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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顾恩泽站在原地,看着出头的那位青年被利比特忽悠得团团转,倒是有了几分看戏的愉悦感。只可惜这出戏码很快就散了场,在这群人和顾恩泽擦肩而过的时候,他们在彼此的严重都看到了一些复杂的情绪——谁都不是傻子,然而,谁都想鱼与熊掌兼得。

    顾恩泽走近了利比特,他没有和对方绕圈子的冲动,直接了当地说:“我希望参加后天的议事会议。”

    “那未免有些太急了,”利比特皱起了眉头,“或许你可以再多学习两个礼拜,参加下一次的会议。”

    “你的儿子已经缺席了大半年的议事会议,我想,应该会有很多人高兴看到威廉姆斯家族代表的身影。”

    “这是一个很不错的由,”利比特脸上却露出了几分嘲讽的神色,“几乎能让我忽视,你迫切想和情人共处一室的冲动。”

    “这是我们之间的交易,”顾恩泽的神色很平静,语调也很冰冷,“如果不是为了获得威廉姆斯家族的帮助,我没有由以身涉险,也没有由去验证贵家族的诅咒。”

    “这的确是一场交易,”利比特深吸了一口气,“但作为家族的继承人,你不应该是一个恋爱脑,而应该以家族的利益为重。”

    “那恐怕我很难做得到,”顾恩泽嗤笑出声,“如果你需要这样的圣人,我不介意退位让贤,让你有寻找更合适的继承人的机会。”

    “顾恩泽,你最好收敛一些。”

    “如果你想要展示你的掌控欲的话,你可以去找刚刚的那群人,毕竟,在你的心中,他们才是你的孙子和孙女,是值得你保护的对象,而我,只是一颗好用的棋子和炮灰。”

    利比特试图解释一二,但正对上顾恩泽双眼,又意识到解释毫无作用——毕竟顾恩泽并不是个蠢蛋,相反他聪明极了。

    他只能叹一口气,说:“我希望你能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尽到应尽的责任。”

    “当然,我是个商人,商人最重视契约。”

    “希望你说到做到,至于后天的议事会议,你当然也可以参加,不过,我可以提前给你一个忠告。”

    “……”顾恩泽似笑非笑,看起来并不在意这个忠告。

    利比特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说:“遵循陛下的旨意,陛下永远是正确的。”

    “哦?是么?”顾恩泽打了个哈欠,“我的房间在哪里,如果没有安排好的话,我可以再去酒店住一晚。”

    “已经安排妥当了,稍后你让侍从带你过去,”利比特皱紧了眉头,“还有,星网上你闹出了不小的动静,这件事由你负责善后处。”

    “那就授权我使用威廉姆斯家族的宣传团队、一部分资金和相关的人脉关系。”

    “你未免有些贪得无厌。”

    “如果不利用威廉姆斯家族的力量,恐怕很难摆得平这些事。”

    “去找管家西蒙,他会给予你帮助,”利比特揉了揉眉心,“明天我会把你权限范围内的东西,叫西蒙送给你。”

    “好的。”顾恩泽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又打了个哈欠,便想转身离开。

    利比特却叫住了他:“不说声谢谢么,赫尔曼?”

    “我叫顾恩泽,”顾恩泽的脚步没有停顿,“我们是各取所需,并不需要道谢。”——

    顾恩泽回到了卧室,星网如今已经炸成了烟花,首都星的贵族一贯以神秘著称,偶尔有个旁系的小贵族出现在官网上,都能引发无数人的吹捧。

    科技引发观念的革新,而自从数十年前王上签订了限制智能技术发展的相关法案后,一些平等和自由的观念被无限打压,民众非但没有变得更加开放,反倒是更加倒退和保守——在这种大前提下,民众对贵族的认同和向往也就愈发来得真切,甚至到了有些夸张的地步。

    顾恩泽在正当红之时急流勇退的决定是很难被粉丝和观众们接受的,然而如果是和某位贵族人士正在谈恋爱,大家虽然内心比较酸涩,但还是会给予解。

    而顾恩泽本身就是首都星的贵族,还是知名的大贵族威廉姆斯家族的继承人,这就有点超越大家能镇定的范畴了。

    顾恩泽登录上了星网的账号,然后发现最近的评论和私信都是在祝福他的,有粉丝甚至还了网上流传的家族内斗100招,大家心酸却又欣喜地觉得,顾恩泽做出的这个决定没有什么问题,贵族总归是贵族,是不可能再继续混迹娱乐圈了。

    顾恩泽翻阅这些评论,他看了很久、很久,也确信网络上的风波会在数天内告一段落,这时候施加压力,强迫网友不去讨论有关他的事情,反倒容易起到负面的效果。

    但当他退出星网,将光脑放在手边的时候,他又莫名地滋生了一丝渴望——“或许,相比较成为一名贵族,我更想要继续当一名演员。虽然才刚刚演过一部戏,但我已经开始怀念,在剧组工作的日子了。”

    顾恩泽有点想看之前自己主演的电视剧,但大脑捋了捋明天要处的“正事”,还是忍痛放弃了这个休闲选项。

    他躺在了柔软的床上,没过多久就睡着了,梦里,他久违地梦到了自己的母亲顾欣然。

    顾欣然穿着拖地的白色睡袍,神色恹恹,眼睛却很有神。

    顾恩泽并不害怕,他向前走了几步,谨慎地说:“我做了一件您应该会生气的事。”

    “我知道,”顾欣然的话语懒洋洋的,听不出什么情绪,“我对你说了那么多话,你却一句都没有听。”

    “一个人的话,还是太寂寞了,”顾恩泽站在了原地,没有再继续向前,“很抱歉,妈妈。”

    “不管你选择一个人,还是两个人,选择继续留在蔚蓝星,还是来首都星闯荡,都不需要向我说道歉的言语,”顾欣然的头发被无形的风卷起,显得飘逸而诡谲,“顾恩泽,你是你自己人生的主宰,你可以选择任何你想要走的道路,但我希望你能够感到幸福。”

    ——但我希望你能够感到幸福。

    “我会的,妈妈。”

    顾恩泽说完了这句话,似有所感,他注视着他的母亲仿佛沙砾一般瞬间消散,而他,也从梦境中醒来,侧过头,看向了并未合拢好的窗帘——天亮了。

    第102章

    顾恩泽花费了一天的时间,用于粗略了解现在王室的基本情况——而这在过去,几乎是顾恩泽无法触及的“机密”。

    现任王上是独生子,幼年时上一任王上和王后便死于科研事故,这让王上对科技的发展天生便带有强烈的排斥心,他排斥科学研究,醉心于领地扩张,成年前没有任何绯闻,在众人忧心忡忡,为王室没有继承人而焦虑的时候,王上在一场宴会上与伽马星系的公主“一见钟情”、迅速成婚。

    彼时的伽马星系是星际帝国扩张最大的障碍,这场教科书般的联谊成功为帝国减少了一大威胁、增加了一大助力,从此以后,帝国的星舰四处扩张,帝国的版图不断扩大,而曾经深情款款的王上,亦变得四处留情,虽然明面上还只有一个王后,但私生子却层出不穷,最后甚至将几个得宠的情妇直接接到了王宫之中。

    王室现有成员对外算得上机密,但首都星的贵族对这项机密的内容称得上烂熟于心。

    王上原本有三个王子和两个公主,其中只有大王子是王后所出,其他人情妇所出,而杜康回归王室后,排名第二位,暂时记在了王后的名下——但明眼人都能分辨出,杜康的生母并不是王后,毕竟他的官网出生年月,只比大王子小两个月。

    大王子并未被册立成太子,王上的三个王子每个人都很优秀,杜康回归王室,无异于羊入虎口,更令人难以琢磨的,则是王上的态度。

    据说,王上对杜康这个儿子极为宠爱,不仅委以重任,还经常召唤他共度晚餐,然而同“宠爱”相比,贵族们更认为这是“烈火亨油”,王上更像是将杜康作为了磨砺其他王子的试刀石,因此都默契地与杜康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谨慎地观察着这场暗潮涌动的战争。

    顾恩泽听完了课程,他将钢笔插进钢笔帽中,家庭教师向他鞠躬行礼,顾恩泽也回了一礼,目送人离开。

    下午的时候,威廉姆斯家族的部分成员来访,顾恩泽没有接待,用的由是“身体不适”,实际上则是利用这些时间,粗略地看了一遍王上近年来对外颁布的法令,顺便学习了议事会整体的流程。

    结束了一天的学习后,顾恩泽收到了来自杜康的视讯邀请,他很自然地点击了同意,然后“啧”了一声。

    画面上的杜康穿着白色的单薄衬衫,坐在豪华的大床上,什么都穿了,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穿。

    “你胆子真的很大。”顾恩泽忍不住说。

    “你又不是什么外人,”杜康倒是很坦然,“你在威廉姆斯家族还好么,有人会来找你麻烦么?”

    “有人,不过我一个也没见,今天粗略了解了王室的基本情况,家庭教师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认为你是一个靶子。”

    “情况比做一个靶子要更糟糕一点,”杜康叹了口气,“我对王位没什么兴趣,我只想找寻一些真相。”

    “什么真相?”

    “见面再说,不过我猜,你已经猜得差不多了。”

    顾恩泽向后靠了靠,枕在了柔软的靠垫上,说:“与你的生母有关?”

    “是,我原本以为她会是王上的某个情人,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的。”

    已知杜康是王上的儿子,他不可能是王后的儿子,现在也不是王上某个情人的儿子,那杜康的生母究竟是谁,这里面又藏着什么秘密?

    顾恩泽稍微想了想,就能想出无数满是阴谋论的答案,他叹了口气,说道:“总会真相大白的。”

    “的确,总会真相大白的。”——

    首都星第二天的天气很好,阳光洒在人的身上,总会让人产生“可以再睡一觉”的错觉。

    顾恩泽换了一身制服,乘坐专车前往首都星的上议院办公厅参与每半月一场的议事会,王上和首都星的一百零八家贵族代表都会参加,不过随着近年来王上手中的权柄越来越集中,参与议事会的贵族也愈发懒散,某些与王上关系亲近的贵族,干脆就不再派人参加——只要有人不再出席,默认他无条件赞同王上的一切决定。

    顾恩泽抵达上议院办公厅的时候,具体议事会正式开始只剩十五分钟,圆圈式的会议室坐着稀稀拉拉的三四十人——大约三分之二的贵族,已经放弃了手中的权利。

    顾恩泽找到了威廉姆斯家族的位置,在第二排,然而他前面的位置是空的——可能对方还没有到,也可能对方不打算到了。

    十五分钟后,议事会正式开始,顾恩泽也陪同其他贵族一起起身、深鞠躬、向王上和其他王族成员行礼。

    帝国公民的平均寿命是一百二十岁,王上今年六十多岁,外貌上看起来还很年轻——他有着铂金色的头发,五官深邃,脸上的细纹并不明显,英俊而富有魅力,近年来的绯闻依旧不断。

    顾恩泽看了他一会儿,又将他同他身后的杜康做了对比,但实在没看出两人有什么相似的地方,倒是大王子和王上长得极像,连发色都几乎是一致的。

    王上开始即兴演讲开场,顾恩泽听了一会儿,就有些昏昏欲睡,他早就过了崇拜王上的年纪了,况且对方这些年来的政令算不上完全正确,别的不说,单单那个三十多年前简单粗暴的限制智能发展的法案,就足以让顾恩泽腹诽良久。

    然而不管顾恩泽内心怎么想,表面上他还是呈现出认真聆听的姿态,等到王上演讲结束后,开始由他和他的子女们宣读需要上议院成员讨论投票的已经草拟好的政令。

    宣读人的速度都很快,虽然说给予了上议院成员讨论和投票的权利,但对上议员公开的只有内容梗概,宣读结束后立刻开启投票,最后一群人只能机械地画上了同意的圆圈,然后再将选票扔进前面的票箱里——一项项政令得到了上议院成员的“全票通过”,顺利地向下发布和实施。

    等画完了最后一个圆圈,投完了最后一张票,统计尚未开始,上议院的院长便上前一步,宣布结果为“全票通过”,并邀请王上做此次会议的总结。

    王上似乎也有急事,逡巡一圈,点了杜康,说:“你来做此次会议的总结。”

    “是。”

    杜康上前一步,从王上的手中接过话筒,开始做正式的演讲,但很可惜,他的演讲并不能得到多少关注。

    因为从他拿起话筒后,王上和其他王室成员就在礼仪官的引导下移步离开了办公厅,与会的贵族成员也纷纷起身,穿好了外套、戴好了帽子,在杜康抑扬顿挫的演讲中走向了办公厅的出口。

    顾恩泽端坐在原地,听完了杜康长达四十分钟的演讲,然后抱以掌声。

    办公厅内只剩下了顾恩泽一个听众和杜康一个演讲人,他们的目光交织在一起,又默契地轻笑出声。

    杜康从演讲台上走了下来,他向顾恩泽的方向伸出了手,他问他:“我可以和你共进午餐么,顾先生?”

    “我应该说我还在和你生气来着,”顾恩泽的手搭在了杜康的掌心上,“但我的确饿了,所以,好吧,当然可以,杜康。”

    杜康稍稍用力,握住了顾恩泽的手,他的眉眼间都弥散着愉悦的气息,他说:“这是我的荣幸。”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3章

    他们一起漫步在古哥特式的建筑群中,手牵着手,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偶尔他们会碰到熟悉的人,但杜康会下意识地握紧顾恩泽的手,顾恩泽便也不管不顾了,露出一点笑容,算是公开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们在一家有着巨大落地窗的餐厅共用了午餐,聊天的话题围绕着上午的议事会,杜康会很自嘲地说:“感觉这个议事会已经变得形同虚设。”

    顾恩泽咬一口牛排,安慰他:“但你的演讲能力不错,你表现得很棒。”

    他们一起晒着太阳、喝着咖啡,看着窗外人流穿梭,有一种结婚了数十年的老夫老妻的错觉。

    然而愉快的时间永远是短暂的,杜康搁置在桌面上的光脑无声地亮起了三次,等到第四次的时候,顾恩泽咳嗽了一声,说:“接电话吧。”

    杜康拿起了光脑,正想接,又听顾恩泽说:“出去聊吧。”

    于是杜康出了餐厅,偏偏又走到了窗外,隔着落地窗,一边接电话,一边看着顾恩泽。

    顾恩泽觉得这个画面有些喜感有趣,但他不太能笑得出来,从前和杜康厮混在一起的时候,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和浪费,然而现在却很难做到了。

    杜康有了他不得不去做的事,而他,也为了杜康,有了不得不去做的事。

    情这一个字,着实折磨着每一个人。

    顾恩泽不再去看杜康,低头喝了一会儿咖啡,又喊来服务员买单。

    服务员很有颜色地询问顾恩泽是哪个家族的贵宾,并表示作为首都星王室的产业,会为首都星的贵族家族打一个对折。

    顾恩泽难得起了点叛逆的心思,他说:“不必打折,就按照正常的价格来收取费用。”

    服务员有些手足无措,等看到了打完电话踱步回来的杜康后,又瞬间变得放松下来,他说:“王室成员及同行人免单,感谢您的惠顾。”

    说完这句话,他头也不回地走了,落荒而逃的姿态,似乎很害怕顾恩泽硬要付他一份餐费。

    “……”

    顾恩泽一时无话。

    “这家店开设的目的并不是为了盈利,而是为了服务特定的人群。”杜康坐在了顾恩泽的正对面,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比如你,比如我。”

    “你很喜欢这样的生活么?”顾恩泽问了一个不算聪明的问题。

    “不喜欢,但总是要适应的,”杜康用汤匙搅拌了一下已经变冷的咖啡,“我是个很适应生活的人。”

    顾恩泽想到了杜康刚生活在他身边时的模样,点了点头,给出了肯定的回答:“你的确是。”

    汤匙撞击瓷器发出了清脆的声响,杜康先是自己穿上了外套,又来帮顾恩泽外衣和配饰。

    顾恩泽垂眸看近在咫尺的杜康,想了想,问他:“有遇到什么麻烦事么?”

    “有,但还在可控的范围内,”杜康抹平了顾恩泽身上最后一丝褶皱,亲了亲他的下巴,“我恐怕不能送你回去了,过几天见,好么?”

    顾恩泽“嗯”了一声,想了想,说:“要不要我送你?”

    “恐怕不行,”杜康的表情瞬间切换成了沮丧,“我生上的父亲要见我,他就在之前的议事厅里。”

    “好吧,听起来是不太妙的情景。”

    “问题不大,”杜康甚至还能笑得出来,“我还有利用的价值,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杜康,你想要达成什么样的目的呢”

    “一开始是想找到我的父母,找到他们抛弃我的真相。”

    “那你找到了么?”

    “算是吧,我生上的父亲是王上,但我的母亲,已经早早离世了。”

    “那现在呢?”

    “……”杜康笑了笑,没再说什么,顾恩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意识到他其实算什么都说了。

    如果杜康的父母只是普通人,那杜康或许还有希望收获一份正常的亲情。

    现如今,杜康的父亲是王上,他一跃成了王子,无比靠拢了权利的中心,再让他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那无异于是一种残忍了。

    他们在餐厅的门口告别,顾恩泽向右,杜康向左,顾恩泽倒没有什么回头的冲动,但走了十几步,左手腕却被人扣住了。

    “怎么?”顾恩泽几乎立刻确定了是谁。

    “再陪你走一段路。”

    “不是要去议事厅?”

    “那不重要。”

    “那很重要,”顾恩泽没有和人温情脉脉的习惯,“去忙你的吧,很快就能再见了。”

    杜康没有再说话,只是握着顾恩泽的手腕,顾恩泽无声地叹了口气,用空余的手去掰杜康的手指——没花费什么力气,就将人掰开了,他摇晃了一下手腕,侧过头看了一眼人,说:“去忙吧,再见。”

    “好。”

    杜康低低地应了一声,像是很难过似的,然而顾恩泽并不会受他这种小伎俩的影响,他迈开脚步,依旧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恩泽回到威廉姆斯家族为他安排的住处,刚刚喝了半杯柠檬汁,老威廉姆斯先生就赶了过来,询问他什么时候正式接任威廉姆斯公爵一职。

    “你未免有些太过心急了,”顾恩泽倚靠在柔软的沙发上,“我才刚刚加入威廉姆斯家族,甚至还不是正式的继承人。”

    “我已经给予你了足够的权力,按照协议,你应该接手威廉姆斯的爵位,而且,获得爵位后,你将得到整个威廉姆斯家族的支持,更方便你去帮助杜康王子殿下。”

    “我曾经是个商人,商人奉行一条准则,如果交易的另一方显得非常急迫,那这场交易,一定存在某种陷阱,”顾恩泽笑着说道,“那么,继承威廉姆斯公爵的位置,究竟会有什么糟糕的事情发生,才会让你这么迫不及待?”

    老威廉姆斯先生神色未变,他只是摩挲了一下袖口上的家族徽章,低沉出声:“这是你的责任。”

    “我的责任?”顾恩泽嗤笑出声,“威廉姆斯家族有这么多的成员,谁都可以继承公爵的爵位,我不解,你为什么偏偏要和我做交易,让它变成我的责任。”

    “顾恩泽,你不会想体验违约的后果。”

    “我也并没有违约的打算,我只是觉得,你太过心急,这令我非常不安。”

    “开工没有回头箭,纵使你不想付出代价,交易也不会中止,两周之后恰逢威廉姆斯家族的周年庆典,是个不错的日子,我会同里奥沟通,将公爵之位正式交付到你手中。”

    “……真是够急切的,看起来我做了个赔本的生意。”

    “想要得到什么东西,总是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的,”老威廉姆斯先生站直了身体,准备离开这个房间,“你既然这么看重爱情,就不要后悔所做的选择。”

    “那么,利比特先生,你有后悔过么?”顾恩泽轻笑着问。

    “什么?”

    “你有后悔过,将公爵之位直接让给自己的儿子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4章

    利比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面色铁青地选择了离开,可以说是走得很不体面。

    顾恩泽学习了一会儿政治学的课程,打了个哈欠,早早地去睡觉了,等睡醒后,收到了管家递来的用熨斗熨烫过的报纸。

    头版头条是王上在上议院议事厅的精彩发言,如果顾恩泽没有参加了这场会议,或许他会有研读这篇文章的欲望。

    他略过了这篇文章,看了几篇最新的政令,又去看商业板块——彩虹财团虽然有职业经人团队负责日常经营,但遇到重要决策,还是会发送邮件给顾恩泽,征求他的意见。

    等读过了商业版块,出于人类八卦的本能,顾恩泽又翻到了娱乐版块——这里大多数时候会刊登一些首都星知名人士的花边新闻,然后他看到了杜康的名字。

    准确来说,是杜康和一位贵族千金的名字。

    文章援引自一位知名的贵族口述,据说杜康这位王子殿下,正与这位贵族千金以结婚为前提开始交往,不日将会有好消息公之于众。

    顾恩泽“啧”了一声,又仔细地看了一遍新闻,发觉并不像是胡编乱造后,直接将新闻标题发给了杜康,搭配了一段话。

    “我希望你能坦诚,而不是像去年那样,选择什么都不和我说,进而引发后续的一系列麻烦。”

    杜康的消息回得并不快,顾恩泽已经吃完了早饭,开始了一天的学习和工作,临近午餐的时候,才收到了消息。

    “王上希望我与对方交往试试看,但我已经拒绝了。”

    “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

    顾恩泽用指尖点了点这两个字,思索片刻,回了杜康一句:“为什么要拒绝?”

    “我的伴侣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你。”

    “如果虚与委蛇的话,不是更容易达到你想要达到的目的?”

    “的确,但我不想那么做,我已经失去了你一次,我承担不了再次失去你的后果。”

    “……这是句很好听的情话。”

    “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顾恩泽放下了手中的光脑,他应该为这句话而感到愉悦的,但事实上,他的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一丝冷漠。

    如果去年的时候,杜康愿意同他深入地谈一谈,告知他一切的真相,或者干脆拒绝那些幕后之人的要求,不传出那些绯闻的话,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然而时光永远无法倒转,过去做的决定,也永远没有重来的机会。

    当顾恩泽选择向前迈出一步的时候,他就不得不选择将一些令人不快的事“抛诸脑后”,最好不要“再翻旧账”,然而偶尔,那些过往还是会突兀地冒出头来,悄无声息地扎上那么几下,不是很痛,但总会让人清醒过来,清醒地思考是否要继续走眼前的道路,是否要继续沉溺在那无比真实,偶尔又显得虚假的爱恋中。

    顾恩泽低落的情绪持续到了下午,直到他收到了来自金珏的消息——她邀请他去首都星知名的咖啡店小聚。

    “你不是快生了?现在还能出门?”

    “那家咖啡店是我名下的,趁着还没生,还可以先见你一面。”

    “……好吧,给我地址。”

    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金珏都是顾恩泽十分珍惜的朋友,顾恩泽很难拒绝对方见面的请求。

    他特地叮嘱侍从采购了一些孕妇和幼儿用得到的礼物,拎着礼物乘车去了咖啡店,刚下车,就看见金珏挺着高耸的肚子冲他挥手。

    顾恩泽蹙起了眉头,快步走到了对方的身边,说:“怎么在外面等着了,你老公呢?”

    “他今天有事,再说他过来的话,咱们聊天也不方便,”金珏的笑容很灿烂,气色也不错,看起来最近过得很好,“顾恩泽,真的好久好久没见了。”

    顾恩泽上前几步,推开了咖啡店的门,催促金珏:“先进来再说。”

    金珏叹了口气,听话地走进门内,忍不住又说道:“你和郭林真有默契,一见我就管着我,比我老公事儿都多。”

    “你老公最近能管得了你了?”

    “他没这个胆子,只会一遍遍地唠叨,把我唠叨烦了,也就听他的了。”

    “倒是一物降一物。”

    “比不了你和杜康,蔚蓝星都不够你们折腾的,又跑到首都星继续纠缠在一起。”

    “听到什么风声了?”

    “你是说威廉姆斯家族刚认回的成员和二王子之间的绯闻么?”

    “倒也不是绯闻。”

    “是,是,不是绯闻,谁不知道你们是真的恩爱。”

    顾恩泽没说话,他找到了一个阳光比较足、相对也比较安静的位置,指了指,说:“去那边?”

    “听你的。”

    两人坐了下来,金珏熟稔地点了两人的饮品和小吃,等到服务人员退下后,才开口询问:“最近过得还好么?有没有需要我和郭林帮忙的地方。”

    “不好不坏,没有需要你们帮忙的地方,”顾恩泽用手指拨弄了一下头发,“怎么,开口就是你和郭林,郭林又来找你了?”

    “对啊,他知道你不待见他,也不想见他,但是又担心你加入威廉姆斯家族后过得不好,或者遇到什么麻烦,听说我要和你见面,就让我带个话给你。”

    “没什么需要麻烦你们的地方,”顾恩泽神色没有丝毫的变化,“我没有不待见郭林,我只是不想再给他任何机会和希望。”

    “反正你这个人,对不喜欢的人是真的够冷酷无情。”

    “如果对每一份喜欢都温柔地给予反馈,那对真正喜欢的人而言,是一种极大的侮辱和伤害。”

    “你总是很有道的,我说不过你,”金珏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如果你想对付你名义上的父亲的话,我们也可以帮你。”

    “我似乎还没有表露出这方面的意思……”

    “如果杀人不犯法的话,你恐怕早就刺杀他无数次了,我是不会相信你们能和平共处的。”

    “暂时不会发生什么争端,再说,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听说,威廉姆斯家族的公爵,像中了诅咒似的,都活不了多久。”

    “那只是一些传闻,”顾恩泽神色没有丝毫的变化,仿佛他说的就是无需质疑的事实,“你一贯也不信这些非科学的东西。”

    “倒也是,”金珏接过了侍从递来的饮品,抿了一口,“你和杜康准备怎么办?要复婚么?”

    “顺其自然吧,”顾恩泽神色有些恹恹,“也许,会有一些意料之外的结局。”

    “……你看起来,有点危险。”

    “危险?”

    “当年你和郭林闹翻的时候,你就是这么个表情。”

    “什么表情?”

    “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表情。”

    “……那应该是你的错觉,”顾恩泽低头喝了一口饮品,“我和杜康已经解除了误会,现在相处得很愉快。”

    “是不是有些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了?”金珏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触碰到了某种不可言说的秘密,“顾恩泽,你的状态很不对。”

    顾恩泽抬头看了对方一眼,说:“你想多了,有这个精力,还是放在孩子身上吧。还没问你,是男孩还是女孩?”

    “是女孩子,”金珏整个人的状态也变得松弛起来,右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预产期在三周之后,如果有空的话,记得来看看我。”

    “三周之后么?”顾恩泽沉思了几秒钟,爽快地答应了下来,“我会去拜访你和你的女儿。”

    “要不要当孩子的干爹?”

    “我需要和杜康商量一下,你介意孩子多一个干爹么?”

    “介意,”金珏实话实说,“如果需要商量的话,那就算了,我是真的不想和杜康扯上什么关系。”

    “当初的事,是有误会,杜康是为了救我、被逼无奈,才做出了那些事。”

    “我不喜欢杜康,也不是因为后来的这些事,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我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我,倒也不必强行有什么关联。”

    “那就算了吧。”

    “没事,当不了干爹,你依旧是我女儿非常重要的叔叔。”

    “……那倒是我的荣幸了。”

    两人在咖啡店消磨了一个下午,最后在咖啡店门口分别,顾恩泽乘车回到了威廉姆斯家族为他安排的住处,刚褪下外套,就听到了里奥-威廉姆斯的声音。

    他说:“我的好儿子,你去哪儿了?”

    “第一,我和你之间并没有什么关系。”

    “第二,我去哪里,也和你没有什么关系。”

    “你和我之间的血缘是永远无法斩断的,我并不在意你去了哪里,但你回来得有些晚,我花费了比预想中更多的时间等你。”

    “你可以选择不等,我也没有想和你过多交谈的欲望。”顾恩泽没什么表情,看眼前的人像是在看一个普通的器件,“没什么重要的事的话,你可以离开了。”

    “关于你的情人杜康的事,是否算得上重要的事?”

    “你想说什么?”

    “我想和你聊一聊,关于你母亲的事……”

    第105章

    “我不认为这有什么可聊的。”

    “为了巩固你的继承人的位置,我想要和你的母亲登记结婚。”威廉姆斯公爵丝毫不婉转,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你在说什么混账话?你欺负我母亲,现在想让我同意你和我母亲登记结婚?”顾恩泽以手抚额,冷笑出声,“绝不可能,你可以滚了。”

    “你可以再考虑几天,如果没有威廉姆斯公爵的位置,你以为你的杜康还会和你相处多久?”

    “不用再考虑几天,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用不着痴心妄想。”

    “你倒是对杜康很有信心。”

    “我对他并没有什么信心,但如果他是因为身份地位选择放弃我,那我也没有继续和他相处的必要。”

    “……舍得么?”

    “没什么舍不得的。”

    “你之前一副恋爱脑的模样,现在倒是想得很开了。”

    “谁离开谁都能活,想在一起的时候就尝试在一起,做出一切努力后,如果得不到想要的结果,那也没什么可怨恨的。”

    “怎么可能没有怨恨呢,”威廉姆斯公爵像是想到了什么,整个人的神色都发生了变化,“我明明那么喜欢她,那么用心地追求她,她却依旧不屑一顾,心心念念那个懦弱无能的小子。”

    “因爱生恨,又做出逼迫人的举动,这是最无能也是最无耻的行为。”

    威廉姆斯公爵逼近了顾恩泽,他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你这么从容不迫、游刃有余、遵纪守法,看起来真不像威廉姆斯家族的人。”

    “我说过,我和你们家族没有关系。”顾恩泽已经对这次的对话感到厌倦,如果不是因为威廉姆斯公爵还有利用的价值,他恐怕早就翻脸不认人了。

    “但你身上流淌着和我一样的血脉。”威廉姆斯公爵的语调拉得很长,“顾恩泽,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真正地爱过一个人。”

    “与你无关。”

    “如果你真的爱杜康的话,那在上次宴会的时候,你早就该失态了。”

    “没有其他的事的话,你可以选择离开了,”顾恩泽直接下了逐客令,“我该休息了。”

    “如果你坚持不让我同你的母亲结婚,我会向利比特建议,推迟你继承公爵之位的时间。”

    “那真是一个好主意,”顾恩泽扯起了嘴角,露出了一个堪称“喜悦”的笑容,“说不定晚一点继承爵位,我可以多活上几个月。”

    “顾恩泽,”威廉姆斯公爵面无表情地问,“你看起来知道了一些东西。”

    “是。”

    “杜康告诉你的?也对,除了他以外,还会有谁呢。”威廉姆斯公爵原地走了几圈,又站立不动了,“你小子,倒是很幸运。”

    “还好,总比你幸运一些。”顾恩泽并不介意给对方添点堵。

    “想知道更多的真相么?”

    “不想。”

    “可不要后悔。”

    “随便。”

    顾恩泽垂下眼,送客的意思很明显,但他这幅模样,反倒让威廉姆斯公爵更想多说一些。

    “当今的王上独断专横,巴不得将所有的权柄全都握在手心,你不好奇,为什么贵族的地位还如此稳固么?”

    “……有话直说。”

    “每一个贵族家族,都要付出一定的代价,用来支撑帝国王室的稳固,对威廉姆斯家族来说,寿命就是代价。”

    顾恩泽久违地感到了一点震惊,他知道威廉姆斯公爵没有由在这件事上编造谎言来欺骗他,这句话大概率是真的。但也因为这句话是真的,他才感到了不可思议、莫名其妙。

    “这个世界是没有什么玄学的,任何人都不可能通过献祭来获得任何东西。”

    “王上排斥科学并不是一个偶然,据说,王上的确通过某种神秘的仪式,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东西。”

    “有些可笑。”

    “并不可笑,”威廉姆斯公爵神色有些严肃,“完成那个仪式后,我的身体情况一落千丈,的确是感受到了生命力的流逝。”

    “威廉姆斯家族这么多代人,就没有一个考虑过反抗么?”

    “为了家族的繁荣和发展,历任继承人只有在接替公爵之位的时候,才会知晓真相。”

    “那利比特是怎么提前知道的?或者,你要告诉我,他让你接替他的位置,只是一个偶然?”

    威廉姆斯公爵抿了下嘴唇,沉默了很久,就在顾恩泽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他艰难地开了口:“因为我的祖父,上上任的威廉姆斯公爵,原本希望我的叔叔继承家族的位置。”

    “我似乎没有在威廉姆斯家族看到过利比特的弟弟。”

    “因为他已经死了。”

    “谋杀?”

    “意外死亡。”

    “你信?”

    “祖父并不愿意相信,他选择在利比特接任之前,告诉他,他一直很偏爱利比特,希望他活得更长久一些,因此才选择由叔叔继承家族的爵位。”

    “而利比特既不想放弃唾手可得的权柄,也不想付出健康的代价,因此选择将爵位直接传递给你,”顾恩泽顿了顿,继续询问,“你是他最厌恶的儿子么?”

    “我是他唯一的婚生子,如果他随意指一个人继承爵位,他是无法说服族中的长辈的。”

    “但其实如果他选择继承爵位,你就不必承担现在的一切了,说到底,还是他过于自私了。”

    “不管你是否愿意相信,我原本想要的,一直是你加入威廉姆斯家族,而不是让你继承公爵的爵位,和我一样早早地逝去。”

    “如果你抱有这样的念头的话,不如我们再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顾恩泽送走了威廉姆斯公爵,给自己倒了一杯果汁,顺手打开了电视机。电视屏幕上正在播放他之前饰演的电视剧《灼热》,顾恩泽原本打算找个时间和杜康一起看,现在既然碰上了,索性就看了起来。

    《灼热》的背景设置在五十年前——彼时王上还没有继承王位,科技水平和现在的状况差别不大,剧中人使用的电子设备和现在大部分人使用的电子设备也没什么区别。

    顾恩泽饰演的男一号名叫封云,是一个家境优越的富二代,他有一份高薪的金融工作,住在全款购置的高端小区里,擅长钢琴、小提琴、高尔夫,有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除了目前单身之外,一切都很好。

    电视剧的最开始,是封云每天的日常剪影,他从豪华舒适的床上醒来,披着睡衣去洗手间洗漱,从电热毛巾杆上取下毛巾擦拭脸颊,等走到餐厅的时候——家中的保姆已经做好了丰盛的早餐,甚至顺手帮他把常做的位置的椅子拉开了。

    封云一边用餐,一边观看屏幕上的早间新闻,与以往的歌舞升平不同,今天的早间新闻多了一条讯息。

    ——“偏远的埃尔法星球上爆发了不明疾病,患者浑身灼热,且难以通过寻常手段降温处。”

    新闻一共播报了十几秒钟,封云放下了手中的刀叉,用湿润的毛巾擦了擦手,立刻迈入了几支医药相关的股票——职业原因,让他对任何信息都极为重视,无论埃尔法星球上的情况是否如新闻中所阐述的那么严重,医药股近期上涨,是几乎必然的事实。

    做完了这件事,他重新拾起了刀叉,继续了自己的早餐。

    诚然,高烧会导致无数埃尔法星球的居民面临生死劫难,但埃尔法星球离他实在是太远了,似乎并不会影响到他的生活,他也就不再关注埃尔法星球的情况。

    封云开车去上班,车载广播电台里也开始播报埃尔法星球上病人的情况,来自顶级医学院的专家已经乘坐最快捷的星舰赶赴埃尔法星球,官方人士依旧在从容不迫地说着社交辞令——专家们将尽快调研埃尔法星人感到灼热的原因,将会尽快运输一系列高端药物到该星球,进行必要的支援和帮助……

    ——应该会很快解决吧?

    ——每一次不都是很快解决了么?

    封云这么想着,面色却一点点沉了下来,他抵达了办公室,并没有着急开展工作,而是在网上搜索起相关的讯息——然而他发现,网上并没有相关的报道。

    他熟稔地将星网上的定位切换到了埃尔法星球,然后他看到了当地真实的情景——比预想得要好一些,毕竟这个疾病看起来传染性并不强,大部分人甚至还有一丝乐观,众人虽然爱互相提醒要做好防护工作,但也面带庆幸,因为自己和熟稔的人并没有生病,病人也已经集中送往了隔离点。

    顶级医学院的专家很快就会赶到了,一切都会变好的吧。

    难道不是么?

    难道,不是么?

    封云退出了网站,开始了一天的工作,等他完成了所有的工作任务后,大脑里又忍不住闪现了清晨的新闻,他拨通了一位医生朋友的电话,直言:“听说埃尔法星球的灼热症了么?”

    对方轻笑了一声,回他:“不用杞人忧天,我老师已经亲自去查看了,问题不大,毕竟传染性不是很高,虽然有几个病患死亡了,但大部分病患的情况都还好。”

    “……我总有一些不太好的预感,”封云身体后仰,靠在了柔软的沙发垫上,“这场灼热病,让我想到了二十年前的瘟疫。”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6章

    “瘟疫早就结束了,你不要自己吓自己。”医生安慰了封云几句,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封云挂断了电话。

    他在夜晚和朋友们聚了个餐,散场后感觉好了一些,回到家中睡了一觉,然而第二天一早,他却在指尖感受到了灼热。

    他的手指仿佛正在被火烧烤,更令人惊愕的时候,疼痛感从指尖蔓延到了整个手掌,又从手掌蔓延到了手臂。

    封云在原本舒适的床上滚来滚去,汗水却瞬间浸透了他的睡衣和身下的床单,他一开始死死地咬着嘴唇,试图维系最后的体面,但剧烈的灼烧般的疼痛从他的手臂蔓延到了全身,仿佛有人拿着无数根针扎进了他的皮肤。他终于忍耐不住,发出了第一声哀嚎,随后是第二声、第三声、第四声……

    他一边哀嚎,一边踉跄着摸向床头,尝试了十多次,终于抓起了光脑,又用发白的指尖按下了呼救键……

    他的脸色灰白得像一张纸,眼神空洞地看向镜头。

    他说:“我可能是得了灼热症。”——

    顾恩泽关了电视机,这也是他第一次观看《灼热》的成片,镜头中的封云像他,却又不怎么像他,俨然已经“入了戏”。

    他的记忆力不算太好,其实已经记不太清楚封云这个角色后期的走向了,他有一点重新翻阅剧本的冲动,不过看了一眼时钟,还是遏制住,早早去睡了。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顾恩泽用过早饭,翻开了管家递来的报纸,然后在娱乐版的头条,看到了大皇子订婚的喜讯——大皇子的订婚对象,刚好是杜康拒绝的那位贵族小姐。

    原来这一次,杜康没有再骗他。

    顾恩泽收起了报纸,从昨天持续到今天的负面的情绪终于得以舒缓,他低头看了一眼光脑,光脑里没有杜康发来的消息,而他竟然也没有给杜康发一条消息的欲望。

    他们分明生活在一个星球上、一座城市里,汹涌的爱意却仿佛沙漏中的沙子,缓慢而不可避免地流逝——

    傍晚时分,杜康的电话终于响起,顾恩泽接通了电话,他听到对方说:“我今天一直在等你的电话。”

    顾恩泽用指尖戳了戳微凉的落地窗玻璃,目光注视着门外的车水马龙,他说:“我不记得今天是什么特殊的节日。”

    “但今早的新闻,应该能证明我的清白了。”

    “哦。”

    “明明你愿意为我冒着生命的风险,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总会产生,你好像不那么喜欢我了的错觉。”

    顾恩泽将整个手掌覆盖在了玻璃上,任由凉意从掌心蔓延至全身,他并未否认,而是说:“我以为你不会将这件事摊开了说。”

    “摊开了说或许还有挽回的可能,倘若不摊开说,或许你会下定决心,做出会让我难过的决定。”

    “杜康,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当初你宁愿独自被胁迫,也不愿意向我求助?”

    “我已经为此付出了足够的代价,我很懊悔,我们可以不可以将这件事揭过去?”

    杜康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足够聪明,知晓这时候应该用苦肉计,而不是用直白的话语激化矛盾。

    顾恩泽看透了他的聪明,但他也不需要对方的回答,因为答案很明显——无非是不够信任。

    杜康不信任他会毫无芥蒂地支持他、喜欢他,所以他宁愿将自己包括在完美无缺的“壳”里,伪装成坚不可摧、一切都好的模样。

    杜康在向顾恩泽隐藏自己的缺陷和弱点,最后却将两个人都卷进了不可控的漩涡里。

    然而他却没有料想到,后续发生的这一切,也毁了顾恩泽对他的信任。

    性来讲,顾恩泽应该相信杜康说的一切,杜康的确是受人胁迫,也是为了救他,才做出种种伤人的举动。

    但午夜梦回的时候,顾恩泽也会控制不住地去想——杜康是不是又在骗他,哪里会有脑回路这么清奇的“幕后主使”,如果想让杜康痛苦,那直接杀了他,不是更快捷容易?这么又要让杜康痛苦,又要让顾恩泽活着,动手的人,简直像是受尽了委屈、不得已而为之。

    这种如鲠在喉的感觉,慢慢消磨着顾恩泽的情感。而等到上次见面时,顾恩泽终于确认,杜康现阶段想要的不止是寻找父母,而是谋求更高的位置。

    杜康的野心终于铺展而开,然而顾恩泽,并不是那个甘于等待、愿意付出的人。

    为了杜康的野心,付出自己的自由、事业、快乐甚至健康,坦白说,顾恩泽不认为是值得的。

    不过杜康总是这么敏锐,顾恩泽刚刚起了想后退的心思,就被他发现了。

    想到这儿,顾恩泽也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用很平静的语气说:“杜康,我最近有些想念在蔚蓝星的生活了。”

    “我原本也没有想打破你的生活节奏,是你想见我,是你过来找我的,”杜康的声音不再平静,反倒是有些歇斯底里般的疯狂,“顾恩泽,你不可以抛弃我第二次,你明明是那么爱我的。”

    “……”顾恩泽收回了手,他凝视着自己掌心的纹路,任由杜康质问他,直到话筒里传来了细微的哭声,他才语气平静地说,“冬天快过去了。”

    ——冬天快过去了,春天即将来临,而我好像也没有那么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而我好像也没有那么需要一个体贴的恋人。

    谁离开谁都能活,这总归是亘古不变的道。

    “你现在在哪里?”杜康的语气变得平静,仿佛刚刚的失态只是顾恩泽的错觉。

    “……没在哪里。”

    “我去找你,我们当面谈谈。”

    “有什么可谈的,”顾恩泽不太想见杜康,他那些叛逆的情绪久违地又涌现出来,“我现在只要一见你,就会想到去年谣言满天飞的时候,我质问你和那位富家千金究竟什么关系,你冷着脸一言不发,直接摔门离开的情景。”

    “……我以为你来找我,是已经原谅了我。”

    “找你只是因为想你。”

    “见面再谈吧,再打电话,恐怕我们会吵起来。”

    “你现在不怕会被你生上的父亲发现踪迹?不怕会因此失去继承王位的权利?”

    “我如果怕的话,现在头版头条就该是我的订婚新闻。”

    “你现在反悔的话,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顾、恩、泽、”杜康一个字接一个字地说出了对方的名字,“我爱的人只有你,所以,不要再说这种玩笑话了。”

    顾恩泽嗤笑出声,久违地变得尖锐起来,他说:“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想要我和你在一起。”

    “如果你愿意放弃现在的纷争,和我回到蔚蓝星,我们马上就可以在一起。”

    “我有必须要做的事,等做完了,我们再一起回去。”

    “等你继承了王位后,你还会舍得回蔚蓝星么?”

    “……如果你希望的话。”

    “算了吧,等到了那个时候,你只会说,你身不由己。”

    “那你希望我怎么样呢?”

    “我希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那已经不可能了。”

    顾恩泽挂断了电话,顺手设置了静音,他躺回到了柔软的床褥里,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他有一点怀念在片场的日子,至少白天总在忙碌,不会有那么多的精力,用于追忆过去、思考情爱。

    他也有一点怀念一切都没发生前,他和杜康在蔚蓝星的日子,那时候彩虹财团在他们的共同努力下蒸蒸日上,他们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消遣娱乐,春日里可以一起去踏青,夏日里可以一起去游泳,秋日里可以手牵手踏过落叶,冬日里可以围在暖炉观赏雪景。

    那么轻松的、愉快的、坦诚的、相爱的日子,眨眼间就不见了。

    剩下的是历经波折的、千疮百孔的、勉力维系的爱情。

    曾经想到离开会觉得痛,现在想到离开,竟然会觉得“也没什么不好的”。

    顾恩泽现在感觉,自己像那些彻底分手前,一定要复合一次的情侣。的确复合了,也骤然发现,的确是不怎么合适了。

    但在顾恩泽的思想滑向更危险的方向前,管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他用略带恭敬的声音说:“少爷,杜康王子殿下亲自打了电话过来,将于二十分钟后抵达这里。”

    “知道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请您做好迎接的准备。”

    “我身体有些不适,叫利比特和里奥去迎接他吧。”

    “少爷,王子殿下是特地来见您的。”

    “他来见我,我就要去迎接他,就要去见他?”

    “……为了威廉姆斯家族的荣誉……”

    “相信以威廉姆斯家族的崇高地位,应该不至于做出逼迫家族子弟去见王室权贵的行为吧?”

    “……这。”

    顾恩泽不再说话,直接给自己塞上了耳塞,套上了眼罩。

    他知晓自己的举动不过是自欺欺人,因而在自个的床发生震动的时候,坦白说,并没有多大的不快。

    一双熟悉的手揽住了他的腰,伴随着熟悉的香水气味。

    顾恩泽很想继续装睡,但那人亲吻了他的脸颊,似爱恋,似挑衅。

    作者有话要说:

    新冠转阴后,感觉还是不太好,希望诸位平安。

    第107章

    顾恩泽睁开了双眼,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恋人。

    他们分明在不久之前就见过,顾恩泽看着对方,却不觉得有多熟悉,反倒是分外陌生。

    杜康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杜康究竟在想什么?

    杜康究竟要做什么?

    很不幸的是,顾恩泽竟然无法给出任何一个问题的答案。

    上一次,顾恩泽产生这样的情绪,还是他重病住院,突兀地发现杜康欺骗他的时候。

    他没想到,时隔一年多以后,还会产生同样的情绪。

    杜康又凑了过来,亲吻了一下他的唇角,含笑问:“睡醒了?”

    顾恩泽注视了他一会儿,说:“你也知道我是在装睡。”

    “我不知道,”杜康面色未变,眼中溢满温柔,“现在已经很晚了,你睡着了也是很自然的事。”

    “我是在装睡,我不想见到你。”

    杜康没有问为什么,他只是向顾恩泽的方向靠了靠,用很轻的声音说:“我很抱歉。”

    “你为什么要抱歉?”

    “我让你很难过,也让你很失望。”

    “你无须抱歉,”顾恩泽向后退了退,“我同样让你很难过,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也会让你很失望。”

    “再坚持一段时间好不好,”杜康没有继续逼近,整个人流露出了一种隐忍又可怜的姿态,“最多三个月,事情会告一段落,我会给你一个让你满意的结果,也会将所有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你。”

    “三个月?”顾恩泽挑眉问。

    “最多三个月,”杜康抬起手,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触碰顾恩泽的眉眼,“我会解决掉一切的麻烦,我不会让你遭遇任何危险。”

    “你究竟想做什么?”顾恩泽的这句话不像是质问,更像是低声自语,“你什么都不想说,只会让我越来越觉得,我和你其实并没有必要非在一起。”

    “我不希望你卷进这些麻烦里。”杜康蹙起了眉头,“再相信我一次,好么?”

    顾恩泽很想说“不好”,话到了嘴边,又很想说“好”。

    对杜康长久以来积蓄的失望,和内心依旧苟延残喘的爱意,在他的心中不断撕扯。

    过往的杜康,现在的杜康,在他的脑海中交替闪现。

    最后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于是杜康便以为他是默认了。

    “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睡一晚?”

    杜康枕在顾恩泽的枕头上,用很温柔的声音问他。

    “你应该回去。”顾恩泽的声音也谈不上有多冷淡,甚至像是在闲聊,“这么晚过来已经很出格了,如果直接留宿在这里,不仅对你,也对我百利而无一害。”

    “可我想留在这里。”

    “有时候想归想,但不那么做。”

    杜康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你说得对,有时候人总是要做一些不情愿的事。”

    “走吧,去忙你的事去吧。”

    “我会听你的话,今晚会离开,但顾恩泽,你可不可以陪我走一走?”

    “我不想走,我躺得很舒服,等你走了,我就该睡觉了。”

    “那你先不要睡,好不好?”

    “你想做什么?”

    “让你看一样东西。”

    杜康说完了这句话,他起床走向了门口,将房门打开了一小半——顾恩泽的视力很好,即使他躺在床上,依旧能看到门外有数十个侍从微微躬身,随时等候着杜康的命令。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顾恩泽有了真切的实感——杜康已经不再是他熟悉的模样了。

    杜康从门外取来了一样东西,关上了门,转过身时,他的表情依旧是完美无缺的温柔,似乎在他的眼中,顾恩泽与门外的所有人,都完全不用——因此也值得他用与对待他人时完全不同的面孔,来与顾恩泽相处。

    顾恩泽观察着杜康手中的东西,不太确定地说:“头戴式的观影仪?”

    “科学院最新的设备,试验机,可以先玩玩,”杜康一边说话,一边调试着手中的设备,“原本想带你去现场看看,你不想去,那只好借用它了。”

    顾恩泽无声地叹了口气,略撑起上身,伸出手,说:“直接戴上就好?”

    “我来帮你戴上。”

    杜康双手举着仪器,将它从顾恩泽的头上套好,又认真调整了起来。

    顾恩泽的眼前一黑,观影仪不算重,杜康的动作也很轻,只是他的手指经常会撩过顾恩泽的头发和皮肤,总会让他有种他正与他调情的微妙感。

    “好了。”杜康的声音在顾恩泽的耳畔响起。

    顾恩泽的眼前出现了一些细小的光亮,很快,这些光亮慢慢变多,像是让他的眼睛缓慢地适应眼前的图像。

    片刻之后,顾恩泽的眼前出现了一座他并不陌生的建筑物——那是首都星排名前三的高楼。

    偶尔,高楼会在夜幕降临后,化身幕布,为来往的人群奉上一场精彩绝伦的灯光秀。

    但这种情况发生的频率并不多,原因无他,因为地位置和大厦地位的原因,这里的灯光秀每持钟,就要至少两百万星币的广告费和三百万的制作费。

    ——即使是有家底颇丰的富翁,也会对这种烧钱的花样望而却步。

    然而,顾恩泽想,杜康或许是不在乎的。

    杜康也的确是不在乎的。

    他比顾恩泽想象得更加疯狂,也更加大胆。

    因为在顾恩泽等待了几秒钟后,漆黑的大厦骤然浮现出了一行字。

    简简单单,没有任何花销,似乎是匆忙赶制出的,但足够醒目,叫人很难移开视线。

    ——顾恩泽是我的,我是杜康。

    过了几秒钟后,这行字稍微向左边移动了少许,旁边又多了一行字。

    ——我们彼此相爱,很快就会复婚。

    顾恩泽在等待着这两行字变淡消失,但它们却像是焊死在了大厦上,久久地没有消散。

    顾恩泽抬手想摘下设备,却被杜康的手挡住了,杜康的手覆盖在了他的手背上,他说:“别动。”

    “我已经看到了,不必再继续下去了。”

    “这两句话不止是要让你看到,”杜康的手缓慢地移开,他开始拆卸顾恩泽头上的设备,“更想让更多的人看到。”

    顾恩泽的眼前骤然一松,他生性地眨了一下眼睛,然后他发现,杜康并没有笑,竟然很沉静地看着他。

    于是,顾恩泽开了个不算是玩笑的玩笑,他说:“怎么,你想让生米煮成熟饭,叫我寻不到其他的人,只能和你在一起?”

    “的确如此,”杜康垂下眼,手指抚摸过仪器的里侧靠近眼睛的软垫——像是在抚摸顾恩泽的眼睛似的,“我不想让我的计划出现意外。”

    “杜康,人的情感是永远无法被计划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你现在还是喜欢我的,不是么?”

    顾恩泽没有否认这一点。

    “很晚了,我也该走了,”杜康有些突兀地说了告别的话语,

    “顾先生,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晚安吻?”

    ——顾先生,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晚安吻。

    顾恩泽仿佛一下子就回到了很多年以前,他和杜康刚刚开始交往,原本他想循序渐进,慢慢清两人之间的关系,寻找一个最合适的相处模式。

    但杜康却表现得极为热情,总是能轻易地改变他的计划、突破他的防线。

    他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躺在一张床上之前,他原本想要离开,但却无法轻易离开——杜康扯住了他的衣袖,仰着头,用很温顺无害,却又有些为难的语气问他——顾先生,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晚安吻。

    ——可以,当然可以,不要说一个晚安吻,你想要更多的东西,都可以。

    “很晚了,回去吧。”多年后的顾恩泽抬手揉了揉眉心,尽量压抑住了那一丝的不耐烦,“亲或者不亲,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作者有话要说:

    迟来的新年快乐!

    第108章

    送走了杜康,顾恩泽拒绝了利比特和里奥深夜交谈的要求,重新躺回到了柔软的床上。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失眠,会辗转反侧,但可能这一天经历的情感波动过多,他竟然很快就陷入了睡梦之中。

    第二天是个阴天,顾恩泽再次打开了屏幕,准备继续上次的进度,去看《灼热》这部电视剧。

    上次的剧情里,封云喊出了“灼热症”这个词语,随即陷入了昏迷。

    然而当封云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却并没有在病房中,也没有在急救车上,他依旧躺在自己的床上,身下的床单干净而平整,他顺手拿起了手中的光脑,发觉时间是次日的早上七点,昏迷前经历的一切,仿佛是一场噩梦。

    ——只是一场噩梦罢了。

    封云从床上爬了起来,他像往常一样去了浴室,准备洗个澡再去上班,但当他的目光触及架子上的沐浴液的时候,却忍不住停顿了一瞬。

    ——封云有严格的强迫症,每次洗澡后,都会将瓶瓶罐罐上的按压泵头的喷嘴调整成某个特定的方向,并且每个瓶子都不尽相同。

    而在他的“梦”中,封云躺在床上前因为心中燥热匆匆地冲了个冷水澡,既没有收拾一片狼藉的浴室,也没有将喷嘴调整方向。

    ——现在,浴室和他往日的一样规整,一切和每一个早晨都没有什么不同,除了那个突兀的,没有调整到固定角度的喷嘴。

    封云很相信自己的记忆力,他在读书期间,闲暇时间,也会看一些幻想类的小说和电影。

    他几乎是立刻做出了判断——有人闯入了他的住宅,试图将一切都恢复原状,让他误以为他患上的“灼热症”不过是一场噩梦。

    不过是一场噩梦。

    封云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滞,他的表情也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多年来在金融圈混迹的经验让他的演技几乎可以比肩一流的演员。

    他像往常一样洗漱好,穿上妥帖的衣物,出了家门,又通过电梯下了地下车库,开车上班。

    车载智能语音系统尽职尽责地向他通报今日的工作计划和重要消息。

    他在快到公司大厦前得知了一个“好”消息,他购买的医药相关的基金上涨势头明显,他称得上大赚了一笔。

    封云不怎么高兴,但他扯起了一个笑容,假装自己很高兴——毕竟他并不清楚,他的车上是否被那些暗中窥视的人安装了摄像头。

    他像往常一样完成了一天的工作,甚至也和往常一样,询问了自己的发小关于“灼热症”的最新进展,发小依旧显得那么乐观,他叮嘱封云“不要太过担心”。

    结束一天的工作后,封云实在不想回家,于是临时开车了附近的温泉会所,准备修养一天——他经常去这家温泉会所,昨晚又做了噩梦,这个行为,倒也称不上突兀。

    他泡了泡私汤,又去按摩室寻找技师按摩——今天的人或许很多,封云进门的时候,按摩室内已经有一位中年男子在趴着等候了。

    封云也趴了下来,他并没有和对方攀谈的打算,奈何对方过于热情,主动问他:“你这么年轻,怎么过来按摩了?”

    “睡不太好,按摩舒缓下神经。”

    “怎么睡不太好了?做噩梦了?”

    ——如果是做噩梦的话,那倒是好办了。

    封云暗忖了一句,并不搭话,然后他的冷漠并没有阻止中年男子的滔滔不绝。

    “我倒是做了个噩梦,应该是白天看新闻太多了,晚上竟让会梦到那个‘灼热症’。”

    封云忍住了追寻的冲动,他不确定这个中年男人的身份,但又很希望对方继续说下去。

    好在这个男人着实话唠,又继续说道:“我梦见自己在办公室突然发了病,疼得满地打滚,结果睡醒了发现自己躺在家里的床上,一问我老婆,我老婆说我回家就闷头大睡了,估计是睡糊涂了。”

    “……”封云略抬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已经许久未曾体验过恐惧的情绪,直到今时今日。

    他压低嗓音开了口,说:“只是做了个噩梦,梦都是假的。”

    “我和我老婆在一起二十多年了,”中年男人笑呵呵地扭过头说话,但笑意却不达眼底,“她有个毛病,只要骗我的时候,就会攥起右边的手,这么多年了,这毛病从来都没变过。”

    “……你们的感情听起来不错,都在一起二十多年了,也一定可以互相解,”封云的话锋一转,用很随意的语气说,“我也做了个和你差不多的噩梦,这不,来找人按摩一二。”

    “按摩好啊,按摩好,”中年男人连连点头,“回去好好睡一觉,忘记这些不开心的事,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人该傻的时候就该傻一些,太聪明的话,日子很难过得下去。”

    封云没接这句话,只是询问中年男人:“有备用机么?”

    帝国为每位公民配备了唯一的光脑,损坏时可以凭借身份证明换领一个,原则上一个公民只有一台光脑,然而出于业务和其他的需求,有一部分公民也会偷偷地给自己私下里办一台光脑,不过这事进行得隐秘,官方也睁一只闭一只眼权当不知晓这件事。

    “有倒是有,但我真不想像你获得那么较真。”

    中年男人虽然这么说,但还是顺畅地说出了一串通讯ID,又叮嘱封云“晚上再聊”。

    两人不再沟通,按摩技师进来为他们按压,封云有些心不在焉,他的大脑里略过了近期无数的线索,又凭借有限的线索推测出一个又一个可能。

    随着按摩技师的最后一个动作,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再抬起头的时候,眼里隐隐约约地浮现出红色的火。

    镜头戛然而止,片尾曲缓慢响起。

    顾恩泽也长长地舒了口气,虽然剧情很精彩,但他的休闲时间只有这些,他该去忙正事了。

    而第一件他做的事,就是拨通叶青阳的电话,直截了当地告知对方:“有没有还没退回去的剧本,发给我看看,我想拍戏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9章

    “……”

    叶青阳足足沉默了十秒钟,才开了口:“您想要什么类型的剧本?”

    顾恩泽难得有些心虚,放缓了语气,说:“都可以。”

    “导演和制片人那边,还是很希望您能复出演戏的,但粉丝那边,如果突然得知您要拍戏,在喜悦之余,可能会因为误会而产生一些负面的情绪。”

    这话说得委婉,翻译过来,就是粉丝大概率会觉得自己是被愚弄了,会认为顾恩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过于随心所欲。因此而大批量脱粉甚至回踩。

    顾恩泽听了这话,却很惊讶,他揉了揉眉心,问叶青阳:“我现在还有粉丝么?”

    “你当然有粉丝,而且还全都是被虐成了死忠的粉丝。”叶青阳长长叹气,“你是不是觉得你公开了身份,粉丝们就会放心了,安心脱粉去追别的明星了?”

    “……”顾恩泽没答话,不过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你低估他们对你的喜欢了……”叶青阳无声地叹了口气,“他们现在天天都在工作室的星博下面刷屏,让我们想办法提醒你无论如何都不能接任威廉姆斯公爵的位置。”

    “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们相信了一些网络上的传言,很怕你会发生意外。”

    “看起来,他们很喜爱我。”

    “的确如此,但也正因为喜爱,如果他们发现被您愚弄了,很容易因爱生恨,做出一些可能会伤害到您的举动。”

    “因爱生恨?”

    “因爱生恨。”

    “如果恨不起来呢?”

    “什么?”

    “如果即使这么做,依旧恨不起来呢?”

    “要么是没那么喜爱,要么就是太过喜爱了。”

    顾恩泽像是在问粉丝的情感,又像是在问其他的什么。叶青阳猜到了一些关节,但不敢深入去问,只得换了个话题:“您计划什么时候进组呢?”

    “下下周吧。”

    “下下周?”

    “嗯,到那个时候,一切也该结束了。”

    “杜康那边……”

    “他的事与你无关,”顾恩泽停顿了一瞬,又用极轻的声音说,“和我也没什么关系。”

    叶青阳没有听清,“啊”了一声,顾恩泽却垂下眼,留了句“有消息再反馈给我”,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久违地登录一下星博,调整了一下界面,从最新的一条评论开始看。

    他的粉丝大多还是挂念他的,虽然因为审核机制的问题不能说得太清楚,但他们都尽可能地向他传达一个讯息——不要继承威廉姆斯家族,离那个公爵的位置远一点,诅咒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顾恩泽看了一会儿,因为过于感动,不得不提前退出了星博。

    他总以为他是铁石心肠的,但事实上,他还是会心软,还是会被真情实感所动摇,还是能感知到他人无人的偏爱却无以为报而有些许惭愧。

    当年加入娱乐圈不过是权宜之计,突然爆红更不在他的预料之外,一直以来,他都和粉丝刻意保持着距离,并且对自己的情感状况丝毫不加以隐瞒。

    但粉丝们依旧真切地喜爱着他、担忧着他,即使知道他有可能一辈子都不会重返娱乐圈,依旧牵挂着他的安全。

    他拥有很多很多很多的爱,纵使短暂,也是真切地拥有着的。

    相较之下,杜康的爱纵使浓烈,却并非无可替代——

    距离继承仪式的日子一天近过一天,顾恩泽却没有和杜康提及这件事。

    他其实没有做好完全的准备,但这件事,他却不打算让杜康插手了。

    倒也不是为了面子或者为了赌气,顾恩泽只是觉得,活得太久多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必选项”。

    自他母亲离世后,他对这个世界就缺乏热爱,对活下去也没有什么执念。

    直到他遇到了杜康。

    一开始的杜康是孱弱的,倘若顾恩泽不管他,杜康要么死去,要么活得狼狈。对顾恩泽而言,杜康是他主动背负的责任,亦是他活下去的一个由。

    而后他们开始相爱,渐渐浓烈的爱意点亮了顾恩泽的人生,他开始真切地觉得,相依相伴、白首不离是一件很美好的事,也开始关注自己的身体健康,希望自己能活得更久一点。

    然而对现在的顾恩泽而言,他又恢复到了他母亲刚刚离世时的状态。

    纵使身边有郭林、有金珏这样的朋友,亦打不起什么长久活下去的心思。

    现如今,纵使星网上有万千粉丝真切地喜欢他,亦不畏惧寿命少上一大截。

    不过是赌一把,赢了没什么值得开心的,输了也没什么值得遗憾的。

    顾恩泽原以为威廉姆斯家族会对外广发请帖,或者举办一个内部的相对隆重的仪式,直到临近约定的日子,他才从里奥的口中得知,真正举办仪式会在约定日期的前一天晚上,在场的人员名单由利比特拟定,应该不会超过十个人。

    “利比特对你很不放心,”里奥的脸色有些苍白,发间也隐隐约约显露出了白发,他整个人正在以极快的速度衰老下去,“你让他感受到了不安和压力。”

    “我是一个信誉很好的商人,”顾恩泽注视着里奥此刻的狼狈,心中毫无波澜,甚至还有一些“还不够”的念头,不过面上倒是不怎么显露,“我需要威廉姆斯家族的权势,不会做什么多余的举动的。”

    “但你和杜康王子关系最近很紧张,”里奥咳嗽了一声,脸上显露出许不正常的红晕,“你能为了爱情选择冒险,自然也会因为爱情破灭而临时反悔。”

    “我现在反悔还来得及么?”

    “恐怕不行,”里奥嗤笑出声,“利比特不会放过你的。”

    “的确,当年他也没有放过你。”

    顾恩泽只是单纯地阐述一个事实,里奥却像是被扼住了呼吸似的,喘了几口气,半响才说:“你倒是不想让我好过。”

    “杀母之仇,如何能让你好过?”

    “你是真不怕……”

    “事儿成了,便成了,成不了,不过就是和你一样,少活几十岁罢了。”

    里奥一时语塞,呆了一会儿悻悻而去。

    顾恩泽翻了翻光脑,从邮箱中找出一个叶青阳发他的剧本,竟是直接看起剧本来了——

    之后的几日,顾恩泽的心态一直很好,该吃吃该睡睡,或许是这么悠闲的姿态刺激到了利比特,他竟然将仪式又提前了一日,赶在顾恩泽用餐时,直接进了房门,叫他换好衣服,直接随他出门。

    顾恩泽眼皮都没抬,咽下了口中的食物,又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才说:“等我吃完饭再去。”

    说完了这句话,他便不再管利比特再说什么,慢条斯地吃着自己的饭。

    利比特初始还有些愤怒,但很快地,不知道因为想到了什么,又重新变得平静起来。

    顾恩泽吃过了饭,甚至还去了一趟洗手间,进洗手间之前,他还嘲弄似的看向了利比特,“贴心”询问:“要派人看着我上厕所么?”

    利比特脸上的笑容仿佛是固定的,他开口道:“自然是不需要的。”

    解决了所有的生问题,顾恩泽和利比特出了门,四周围绕着拎着老式灯笼的侍从,与其说是“护卫”,倒不如说是“押送”。

    灯光越来越暗,一行人走的道路亦越来越偏,顾恩泽初始还花了几分心神记路,但很快地,他放弃了这个不可能完成的项目。

    他们最终走到了一座废弃的小楼前,一部分侍从留了下来,另一部分侍从随着利比特和顾恩泽走了进去。

    进了楼门,又是迷宫似的左拐右拐,身边的侍从亦越来越少,等到了电梯门前,只剩下了两个。

    利比特亲自按下了向下的指示灯,几乎是下一秒,电梯就打开了,他率先走了进去,扭过头,对顾恩泽说:“进来么?”

    顾恩泽在这一瞬间想到了很多恐怖片中的场景,他倒是很坦然的迈了进去,顺便问了句:“到地下几层?”

    “七层。”

    顾恩泽按下了地下七层的按钮,他看向门外,门外的侍从没有跟进来的意思,于是他扭过头,问利比特:“你不怕在电梯里出什么意外?”

    “如果在电梯里我出什么意外的话,你会是第一嫌疑人,你很聪明,不会办这种蠢事。”

    顾恩泽对这个评价不置可否,他静静地等待电梯门彻底合拢,这才问利比特:“当初里奥接替公爵之位的时候,是他爷爷带他过来的?”

    “不,是我带他过来的。”利比特今天的脾气格外好,即使听到顾恩泽这么说,也没有表现出愤怒,“我算是前瞻后奏。”

    “仪式一旦开始,就无法中止了?”

    “小子,别再妄想逃脱你的责任。”

    “我自然会承担起我的责任,可是利比特先生,你打算什么时候,承担起属于你的责任呢?”

    “叮——”

    电梯到达的声音阻隔了利比特回复的可能,利比特率先走出了电梯厢,站在外面盯着顾恩泽看了几秒钟,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出来吧,很快的,不用害怕。”

    “我似乎已经说了很多次,我并不感到害怕了。”

    顾恩泽迈开步子,也走出了电梯门,他穿的皮鞋踩在全金属的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声响。

    走廊的顶端开着大灯,灯光显得两人的脸色都十分苍白,像极了末日电影中的情景。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0章

    这是一段长长的走廊,仿佛科幻电影中的场景。

    顾恩泽走这段路的时候,莫名地想到了很多年前,他和他的母亲依偎在一起,在屏幕上看着母亲年轻时看的经典动漫。

    那个动漫看似是温馨治愈,实则阴暗致郁。

    里面有一个很经典的情节。

    男主和女主因为接受了任务,要通过一段长长的走廊,抵达走廊尽头的实验室。

    负责远程关闭防御装置的队员背叛了他们,看似平平无奇的走廊瞬间变得危机丛生。

    女主凭借灵活的身手拯救了男主三次,但在最后迈进实验室前,却面临了二选一的窘境。

    只有一个人能活着走进实验室,另一个人会被触发的自动射击装置连射30发子弹,不存在任何幸存的可能。

    女主看向了男主,她轻启嘴唇,正想说什么,却不料男主毫不犹豫地向前迈了一步,动作快到几乎出了残影。

    枪声接连不断地响起,女主直挺挺地倒在了冰冷的铁板上,浑身都是弹孔,她的脸上还带着愕然的情绪,眼睛微微张大,还残留着些许水意,猩红的血自她的身下蜿蜒成溪,缓慢地向实验室的门前移动。

    只听“嘭——”的一声,男主关上了门,不知道是为了阻隔即将到他脚下的血,还是为了阻隔女主死去的惨状。

    顾恩泽沉默地看着这一幕,他很难遏制住骂人的冲动,但他下意识地看向了自己的母亲。

    顾欣然的神色很漠然,带着经历了太多事的沧桑,过了许久,她才盯着屏幕上的男主说:“你猜,那个女孩刚刚是想说什么?”

    “想说什么?”顾恩泽隐隐约约已经猜出来了。

    “她应该是想说,不必管我,你能活着的话,我死也无憾了。”顾欣然停顿了一瞬,嘴角带了几分讥诮,“但那个男人,没有任何犹豫,连听完这句话的耐心都没有,迫不及待地去寻求生路了。”——

    顾恩泽短暂地走了个神,利比特倒像是很有耐心似的,等他回过神来,才说:“进来吧,就这道门。”

    顾恩泽向前走了一步,问利比特:“我先进?”

    “当然,”利比特的脸上带着某种奇异的笑容,“你才是这场仪式最大的主角。”

    顾恩泽向前走了一步,房门自动向两侧移开,露出了门内的景象。

    出乎顾恩泽的预料,门内并不是房间,而是蜿蜒向下的楼梯,惨白的灯光,搭配上金属的墙壁、楼梯和扶手,像是连通着诡谲的秘境。

    “向下走?”顾恩泽明知故问。

    “向下走。”利比特的声音在他的背后响起。

    顾恩泽“哦”了一声,继续向下走,他的大脑再次放空,回想起了当年他偶然闯进地下拍卖场的经历。

    那时候也像现在一样,有蜿蜒而下的、仿佛永远都不会终结的楼梯,他心中的好奇心随着不断向下而渐渐消散,中午甚至产生了“要不要直接回去”的想法。

    然而冥冥之中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阻拦了他的想法,让他继续走了下去。

    让他鼓足勇气,推开了那扇门,闯进了那个有杜康的世界——

    顾恩泽停下了脚步,他抬起手,推开了紧闭的房门,陈旧的木门发出吱哑声响,室内纵使点燃着无数蜡烛,依旧有些暗沉。室内的墙壁上挂满了威廉姆斯家族家主的人物画像,房屋的正中央的一个外方内圆的祭台,从祭台到四个方向没有任何一样家具,取而代之的是自上而下的台阶,台阶上除了必要的通道,都密密麻麻地点燃了蜡烛。四面墙壁上各有一扇门,现在正站在祭台上的八名宾客,或许是从其他房门走进来的。

    而除了台阶上的蜡烛,室内还悬挂着无数盏油灯,空气中弥散着油烟的气味儿,不算好闻,但勉强可以忍受。

    顾恩泽并不能分辨这八名宾客是谁,他们都穿着几乎一致的黑金色长袍,脸上亦带着全脸的面具,似乎很畏惧被他人得知真实的身份。

    顾恩泽一节一节地迈上了台阶,他环顾四周,询问道:“里奥呢?”

    “今天的仪式不需要里奥。”利比特用长长的拖尾的贵族腔调回答,“相比较你这个儿子,里奥更看重家族的繁荣与责任。”

    顾恩泽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问:“这场仪式需要我做什么?”

    “你只需要躺在那里就好。”利比特指向了祭台正中央的石板床,“仪式很快就会开始,也很快就会结束。”

    顾恩泽也没有拖延时间的打算,他观察了石板床几秒钟,在看到上面的绳索后嗤笑出声,先是脱了外套铺在床上,然后才慢吞吞地躺了下去。

    他的目光扫视过八位参与仪式的宾客,在一位宾客的身上停留了几秒钟,扭回头,安心地闭上了双眼。

    “……”

    利比特看不到顾恩泽失态的模样,却发现顾恩泽直接舒舒服服躺在了石板上,他又一次体会到了暴怒的感觉——很不幸的是,对他而言,上次暴怒也是因为顾恩泽。

    “那么,仪式开始。”

    顾恩泽闭上了双眼,没有睁开的欲望,他的眼前是闭眼后无规则的黑与红,耳畔是利比特仿佛永远也读不完的仪式上的赘述。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以后,顾恩泽察觉到,风自上方吹到了他的身体上,他身下的石台缓慢上升,似乎已经到了仪式的尾声。

    “赫尔曼,睁开双眼,伸手触碰你上方的圆球。”

    ——我并不是赫尔曼。

    顾恩泽腹诽了一句,既没有睁开双眼,也没有触碰什么圆球。

    利比特倒也没有气急败坏,似乎已经预料到了现在的情景。

    顾恩泽听到了机械扭动的声音,一个冰凉的圆润的东西从他的胸口滚到了他的肚子,又被重新夹取了起来。

    “……再次,我正式宣布,将由赫尔曼-威廉姆斯继承威廉姆斯家族公爵一位,请各位宾客见证。”

    室内雅雀无声,宾客们似乎并没有回应利比特的欲望。

    顾恩泽能感受到石床缓慢下滑,最后回归到了原来的位置上,他睁开了双眼,看了一眼此刻遥遥挂在半空中的几乎微不可见的圆球,并未等待利比特的指示,直接下了石板床。

    他一边抖了抖外套,重新披在了身上,一边问站在石板床旁边的宾客:“你们在这里,观看这项无聊的仪式,又一句话都不说,难道不会无聊么?”

    “不要无礼——”利比特低声斥责,“仪式已经结束了,你可以回去了。”

    “仪式既然已经结束,那你又有什么资格斥责我呢?利比特,我已经继承公爵的位置了,或许,你应该向我行礼,在诸位宾客的见证之下。”

    利比特面色铁青,他摘下了头上的帽子,向下鞠了一躬,过了几秒钟,才说:“公爵先生,夜安。”

    顾恩泽嗤笑出声,却没有再说什么,反倒是直接向门外走去。

    当他再次遇到侍从时,侍从纷纷弯下腰向他行礼,不管他们内心是什么想法,但至少在表面上,顾恩泽已经正式成为了这个家族的掌舵人。

    他挥退了所有的侍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褪下里衣后,又从身上剥下了一层银色的金属片。

    这些金属片极为轻薄,但又极为精密,当顾恩泽脱下它们的时候,靠外的一侧已经腐蚀了一多半。

    纵使顾恩泽厌恶里奥,也不得不承认,里奥是个聪明人。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在仪式上,他和里奥联手将利比特压在祭台的床上——相信参与此次仪式的宾客也不会有什么意见,毕竟他们想要的,只是确保继承威廉姆斯公爵一位的人参与这个仪式。

    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做了第二首的准备。

    里奥在那次仪式后身体迅速衰败下去,与过往年纪稍长的继承人不同,那时候的里奥还很年轻,对家族的责任感不强,对本该接任公爵一位的父亲报以仇恨。

    他在反复复盘整个仪式的时候,产生了一个过于大胆的想法——或许造成威廉姆斯家族每一任公爵早逝的原因,不是所谓仪式,也不是所谓玄学,而是他在仪式过程中靠近的某样物品。

    每一任公爵接替的仪式都不相同,里奥那时候只是在石板床上躺了一会儿,在他接任了公爵之位有了更多的权限之后,他偷偷地潜入到了那个举办仪式的房间,并用专业的仪器做了测量,然后发现里面的某种放射性元素显著超标。

    于是一切都有了答案——损伤家族的人寿命的,从来都不是什么玄学,而是房间内的放射性元素。

    经过了所谓的仪式之后,参与仪式的继承人身体会缓慢地衰败下去,每一任都活不过七十。

    而之所以举办这样的仪式,也不是为了祝福王室,而是要向王室投诚——用公爵相对短暂的寿命,维系了对王室较低的威胁,成为王室好用的助手,由此来换取家族的稳步发展。

    清了这个逻辑后,参与仪式的宾客们的身份,也呼之欲出——他们必然都是王室的成员,其中甚至可能会有王上。

    在得知将会接触放射性元素后,一连数日,顾恩泽都会贴身覆盖上这一身金属“盔甲”,这套装备是里奥送给他的,但并不是里奥准备的。

    ——在数十年前,里奥的母亲曾经在仪式开始前知晓了所有的真相,也为儿子准备好了这套装备,却没有料想到,仪式竟然提前了一天,一切都迟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