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尘埃里的心意

    时咎不知道变故是从何时发生的, 他模糊记得是舟之覆正在说话的时候,突然耳尖听到了一阵极快的脚步声从门外的走廊传来,那脚步几乎以瞬时的速度冲到面前。

    两道熟悉的身影夺门而入, 伴随着一声狂怒的吼叫:“舟之覆你找死!”

    季山月冲进来的速度快得时咎几乎没看清,但他看到季山月一脚把门整个踹飞出去后, 直直地冲舟之覆狂奔过去。

    在那零点几秒中,舟之覆的手悬浮在空中还没来得及抓住何为;何为看到季山月冲进来时惊吓的表情也没有收回;沉皑眉头紧锁, 正要转头往门口看去;时咎张着嘴要说话;季水风跟在季山月身后,正从门的拐角处出现。

    一切都是静止、死寂的。

    窒息三秒后, 一道猛烈的白光乍起, 伴随剧烈的爆炸声与狂风翻腾捣出漩涡, 霎时每个人几乎被吹得都趔趄了一步,衣角全部飞扬起。

    那飓风骤然以螺旋之势、丝毫没有犹豫地朝舟之覆一冲而去。

    时咎感觉自己的心脏猛缩, 那撕裂的声音大喊出来:“住手!!!!!”

    然而来不及, 旋风冲出去仅仅不过眨眼。

    “轰——!!”

    一声巨响,仓库的墙被砸烂半面, 顿时灰尘四起, 砖块轰然倒塌下来, 尘土飘得每个人都咳起来。

    时咎被呛了很多下才停止住,他瞪着因咳嗽而通红的眼睛,吼道:“季山月!!!”

    也许是没想到时咎突然的暴怒,季山月被他吓了一跳, 收回手之后一时没反应过来, 磕磕巴巴地问:“怎么, 怎么了啊?”

    他还在外面就听见了舟之覆狂妄的话,冲进来的一瞬间舟之覆正在有所动作,而他阻止了对方的动作。

    扬起的尘土在轰鸣里纷纷坠落, 那灰蒙蒙的一片经过时间长久流动,逐渐变得清明,视野终于回来了。

    时咎往前跑了两步,便再也无法动一下。

    舟之覆满脸是血,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何为的。他跪坐在地上,何为就倒在他腿上,一动不动,他伸手去碰何为,但对方没有反应,于是他哑着嗓子喊了一声:“何为?”

    也没有反应。他去探对方的鼻息,依然没有丝毫的反馈,舟之覆突然呼出一口浊气,用探鼻息的手去擦了下对方满是血的脸,释怀般露出一个浅笑。

    看到这一幕,季山月终于反应过来了,他“唰”一下脸色惨白,四肢僵硬愣在原地,结结巴巴说:“我,我看到了啊,但是,但是他们之间有距离的,我,我错开距离了啊,我算了角度的!不可能,不可能打到他身上啊!”

    时咎回过头看季山月,后者吓得直摆手:“真的!我,我绝对不想杀他!那个角度出去,只可能打到舟之覆!不会,绝对不会打到他身上的!”

    时咎无法说出话,他不知道是不是该责怪季山月,后面站着的两个人脸色也一个比一个难看。

    季山月慌了,他还想说他没有失误,但听到季水风叹气后,他辩解的声音变得无力起来,最后只变成了喃喃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对不起,对不起!”

    舟之覆微微抬手,在看到他的亡灵出现的一瞬间立刻收了回去。

    还好,能力还在。

    他只知道季山月的能力打到有能力的人身上会让人能力散尽,原来打到没有能力的人身上,会致死。

    季山月疯狂朝着何为鞠躬:“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舟之覆知道他不是故意的,那旋风袭来的时候恰好可以擦着何为直击他,是何为自己跑过来的。

    是他自己跑过来的。

    舟之覆闭着眼,一遍一遍念着这句话。

    季山月还在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季水风忍不住出口制止:“好了山月。”

    然而季山月像停不下来一般,一边鞠躬一边重复:“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舟之覆深呼吸了一口气,把何为从自己腿上放下来,让他平躺在地上,自己则缓慢伸了个懒腰,无所谓地活动了一下身体,立刻缩了回来。

    很疼,虽然没有直面迎击到季山月的能力,但是冲击波还是让他的身体无法承受,这么想着,他猛咳一声,吐了一口血出来。

    有时候还是不得不相信报应,他杀了那么多人,即使自己死无全尸也是情有可原。

    舟之覆有一瞬间觉得还好死的是何为,不然他掌权者的梦想永远都实现不了了,下一秒他又觉得,为什么不能尝尝新的目标呢?比如交个朋友?那感觉好像还不赖。

    无论怎么想,他眼前还是只有一条路,只能义无反顾走下去。

    “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

    舟之覆觉得疼,但即使疼,他还是扯出了一个慵懒无畏的笑容,眨眨眼,看着前方四个人。

    缘悭命蹇,命运就是这样的。

    罢了,他注定是为了一个目标至死方休的。

    季山月大喊:“对不起!!”

    时咎慢慢走到何为的尸体前蹲下,依然不可置信这发生的一切。

    何为是个很好的朋友,善良又天真,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他抬头去看舟之覆,舟之覆却把头转开了,别开之后还嗤笑了一声说:“你看我做什么?又不是我杀的,问问你们的好兄弟啊。”

    他的语气一贯的轻佻又随意,并不在乎这个为他挡下攻击的人。

    时咎觉得很愤怒,却不知道这愤怒该针对舟之覆还是季山月。他伸手,去擦掉何为脸上血和灰尘胶着在一起的黏稠,最后帮他盖上眼睛。

    “对不起!请原谅我!对不起!”

    舟之覆吹了声口哨,嫌恶说:“差不多了,你们这些人的情感真让人恶心,虚伪,令人作呕。”

    时咎抬头看他。

    “轰——”低沉而微小的声音传来,好像地震了,地板微微的颤动,刚刚被打碎的墙又开始往下掉碎砖。

    在场的人皆是神色一凛,又发生什么了?

    沉皑首先反应过来,他看到时咎捏紧双拳,慢慢从何为面前站起来了。

    他的情绪在流窜,梦境在扭曲。

    如同当时在图书馆和季山月打架那次一样。

    沉皑立刻快步冲到时咎旁边,焦急喊他:“时咎,冷静点!”

    “哇!我对不起你!!”季山月对这突如其来的震动一点反应也没有,还在道歉。季水风皱眉看了一下季山月,目光又瞥向时咎。

    怎么回事?

    时咎只觉得头晕目眩,有一种气血上头的感觉,周围轰鸣得快要坍塌了,紧接着他感到一双手紧紧扶住了自己两边的胳膊,将他强行转过去,他听到沉皑在喊他冷静点,于是他睁开眼,对上那双深蓝色、但此时无比焦虑的眼睛。

    “时咎!”沉皑叫道,他微微屈身,平视着时咎。

    只见时咎轻轻摇头,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哑声说:“没事,就是太生气了,有点晕,我可能要醒了,别担心,一会儿就回来找你。”

    沉皑再三确认:“真的没事?”

    时咎扯出一个笑容:“你在,我能有什么事?”

    沉皑盯着他的眼睛,时咎也平静地看着,身边的灰不停往下掉,掉到他的肩头,擦着胳膊一路往下滚。

    时咎动了动嘴唇,垂眼,目光瞥到毫无生气的何为,他吸了口气,无奈扯着嘴角笑出来了。

    如果此时躺在这里的是他,而不是何为。

    想到这,他突然说:“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

    可能时机不太对,非常不合时宜,但他觉得与其等沉皑主动,不如自己主动,说不定,下一秒躺着的就是自己了。

    季山月似乎也受打击不小,他的道歉声在楼体的颤抖里一直没消停过。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是故意的!”

    “真的不是故意的!!!”

    沉皑看着时咎,见周围的震动没有越演越烈,也算是松了口气,他表情柔和下来,伸手去摸时咎的头发,低声问他:“什么?”

    时咎抬手,扯了下自己的脖环,笑道:“这东西,之前是不敢取,后来可以取的时候,我不想取了。”

    沉皑的表情逐渐凝固,他屏住呼吸,好像连时咎接下来说什么都已经猜到了,所以只是不敢说话不敢出气,怕多做一点反应,时咎就会改变心意。

    时咎开口:“我唔……”

    下一秒,他的嘴被沉皑捂住了,沉皑往前走了一步,急促低声道:“我想先说。”

    “哇啊啊对不起你们!!我不是故意的啊!!”季山月的声音大吼,但那声音由远及近。

    沉皑急切:“时咎,我……”

    沉皑最终没说出口。

    季山月的声音消失了,沉皑的话也全部被吞回去了。

    时间像被活生生被撕出裂隙,没有人在呼吸,也没有心跳。

    突然所有的声音全都消失了。

    沉皑深蓝色的眼睛只是怔怔地盯着时咎,时咎也微微张着嘴,目光一动不动死死瞪着沉皑。

    ——和如闪现般出现在沉皑身后的人。

    时咎的嘴唇不自觉抖了一下,目光缓缓往下,接着便看到从沉皑胸口里刺出来的刀。

    第82章 绝境

    那个声音很近很近, 也很调皮,他笑嘻嘻了一下,说:“对不起, 我刚刚没说完,嘿嘿, 我是有意的。”

    他毫不犹豫拔出刀。

    沉皑的手死捏着时咎的肩,随后不可置信地转身。

    旋风平地而起, 时咎目眦欲裂:“不要!!!!!!!”

    那道风从不远处升腾而起,直直朝他们冲过来。

    时咎爆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惨叫, 接着眼前一黑, 他听到自己的心脏“咚”一声狂跳, 瞬间坐了起来。

    “啊——!!!”

    他惊醒了。

    他不能醒!

    时咎脑子里如同断裂的丝线,此时一根也找不到头, 他只觉得自己浑身冰凉发抖, 抬眼看到的却是熟悉的场景——他的卧室。

    为什么这个时候醒来?不能醒,绝对不能醒!他即刻重新闭上眼, 但全身猛烈的颤抖和一阵阵的冷汗让他的脑子安静不下来, 他睡不着, 睡不着,完全睡不着,醒来前最后一幕如同末日的长剑,狠狠刺穿他的心脏, 一下一下被刺得鲜血淋漓, 刺得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像抽筋一样震颤。

    被子全被打湿了, 他的双腿发抖从床上爬起来重新抽出一床被子便狂奔到了客厅沙发上,但猛烈的心率让他连安静都做不到。

    让他睡着,让他睡着, 拜托了,拜托了!他一直念着,默念间,他想起什么,瞬间跳起来跑回卧室跪在床头柜前拉开抽屉,手胡乱在里面乱捣一气,打翻了摆放整齐的瓶瓶罐罐。

    褪黑素,褪黑素呢?全部吃掉就能睡着!

    时咎也没看清楚自己吃了几颗,手颤颤巍巍的把药全部送进嘴里,连水也没有倒直接生吞。肯定是超量了,但是他没细数,只要能睡着,睡几天都好。

    怎么会这样,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沉皑,沉皑,不要有事!

    他越急,他越念,越是无法安然睡过去,在沙发也被全部打湿后,时咎暴怒着跳起来大吼一声。

    “啊啊啊啊啊啊——!!!”

    他伸手将面前的茶几砸了粉碎。

    风停了,一切都归于安静。四溅的灰尘平息,破碎的窗户玻璃彻底从楼上掉下去,在不远处的地面发出清脆碎裂的声音。

    “啪——”

    风卷残雪,寂静无声。

    仓库里,季山月堪堪收回手,歪着头不理解地发出了一声:“咦?”

    “扑通”一声,季水风的身体直直滑落,倒在地上。

    沉皑的手在抖,这一切都在他眼前发生了——被季山月背刺一刀,时咎瞬间消失,季山月的旋风袭来冲向他,季水风的怒吼和她狂奔过来挡在身前的身影。

    随后季水风如一片纸一样倒下来。他顾不上胸口剧烈的疼痛,往前踉跄了两步跪下将季水风抱起来,眼睛里全是红血丝,他抬头看向季山月,嘴唇微微轻碰,他问:“为什么?”

    季山月挠头,四处看了一眼,目光对上身后舟之覆的,又嫌弃地转回头来,说:“什么为什么?奇怪了,时咎呢?瞬移走了?”

    他到处张望,好像确定时咎消失了,深深叹了口气说:“对不起啊打断你们说话了,不过这不正好?你看,这就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呀!算啦算啦!”他自顾自地摆手,顺势就在沉皑面前蹲下,目光从他的脸一直扫到季水风身上。

    一个没有能力的人。有点忘记他刚刚捅到哪了,不过看样子肯定捅歪了没刺穿到心脏,原本想一下解决算了,怎么季水风还窜出来了?

    季山月“哎呀”了一句,看着季水风的脸和她紧闭的双眼,喃喃道:“不死,不死,你撞上来,以后可就不会不死咯?”

    沉皑朝他怒吼了一句:“季山月!”用力过猛,扯着伤口剧烈的疼痛。

    季水风在他怀里一动不动,毫无知觉,沉皑狠狠说:“季山月!她是你姐!”

    季山月发出“嘁”的声音,漫不经心站起来,随意踱步两下,说:“那又怎样?我姐啊。”他指了指地上的季水风,“死了。”

    在沉皑无比震颤的眼神里,他脚步一转,转到了舟之覆的方向,看着那满脸狼狈的样子,万分嫌弃道:“你好弱啊!”

    舟之覆对他翻了个白眼,并不打算跟他说话。

    于是季山月只能悻悻转回来,垂眼看地上满身是灰尘的两个人,还有他们身下逐渐扩散的血,说:“奇了怪,虚疑病的毒株,我还是从起源实验室放起的,怎么你一直没被感染?算了,今天先把你埋了吧。”

    季山月朝沉皑笑,下一秒便收敛起笑容朝他冲了过来。

    沉皑放下季水风,在季山月靠近的一瞬间翻身便闪了出去。

    “轰!”原地被季山月一拳砸了个坑。

    沉皑抬手用袖角抹掉脸上的血,心思迅速流转,咬牙道:“毒株是你偷的?”

    “是啊,不然谁有那个能力呢?”季山月回答得很随意,毫不掩饰自己的作为,好像只是随手拿了什么属于自己的东西。刚回答完他又一个回旋踢狠狠砸在沉皑刚刚站的位置。

    稳稳落在旁边的沉皑斜眼看了一下那个坑,嘴角勾起又放下,很快从不可置信的情绪里挣脱,换上敌对的心态,他冷冷说:“没长进的东西。”

    话音未落,季山月已经直逼眼前,沉皑向后翻,飞跃而起,落地的一瞬间攻击重重砸在地面上,这水泥地当场碎出无数石子散射向四周。

    季山月翻了好几个滚才停下,他思索了一下,觉得眼前的人没有想象中好对付,肉搏还真不一定谁能压制谁,得认真一点。思考间,沉皑已经出现在他脸上,速度快得他连躲都躲不完整,一拳便死死锤在了他身上,当场一口血吐出来。

    这得是他十成的力道了吧。季山月晃悠悠站起来,目光一点也没有离开沉皑。

    忽然间,他闪身飞跃,如同飓风一样朝沉皑冲过去,不足半秒,拳头出现在沉皑眼前不到一个拳头的位置,然而这一拳被沉皑接住,接着冲过来的力,沉皑让出一个身位闪到身后顺势抬腿便将他一脚踩了下去。

    “轰——”又是一声剧烈爆破声,地上被砸了一个人形坑,这次季山月一瞬也没有犹豫,五指立刻扣入地面,双手肌肉爆出,整个人弹起来就背对着沉皑的姿势后扫腿出去,刚好整条腿的力量踢在沉皑刚刚被他捅过的胸口间,沉皑被直直撞飞到另一面墙上,发出巨大的闷响。

    “咳咳。”沉皑猛地咳了几声,感觉到伤口的血又是一股流出,这个伤口在耗费他的生命,即使实力与季山月不相上下,甚至有制服他的可能,也会被这个伤口拖到死。

    但季山月不给他缓冲的机会,见到沉皑一丝丝的停顿便即刻冲了上来要置他于死地。

    两个人打得胶着,招招不留情,拳拳下死手,尘土飞扬,碎石迸溅,但谁也无法完全克制住对方。

    舟之覆就坐着,他觉得只要这两个人只要不打到他,他就可以一直坐着看完,要是牵连到他,他就死呗。之前感觉季山月该和他一个阵营,但是看他当时杀凌超建,刚刚企图杀掉自己的行为,估计也是更倾向于独善其身的,也是,他这么强,根本不需要同伴,不过……也挺奇怪的,当时在言威办公室见到的他,和此时此刻的他感觉是同一个人,而平时和季水风沉皑走在一起的季山月感觉是另一个人,一个完全不露破绽的人,如果不是他演得太完美,就是人格分裂。

    舟之覆想,这种程度的表现,正常人能演出来吗?恐怕是人格分裂,两个人格各不互通。

    那现在,自己既不是季山月的同伴,也不可能是沉皑的同伴,观众的角色最合适了,他就喜欢坐山观虎斗,最后收渔翁之利。恍然间,舟之覆的目光突然又瞟到何为,他抬脚拿鞋底去戳了一下,发现何为的身体已经在僵硬了。无奈苦笑出来。

    他想,好可怜啊。

    另一边的两个人打得整个仓库快要没一块好地方,在沉皑使出十成力将闪躲不及的季山月踹出去的时候,自己也眼前一黑单膝跪下来。

    他剧烈地喘着气,汗水混着血一滴一滴往下掉,看东西已经开始模糊了,反应应该也会逐渐变慢,如果无法在几分钟之内迅速解决掉季山月,就一定会被他解决掉。

    他还不能死。

    如果季山月依然以那样的势头对他发起进攻,他可能不得不调动自己的能力,让磁场帮他解决一部分麻烦,但这样就会被人知道他其实有能力的事,这个人是别人还好,但是对方是季山月,他依然是一点优势都没有,兴许反而会加速死亡。

    季山月艰难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他一咧开嘴,嘴里的血就不受控溢出来。

    “你好强啊,怎么那么能打呢?我都没办法直接杀你呢。”季山月说,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分不清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季山月踉踉跄跄往前走了几步,笑说:“不过你也差不多了吧,我可比你少一个窟窿!”在说最后两个字的时候,他已经一跃而起,朝着沉皑就砸下来。

    好快!沉皑咬牙,刚做好了无论如何也会吃到一部分攻击的准备时,一个身影拦在了他眼前。

    “不许打架!!!”

    第83章 做梦的人的梦中,被梦见……

    季山月没收住拳头, 他也不想收,所以这一拳直直打出去,却又紧急收回来的时候, 自己都懵了。

    本来该砸在沉皑身上的力度因为自己强行收回而反攻击一部分到自己身上了。

    “噗!”季山月一口血喷出来。

    言不恩张着双手挡在沉皑面前,她头上还缠着绷带, 因为养伤加不怎么吃饭已经瘦了很大一圈,小小的身体就这么横挡在两个人中间。

    沉皑皱眉, 刚想说话却被血呛进气管,他猛地咳出来。

    言不恩的表情很倔强, 她回头瞪了一眼沉皑, 又去瞪季山月。

    季山月撇嘴, 不理解这个小孩,他说:“你在找什么?”

    “找死吗?”

    话音未落, 他便抬手要去打言不恩, 沉皑反应很快,立刻往前冲了一步抱着言不恩就滚到一边, 然而这样的动作让他的伤口又撕裂更大, 他躺在地上一直倒抽冷气。

    见季山月真的攻击她, 言不恩特别生气,她挣脱开沉皑就跑到季山月面前,抬腿踢了他一脚:“你怎么这样啊?”

    季山月:“……”

    季山月:“嘿嘿。”

    笑还没笑完,他一巴掌就抡过去, 然而这巴掌抡到一半, 他的手再也往前动不了分毫。

    季山月脸色瞬间变了。

    怎么回事?

    他努力想去打死这个小孩, 但是他的身体每当要碰到言不恩,便自己停下来了。

    他的身体不想攻击言不恩!

    季山月恼羞成怒转头再次去攻击沉皑,只听言不恩大喊了一声:“不许!!”

    但季山月哪能停下来, 他狂笑着冲往沉皑,身影倒映在深蓝色瞳孔里,越来越近。

    忽然,一道屏障凭空起。

    那道屏障起初只是一个小球,但下一瞬便膨胀成了巨大的透明球体,将季山月和舟之覆一起包裹在里面,季山月那一拳冲下去,却是像打到了软绵绵的云上,周围一切都丝毫没有反应。

    “我靠这是什么!”季山月迅速往外跑,但跑到某个地方,似乎就遇到什么看不见的障碍,一下将他弹了回来,不仅如此,他发现外面的人消失了,明明刚刚还倒在那里的沉皑和季水风,全部消失了。

    在外面的人看来也是一样,沉皑听到季山月的怒吼,但是当他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坐起来的时候,发现无论是季山月还是舟之覆,甚至何为的尸体,都完全消失了。

    沉皑立刻爬起来去看季水风,发现她的呼吸非常微弱,他没有多问一句,直接将她打横抱起来,强忍着浑身的伤走出了仓库。

    言不恩在后面愣愣地站着。

    沉皑不想问她太多话,走了两步,在言不恩看不见的地方淡淡说了一句:“言不恩,过来。”

    于是她立刻跑出去,出门转角看到沉皑和季水风的一瞬间嚎啕大哭起来。

    医院。

    女人焦急地在手术室前打转,一秒也无法停下,直到手术室门打开,她立刻冲过去。

    “医生!”

    医生拦住了她,对她说:“没事没事,只是洗胃,已经没事了。”

    “阿姨,别急。”唐廷璇过去扶住她。

    只是想不明白,时咎平时都好好的,心态很好,也小有成就,没有任何征兆可能会做这种事,但当唐廷璇打了一百个电话都联系不到他的时候,就觉得有点不太对了,好在平时关系好,还有备用钥匙,一进门,被撒了一地的安眠药吓死了。

    躺在病床上的时咎并不知道自己在哪,他感觉自己应该是睡着了,但是并没有如同他预料的那样立刻回到沉皑身边,而是在一个隧道里,等他反应过来,他才发现又是那个隧道,又是那辆列车,那辆黄粱一梦上。

    窗外是黑色,被空间扭曲成了一条一条弯曲的轮廓,车厢内昏黄的灯光摇摇晃晃。

    时咎一直站在车门口焦急等待,他已经睡着了,再一会儿,也许再一会儿就到站了,他就可以见到沉皑,也许是在办公室里,也许是在他家里,就算是在那个仓库里也行,只要能见到他,只要他没事。

    时咎双手颤抖着,一直在祈祷,一直在默念。

    最不济,时光倒流,回到他们最开始遇到的时候,他走出去,被拿枪指着也好,开枪也好,昏迷都可以,被忘记也行,怎么都可以,只要不是他醒来前最后一幕的结局。

    想到那,时咎的全身都开始抖起来。

    他没有办法不去想那一幕,明明沉皑正对着他,还在看着他,他还能从那双蓝色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什么原因他也不想追问了,他只想沉皑没事,但此时此刻的情况他全然不知。

    煎熬,未知的煎熬如同火焰灼烧,比火焰还让他痛苦万倍。

    他还有话没说,他不该装不知道,不该装无所谓,不该等,现在后悔了,他早该说。

    在不久的将来,列车若开门,他第一句话就要把自己藏了很久的心事告诉他,让他也同样放下心。

    但这黄粱一梦,就真的如它的名字一般,变成了黄粱一梦。永恒的行进,没有终点,也到不了那个地方,任凭他焦灼,他怒吼,他绝望。

    光从头顶上方照射过来,白色的灯,好像不在列车上了。

    时咎突然睁开眼,浑身一抖,不自觉惊叫一声,吓到在旁边沙发上玩手机的唐廷璇。

    “我的妈你醒了!”唐廷璇立刻扑了过来。

    时咎张了张嘴,立刻咳嗽起来,觉得浑身不舒服。

    唐廷璇吓得不停轻轻拍他的背,等到他终于缓过来,也松了口气:“妈呀你醒了就好,吓死我了,你干嘛啊!感觉怎么样啊?还好就睡了一天多,你再多睡两天我真的要把你打醒。”

    他连终点都没到,就从列车上下来了。

    时咎觉得全身无力,让脑海里的波澜慢慢平息,身体的不受控也渐渐稳定后,他缓慢坐起来,看到手上还打了留置针。

    唐廷璇着急地问:“咋了呀你这是?不声不响干大事,有什么不可以跟我说吗?”

    时咎望着这片煞白与陌生,耳边机器的声音有规律行进,反应了半天才想明白,估计是被误会成要轻生了。他摇摇头,看唐廷璇把病床摇起来了些,用舌头舔了下干裂皮的嘴唇,沙哑着声音说:“我不是想死,只是想睡觉,吃多了。”

    唐廷璇震惊,跑过来与时咎对视:“啊?不是,大哥!你,你,你听听这是人话吗?”

    时咎微微皱眉,转头看了眼窗外,还是白天,于是他转过头就问:“这里离文明中心多远?”

    唐廷璇瞳孔地震:“啊?”

    时咎:“……啊。”

    时咎抬手拍了下脑子,淡淡笑了下,说:“抱歉,还有点不清醒。”

    唐廷璇麻木道:“我看也是。”

    几乎在梦里发生的事唐廷璇知道一大半,时咎经常醒来会把她当备忘录一样记录梦境,只是太多了,有时候唐廷璇不会回,看着时咎这个样子,心里也大概猜到。

    她担心问:“梦里发生什么了吗?”

    时咎轻轻点头,身体不太舒服,嗓子也不舒服,这些事说来话长,便长话短说了几句。

    听完的唐廷璇一下就坐在床边,一只手用力拍在被子上,无声说:“卧槽!”

    她眼神复杂,但身为旁观者让她比时咎清醒不少,她说:“你先冷静,别再做出这种举动,你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可能他们安然无恙,你先出问题了。”

    时咎痛苦闭眼,说:“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很担心他。”

    唐廷璇疯狂点头,用尽量平和的语言说:“我懂,你很爱他,他不会有事的。”

    时咎的父母赶过来的时候,时咎已经休息好,并且下床绕了好几圈了。他心里一直想着如何才能回去,但虚弱的身体让他无法再过激地做出反应。也许是又过了好几天,没有当下那么惊慌了,他觉得自己做的行为也有点蠢,那么大把大把地吃药,万一真出事了怎么办?他的本意又不是真的要轻生,他怎么知道人死后会永远坠入梦里,还是再没有任何意识。

    何况昏迷这么久,他还是没能进入梦里,足以说明,他需要冷静。

    时咎简单向他父母说明了一下情况,表示自己毫无傻念头,就是睡不着、失眠到一下失去理智了。

    他俩才同时放下心来。

    时咎没什么问题直接出院了,走的时候被再三叮嘱要合理饮食、充足休息、一段时间后来复查。

    原本车是朝着时咎的独居小屋去的,但是时咎一直坐在后座一言不发,默默望着窗外,望着这个无比熟悉的世界,眼里一点光也没有,他的思绪飘太远了,飘到一个在这个现实里不存在的世界去了,甚至路过某家店,它招牌的配色用了深蓝色,他也会格外多看几秒。

    心痛和忧虑,无以复加。

    在红绿灯该左转的十字路口,车临时开往了右边。等时咎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快到大学城了。

    时咎诧异地看着车停在路边,疑惑问道:“来这里做什么?”

    男人下车,把他也赶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说:“今天李老师在,你跟他聊聊吧。”

    时咎张嘴想说什么,最后默默跟着去了。

    两位心理学的教授,恐怕是从见到他那一刻起就知道他沉重的心事了。他叹气,心想,就当放松吧。

    时咎成了一位临时来访者,他坐在咨询室的时候,李老师也刚刚进来,李老师是学校一位男性心理学教授,一直在负责学生的心理咨询工作。

    墙上的画是无边的大海,海是蓝色的,海也是蓝色的啊,到处都是蓝色的,到处都是他。

    时咎病恹恹坐在沙发上,李老师就坐在他对面,对他说:“刚刚你父亲跟我说了一下你的情况,你有什么想跟我分享的吗?”

    接着,他指了指窗帘,又问:“窗帘要给你拉上吗?”

    时咎摇头。

    咨询室里便陷入沉默。虽然是大学的咨询室,但是离教学区还是有一些距离,所以能听到学生的吵闹声非常有限。

    时咎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坐着,李老师也不催他。

    半晌,李老师从书柜里拿了一本书出来,他说:“你父亲现在有一节课,我记得是90分钟,咱们就把咨询时间定到90分钟,这段时间完全属于你,除了离开,你想做什么都可以,这边书柜里有书,那儿有茶你可以随便倒,另外……”

    他从抽屉里翻出一个蓝牙音箱放在书桌上:“你想放歌也可以连蓝牙音箱。如果你没有什么想说的,我就做点自己的事,你也放松,睡觉都可以,如果你想说了,随时叫我就好。”

    时咎默默地吐出一个“嗯”。

    他不知道要怎么跟别人解释这些东西,他要说他爱上了梦里的人,而那个人现在有危险吗?

    于是时咎再次抬头看墙上的画。

    那一瞬间,他忽然想明白了为什么沉皑藏那么多的话,却只言片语都没有向他透露过了。

    他不禁露出一个苦笑。因为这是他的梦啊,冗长却破碎的梦,梦境,不真实的梦境。

    在那做梦的人的梦中,被梦见的人醒了[10]。

    时咎让自己深陷进了沙发里,最终无可奈何地叹气。

    沉皑也很怕吧,当他清楚他自己的心意时,却一遍遍想着,这是对方的梦,梦外还有他真实的生活,虽然对于他自己来说是无比真实的一生,但是面对喜欢的人,他无法那么洒脱地重复出这句话,他会觉得自己参与不了对方真实的人生而退缩,却又在对方一次次表明梦也是真实体验的时候,尝试往前走一步。

    永远的进退维谷,永远在左枝右梧,永远在试探、永远在尝试、永远在和自己做心理斗争!而自己只是想,他怎么还没反应?都表现那么明显了,他什么时候开口?

    为什么要等呢?等到这样的境地,明明鼓起勇气,一句话就好了,他不说,可以自己来,不是最擅长这种事吗?

    一个半小时,时咎一句话没说,到点之后,李老师便站起来对他说:“好了今天的咨询结束了,你现在可以自由离开,或者继续留下休息。”

    时咎站起来对他说了一句谢谢。

    他自己接触过不少心理咨询的案例分析,知道会有什么结果,也知道自己现在这样的原因,只是这个原因不是现实中可以解决的,让他从心理上解决他也一时做不到,所以并不想以这样的方式说出来。

    熙来攘往的人,有的三两成群,有的孤独地走,去往未来或是曾经,这些陌生的面孔心里,都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心事吧,他们的情绪从何而来,去向哪里?

    时咎站在街边,一下突然不知道要做什么,耳边的嘈杂早就不是嘈杂,是无端的轰鸣。

    得不到缓解的情绪来得很浓烈。情绪……什么情绪?

    他突然抬头,却看到无法相信的一幕——彩色的光在包围他。如液体一样的流动,就在半空中,五彩的光。他立刻转头去看别处,这川流不息的人群是照样的走,没人注意他,没人看到这里的异样。

    这是什么?

    时咎伸手去碰那些光,但就在指尖触碰到的一刹那,他感觉到了无数情绪无数声音奔腾而来,生老病死、怨憎会、爱离别,求而不得,五阴炽盛;同时,欢呼雀跃、功成名就、重逢的欣喜与心愿达成。

    人所有的情绪,人类所有的悲欢离合。

    第84章 今晚的宇宙具有遗忘的浩……

    或许是因为一整个咨询一言不发, 他的父母重新联系上的时候询问了一下原因,但他依然是缄口,于是他又被接到了父母家里。

    父亲做了很多清淡的菜肴, 但几个人吃饭的时候都是一言不发,旁边两个人一直在对眼神, 最后确认点头:肯定是抑郁了。

    “小久啊。”他的母亲叫道,“要是最近心情不好, 一个人住着无聊,也可以回来住, 我们上课你要是愿意, 就一起去听课。”

    时咎点头, 拿筷子的手有一下没一下,但他突然一顿, 开口道:“前段时间做了一个梦, 我和几个朋友在火车上,我就坐在驾驶员身后的位置, 但火车开在马路上而不是铁轨上, 本来我们很开心要去旅游还是什么, 突然发现太阳周围出现了彩虹,圆形的,围绕着太阳,很好看, 我就拿手机拍照, 结果拍着拍着, 太阳突然爆炸了,它炸开的时候,地面上的楼也跟着起火, 天上开始掉建筑的碎片,驾驶员开车很稳在带我们逃命,后来又有一个魔头突然在我们的火车上杀人。”

    这不是他的梦,只是这两天脑子里一直在出现这个画面。

    女人笑道:“那你自己觉得是为什么?”

    时咎沉默几秒,说:“我不知道。”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女人不着急,她慢慢问:“你和这几个朋友什么关系?”

    时咎说:“关系很好的朋友吧,好像一直约定了要去哪儿玩,现在终于可以出发了。”

    女人接着问:“那你觉得一般坐在驾驶员后面那个位置是什么感觉?驾驶员也是朋友?”

    时咎想了想,答道:“嗯,坐他后面,安全吧。”

    他的父亲给他夹了一块素肉,提醒他多吃几口,女人又问:“那个魔头给你什么感觉?”

    “给我……”时咎顿了一下,他依然无时无刻不在回想醒来前的画面,如同梦魇一样挥之不去,他看着沉皑,也看着他背后的季山月,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一切到底是怎么开始发生的。

    他说:“给我一种无法理解的感觉,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在火车上杀人。”

    沉默的时间里,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片刻,他的父亲漫不经心地说:“世界上有很多地方都只存在在心里,不可言说,但不可言说不代表是错的,存在在你的精神世界,对你来说就是真实的。有的灾难是自己造成的,有的则是别人,重要的是前后还有朋友,你们在一起经历的这件事,给你什么样的感觉,给你带来什么体验。”

    他的母亲笑道:“火车在马路上,彩虹绕着太阳,你自己的意象,自己可以分析出来吧?”

    他没有明说,但时咎知道他的父母一定听得懂他说的梦。

    他的父亲又接了一句:“实在难受就接受心理医生的干预,或者如果你愿意,跟我们说也行。”

    时咎:“好。”

    他失眠失得很彻底,要么是整晚睡不着,要么就是睡过去什么都梦不到,但更多的情况是在黄粱一梦那辆列车里,如同迷宫一样跌跌撞撞找不到出口。

    在一次又一次从那辆列车上醒来后,时咎的情绪一点点由焦急变成平静再变成麻木,他给自己做了最坏的设想:沉皑不在了。因为他每次入梦都会出现在沉皑附近,曾经每次从列车下去,都是沉皑附近,但这辆长久运行的列车再没有停下过,他能想到的解释只有:现实与梦的锚点消失了。

    他无法接受,便屏蔽了这件事。

    压抑,一再的压抑,压抑到他身体迅速糟糕,体重下降,不想吃东西,对其他也提不起兴趣。

    其实他自己也没想过会这样,他不知道自己会有这样的反应,二十多年的学习和稳定的情绪,对知识的运用让他有些自信,他从来没觉得自己的心态会出什么大问题。

    最终时咎还是找李老师寻求帮助了。

    大学的心理咨询室里,时咎坐在沙发上。整个咨询室都被布置得很温馨,暖黄色软装给人一种放松的感觉,桌上点了熏香,那味道很淡很淡,窗外阳光还是明媚的阳光,偶尔能听到学生路过的笑声,但最明显的还是时钟“嘀嗒”。

    时咎上一次没注意,因为钟被摆在了靠放沙发这面墙上,那恒定的节奏就从头上传来。

    李老师也很随意地坐在对面,对他说:“小久……啊,不好意思,你的母亲一直跟我这么称呼你,介意我也这么叫你吗?”

    时咎把沙发上的枕头拿过来抱着,微微摇头。

    李老师:“好的,那么小久,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时咎犹豫着,不知道说什么,目光便去看那幅画,总感觉看到蓝色的海就像看到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可以带给自己所有的答案。

    “我……感觉不太好,很焦虑。”

    李老师说:“那你觉得是什么事导致你的焦虑?”

    时咎抿唇,他依然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要把这件事说出来,但是又找不到合适的事件去代替,想得有些头脑发昏、坐立难安起来。

    李老师出声打断他的焦虑,说:“这样吧,我们休息一下,你可以坐着,也可以躺着,听我说好吗?”

    时咎点头,就着自己现在的姿势,抱着枕头往后靠,整个人跌进柔软的沙发里面。他抬头,便看到了时钟,看到的一刹那,秒针的声音明显起来。

    “好,现在我们闭上眼睛,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你的呼吸上,慢慢感受气流流过你的鼻腔,慢慢地深呼吸,每深呼吸一次,你的身体都会放松一些。”

    “慢慢地,放松。”

    “接下来我倒数五个数,数到一的时候,允许自己进入完全放松的状态。”

    “五、四、三、二、一。”

    “砰!”

    时咎感觉自己落入深海,无尽的海水挤压与气泡的流逝,而自己就在这片窒息里慢慢深潜到海底,却没有想象中的沉溺,他还可以呼吸,也可以睁眼。

    “你的眼前有一面镜子,看得到吗?”

    那面镜子就在海底,高高耸立着,时咎用力游到它面前。

    “从那镜子里,你看到了什么?”

    原本以为是面普通的镜子,游过去便能看到自己被水搅乱的衣服与头发,但当他出现在镜子面前时,看到的却是残垣断壁、烈火尸体,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场景,于是他猛然往后退了两步。

    “看到这些东西,你有什么感觉?你想怎么做?”

    时咎稳定心神,捏住自己的拳头,在冷静下来后,重新慢慢靠近镜子,再去看,发现尸体消失了,烈火也消失了,只有战争后破败的砖瓦。但不止,地上有血迹,一滴一滴好像沿着某个地方离开了,只是从镜子里看到的画面有限,他不知道血迹延伸去了哪里。

    于是时咎往前走了一步,去触碰那面镜子,而镜子如水纹般荡漾开,他的手穿过了那面镜子。

    “你为什么想去镜子里面?”

    时咎想,刚刚那具尸体或许不是尸体,只是受伤倒在那里,一不注意,他便走了,但是这荒凉的景象哪里有能救助他的人,想去镜子里帮他。

    他毫不犹豫地闯入镜中的世界,一进去,画面就变了,变成了一条长长的走廊,他站在走廊的一端,另一端亮着一盏灯,但从一头到另一头的中间,满满堆叠的都是尸体。

    时咎猛地睁开眼,整个人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他大口喘着气,时钟嘀嗒的声音让他知道自己在的地方依然是咨询室,没有海底,也没有走廊。

    那股熏香的味道正好淡淡传来,很快让他的心神安宁下来,他便又向后倒,把自己砸到沙发里面。

    李老师柔和说:“你在担心一个人,或者一段关系的死亡,虽然你很想维持它。”

    即使什么都不说,心里想的依然会从眼神里、情绪里流淌出,时咎是知道的。

    李老师抬头看了一眼他身后的挂画,问:“从上一次来我就观察到,你好像很在意这幅画,他让你想到了什么?跟你心里的人,或者那段关系有关吗?”

    时咎沉默了半晌,还是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说了。李老师听完也只是点头道:“你完全不用担心,现实、意象、梦,都只是一个名词,梦里的人清醒过来,又坠入更深的梦,于是我们把它叫做:现实。每个人眼里的现实又都不一样,但现实只是现实,是你平常对待的每个当下。”

    “你不知道身边出现的哪个人,就是谁的梦,不是吗?”李老师说。

    他在说自己用力过猛,小心得不偿失。

    李老师说:“如果暂时帮不到他,咱们可以先帮自己,尝试让自己心平气和下来,你觉得呢?”

    结束咨询后时咎正准备离开,咨询室的门就被推开了,进来了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女生,她手里捧了厚厚一叠纸,进来时见咨询室有人还愣了一下,礼貌性朝时咎打了个招呼,时咎推门离开。

    第二天时咎便收到了李老师的信息,但并不是同他约下次咨询时间的,而是告知他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昨天在咨询室有一面之缘的女生是学校导演系的毕业生,现在正在拍毕业作品,里面有一个角色形象和他很符合,问他有没有兴趣去龙套。

    时咎回复得很干脆:不了,谢谢。

    十分钟后,时咎再次回复:把她联系方式给我,谢谢。

    时咎觉得自己需要在梦外找到一件新的事来暂时缓解他无尽的思绪。

    他喜欢看电影,但并没有去过电影片场,拿着剧本坐在那里自己默不作声看剧本的时候,他感觉到一直有目光在打量他,但他不想抬头。

    好巧不巧,剧本叫《梦魇》。

    时咎要龙套的那个角色是主角坠入梦境后,进入一家精神病院遇到的人——一个生活在精神病院里的正常人。

    摄影棚里,制景搭建了半个精神病院的模型,他要出现的镜头就是跟着主角从精神病院里逃出来后,原本以为离开梦境,却掉进了另一个更恐怖的场景,台词不多,几乎都是奔跑类需要体力的镜头。

    “打开门,你们就从门里冲出来,摔在楼梯间地上。”那天遇到的女生拿着剧本过来给时咎讲,末了又自言自语了一句,“总感觉从精神病院的房门逃出来摔在地上,镜头切换到另一个场景不够震撼。”

    她想把门当作一个连接两个场景的锚点,但对于梦境来说有些正常了。时咎看她在剧本上标注了些东西,愣了一下,说:“可以把最后一个镜头改了。”

    旁边立刻凑了人过来说:“你居然让王秋蕴大导演临时修改镜头!”

    时咎尴尬地笑了下,然而这位王导阻止了旁人的调侃,问:“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呈现梦的无序性,但是不以破门而出这样的表达方式?”

    时咎的脑子里出现了很多画面,但那些画面一出现,他的思绪就飘远,半晌,他淡淡开口道:“他们可以偶然发现病院的窗只是景色的粘贴纸,打碎玻璃摔出去,直接到下一个场景。”

    女生立刻说:“哎可以,但是下一个场景是古墓,从现代到古代,用什么小细节衔接最好?就是,是那种古代也会有,但一看就是现代的东西的细节?”

    时咎沉默两秒,低沉说:“进入古墓开头的灯,长明灯,但是用同位素光源的长明灯。”

    女生的手停滞了两秒,接着她说:“很好!非常好!特别好!牛逼!”

    时咎:“……嗯。”

    他闭眼。

    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等多久,两个月的心理折磨,熟悉的工作也都暂时中止了,帮人拍完单场戏后,他大多数时间自己呆在独居小屋里看书,其他时间什么都不想做,好像动作稍微多一些,思虑多一些,就会决堤。

    下雨的夜晚。

    时咎如往常一样安静坐在床上,戴着他那副宝蓝色钻石光泽的带链眼镜,手里捧着的是博尔赫斯的诗集。

    今晚的宇宙具有遗忘的浩淼,和狂热的精确。

    我徒劳地想摆脱自己的躯体,

    摆脱不眠的镜子,它不停地窥视,

    摆脱庭院重复的房屋,摆脱那个泥泞的地方,

    那里的小巷风吹得有气无力,再前去便是支离破碎的郊区。

    我徒劳地期待,

    入梦之前的象征和分崩离析。

    ——《失眠》

    淅沥拍打在窗户上饶有韵律。

    时咎感觉自己有些昏昏沉沉,但并不觉得奇怪,因为失眠的这两个月几乎每天都是昏昏沉沉的,醒着不像醒着,睡了也好像没睡。

    直到他从模糊中睁开眼,看清了眼前的场景。

    ——言威老宅的公园。

    第85章 记忆里的公园(1/7)……

    时咎听到自己大脑里“轰”的一声, 无数情绪瞬间爆发出来。

    他回来了!!

    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沉皑回来养伤了,之前一直无法到这里,或许是因为他也处于昏迷的状态, 但总之现在回来,一定是一切都过去了。

    时咎给自己找了完美闭环的解释。

    而他此时就站在公园和房屋连通的那扇门边。门里有人在说话, 时咎心想或许是沉皑和季水风,或者那位夫人, 但他凭空出现在别人家里,要怎么向夏癸解释?

    算了管她的。解释总是能解释的, 他无法再忍受多一秒看不到沉皑。

    然而那推门的手已经放到门上了, 时咎却猛然顿下动作, 他听到了一个很久没听到过的声音。

    “今天的表现很糟糕,这段攀爬用了接近20秒!”

    “还有中间这段, 这块石头的位置在右上方, 你前一块踩在足弓上怎么转身!”

    “手腕还受伤了?说了多少次攀爬这种石头手腕要放松,要平行!拿你的指尖去扣石头!”

    “不许哭!今晚的休息取消!12点回来睡觉, 明天5点继续!”

    响起了脚步声, 但那脚步声很快也消失了, 只留了几声微小的啜泣,不过几秒,也都没有了。

    时咎愣在原地没动,随后缓缓收回手。是言威的声音, 失踪这么久终于回来了?他在跟谁说话?在教什么?沉皑是不是在自己房间里?

    正想着, 那扇门却被推开了。还不确定情况, 既然言威在这里,他就不能轻举妄动,于是时咎立刻闪身躲藏到门后。

    然而推门的人非常警觉, 那人立刻察觉到有声音,“啪”关上门后迅速转身,抬手便把黑暗中的人压制在墙壁上,时咎眼镜链条上的珠子碰撞着响。

    “谁?”对方喝道。

    来势汹汹,力道十足。

    时咎被推得背撞在墙上还觉得有些疼,但很快就发现不太对,因为对方太矮了,即使扑过来的力丝毫不逊色,奈何他压制不到自己的身高,掐不到自己的脖子,只能束缚住两只手。

    于是时咎猛地用力就抽出自己的双手,再反手擒住对方的手腕,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拉,借力调换位置,又把对方死压在了墙上。他听到了对方倒抽气的声音,好像弄疼了,时咎突然想起刚刚言威说他手腕受伤,于是便将束缚他的手往下挪了几分。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听到急促的呼吸。

    对方挣扎半天,堪堪能动,但无法彻底挣脱。

    时咎大致感受了一下,面前是个小孩的身高,不到他的肩,应该不足一米五。这小孩力气挺大,但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还是差点。

    那小孩挣扎两下发现挣扎不出去,正要开口喊,便被时咎一巴掌捂住了嘴。

    “别叫!”时咎低声说,他立刻转头看了一眼四周,听见屋子里一点响动都没有,周围好像也没人,这附近应该是没人能听到这里的声响了,便开口低声问道,“你是谁?言威什么时候回来的?沉皑呢?”

    “唔唔。”小孩呜咽了两声,随后被时咎放开了嘴,然而时咎刚一放开,顿时感觉虎口一阵痛。

    这小孩竟然咬他!

    时咎吃痛,手松了一瞬间,这小孩趁着这个空隙往下一钻,转身就往屋子里跑,边跑边要叫,但刚没跑两步,呼喊也没喊出声,就被时咎一把抓住衣服扯了回来,顺便忍着疼痛的手再次捂住他的嘴。

    这次,时咎直接把这个小孩扛起来往公园深处跑。他不能让这小孩暴露他的存在,言威出现在这里本身就已经不太对了,得把这小孩处理或者买通一下再去找沉皑,反正他已经回来了,也不着急这几分钟。

    在挟小孩奔跑的过程中,他发现公园是记忆中的公园,那些路和装饰也大差不差,但是时咎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将小孩一路扛到公园最深处的小树丛里放下,结果这小孩双脚一沾地,就朝时咎猛扑过来。他的速度很快,但没有快到看不清,所以他朝时咎挥拳时被时咎接了个正着,再反手往后拧,瞬间把他的手拧在背后——这都是沉皑教他的。

    小孩痛叫了一声,时咎二话不说迅速脱下衣服,又把小孩的外套扒了,当成绳子将小孩的双手绑在身后捆了个结实,又将他双腿绑在一起。接着再轻轻一推,那小孩就毫无抵抗地摔在了泥土地上,像一个任人玩弄的要倒翁。

    “啊!”小孩吃痛大叫,他一反应过来就开始喊救命,然而这里离住宅还有些距离,没人听到。

    时咎原地坐下,看着小孩愤恨地挣扎但就是无法挣脱的样子,轻哼了一声。

    生活在言家这几个人,言威、沉皑、季山月、季水风,他没一个打得过的,不过欺负欺负小孩还是可以的。

    半晌,小孩挣扎累了,躺地上不动了,只有眼睛还愤懑得快要喷火。时咎无所谓地看着他,开口道:“喂,能回答我了吗?你是谁?言威什么时候回来的?沉皑呢?”

    小孩发现自己被绑到小树林里必死无疑、又没有想象中那样被残害后,终于冷静下来,他就着被捆绑的状态坐起来,冷漠地说:“问别人之前先介绍自己。”

    “啧。”时咎发出不耐烦的声音,他不想在这里耗太久,他得找到沉皑,于是他站起来走到小孩旁边蹲下,一手抓过他的下巴企图说点什么威胁他。

    结果这一抓便愣住了。借着不远处的路灯,时咎看清了这个小孩的脸,稚嫩却倔强的面庞,但让时咎一时间脑子转不过来的,是他深蓝色的眼睛。那双眼睛就这么愤恨地瞪着他。

    被深蓝色眼睛看过无数回了,时咎当然知道这是货真价实的。

    他微微张嘴,脑子里想了几种可能性,最后拧眉,不太能相信地问:“你是沉家的?”

    他不知道还有哪个沉家的小孩在言威家,从没听说过,而且也不可能是沉皑的孩子吧?看这个小孩的年龄,五六岁应该是能对上的。但时咎转念一想又不对,沉皑说过他以前救的那个小孩是捡的。

    对方根本不想理他,只是嫌恶地往后仰,把下巴从时咎手里拿出来,又侧向另一边,一个正脸也不想给,满满的都是倔强。

    时咎的疑虑更重了,因为他忽然发现,这小孩的侧脸……真的很像沉皑。他看过无数次,他经常都在观察沉皑的侧脸,虽然当下这个小孩子五官都很稚嫩,轮廓也是圆润的,但是走向却是一致的,不难想象出这个孩子长大了会是什么样。

    于是时咎不太确定地问:“你是沉皑?”

    小孩朝他翻了个白眼,气冲冲地回答:“不是!那是谁?你又是谁?私自跑别人家,被言叔叔知道了你就死定了!”

    不是?言叔叔?不知道沉皑是谁?

    他看不懂了,时咎想了想,继续问:“那季水风和季山月呢?”

    对方被他问烦了,暴躁回答:“不知道!不认识!你到底要干什么?莫名其妙跑别人家,把我绑到这里!”

    时咎缓缓站起来,不理会对方的怒火。他大概在四周绕了一下,发现和上次被沉皑带着来时相比,现在的公园更空一些,很多细节没有被填充上,好像有的该有花有草的地方这儿都没有,树也不如上次来的时候浓密,虽然大致走向、小径的方向是一样的,不过就是那些细节让他第一眼看到的时候觉得不太对。

    是不是某个梦中的平行世界?时咎又看了眼地上坐着的小孩,他走过去,再次蹲在对方面前,仔细打量起这个孩子的脸,一笔一划都跟记忆里相差不大,最大的区别只有眼睛里的神态。

    他说他不是沉皑,没有季水风和季山月,但是言威在,公园也在,连这标志性的蓝色眼睛也是对的。如果是平行时空,是不是这个世界没有他们?

    应该不会。时咎思来想去企图找到别的可能性,突然想到了刚刚睁眼在门边听到言威的声音时,言威说的那几句话。

    言威:“手腕要放松,指尖扣石头。”

    沉皑:“爬的时候手腕放松,用手指尖接触支点,别往下看。”

    沉皑说过几乎一模一样的话,跟记忆是一样的。

    如果不是平行时空,还有一种解释。于是时咎一巴掌拍在地上,把对方吓一跳,他一字一句认真问道:“你家住在海边的半山腰上,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沉家隐居是个错误的选择,所以自己来找言威,以后想做掌权者?”

    对方也没料到他问出的这句话,整个人抖了一下,随后皱眉说:“你怎么知道?你到底是谁?”

    时咎:“……”

    他的梦回到沉皑小时候了。

    麻烦了……

    岂料那小孩随后又接了一句:“算了,你能不能动作快点?”

    时咎抬头看他:“快点什么?”

    对方愤懑:“你不是想杀我吗?”

    时咎张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按照常规,他此时应该说:啊对我想杀你,但我得想个好点的死法,让你死得没那么难看。可他意识到现在面对着这小鬼是小时候的沉皑时,那些无所谓乱说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他满心都在祈祷沉皑的安全,即使看到的是过去的他,不负责的话也说不出口。

    于是他默默蹲下,在小沉皑惊异的眼神里把他手脚的束缚解了,顺便拍了拍小沉皑外套上的泥土递给他说:“我杀你干什么?赶紧穿上,别感冒了。”

    这小孩一定觉得他有病!

    第86章 记忆里的公园(2/7)……

    小沉皑确实是这么想的, 他活动活动自己有些麻木的四肢,犹豫了一下接过自己的外套穿上,心里升起了无数疑惑。

    这个人好像没有恶意。

    于是小沉皑试探性地问:“你是不是走错路了到这里来了?”

    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咎:“嗯。”

    他想了想接道:“也不是, 我是来找人的。”

    既然不是敌人,也没有敌意, 就没必要针锋相对,小沉皑追问:“那我帮你问问?”

    这小孩小时候还怪善良的。时咎朝他挥手说:“算了, 不用,你言叔叔不是说你今晚休息取消?赶紧去做你自己的事。”

    小沉皑看着这个人莫名其妙的, 于是嘟囔着转身走了, 一边走一边还回头, 看看是不是真的安全让自己走了,万一等会儿背后偷袭呢?结果他小心观察了一路, 后面的人都没有追上来, 是真的放他走了。

    时咎原地深深吸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埋头, 想用双手遮住脸, 但一抬手却碰到自己的眼镜,这才想起他原本是坐在床上看书,那会儿戴着眼镜就睡着了。

    好不容易回来,却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时间线, 但也好, 总之是遇到了。

    问题又接踵而至, 他之前一直在正常的时间线上,按照顺序经历了那些时,现在突然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到了另一条更早的时间线, 他是不是得从这个时间线重新开始慢慢生活?

    之前在沉船上,他和沉皑讨论过时间倒流的问题,沉皑说,一个微小的错误会引发无数祖父悖论和蝴蝶效应。这句话时咎是认同的,但他现在到这个地方,是不是势必要改变某些因果?

    问题在于,这种不安还是没能消减,既然他和沉皑在正常的时间线里相处这么久,那小时候的沉皑肯定也是安全长大的,他不需要担心,只要自己不多做干涉。

    他担心的只有他从仓库消失后的沉皑,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有没有安全离开?这条时间线的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越想越焦虑,好不容易麻木一些的心又开始活动起来。

    公园的路灯是开着的,大致能照亮它路的轮廓,虫鸣鸟叫窃窃私语,不远处一个小小的身影在一上一下,飞速地往上攀爬,一会儿又垂直掉落下来重新继续爬,没过多久,他累得坐在地上气喘吁吁,休息两分钟,便又开始了下一个训练。

    时咎沿着小径走,心想应该没有人会来,便逐渐地走到大路上了,临摹着之前沉皑带他走过的路,最后停留在离黄土围栏不远的地方。

    如沉皑之前所说,他小时候确实一直在这里训练。

    时咎躲在一棵大树的阴影下,时不时看一眼在那片黄土上奔跑的身影,那个身影一秒也没有停,翻过双杠,踩着小河流上的石头往前冲,翻身越过一个小土坡,稳稳落在人造假山上,迅速弹跳起又在半空中抓住某个石块,飞速往上爬,爬到顶端,站在上面一跃而下,丝毫不差地落在地上画的圆圈里。

    不清楚这具体是哪一年,他多少岁,不过肯定不大。时咎心想,自己在长他这个样子的时候,还在幻想自己是武侠主角呢,而沉皑已经是主角了。

    小沉皑练了多久,时咎就在那站着看了多久,直到“吱呀”一声,门开了,时咎迅速躲闪到树干背后,接着他听到了言威的声音。

    “重头来我看看。”他说。

    小沉皑没有回话,但时咎听到他的脚步踏在土上的声音,没一会儿,那脚步便飞速奔跑起来。

    或许是在验收今晚的训练成果,时咎不敢侧身去看,一动也不敢动,担心被言威发现了。

    “好,昨天教你的招式练熟了吗?”言威问。

    时咎没有听到回答,他想或许小沉皑是用点头或者摇头来回答了,果然马上言威就说:“好,跟我打一下。”

    那边传来身体触碰和脚踩黄土的摩擦声,还有小沉皑剧烈的呼吸,没多一会儿,便是他吃痛的叫声。

    言威怒道:“不准停!继续!”

    “左手放哪儿了?破绽全出来了!”

    “差一点!又是差一点!注意力集中!”

    接着一声小小的闷响,“砰”一声,打斗声停止了。小沉皑咳起来。

    言威严厉道:“没练好,明天继续,老是开小差,你在顾虑什么?顾虑别人杀不了你吗?去,再到假山上去跳下来!”

    小沉皑一声不吭,只有突然爆发的脚步和凶猛的喘气,直到最后一个脚步声重重落下之后,言威说:“嗯,还可以,这项训练下周开始要再缩减一秒。走吧,回去休息。”

    一个沉稳的步伐带着一路小跑,好像还有点一瘸一拐的步子很快消失在公园里,门被关上了。

    时咎松了口气,慢慢走出来,脸色并不好。

    这个时候的沉皑才多大啊。

    他们离开之后没多久,公园所有的灯都熄灭了。

    他或许应该从这个梦里离开,尝试重新回到该有的时间线上去,但梦的醒与睡并不受他控制。

    时咎回到公园最深处刚刚绑了小沉皑的地方,想在这儿休息又不至于很容易被发现人家的私家公园里多了一位不速之客,再重新理一下最近发生的事。

    他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猜想,所以无论如何也没料到季山月会做出那样的行为,现在尚不清楚原因,但他确实是看到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季山月有些不对劲的呢?

    时咎躺在一堆树叶里,石头成了他的枕头。

    最近季山月和季水风总是在分头巡查,从舟之覆和凌超建屠杀能力者开始。他们正面撞上时,季山月是完全正常的,甚至因为对言不恩的伤害而爆发杀掉了凌超建,再就是仓库的时候,季山月和季水风一起赶来,季山月虽然冲动,但不至于完全没脑子一样使用能力,那能力是货真价实打出去了——季山月就是抱着杀了舟之覆的决心。

    所以季山月同舟之覆、凌超建必然不会是同一个阵营,那两人做事有依据,季山月没有。

    没有依据的事最近还有一件,就是季水风受到威胁的事。

    如果说……但不可能……

    突然从脑子里冒出来的猜想让时咎觉得一阵毛骨悚然,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因为他忽然发现,每一次针对季水风的屠杀,季山月都不在场。季水风接到医院电话的时候,他们三个在单赫的办公室,季水风去了医院,后来又去了孤儿院,最后他们三个在孤儿院汇合。当时季水风说季山月在巡查,之后应该会回老宅,但是晚上他们回老宅后,夏癸说季山月一早就走了。

    他都不在。但是到这里,也是可以解释的,可以解释为季山月被绑在安全管理中心的顶楼,他被某个神秘人当作报复对象,用分子绑结束缚在树枝上。再后来一次便是他们追着舟之覆和何为进入政务大楼的时候,从天而降无数张纸条,那个时候季山月也不在。

    如果按照季山月就是针对季水风的那个人的结论往前推,只能把天台的绑架解释成自导自演,但那千钧一发,他怎么保证自己的安全?除非是在给自己打死结的同时,做了另一重保险,比如绑上什么其他透明丝线……

    这样一来,当时时咎的疑惑全部明了。季山月坠楼却停住、绑结自动打开便能得到完美解释了——他早就策划好了。

    退一万步,是他自导自演,但那是季水风啊。

    季山月不可能针对季水风,而且用这么恶劣、几乎是彻底摧毁一个人心理防线的方式,他们姐弟之间不应该存在这种仇恨。除非,和那件他俩都没说的事有关。

    然后就是沉皑,季山月变成那个样子后,他第一个杀的是沉皑,沉皑却说他们之间没有发生任何不对的事,他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

    一起长大……

    时咎倏然睁开眼,眼前是密布的树叶,树叶背后是星空,万籁俱寂,一切都尚未发生。

    现在的沉皑说不认识季山月和季水风,说明这是在他俩来这之前的事。时咎记得季山月说过沉皑是自己独自一人训练两年后,他们才加入的,那他们多久才会出现?如果自己留在这儿,是不是能发现些什么?

    但愿来得及。

    小沉皑的训练每天都在进行,过一段时间就会提高难度,他的睡眠时间很少,几乎是在时咎觉得可以休息了的时候他还没睡,时咎觉得一天开始的时候,小沉皑早就在那片黄土上了。

    言威很大部分时间或许都去了文明中心,在对沉皑教导了一些东西后会直接让他自己练,有时候也会有其他人来陪练。言威本人则多数是晚上天黑没多久来验收一下当天的训练成果。

    没过几天,来了一群人把那用以训练攀岩和跳跃的的假山又堆高了两米,或许是徒然增加的高度,或许是夜晚耗尽的体力,那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小沉皑突然从山上摔了下来,一直以来都躲在小树林里的时咎看到,心口一跳,也是不管不顾冲出去了——他好像一个偷窥狂,一直注视这沉皑的一举一动。

    时咎抱着这掉下来的小孩就从黄土边滚了好几圈出去。

    停下来的时候,或许小沉皑都已经做好了摔伤的准备,原地躺趴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他瞪着眼看了时咎半天,才不解说:“怎么又是你?”

    时咎心想,我总不能说我一直躲在小树林里看你吧?

    第87章 记忆里的公园(3/7)……

    其实也不全是, 看小时候的沉皑是一部分原因,另一部分原因是他在等季水风和季山月姐弟。

    两人大眼瞪小眼好半天,时咎先开口:“累了吗?湖边休息会儿?”

    小沉皑看着他的眼神还是很防备, 但又想起这个人到底是没伤害他的,犹豫半天还是点头。

    一大一小坐在湖边的凳子上吹风, 湖里的荷花开得很好,映照出月色很像诗里的场景。

    尽管没有打起来, 也同意了一起休息,小沉皑的怀疑始终没有打消, 他问:“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来我的公园?”

    时咎不知道怎么解释, 他想, 沉皑这个人吧,疑心还挺重, 一开始遇到就是, 不给他解释清楚估计会一直纠缠不清抓着不放,解释的话还得找个走心一点的理由, 因为这个人的心非常善良。

    思来想去, 时咎编了一段故事。

    他说, 以前他也是住在这附近的,他还有几个朋友,小时候他们天天在一起玩,度过了非常愉快的童年, 后来有一次他们在出去玩的过程中出了事, 他的小伙伴们全都失事身亡了, 从那以后他每天哭,觉得自己再也没有伙伴了,他的家人怕他伤心过度, 就带着他搬走,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但是他舍不得这里,舍不得他们曾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好像只要他还在,总有一天他的朋友们回来还能找到他,于是他就总是跑回来等他们,最开始他的家人还会来找,一天一天,后来他们也不想管他了,就随便他去。

    但是他真的很怀念小时候的时光,怀念他熟悉的地方,怀念他爱着的那群伙伴,他们以前有过约定,知道这个私人公园里很漂亮,想等某天他们一起翻墙进来玩,可是还没有兑现,意外就发生了,现在只有他一个人进来,终日徘徊,他想在这儿等他们回来实现诺言。

    一个漏洞百出、漏得时咎一边说一边咬舌头的故事,说到后面,时咎觉得自己的脸都是麻的,一种无形中被扇了几巴掌的错觉。主要是,这小孩要是不信,那真的无解了。

    结果,小沉皑听得很认真,甚至浮现出了同情的表情,他似乎很感动,听完还喃喃道:“我以为那天你要杀我,原来你是在等你朋友。”

    时咎很认真:“是的!”认真的嘴说认真的话,实际双手在背后尴尬扣得指尖发麻。

    两个人安静坐着,时咎看见小沉皑脸上的汗干了,干成两条痕迹,觉得有些心疼。

    小沉皑抬头,眼神坚决地说:“你要是不介意我也可以做你的朋友。”

    时咎:“……嗯。”好像这个故事有点过了。但他真没想到沉皑小时候这么好骗,也许不是好骗,他这完全是利用了别人的善良。

    没事没事,以后我一定补偿回去。时咎愧疚地想。

    小沉皑也许是觉得自己这句话对于一个刚见面两次的人来说显得过分热情,他立刻收回了表情,挂上他标志性淡然的神色说:“我叫沉长,沉默的沉,长短的长,你叫什么?”

    “沉长?”时咎愣了一下,忽然有了点印象。

    “嗯。”

    时咎问:“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也许对方也没想到会有人对自己的名字提出质疑,很奇怪地回答说:“父母取的啊。”

    时咎想了想,说:“不好听。”

    好没礼貌。小沉皑撇过头,目光看向了一会儿还要练习的假山,他不太想理旁边这个人,因为说他名字不好听,但是当他看见这个高高的假山,又想到如果不是因为他,自己这摔下来要受伤,又要被骂,于是便忍了。

    他问:“那你觉得什么好听?”

    时咎毫不犹豫说:“沉皑,白岂皑。”

    只见对方点点头,没有给出评价,不拒绝也不答应。

    “那你到底叫什么?”小沉皑追问。

    时咎哑巴好一会儿,不知道是否该用真名,思索后,决定告诉他小名,听着更亲切。

    他说:“小久。”

    “哦。”

    没多久,小沉皑便站起来拍了下身上的泥说:“我要继续训练了,你随便干什么,别被言叔叔发现就行了。”

    时咎道;“好。”

    孤独训练的小沉皑多了一个朋友。

    为了防止被突然的闯入逮个正着,时咎大多数时间是在小树林里,但小沉皑训练休息的时候,偶尔也会带点东西到小树林找他。

    “夏阿姨刚拿回来的水果。”小沉皑说。他坐在地上,气喘吁吁的。

    时咎柔和道:“谢谢。”

    “不客气,我走了。”

    “好。”

    小沉皑刚刚回到围栏边,老宅的门便被推开,言威走了进来,发现他没有在训练,严肃呵斥道:“又在偷懒!我看看你今天练怎么样了!”说完就朝他稳步走过去。

    最近大概是背后偷袭的反应力,言威的每一招都是趁着小沉皑背对他的时候打下去的,小孩的反应力没那么快,一下一下挨痛。

    “慢了!”

    “又慢了!你在想什么?”

    “后背露出来是专门让人打的吗!”

    “又是差一点!沉长!你看看你自己的表现!”

    小沉皑被打得浑身是伤趴在地上喘气,汗和血混着往下流,好像一下都动不了了,但言威并没有放过他,继续呵斥:“动不了了就是死!”说完又抬腿,从上往下朝他劈下去。

    但小沉皑觉得自己已经又痛又累得动不了了,即使感受到那风声下来,意识知道自己该翻身躲,身体却完全不受控地愣在原地,那一脚便活生生挨在了背上。

    “噗,咳咳,咳咳咳。”他猛烈地咳起来。

    言威冷脸看他说:“我连一成力气都没用到,赶紧起来,任何时候,越是动不了,越要调动身体去躲,不然就会像你现在这样,被人当成案板上的肉!”说完他转身往房间里走,一边走一边说,“今天就这样,自己处理伤口去休息!”

    “砰!”门被甩上。

    时咎一秒都没有犹豫立刻从外面的树林里冲了出来。

    好恨。时咎觉得自己的手微微颤抖,好像刚刚被打的不是小沉皑而是他。他将小孩从地上抱起来,看他身上都是血,咬着牙骂了一句:“操!你才多少岁啊!”

    小沉皑觉得很痛,只是紧闭着唇不让情绪露出来,在感觉自己被抱入一个柔和的怀抱时,他睁开眼。

    时咎焦急的脸出现在眼前,他在问:“你怎么样?痛吗?”说着,他就把小沉皑整个抱起来。

    小沉皑的手往门口指了指,时咎看到公园门口的柜子里放了医疗品,他立刻飞身过去拿。

    给他消毒止血和包扎,小孩子疼得龇牙咧嘴也一声没吭,直到时咎来回检查了半天,确认没有落下什么地方,才烦躁地松了口气,火气冲天地问:“他就这么对你吗?”

    小沉皑埋着头,半晌,他轻轻点头说:“训练的时候是这样的。”

    时咎:“你怎么不说?不痛吗?”

    小沉皑一愣,说:“痛。”

    时咎烦死了,伸手去摸他的脸,看到他蓝色眼睛里的懵懂与不解。

    时咎惊觉自己的担忧表现得有点过了,立刻将手缩了回来,但下一秒,他又毫不客气地重新把手伸出去,捏了下他稚嫩的脸。

    想关心就关心,担忧就是担忧,不想装模作样。

    小沉皑愣愣地,他问:“你怎么这么担心我?”

    “因为……”时咎看向他的眼睛,心说,因为,在未来我很爱你。

    “因为我们是朋友。”

    小沉皑很少交朋友,在家的时候大部分只有父母,偶尔出去和别的小孩玩也是肤浅的交集,他做不到成年人那般交心,加之性格的思虑,很少会和同龄人来往,来了言威这儿之后更是再没有接触过谁,面对的永远是汗水与痛苦。

    被朋友担心和关心,和被父母担心关心的感觉又不一样,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心里像开出一朵蒲公英,风一吹,心事便各自欢腾、欢呼雀跃着飞向未知。

    于是小沉皑认真说:“你现在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时咎吐出一个字,不知道如何回应。小孩的信任与真心,给得如此随意又珍重,稍微对他好,他便把心捧出来了,这样以后是会被骗的。

    时咎郑重说:“我会记得的。好了,不早了快回去休息。”

    小沉皑走的时候还有点舍不得似的,频频回头,想起什么又转过身问;“你住哪里?”

    时咎说:“你休息了我就翻墙回去。”

    小沉皑点头:“哦,明天过来陪……等,等你那群朋友吗?”

    时咎直接顺着他想说的话说:“明天来陪你。”

    他的眼睛亮了一下,好像有点开心,又不敢太开心,匆匆说了晚安便转身进入老宅里。

    这小孩从小就这样,有话不直说,不过小时候藏得还不是很好。时咎心想。他不相信口误,就心理学的角度来说,一切口误都是潜意识的表达,只是在表达出来后,在意识、道德、各方面的考量下,强行修改成更符合社会规范的话。所以他只听到了小沉皑问来陪他吗,而不是后面那一句尝试掩饰真心的话。

    还是很担心他,在未来,他会在做什么?真的还能再见到吗?

    第88章 记忆里的公园(4/7)……

    第二天的夜晚训练结束, 小沉皑火气冲冲地跑来,对着时咎就发火:“今天来了个叔叔,说我没有能力, 想当掌权者还差点,他以为他很厉害吗?”

    时咎一下笑出来, 伸手去摸他的头说:“你最厉害。”

    小沉皑根本不听,生气结束就一直冷着脸, 问:“有能力真的就好一点?”

    时咎摇头,于是小沉皑接着问:“那要有什么才最好?”

    时咎想了想, 说:“有爱。”

    话都懂, 但现实不是这样。

    小沉皑每天的生活里增加了一个项目:训练结束后去小树林里和时咎聊会儿天。因为没有别人会来公园, 公园的小树林便成了他们的秘密基地,没人知道小沉皑在这里藏了个朋友。

    ——小沉皑垂头丧气:“今天好累, 不想练了。”

    时咎:“休息会儿吧, 你看我用树叶摆了你的名字。”

    小沉皑纠正:“我叫沉长,不叫沉皑。”

    时咎无所谓:“反正你会改的。”

    ——小沉皑:“今天没达到要求, 挨打了。”

    时咎生气:“怎么又流血了?过来我帮你处理一下。”

    ——小沉皑:“我要跟言叔叔去两天文明中心, 你别来了。”

    时咎:“没事我等你。”

    ——小沉皑开心:“小久哥哥!文明中心很多人, 他们对我很好。”

    时咎:“怎么的我对你不好?”

    小沉皑:“还可以。”

    时咎不爽:“重说。”

    小沉皑认真道:“好。”

    时咎:“……算了。”

    小沉皑及时补救:“你比他们好。”

    ——小沉皑失落:“腿受伤了。”

    时咎:“怎么全是血?我帮你弄。”

    小沉皑喃喃:“不想练了。”

    时咎:“现在别练了!”

    小沉皑叹气:“进去一点,树林,一会儿言叔叔会回来。”

    ——小沉皑低迷:“我觉得,很痛苦, 每次被打被骂都很想死。”

    时咎:“我也很痛苦。”

    小沉皑不解:“为什么?你又不训练。”

    时咎:“但是你训练啊, 你痛苦, 我就会感觉我也痛苦。”

    小沉皑奇怪:“有时候我觉得,你对我好得不真实,为什么?”

    时咎淡然:“你会知道的。”

    小沉皑追问:“你现在告诉我。”

    时咎直接道:“因为我爱你。”

    小沉皑:“你好会骗。”

    时咎无语:“你看我说你又不信。”

    ——小沉皑又是气冲冲地跑来小树林:“去他的掌权者!”

    时咎:“小沉皑不要骂人。”

    小沉皑:“不要叫我沉皑!”

    时咎:“不好听?”

    小沉皑:“不是不好听!是……是……”

    时咎;“嗯?”

    小沉皑泄气:“觉得沉长和你的名字更配一点。”

    长长久久。

    随着时间一天天地过, 时咎发现言威给小沉皑拟定的计划越来越苛刻,已经到了近乎变态的程度,除了体能训练,每天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在学习书本上,于是小沉皑每天真正属于自己的时间越来越少,哭得越来越多,同样的,受的伤也越来越多,因为言威不允许他懦弱,一旦表现出脆弱,只会迎来更猛烈的惩罚。

    时咎无数个时刻都想冲出去和言威打一架。

    后来小沉皑的话便少了,一年的时间过得很快,他的身高窜到160,几乎到时咎的脖子。

    宁静的夜晚,小沉皑在围栏里包扎好新的伤口,烦躁地就地坐下了。

    手还在抖,应该是肌肉训练过度引起的后遗症,已经持续几天,但没用,言威并没有放过他,并且告诉他会这样就是因为强度不够,他的身体还支撑不住,再强一点,就不会抖了。

    “砰”一声,拳头重重挥在围栏上,那一块地方瞬间凹陷进去了。

    时咎走过来的时候刚好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问:“怎么了?”

    小沉皑冷淡回答:“没怎么。”

    “又受伤了?”

    时咎刚刚过去查看了一圈,发现屋子里的人已经睡下了,不禁感叹,大人都睡了,留小孩一个人在外面训练。

    小沉皑将两只手都往身后藏,说:“没有。”

    时咎笑了声,侧头假装去看他身后,就看到小沉皑皱眉,身体侧了一下。

    时咎发出“啧”的声音说:“我都看到了,你躲什么?”

    但小沉皑就是不动,也不愿意把手伸出来,两个人就在这小黄土丘上僵持着。

    时咎心想,欺负不过沉皑还欺负不过你这个小屁孩了?于是伸手去拽小沉皑的胳膊,但对方就是使劲不给他看。

    小孩这一年力气见长不少,已经不能很轻易提着他走了。还是耗费了一些时间,时咎到底是把他的胳膊给请出来了,不看不知道,撩起袖子一看,密密麻麻全是伤口,各式各样的伤口,明明前几天还没有的,这几天一个不注意,又有了,其中还有相当大的部分不是训练的结果,是被打的。

    时咎咋舌:“这……”

    不仅如此,时咎去看另一只手,是他刚刚砸围栏的手,此时上面血肉模糊,不知道他用了多大力。

    “你……”时咎觉得,不管是小时候还是长大,这个人都是如此的……令人意想不到。

    时咎快步走过去拿了急救箱就过来要给小沉皑包扎,然而他直接收回手,后退了两步。

    时咎惊愕:“你干什么?”

    小沉皑皱眉冷淡说:“我不需要。”

    时咎疑惑:“不需要什么不需要?全是血你感受不到痛?”

    小沉皑转身想走,被时咎拎回来了,他发现这孩子是叛逆期到了。

    结果小沉皑发火了,他吼:“你别管我!”

    时咎只觉得莫名其妙的,他不知道前因后果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这孩子现在越来越不爱说话,脾气也越来越差了。

    不管他是不是发火,但时咎还是保持平静,他说:“我为什么不管你?”

    小沉皑瞪他的眼神里都是愤怒,或许还有悲愤,他说:“你以为你是谁?”

    哈哈。时咎心里冷笑,好经典的叛逆少年台词啊,时咎几乎是气笑了。他是谁?该不会以为问了这么个问题,他就要开始自我怀疑想,对啊我是谁?我凭什么管他?我有什么资格管他吧?

    时咎对他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轻描淡写地说:“老子是你爹!”

    这话一出,小沉皑也愣了,他没想到这个人会如此回答他。

    三秒后,一大一小两个人在黄土上打起来了。

    小沉皑是拳拳用劲往时咎身上抡,时咎也不惯着他,除了避开他的新伤,其他地方也打到哪算哪。开什么玩笑,虽然不如后来的沉皑,但身手好歹也是沉皑本人一点一点教过的,小屁孩还起劲了?

    不过时咎还是低估了他,虽然优势还有,但不多,最后时咎趁着他太着急,出手猛攻的瞬间顺势而为,侧身,借他自己的力把他整个人送了出去。

    小沉皑整个人被掀到地上。

    时咎拍了拍手,走过去蹲下,说:“服气没?”

    这一问不要紧,问完了,小沉皑抬起头,时咎就僵在原地了。

    他居然哭了。

    那满脸愤恨的表情上,一滴一滴的掉的都是眼泪。时咎瞬间脸就白了,他该不会欺负狠了吧?怎么弄哭了?

    小沉皑翻身就起来,一句话不说,擦了眼泪朝着愣在原地的时咎就给了一拳。

    “咚!”沉闷的声音从他的胸口传来,时咎当下就咳出来了。

    这个举动把小沉皑也吓了一跳,他声音力还有些哭过的颤抖,说:“你为什么不躲?”

    时咎连了咳了好几声才站直,他的唇微微动了下,只觉得这个画面似曾相识,于是他说:“没事,你打吧,是我不该欺负你。”

    这一拳让小沉皑冷静下来了。

    他的手被时咎包扎好,白色的缠了一圈又一圈。

    公园湖边的草地上,两个人躺着,已经握手言和。

    但小沉皑还是很消极,他只是愣愣地看天,小声道:“太痛苦了,训练太痛苦了。”半天,又补了一句,“还好你不逼我训练。”

    过了一会儿,小沉皑发现有目光一直在看自己,便转过头。

    “为什么一直看我?”他问。

    时咎平静地回答:“觉得你很可爱,很喜欢你。”

    小沉皑感觉自己的拳头瞬间就握紧了,好像这样就感觉不到心脏也同时被抓紧了一般。

    他快速转回头,平复了一下刚刚猛跳了两下的心跳,说:“我不喜欢我。”

    “嗯?”时咎撑着身体坐起来了,他问,“为什么?”

    小沉皑张嘴,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泄气般用胳膊去捶地,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觉得痛苦,觉得累。”

    时咎点头,他认同这些话,若是换个人,早被这种高强度训练折磨疯了,但他没有说出“这是你自己的选择”这样的话,虽然是事实,但对一个处于消极里的人来说,自以为清明地说出某些实话,其实是一种潜意识的恶。

    小沉皑接着说:“特别是最近,越来越想放弃了。”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是闭上的,呼吸也是缓慢的,好像真的在模仿一个死去的人躺在这里。

    时咎伸手去摸他的头发,说:“想继续就继续,想放弃了就放弃,我都陪你。”

    小沉皑的眼睛倏然睁开,他疑惑地看着时咎,好像有什么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情绪在向他的内心奔涌。

    他们相处一年了,这一年里,小沉皑把这个形迹可疑的人当成了自己唯一的朋友,训练结束后可以帮他治疗伤口、陪他聊天的朋友,开心难过都可以分享心事的朋友,生气发脾气也处处包容他的朋友,虽然这位朋友也是在这儿等着他的朋友们,但小沉皑认为他跟自己的关系一定比那群已经不在了的朋友好。

    小久哥哥很重情重义,自己也可以做他的朋友,换位思考,如果自己有哪一天失去了这个朋友……

    小沉皑没往下想。

    他歪着头,消极说:“我有时候会怀疑我的决定是不是正确的,因为离开家后,我发现有的事不是按我想象中去做就会成功,甚至完全不一样,如果我选错了,我一定会恨我自己。”

    时咎想都没想,笑道:“可能有时候你会怀疑一切,但你始终爱着自己。”

    说完他只感觉自己的心脏猛地一抽,眼前霎时一片白,五指用力抓住草地才让自己没有因为眩晕而躺下去。

    这句话,竟然是他自己说的,他当时还不理解为什么沉皑会突然说这么一句话,他……记了这么久!

    第89章 记忆里的公园(5/7)……

    小沉皑的目光在星空里。

    他嘟囔了一句:“我不爱自己, 有时候只想死。”

    时咎觉得自己的手有些抖,他的头“嗡嗡”好半天才像汹涌的浪退去般平息,随后他露出了一个不被人察觉的、无奈的笑容。

    他深呼吸一口气, 为了不让小沉皑看出异样,笑着缓缓道:“想死, 不正是你对你自己生命的热爱吗?”

    小沉皑感觉自己听不懂。

    时咎接着说:“人生是自己的,可是却有人用你无法反抗的手段束缚你的人生, 为了向这个世界证明,你属于你自己, 为了告诉所有人, 看, 我的人生是我的,因为我想让它消失它就能消失, 不就已经说明, 你如此热爱着自己吗?”

    小沉皑的目光从星空转移到了时咎脸上,他眨眨眼说:“我听不懂。”

    时咎“噗”一下笑出来:“听不懂就算了, 心理学的辩证方式。”

    小沉皑点头, 问他:“那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

    时咎:“什么?”

    小沉皑一字一句认真道:“坚持和放弃都会陪我?”

    “当然。”时咎一点不含糊。

    小沉皑不死心, 他依然追问:“如果你的朋友们都回来了,你还会来这陪我吗?”

    时咎愣了一下,好久才想起自己曾经撒的那个不存在的谎,他没想到这小孩居然还记得。

    “还会吗?”见他不回答, 小沉皑的追问逼得更紧了。

    “会。”时咎认真道, 他从来没这么认真过。好像有个小孩子捧了颗炽热的真心给他, 那心脏温热跳动,想送给他,又怕自己不珍惜。

    时咎说:“只有你最重要。”

    “只想你可以平安健康地活着。”

    “现在和未来, 都会爱着你。”

    也许只是年少时懵懂想要的承诺,也许只是无尽苦痛里的一点光,但被承诺、被喜爱,本身已经让人雀跃欢喜,无论这在当时看来多荒唐。

    小沉皑当时并不懂为什么这个人会突然给了他如此珍重的承诺,不知道这里面包含了什么故事,他只觉得,这个人很好!想一辈子在一起。

    时咎给的承诺是他真诚的承诺,他没有太细想那对一个小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会不会有更复杂的情绪,他当时只是想:无论是过去、现在、未来,我都会陪你。

    但对于沉皑来说,当下的感动和往后的痛苦是并存的——哪里有一辈子陪他的朋友?

    湖水的声音也静悄悄的,静得像无处安放的心事。

    很久,久到虫鸣鸟叫都累了。小沉皑突然抬了下手,小声说:“谢谢你。”

    星空下,那个人说了些他听不懂的话,他记得这片星空,也记得他说的那些话,像海底的满月终于破空而出高悬天空,变成一艘船,扬着帆,淌过汹涌的时间。

    后来沉皑时常想起那个夜晚,但那个夜晚又像入水的月亮,伸手触碰,却只能惊动一圈一圈的涟漪,在心里无限扩大。

    湖水也不甘它的倒影里只有一人,便短暂带来你,又让你离开。

    小时候的季水风和季山月被接回来的时候,两个孩子都是灰头土脸蓬头垢面的,特别是季水风,她浑身都是伤口,永远一言不发。

    “季水风。”

    言威在屋子里叫她,然而没人回答,于是言威又叫了一遍;“季水风?”

    还是没人回答。

    时咎站在公园门口偷偷听里面的动静,在知道季山月和季水风过来的时候,他几乎是立刻就关注过来了。

    半晌,夏癸的声音出现了,她温柔地说:“季水风?”

    “啊?”一个女孩的声音懵懂地响起,随后结巴着说,“我,怎,怎么了?”

    夏癸说:“没事,看你身上都是伤口,多注意休息。”

    “好的谢谢阿姨。”季水风的声音非常局促和不安,似乎对这新到的地方感到害怕。

    一个男孩的声音说:“姐!别怕!以后我保护你!不会有人打你了!”

    季水风没回答。

    言威说:“好了,你们刚来,让夏阿姨带你们玩玩吧,家里、公园、附近都可以,明天沉长训练完我带你们去认识他。”

    季山月说:“好!”

    几乎听不到季水风主动说话。

    如果没有记错,季水风讲过,她当时和养母的大女儿打架后在医院住了很久,不负责的父母会带给孩子多大的心理阴影啊。时咎想得出神。

    “你怎么一直偷听他们讲话?”小沉皑冷不丁地出现在身后,无声无息吓时咎一下。

    时咎连忙对他做出“嘘”的手势。

    然而小沉皑只是冷脸看他一眼,便不爽地推门进去了,一句晚安也没有说。

    时咎心想:我惹他了?

    接连几天,时咎都一直在关注季山月的动向,但他们刚来不久,言威似乎并没有打算这么快让他们也投入训练,更多的时间是在屋子里聊天,或者夏癸带他们玩。如果在聊天,时咎基本就在门边偷听墙角。

    这几天的结论大概是,季山月看上去一切正常,但季水风的性格和记忆里的完全不一样,她似乎不太爱说话,也有点愣,叫她经常不答应,可能是常年在那种家庭被虐待的后遗症。

    姐弟俩也会到公园里来,季山月多数时间是看沉皑练习,而季水风多数时间是一个人呆在湖边,她格外喜欢看湖面,一坐就是几个小时,临近走的时候季山月会去叫季水风,通常季水风都会很久才回应。

    生活在那样的家庭里,发生了那样的事,又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这样的性格表现是可以被理解的。倒是季山月小时候和长大后没什么区别,没心没肺的。但是……那个时候攻击沉皑的季山月似乎不是这样的性格,他的眼神都跟平时不太一样。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刚好是晚上言威已经看过了今天小沉皑的训练成果,公园怕是不会有人再来了,于是时咎就又站在门边听。

    夏癸的声音:“还习惯吗这段时间?”

    季山月说:“习惯,我喜欢这儿!安静。”

    夏癸继续说:“有什么住不惯的要说哦。”

    季山月:“好!”

    夏癸:“季水风呢?”

    ……

    夏癸又问了一遍:“季水风?”

    季水风的声音才猛然传来:“啊?”

    夏癸也不恼,柔和道:“没事,慢慢来。”

    季水风小声道:“好的。”

    “轰——”

    什么东西倒塌的声音,时咎当即转头,看到黄土边缘的围栏被小沉皑硬生生打塌一段,但他表情非常平静地转身训练,好像刚刚那也是他训练中的一环。

    于是时咎继续偷听。

    夏癸说:“如果有不开心的事告诉阿姨,说不定阿姨可以帮你们。”

    季山月说:“我没有不开心的事。”

    季水风:“……嗯。”

    夏癸:“你们这两天和沉长相处得怎么样?”

    季山月说:“他不爱说话。”

    夏癸笑了一下,笑得很好听,她说:“训练很辛苦的,有时候会没有精力再多做别的事,回头你们一起训练,一起互相帮助就会熟悉起来。”

    季山月:“好!那我明天去给他买个小礼物吧?”

    夏癸问:“想买什么?”

    还没听到回答,时咎就感觉自己的胳膊被猛地一抓,接着整个人被翻过身狠狠按到了阴影里的墙上,“砰”的一声闷响,后背用力撞了上去,随即双手便被固定在胳膊两侧。

    熟悉的身影和味道,以及训练完尚未平复的呼吸与心跳,一点不差地涌过来。

    时咎一开始心里“咯噔”一下,以为被发现了,发觉是小沉皑后便放松下来。他不敢挣扎也不敢出声,怕被里面听到,便只能轻轻用气声问:“吓我一跳,怎么了?”

    小沉皑抓着他不说话,黑暗里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他握着手腕的手还在用力。

    时咎微微拧起眉,因为有些痛了,这小孩一天劲比一天大,最开始来的时候还能反手压回去,现在好像有点吃力了。时咎担心如果这个时候反制回去会弄出太大动静,就任他去了。

    黑暗里,空气流动的声音格外尖锐与冲动。那矮了半个头的人在气势上一点都不认输,就是死死抓着。

    那瞬间时咎感受到他的怒火了,从沉重的心跳、从急促的呼吸一阵一阵传来,但他不知道那怒火为何而起,便平静问道:“你要干什么?”

    黑暗中传来一声嗤笑,声音里都是攻击的音调,他说:“我也想问你要干什么?多少天了?偷听别人讲话好玩吗?”

    时咎无语,心想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又不是在偷听他的讲话,还是说他觉得这个行为不好,所以连带不允许自己有这样的行为?但说出来的话又变了:“我只是想知道新来这俩什么情况。”

    他说的就是实话,他得知道现在季山月和季水风的情况,特别是季山月的。

    哪知道这话到了小沉皑耳朵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只是偷听还好,说完这句话小沉皑就彻底被激怒了,他咬着牙不爽地说:“你又对他俩感兴趣了?以后是不是还要陪他们?跟他们玩?”

    时咎问号:“啊?”

    等等,他在吃醋。时咎立即反应过来,他微张着嘴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在对方的视角是,是不是明明之前说了他最重要,转眼来了俩新小孩,就对别人感兴趣了?

    他确实没有考虑到这一层。时咎只得道:“不感兴趣,闲得没事听听墙角罢了,另外你能不能放开我?”

    小沉皑还是愤恨保持了一会儿,直到时咎发出了“嘶”的倒抽气声才放开,他退后了一步,半张脸终于出现在了微光里,脸上的不爽藏都没藏。

    时咎揉了下自己的手腕,对小孩强大的占有欲有些无奈。几岁的孩子还处于圈地盘的阶段,最开始是母亲,后来是最亲的家人,再长大就是自己的玩具、朋友、恋人。但沉皑这几岁的小孩子的心思跟他明显不可能一样,现在的沉皑,对他顶多是出于对类似玩具、朋友一样的占有。

    虽然手放开了,但小沉皑没有打算给时咎让路,就把他堵在这个小小角落里,盯着他,气鼓鼓的样子给时咎看笑了,他想抬手去捏小沉皑的脸,被躲开,只听小沉皑冷漠说:“你要闲得没事,明明可以找我聊天。”

    明明这一年多都是这么过来的,为什么来了别的人就变了?小沉皑越想越气。

    时咎望天,叹气:“你的训练任务这么重了,我怎么找你聊天?”

    小沉皑似乎更生气了,他往前走了一步,又逼近时咎,咬牙说:“那我可以少练会儿!”

    时咎觉得不能这么继续说下去了,这小孩说话显然开始不管不顾了。这让他很难办,不想让小孩子不高兴,可沉皑又难得可爱,自己和长大后的他绝对不会有这么直接的对话的,最多在时咎给出第一个回答后,就“哦”一下结束了。

    逗下小孩吧,一会儿再哄。时咎忽然间笑了一下,小沉皑冷漠看着他,于是时咎点点头,开玩笑般说:“可是那样你会被你的言叔叔骂哎!”

    对方沉默片刻,郑重道:“挨骂就挨骂,陪完你再说。”

    得,被逗的到底是谁?时咎只觉得自己的心跳突然有点不受控制加速,“砰砰”的在耳边,自己都能听得无比真切,又很快被他压下来。疯狂安慰自己说小孩子说话不过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真心为他付出说的实话,不要多想了,不然会很像有什么特殊癖好。

    第90章 记忆里的公园(6/7)……

    虽然很高兴听到他这么说话, 无论出于哪种心态,被他圈进自己的地盘,成为他的占有欲对象也是件让人心情愉悦的事。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在于,照顾他的心情可能会错失很多有用信息, 但季山月和季水风的信息他不能错过太多。

    这难办了,怎么沉皑小时候这个样子啊?

    思来想去, 时咎先答应了,因为他忽然发现不管是眼前这个小孩, 还是二十年后的沉皑, 将真心实话说出来的时候, 都让他没有还手之力。

    小沉皑终于退步,让出了通道供时咎走出来。

    “所以你现在是不是该去休息了?”时咎松了口气问。他往前走了几步, 环视公园, 已经不早了,再不休息就睡不了多久了。

    哪知小沉皑一把扯住他的衣服, 阻止他走远, 在时咎转头疑惑的目光里, 眼神坚毅地盯着他说:“我再练一次攀爬,你帮我记时间。”

    时咎觉得这是完全没必要的事,但还是答应了,半分钟的事。于是两个人又走到那片黄土里, 假山下。

    时咎朝他示意说:“那你要快一点, 我倒数三秒, 你就冲,好吗?”

    小沉皑冲他点头,做好了准备的姿势。

    时咎轻声:“3。”

    “2。”

    “1。”

    “冲!”

    小沉皑飞一样窜出来, 直接贴上了假山,速度快得比第一次看到不知道灵活了多少。看到他这攀爬的速度,时咎才惊觉当时他们在洞穴沉船里攀爬时,沉皑应该是完全为了顾及他才慢慢爬上去的。

    一手接一脚,小沉皑一秒都没有停顿,爬到十多米高的位置按理说还会有一个一跃而下,翻滚落稳的姿势,但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当小沉皑就差最后一步到达顶端的时候,他没抓稳,整个人直直从上面腾空掉下来了。

    时咎在下面看着,只觉得自己心脏被猛揪了一下——这山很高!他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刚好在小沉皑快要落地的瞬间接住了他,顺势往前翻滚来缓冲掉下来的力。

    两个人滚了很多圈,时咎一直把小孩固定在怀里,怕他受伤,直到两个人撞到边缘围栏,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痛得时咎眼冒金星,但还好是他的身体先撞到。时咎龇牙咧嘴还保持着死死环抱着小沉皑的动作,先安慰性地摸了摸他的头,再把对方从怀里扯出来。

    “没事吧?伤到哪里没?”时咎问,焦急的眼神落在小孩脸上。

    然而,小沉皑从他怀里探出头时,一点表情都没有,可以说是相当平静,同时也相当不自然地、重重地、点了下头。

    时咎当下就知道自己被耍了,这小孩是故意的,他就是要让自己去接他!

    心机重得不是一点半点!

    这下时咎真的咬牙切齿了,身体的疼还没消失,心里的恨又涌上来了。他维持着坐在地上双手环抱小孩的姿势,露出一个又痛又强装微笑的难看表情。

    他很痛。小沉皑脸上很快就出现了愧疚,他连忙从时咎怀里站起来,有些脸红地说:“对不起。”

    时咎只能叹气,装做无奈:“没事,只要你安全就好。”

    小沉皑震震地看着他,愧疚的神色更浓了,他沉默一会儿,埋头说:“我好像,把你眼镜链扯坏了。”

    嗯?时咎立刻抬手去摸,才发现刚刚不知道是哪个环节,自己眼镜的链子已经不见了,断了一头,链子上的珠子也都掉了,掉到黄土里,现在看过去,一个也看不着。

    时咎伸手去捏他的脸,并且成功捏到,他轻声说:“不重要,我之后重买就行。”

    小沉皑微微抬头,不确定道:“你不生气吗?我是故意掉下来的,而且你的链子……”

    闻言,时咎实在忍不住,笑出来了。怎么还有人承认自己故意的承认得这么光明磊落啊,故意掉下来,又不小心扯断他的链子。

    时咎柔和说:“我说了,你安全就好,其他不重要。”

    小沉皑似乎也觉得自己过分了,他一咬牙,说:“对不起!就是不喜欢你那么关注别人!”

    哎……

    时咎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很适合带小孩,瞧这带出来的孩子。他抬手摸小沉皑的头发,真的无奈道:“我不关注他们,我只关注你。”

    接着,时咎看到小沉皑的脸肉眼可见地红了。

    时咎麻木道:“沉先生,你脸红做什么?你这样搞得我真的很想欺负你。”

    原以为他会怒气冲冲说点什么,结果,小沉皑的手拽紧了他自己的衣角,说的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小声又快速地说:“那你快点!”

    时咎彻底惊呆了:“……啊?”

    小沉皑突然转身一溜烟跑了。

    时咎还没从震惊里缓和出来,正当他要站起来,小沉皑又从屋子里推门出来了,他急急忙忙跑过来,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张纯白的硬纸。

    他又在原地坐下来,开始认真捣鼓那张硬壳纸,折叠出几道折痕,又按照某种排列方式全部拼接在一起,最终折成了一个小盒子。

    时咎看他认真的神情,问他:“你折这个做什么?”

    小沉皑朝他挥了挥手,他的手捏成拳头,好像在展示拳头里有东西,但并不给时咎看,随后他把拳头里的东西轻轻放到刚叠好的盒子里,又盖上。

    小沉皑认真说:“折这个放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他四下望了一圈,皱眉说:“不知道藏哪。”想藏一个除了自己一定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

    时咎没在意,平静给他提建议说:“如果找不到地方藏,可以埋土里。”他想了想又接了一句,“重要的东西的话,埋在土里也代表深藏在心。”

    小孩似乎觉得有道理,但又觉得不太好,他依然皱眉问:“那埋土里脏了,以后送出去,人家还要吗?”

    时咎伸了个懒腰,抬头看这已经黑得快要滴下来的夜色,心里叹口气想,这孩子明天早上八成又是一副困倦的样子来训练了。

    小沉皑催促:“回答我!”

    时咎低头垂眼,心里只想着怎么让这小屁孩快点去休息,于是敷衍道:“为什么不要?重要的是心意不是物品本身。”

    小孩沉吟片刻,将那个硬纸做的盒子塞到时咎手里,警告说:“那我挖个坑把它埋起来,你先帮我拿着,不许打开不许看!”

    “嘁,谁要看……”时咎感觉自己的脑子突然不受控地眩晕,笑着笑着脸就僵硬了——他反应过来了。

    那小盒子拿在手里,手稍稍偏移一点重心,里面的东西似乎就在来回滚动,它很轻,轻得快要感觉不到。

    刚刚一直没有在意,一是想着他到底什么时候休息;二是之前见到这个小盒子时,因为时间太久,早已不是纯白色,轮廓还歪歪扭扭的,所以没认出来。

    小沉皑拿双手挖坑挖得很认真,头也没抬。但时咎只是愣愣地看着,他感到自己的呼吸突然完全不在拍子上,混乱得一塌糊涂。

    挖了很深一个小坑,小沉皑转过头把小盒子从时咎手里拿过来,拿走的时候发现时咎在发愣,还警敏地问:“你没看吧?”

    时咎僵硬:“……没看。”

    小孩这才满意回头,把小盒子轻轻放进坑里,又一点点埋起来,拿土去填平。

    时咎感觉自己的手指不自然地蜷缩起来,那晚的记忆全部奔涌而来。

    他没注意到过,他怎么能没想到?时咎的手不受控般摸了下自己的眼镜,那一侧断掉的链条只剩一根线了,原本是有很多小珠子的,虽然基本都是透明的塑料珠子,但有一颗不是——是他特意为了搭配镜框的颜色而去选的一颗真正的蓝宝石。

    他当时只是觉得眼熟,因为那个时候眼镜在家,也没有被扯断,蓝宝石完好无损,所以完全没有朝这个方向想,不可能这么想的。

    他不知道他俩的渊源,他没有记忆,他不记得沉皑是谁,不记得他们曾经发生过什么,但沉皑全部记得!沉皑记得这两年他们发生的所有,因为这是沉皑的过去,却是他的未来!

    在那个不知情的当下,他从未来回到了沉皑的过去。

    所以一个几乎没有情绪的人,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依然情绪汹涌地问出了那句:是你?

    但过去的自己却全然不知。

    原来,原来……

    时咎突然感觉有些喘不上气,他由坐着变为跪着,往前走了两步,死死盯着那个刚刚被小沉皑填平的坑,再抬头,看向那双清澈的深蓝色眼睛,声音有些颤抖,也有些急切地说:“等你长大了,如果遇到你爱的人,能不能把他带来这里,把这个东西挖出来送给他?”

    小沉皑一下愣住,没反应过来时咎在说什么,等他将这句话理解好了后,他有些懵地说:“我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啊,我只是担心埋土里,到时候挖出来都是土,他会嫌弃……”

    “他不会嫌弃。”时咎打断道,“他会知道的。”

    说到这,时咎想给自己一巴掌,因为他想起了自己当时说的话,他说出“埋了多少年的东西也敢往我手里送”这种混账话!现在回想起来,他都不敢细想沉皑当时的表情。

    沉皑当时在想什么?难怪,难怪他当时表现那么反常,莫名其妙要来公园转转,要走了却又倒回来说他在这儿藏了东西,问他藏什么他还说不知道,现在想来,他的一举一动都不对劲!他从一开始就在蓄谋着把这份深藏的礼物送出来!

    他当时说:喜欢就送你了。

    他还说:不想要也可以还我。

    多莫名其妙的一个夜晚,多匪夷所思的一系列行为。

    在这之前,时咎一直觉得现在小只的沉皑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再对他说喜欢、说爱,都可以是另一种意思,可以是另一个身份,但他从未想过这个小孩会把这些东西记下来、藏起来,当作自己真正的心事,在这个夜晚埋进土里。

    当时自己还调侃他埋了多少年的时候,沉皑如此认真地回答他说:二十年。

    这埋的哪是蓝宝石,分明是他埋了二十年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