住她一只手臂,陈落雁躺在床上,伤口只缝合了一半。

    纪平安被压着跪在地上,“王爷,不论你想对我做什么,王妃的性命要进,求你让我先把王妃的伤口缝合。她是你的妻子啊,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她死在病床上吗?”

    护国公此刻怒火滔滔,几乎烧毁他所有的理智,他咬着牙骂道:“贱人!你们全都是贱人!本王只是想要一个世子继承本本王的位置,你们一个二个,居然敢害本王绝后!”

    纪平安:“王爷,你冷静一点。我接手的时候,胎儿就已经因为生产时间过长,因为窒息胎死腹中了。即便我不开刀,他也活不下来。小世子已经死了,王妃还有机会活着,我只是在尽力救可能活下来的人!”

    护国公:“贱人!还敢在这里妖言惑众!”

    护国公恨纪平安恨到浑身发抖,“来人,取白绫。”

    护国公:“好,你说我儿子是因为窒息死的,既然你们保不住他的命,我今天就让你们全都给他陪葬!”

    白绫拿了过来,护国公冷冷地,如同看着一坨腐烂恶臭的肉一样看着纪平安和稳婆。

    护国公:“让她们陪小世子上路!”

    白绫缠上纪平安的脖子。

    白绫缠上稳婆的脖子。

    稳婆拼命地求饶哭喊:“王爷,是纪平安害死的小世子,与小人无关啊!王爷,求求你!你放过小人吧!小人家里还有父母,还有孩子!小人不能死!”

    纪平安抓紧脖子上的白绫:“王爷,杀人是重罪!你这么做,如何向朝廷,向律法交代!”

    护国公:“你们接生不利,故意谋害小世子,这就是罪。要你们十条命都是轻的!动手!”

    随着护国公下令,拉扯着白绫的家丁们不再听纪平安说什么,一起用力,纪平安一个人的力气根本挣不开,脖子上传来剧痛,喉咙仿佛被撕裂一般,窒息感将纪平安整个人吞没,她已经无法思考了,脑子疼得快炸开一般,眼前也越来越黑。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纪平安好像听见刀剑划破空气的声音,然后脖子上的白绫一松,她重重地跌倒在地上,彻底昏死过去。

    龙渊剑深深地扎入墙壁之中。

    穿着肃杀黑色铠甲的禁军将护国公府围得水泄不通。

    周晟身上暗红龙袍,在冷寂的夜色中宛如赤红的血。他大步来到纪平安面前,轻轻将纪平安扶起来,检查她的呼吸,还好,人还活着。

    周晟抬手拔下墙上的龙渊剑,剑尖拖地,一步一步走向护国公。

    刚才还如煞神一般恃强凌弱的护国公,此刻跪在地上,抖如筛糠。

    护国公:“陛、陛下,饶、饶命。臣、臣不知道这纪平安是您看重的人。臣、臣痛失爱子,一时情急,失去了理……”

    周晟手一抬,龙渊剑划破护国公的咽喉。

    锋利的宝剑垂下,鲜血顺着剑尖落下,剑身光洁如新。

    周晟将剑扔下,转身将纪平安抱起,径直走出护国公府,“宣朱灵慧。”

    ……

    纪平安醒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经亮了。

    她环顾四周,发现是医善堂,心里松了一口气。

    冬春听见响动,立刻冲了进来,一看到纪平安眼泪簌簌往下落,她放下药,在床边坐下,抽泣道:“小姐,以后咱们不要管陈落雁死活了。每回碰到她都没好事。她就会折腾人。以后让她死去!”

    纪平安想安慰冬春,刚张嘴,喉咙一阵巨疼,只能将嘴再闭上。

    纪平安抬手擦着冬春的眼泪,用眼神安抚她。

    冬春用力吸一口气,将眼泪憋回去,“奴婢不哭了,奴婢还要照顾小姐,奴婢绝对不哭了。”

    说着,冬春端起药,舀了一小勺,吹凉了,送到纪平安唇边。

    喉咙太疼了,喝药也疼,纪平安只能慢慢喝,冬春见状,又骂了一句:“该死的护国公,该死的陈落雁!”

    纪平安比划着手势问陈落雁怎么样了。

    冬春摇头:“奴婢也不知道。奴婢一路跑到公主府敲门,长公主听说了让奴婢好好待在府里就出门了。等奴婢见到小姐的时候,小姐已经在医善堂了。江姨说是朱女医和长公主身边的翠云姑姑将小姐你送回来的。脖子上已经上了药,朱女医还留下了药方,奴婢和江姨熬了药,中间小心喂了一次,现在是第二次。”

    那看来是长公主救了她。

    纪平安放下了心,长公主心善,不会眼睁睁看着陈落雁去死的。

    冬春:“小姐,咱以后真的别管陈落雁了,她太晦气了。”

    纪平安笑了笑,点点头,冬春这才满意,哄着道:“小姐,再喝一点点,咱们一点点地抿进胃里,不牵扯喉咙,应该会好一点。”

    纪平安点头,一小碗药,喝了许久才喝完。

    江厌站在门口,瞧见了,抹了抹眼泪,继续去磨药了,朱女医开的药方很厉害,但是涂抹的药膏里面有几味珍贵药材,是以这种药膏量很少,长公主那边送来了药材,需要新鲜制备药膏,她得快点做好

    ,不然朱女医留下的药膏用完,就没药可用了。

    过了会儿,每天这个时辰过来准备看诊的李庭绘也到了,一听消息,气炸了。

    “什么护国公这么蛮不讲理!都说了平安妹妹到的时候胎儿就已经保不住了,他是听不懂人话吗?”李庭绘气得呼吸急促,“我去开封府告他去!他这是草菅人命!”

    李庭绘气疯了,转身就往开封府跑。

    今天她就要讨个公道!她就不信这世界没王法了!

    纪平安赶紧招手让冬春去追,护国公可是一品,小世子胎位不正胎死腹中这事本身就很难证明在接生的过程中到底有没有问题。现在又没有摄像头记录留证。有没有罪,全凭护国公一张嘴。

    医善堂和护国公府对上,那完全就是鸡蛋碰石头。

    医学又是十分专业的学科,没有专业知识的人很难判断,陆大人也不例外。而且剖腹产这件事听见起来就很像杀人,就更辩驳不清了。

    纪平安叹了一口气,可是这一叹气,喉咙就疼。

    门被推开,周晟慢慢走到床边。纪平安嗅到了薄雾与露水的寒气。

    周晟抬起手,轻轻碰了碰纪平安脖子上的淤青,眼底风暴隐忍,“疼吗?”

    纪平安就这么坐在床上,抬头与他对视,深深凝望。

    纪平安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如蝴蝶翅膀般扇动了一下,眨眼间,眼泪落了下来。

    委屈如涨潮一般,瞬间将纪平安淹没。

    她扑到周晟怀里,紧紧地,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他。

    突然好委屈好委屈。

    明明见到冬春,她还能笑着安慰冬春,可是见到盛州那一刻,心里的委屈就决堤了。

    明明她什么都没做错,甚至都轮不到她在保大和保小之间做选择。她给陈落雁开刀的时候,胎儿就已经死了。

    结果又是这样,又是差点无辜死掉。

    白绫缠在脖子上的那一刻,她真的好害怕好害怕。

    醒来的时候,她也好怕好怕。

    周晟愣了一瞬,抬手将纪平安护在怀里,纪平安很瘦很小,他的气息能全部将她包围起来。

    感受到怀里的人因为害怕而颤抖,周晟眸光骤沉,还是让护国公死得太轻松了。

    他将大手放在纪平安的肩膀上,轻轻安抚她,“纪平安,没事了,你现在是安全的。”

    纪平安将周晟抱得更紧,眼泪浸透了他胸前的衣衫。

    周晟眉心笼起,似乎感受到了怀里的人微妙的变化,却无法明晰这代表什么。

    周晟:“纪平安。”

    他低头在她耳边轻轻地叫着她的名字。

    一声又一声。

    纪平安只是抱着他,紧紧地抱着他,她无法说话。

    她感谢自己此时此刻无法说话。

    因为当汹涌的委屈与恐惧退潮后,她终于明白了一件不需要失去,也不需要离别也能明白的事。

    她喜欢他。

    如果不是此刻她说不出一个字 ,她怕是早就被这激烈的感情吞没,脱口而出。

    许久的许久以后,门口传来敲门声。

    江厌端着药膏说道:“纪大夫,盛公子,到了涂药的时间了。”

    纪平安身子僵了僵,慢慢松手。

    周晟放在她肩膀上的手轻轻一按,将她按回怀里:“舍不得就多抱一会儿。”

    纪平安用力给了他一拳,擦了擦眼泪,坐正。

    周晟起身打开门,江厌走了进来,将药膏放在旁边的桌子上,“纪大夫,我来给你擦药。”

    周晟伸手强势地将药膏拿过来,“我来吧。”

    江厌看了看周晟,又看向纪平安。

    纪平安对着她摇头,伸手去拿药膏,又对着周晟摇头,然后对着镜子自己涂药膏。

    雪白的脖子上,淤青已经发黑,一碰就疼。

    周晟盯着纪平安,目光凛了凛。

    纪平安身上,刚才那种若有似无,无法捕捉,不能明晰的微妙不见了。

    第105章 赐婚 纪平安,我辞官,和你一起去历练……

    过了一会儿, 李庭绘和冬春回来了。

    两个人满脸莫名。

    江厌担忧地问道:“怎么了?开封府不受理吗?”

    李庭绘摇头:“好奇怪,开封府的人说不用受理了,护国公昨天晚上突发恶疾暴毙了。”

    冬春哼了一声:“这就叫恶有恶报, 让他心肝黑, 差点害死我家小姐。”

    李庭绘摸着下巴, “怎么这么巧?”

    江厌:“我看不是巧, 就是报应。对了, 那生孩子的护国公夫人呢?”

    李庭绘摇头:“那就不知道了, 应该没事吧,不然开封府的人提了护国公,总会提一句护国公夫人的。”

    江厌:“那就好, 不枉费纪大夫费了一番心血救人。说到底,那护国公夫人生孩子难产差点死了, 也是个可怜人。”

    李庭绘:“唉, 懒得管那些人了,咱们顾好自己吧。平安妹妹如今受了伤, 这两天的号就先撤下来, 你们一会儿和病人解释一下。”

    江厌和冬春点头。

    李庭绘到屋里看纪平安。

    纪平安看到李庭绘如同看到了救星, 拉着就不撒手,李庭绘疑惑地看了看纪平安又看了看一旁坐着的周晟。

    周晟紧皱眉头,目光一瞬不瞬地停留在纪平安身上,仿佛遇到了什么难题正在思考。

    李庭绘歪歪脑袋,这两人又怎么了?

    纪平安心虚地躲李庭绘后面, 再一次无比庆幸自己喉咙受了伤没法说话, 不然肯定被诘问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朝中有事,也不能多待,周晟起身离开。

    因为纪平安受了伤, 需要静养,柳星渊和福如海都在外边候着。

    见周晟走了,纪平安送了一口气,这一松气,喉咙又疼,疼得眼泪直往外冒。

    李庭绘急了,“你注意一点,脖子伤了不好好养,小心以后嗓子恢复不了。”

    纪平安弱弱地点头,毫无底气。

    纪平安是脖子伤了,手脚是好的,坐不住,躺了没一会儿就出来做院子里一个人摘药打发时间,大黄小黑在她身边绕圈,似乎是在询问她的伤势。

    哒哒几声沉重的脚步。

    谢浯屿三两步大跨到纪平安面前,“他们说你受伤了?”

    纪平安对着他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指了指脖子,表示自己除了脖子有一点点小伤,其他的都没事。

    谢浯屿在药筐旁边蹲下,心疼地看着纪平安脖子上的淤青,眼底杀气汹涌。

    该死的护国公。

    纪平安见他担心,指了指脖子,然后摆摆手。

    谢浯屿:“如果伤势还好,你就直接开口说了,不会打手势。纪平安,你在我面前逞什么强?”

    纪平安不说话了。

    谢浯屿懊恼地咬了咬牙,“我道歉,我刚才语气重了。纪平安,我没想吼你。”

    纪平安没法说话,于是轻轻拍了拍纪浯屿表示自己没怪他。

    咕咕咕。

    谢浯屿肚子叫了起来。

    谢浯屿尴尬地笑了一下,“一出门听见你出事,赶着过来,忘了。我出去吃饭,一会儿过来陪你。”

    纪平安看着他,谢浯屿道:“今日轮休,我不值班。而且我升职了,升了一级,现在没人管我。”

    纪平安摆手,让他快去吃饭,谢浯屿笑了笑,“纪平安,等我。”

    纪平安点头。

    新鲜的草药摘了一半,谢浯屿吃完饭回来了,他拉了一把椅子在纪平安对面坐下,帮她摘药,“你不能说话,但肯定有很多问题想问也不知道怎么问,问谁。所以刚才吃饭的时候顺便托人打听了一下。护国公死了,没人知道怎么死的。对外宣称的是暴毙。听说长公主派了女医去给陈落雁诊治,陈落雁活了下来,被送回了以前的成平侯府,不过她的身体情况好像并不是很好。”

    纪平安对着谢浯屿伸手,谢浯屿将自己的手递过去,纪平安在他掌心写字问:“长公主请的哪位女医?”

    谢浯屿:“沈亚楠,你认识吗?”

    纪平安点头。

    沈亚楠是朱灵慧的弟子,当初她给沈亚楠还动过手术,后来她去医鉴司教学时,沈亚楠学得十分认真,成绩突出。

    但是沈亚楠学习的时间太短了,实践机会几乎没有。

    纪平安能想象得到沈亚楠面对只缝合了一半的陈落雁有多慌乱,也能想象得到缝合的伤口有多糟糕。

    但好在陈落雁活下来了。

    只是耽搁了那么久,以后怕会落下不少后遗症,甚至无法再生育。

    纪平安想了想陈落雁的年龄,这个年龄不生育也许才是好事,再生,陈落雁会没命的。

    纪平安竖起大拇指。

    谢浯屿:“夸我?”

    纪平安大拇指弯了弯,眉眼也跟着弯了起来。

    谢浯屿:“这的意思是表示谢谢?”

    纪平安点头。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笑了。

    谢浯屿扔掉最后一根药草,“看来即便你不说话,咱们也能无障碍交流。”

    纪平安这次竖起大拇指不弯了。

    谢浯屿:“这次是夸我厉害。我这么厉害,纪平安,你真的不考虑考虑?”

    纪平安抬了抬眉毛,表示疑问。

    谢浯屿抬头,少年清风朗月。

    谢浯屿:“纪平安,听说你打算外出历练几年?缺不缺保镖,带上我如何?”

    纪平安怔住了。

    谢浯屿直视纪平安的眼睛,坦荡赤诚:“纪平安,这次升职的消息下来,我远没有想象中开心,反而觉得很迷茫。我出身卑微,一直向往出人头地,建功立业。每一次升官,都代表我向世人证明了一次自己。唯独这次,我真的没有那么开心了。听到你出事,来的一路上,我怕得手都在抖。吃饭的时候,我坐在面馆里面认认真真地问自己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这一次,我想清楚了。”

    谢浯屿眸光深深:“纪平安,我辞官,和你一起去历练,你要不要?”

    纪平安下意识地摇头。

    不要。

    她不是去历练,她是要回家,不能带任何人的回家。

    谢浯屿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的一切,不该为了她而放弃。

    少年眼底的光一点点熄灭。

    谢浯屿苦笑了一下:“不要啊……纪平安,你也太无情了,我都说保护你了,你有一个免费都保镖有什么不好的?居然毫不犹豫就说不要。你这种不假思索的方式,太草率了。纪平安,你需要慎重考虑。”

    纪平安手摇晃,谢浯屿一把抓住:“过两天再拒绝我,不然我堂堂谢浯屿太没面子了。”

    纪平安摊开谢浯屿的手,在他掌心写道:对不起。

    谢浯屿:“抱歉就再深思熟虑两天。”

    见纪平安还要说话,谢浯屿一把按住她的手:“不许再说了。”

    短暂地沉默后,纪平安点头。

    ……

    韩府,韩相刚睡醒,还没吃完饭,吉安便跟被狗撵似的跑了过来。

    吉安跪地:“韩相,出事了。”

    韩相一个汤圆差点噎喉咙里,他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将汤圆咽下,“何事如此毛毛躁躁?”

    吉安左右看了看,韩相让下人全都退下。

    吉安:“韩相,护国公暴毙了。”

    韩相手中汤勺在精致地瓷碗上发出刺耳的声音:“你说谁暴毙了?”

    吉安:“护国公夫人昨夜难产,小世子迟迟生不出来,窒息死亡,护国公受不住打击,暴毙了。”

    韩相将手中汤勺扔在碗里,内里暴躁到了极点,表面仍然维持着稳定。

    他抬手揉着太阳穴。

    最近半年,他总有种倒霉到了极点的感觉。

    先是赌坊抓人被查,户部几个官员被处理,然后皇上心血来潮,花楼赌坊被禁,紧接着薛府出事,现在又是护国公。

    他们喂了护国公这么多年,怎么刚想要联络护国公就出事了?

    还有奉直大夫,六安侯,太尉魏刻。

    总觉得这是皇上在借由某些人,某些事,对驸马一案的真凶进行围剿。

    要和庆益侯聊聊了,不然他们迟早被皇上一锅端了。

    就在韩相琢磨着和庆益侯私下约见的时候,下人来报,宋怀章来了。

    韩相冷笑了一声,他还敢来?

    韩相起身,擦了擦嘴,让人推着轮椅来到了会客厅。

    宋怀章朗朗清风一般,弯腰鞠躬,“拜见韩相。”

    宋怀章淡淡一笑,儒雅风流:“听说左院判之死让韩相深受打击,摔断了腿。怀章送的药,不知韩相用过之后,伤势可见好?”

    呵!全是指桑骂槐的药。

    韩相目光凛冽:“本相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人,不屑于为一个低贱之人破坏大局。没想到是本相看错你了。”

    低贱?

    宋怀章直起身子,嘴角微微上翘:“韩相似乎对怀章有很多误解。”

    韩相眉峰凝结着霜寒。

    宋怀章:“当日韩相因为左院判之事感激怀章,邀请怀章入府一叙。韩相先答应后反悔,这是第一个误解。韩相误判了怀章对左院判之恩情的份量。换句话说……”

    宋怀章目光锋芒毕露,直视韩相眼底深处:“怀章是知道左院判所犯之罪,非免官能轻易了结的。”

    韩相:“你说什么?”

    宋怀章上前两步,韩相坐着轮椅,他垂目,居高临下看着韩相:“怀章的意思是,我知道他的案子被揭穿必死。”

    见韩相眼角猛跳,宋怀章知道这一刀插进了他的命门。

    宋怀章:“第二个误解。内子是怀章的妻子,也是怀章儿子的母亲,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低贱之人。”

    韩相:“你居然真的要为了一个贱人和本相做对。”

    宋怀章:“第三个误解。”

    宋怀章声音冷漠:“韩相,怀章尊称你一句韩相,不是因为怕你,只是顾全颜面罢了。一个已经卸官退位空留贤政殿大学士称谓之人,还自称本相,怀章倒是想问一句,韩鸿照到底是哪朝之相?”

    韩相:“看来你是打算跟本相做对到底了。你爹宋理知道你今日所作所为吗?”

    宋怀章冷笑道:“那敢问韩相,皇上知道你至今仍敢称相吗?”

    说完,宋怀章退后两步,躬身行礼:“怀章告辞。”

    宋怀章转身刚走没多久,身后传来茶杯碎裂的声音。

    看来痛失亲人的滋味确实不好受。

    ……

    谢府。

    于两楹来到书房,将新摘的荷花插到花瓶里。

    荷花鲜嫩,尚未开放,但开放后,整个屋子都会盈满花香,这种自然的花香比一般的香薰更加令人舒服。

    谢浯屿坐在书桌前,桌面上摆放着一封刚写好的请辞表。

    谢浯屿缓缓开口道:“娘,我们离开汴京吧。”

    于两楹吓到了,“离开?你不是刚升官吗?”

    谢浯屿:“突然不想当官了。想天涯海角四处走走。”

    于两楹:“你是想和纪大夫一起走?”

    谢浯屿:“携手天涯,未尝不可。而且我考虑过了,你的身份始终是个雷,以后随着我们的官职越来越高,盯着的人也会越来越多,与其等雷爆,不如我们主动离开,倒能换一个安宁。”

    于两楹:“纪大夫怎么说?”

    谢浯屿站起来,将请辞表小心收好:“她对我,对其他人都有误解。”

    皇上隐瞒着自己的身份,假扮一个普通猎户。

    但不管他伪装得多好,他都是九五至尊,永远也不可能抛下一切,离开汴京。

    皇上不会陪纪平安跨过山川河流,而他可以。

    只要他陪在她身边,总有一日会打动她。

    只要这样,就好。

    察觉谢浯屿心意已决,于两楹笑着

    说:“你决定就好,我都听你的。你和纪大夫去哪里,我去哪里。”

    谢浯屿:“谢谢你,娘。”

    取得于两楹的同意,谢浯屿将请辞表递交了上去。

    捧着龙神卫上交的谢浯屿请辞表,福如海感觉自己捧的不是官员请辞表,而是一块烫手山芋。

    福如海站在门外,深呼吸做心理建设,左右不敢进,不敢报。

    柳星渊过来交班,提醒道:“你不进去,干什么呢?”

    福如海压低声音:“龙神卫谢大人的请辞表。”

    柳星渊:“辞官就辞官呗,想当官的人那么多,不缺他一个。”

    福如海:“你傻啊!纪大夫前脚刚说要外出游历,谢大人后脚就辞官。巧合吗?”

    柳星渊恍然大悟:“你是说,纪大夫和谢大人约好了一起离开?”

    完了,这不找死吗?

    福如海推了推柳星渊:“你别打扰我了,我得进去了。”

    菩萨保佑。

    福如海心底默念着将请辞表和其他奏折一起端了上去。

    然而,他所猜测的暴怒并没有出现,周晟只是扫了谢浯屿的请辞表一眼,便搁置到了一旁,轻描淡写十分平静地说道:“告诉参步军司都指挥使,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不允许任何人轻易辞官。”

    福如海躬身道:“是。”

    说完,福如海偷瞄着周晟的表情,太平静了。

    平静到他这个贴身首领太监都猜不透一点陛下的心思。

    福如海小心退下。

    是啊,这些日子陛下因为纪大夫在他们这些奴才面前放松了几分,让他忘了。

    忘了如陛下这样的天子,如果不想让人看穿自己一点心思,是没有任何人能看穿的。

    傍晚时分,天气十分闷热,下了一场小雨。

    细雨稀稀拉拉,打伞,油纸伞太重,穿蓑衣,又太慎重了,可是不打伞,衣衫又会被打湿,虽说只是湿了面上薄薄的一层,还是很让人难受。

    纪平安对着镜子照脖子上的伤,已经好了许多了,最近吃东西也能吃得多一些了。

    估摸着再过几日,就不会疼了。

    忽然,纪平安脑海中传来叮的一声。

    炮灰系统上线:“纪大夫,出逃计划我们这边已经准备好了,你准备好了吗?”

    纪平安:“好了。”

    纪平安声音嘶哑难听,如车辙滚过细沙,十分勉强。

    系统:“纪大夫,你嗓子没好,不用勉强说话,在心里回复就可以了。”

    纪平安点头。

    系统:“那我们定在后日酉时二刻如何?这个时间点,稍微拖一拖天便黑了,天黑之后逃走更不易被人发现。”

    纪平安在心里回复道:“好。”

    纪平安等了一会儿,系统没再说话了,估摸着是去给许芍珺报告消息了。

    正当纪平安发呆的时候,一支荷花从上往下出现在她眼前。

    谢浯屿笑道:“好看吗?”

    他走到纪平安面前,附身低头,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对纪平安说道:“我娘摘的,这是里面最好看的一支。”

    纪平安点头,用手语比了个谢谢。

    后日就到了生死定论的时候了,纪平安心中忐忑,想到还没与于两楹告别,又比手势问了一些于两楹的近况。

    因为于两楹的身份特殊,谈及她时,谢浯屿总是会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话,而旁人不知情,单从身后看,只会觉得两人在咬耳朵,亲密无比。

    屋外,福如海举着竹青色的伞,周晟站在伞下,目光阴沉。

    柳星渊站在旁边,正要出声提醒纪平安,周晟抬了抬手,“回吧。”

    柳星渊:“陛下,我们来了不进去吗?”

    周晟语气平淡:“不用了,人家不想见。”

    柳星渊想起这两日来纪平安的回避,也说不出其他话来,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离开。

    回到宫内,周晟继续批阅奏折,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福如海小心站在一旁恭候。

    柳星渊护卫在侧。

    这一批阅就是一夜,上朝结束后,周晟继续批阅奏折。

    福如海换上新茶:“皇上,休息一会儿吧,都一夜没睡了。”

    周晟放下毛笔,左手撑着头,眼皮微微垂着,似乎在思考什么重大的决定。

    眼看新茶又凉了,福如海小声唤道:“皇上。”

    周晟慢慢抬起眼皮:“宣翰林学士承旨。”

    福如海:“是。”

    须臾,翰林学士承旨被带了进来。

    周晟命令道:“草拟旨意。”

    翰林学士承旨:“是,陛下。”

    周晟:“龙神卫都指挥使谢浯屿,一年以内屡立功勋,成绩斐然,乃国之栋梁。宋家女宋知音,秀外慧中,博学古今,堪与之相配。今赐婚于二人,望二人以后同心同德,共修其好,成就千载佳话。”

    翰林学士承旨:“是,臣这就去办。”

    翰林学士承旨接到旨意,略加修饰词藻,草拟两份圣旨,交由审核获得周晟批准后,由传旨太监带人分别前往宋府和龙神卫。

    龙神卫先收到圣旨。

    传旨太监念完,谢浯屿仍旧跪在地上,迟迟不见起身,传旨太监上前,压低声音提醒道:“谢大人,皇上圣旨赐婚,这可是天大的荣誉啊。快谢恩啊。”

    谢浯屿没动,只是略带讥讽地笑了一声。

    传旨太监:“谢大人,拒接圣旨可是灭三族的大罪。你想你师父,龙神卫和你的家人一起获罪吗?”

    终于,谢浯屿抬手接下了圣旨。

    宋府。

    圣旨传下,宋知音天都塌了。

    宋尚书和宋夫人不知内情尚好。

    宋怀豫和宋怀章下意识看向宋知音。

    宋知音跪在地上,半晌回不过神。

    谢浯屿她认识,在医善堂见过几次,那眼珠子都快贴小表妹身上了,他喜欢谁还不明确吗?

    好端端的,她一个深闺女子,总共也就在太后寿诞上远远地看过皇上的背影,皇上又不认识她,为什么要乱点鸳鸯谱?

    传旨太监:“宋三小姐,恭喜了。”

    传旨太监将圣旨呈上,宋知音双手举起接过,俯身叩拜:“臣女谢主隆恩。”

    宋怀章给了传旨太监打赏,传旨太监带着人浩浩荡荡离开。

    终于,院子里只剩下自己人了,宋知音瘫软在地,嗓音干涩:“皇上到底什么意思?他看重谢浯屿,不问问谢浯屿想娶谁吗?”

    宋夫人呵斥道:“不可胡说,这是皇上赐婚,是天大的荣耀。”

    宋知音:“可是、可是…… ”

    哪怕是在家里,宋知音也不能随便质疑圣上。

    宋怀豫沉默地站着,别人不知道,他却能知道圣旨的意思。

    谢浯屿越界了,所以皇上要让他回界内。

    谢浯屿和知音订了婚,那就是纪表妹的表姐夫。

    纪表妹是一个道德底线很高的人,这样的人不论发生什么,永远不会去碰自己的表姐夫。

    宋怀豫:“知音,我去找谢浯屿聊聊。”

    这个婚事绝对不能成。

    知音是他的妹妹,他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知音跳进火坑,嫁一个心底有人的男人?

    不行,绝对不行。

    这个婚事必须想办法取消。

    第106章 出逃 纪平安,朕命令你抬头!……

    医馆内, 纪平安坐在小炉前熬凉茶。

    身后忽然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她回头,宋怀豫满头大汗地出现在纪平安面前:“纪表妹, 你看到谢浯屿了吗?”

    纪平安摇头, 拿起笔在一旁的纸张上写道:“谢浯屿今天不是要值班吗?”

    宋怀豫薄唇抿成一线, 看着纪平安的目光复杂深沉:“今日皇上赐婚…… ”

    纪平安莫名。

    赐婚?赐什么婚?谁和谁?

    宋怀豫:“谢浯屿和知音都收到了圣旨, 我本意是找他商议如何求皇上收回成命, 但是龙神卫的人说他出去了。”

    纪平安愣了一瞬, 甚至来不及写字,用手比划:“谁和谁?”

    宋怀豫:“皇上赐婚知音和谢浯屿。”

    纪平安瞠目结舌。

    这不乱点鸳鸯谱吗?

    知音表姐和谢浯屿又不是没见过,如果能发展感情早就发展起来了。

    暴君是闲的吗?莫名其妙瞎指什么婚?

    等等, 原文中没这一出啊,怎么突然就变了。

    宋怀豫:“你知道谢浯屿会去哪里吗?”

    纪平安垂眸思量, 转瞬点头, 比划动作,带宋怀豫去。

    龙神卫常年会去郊外的山林间训练, 当初她和谢浯屿第一次见面时就是龙神卫训练归来。

    茂林中间有一片竹林, 竹林里有一个小屋。

    谢浯屿说过, 他以前就是在这里被师父训练,后来他出师,不常训练了,但这里依然被保存了下来,

    每当烦心时就会在这里待一阵子。

    纪平安和宋怀豫到时, 谢浯屿手持长剑, 浑身热汗,已经砍了一片竹子。

    看见纪平安和宋怀豫,他笑了笑, 走过来,看着纪平安:“担心我。”

    纪平安摇头。

    谢浯屿:“没良心。人都过来了,说明你已经知道赐婚的事情了,你居然不担心我?不担心你来干什么?”

    纪平安比划:“因为你是谢浯屿啊,谢浯屿才不会被这样的一点小事打倒。他永远不服输,永远敢想敢干,面对困境即便会有短暂的失措,也会很快振作起来,想办法解决,而不是沉湎于情绪。”

    纪平安不知道谢浯屿能不能完全看懂,她的手语也是个半吊子。

    谢浯屿笑了一下:“哟?对我评价这么高呢?嗓子好着的时候不说,坏了反倒说话好听起来了。”

    纪平安比划:“想好怎么解决了吗?”

    谢浯屿:“完全没办法。”

    谢浯屿在心里将周晟从头到脚骂了个狗血淋头。

    事实上在纪平安和宋怀豫到之前,他就已经骂过好几十遍了。但是现在还是忍不住再骂一遍。

    狗皇帝,有本事跟他公平竞争啊,吃醋就掀桌子,仗势欺人!

    宋怀豫看了看纪平安,又看了看谢浯屿:“你们居然能交流?”

    谢浯屿:“我以前要饭的时候装过一阵子哑巴。所以哑巴比划是什么意思,最清楚了。”

    宋怀豫跳过这个话题,开门见山:“作为知音的哥哥,我不希望她和你成亲。”

    谢浯屿:“要不假死吧,两个人中死一个便不用成亲了。”

    他死,死遁。

    谢浯屿说完,俯身低头,视线与纪平安齐平:“纪大夫,有假死药吗?”

    纪平安木着脸,仿佛在说:认真点行吗?哪有那种传说中的药?

    谢浯屿叹了一口气:“看来是没有。”

    其实他也只是开个玩笑,皇上既然赐了婚,便会盯着宋谢两家,哪那么容易让他装死逃掉。

    谢浯屿:“好在圣旨没写让我和宋知音即刻成婚,还能拖一拖。”

    宋怀豫头疼,圣旨已经下了,难道要皇上自打嘴巴子收回成命吗?

    除非……

    宋怀豫看向谢浯屿,两个人同时明了了彼此想法。

    除非有不得不解除婚约的正当理由,或者有大功劳求圣旨,解除婚约。

    可是,这两样东西去哪里找呢?

    回去的路上三个人都没说话。

    纪平安看向马车外,郁郁葱葱的山林,眼底明亮化作黯然。

    她了解谢浯屿,知道谢浯屿会很快振作。

    但其实,她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看得开。

    相反,她觉得很悲哀。

    长公主府,她因口袋罪入狱。

    护国公府,接生不顺利,她被判罪。

    无论是否冤屈,她都没有掌控自己命运的机会。

    纪平安想起了电视剧里那些王孙贵胄因为女主受伤难产之类的危险情况,喊出的那句话:治不好,我要你们全部陪葬。

    治病救人,在权贵面前,成了一件高风险需要豁出命去的事情。

    她学医那么多年不是为了这个。

    现在也是一样的,二十出头的少年意气风发,前途无量,十几岁的少女,娇媚明亮,高傲重情,只是被随手一指,命运就被掀起了惊涛骇浪,压根儿不需要问过他们自己的意愿。

    纪平安垂眸苦笑。

    忽然觉得宋家在这样的环境下,竟然还算得上开明了。

    明明父母之命,媒妁之约就能定下的婚事,宋夫人居然还会千方百计求得宋知书同意,才会定下宋薛两家婚事。

    这难道不算一种尊重吗?

    可悲啊。

    矮个子里拔将军,也算是优秀了。

    纪平安从马车上下来,日头在头顶,炫耀着自己的赫赫声威,刺得眼睛都睁不开。

    她挥手与谢浯屿和宋怀豫告别。

    马车沿着十里长街,越走越远。

    那街道两侧,高阁危楼,鳞次栉比,绿窗绣帘,银钩灿灿。

    繁华的汴京,此刻只让人觉得窒息。

    纪平安转身走进医善堂,刚走两步抬眸撞入周晟眼底鸿沟。

    周晟板着脸,目光在纪平安脸上停留:“他订婚,你很难过?”

    纪平安比划,我不是因为他订婚难过,是因为……

    算了,有什么好说的呢?

    反正明天是生是死都还不知道。

    纪平安打开诊室的门,今天是给盛州复诊的日子。

    她不仅要给出后面三个月的药方,还要将未来的药方和治病思路整理出来,让其他大夫以后可以顺利接手盛州的治疗,确保他一定会痊愈。

    周晟走进诊室,抬起两只手,纪平安把脉后开始调整药方。

    周晟:“他订婚就让你这么烦躁?纪平安,你还真是三心二意,摇摆不定啊。”

    纪平安比划,周晟看不懂。

    周晟冷笑一声:“纪平安,你若是不甘心,可以和他私奔,浪迹天涯,做一对黄泉鸳鸯,让其他人都给你们陪葬。”

    纪平安比划:“为什么要说话这么难听?到底为什么?”

    她明天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她只是想平静地过完这一天,她是想和盛州过完这一天,所以才会特意让他今日过来复诊。

    就安静地平静地过完这一天不好吗?

    她知道自己对不起他,明明刻意放纵了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又在最后关头退缩。

    可是,就今天,好好过完不行吗?

    周晟看不懂纪平安在比划什么,只能看出来她情绪激动,因为谢浯屿定亲而激动。

    纪平安将修改后的药方递过去,周晟一把从纪平安手里扯出来。

    纪平安:“你干什么?”

    纪平安喉咙没好,声音又涩又哑,情绪激动下,用力说话,扯着了伤口,疼得不得了。

    她下意识地皱眉,捂住了喉咙。

    周晟僵了一瞬,立刻问道:“疼了?”

    纪平安点头。

    周晟薄唇抿成一线,小心地查看她脖子上的伤,淤青消了大半,但当时护国公府的下人下的是死手,脖子都差点勒断,不仅伤到了喉咙还伤到了骨头。

    周晟:“伤没好就不要乱跑,好好休息。”

    说完,他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口气,“我去拿药。”

    纪平安看着周晟宽阔背影,鼻子一酸,要是不是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相遇就好了。

    如果是现代……

    可哪来那么多如果呢?

    她不可能抛弃一切,父母,朋友,亲人,价值观,自我,留在这里。

    周晟将药膏拿了回来,打开,想起上次纪平安坚持自己涂药膏,将药膏递给了纪平安,纪平安接过,从抽屉里拿出一面小镜子,对着脖子一点点地涂。

    周晟:“你这伤还要多久才会痊愈?”

    纪平安比了个十。

    周晟:“十天?”

    纪平安点头,十天应该说话没有问题了。

    周晟:“很好,至少这十天的时间你会安分地待在汴京,不惹事。”

    纪平安心虚地低头。

    送走周晟,纪平安双手在胸前合拢,默默祈祷明天一切顺利,如果,万一,确实无法顺利的话,就让她的朋友们都能和她所设想的一样平安。

    第二天,到了约定的时间,纪平安安排冬春去郊外和江厌一起进货,按照系统指示,将假人道具兑换成一个和许芍珺差不多身量的女人,租了马车进宫。

    宫门口的侍卫检查了纪平安的医女令牌,又核对信息,确定许贵人病了许久,今日召医女进宫治病,便让纪平安进去了。

    进入慧庭轩,许芍珺已经换好和假人一样的医女助理的衣服。

    天微微黑时,假人失效,变成一个小木人,许芍珺拿出障眼法,将自己伪装成假人的模样,这才和纪平安一前一后从慧庭轩出来。

    出来前,纪平安叮嘱宫女雪玥,说许芍珺吃药后睡着了,让所有人都不要打扰。

    两个人顺利地从后宫出来,顺利地走得脚都疼了,来到

    了宫门口,走出了皇宫,顺利得纪平安都觉得运气爆了。

    而另一边,禁军紧急通报,福如海接收消息,等大臣离开后,在周晟耳边说了几句话,周晟表情逐渐变得微妙。

    纪平安啊纪平安,你还真是安分不了一天。

    ……

    从宫门出来,纪平安和许芍珺上了马车,这马车是租的,没有车夫,纪平安新学了驾车,马车一路用最快的速度到达城门口,赶在城门关闭最后一秒出城。

    纪平安心怀侥幸,希望城门关了能拖延一点时间。

    城门外,纪平安准备了快马和银子,许芍珺躲进密林中,脱掉衣服,开始换男装。

    此时障眼法已经失效,许芍珺恢复了本来的相貌。

    按照她们的计划,许芍珺快马往西跑,她则负责驾驶马车一路往东引开追兵。

    东边有一片奔腾的河,她只需要驾驶马车到达那里,再赶马车进入湍急的河流,营造出马车失控,掉落河中,车毁人亡的假象就行。

    许芍珺换好衣服,翻身上马,“纪平安。”

    许芍珺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纪平安:“如果你被抓到了,把这封信拆开,上面的东西可以保住你的命。”

    是保命符啊。

    纪平安立刻将信收好,贴身藏着。

    许芍珺:“纪平安,保重。我一定会尽快完成任务的。”

    说完,许芍珺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马儿如箭一般蹿了出去,纪平安也立刻上马车,蒙着脸,咬紧牙关,用最快的速度往东跑。

    然而,短暂地幸运后,纪平安发现自己的运气应该是用光了。

    才跑了一半,身后便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蹄铁踩在泥地上,发出哒哒的声音,如同一个又一个催命咒。

    马车狂奔,纪平安仿佛能听到耳边的风声,又似乎听见了河流奔腾的声音。

    可是,拉不开距离啊。

    和追兵拉不开距离,她怎么假死脱身?赌一把吧,她和马车一起入水,不死就能活。

    忽然马车车辙好似踩到了什么石头,车速过快,纪平安一个初学者无法在这样紧急的时刻掌握平衡,砰的一声,马车侧翻。

    纪平安摔倒,被马车压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禁军趁势追击,将马车团团围了起来。

    完了。

    这次真的死了。

    纪平安躲在侧翻的马车下,不敢出来。

    咚咚咚。

    刀柄敲击着侧翻的马车,纪平安更怂了,缩在里面不敢动。

    “纪大夫,你没事吧?”

    纪平安咬着手指甲,禁军怎么知道她是纪平安?

    “纪大夫?”

    马蹄声哒哒,文老板那张憨厚老实的脸出现在纪平安眼前,“纪大夫,你没受伤吧?”

    纪平安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文老板。

    双胞胎兄弟?

    文老板将刀柄伸过来,“纪大夫,我拉你出来。”

    “呵,还拉她出来?拐带后妃出逃是死罪,把她脑袋给朕砍了。”

    威严冷漠恐怖的声音,纪平安感觉脖颈处冷风嗖嗖地往里灌,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浑身发颤。

    这可是原文盖章杀人不眨眼的暴君啊。

    纪平安根本不敢往外看。

    虽然她想回家,但是她真的很怕死。

    周晟骑着马一步一步走过来,居高临下,压迫感十足地看着纪平安:“纪平安,你胆子很大啊。”

    纪平安低着头,不敢抬头窥天颜。

    周晟真的已经气到无语。

    干诛九族的罪的时候不怕,现在怂了?那当初为什么要干?

    周晟冷声命令道:“纪平安,抬头。”

    纪平安抱着脑袋,窝囊地缩着身子。

    周晟:“朕命令你抬头!”

    纪平安一颗心被周晟那肃杀的声音吓到了,下意识地抬头,然后瞳孔猛然放大。

    盛州?

    还有盛州旁边骑在马上的柳星渊?

    周晟笑了一下:“认出来了?”

    纪平安点头。

    周晟:“看在认识的份上,朕让你自己选一个死法。”

    纪平安眼眶中盈起了水雾,仿佛在问,能不死吗?

    周晟:“可以。”

    有机会。

    纪平安期待地看着周晟。

    周晟嘴角扬起一个恶劣的笑容:“你把朕的贵人拐走了,赔朕一个。说,人去哪儿了?”

    纪平安抿紧了唇。

    周晟:“好,很好,胆子还是这么大。”

    纪平安抱着脑袋装死。

    不说,会死,说了,回不了家。

    两边都是绝路。

    周晟微微挑眉:“好,你不说,你倔。既然你放跑了朕的贵人,那你就赔给朕当这个贵人!”

    纪平安抱着脑袋,惊慌地看着周晟,拼命摇头。

    周晟:“来人。”

    文老板,柳星渊:“卑职在。”

    周晟右手摸索着腰间的狼牙和绿松石:“将纪贵…… 纪贵妃,带回宫,好生看管。”

    文老板,柳星渊:“卑职遵旨。”

    “盛州!”

    纪平安终于放下抱着脑袋的手,大声喊出熟悉的名字。

    周晟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脖子没好就闭嘴,否则朕不介意现在就拧断它。”

    纪平安往地上一倒,想装病情复发,可惜她太怂太害怕了,眼睫毛疯狂发抖,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是装的。

    周晟冷笑:“纪平安,这次你就是死了,也要以贵妃的名义入葬。来人!带回去!”

    文老板,柳星渊:“是。”

    柳星渊走到纪平安面前:“纪大夫,请吧。”

    纪平安恶狠狠地瞪着柳星渊,仿佛在说:一群骗子!以后我活着一天,你别想见冬春!

    柳星渊欲哭无泪,“纪大夫,这跟我没关系啊,这是皇上…… ”

    他压低声音:“皇上要这么做,我也没办法。”

    马车被禁军扶了起来,纪平安上马车前再度恶狠狠地回敬柳星渊,用口型说道:“骗子。”

    马车摇摇晃晃地往城门走,纪平安趁着所有人没注意,偷偷摸摸从怀里掏出许芍珺给她的保命信,拆开,里面只有一张信纸。

    纪平安展开,上面就两个大字:八十。

    纪平安将信翻到背面,什么都没有,她将信纸对着阳光,也没有隐藏信息。

    八十?

    什么意思?

    小锤四十,大锤八十?

    纪平安沉默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悟性没有那么好,能从八十两个数字上领悟救命稻草?

    纪平安抱着头蹲地,她真的快疯了。

    谁能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盛州怎么忽然变成暴君了?

    许芍珺一开始就知道吗?

    脑海中过往种种,一幕又一幕不断重复播放。

    那些交往时,感觉不舒服又奇怪的地方,忽然有了解答。

    为什么盛州一开始根本不会站在老百姓的立场上思考问题,开口就是刁民。

    为什么盛州总能知道朝廷的消息。

    为什么盛州会说‘我说的话就是道理’。

    为什么小梨儿失踪后,皇宫突然丢了东西,全城戒严。

    还有薛家那次,暴君的声音总给她一种似曾相似的感觉。

    只是,她从来不敢,也不可能将那个全天下最尊贵,不允许任何人忤逆他,动则杀人的暴君,和她身边那个,会关心她,会忍受她的小脾气,会被她管,会被她踢,帮她写春联的猎户盛州联系起来。

    那……既然是暴君,既然他那么生气,为什么不杀她?

    因为后宫少了一个花瓶,他面子过不去?

    纪平安光想想都觉得这个理由牵强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

    纪平安被带到了未央宫,严加看管,整个宫殿到处都是太监宫女,外面还有禁军巡逻,她也没有任何道具,根本没有任何逃跑的可能。

    纪平安将自己塞进了被子里,疯狂逃避现实。

    也不知过了多久,纪平安听到门开的声音,然后有东西拉她的被子,对方用力,她便用力。

    周晟:“纪平安!你想饿死是不是?”

    纪平安裹紧被子。

    周晟:“朕数一二三,再不出来,脑袋不保。”

    纪平安默默放开被子,只露出一个脑袋。

    周晟:“起来吃饭。”

    纪平安眼珠子转了转,确定周晟真的没有杀她的想法后,下了床,坐到饭桌旁。

    饭桌上摆放的菜肴十分精致,也都是她喜欢吃的,只是此时此刻,纪平安味同嚼蜡。

    终于,吃完了。

    纪平安放下碗筷,低着头沉默着。

    周晟让人将碗筷撤下,问道:“现在没人了,说,为什么要协助许芍珺出逃?”

    纪平安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意思是喉咙受伤说不了话。

    不出意外,纪平安又听到了磨牙声。

    周晟:“给朕写下来。”

    纪平安心虚地抿紧唇。

    周晟深呼吸:“纪平安,你可真能耐!”

    纪平安低着头,继续沉默,怂且倔。

    周晟气急:“纪平安,你信不信朕…… ”

    纪平安一害怕,又跑回床上,拿被子将自己包成包子。

    周晟牙根都咬紧了,她这哪里是怕?这分明是顽固抵抗到底,死不悔改。

    纪平安缩被子里不理人,假借喉咙受伤不说话,周晟拿她没办法,整天阴沉着脸,福如海和柳星渊以及百官每天战战兢兢。

    医善堂那边,柳星渊派人递了信,说老家有人生病,纪大夫连夜赶去诊治了,让大家放心。

    纪平安和周晟这一僵持,僵持了三天。

    三天后,东南锣巷,柳星渊名义上的家收到了纪平安的来信。

    纪平安怕自己出事,与人约定若连续三天没有消息,便将她写好的所有信全部寄出。

    而现在,三日之期到了。

    纪平安留下的那些有关于道歉与感激的真情流露,在她还活着的时候,以一种戏剧性的方式流落到了每个人手里。

    第107章 社死 社死还不如真死

    文德殿内, 早朝刚结束不久,周晟正在批阅奏折。

    福如海眼眶红红地走了进来,将凉了的茶换成热茶。

    门外传来柳星渊抽噎的声音。

    周晟放下御笔, “说, 怎么了?”

    福如海小心将纪平安给周晟的信递上, 这是他们三个人中最厚的一个。

    福如海也抹了抹眼泪, “贵妃娘娘好像是怕自己出事, 给每个人都留了一封信。奴才那封, 唉……贵妃娘娘甚至给奴才留下了钱。奴才是太监,没根,也没儿没女, 以前去医馆的时候,瞧着小梨儿小石头天真活泼, 便随口感叹了一句, 说自己没福分,这辈子没有儿女缘, 以后老了, 无人送终。清明, 也没个烧纸的人。没想到,贵妃娘娘就上了心,信上还特意说,她问过江厌小梨儿小石头的意见了,说愿意认奴才为干爹, 给奴才养老送终。皇上, 实不相瞒,奴才跟在您身边,想拜奴才当干爹的人不在少数, 那些都是想攀附皇上您的小人。奴才心里明白。可是纪大夫她们不知道您的身份,只当奴才是个普通一无所有的老奴。她们是真心关心奴才,小梨儿小石头也是真心想认奴才当亲人。”

    周晟扶额:“把外面那个哭哭唧唧的,给朕叫进来。”

    福如海躬身:“是。”

    柳星渊走了进来,跪地行礼。

    周晟:“你又是怎么回事?”

    柳星渊:“卑职是感动。纪大夫给卑职和冬春安排了好多,冬春的嫁妆,还有各种各样的叮嘱,虽然一句没提卑职,但是处处都在为冬春考虑,怕冬春受一点委屈,还警告卑职,不准对冬春不好,不然她做鬼也不会放过卑职。”

    周晟:“……”

    周晟:“行了,你们两个下去吧。”

    福如海,柳星渊:“是,奴才(卑职)告退。”

    周晟开始拆纪平安给他留的信。

    这信满满当当,都快一寸厚了,也不知写了些什么。

    终于信封被拆开,放在最上满的是龙凤韘形佩,她还给他了。

    周晟将龙凤韘形佩放到一旁,打开信纸,打头第一句:盛州,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被问罪了。

    知道会被问罪会死,为什么还要做?

    问也不解释。

    周晟将信纸扔到一旁,缓了缓,又将信纸拿了过来。

    信的内容很简单,一开始的道歉,然后说玉佩贵重不敢受,到后面全是他的病,每一味药的份量,使用思路,后续处理等等,事无巨细,妥帖完善到了极点。

    这信看着厚,也便是因为里面包含了他所有的病历,用药,治疗思路,后续处方等等。

    信的最后,她祝他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周晟怒极反笑:“好一个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倒是把自己撇得干净。”

    信倒是用心,偏他想听的话,一句都没有。

    周晟手指轻敲着桌面,略微思考,唤道:“福如海。”

    一直在门口候着的福如海立刻上前,“奴才在。”

    周晟:“她呢?”

    福如海:“贵妃娘娘今日有按时吃饭,只是不说话,总躺着躲着。”

    周晟:“喜欢躲着是吧?”

    周晟眉毛几不可察地挑动了一下:“现在医善堂的人应该都收到了信。”

    福如海:“是,按时间推算,咱们这里收到了,李大夫他们应该也已经收到了。”

    周晟不怀好意地一笑:“她最近日子过得太平,怕是忘了自己做了什么。你现在就去,去医善堂,说贵妃病了,宣医善堂全体成员入宫。记着,让他们带着信,好好念给贵妃听一听。”

    福如海懵了,“皇上,这……贵妃娘娘会很尴尬吧?”

    实际上福如海想说太损了,但是太损两个字,他不敢说出口。

    周晟轻轻嗯了一声,威压十足,福如海立刻躬身:“奴才这就去。奴才亲自去请李大夫,江姨,冬春姑娘,小梨儿小石头进宫。”

    周晟:“医善堂的人进宫后,你和柳星渊也一起去。”

    损到家了。

    福如海:“是。”

    福如海从文德殿退出来,带着小太监去医善堂请人。

    他主动说亲自去,是身背皇命和私心兼有。

    福如海在召集小太监前,专门让人去他宫里休息的地方取了两个福禄金吊坠,这东西是以前出去传旨时,一些大人们给的打赏中的,他留着本打算是换钱的,一直没来得及。

    这下好了,两个福禄金吊坠,小巧可爱,刚好适合小梨儿和小石头。

    福如海带着小太监们到坐马车到的时候,医善堂正在一片愁云惨淡之中,每个人都哭得眼睛红红的。

    大家都收到了纪平安的信,信封打头第一句:当你们收到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人间了……

    李庭绘和冬春抱在一起哭,江厌抱着两个孩子哭。

    冬春哇哇大哭:“我就知道柳星渊是骗人的,小姐外出给人治病怎么可能不带我?小姐出事了,他还瞒着我,他就是个王八蛋!呜呜呜……”

    李庭绘抽泣着摸着眼泪。

    死丫头,真不像话。

    什么托她们照看医馆几年,外出历练,根本就是出事了不说。

    可恶的是,她们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混蛋丫头,她真想揍她一顿。

    小梨儿眼泪汪汪地望着江厌:“娘,姐姐真的不回来了吗?小梨儿乖乖,以后一定认真读书,不贪玩了,让姐姐回来好不好?”

    小石头也眼巴巴地看着江厌:“娘,我想姐姐。”

    江厌泪如雨下,摇摇头,将两个孩子抱得更紧。

    福如海走进来,用力咳嗽好几声,吸引大家的注意力。

    所有人齐刷刷循声看过去。

    福如海让小太监都等在外面,自己一个人进来。他是首领太监,穿的太监服和一般太监不一样,医善堂的人只在那次纪平安被封为七品女医时见过传旨太监,其余便再没见过了,是以压根儿没意识到福如海是太监,只觉得今天的福如海穿得似乎格外‘荣华富贵’。

    福如海走过来:“李大夫,冬春姑娘,江姨,你们放心,纪大夫如今安好无事。”

    冬春哭狠了,打了一个嗝,问道:“那、那我家小姐呢?”

    福如海:“纪大夫有了机缘,被接进了宫里,虽然还没有正式册封,但是已经是实实在在的贵妃了。”

    所有人:“啊?”

    大家齐齐围住福如海。

    冬春:“福伯,你没开玩笑吧?我家小姐好好地,怎么就成贵妃了?”

    李庭绘:“福伯,冒充贵妃可是死罪!这可不能胡说啊。”

    江厌:“福伯,你说的那个宫里是传说中的那个宫里吗?”

    大家七嘴八舌地追问,福如海一会儿看向李庭绘,一会儿看向冬春,一会儿又是江厌,忙得不得了,终于在花费大量口舌后将一切解释清楚了。

    所有人沉默了。

    皇上,那是天子,是只能遥望的存在,谁能想到他能‘丧心病狂’地假扮一个猎户?

    许久,李庭绘开口道:“太不可思议了吧,难道我们活在话本子里?”

    福如海:“皇上这次派奴才来,就是让奴才请各位进宫探望贵妃娘娘的。”

    三天没见了,大家担心到了骨子里,什么都没想,当即表示同意。

    福如海又把周晟让他们读信的要求说了,众人沉默。

    损,太损了。

    收拾东西准备进宫时,福如海找到江厌,拿出那两个金葫芦吊坠,“这是给我干女儿和干儿子的见面礼。”

    江厌吓到了:“这,不好吧?”

    她连连推辞,不敢收。

    江厌:“以前我们不知道您的身份,纪大夫提了,小梨儿和小石头又喜欢你,所以想结个亲,可是现在,您身份那么贵重,我们只是平头老百姓……”

    福如海:“你们是不是嫌弃我是太监了?”

    江厌:“没有没有,怎么可能?”

    福如海:“那就收下。我也是真心疼爱小梨儿和小石头。我向你保证,以后我会把他们当亲女儿亲儿子对待。”

    话说到这个份上,江厌不好再推辞,于是同意了下来。

    她招招手将小梨儿和小石头叫过来,“你们还记得,纪姐姐离开前,对你们说要叫福伯叫什么吗?”

    两个孩子点头,乖乖地看着福如海:“干爹。”

    福如海用力点头:“在,干爹在。来,这是干爹给你们的认亲礼。以后你们就是干爹的宝贝女儿宝贝儿子,干爹疼你们一辈子。”

    说着,福如海满面春风地将吊坠给小梨儿和小石头戴脖子上,“不只是坠子,以后干爹还要给你们买大金镯子,大宅子,看着你们长大成人,结婚生子。”

    江厌连连摆手:“不用了,福伯,真的,这两个吊坠已经很贵重了。”

    福如海抱着两个孩子:“这是买给我宝贝女儿和儿子的,就算你是当妈的,也不能阻止着我疼自己孩子。”

    江厌:“你这样会把他们宠坏的。”

    福如海:“不会的。”

    他捏了捏小梨儿软嘟嘟的小脸蛋:“小梨儿和小石头这么乖这么聪明,以后一定是国之栋梁。”

    福如海一只手牵着一个孩子,将小梨儿和小石头扶上了马车。

    三辆马车步入皇城。

    而此时的纪平安还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正裹着薄被子思考以后该怎么怎么办。

    “小姐!”

    冬春最激动,跑在最前头。

    纪平安听见声音,愣住了,还没等回过神,便被冬春一把抱住:“呜呜呜,小姐,你不要我了,你说都不说一声就跑去干大事。呜呜呜,你干大事怎么能不带我呢?”

    李庭绘紧跟着进来了,抬手就锤纪平安。

    江厌和福如海牵着两个孩子走在最后。

    大家又是哭又是骂,纪平安嗓子疼,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所有人哄好。

    李庭绘怒道:“你以后再敢不声不响地搞些有的没的试试,信不信我锤死你?”

    纪平安举手投降,表示自己知道错了。

    冬春:“哼!小姐,你以后不管做什么都必须带着我,不然我恨你一辈子。”

    纪平安点头,拼命点头。

    小梨儿和小石头依恋地抱着纪平安。

    在纪平安连续好几次保证以后绝对不私自行动后,大家这才原谅她。

    柳星渊看气氛差不多了,走了进来。

    冬春恶狠狠地瞪着他。

    柳星渊连忙告饶,冬春哼了一声,“大骗子。”

    呜呜呜。

    柳星渊欲哭无泪,但是皇上的吩咐还是得做,柳星渊清了清嗓子,说道:“大家别忘了,皇上的吩咐。”

    纪平安用疑问的表情看着所有人。

    李庭绘冬春她们也想起来了,大家纷纷站起来,拿出怀里的信,开始念起来。

    李庭绘:“李姐姐,抱歉,我不能参加你和梁大夫的开业典礼了,这些日子以来,我十分任性……”

    冬春:“好冬春,看在我都没命了的份上,你就饶了我这次不告而别……我给你准备了嫁妆在……柳星渊敢欺负你,我就变成鬼吓死他……呜呜呜,冬春……”

    江厌:“江姨,呜呜呜,以后不能吃你做的菜了,你帮我和小梨儿和小石头说一声,我给她藏了一些宝贝在……”

    ……

    啊啊啊。

    纪平安捂住耳朵,不顾嗓子疼,大喊:“别念了,太羞耻了。”

    伤心了许久,又生了一肚子气,大家都对纪平安的’恶行‘十分’恼怒‘并且’记仇‘。

    李庭绘笑道:“那可不行,你敢写还怕被人看到啊?”

    说完,大家又对着纪平安继续念。

    “我不要听了。”

    纪平安一把抓住被子,将自己整个人都蒙起来。

    好社死。

    她不要。

    纪平安躲被子里,感觉自己脚趾头现在能扣出一座汴京城。

    死盛州,可恶的盛州。

    他是故意的,故意报复她!

    门外,看到纪平安狠狠社死的场面,周晟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身心愉悦到了极点。

    福如海和柳星渊小心退出来。

    周晟笑道:“走吧。”

    福如海和柳星渊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笑意,同声道:“是,陛下。”

    回到文德殿,礼部尚书宋理和中书舍人文凭圣已经候着了。

    原来的中书舍人是薛止复,薛止复死后,文凭圣升任成了新的中书舍人。

    周晟封了纪平安为贵妃,但是正式的册封礼还需要由中书舍人和礼部共同走流程。

    纪平安是从宋家出来的,不管纪平安愿不愿意,宋家都会沾这个恩,宋尚书对纪平安封贵妃自然是没什么意见的,文凭圣则不一样,和宋家不对付,也看不上纪平安商女的身份。

    不过,文凭圣心里对纪平安看不上,但是也不敢直说,更不敢得罪皇上,于是小心委婉道:“陛下,这纪姑娘之父是金陵商人,没有根基背景,初次封妃便是贵妃,于理不合,也难免惹人非议,不如先从贵人开始,再一步一步往上升。”

    宋尚书冷漠地看了文凭圣一眼,“贵妃娘娘医术精湛,广行善事,深受百姓爱戴,又在好几起案子中屡建功劳,百姓知道皇上有这样一个好贵妃,高兴还来不及,哪来的非议?”

    那纪平安出自你宋家,你当然帮着她说话了?

    文凭圣皮笑肉不笑,“宋尚书这话夸张了。”

    宋尚书还要说话,周晟随意地抬了抬手,“文爱卿说的也不无道理。”

    文凭圣得意地扫了宋尚书一眼。

    周晟:“传朕旨意,追封贵妃之父,纪…… ”

    宋尚书提示道:“纪路尧。”

    周晟:“追封纪路尧为一品忠孝仁郡王,其母…… “

    宋尚书:“贵妃娘娘的母亲,名唤赵行可。”

    周晟:“其母赵行可同等诰命之身,着同宗族人为其修墓立祠堂,供奉香火。”

    说完,周晟看向文凭圣:“记下了吗?”

    文凭圣卑躬屈膝道:“臣领旨。”

    文凭圣出身士族,自诩清流,自然是看不上纪平安商女出身,也看不上宋尚书这等眼中只有苟且利益的朝堂墙头草。

    他年轻,是薛家一案抓了太多文官才破格升上来的,一时之间还没有调整好自己文人清流的心态。

    而现在,他接下旨意,奉命主持封妃之后,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天下万民,荣辱都是皇上赏的。

    出身尊贵与否,对别人很重要,但对皇上,没有任何差别。

    ……

    社死结束,寝殿内安静了下来。

    李庭绘拉了拉被子:“好了,我们不念了,你快出来吧。”

    纪平安死抓着被子。

    李庭绘:“我们真的不念了。”

    纪平安弱弱地将被子掀开一条缝。

    李庭绘:“李姐姐,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 ”

    啊啊啊。

    纪平安再度缩回被子里,堵住耳朵,装死。

    李庭绘噗嗤一声笑了,大家也哈哈大笑。

    李庭绘:“好了,我真的不念了。”

    被子里传来纪平安闷闷的声音:“你发誓。”

    李庭绘:“我对天发誓,再念你的信,我是小狗。”

    纪平安打开被子。

    天气热,她这会儿都被闷出汗了。

    李庭绘掏出手绢,给她擦了擦汗,“好了好了,我们都不闹你了,你也不躲了,咱们好好说会儿话,成不?”

    纪平安点头,终于放下了被子。

    李庭绘:“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纪平安摇头,她自己也不知道。

    李庭绘:“被封贵妃的话,怕是以后再也不能出宫了。”

    说到这个,纪平安目光暗淡,这也是她一直逃避的原因之一。

    李庭绘怜惜地替纪平安整理凌乱的青丝,“入了宫了,就和外边不一样了。平安妹妹,你得认真想清楚才行。”

    纪平安沉默着。

    冬春问道:“小姐,你为什么要帮那个许贵人逃走啊?”

    这个就更没法解释了。

    不仅仅是冬春有疑问,周晟也有,李庭绘,江厌都有。

    冒着生命危险,帮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后妃,这不管怎么看都太匪夷所思了。

    纪平安比划着:“我不想当贵妃。”

    李庭绘无奈地摇头。

    皇上已经下旨,谁也改变不了。

    大家对此都心知肚明,气氛陡然变得伤感了起来,纪平安笑了笑,用口型说:“没事,走一步看一步吧。”

    李庭绘:“嗯。”

    皇宫重地不能久待,大家过来看望纪平安,自己心头的大石落了地,纪平安也得到了安慰,大家就得离开了。

    纪平安依依不舍地和李庭绘他们告别。

    然后所有人都走了,冬春留下来了。

    纪平安愕然,仿佛在问:你留下干什么?

    冬春扁着嘴:“小姐,奴婢留下照顾你啊,奴婢是你的丫鬟,你才说了不会不要我。”

    纪平安比划:“你没必要为了我留在这里,你有你自己的人生。”

    冬春:“奴婢不管。”

    不管纪平安怎么说,冬春就是不走,两个人一下僵持了下来,偏这时,门外太监的声音响了起来:“皇上驾到。”

    纪平安立刻缩回了被子里。

    周晟走进来,摆摆手,让冬春下去。

    从冬春进宫他就知道冬春不会走,所以冬春留下,他并不意外。

    宫殿内,只剩下周晟和纪平安两个人,周晟在床边坐下:“纪平安,你打算耍赖到什么时候?”

    纪平安:“我病了。”

    嗓子没好全,声音仍然十分沙哑。

    周晟:“旧病复发了?”

    纪平安在被子点头,“所以你不要吓我,也不要欺负我。”

    周晟眼底溢出笑意:“你胆子那么大,还怕被欺负?”

    被子里没声了。

    周晟抓住被子:“纪平安,朕最后问你一次,你出不出来?”

    被子不动。

    周晟两只手用力抓住被子,直接使劲给纪平安拽开,露出纪平安那张被闷红的脸。

    周晟微凉的手放到她的额头上:“真的复发了?”

    纪平安垂眸看着床单,“点头。”

    周晟:“吃药了吗?”

    纪平安点头。

    周晟:“纪平安,这次是你对不起朕,朕怎么觉得你比朕还理直气壮?”

    纪平安比划:“你骗我。”

    周晟拍了拍手,外边宫女送进来笔墨纸砚。

    周晟:“不要比划,写。”

    纪平安低着头,委屈巴巴写下两个字:欺骗。

    周晟:“微服私访不叫骗。”

    纪平安:“强词夺理。”

    周晟:“就算朕让你误解了一些事情,但你拐带后妃私逃…… ”

    纪平安又不说话了,像个哑巴铜豌豆。

    周晟深呼吸:“纪平安,你是觉得一直沉默下去就能逃避现实?”

    纪平安想了想,在纸上写下:“你为什么要让我做贵妃?”

    周晟:“因为你拐了朕的贵人。”

    这种事情哪有一赔一的,这话压根儿就不靠谱。

    纪平安又写:“为什么?”

    纪平安等了许久也不见周晟回答,抬头看向他,只见他嘴角狠狠地抽了好几下,眉宇间似有恼意,眼底隐忍又酝酿着风暴。

    纪平安又把写着问题的纸举了起来,“为什么?”

    第108章 封妃 这皇上怎么每回来,走的时候都气……

    周晟薄唇抿成一线, 又慢慢松开,开口道:“朕的病还没好。”

    纪平安:“只是这个理由?”

    周晟反问:“你想要什么理由?”

    纪平安噎了一下,又在纸上写:“为什么给谢浯屿和知音表姐赐婚?”

    周晟:“你很想知道答案?”

    纪平安点头。

    周晟:“如果朕说, 封你为贵妃除了刚才给的那个理由, 还有一个, 你想知道吗?”

    纪平安再度点头。

    周晟目光在纪平安脸上停留:“两个问题只能问一个。”

    纪平安不解, 周晟冷淡开口:“选一个。”

    纪平安想了想, 举起了纸张:“为什么给谢浯屿和知音表姐赐婚?”

    周晟:“你就那么在乎谢浯屿?”

    纪平安皱眉, 拿笔写字:“我是心有疑惑。”

    周晟:“两个问题都是疑惑,怎么偏偏选第二个?”

    纪平安生气了,不可理喻, 明明是他让选的。本来她两个都问了。

    周晟声音微沉:“纪平安。”

    纪平安看着他。

    周晟:“你最好留在宫里给朕好好治病。治不好,你不仅要给朕守一辈子活寡, 等朕死了, 所有未有子的妃嫔殉葬,你也要和朕埋在一处。”

    纪平安气鼓鼓地瞪着她。

    周晟:“再瞪, 朕把红日脑袋砍了。”

    纪平安瞪大了眼睛, 仿佛在说:“你好没道理, 这跟红日有什么关系?”

    周晟嗤笑一声:“朕乐意。”

    纪平安气得鼻孔冒烟,一把抓住被子,又把自己蒙起来了。

    过了会儿听见脚步声,知道周晟走了,纪平安从被子里出来, 咳嗽了两声, 冬春走了进来,“小姐,好吓人奴婢第一次见这等阵仗。盛公子, 哎呀,不对,是皇上。皇上出行,好多人好多人。太监宫女侍卫,乌压压地一片,奴婢吓死了。”

    纪平安从宫殿门口看过去,人已经走远了,连个影子都没有。

    宫殿四周,全是太监宫女。

    大约是有了上次许芍珺逃跑的经验,这次她的宫门口还多了不少侍卫,简直是对她严防死守。

    冬春:“小姐,刚才皇上走的时候,福公公说礼部那边已经定了封妃的时间,就在七日后,明天订做封妃吉服的人会过来。”

    纪平安越听越恼,她不想留在宫里。

    ……

    谢宅。

    谢浯屿收到了纪平安的信和一套黑金战甲。

    战甲这东西,上面用的材料都是朝廷极为严格管控的,也要订做许久。

    这说明,在出事之前很久,纪平安托人找关系就订做了。

    谢浯屿抚摸着寒气森森的铠甲,想到信上所说,猜到如今她在哪里,仍不住笑了。

    到底是世事弄人,他拗不过‘天’。

    公主府。

    长公主看到纪平安的信,失笑许久,“这丫头,让人贴心的同时,真不让人省心。”

    翠云姑姑眼含热泪笑道:“居然连奴婢都有。”

    长公主:“这样的丫头,入了宫,倒真的是受了委屈了。”

    翠云姑姑:“皇上看重,必然不会叫纪大夫受委屈。”

    长公主:“自从有了那丫头,皇上最近越来越有人情味了。好几起案子都没和以前一样抄家灭门,只选择了严惩罪魁祸首,放过家人儿女族亲,还以贵妃新封为由,免了三成的田桑赋税。本宫那日进宫,本来是担心那丫头协助许贵人出逃,闯了祸被罚,是去求情的。没想到……”

    长公主笑出了声:“你猜皇上说什么?”

    翠云姑姑:“皇上说什么?”

    长公主:“皇上说,那丫头旧病复发了,需要功德,他顺手多给她积点德,让她好好活着受罚,免得死了痛快。本宫倒是不知皇上什么时候迷信起来了。”

    翠云姑姑:“皇上仁德,是百姓之福。”

    ……

    第二天,制衣尚宫过来做吉服,纪平安躲被子里不出来。

    周晟听到消息来了,来了之后也没做什么,就坐在纪平安床边批阅奏折。

    到了吃饭的时间点,周晟让人将吃的端进来,“不饿吗?”

    被子不动。

    周晟:“吃了饭再钻进去。”

    纪平安从被子里出来,一张脸红扑扑汗涔涔:“你——”

    周晟一个眼神丢过来,纪平安怂怂地把混蛋两个字憋了回去。

    周晟笑了一下:“听声音,嗓子好多了。”

    纪平安憋红了眼,周晟笑容一下僵在了脸上,“想说什么?”

    纪平安:“我想出宫。”

    周晟:“可以。”

    纪平安欣喜若狂:“真的?”

    周晟:“封妃后,你拿凭证可以进出宫门,但是天黑之前要回来。”

    纪平安又蔫了。

    见纪平安那恹恹的样子,周晟长叹一口气,无可奈何又无可奈何:“纪平安,你以前在我面前那个劲儿呢?”

    纪平安:“以前和现在不一样。”

    周晟:“人都是一样的。”

    纪平安:“不一样。”

    周晟眸光深深,“你说。”

    纪平安:“以前你是猎户盛州,不是生杀予夺的皇帝。我不喜欢这样。”

    周晟:“哪样?”

    纪平安:“不平等的,不安全的,随意的,被摆布和掌握。在我面前的人,是我不了解,也是我恐惧的。就像你随手一指的赐婚,就像我在护国公府无论有没有错,都要死。我讨厌这样的情况。你是天子,是朕,你不会有错,那么以后犯错的只会是我,不是吗?”

    周晟:“就因为这个?”

    纪平安:“对你而言轻描淡写的东西,对别人而言如泰山压顶。”

    宫殿外,苍松翠树,阳光投射在树荫上,光影闪烁不定,忽高忽低。

    殿内,沉默似一道千丈的天堑,直到有人开口,在天堑上架设通天道。

    周晟:“纪平安,我可以承诺。”

    什么?

    纪平安抬头,周晟表情严肃。

    他说:“无论发生什么,我在你面前,永远都是盛州。”

    纪平安:“那你放我走。”

    周晟气到肺疼:“纪平安,你顺杆儿爬得也太快了。”

    纪平安心虚地笑了笑。

    周晟也笑了,笑容十分亲切,他掐住纪平安的脸:“这一点,你想都别想。”

    纪平安嘴角抽动,一看就在心里骂得很脏。

    周晟:“下床吃饭。”

    纪平安:“哦。”

    两人说了这么久的话,饭菜都凉了,周晟让人撤下去又换了一桌。

    纪平安到饭桌前坐下,摸了摸肚子,她真的好饿。

    周晟笑了一下,也在她旁边坐下。

    送饭菜的宫女墨韵身子一抖,差点将手里的菜摔了。

    这哪有皇上还没坐下,后妃先坐的?

    墨韵将鱼香肘子放下,周晟拿起筷子夹了一筷放到纪平安碗里:“吃吧,你最爱的大肉。”

    纪平安冲着周晟笑了笑,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她想吃,周晟就给她夹,鱼挑了刺,排骨取下骨头。

    墨韵吓得脸都白了,福如海给她递眼神,让她不用伺候了,赶紧退下,昂兰感激涕零,立刻退出宫殿。

    过了许久,纪平安餍足地摸着肚子。

    周晟:“吃饱了?”

    纪平安点头:“真好吃,明天我还可以吃这个,这个,和这个吗?”

    纪平安指着大肘子,糖醋鱼,和炸藕盒说。

    周晟点头,让福如海记下。

    福如海笑道:“娘娘放心,这后宫您最大,您想吃什么,都可以直接吩咐御膳房。娘娘,既然已经吃好了,您看,是现在让量衣服的尚宫过来,还是等一会儿您消食了再让她们过来?”

    纪平安:“我不做吉服不封妃。”

    周晟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纪平安,你吃饱了就开始耍赖?”

    纪平安:“你不许发脾气,你刚才自己说的,你在我面前永远是盛州。你不能要我脑袋。”

    周晟:“行。”

    周晟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纪平安:“那我去离你远一点的地方当皇帝,下圣旨,要你的脑袋。”

    纪平安无语:“你说话不算话,才一会儿功夫就出尔反尔。”

    周晟:“呵!”

    周晟拂袖而去,福如海哎呀一声,“贵妃娘娘,您何必呢?”

    说完,福如海追了过去。

    下午,纪平安在宋府和医善堂的东西全部都被打包送进了宫。

    黄昏时分,砍脑袋的圣旨没来,纪平安和冬春坐在一起下五子棋。

    柳星渊拿着一只漂亮的纸鸢来给冬春。

    柳星渊笑道:“冬春,我怕你在宫里闷,特意送来的。”

    冬春不要,一脚踩柳星渊脚背上:“骗子!”

    柳星渊:“对,我是大骗子,好冬春,你别生气了,我让你打我,一直打到气消好不好?但是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和你说。”

    冬春哼了一声。

    柳星渊:“我没娶妻,真的,不仅没娶妻,更没娶过妻。什么去世的妻子,那都是被皇上逼得。”

    冬春惊呆了:“你没有,为什么那么说?”

    柳星渊:“还不是皇上?那次纪大夫问我家中几口人,打听得十分详尽,皇上吃味说我已经娶妻。”

    说话间,柳星渊余光不断地瞥着纪平安。

    纪平安别开头。

    柳星渊拉着冬春:“好冬春,你打我吧,我知道骗了你,让你生气了,你心里不痛快,需要发泄,你打我,现在就打我。”

    柳星渊拉着冬春的手往脸上扇,冬春急了,推开他:“你干什么?我才不会打人呢。”

    柳星渊:“好冬春,你不生气了?”

    冬春:“还是气,但是……哎呀……算了,我懒得和你计较。”

    柳星渊:“好冬春,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就像纪大夫心里肯定也舍不得皇上。”

    柳星渊瞧自己旁敲侧击也没个回应,干脆来到纪平安面前:“纪大夫。”

    纪平安:“作何?”

    柳星渊:“有件事,福如海让我和您解释解释。”

    纪平安:“什么?”

    柳星渊:“谢大人和宋三小姐的赐婚圣旨。皇上下圣旨那天,翰林学士承旨拟了两份圣旨交由皇上审阅。皇上删了其中一句话。”

    纪平安不理解地看着柳星渊,柳星渊笑道:“皇上删的那句话是,即刻择吉日成婚。也就是,皇上留了余地。还有……”

    柳星渊压低声音:“这句是我单独的,不是福如海交代的。龙凤韘形佩,你真的不该还给皇上。”

    说完,柳星渊跪地行礼退下。

    晚上,纪平安在床上躺下,翻来覆去,覆去翻来。

    留了余地就不是摆布别人命运了吗?

    他不仅摆布谢浯屿,还强行把她掳进宫。

    虽然,她拐

    带走了他的后妃她有错……不对……这个更可气……他从来没说过他有女人。

    还是两个。

    撒谎精,骗子,混蛋,王八蛋。

    想到这,纪平安更气了。

    天亮后,周晟过来吃饭。

    纪平安瞪着他,“你宫里没饭吃吗?”

    周晟:“别人求着我陪他吃饭都求不到,你倒还嫌弃上了?”

    纪平安生气地戳包子。

    周晟:“那是江姨做的小笼包。”

    纪平安筷子僵住了。

    周晟:“可惜让你戳坏,没得吃了。”

    纪平安把周晟碗里的小笼包夹到自己碗里,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果然,是熟悉的味道。

    周晟:“你又在发什么脾气?”

    纪平安怒目而视:“骗子。”

    周晟放下筷子,双手交叉胸前,好整以暇地看着纪平安:“纪平安,你现在跟我算旧账?”

    纪平安:“这是新账。”

    周晟挑眉,不以为意。

    纪平安:“你骗我你没妻子。”

    周晟:“我有过妻子?”

    纪平安忽然愣住了,周晟的认知好像跟她不一样。

    周晟也从纪平安愣住的表情里理解她的意思了,“她们不算,如果你不喜欢,留着的那个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以后也不会有新的。”

    虽然周晟对她纵容到极致了,但纪平安还是感觉到了悲凉。

    那位云贵人,豆蔻年华入宫,好几年,见不到名义上的夫君一面,一直守活寡,甚至在她夫君的认知里,她根本不是他的妻子,只是一个摆放在宫里的花瓶。

    忽然一下,纪平安的情绪就沮丧了起来。

    周晟眉头泛起涟漪,思考着她的情绪到底是因为什么,却无法理解。

    周晟问:“除了这个,还有吗?”

    纪平安知道他理解不了,怕自己再说下去,反而让周晟厌恶云贵人,对云贵人不利,但是心里又有气,怒道:“我们做夫妻不合适,更适合做朋友。”

    周晟:“哪里不合适?”

    纪平安:“年龄不合适,你老牛吃嫩草。我才十七,你都二十三了。差六岁,三岁一个代沟。”

    砰。

    周晟从椅子上站起来,手撑在桌子上,眼神可怖:“再说一次。”

    纪平安怂了,低着头不说话,这把周晟激怒得更狠了,“纪平安,你这情绪一上头就不管不顾的破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纪平安继续怂。

    周晟又一次拂袖而去。

    宫女粉桃害怕地拉了拉墨韵的衣袖:“墨韵姐姐,这皇上怎么每回来走的时候都气冲冲的。贵妃娘娘不会还没封妃就被处死吧?”

    墨韵摇摇头:“不会的,贵妃娘娘是有大福气的人。”

    粉桃:“我害怕,皇上若真发怒,咱们都得给贵妃娘娘陪葬。”

    墨韵拍了拍粉桃的手背,安抚道:“你看皇上走的时候很生气,但是一个惩罚都没发下来,还每日过来,说明……说明……”

    墨韵从来见过这种情况,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粉桃:“说明皇上等着秋后算账?”

    墨韵:“……”

    墨韵:“你盼点好的吧。”

    纪平安和周晟不欢而散,冬春害怕极了,“小姐,咱们这样真的没事吗?皇上不会真杀了我们吧?”

    纪平安将碗里的粥喝干净:“我也不知道,大概会被杀掉吧。”

    冬春:“啊?小姐不要啊,咱们想想办法逃吧。”

    纪平安指着门口的侍卫:“看到了吗?专门看管我们的。”

    冬春沮丧地坐着。

    就在这时,纪平安脑海中传来叮的一声。

    炮灰逆袭系统:“叮,恭喜主宿主完成和任务目标於除鞬的初次接触,任务进度百分之十,请尽快取得於除鞬的信任。”

    纪平安呆呆地捧着碗。

    好快,许芍珺这么快就将任务完成百分之十了。

    纪平安忽然心慌。

    这种感觉就像你以为还要很久才能到来的离别,忽然发现很近很近。

    半夜,纪平安忽然从床上坐起来。

    她这几天到底在干什么?

    她做什么一定要和周晟闹脾气拒绝当贵妃?

    她明明只需要安全活到许芍珺任务完成的那天就能回家了,那她的主要目标应该是活着,一直活到回家那天,为什么要一直激怒周晟?

    她和周晟平静相处,一直活着不就好了吗?

    再说了,周晟病都还没好,她和他又不是真的要做夫妻。

    想通了,纪平安就不纠结了。

    当周晟再次过来吃饭的时候,她安安静静地吃饭,一点不闹脾气,还让制衣尚宫过来量了尺寸做吉服。温顺乖巧到了极点。

    吃完饭,周晟在未央宫新安置的办公桌前批阅奏折,他放下批阅了一半的奏折,狐疑地看着纪平安,“不声不响,在谋划什么?”

    纪平安:“我能谋划什么?整个皇宫那么大,天天都有禁军巡逻。难不成我还能变成鸟飞了不成?”

    周晟:“夹枪带棒。”

    纪平安横眉冷对:“你不要在这里阴阳怪气。”

    纪平安伸出手:“我好好当贵妃,你给我。”

    周晟挑眉。

    纪平安:“进出宫门的凭证啊,你不是说我可以出宫吗?”

    周晟拿起一本奏折,继续批阅,眼皮也不抬一下:“凭证不是已经给你了吗?”

    纪平安:“给我了?什么时候?”

    周晟:“哦,我忘了。”

    周晟将奏折交给福如海:“你又还给我了。”

    周晟起身,弯腰,直视纪平安的眼睛:“纪平安,你要记住,是你自己不要的。”

    纪平安没听明白。

    周晟微微低头,在纪平安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龙凤韘形佩,如朕亲临。当初你要是拿这个放走许芍珺,大可以大大方方地从宫门口走出去,无人敢拦。”

    纪平安如遭雷击。

    周晟转身就要离开,纪平安连忙拉住他,“那你还我。”

    周晟垂眸扫了一眼纪平安的手,抓住,一点点拉开:“还了的东西,又想白白拿回去,纪平安,世界上没这么便宜的事。”

    纪平安:“那你要怎么样?”

    周晟:“拿东西来换。”

    说罢,他带着福如海大步离开。

    纪平安莫名其妙,“冬春,你说他什么意思?”

    冬春摇头:“奴婢也不明白,皇上富有四海,应该什么都不缺啊。”

    纪平安:“他不会是要我献身吧?”

    说完,纪平安摇摇头,不可能,他病虽然好了一大半,但还没完全康复呢。

    所以,他到底要什么?

    ……

    宋府,书房内。

    宋怀章胸中憋闷,干脆将手中的毛笔扔下,出来透透气。

    丫鬟走了过来:“大少爷,老爷有请。”

    宋怀章:“说了什么事吗?”

    丫鬟:“没有说,不过大少夫人娘家那边来了人,兴许和大少夫人有关。”

    宋怀章眸子眯了眯。

    韩相吗?

    终于来了?

    宋怀章来到宋尚书的书房,宋尚书身穿锦兰色常服:“走吧,你和我一道去见韩相。”

    宋怀章面色如常:“怎么了?”

    宋尚书:“韩相特意发了请帖,指明邀我和你过府一叙。”

    宋怀章挑眉笑了笑。

    这是老鼠出洞了?

    宋怀章声音清冽:“好。”

    两个人乘坐马车来到韩府。

    下人带着两人来到后院赏荷亭。

    接天连叶下,彩色且胖的锦鲤慢悠悠地游着。

    光天化日,整个院子没有一个下人,只有他们三人,相对于书房那种容易被人偷听的地方,这种光明正大,又能一览无余,无人能无声无息靠近的地方是最适合聊天的。

    宋怀章和宋尚书迈步走进池中央的消暑亭内,看到韩相,两人行礼。

    经过上次和宋怀章的不快,这次相见,韩相和宋怀章仍保持了应有的体面,体面到两个人之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三个人客套了一两句,韩相笑道:“亲家,前不久我偶然得到了一样东西,还请你看一看。”

    像这种适合聊一些见不得人之事的地方,宋尚书也知

    道必有隐情,笑着接过看了起来,瞬间脸色大变,“韩相,这是何人给你?”

    韩相面色如常:“前不久本相的一个旧友办案途中发现的。想不到啊,亲家你的夫人,居然敢勾结漠北外贼,私卖铁器。这份胆量真令人佩服。”

    宋怀章当即起身,拿过宋尚书手里的纸张。

    宋怀章:“母亲签字的铁器收据?”

    韩相端起了茶杯。

    宋怀章转瞬一想便明白了:“是倒闭的那个钱庄骗了母亲。”

    宋尚书脸色阴沉至极,除了这个没有别的可能了。他当初就说那玩意儿压根儿不可信,让宋家立刻退出来,没想到还是被算计了。

    像这样的收据,韩相能拿得出一张,就说明还有无数张。

    宋尚书当即堆起笑脸:“韩相,拙荆不懂事,让人算计了。你我亲家,总不至于不拉弟弟一把吧。”

    韩相似笑非笑地看着宋尚书,仿佛在说,本相就不信你不知道内情。

    宋尚书尴尬地讨好着。

    韩相淡然开口道:“亲家,不是本相不想帮你,实在是我弟弟刚去世,又因为是皇上下令行刑,本相不敢大办,只能简单将人入葬。骤闻亲人离世,本相摔断了腿,伤心欲绝,实在是有心无力。”

    宋尚书:“韩相,令弟的事,我也感到十分痛心。您现在提起,难不成令弟之事有何冤屈?若是有,您放心,弟弟我一定竭尽心力发动百官为他沉冤昭雪,绝不使他蒙受不白之冤。”

    韩相看向宋怀章:“好女婿,你说呢?”

    宋尚书疑惑地跟着看向宋怀章。

    宋怀章目光平静似死灰:“抱歉,父亲,韩裎之罪,两罪都是我派人揭发的。”

    宋尚书浑身颤抖,看向韩相,韩相静静地喝着茶,这态度已经说明宋怀章说的是真的了。

    宋尚书:“混帐东西。”

    宋尚书一巴掌抽宋怀章脸上,“还不跪下给韩相磕头谢罪!”

    宋怀章握紧放在身后的拳头,一动不动。

    宋尚书呵斥道:“跪下!”

    韩相抬头。

    他如今坐着,宋怀章站着。

    但显然,如今居于高位,手握宋家满门性命的人是他。

    宋尚书一脚踹宋怀章膝窝上:“逆子,还不谢罪!”

    宋怀章双膝跪地,对着韩相磕头:“怀章有罪,愧对韩相和左院判大人,怀章在这里给韩相赔罪,请韩相惩罚。”

    韩相将茶杯放下:“只一个下跪,就想将过去一笔勾销,是不是太轻了?”

    宋尚书:“要如何惩罚,请韩相明示。宋某绝不敢有任何异议。”

    第109章 大典 又想耍赖?

    韩相:“又不是我的儿子, 我如何好处罚?”

    这话挑明了。

    宋尚书四下看了看,走出亭子,回来时手上拿着一根粗长的树枝。

    宋怀章跪在地上, 脊背笔直。

    宋尚书举起树枝, 对着宋怀章的后背狠狠抽过去。

    啪啪啪。

    那树枝粗长, 却不似棍一般硬, 带有韧劲, 更像鞭子。

    十几鞭子下去, 宋怀章后背渗出了血。

    宋尚书抓着鞭子的手停在了半空中,韩相悠悠然说道:“毕竟是亲生儿子,亲家如果下不去手, 就罢了吧。”

    宋尚书狠了狠心,再度抽了过去。

    竹青色的衣衫上布满血痕, 宋怀章咬着牙, 整张脸苍白而布满冷汗,除了几声闷哼, 一句话没说。

    啪。

    又一鞭子抽在宋怀章身上。

    宋怀章终于单手撑地, 眼睛突出, 眼白布满血丝。

    宋怀章抬眸,勾唇一笑:“韩相,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里通外敌是满门抄斩的大罪。

    若是真想杀了他,灭了宋家报仇, 证据就应该在皇上的御案上, 而不是拿给他们看。

    闻言,韩相笑了,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有什么话我们以后再说, 今天我们只叙旧,不谈事。”

    这意思更明确了。

    宋尚书只能一鞭子一鞭子地抽宋怀章。

    许久后,宋怀章不堪重负,晕倒在地,整个后背狰狞可怖,鲜血淋漓。

    宋尚书抓着树枝的手止不住地发抖。

    这时,韩相才悠悠来一句,“好了,亲家。孩子犯了错,带回家好好教就是了,再打下去,人就死了。”

    宋尚书脸上肌肉抽搐着挤出一个笑,“如此孽子,背着家里净做些混账事情,得罪了韩相,就是打死也是他的命。”

    韩相:“带回去吧。”

    宋尚书:“是。”

    宋尚书松了一口气,让下人将已经晕死过去的宋怀章抬上马车,送回了宋府。

    宋怀章满身鲜血,如死了一般,宋夫人听闻消息跌跌撞撞跑了过来,看到自己最心爱的儿子变成了这样,整个人都快疯了。

    她抓着宋尚书,质问他,“怀章好好地跟你出门,怎么回来就变成这样?”

    宋尚书一把推开宋夫人,“我还没问你,你跟那个钱庄的生意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在钱庄签了些什么单子!怀章是被你害成这样的!”

    宋夫人脸上挂着泪,眼神木讷:“我?什么意思?”

    宋尚书让人将宋怀章带去疗伤,一把抓住宋夫人的手臂,将她从地上拖起来,带进书房,一把推到在休息的塌上,“钱庄和漠北有勾结,拿着你,我的尚书夫人,你签字画押的单子,私下走私铁器,种子,棉布等紧缺物资到漠北。你这干的是杀头的买卖,你到底知不知道?”

    宋夫人:“不可能,我没签过那些单子,我签的只是一些分成协议。”

    宋尚书:“你没签?你没签上面怎么有你的签字画押?全家都快被你害死了!”

    宋夫人:“荣昌钱庄那么多人都投了,就算签了也不可能就涉及我一个人……对,不可能就我一个人……怎么可能有问题……”

    宋尚书怒沉着脸。

    是啊,钱庄涉及那么多人,肯定不止宋家签了。

    韩相手里绝对不止一张签字画押的单据,肯定还有。

    朝廷百官女眷那么多人,他们套这么多人入局,到底想干什么?

    造反吗?

    军队都在皇上手里,他们能调动几个人?

    还有韩绮,韩相真的是因为不愿意留下会被人嗤笑的把柄,才逼韩绮自尽的吗?

    宋尚书不敢深思。

    宋怀章这一次受伤极重,好几次在生死之间徘徊。

    宋知音,宋知书,宋怀豫,宋老夫人收到消息全都赶来了,守在门口,日夜祈祷。

    整整一天一夜,宋怀章不断地反复发烧,人事不知。

    到了第二天后半夜,宋怀章稍微醒了一次,又很快昏死过去。

    宋老夫人受不住了,一边哭一边拿着东西打宋尚书:“有什么事一家人不能一起撑着,你对他下那么重的手干什么?”

    宋尚书当即跪下,“对不起,娘,我当时真的没办法了。”

    宋老夫人:“到底怎么回事?”

    本想等宋怀章醒后,再一起说,如今等不起了,宋尚书干脆将全家人召集到一起,将家里事情和盘托出。

    这是灭九族的事情,不可能不说。

    宋老夫人听到,手中佛珠不断捻动,嘴里不断念着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宋怀豫,宋知音面色凝重。

    宋知书脸色苍白。

    宋夫人当即跪在地上,“是我的错,老爷,娘,要不把我交出去吧。我一个人的命能换宋家全族安全,无怨无悔。”

    宋尚书:“你现在出去有什么用?你是怀章怀豫的娘,是宋家的尚书夫人,你我二十多年的夫妻,这种事情是休了你,皇上就能相信宋家是清白的吗?”

    宋老夫人凌厉的目光飘向宋尚书:“好好说话。”

    宋怀豫:“娘,你也是被骗了。对方针对的不是你,钱庄就是个局,针对很多人的局,绝对不只是你一个人,他瞄准的就是宋家,根本不可能让宋家置身事外。”

    宋知音:“是啊,娘,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怎么渡过这一关。韩相手握证据,还与大哥有仇,却没有要大哥的命,说明他有所谋求。暂时还不会对宋家下死手。”

    宋夫人跌坐地上,眼泪簌簌落下,“娘只是觉得自己连累了你们。你说我好端端的去投资钱庄做什么。娘没用,娘无能,先是害了知书,现在又害了你们。娘活着有什么用?”

    宋老夫人怒道:“胡说八道些什么?你要是觉得自己活着没用,一脑袋撞死,轻轻松松。可怜的是你留下的孩子,怀章,怀豫,知音,知书,你死了一了百了,他们怎么办?你就是为了他们也要支棱起来。支棱到最后,宋家撑不下去了,证据曝光,皇上问罪,你一跪一磕头去向皇上请罪,求情。”

    宋夫人本来怨恨自己害了丈夫,儿女,心中绝望,存了死志,这会儿宋老夫人故意这么一说,反倒一下绝了她那自尽的心思。

    宋怀豫:“韩相逼死大嫂一定有别的理由。等大哥醒来,一问就知。韩相布局这么久这么深,说不定背后还有人,所谋巨大,与虎谋皮,蔫有幸者?”

    一家人商量了许久也没个主意,只能等宋怀章醒来。

    天亮了,天暗了,天又黑了,宋怀章总算退了烧,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宋尚书一看到他,眼泪落了下来,“是爹对不起你。”

    宋怀章虚弱地摇摇头,“去时便早知有这一遭,只是未曾想比我想的更严重。”

    宋老夫人和宋夫人也抹着眼泪。

    宋怀豫:“大哥,爹都和我们说了。”

    宋怀章:“嗯。”

    他声音虚弱,知道大家一定满腹疑问,也能感觉到眼皮沉重,撑不了多久,于是抛却所有前因后果说道:“韩绮是婷雪的亲妹妹。”

    说罢,他眼前一黑,又昏死了过去。

    婷雪?

    宋怀章,宋知音,宋知书看向彼此。

    韩家居然也牵涉了花楼赌坊薛家一案?

    次日天明,宋怀章再度醒了过来,宋老夫人年迈,身子差,熬不住,被劝去休息了。

    宋夫人这些日子一直在哭,眼睛都哭坏了。

    宋怀豫请了假,和宋知音,宋知书在屋子里陪着宋怀章。

    宋尚书因为是礼部尚书,要负责封贵妃的一切事宜,没有办法请假,暂时不在家。

    宋知音和宋知音,一个人给宋怀章倒水,一个人拿来了伤药膏,两个人眼睛又红又肿。

    因为伤的是后背,宋怀章只能趴在床上,他虚弱地笑了笑:“哭什么?大哥不是还活着吗?”

    宋知书忽然哭出了声:“对不起,大哥,都是我害了你们。要不是我招惹了薛止复,大嫂不会死,宋家也不会被盯上,你也不会受伤。”

    宋怀章:“知书,你太善良了,别把事情揽自己头上。是有人盯上了宋家,薛家才会提出与宋家联姻,娘才会被算计签下了不改签的单子。这一切因果,都不是你的错。就像宋明礼,不是你的错。”

    宋知书:“大哥——”

    宋知书伏在床上哭。

    大哥到现在还惦记着开解她和宋明礼,可是她一直以来却只知道怄气,一点都不懂事。

    宋怀章:“爹呢?”

    宋怀豫:“贵妃册封事情太多,爹走不开。”

    宋怀章点点头:“韩家这局不是破不了。”

    宋怀豫急忙问道:“大哥有办法?”

    宋怀章点头,让宋怀豫走到跟前,在他耳边说了几个字,淡淡道:“告诉爹,相信我。”

    宋怀豫抿紧了唇,然后用力点头:“大哥,我们都相信你。”

    ……

    到了良辰吉日那天,官员先一步捧着圣旨,祗告太庙,再捧着圣旨回来,纪平安穿着厚重的贵妃服饰,在宫女的簇拥下走出大殿,跪地接受圣旨。

    纪平安皱着眉头,圣旨叽里咕噜念了一大堆,她一句没听懂。

    终于,圣旨念完了。

    纪平安接过圣旨,又不知道被带到了哪里,又听见了一连串叽里咕噜地念词,这次换了一个官员,她仍然不认识。

    纪平安跪在地上,如听天书,目光乱瞥。

    又一个官员念完了,纪平安站起来。

    又来了一个当官的。

    纪平安长叹一口气。

    好一个贵妃册封仪式,一个念完换下一个,一个念完换下一个,到底有多少词要念啊。

    百分之九十九的官员,纪平安都不认识,剩下那百分之一……纪平安看过去,嗯,宋尚书,这个她真认识。

    好不容易一串一串的念词结束了,纪平安又被指引着去拜见太后和周晟。

    太后早被周晟收拾得没了脾气,不敢管事不敢惹事,见着了纪平安,笑呵呵地让人送上见面礼,说了几句吉祥话,便让纪平安起来了。

    纪平安又在宫女的搀扶下,跪拜周晟。

    周晟:“起来吧。”

    纪平安起来,周晟笑看着她:“累了?”

    纪平安点头。

    周晟:“到这就差不多结束了,后边的你坐着就行,一会儿我去看你。”

    纪平安继续点头。

    拜完太后,皇上,纪平安被扶回了未央宫,坐在主位上,宫女太监正式拜见贵妃行礼。

    周晟的后宫目前只有一个云贵人,按照规矩,云贵人也要拜见新贵妃。

    只是周晟减免了许多流程,其中就包含其他妃嫔拜见,所以云贵人也就不用过来。

    总算一系列流程都走完了,纪平安把繁重的吉服脱下,累瘫在床上,“好冬春,快给我弄点吃的,我快饿死了。”

    冬春笑着说:“早就准备好了,小姐,哦,不对,娘娘。”

    纪平安从床上坐起来,掐住冬春的脸:“我跟你说哦,别人都可以叫我娘娘,你不准。”

    冬春嘿嘿一笑:“好了啦,小姐,奴婢不逗你了。我这就去让御膳房把准备好的吃的端上来。”

    纪平安:“嗯,多弄点米饭。”

    冬春:“是。”

    过了一会儿,御膳房将吃的送来了,都是大肉大荤,都是她爱吃的,只是做得十分精致,精致到一筷子下去,好像破坏了什么艺术品似的。

    纪平安和冬春坐着一起吃,忍不住想,好在这里没什么每道菜只能吃三口的规矩,不然好吃的东西吃不着,她能委屈得哭三天。

    没错,其他的她都能忍,但吃的,绝对不行。

    两人正吃着饭,墨韵走了过来,跪地道:“贵妃娘娘,云贵人来了。”

    啊?

    纪平安感觉十分尴尬,有种自己插足别人情侣的负疚感。

    死周晟。

    纪平安在心里骂暴君。

    处理政务的周晟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纪平安:“她有说什么事吗?”

    因为尴尬,心虚,纪平安只想逃避。

    墨韵:“说是带了礼物,过来恭喜贵妃娘娘。”

    纪平安咬着筷子,别人诚心过来祝贺,若是她不见,显得更尴尬了。

    而且,按照她看宫斗剧的经验,她是贵妃,职位比贵人高好几个等级,在外面眼里也比较受皇帝宠爱,别人好端端按规矩来拜见,她不见,会不会让别人以为贵妃厌恶云贵人,让那些太监宫女欺负云贵人?

    纪平安纠结了小一会儿,做好心理准备后,让墨韵请云贵人进来。

    云贵人走了进来。

    纪平安琢磨着,要不要请她入座一起吃饭。

    云贵人跪地行礼,礼仪十分周到规矩:“臣妾拜见贵妃娘娘,这是臣妾听闻贵妃娘娘今日正式册封准备的贺礼。”

    云贵人身边宫女竹浮将贺礼呈上,墨韵收下。

    云贵人:“本来该一早拜见,但是皇上有旨,说娘娘喜欢清净,不让打扰,所以臣妾来晚了,请娘娘不要怪罪。”

    云贵人长得十分明艳,像极了枝头上的红牡丹,但是眉宇间隐隐有着愁思,纪平安也不知道她性情如何,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尴尬地笑着。

    冬春将云贵人扶起来。

    纪平安问:“那……我正在吃饭,你要不要坐下一起吃?”

    云贵人愣住了。

    冬春压低声音提醒道:“小姐,本宫,本宫……”

    纪平安:“本宫正在吃饭,你要不要坐下一起?”

    云贵人:“臣妾可以吗?”

    纪平安:“可以可以,快来了,正好一桌我……本宫也吃不完。”

    云贵在在纪平安旁边坐下,气氛仍然十分尴尬。

    纪平安低着头吃东西,“那个……”

    纪平安琢磨着怎么像云贵人解释自己和周晟之间的关系。

    云贵人吃了两口红烧鱼,放下筷子,说自己吃饱了,然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纪平安。

    纪平安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怎么了?”

    云贵人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娘娘真好看。”

    纪平安:“你才是真好看。比我在外面见过的许多人都要美上许多。都可以和陈落雁比了。”

    纪平安还是不习惯本宫两个字,一说话就是我啊我的。

    陈落雁是纪平安见过最漂亮的女人,比宋知音,宋知书,比她,比李姐姐,比电视上许多明星都要漂亮许多。

    云贵人:“是吗?”

    说着,她害羞

    地低下了头,“贵妃娘娘,宫里有你真好。”

    纪平安歪了歪头,不太能理解。

    云贵人抬起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纪平安:“臣妾入宫四年了,这四年日日在后宫里待着,平素里只能和太后许贵人说上几句话,太后不理俗世,三日里,也只见臣妾一次。许贵人一开始还好,后面总是不出门,渐渐的,臣妾便只能一个人待着了。每日看着太阳升起,再看着太阳落下。这后宫那么大,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臣妾时常想若是皇上能再多招几个姐妹入宫,这后宫热热闹闹的就好了。”

    纪平安看向门外,脑海中浮现出皇宫的庞大,恢弘,瞬间理解了云贵人。

    那么大的皇宫,后宫只占一小部分地方。

    云贵人选秀入宫,日日待在后宫里,宫女太监规矩多,不敢逾矩,满后宫就她和许芍珺两个人,许芍珺还好,有系统作为辅助,可以聊天,每天焦虑任务,甚至能让系统在脑海里给她放电影。

    但云贵人什么都没有。

    别说宫斗,云贵人连说话都只能对着镜子,怎么可能不孤独?

    纪平安沉默片刻,问道:“云贵人,我们相互自我介绍一下吧。就当认识了。”

    云贵人点头。

    纪平安说起自己的年龄,经历,云贵人听得如痴如醉。

    云贵人:“贵妃娘娘,你的经历好厉害。臣妾以前在宫外的时候没有贵妃娘娘的生活这般多姿多彩,只是和寻常女子一样,踏青,游玩,斗诗。臣妾本名李昂兰,父亲是刚刚晋升御史台的御史中丞。今年十九岁。少时在家,母亲教导刺绣,女工,茶道,诗书,便没有别的了,入宫后,一直住在轩兰苑。娘娘喜欢花吗?臣妾在轩兰苑里种了许多花,娘娘如果喜欢,臣妾一会儿去摘来给娘娘看。对了……”

    云贵人拿过一旁摆放的礼物,从里面将一套百蝶戏花的布料拿出来,“贵妃娘娘,你看,这是臣妾绣的,配娘娘雍容华贵正好。”

    纪平安:“好精细,要绣很久吧?”

    云贵人:“臣妾愚钝,绣了三个月才绣好。”

    三个月?

    纪平安惊住了。

    这百蝶戏花图,她以前在知书表姐那里见过,知书表姐专研刺绣,手艺极好,当时描了样子,绣了一半就用了三个月的时间,眼睛都快瞎了。

    后来婚事闹了起来,知书表姐就没绣了,搁置了下来。

    可是云贵人只用了三个月时间就绣好了,质量仍然保持着高水准,是从睡醒就一直在绣吗?

    云贵人:“娘娘,臣妾以后能经常过来找你吗?”

    纪平安点头。

    云贵人脆生生应了一声:“嗯,娘娘,宫里有你真好。”

    和纪平安说了许久的话,听见通报皇上驾到,云贵人便告辞了。

    从未央宫出来,云贵人一边走路一边说话:“竹浮,贵妃娘娘是医女出身,医术精湛,你说咱们要不然把院子里的花铲一半,空出位置来种上草药如何?你说这样,贵妃娘娘会高兴吗?”

    竹浮:“娘娘,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不允许后妃种植草药。即便你想,也领不到药种。”

    云贵人难掩失落:“那可惜了。”

    竹浮:“不过奴婢听说许多花也能入药,兴许咱们可以问问贵妃娘娘,种一些入药的花。”

    云贵人:“真的?”

    竹浮宠溺地看着云贵人点头。

    竹浮入宫十年,今年二十四,比云贵人大上许多,是真心把她当妹妹疼。

    只是,她还有半年就二十五了。

    宫女二十五便可以领了钱,出宫,自行婚配。

    她能出宫,可是云贵人不行。

    云贵人回宫就让竹浮去领花种,可惜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为了防止后妃起不端的心思,药用的种子都不行,能种的花只能是属于观赏类的。

    云贵人听到消息难免伤心,这时,竹浮偷偷将一小袋种子给了云贵人。

    云贵人:“哪里来的?”

    竹浮:“殿前司副指挥使展侍卫路过,听见奴婢没要到种子,特意带来的。只要咱们不说,别人不知道。”

    云贵人拿着种子,瞬间开心了起来,当即拿着铲子就开始整备宫里的土地。

    ……

    周晟走进未央宫的时候,纪平安已经吃完饭了,郁郁寡欢地坐着不说话。

    周晟在她身边坐下,“累着了?”

    纪平安一个眼刀杀过来,“你既然不喜欢云贵人许贵人,当初为什么要选她们入宫?”

    周晟:“吃醋了?”

    纪平安连鼻孔都燃烧,“你先回答我。”

    周晟:“五年一选秀是先祖留下的规矩,成年后每个皇帝都必须进行。你若不喜欢,以后不做就是了。”

    还是生气。

    云贵人看着好可怜,花一样的年纪,日日在后宫里待着,跟坐牢有什么区别?

    纪平安瞪着周晟,周晟轻轻地拍着纪平安的脑袋:“脑袋不想要了?”

    纪平安怂了:“你又威胁我。”

    周晟:“好,不威胁你,说,又在生什么气?”

    纪平安:“我……”

    周晟:“嗯?”

    纪平安:“在后宫待着好像会很孤独,四四方方,无处可去。我害怕。”

    周晟:“若是觉得闷了,可以出宫走走,记得天黑前回来。”

    纪平安磨牙:“你就是嘴上说得好听。你若不是只嘴上说说,就把龙凤韘形佩还我。”

    周晟:“还?”

    纪平安:“对。”

    周晟:“我的东西,怎么就成你的了?”

    纪平安:“你送我了就是我的。”

    周晟:“你不是还给我了吗?”

    纪平安:“那是我不小心掉进信封里的,所以你得还我。”

    周晟:“又想耍赖?”

    纪平安:“给我啦,好不好?”

    纪平安双手合十:“求求你。”

    周晟:“想的美,随便说两句话就想拿走龙凤韘形佩,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我说了,想要,拿东西换。”

    纪平安:“你要什么?”

    周晟好整以暇地看着纪平安,“自己想。”

    纪平安磨牙,在心里疯狂扎小人。

    ……

    第110章 出宫 只是刻意放纵了她。

    晚上, 周晟仍然待在未央宫,没走,纪平安惊住了, 直楞楞地看着周晟。

    周晟:“一直看着我, 是舍不得我?”

    纪平安嘴角动了动, 欲言又止, 人不行, 自尊心挺强的。

    纪平安:“要不我再给你把把脉, 调整一下药方,争取早日康复?”

    周晟气笑了,搁下御笔, 站起身来,开始脱衣服。

    纪平安捂住了眼睛, 早知道不阴阳他了。

    周晟身上的龙袍被扔在了屏风上。

    纪平安手指张开一条缝, 周晟已经躺在了床上,闭目小憩。

    纪平安走过去, “你睡了, 我睡哪儿?”

    周晟用手拍了拍自己身前的位置。

    纪平安没动, 只坐在小桌旁继续写自己的第二本医书。

    过了一会儿,床边传来平缓的呼吸声,纪平安放下笔,走到周晟身边坐下,撑着头看着他。

    许久许久, 纪平安放下手, 叹了一口气。

    很生气,又没办法。

    纪平安转头想回去把医书写完,却看到了挂在屏风上的衣服。

    龙凤韘形佩那么重要, 应该会贴身放着吧?

    纪平安站起来,踮起脚尖,朝着屏风走过去,然后将龙袍拿下来检查。

    片刻后,纪平安将龙袍放回去。

    什么都没有。

    难道没有随身带着?

    纪平安正想着,床上的周晟转了个身,被子被扯动,露出他的腰,龙凤韘形佩就挂在那里。

    纪平安猫着步子走过去,伸手去抓,周晟又动了起来,纪平安立刻止住动作。

    周晟转了过来,两个人面对面,呼吸交缠,纪平安屏住呼吸,伸出两根手指小心地将被子拉开,对着龙凤韘形佩一点点伸出手。

    嘶。

    纪平安倒吸一

    口凉气,手腕被周晟抓住了。

    纪平安:“你根本没睡着。”

    纪平安毫不留情地戳穿他。

    周晟目光戏谑:“你不做坏事,就不会被抓住。”

    纪平安:“你就是不想给我。”

    周晟抓紧纪平安,目光深深:“纪平安,是我不想给你,还是你不想给我?”

    装傻装不下去了,纪平安抿着唇不说话。

    周晟:“嗯?心虚了?”

    纪平安:“我哪有心虚?我是生气。”

    周晟:“我知道。”

    纪平安猛然一惊:“你知道?”

    周晟失笑:“你若不是心里带着气,这些天怎么会一直闹?”

    纪平安:“哦。”

    沉默在两个人之间蔓延,许久,周晟让纪平安坐上来,和他面对面。

    纪平安低着头:“但我不是气你。我只是是很讨厌命运被摆布的感觉。真的很讨厌。我刚到汴京的时候,参加了长公主的生日宴,什么都没做,无端端被牵连入狱,我觉得很委屈,但是没办法。后来我遇到了于两楹,她是花楼的姑娘,生了病,我只是简单地想给她治病。

    于两楹的身份是花楼一个早就人老株黄,没有多少价值的女子。如果不是遇到了我,即便她逃走了,花楼最多就是随便找一找,找得到就找,找不到就算了,根本不会被抓回去,毒打,要她咬我。我只是治了个病,但是所有人都说我错了。好像生命无足轻重,好像花楼女子就该低贱地去死,任何人都不该去帮,但凡有这个念头都是肮脏的,低劣的。

    还有就是护国公府,我只是给陈落雁接生,孩子在出生前就已经死了,我什么都没做错,还是被抓了。谢浯屿大好华年,知音表姐青春正盛,他们本该有自己的人生,却和我当初的我一样没办法掌控自己的命运。这种感觉很难受,就好像没有是非公道,只有权势大小,你有权有势就能指鹿为马,就能颠倒黑白,我很害怕。这种环境让我很害怕。”

    纪平安抿了抿唇:“我承认,我助许芍珺逃跑是很严重的罪,也是抱着必死的信念去做的。你问我理由,我没法解释。这件事是我做错了,你要罚要杀,我没有怨言。可是你只是把我带进了宫,还封了贵妃。我好像永远也不用再面对护国公府的问题了,因为我是贵妃,是你的贵妃,不是因为我是谁,我是对的,我没做错事。”

    周晟:“你不喜欢?”

    纪平安声音闷闷的:“嗯。今天云贵人也来了,我看得出她很孤独。诺大的皇宫,没有她的亲人,朋友,爱人,只能看着四四方方的天,看着太阳升起,看着星星坠落,在无数个日夜里逐渐枯萎。我怕自己也变成那样。也许你不能理解,也没法明白,甚至可能觉得这话听起来很矫情,但是这就是我的真实感受。”

    周晟:“猎户盛州在你心里不一样吗?”

    纪平安:“是不一样的,哪怕你说你在我面前永远是盛州也是不一样的。”

    周晟:“好,我知道了。”

    纪平安疑惑地看着他,周晟抓住她,带着她一起倒下,掀起薄被盖在两人身上:“天晚了,先睡。”

    纪平安:“嗯。”

    白天封妃大典,晚上又一直在写医书,其实纪平安也很累了,只是一直强撑着精神,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等纪平安睡着,周晟慢慢睁开眼睛,将她抱得更紧。

    她缩在她怀里,小小的一个。

    周晟低头,在纪平安发间嗅了嗅,是宫里熏香的味道,不是医善堂的略带苦涩的草药味。

    不是她的味道。

    周晟闭上眼睛,“但是,纪平安,我会试着理解你,所以,别生气了,试着喜欢上我吧。”

    第二天,纪平安醒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周晟早就离开,甚至早朝都结束了。

    纪平安从床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很好,又是阳光明媚,当笼中鸟的一天。

    纪平安打了个哈欠:“冬春,有吃的吗?我好饿。”

    纪平安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从床上站起来,床头什么东西砸了她脑袋一下,她摸摸脑袋,什么东西?

    纪平安看过去。

    龙凤韘形佩?

    纪平安抬手将挂在帘子上的玉佩摘下来,触手微凉。

    他就这么给她了?

    什么都不要?

    纪平安握紧玉佩,心里突然觉得十分酸涩。

    其实,她前段时间一直跟他闹脾气,还有一点试探的意味。试探他那句“在你面前永远是盛州’的底线在哪里。

    也许她的小心思,周晟全都知道,只是刻意放纵了她。

    吃过早饭,纪平安和冬春收拾东西准备出宫,回医善堂。

    墨韵过来通报:“贵妃娘娘,云贵人来了。”

    纪平安:“请她进来。”

    片刻,云贵人进来了,“臣妾给贵妃娘娘请安。”

    纪平安:“起来吧,以后殿内只有我和冬春,可以不用行礼。”

    云贵人:“那不行的,要行礼,宫里有宫里的规矩。”

    纪平安将其他的东西都交给冬春收拾,走到云贵人身边:“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云贵人拿出种子:“我找内务司领了一些种子,都是可以做药材的花种,我没有种过,听说娘娘是医女出身,熟知药材,所以想请教娘娘一二。”

    纪平安:“这简单,我看看。”

    纪平安拿过来察看,“这是覆盆子,蔷薇科,灌木植物,喜欢疏松的土壤,水量充足便能长得好。这样吧,我给你写下来。”

    云贵人温柔地点头:“好。”

    纪平安拿过纸币,将每一样药材的功效,作用,以及土壤,季节,病虫害防治等全都详细地写了下来,云贵人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纪平安:“贵妃娘娘,你好厉害,全部都知道。”

    纪平安被夸得都不好意思了,“这是大夫的基本功。”

    云贵人:“贵妃娘娘,你放心,臣妾会好好记住这些,一字不漏。”

    说完,云贵人小心将纪平安写下的内容收好,“那娘娘,中午臣妾可以和你一起吃饭吗?”

    纪平安:“今天怕是不行。”

    云贵人:“娘娘不喜欢和别人一起吃饭?”

    纪平安:“不是,你别多想,是今天我要出宫一趟,中午不在宫里。”

    云贵人:“出宫?”

    她呆呆地看着纪平安,如同看见了新大陆。

    云贵人:“贵妃娘娘,后宫妃嫔依律不能出宫。”

    纪平安:“这个解释起来有点复杂,但我可以出宫,也能带你出宫,只要在天黑之前回来就行。”

    纪平安想了想,云贵人在宫里待了四年了,日日夜夜都一个人守着后宫,孤单又无助,于是她问道:“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宫走走?”

    云贵人摇头:“臣妾谢过贵妃娘娘好意,但是宫规森严,臣妾不敢违抗。”

    纪平安:“盛……皇上准了的。”

    云贵人诚惶诚恐地摇头:“臣妾不敢。”

    在宫里待了四年,每日被宫规压着,纪平安能理解云贵人的害怕,于是说道:“这样,我和冬春先出宫,你且看看,再仔细思量,可以吗?皇上准了的,你可以不用怕,我们只要天黑之前回来就可以。”

    纪平安拿出龙凤韘形佩,“你看,这是皇上给的凭证。”

    云贵人继续摇头,纪平安也

    不勉强:“那你想出去的时候和我说,我们一起。”

    从未央宫出来,云贵人一步三回头,“贵妃娘娘给人的感觉不一样,和宫里的每个人都不一样。本宫忽然明白为什么皇上那么喜欢她了。宫里是一捧黄土,贵妃娘娘是一棵树,向上生长的树。”

    竹浮担忧地问:“贵人,你怎么了?”

    云贵人摇摇头:“贵妃娘娘说皇上准了她出宫,还问我要不要一道。”

    竹浮:“贵人,你可千万不能犯糊涂啊。后宫妃嫔出宫是违反祖制的。”

    云贵人:“贵妃娘娘说皇上准了的。”

    竹浮:“那也不行,贵妃娘娘是贵妃,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咱们和她不是一样的命。”

    云贵人又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未央宫:“本宫知道了。”

    纪平安和冬春收拾好东西,便出发了。

    柳星渊已经在宫门口准备好了马车。

    柳星渊笑道:“皇上让我送你们。”

    纪平安点头,和冬春上了马车。

    马车车头挂着两个铃铛,只要一动就会叮叮地作响。纪平安和冬春坐在马车里吃着糕点,聊着天,一点也不觉得烦闷,眨眼间的功夫就到了医善堂。

    李庭绘和江厌看到纪平安和冬春都十分高兴,四个人抱在一块。

    柳星渊将马车上的礼物搬到了院子里,等江厌和纪平安冬春说完了话,再交给她,“福如海要在宫里当差,出不来。上次出来得急,就只有那两个金镶玉的坠子拿的出手,这次知道我过来,特意准备了这些东西让我带给小梨儿和小石头。”

    福如海是个有心的人,准备的东西都是好东西,但看起来很低调。除了几匹珍贵的丝绸布料稍微看起来贵一些,大部分都是一些珍藏的,千金难觅的绝版古籍,真迹古画,文房四宝,打眼一看,瞧着甚至有些旧,像二手市场淘回来似的。

    江厌也不懂字画,但是看着都是书,而小梨儿小石头现在正是读书的年纪,只要是书就是他们需要的,于是江厌这次没有推辞,收下了。

    江厌:“替我和小梨儿小石头谢谢福伯。”

    柳星渊:“福伯看你们收下了心里就是高兴的。”

    纪平安和李庭绘说了一会儿话,李庭绘给纪平安介绍了两个人,郝珍,郝梦,二十来岁的双胞胎姐妹,是看到医善堂招学徒的告示来的。

    纪平安如今已经是贵妃了,虽然周晟准了她可以进出皇宫,但是也不可能真的每日都出宫,医善堂还要继续经营下去,梁信初也不可能天天来帮忙,招人是必须的。

    今日纪平安没有发号,便作为指导,辅助江厌,郝珍,郝梦看诊,抓药。

    冬春还是和以前一样叫号,主持秩序。

    柳星渊将他们送到了就走了,约定了天黑前来接他们。

    忙碌了一早上,中午纪平安冬春和往常一样坐在院子里吃饭,现在医善堂多了郝珍,郝梦两个人更热闹了。

    江厌将红烧肉放饭桌上,“对了,纪大夫,宋四小姐现在正在教小梨儿和小石头读诗,她教的很好,书院里的孩子们都很喜欢她。”

    纪平安:“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江厌笑着说:“小梨儿还说,四小姐还教她们唱歌跳舞,四小姐弹琴也好听,小梨儿说以后她也要像四小姐一样谈一手好琴。这还是上学这么久以来,小梨儿第一次说以后想做什么。”

    纪平安点头:“嗯,说不定咱们小梨儿以后能成为一个优秀的创作型音乐家。”

    李庭绘:“平安妹妹,音乐家是什么?”

    纪平安:“就是会写曲子写歌,流芳百世的很厉害的弹琴的人。”

    冬春:“那肯定超级厉害,那奴婢要让小梨儿把奴婢写到曲子里,蹭一蹭,也流芳百世。”

    纪平安:“等小梨儿长大,我们都蹭一蹭。”

    就像汪伦蹭李白,也混个青史留名。

    纪平安越想越开心。

    自打被抓进宫后,这是最开心的一次。

    下午,医鉴司那边来人,询问以后还有没有机会继续上纪大夫的课,纪平安想了想,以后出宫不可能天天出宫,云贵人一个人待在宫里也无聊,而且云贵人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不会离经叛道,后宫地方大,人少,可以开辟个地方出来,和医鉴司的同仁约定时间,让医鉴司入宫学习。

    这样,她可以维持好出宫与不出宫之间的平衡,也可以请云贵人过来帮忙,人多热闹,云贵人也就不那么孤单了。

    想好后,纪平安给医鉴司回了话,过了一会儿,医鉴司那边也回话约定了一周三次的上课时间。

    纪平安指导江厌调整药方,开始抓药。

    过了会儿,谢浯屿过来了,“我就知道你还会回来。”

    纪平安将抓好的药包起来,递给病人:“一日三次,每次一副,三碗水熬成一碗。”

    送走病人,纪平安带谢浯屿来到后面药房:“为什么?”

    谢浯屿指着外边说道:“皇上贵妃出宫,盯着的人多,安全问题尤为重要。在医善堂周围设防的禁军一直没撤。说明,他知道你在宫里待不住,一定会放你出来。”

    纪平安也看向外面,“外面禁军很多吗?我只知道一个文老板。”

    谢浯屿:“明面上,我能认出来的不少。暗中蛰伏的暗卫怕是也有,只是不知道在哪儿。”

    纪平安纤细的睫毛慢慢垂下,“谢浯屿,对不起。”

    谢浯屿双手手肘撑在药台上,“对不起什么?”

    纪平安:“是我连累了你,害你和知音表姐被赐婚。”

    谢浯屿:“少来,那纯是他小气,嫉妒,阴暗,跟你有什么关系?”

    纪平安想了想,点头表示赞同:“没错,你说的对。我为什么要把责任揽自己身上。”

    闻言,谢浯屿哈哈大笑,“纪平安,你这顺杆儿爬的能力,真是一如既往的灵活敏捷。”

    纪平安:“我会想办法,让他退婚的。”

    谢浯屿:“那怕是难了。皇上是天子,天子不会有错,更不会出尔反尔。收回圣旨就是自打嘴巴。昨日我和宋知音也见面了,本来说商量一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没想到宋家出了事,乱糟糟的,也没说上几句话。”

    纪平安:“出事了?”

    谢浯屿:“具体的不知道,宋家最近整日都乱糟糟的。”

    纪平安:“奶奶身体还好吗?”

    谢浯屿抓住一旁的毛笔玩了起来:“这个你放心,你别看宋老夫人看起来年老体弱,风一吹就倒似的。其实骨头里康健着了,她一辈子经过多少风雨了,宋家全垮了,她照样撑得住。倒是别的啊……”

    谢浯屿卖了个关子,纪平安紧张地等着他的后文。

    谢浯屿目光上抬,落在纪平安脸上:“某人送过来一封信,要死要活的,还送了我一服铠甲,还说给我留了钱,铠甲倒是收到了,钱我还能去别院拿吗?”

    纪平安:“……”

    不社死行不行?

    早知道她就不留信了,可是当时她以为她被抓后死定了,哪里能想到后面发生的一切。

    纪平安:“谢浯屿,咱们绝交半个月吧。”

    谢浯屿:“想得美,你那信,我裱起来挂书房了。那可是贵妃娘娘亲笔,得留着,给后世子孙观摩。”

    纪平安:“……”

    纪平安:“绝交。”

    谢浯屿掀起自己的袍子的一角,放柜面上:“来,借给你,割袍断义。”

    纪平安捂住胸口:“我旧病发了,今日就不聊了,后会无期。”

    谢浯屿横跨三步挡住纪平安的去路,语气也从玩世不恭变成了认真:“纪平安。”

    纪平安:“嗯?”

    谢浯屿:“真的决定了?决定当这个贵妃?”

    纪平安:“我已经是了。”

    谢浯屿:“我是在问你的想法。”

    纪平安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是。”

    谢浯屿垂眸苦涩一笑,微微点头,眼底悲伤渐渐散去,一步一步后退,给纪平安让出路来。

    四四方方的院子上方,炎热的云彩如火,即便是摧枯拉朽的飓风也不

    能使火云挪动一步。

    少年如松如柏,坚韧,挺拔,忽地他低头,拱手,屈膝,跪拜,行了一个完整的君臣大礼。

    谢浯屿:“臣,谢浯屿,祝贵妃娘娘千秋安好。娘娘以后若有吩咐,臣,万死不辞。”

    ……

    黄昏时分,柳星渊过来接纪平安和冬春。

    纪平安还是担心宋老夫人,于是转道去了宋府。

    纪平安本意是悄悄的见一见宋老夫人,没想到刚下马车没多久,宋家所有人都出来拜见贵妃娘娘了。

    院子里乌压压的一片。

    宋知书去了书院教书,宋怀豫在开封府当差,两个人都没回来。

    除了他们两人外,宋老夫人,宋尚书,宋夫人,宋怀章,宋知音,还有所有的家丁丫鬟,全部跪在地上,恭恭敬敬,不敢有丝毫懈怠。

    纪平安第一次对‘今非昔比’,对‘贵妃’这个职位有了真实的认知。

    也才恍然惊觉周晟将她保护得有多好,以至于,她在宫里生活了那么久,还是打从心底里把自己当成普通大夫纪平安。

    纪平安忽然觉得自己好像那个已经毕业工作十年,身边同龄人都抱上了二胎,自己心理认知还是二十二岁刚大学毕业的未婚大龄社畜。

    第111章 拥抱 拥抱的温度

    纪平安开口道:“起来吧, 我……本宫这次过来,是听说奶奶身体有恙,过来探望, 并没有别的, 不用拘泥于礼数。”

    冬春将宋老夫人扶起来, 其他人也便跟着起来了。

    宋尚书笑道:“贵妃娘娘, 外边风大, 里面请。”

    纪平安点头, 随宋尚书走了进去,大家客套几句,纪平安便将宋老夫人留下单独说话。

    屋内没人理, 纪平安总算松了一口气,道歉道:“对不起, 奶奶。我是听说你出事了, 担心,便想来探望探望你, 本来只打算静悄悄的来静悄悄的走, 没想到门房通报后, 动静会这么大。”

    宋老夫人一听便明白了:“你这是还没习惯自己的身份转变。”

    纪平安点头:“我以后会注意的。”

    宋老夫人:“在宫里过得还好吗?”

    纪平安:“还好,皇上对我很好。”

    宋老夫人:“那就好,不过贵妃娘娘,有几句话你别嫌奶奶多事。皇上毕竟是皇上,恩宠再多, 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也要注意分寸, 不能恃宠生娇,留人把柄。不然若是以后……这君恩如流水,流水划过, 把柄还在,会落人口实。历朝历代许多妃嫔便是因此,而遭到清算。”

    宋老夫人是好意,纪平安明白,立刻说道:“平安知道了。奶奶,宋府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我听说乱糟糟的。”

    宋老夫人捻动着手里的佛珠:“平安,你是后宫妃嫔。你表姑父是朝廷大臣。如果宋家出事,一定是朝政大事。所以,宋家的事,奶奶不能告诉你。若是和你说了,你不管,显得无情,但若是你动了管的心思,便是授人把柄。后宫干涉朝政,也会惹来皇上怀疑。其实,你得皇上宠爱,奶奶已经沾光了。只要你在皇上心中还有份量,不管你管不管宋家,皇上都会念及几分薄面,从轻处罚。而这,对你,对宋家都是最好的。”

    纪平安点头:“我明白了,还是奶奶您看得透。奶奶,要不要我给你把脉看看?”

    宋老夫人笑着伸出手,纪平安将指腹贴到宋老夫人脉搏上,忧思过重,少眠多梦,是受到了惊吓。

    纪平安:“奶奶,我给你开几副安神药吧。”

    宋老夫人笑着应允,纪平安让冬春拿来了笔墨纸砚,将药方写下,叮嘱宋老夫人按时服用,这才离开宋家。

    回宫时,在宫门口遇见了长公主。

    翠云姑姑掀开车帘,长公主笑看着纪平安:“长公主殿下,恕平安以后不能再为你请平安脉了……”

    纪平安捂住耳朵,脸皱成了一朵菊花,“不要念了不要念了,不要再念我写的信了。”

    长公主忍俊不禁:“怎么能不念呢?本宫听说皇上下旨让每个人都在你面前念一遍,本宫这许久没入宫,好不容易逮着你了,若是不念给你听,不是抗旨吗?”

    纪平安急了:“长公主殿下,你再念下去,平安怕是要尴尬到撞柱自尽了。”

    长公主和翠云姑姑都笑了。

    长公主:“好了,不逗你了。瞧你害臊的样子。”

    纪平安这才放下捂住耳朵的手。

    长公主:“脖子的伤好了?”

    纪平安点头:“已经痊愈了。”

    长公主:“那日冬春过来求本宫,本宫立刻派人递了消息入宫,没想到刚走一半,皇上就快马追了过来。也幸得是皇上快马加鞭,不然若是等本宫坐马车赶到护国公府,怕是你伤得还要更重些,甚至危及性命。”

    纪平安愕然:“那日是皇上?”

    长公主:“护国公年岁大,是本宫的长辈,若是本宫去了,怕是也要拉扯一番,没那么容易带你走。”

    该说的话已经说了,长公主笑了笑,“好了,天色晚了,本宫也乏了,回去了。”

    翠云姑姑放下帘子,长公主的马车从纪平安眼前驶过。

    纪平安讷讷看向柳星渊:“长公主说的是真的?”

    柳星渊点头:“那日皇上本来已经歇下了,消息传过来,无人敢惊动皇上,是福如海做主叫醒了皇上,皇上只披了一件单衣就带着禁军直奔护国公府。后来皇上宣了朱女医为贵妃娘娘你疗伤,娘娘你昏迷时喊了一句‘陈落雁,缝针’。皇上当时脸色很难看,应该是被气着了,但还是让医鉴司派了女医去给陈落雁治病。陈落雁捡回了一条命,但因为缝合不及时,失去了生育能力,被送回了成平侯府。”

    柳星渊说着,看着纪平安的眼神逐渐加深。

    其实,他很希望纪大夫能陪在皇上身边,因为只有纪大夫在的时候,皇上才是仁慈的。

    回到未央宫,纪平安坐在院子里发呆。

    其实她知道周晟让我用什么换龙凤韘形佩,她就是怕,一怕他是皇上,君恩如流水,二怕将喜欢说出口,就忘不掉了。

    她怕自己忘不掉他,也怕他忘不掉自己。

    毕竟她已经和炮灰系统签约了,任务完成就会回家。

    于是她就像一只蠢笨的蜗牛一样,缩回了蜗牛壳里,拐弯抹角地表达着自己的意思,不敢出来。

    纪平安用力捶脑袋,不要想不要想,她不适合这种伤春悲秋的氛围。

    纪平安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夏天的天黑得晚一些,即便她回来吃完了晚饭,天边晚霞仍然绚烂。

    未央宫里有两颗巨大的李树,上面结满了李子。

    纪平安拉着冬春:“冬春,你看,李子,好大。”

    冬春猛点头:“真的好大,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

    纪平安:“是吧?我也这么觉得。我们摘一些吃吧。”

    冬春抬头比划了一下:“好高哦,好像有十米高了,不好摘。”

    纪平安:“拿梯子。”

    冬春兴奋道:“那奴婢去找找。”

    没过多久,墨韵和粉桃在冬春的指挥下,搬了梯子过来。

    墨韵:“贵妃娘娘,您要梯子是要做什么吗?”

    纪平安指着遮天蔽日的树:“摘李子。”

    墨韵:“那奴婢找个手脚利落的小太监过来。”

    纪平安:“不用,我来。”

    墨韵表情扭曲:“贵妃娘娘,这不合规矩。”

    纪平安:“没关系,咱们不往外说。”

    墨韵死命拽着梯子:“不行!贵妃娘娘,真的不行!你若是摔了伤了,奴婢们没法向皇上交代。”

    纪平安给冬春使眼色,冬春立刻心领神会,去挠墨韵的痒痒,纪平安飞速抢走梯子,拖到树杆旁搭好。

    墨韵一边躲着冬春一边叫:“贵妃娘娘,不可,真的不可。粉桃,你快去拦住贵妃娘娘啊。”

    纪平安张开手,嘿嘿笑着看着粉桃,粉桃以为纪平安要挠她痒痒赶紧跑,纪平安立刻顺着梯

    子就爬上去了,手脚十分利索,跟猴子似的。

    冬春骄傲地抬头挺胸:“我家小姐最擅长爬树了。”

    墨韵面色发白,嘴角抽抽,这到底有什么好骄傲的?

    纪平安踩在枝干上,向地面喊道:“冬春,快过来接着。”

    冬春:“来了。”

    冬春找来了个竹篮,纪平安专挑那又大又亮,微微泛黄的李子摘,这种李子熟了,而且甜。

    纪平安和冬春十分有默契,她扔一个冬春接一个,墨韵看得胆战心惊,目瞪口呆,但是李子一个都没掉地上,全被冬春接住了。

    接了满满一篮,冬春放下篮子,又去找了一个。

    等周晟走进来的时候,已经装了三个篮子了。

    墨韵,粉桃,冬春行礼。

    周晟抬手让她们起来,仰头看着纪平安:“你这是打算把树薅秃?”

    纪平安笑着对周晟挥手:“多的泡李子酒,做酸辣李子泡鸡爪。你忌口一年多了,该馋了吧。”

    周晟:“在纪大夫看来,我现在能开荤了?”

    纪平安抓着李子的手一愣,开荤两个字总觉得意有所指。

    纪平安:“我下来了。”

    纪平安抓着树干,一步一步往下退,脚尖够到了梯子,结果啪的一声,梯子倒在了地上。

    完了,马失前蹄。

    周晟双手交叉胸前,好整以暇地等着纪平安开口求。

    纪平安:“冬春,扶一扶。”

    冬春上前,福如海一把拉住她,顺便挥挥手,让院子里的所有人都退下。

    纪平安在心里默默对福如海记上一笔,她要去小梨儿和小石头那告福如海的状。

    纪平安看了看离地面的距离,看向周晟,“你要怎么样?打劫李子?”

    周晟:“好主意,全部打劫带走。”

    纪平安怒目而视:“那我辛苦半天图什么?”

    周晟挑眉,纪平安告饶道:“一半好不好?都说了给你做李子酒,李子酸辣泡鸡爪。”

    周晟压下嘴角笑意,张开手:“下来。”

    纪平安:“很高诶。”

    周晟:“纪平安,我数三声,不下来,我走了。”

    纪平安:“那你接住。”

    纪平安本身就已经快抱不住树干了,她深呼吸一口气,对这周晟跳了下来,然后稳稳地落入周晟的怀抱。

    纪平安:“好了,放我下来吧。”

    周晟没动,反而将她抱到屋内,放在了桌子上,双手撑在她的身子两侧,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他身子微微前倾,纪平安只能被迫后仰。

    刚刚爬完书,纪平安身上起了一层薄薄的汗,浑身蒸腾着热气,心乱如麻。

    纪平安:“盛州。”

    周晟:“别动。”

    纪平安:“开荤和开荤不一样。”

    周晟低低地笑着:“怕了?”

    纪平安睫毛下垂,眼光胡乱地动着,不知道看哪里。

    周晟只是轻轻地擦着她的脸,“脏了,我让宫女打水过来,洗一洗。”

    纪平安眨了眨眼,想起以前类似的事情发生过好几次,问道:“你好像不喜欢我弄脏自己。”

    周晟:“嗯。”

    纪平安:“为什么?”

    周晟:“八岁时和长姐在冷宫的时候,有一次长姐被人调走,有人想勒死我。我扑腾了很久,用匕首杀了那名太监。第一次杀人,很惊慌,又怕除了那名太监还有人,不敢扔了匕首,只能死死地抓着。那天屋子里有一面镜子,我回头时看见自己脸上,衣服上,手上全是灰尘和血。身上,脸上,手上,都脏了。”

    见纪平安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不说话,周晟笑道:“心疼了?”

    说话时,他身子下意识地想靠近纪平安,再度前倾,纪平安也跟着后仰,身子失去重心,只能被迫抓住他的衣服。

    纪平安低低地应了一声:“嗯,心疼。还有,谢谢。”

    周晟低头,大手放在纪平安腰后,撑着她的重心:“谢什么?”

    纪平安:“谢谢你在护国公府救了我和其他的所有。”

    周晟:“光口头感谢?”

    说着,他要站直,纪平安却忽然死死地抱紧他,身子轻轻发颤。

    强烈的情感在两个人之间涌动。

    和上次在医善堂,她喉咙受伤时一样,难以分辨,无法明晰,却又让人疯狂地想抓住。

    纪平安将头贴在他的胸口,“盛州,我好幸运,谢谢,真的谢谢。”

    许久,纪平安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两人默默无言。

    冬春端来了清水,纪平安重新洗漱干净,等她出来时,李子已经被墨韵和粉桃带着宫女们洗干净了。

    纪平安兴奋地拿了一个放嘴里,一口咬下去,麻了。

    好酸。

    这李子明明瞧着是又大又黄亮,怎么会是酸的?

    纪平安忍住口腔内疯狂分泌的酸水,拿了一个给周晟,“尝一尝,很甜。”

    周晟没接,似笑非笑地看着纪平安,“真的?”

    纪平安脊背立刻挺直:“真的,你尝尝就知道了。”

    周晟:“既然很甜,手上半个怎么只拿着不吃?”

    纪平安:“吃,我肯定吃。”

    纪平安忍着头皮发麻的酸,将剩下半个放进了嘴里,然后将拿给周晟那个塞他手里:“你快点吃,很甜的。”

    周晟拿起来,咬了一口。

    纪平安立刻将嘴里没咽下去的李子吐掉,“酸死我了。”

    纪平安灌了两口茶,将酸味压下去,脑袋凑到周晟眼前:“酸不酸?”

    周晟:“我这个是甜的。”

    纪平安:“怎么可能?”

    周晟将另外半个递过去:“不信就尝一下。”

    纪平安凝眉看着剩下的半个李子:“我才不上当。”

    周晟又咬了一小口,面无表情。

    纪平安游移不定:“真的是甜的?”

    周晟:“一棵树,总会有几个酸的,也会有几个甜的。”

    纪平安:“那我……尝尝。”

    周晟将剩下的李子递给她,纪平安拿在手里,左看右看也没发现和自己刚才吃的那个有什么区别。

    这李子都是她挑的,能有什么区别?

    纪平安再度打量周晟,还是那副平静的表情。

    真的甜?

    纪平安带着怀疑将李子核摘出来,将剩下的一小块李子扔嘴里。

    好酸。

    又酸又涩。

    一口下去,纪平安灵魂与身体同步颤抖,那可真是酸爽到骨子里了。

    纪平安抓住周晟:“我跟你拼了。”

    周晟脸不红心不跳,目光肆无忌惮的停在纪平安水淋淋的唇上:“我吃着是甜的。”

    纪平安:“你个大骗子!”

    她就不该跟一个皇帝比谁更能忍,谁更不动声色。

    李子是不能吃了,第二天一起床,纪平安和冬春开始准备泡李子酒,做李子酸辣泡凤爪。

    两个人刚开始给清洗干净,晾晒干表面水分的李子划刀,云贵人便来请安了。

    云贵人好奇地看着纪平安和冬春:“贵妃娘娘,你们要做李子酒吗?”

    纪平安:“对啊,你要一道吗?”

    云贵人:“臣妾愚笨,怕做不好吗?”

    纪平安:“很简单的,我也是第一次做。”

    云贵人:“那臣妾试试。”

    纪平安让墨韵给云贵人准备一把小刀,“像这样,清理掉上面的蒂,然后在上面划上花刀,放到一旁就好。”

    云贵人点头,兴致勃勃地加入了劳动队伍。

    李子挑挑拣拣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做李子酒,一部分做酸辣泡凤爪。

    酸辣泡凤爪的李子和腌酒的又不一样,需要去掉核,切成小块,再放到已经准备好装有辣椒,蒜瓣,生姜等调料的瓷瓶里,最后放入鸡爪,灌入清泉水。

    三个人忙忙碌碌做了一上午,整整一个半时辰,才将所有的李子处理干净。

    纪平安揉着酸疼的腰:“我还以为我摘得不多,没想到这么多。”

    冬春:“小姐,咱们摘了半棵树呢。”

    云贵人纤长的睫毛眨巴了好几下:“贵妃娘娘,你们是摘得那院里的李子树?”

    纪平安:“对啊,摘了三筐,我以为很甜,结果酸死了。”

    云贵人:“宫里的李子树品种不一样,本来没有人吃,每到季节都是落地收走。后来太后的慈福宫被封锁,里面的每个人都摘李子吃过,从那以后宫里所有人都知道这李子很酸了。”

    纪平安磨牙:“都知道?”

    云贵人点头:“可能新入宫的宫女太监不知道,但是在宫里住了超过两年的都知道。”

    纪平安握紧了拳头,“皇上也知道吗?”

    云贵人:“就是皇上下旨封锁的慈福宫,应该知道。”

    纪平安怒而看向冬春:“冬春,咱们做好后,不给他吃。”

    冬春:“是,小姐。”

    云贵人不解地眨巴眼睛。

    墨韵和粉桃带着小宫女搬来了酒坛子,一层划好花刀的李子一层冰糖,然后倒入高浓度的高粱酒,封坛等李子酒成熟就好了。

    都已经中午了,纪平安留云贵人一起吃饭,云贵人欣喜同意。

    云贵人:“贵妃娘娘,那李子酸辣鸡爪什么时候能吃啊?”

    纪平安:“用冰镇着泡,估摸着明天就能吃了。到时候咱们一起分分。”

    云贵人:“谢贵妃娘娘。”

    下午,医鉴司的人过来上课,云贵人在未央宫磨蹭了许久,没事可干,东看看西看看,也不走。

    纪平安知道她无聊,便问她要不要帮忙准备给医鉴司上课的东西,云贵人欣然应允,干起活来比小宫女还勤快。

    到了上课时。

    纪平安将准备好的资料递给冬春,云贵人跑过来,从冬春手里分了一半,一一分发给医女。

    朱灵慧和医女们受宠若惊。

    纪平安将画有人体器官图和各种详解的纸张挂起来,拿起教鞭,一边说一边指向该有的部位。

    一堂课下来,全是硬知识,对不感兴趣的人而言十分无聊,就像冬春和墨韵粉桃,已经开始脑袋点头了,然而云贵人却兴致勃勃,一点困意都没有。

    课间休息,医女们也不休息,抱着笔记开始背。

    沈亚楠将脏器分解图上的注释盖住,试着看图背诵。

    沈亚楠:“这个是主动脉……这里肺动脉……这、这个是……”

    云贵人小声道:“二尖瓣。”

    沈亚楠:“哦,对对,就是二尖瓣,它旁边有个对应的是三尖瓣。”

    冬春:“哇,云贵人,你好厉害,小姐讲一遍,你就记住了。”

    云贵人羞赧地笑了:“本宫擅长刺绣,记忆图案样式十分有心德。”

    纪平安走过来,想了想,拉着云贵人到面前,翻开自己以前画对各种人体器官分解图,“我说,你记。”

    一炷香后。

    天啊。

    纪平安觉得自己发现了个天才。

    就一遍,才十五分钟,她全记住了。

    纪平安整个人都激动了,“云贵人,你说你擅长刺绣对不对?”

    云贵人点头:“贵妃娘娘若是有喜欢的样式,可以告知臣妾,臣妾左右闲来无事,可以绣来送给娘娘。”

    纪平安:“不谈这个,你等等啊。”

    纪平安拉着冬春,让墨韵带路,来到了御膳房,要了一只刚开膛破肚才断气的兔子,逮着就回来了。

    她将兔子往云贵人面前一放:“怕吗?”

    云贵人脸色微微发白,但还是摇头,“不怕。”

    纪平安:“我给你准备针线,你试一下。”

    云贵人完全不理解纪平安在说什么,但是医女们却听明白了,朱灵慧和医女们纷纷上前围观。

    纪平安拿起柳叶刀,“云贵人,你看我,我怎么做,你怎么做。”

    纪平安对着兔子的肚子开始缝合,缝合了三分之一,纪平安将刀交给云贵人。

    云贵人接过,手术刀上都是血,她真的很害怕,但是她更害怕纪平安不理她,又回到那种整个后宫无人理会,孤寂到了骨子里,如同被抛弃在荒野的境遇,咬紧了牙关,不敢质疑,不敢询问,就这么上了。

    纪平安看着云贵人一点点缝合,和冬春手握手,紧紧依偎在一起。

    天啊。

    这是真天才啊。

    这手比她现在这具身体还稳,甚至赶上她穿越前的手了。

    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待在后宫!

    这样的过目不忘,手稳如山的人才,要是学医,那得多少老师抢着要啊。

    这要是把云贵人带回去,她能在师门横着走。

    终于云贵人缝合完了,纪平安激动地如同捧着珍宝一样捧着她的手:“师妹,要不我们今天就从基础生物基础化学基础物理开始打补丁。”

    云贵人脑袋上一片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