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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1章 第 321 章 好消息

    经过乌什县时, 朱家接待林泽时跟上次截然不同,礼貌客套且有明显的疏离之意,林泽知道他们父子俩已经明白该怎么跟他这个通判相处。

    双方手里都握着矿山,保有一股敌对意识才是皇帝希望看到的。若是大家一团和气, 京都那边定然还会派人来, 到那时候使出的手段也不会像林泽这般温和。

    在乌什县停留一天, 林泽在第二天中午抵达矿山脚下的狗儿岭。

    原先村子外的一大片荒地全都被清理干净,营帐和简易的木头草房林立, 被一座水泥和石块垒成的矮墙围起,墙上还嵌入一根根削得尖锐的木条。

    房屋大多以泥土混合简易水泥砌成,墙面上插着尖尖的木刺,几间茅草房错落其间, 唯有主事官员所住的几间砖房稍显齐整。

    此地人来人往, 川流不息。运输的马车、骡车络绎不绝,车上满载着从四面八方运往山上的物资。车轮滚滚, 扬起阵阵尘土。三人为一组的巡查队顺着不同的路线巡查, 既是预防有贼人进来偷盗粮食物品,也是监督干活的人不得偷懒懈怠。他们目光警惕地审视着周围的一切, 确保这繁忙之地的秩序与安全, 处处皆是一片繁忙而有序的景象。

    林泽跟着虞伯钧、孙霖转了一圈查看这个指挥部兼物资中转站的建设情况。

    看完后林泽对他们的工作表示肯定, “过两日我再进山瞧瞧矿上的情况。”

    孙霖颔首, 随后告退。

    虞伯钧等周文禄也出去后, 从怀里拿出一封信, “莫将军昨日遣人送来。”

    林泽一喜, 马上打开细看:清珩小友展信安,有些时日不通音信,听闻贤弟在保宁府诸事顺遂, 愚兄甚慰。贤弟此前差人送来的第一批毛衣,已顺利送至军营,将士们皆赞其暖和。

    今有一事告知,先前与贤弟有过交集的那兀术,遣了亲信给我递话,欲与贤弟做笔买卖。我已着人多方查证,消息应当属实。那兀术之意,是想将明年夏季的一大批羊毛卖与贤弟。贤弟且思量一番,此交易可行与否?望速回信告知愚兄。

    虞伯钧等他看完,“可是柳头县有消息了?”

    林泽摇头道,“不过也是个好消息,那兀术要卖一批羊毛给我。”

    虞伯钧帮忙分析道,“莫将军那边愿意递这个口信,定然是认可此事。等咱们这边硫矿能大批量制成火药丸子,蛮人的铁骑便有了应对之法,想来收回柳头县指日可待。”

    林泽这一次并没有露出一丝喜色,反而看开了似的:“能不能打还得看莫将军那边。”

    虞伯钧看林泽情绪不高,猜测是因为柳头县收复迟迟没有消息,心里不舒服,于是便专门挑些高兴事说,“嘿,你晓得不,京都和江南道那边都学你用了新式纺织机,但是他们做出的东西都没有咱们保宁府的物美价廉,那些客商消息甚是灵通,差不多都跑来咱们这边做买卖了。”

    林泽轻轻点头,抬眼看他,“我这边暂时不需要你陪着,外头事情多,你先去忙活吧。”

    林泽少有地没有跟虞伯钧分析里面蕴含的道理,反而下了逐客令,虞伯

    钧临走前犹豫再三,还是劝道,“你近来似乎疲倦异常,开矿的事急不来,眼下各组人马都有条不紊地干活,你也该歇歇。”

    “嗯,放心吧,我会注意。”林泽抿唇道。

    等人离开,林泽向后仰去,头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莫畏天愿意做这个传话人,显然不会仅仅是处于要跟自己打好交道的原因,不管怎么样,自己也该投桃报李。

    有钱大家一起挣,没什么不行的,商品不流通就是个死物。等会捋清楚思路再写封回信,让莫畏天找机会跟那兀术确定交易的羊毛数量、交易地点、交易方式。

    将这件事做了初步安排,林泽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烦躁,起身去里间的床榻上躺着。

    “累吗?我有什么担心的事?”林泽进入空间,盘腿坐在地板上,眼睛没有焦距地扫过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角角落落。

    “哦,提升太快了,在保宁府的权势名声越来越高,远离京都,就算勤快汇报自己的工作,领导真的会信吗?要是陈辉鸣疑心,最好的结果就是将他明升暗贬地调走,运气不好估计…嗯…无情最是帝王家…”林泽面无表情地自言自语。

    “权力的游戏太TM难了,山脚的时候铆足劲登顶,真正登顶后整日提心吊胆,这么高摔下去,不死也残。哎…真有那一天,陈辉鸣不知道能不能给个机会让自己圆滚滚地下山。”林泽吐出一口浊气,去货架上弄了几瓶啤酒和花生米出来。

    后面又想起那些农户们发自内心、又充满希望的笑,林泽觉得自己没法原地掉头下山,他甚至已经看到一个新社会力量在慢慢发芽,林泽突然理解‘死得其所’一词。

    “没关系,向前走。”林泽举起啤酒瓶对着店门外凝固的阳光道。

    喝到有点头晕,林泽就去后面小隔间躺着。睡了长长的一觉,林泽没定闹钟,自然醒来后还缓了半个小时才出去。

    “大人醒了!”耳边传来一道急促又明显压着嗓门的声音。

    虞伯钧、孙霖、周文禄连忙围过去查看林泽的情况,胡子花白的大夫正搭上林泽的手腕。

    林泽一点点睁开眼,意识已经太久没有这样离开身体,他适应了好一会。

    这时候大夫已经把脉结束,“大人此前是心神俱惫,如今神元具回,已无大碍。老夫再去开个凝气养神的方子给大人服用三日。”

    虞伯钧催促道,“赶紧去,都用上好的药材。”

    周文禄小心问道,“大人您感觉如何?”

    孙霖是三人中跟林泽相处时日最短的,这种时候也不好开口,只留在房间里听着。

    “我没事,估计是前儿赶路太急,又淋了点雨。”林泽示意自己没什么事。

    “你从昨日下晌就睡到现在,你晓得不?一天了。”虞伯钧五分欢喜五分气恼,昨天他明明都特意叮嘱要保重身体。

    “你昨日叫我好好歇息,我这不是好好睡一觉吗?好了,真没事,有些饿了,去弄点吃的给我吧。”林泽笑道。

    “大人没事就好,您是咱们的主心骨,可得爱惜身体。是咱们这些人没用,若能替您分忧,何至于让您累倒。”周文禄歉声道。

    “我没事,现在有点饿。你们出去忙活吧,我一会吃完也出去消消食。”林泽道。

    周文禄和孙霖见林泽下逐客令,不敢多留,行礼后离开。不过虞伯钧就不是林泽三言两语能打发的,这人一直盯着他吃完饭又出去散步,期间有人想跟林泽谈点公务都让虞伯钧推回去。

    “不是火烧屁股的急事,过几日再来跟林大人说。”虞伯钧板着脸道。

    林泽由着他,反正事情总有,缓几天也没事。

    这种半工半休的状态过了小半月,虞伯钧才算放松对林泽作息的强制性要求。

    “来人,准备一下,明日进矿山。”林泽得到自由后,迫不及待下令道。

    因为张木、赵石青、曾云他们已经要开始冶炼第一炉铁石矿,林泽在他们过来主持工作前召开了一个技术组高级会议,把他从化学资料里学到的两个冶铁炼钢的化学方程式推算出来的配方交给了他们,剩下的一切都靠他们自己摸索。

    比如怎么建造能让化学方程式顺利发生化学反应的冶炼炉,多少温度是出钢率最高的……

    赵石青等人经过这一个多月的摸索,试探了不知多少种方法,三天前派人传来好消息,他们搞出了一种低温炼钢炉,林泽听完整个人都激动得麻了。

    要不是虞伯钧、孙霖和周文禄三个咬死不松口,以下犯上也不许林泽才休息七天就进矿山,林泽早就收拾包袱走人了。

    第二天一早,林泽换上一身轻便的衣服带着一队人上山。

    虞伯钧指着跟前的滑竿,“上去吧,孙大人随行护送。”

    林泽看着这个滑竿,脑子里一下子就冒出当年北山书院组织他们上山听禅时,夫子和院长吴序就是坐这玩意上山。

    “大人请!”孙霖也不敢让林泽大病初愈就走好几个时辰的山路,上回他虽然没作声,实则也怕林泽出事,自己这趟不仅没功劳,还得受牵连。

    “诸位思虑周全。”林泽还能怎么办,微笑着坐上去。

    四名御林军护卫稳稳地抬起滑竿走在队伍中间。

    路上,林泽偶尔能下来走一回,做滑竿真累人。林泽只能假装睡着,实则躲进空间里。

    下午时分,林泽终于来到大变样的矿山。铁矿在更里面的位置,林泽最先看到的是之前找到黄铁矿的地方。

    只见一座座用木架支撑的矿口,矿工们手持铁镐、铲子弓着背在五六米深的竖型矿井里挥汗如雨,负责搬运的矿工则是背着藤编篓子顺着木梯上下,将矿石运到矿口旁的平地上,有一群人拉着斗车把矿石又运到冶炼的地方。

    负责黄铁矿的是苏大角、张木等工匠和管事都跟林泽见礼后,由苏大角和张木陪同在左右向林泽介绍矿山的事,“大人,这一段的黄铁矿品相好,照着您之前的法子很容易就练出纯度较高的硫磺,烧出来的黑铁再运到后面的冶铁炉子里。”

    林泽去看了冶炼黄铁矿的反应炉,用煤饼包裹黄铁矿并堆垒起来,外面用泥土夯实并建造熔炉,每炉的石料和煤饼都有千斤左右,炉上用烧硫黄的旧渣掩盖,炉顶中间要隆起,空出一个圆孔。燃烧到一定程度,炉孔内便会有金黄色的气体冒出,然后用预先烧制好的中部隆起、边缘往内卷成像鱼膘状凹槽的盂钵覆盖在炉孔上,硫黄的黄色蒸气沿着炉孔上升,被盂钵挡住而冷凝成液体,沿着盂钵的内壁流入凹槽,又透过小眼沿着冷却管道流进小池子,最终凝结而变成固体硫黄。

    此外,林泽重点查看了安全措施还叮嘱苏大角等人,“务必要让旷工们吃饱,生病了尽力救治,所用银钱记录在账目上。”

    苏大角、张木和几个管事的都点头,这话林泽已经说了很多次,旷工损失过快,影响开矿,要注意细水长流,而且鼓励那些保护矿山物资设备的人。

    看过黄铁矿,林泽歇了一晚,第二天出发去发现铁矿的地方,约莫四个小时后,他见到了一直等着的曾云、赵石青。

    等他们并一众工匠见礼后,林泽在屋子里歇口气就赶去炼钢炉处。

    赵石青面容虽然沧桑不少,但眼睛却亮的很,“大人,咱们改进的这种炉子建炉非常简单,但是能练出您所说的钢!只可惜这炉子连续使用十次后便不能再用,需得停下炉火将底下的渣滓掏干净才能继续用。”

    林泽看见平地由一个的圆形炉坑。在圆炉的周围挖了一个长方形缺口作为炉门。在炉底上用砖砌成圆形的炉缸,听赵石青说是用来提高炉温的。此外还有通风口、装料口、风箱等。

    林泽只能听个囫囵,等赵石青和工匠们满脸骄傲的介绍完后,林泽转头就问曾云,“炼出来的钢能打制出我给你说过的火铳吗?”

    曾云非常肯定地点点头,“大人,小的不敢说一定,但把握很大。”

    这话让林泽放心了,“一尺长?”

    曾云想了想,“最长一尺。”

    林泽拍了拍他的肩膀,“等你好消息。”

    三十厘米左右能用钢制子弹的火铳,林泽非常满意。

    第322章 第 322 章 一把枪

    林泽在矿山上待了五天, 其中三天是听取两边矿上主要负责人的事务汇报,并针对目前情况做出明确指示。这些都是有经验的,林泽着重强调不能随意处置矿上的犯人旷工,另外就矿山的安全措施要定期检查。

    “本官择日名保宁府水泥作坊送水泥粉过来, 矿山主要运输路线铺上水泥轨道, 辅以吊轮等物, 山上、山下运送物资更为便利。”林泽最后道。

    在场众人无不欢喜,如此一来, 大家在矿上的日子能好过不少。吃喝一应物品都能早些送上来,他们跟着林泽做事,受其影响,遇到一些事也开始琢磨如何用器械解决, 矿上的工匠也爱往这个方向钻研。

    处理完公务, 林泽后面两天几乎都待在曾云的打铁房里,听他说怎么制造一把钢铁的火铳。

    “大人不知, 若是没有您将火药粉弄成火药丸子的法子, 即便是精钢所做的火铳没有从前那些一不留神就将自己炸伤炸死的事情发生,也没法将弹药射得足够远。”曾云打铁休息的间隙, 一边喝水一边解释道。

    “原来如此。对了, 我一直有个疑问, 咱们这点火法子能不能改进一二?用引线点燃实在有些废功夫, 本官想着若是能在火铳上做个装置, 用手一压便能将里头的火药丸子点燃可不方便?”林泽这两天一直在琢磨火铳的使用更加向现代的枪支靠拢, 一步到位显然是不靠谱的, 但是林泽记忆中在很多民国时期的战争片里,已经有不需要点引线的火铳。

    这问题令曾云哑口无言,他如今满脑子都是赶紧把精钢所制的火铳打制出来, 再装上精钢弹头和火药丸子,试一试这把诞生在他手中的新式火铳的威力如何?能不能远超旧式火铳二百步的距离。

    “大人您所说的改进之处令曾云眼前一亮,若能像您所说的点火法子,火铳可与神兵利器相较一二了。”曾云将林泽刚才的话在脑子里又琢磨一番,绞尽脑汁地想,但是没有头绪。

    林泽手里捏着一小块曾云这段时间打制做出来的枪管,曾云没有见过现代的好东西,林泽不怪他答不上来。

    林泽漫无目的地随意扫视,突然定在铁匠炉旁地上的打火石上,顿时灵光闪现,“能将引线的点燃法子改进成打火石一般,将其置于火铳内部,比如下边这里,在外面进行按压,便能使得燧石打着火,从而将里头的火药丸子点燃。”

    林泽几乎是一边比划一边说,而且越说越觉得可行。林泽不懂现代的枪支,但是他猜测原理应该都是大差不差,只是着火的方法更加科学高效罢了。

    “大人您简直!简直令小人五体投地!”一开始不愿意多想的曾云蹭的就坐不住了,一把抓起地上的打火石,越看越激动。

    林泽看他这样子心里应该有些想法,这个新式火铳几乎所有的技术难题林泽都帮他解决完毕,要是再弄不出一把新式的火铳,林泽就该怀疑曾云神匠传人是否徒有其名了。

    这样的火铳才是林泽真正能别在裤腰带上防身的,要还是旧式那种,打一枪得自己点个火,对林泽来说太鸡肋了。

    等曾云把东西弄出来,试验过射程后,林泽准备将自己空间的望远镜拆出来,改成瞄准镜装上去。这才是他真正要的自用版火铳,就算是陈辉鸣那份,林泽也只打算给没有瞄准镜的阉割版。

    第六天,林泽率领队伍返回山脚下的指挥部。提心吊胆、望断脖子的周文禄一见到林泽赶紧上前问好,又悄悄打量他的精神状态。

    周文禄这几天一直惦记着山上的林泽,他这才转投明主,看中的也是新任通判大人年轻、前途远大。进矿山的路那么难走,万一有个好歹,周文禄真是欲哭无泪了。

    不过幸好幸好,菩萨庇佑,平平安安回来了,什么都没少。

    “大人,您一路辛苦,先回屋里歇息歇息,虞大人这两日去县城护送物资,晚些才能回。孙大人安好,诸位兄弟肚子都饿了吧?厨房那边已经备好饭菜酒水,只等大伙回来了。”周文禄极为周到地照顾上每一个人。

    “孙大人,文禄既有事先准备,那你带着弟兄们好好吃一顿。”林泽道。

    “多谢林大人。”孙霖拱手道。

    林泽回到自己的屋子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才去吃饭,这五天确实累人,矿上条件有限。林泽四天没洗澡,简直是个移动的臭味剂。唯一欣慰的就是现在才三月中旬,这边的气温不高,否则林泽都能被自己熏吐。

    狗儿岭这边的饭菜还算可以,因为林泽亲自坐镇,山上山下的物资都是可以有保证的。

    吃完饭召见中层管事开个例会,林泽听取各小队近半月的工作情况以及后半月的工作内容,把任务交代下去,就让大家散去。

    一回生两回熟,现在不仅是衙门那边的人知晓林泽的工作作风,就连矿上新来的一些管事也清楚了。大家除了一开始有些不适应,发现这样更能各司其职、互不推诿职责后,大部分识字人都能很快接受,就算不识字的一时半会适应不了的都在用心学。

    总之矿山的管事,无论大小都有个小本子、短毛笔揣怀里。

    “大人,驿站的差役求见!”

    林泽倏地抬眼,“进。”

    “小人黑山县五里桥官驿驿吏王安拜见大人。”

    林泽颔首,“何事求见?”

    王安道,“大人,您的信函。”

    林泽接过,看了眼上面的字迹。

    王安:“大人若是没有旁的吩咐,小的告退。”

    林泽将信放在案上,“天黑路不好走,歇一宿再回去。”

    王安目露感激,再次跪谢。

    林泽起身走进里间书房。

    “谢伯父来信,难不成谢家出什么事了?”林泽不知所以,很快将信纸取出。

    “清珩贤侄如晤:

    近日京都朝野暗流涌动,有风声传入吾耳,闻者心惊,念及贤侄,忧从中来,遂疾书此信以告。

    传言沸沸扬扬,皆言贤侄在保宁府权势日盛,独掌一方大权,掌控矿山之利,又营纺织诸业,更有甚者,提及贤侄于保宁府广收人心。贤侄啊,保宁府地处边境要冲,为朝廷戍守国门,向为圣上所重,如此情形,难免惹人侧目,惹人猜忌。

    吾深知贤侄忠心耿耿,为朝廷兢兢业业,所行诸事或为一地之繁荣,为百姓之生计,然朝堂诡谲,人心难测,悠悠众口,积毁销骨。今圣上听闻此事,虽未有所动,却不可不防。

    贤侄正值年少,意气风发,前途无量,切不可因一时之境遇,心生怨怼。须得时刻揣摩圣意,多向圣上表露赤诚忠心,行事更要谨小慎微,光明磊落,以证清白。倘若圣上一时疑虑,对贤侄有所疏离,万望隐忍,勿要冲动行事,以年轻气盛而忤逆圣意。

    要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忠心不灭,往后自有东山再起之日。贤侄聪慧过人,定能明白吾此番苦心,审慎应对,保全身家,以待良机。

    望诸事顺遂,前程无忧。”

    花了十分钟将一页信看完,林泽眉心微皱,谢鸿铭信中所写并不是谢家出了什么问题,而是京城那边朝廷里近来流传着对他颇为不利的说法,提醒林泽小心行事,要是被调职或贬职千万不要有怨怼之心,以免惹圣上厌弃。

    虽然此前已经收到一些这方面的风声,但是收到谢鸿铭的亲信让林泽明白京都那边流言蜚语的严重程度远远不是林泽想象中那么简单。

    对于谢鸿铭所担忧之事,林泽已经过了提心吊胆、忐忑

    不安的时期。

    面对此局,林泽想出的法子就是:有权但不恋权、不越权。

    难民、农民、读书人、官僚他都干过,没有哪一种社会身份是能永享太平的。既然命运将他推到这个位置,只管往前走就是。

    想通之后,林泽也没有什么好悬心的,照例给大领导皇帝汇报工作进度、矿山、纺织工坊、水泥作坊的相关创新改进。

    第二天送信驿吏离开时,林泽将回信交给他。

    忙碌的日子过得飞快,一箱箱火药生产出来,林泽根据皇帝的指示运送到边境几个军营以及其他各处。每个月林泽都会返回府城一趟,带着周文禄和两个新收的年轻人去纺织工坊查看生产情况并进行账目盘算。

    盘账的事情主要由周文禄三人进行,林泽在矿上那边已经将自己的算账方法交给他们。这三个都是正经念书有秀才、童生功名的,加上林泽选人时专门考核过算术,跟着学一段时间很快就上手了。

    “大人,十里坡又变了样。您瞧,以前这一片都是碎石荒地,如今起满了房屋院舍。饭馆、小摊、脚店、各色铺子应有尽有。”周文禄掀起帘子朝林泽道。

    林泽顺着他的话看出去,果真又有变化了。上一次来还没有这么多人,现在的十里坡俨然成了一座新兴的小镇。

    “大人,您看,那座天仙醉酒楼外墙是抹了水泥吧?”周文禄发现自己一双眼睛都不够看。

    “确实是。”林泽含笑道。

    水泥作坊销路是石头打开的,在他的来信中林泽已经了解了大概,这小子确实敢想敢干,水泥凳子、水泥桌子这些桃花坪时期已经有的经典产品就不必说了。把水泥用在房屋装修上是石头从纺织工坊里的水泥路上得来的灵感,现在保宁府部分豪富和宦官人家已经流行起用水泥墙、水泥地。

    林泽每次都会留出两天时间跟林沐和石头好生团聚一翻,若是有收到家人的来信,便会在这时候拿出来给两人看。

    就在闲谈中,林沐跟林泽说了个事,“哥,我那边的工坊如今已有将近三百人。这个月花娘同我说,大家发现织毛衣时,一件衣裳的主体、领口、袖口、袖子各分人来织,比一个人织一整件更快。”

    林沐无意间说起来的话,林泽一开始没有太在意。一个人长时间重复做一件事,定会慢慢摸索出更加高效的方法。而林沐那边的织娘们正在做着细化手工作坊的分工,向着流水线生产的方向进步着。

    ……

    六月芒种,保宁府的初夏来临。

    “呼——”虞伯钧一身轻便的劲装,在新建的校场上打完一整套拳法。

    林泽绕着校场正好跑完二十圈,两人用干净的手巾边擦汗边往院子走去

    虞伯钧等气息喘匀了些,“我有个消息要跟你说。”

    林泽点点头,“嗯。”

    虞伯钧:“占着柳头县那个二皇子好像跟那兀术有过节。你知道的,他们那个可汗很喜欢弄这些养蛊一样的玩法,把亲生的儿子和认的那些义子放一块斗个你死我活。”

    林泽:“再多收集一些这个二皇子的情报。”

    林泽明白了,把那兀术和二皇子放一起挨着,估计就是因为两人有私仇。那兀术内部生存环境堪忧啊,难怪这么快就敢跟他做交易,实在是迫切需要增长力量。林泽也希望那兀术能帮他把二皇子干掉,尽快收复柳头县,大家在这场默契的合作中各取所需。

    林泽虽然没有向其他人显露过自己的着急,但是随着保宁府的工坊和矿山越发红火顺利,林泽的急迫感就越强烈,他不知道哪一天京都那边就来一道圣旨把自己调走。

    虞伯钧:“和那兀术的交易日还有十一天,莫将军那边遣人来递话了,他会派一支军中精锐护送接应。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林泽:“三天后你带一队人马同莫将军那边的人先摸清楚交易那片地方,我晚两日跟着运输队走。”

    这一次为了帮一把那兀术,林泽几乎没赚钱。刨去成本,那兀术的五千斤羊毛,林泽给他八百件羊毛衣。按照保宁府现在的市场价,一斤没有经过加工的羊毛能卖八十文钱,五千斤就是400两。一件羊毛衣最普通的款式要五百文,这是厂家直销的价钱,但凡倒一趟手就不可能是这个价。

    那兀术自然不只有五千斤的羊毛要跟林泽交易,就这点东西还不值得林泽亲自跑一趟。那兀术还有一批从波斯行商抢来的货品,里头值钱的有珍珠宝石、波斯地毯、各种香料、琉璃制品以及各种说不上名字的果实种子。

    货品他自己截留一部分,剩下的全都要跟林泽交易。种子他几乎没要,草原种不了那些东西。那兀术需要交换毛线、茶叶、瓷器以及粮食,林泽根据那兀术提供的交易清单的货品及数量,在回信时一一报价,双方来回磋商了三次才把价钱最终定下来。

    一开始那兀术要求交换铁器,林泽没有拒绝,但要用他们的好马来换。那兀术自己都缺,哪来什么多余的好马,只能说日后有机会再说此事。

    林泽同意了,并且要求那兀术把这些货品保存好,当面验货时如果有瑕疵,林泽会减价。

    虞伯钧想了想:“算算时日,陛下的信函该来了吧?”

    林泽看了眼远处蜿蜒的山路:“差不多了。”

    两人都没有猜错,京都的信使是林泽出发前一天来到狗儿岭。

    林泽接见后,让周文禄安排对方吃住。

    这次看信前,林泽有些犹豫,但不管如何,总归是要打开的,只见上面写道:

    开头惯例问候,下来第一句正文便是,“君臣相知,岂是外人所能臆测。”

    林泽唇角抿了抿,至少陈辉鸣现在的态度是对他有利的。林泽稳了稳心神,继续往下看。

    “朕知你心系柳头县,盼其收复。卿既有此壮志,朕必全力支持,许卿一诺,断无食言。”

    林泽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这话给他打了一剂强心剂。陈辉鸣这人心机深,做了皇帝之后更加摸不透,但是林泽知道他明确表态的事情从来不食言,这是他一个很明显的特质,也是一种人格魅力。做皇帝的,收拢不了人心便做不成大事。因而林泽最怕看到的含含糊糊的字眼,若是那样,就要小心了。

    信不长,到这里已经是尾声,“朕躬安善,卿宜珍重,诸事顺遂。”

    林泽平复情绪后,摊开信纸,开始给皇帝回信。先是写了最近保宁府的变化,接着把矿山这边的情况和产量等事情说清楚,最后是新式火铳的进度。林泽上次已经把图纸送到京都,陈辉鸣那边也在让工匠打造。

    回信完毕,让信使将其带回去。现在陈辉鸣和他往来书信,是皇宫大内专门的一支禁军负责。自打保宁府的名气被林泽弄出来的动静传出去后,许是京都眼红嫉妒的人太多,陈辉鸣来信说要专门派一支禁军送信,免得信件有意外发生。林泽也是从这件事中看明白,陈辉鸣心里是清楚这些工坊生产方式和技术的大作用。

    用知府梁万山的话说,保宁府能耕种的田地太少,一直在赋税上都是欠朝廷的,根本交不上足够的数。边境一有点风吹草动,或是年景不好,还得伸手向朝廷要赈灾粮。现在可好了,商贸繁荣,保宁府人多了,工坊、商铺多了。百姓挣到钱,官府收上税。若是顺顺利利,那今年还真不用向朝廷伸手。

    短短一年,令整个保宁府有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个功劳几乎都是林泽一人所立。怎能不让人眼红?唯一的办法便是让皇上跟林泽离心,把林泽贬下去,他们各家出招把人弄到麾下效力。有了林泽相助,就等于有了源源不断的政绩和财富,没有人能不为所动。

    把人弄死,那是蠢货才会做的事,自

    然是玩雪中送炭那一招才好收买人心。只不过眼下林泽风头正盛,没法雪中送炭。因而聪明人之间想了个好法子,大家联合起来把林泽独揽大权、所图不轨的流言先传出去。

    默默地关注一切的林泽又确定了一件事:没有人看过未来世界这个事实,让林泽可以隐藏自己。

    技术发展和生产力的提高需要一个很长的过程,至少林泽活着应该是看不见了。他需要做的就是小心地把控住一些东西的进程,不要太快。比如织布机的改进,林泽其实已经有想法,但是他并不打算告诉谁。

    通过这一次的实践,林泽发现并没有人会跟钱财过不去,他们都相当乐意去接受这种变化。大地主们手里的田地越来越多,没有田地的农户们生存艰难,若有个天灾人祸,嘉国内部马上就会乱。

    但是有了工坊,他们会发现这些没有田地的农户还可以去工坊里干活,大地主们能挣上更多钱,农户们也能有一条活路。能活下去的时候,大家是不想反的。

    想清楚这些事后,林泽恨不得将自己掌握的生产技术和知识都散播出去,让新的工坊遍布各地。但是林泽不能这么做,他现在还是要把技术交给陈辉鸣,由陈辉鸣决定怎么分配利益。

    将回信密封好,林泽将其交给信使。

    傍晚时分,林泽正好吃晚饭,门外护卫回禀道,“大人,曾云求见。”

    林泽一喜,肯定是火铳做好了,这下子他手里的饭菜都不香了,临走前还能听见好消息,“赶紧把人带来。”

    不一会儿,浑身潦草的曾云前来见礼,“曾云拜见大人!”

    林泽一点不嫌弃他身上一股臭味,亲自把人扶起来,“可是火铳做好了?”

    曾云连连点头,解下报复拿出一把锃亮的火铳。

    林泽摸了好几下,样子竟然跟现代的手枪很像很像。枪身手柄手柄这一半是用木头制成的,枪管那头则是精钢所制。底下有个扳机,上面有两个凸起会动的东西。

    林泽到底不够了解这些,把火铳还给曾云,勉强压着兴奋问他,“你说说。”

    曾云也是激动得不行,向来话少的铁匠,今儿却滔滔不绝起来,“大人,我、我从头给你讲。您此前所说用上打火石的点火法子它真的行!您瞧,上头的这两个东西我嵌了两块打火石进去。只需要用力按压底下的扳手,上面的击锤就会撞上击砧,两块打火石相碰,马上能将里头的火药丸子点着,最后将里头的钢弹打出去。小的试过很多次,这个法子十次有八次是能点着火药丸子的,钢弹打出去大都有二百米。大人!我、我成了!”

    林泽也乐得没法形容,但他是领导,不好在手下面前失态,勉强保持住冷静,“咱们去外头靶场试试。”

    曾云对自己的火铳很有信心,当即答应下来。

    林泽二话不说,马上让孙霖把校场清空,又让孙霖安排亲信记录火铳钢弹的射程。

    孙霖对这把新式火铳也很感兴趣,他护送林泽去矿上,是知道曾云在做这东西。

    “曾云,你先用一次,打前面那个百米的靶子。”林泽指挥道。

    “是。”

    曾云将一枚火药丸子和钢弹装进火铳,抬起胳膊,眯着眼睛瞄准靶子所在的地方,只见他食指用力一按,燧石撞击发出尖锐的“咔嚓”声,枪管里的火药丸子猛地爆炸,钢弹以肉眼可见的快速飞出去,枪口还冒着白烟。

    竟然击穿了藤编的靶子!

    在场之人无不惊愕,林泽是他们当中真正见过世面的,“去查看钢弹落在哪里了。”

    回过神来的禁军有些手慌脚乱地跑出去。

    此时,曾云呼出一口气,把火铳放下。林泽注意到枪托那里有字,“这里刻了什么东西?”

    曾云笑了笑,把枪托翻上来,“大人,您的名字。”

    林泽没想到这糙汉子还挺会,顺势接过火铳。

    旁边的孙霖搓了搓手,头一回舔着脸道,“大人,能不能给在下也试试?”

    林泽爽快道,“行,借你打一枪。”

    三人愣是在校场这打到天黑,一共打了将近四十颗弹头,确定射程在两百米左右,炸膛率近乎为零,燧石只有一次没点着,但是多按两下就行了。

    林泽心满意足地把火铳拿回去,并直接给了一个九品吏目的官职给他,另外赠送一套保宁府府城的一进宅院。

    而曾云需要做的是继续改进火铳并带出一批徒弟,将制造技艺传下来。

    “林大人,我们能不能有望配上一把?”眼馋许久的孙霖犹豫再三开口问道。

    他这话是有依据的,虽说火铳不能随意外流,但他是禁军的头目之一,如今又是守在矿上,身上有把新式火铳很合理。

    林泽想了想,“孙大人,咱们自己人,跟你说句实在话。本官只能保证若陛下应允,你是第一批拿到的。”

    孙霖一点没有犹豫就答应了,“就这样说定了。也辛苦你,曾大师。”

    这个是精钢制成的火铳,威力又是那样厉害。林泽这把前前后后弄了半年,孙霖知道急不来。

    曾云头一回被这么有身份的人喊大师,一时间都没敢应声,只能连连拱手。

    “还有个事得跟你说清楚,每一把火铳都刻有钢印,钢弹也是。”林泽提醒道。

    不然孙霖拿去一通乱杀,这锅他们可不背。

    曾云听得满脸感激,他一下子就想到了林泽要这么做的理由。

    “这是自然,规矩都照着您的来。”孙霖抱拳道。

    亲自招待曾云吃一顿大餐后,林泽明天要去送货,晚上还要加班加点加装望远镜。

    临走前,林泽跟曾云道,“你想法子改进火铳,让钢弹不用每打出一个就装一回,能连续发射。”

    曾云现在对林泽是忠心耿耿,把他的话当圣旨听,“属下听命!”

    第323章 第 323 章 一枪爆

    六月十六, 林泽按照约定,率领二百人的队伍来到约定的交易地点。

    蒙着面巾的虞伯钧站在他旁边仔细说道,“这一带地势平坦,视野开阔, 不容易被人躲在附近埋伏。莫将军的副将岳姚清领了五百人于一里外的山丘后接应。一有什么不妥, 他们马上赶过来救援。”

    林泽摸了摸后腰上别着的火铳, 原野的风有些大,虽然脸上有块面巾还是吹得他生疼, “咱们这边应当没有什么问题,那片石头地去探过没有?”

    那片地的石头有大有小,还形成了一个小土坡,林泽怕那兀术的人藏在里面伺机而动。

    “昨日我们两边各派五人进去搜过, 没有藏人。”虞伯钧道。

    林泽点点头, 转了个身朝西边望去,那兀术的人马已经出现在视野里。虽然还没走近看不清人脸, 但已经能大致将人影黑点数一遍, 那兀术也是按照约定带的人。

    不多时,对方马背上的旗帜有规律地挥动起来, 林泽这边也让手下回应。

    林泽骑着马在队伍的中间, 身旁两百护卫严阵以待, 皆着精铁铠甲, 手持长枪, 队列整齐, 枪尖寒光闪烁。队伍最前面是一车车那兀术所要交易的茶叶、毛衣、盐、瓷器等物。

    那兀术身着华丽皮袍, 貂毛镶边在日光下闪烁微光,腰束宽带,挂着锋利弯刀, 面容坚毅,双眸透着草原雄鹰般的锐利。身后两百骑士列阵而立,个个身形矫健,身着牛皮软甲,背负弓箭,马鞍旁挂着长短兵器。他们簇拥着数十辆驮马,马背两侧挂着沉甸甸的箱子,箱缝间透出香料的馥郁、宝石的华光,还有精心捆扎的上等羊毛。

    “鸟枪换大炮啊,半年多不见,发大财了。”林泽看着与从前落魄模样完全不同的那兀术,低声笑道。

    “啧。”虞伯钧翻了个白眼,懒得说,还不是林泽那琉璃珠的功劳?虞伯钧觉得这事林泽欠缺考量了

    ,真不该给那么大的好处。

    林泽知道虞伯钧一直耿耿于怀的是什么,因为这小子有一次喝酒有点上头后,接着那股劲私下跟他囔囔,‘到底谁是你兄弟啊,老子出钱出力帮你,连杯酒都是自己倒!’

    后来还是林泽许诺,让曾云给他用精钢打制一把枪头才算勉强过去。

    那兀术眼神很好,瞧着前面各个蒙着脸的汉人,心里想笑。不过他虽没有对面的人读的书多,但也是念过一些的,知道林泽这些人要脸,决不能当面嘲讽。他还想从林泽那得到更多的好处,思及此,那兀术仰起脸大喊道,“好久不见啊——俺让人把东西运过去,你们也一块——成不成——”

    虞伯钧看见林泽点点头,回应道,“一盏茶后摇旗——”

    话音落下,双方的队形开始变动。林泽这边负责将物资推到中间区域的人各自去到相应的板车旁。对面的人也一样,数十辆驮马由手下牵着缰绳站到最前面。

    一盏茶的时间很快就过去,双方旗帜同时挥动,前面运送物资的人员开始向前动起来。

    百来米的距离,虽然走得慢,但是二十分钟已经能让双方所有人都抵达指定区域。

    “人货分离——”

    “人货分离——”

    下一道指令准时发出。这个做法是林泽提出的,那兀术也同意。交易的每一个动作都要有明确的指令才可以进行下一步,以免中间出现误解的事。

    很快,林泽这边的二十人将他们拉的十辆板车上的货物依次卸下,全都分门别类堆放整齐。

    那兀术的人也一样,手脚利索地从马背上解开套绳,卸下一个个木箱和一捆捆羊毛。

    “清点货品——”

    “清点货品——”

    交易进行着,这一步花的时间比较久。将近一个小时后,双方人手才再次按照要求站好。

    “回装货品——”

    “回装货品——”

    这一步完成,双方都默默松了口气。从这次的整个交易过程,大家都能感受到对方的重视,定然是私下对参与交易的人员进行过不少的训练,否则也不会这么顺利。

    “双方归队——”

    “双……”

    突然一支箭矢从那兀术队伍后面射出,直接插进准备返回队伍的一个汉人的脖颈处,大量鲜血喷涌而出,温热的血液溅洒在空中,形成一片血雾。这名护卫瞪大了双眼,脸上的惊恐与痛苦瞬间凝固,手中木箱“哐当”落地。他的双腿一软,试图伸手去捂住脖颈处的伤口,却只是徒劳,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重重地摔在满是尘土与血水的地上,抽搐了几下后,便没了动静。

    他身旁的护卫,原本专注于搬运东西,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他的眼神凝固在战友身上,眼睁睁看着那鲜活的生命在瞬间被鲜血浸透。下一刻,他才猛地惊醒,脖颈处的寒毛直竖,条件反射般惊猛地扭头往后看去,试图捕捉那夺命冷箭的来处。

    但多年的严苛训练在此时发挥了作用,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内心的惊惶与悲愤,迅速扫视周边的同伴。他高声呼喊,挥舞着手,指挥众人向中间靠拢。护卫们心领神会,脚步急促却有序,以他为核心,借助板车和地上的物资进行掩护。

    这件事最震怒的不是林泽,反而是那兀术。只见意外发生的第一时间,他当机立断往林泽那边喊,“不是俺下的命令——有外敌——”

    随即抽出弯刀指挥心腹把射箭之人抓住,那人在队伍最后面,射出这一箭就已经暴露。还没等那兀术将人捆起来,林泽已经摔大队人马前去保护运送物资的二十人。

    双方只隔着百来米,那兀术担心林泽不信他,连忙让自己的部下往后退。

    “人我抓住了——你别冲动——”那兀术努力试着安抚解释。

    林泽黑眸似寒潭,冷声道,“不把事情弄明白,谁都不许走。今儿我就在这,看谁敢来!”

    “我来——那兀术,同我一起擒住此人——”

    一道粗狂的声音从石头坡后面响起,那座小石头坡上仿佛在混沌中恶煞降世的道口。刹那间,千名蛮人骑兵如汹涌的黑色潮水般,轰然涌现其上。他们个个身形剽悍,如铜浇铁铸,兽皮加身,袒露的胸膛纹满诡异图腾。双目恰似饿狼眈眈,凶光毕露。

    在队伍前列的人尤为瞩目,他身形高大,比周围的骑士更显魁梧。一头乌发狂野不羁,唯有双眸透着狡黠与冷酷,恰似寒夜中的饿狼。身着一袭黑色兽皮大氅,领口处用狼牙装饰,腰间悬着一柄宽刃弯刀。

    他□□的战马高大神骏,浑身漆黑如墨。此刻,说话之人持刀端坐马上,俯瞰下方,眼神中满是傲慢与征服欲,仿佛这片天地尽在他的掌控之中。身后的千名骑兵,以扇形散开,马嘶人吼,强大的气场仿若实质化的风暴,裹挟着无尽的危险与压迫感,似要将世间一切都碾碎在他们的铁蹄之下。

    “苏赫!”那兀术咬牙切齿,几近狰狞。

    眼下对方实力强劲,那兀术转头跟林泽道,“他是二皇子苏赫!我与他是死敌!你我联手!”

    这种情况下,林泽谁也不信。二皇子苏赫的骑兵队太过危险,林泽眼下才二百来人,必须拖到莫畏天的五百人前来接应才有一丝生还可能。这种开阔的地形跟蛮人骑兵对上,更何况对方人数还占优势,林泽近乎九死一生。

    “大人、侯爷,情形危急。你们现在往后走,咱们拼死拖住他们!”身边亲卫的声音带着嘶哑,却坚定有力。手中的武器不自觉攥紧,发生轻微的咯吱声。

    虞伯钧虎目通红,一把抓住林泽就要带他一起看准时机往回跑。

    林泽目光冷峻,从后背抽出火铳,不容置疑道,“杀一个蛮人不亏,杀两个有赚!听我号令,马上组好队形。一队用板车、货品组建防御之势,二队待蛮人过来,投掷火药丸子,三队四队左右杀敌!”

    苏赫见对面的汉人官僚竟然没有溃逃,反而迅速排好阵型,微微挑眉,不过在强大的实力面前,这都是小孩儿徒劳的挣扎罢了。

    那兀术深吸一口气,知道这种情况下林泽不可能放心他,只得喊道,“你我两边互为犄角迎敌!苏赫为人狠辣,他的手下很怕他,若苏赫不倒,他们会像饿狼一样追着我们不松口——”

    小石头坡上,苏赫挥刀仰天大喊,“儿郎们,把人宰了,回去喝酒吃大肉!”

    “呜嗷——”

    “呜嗷——”

    旷野之上,风声呼啸,小石坡上战马嘶鸣。眨眼间,骑兵裹挟着无尽的杀气,如黑色的钢铁洪流般汹涌奔来。

    随着敌人越逼越近,那股排山倒海的压迫感愈发浓烈。林泽周身的空气仿佛都被抽干,让人窒息,死亡的阴影如同一堵无形的墙,正快速向他推来。

    熟悉的,死亡的威胁。

    林泽薄唇紧抿,身姿挺拔如苍松,从怀里掏出火药丸子、钢弹装进火铳里。随即抬头看向前方,目光冷峻坚毅,紧紧锁住越来越近的敌军。

    林泽身着一袭玄色劲装,衣袂随风鼓动。眼看敌人奔至两百米射程内,林泽却依旧纹丝不动,他很清楚火铳的极限与威力,过早射击只会打草惊蛇。敌骑继续逼近,马蹄声震得大地颤抖,每一步都似踏在人心尖上。一百五十米、一百二十米……当打头的苏赫距他仅有一百米时,林泽动了!

    他迅速抬手、举铳,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般精准流畅。目光透过改装的瞄准镜,锁定苏赫,仿若猎豹盯上猎物。刹那间,火铳发出震天怒吼,一道火光喷射而出,硝烟瞬间弥漫。紧接着,只见马上的苏赫眉心爆开一朵血花,身体后仰,轰然落马,尚未发出一声惨叫。

    这突如其来的精准一击,让汹涌而来的骑兵队伍瞬间慌乱,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喊杀声也戛然而止。

    那兀术跨坐在高大的战马上,嘴唇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双手下意识地抓紧缰绳,指关节都因用力而泛白。一瞬间,他心中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寒意,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杀招。汉人的火铳已经厉害至此了吗?那兀术看向林泽的眼神里,满是震惊、忌惮与深深的恐惧。竟愣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当苏赫倒下,其余忠心部众在经过短时间的失神后,有一部分开始溃逃,另外一部分叫声震天,转头向林泽这边冲过来,要为苏赫报仇。

    林泽面无表情地迅速加火药、钢弹,“诸位兄弟迎敌!待莫将军的人马来接应,将他们全都杀个干净!”

    这话半真半假,接应的人是有的,但是还没到能杀干净的程度。

    苏赫的部下一方面害怕林泽手里的家伙什,一方面发现有接应的人后担心自己不及时跑就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那兀术眼前转机出现,一道道特殊的口哨声此起彼伏。

    就在苏赫这支部下冲锋之势有减缓时,再次准备好的林泽马上开枪继续爆头。

    他的枪法太准了,让本来就恐慌畏惧的骑兵们加快了溃散的速度。

    敌弱我强之下,虞伯钧带队冲锋陷阵,面对如此形势,苏赫的残部再也无法坚持,只能收拢剩余的人往回撤。

    那兀术趁机要追杀,林泽往那边的天空开了一枪,“停!”

    那兀术僵住身型,抬手示意手下按兵不动。

    咽了咽唾沫,那兀术强起精神喊道,“林大人有什么事?俺去把苏赫的人杀光给你我报仇!”

    林泽单手拿枪,一手提着缰绳驱马过去。在场无人敢动,那兀术瞳孔紧缩着渐渐靠近的林泽,浑身汗毛竖起。

    “你我合作,把苏赫的地盘分了。以柳头县并灵溪河一带归我,其他归你。趁现在没有反应过来,你我同时出手,事成之后,你给我将掳过去的汉人送回来,另外还要五百匹好马。若你能办好,日后咱们还能继续合作。”林泽淡淡道。

    那兀术又惊又喜,今日的交易当真是一波三折。他心里清楚林泽这样做也是无奈之举,苏赫的地盘林泽一个人吃不下。为了防止苏赫的儿子们还有死灰复燃的机会,必须趁这次将苏赫的人全屠一遍。柳头县这些地方林泽可以办到,但是草原深处的就得那兀术出手了。

    以灵溪河为界,那兀术还能拿到苏赫一大半地盘,这买卖是他赚到了。

    “一言为定!那些货物算我跟你赔礼道歉的。”那兀术鹰眼亮得吓人。

    第324章 第 324 章 故地归

    “林泽, 咱们是不是要带兵去攻打柳头县?”虞伯钧被刚才的事情弄得有些兴奋,一时间没有多想就把话说了。

    一旁提着刀的副将岳姚清欲言又止,若不是碍于林泽在场,就算是虞伯钧这个侯爷, 他也敢驳一句回去。攻打一座城不是小事, 虞伯钧即便贵为侯爷之尊, 也没有调兵遣将的权利。

    但是林泽不一样,以他刚才之威, 加上通判之尊,在这样千载难逢的机遇下,想要一口吞下这个大功是很有可能的。虞伯钧没有调兵遣将的资格,但是林泽身为通判是可以调动保宁府守备军。

    岳姚清心里替自己和莫畏天着急, 他们镇守边境, 却不如一个小年轻有能耐,如此干脆利落就把丢失的一大片疆土夺回, 可不显得他们过于无能?

    “军情大事一概要由将军定夺。岳副将, 良机稍纵即逝,我们立即赶去军营面见大将军。”林泽脑子很清醒, 刚才他一枪爆头虽然震慑全场, 但是出兵之事他再有别的选择时都不会自己去做。

    虽然苏赫一死, 草原的后援力量被那兀术牵制, 趁着势力出现真空时段, 一举拿下是最容易的。但林泽知道自己‘打响第一枪’拿下苏赫的人头已经是大功一件, 剩下的还想自己全吃下, 不是明智举止,兄弟、朋友、合作伙伴都得上桌吃一轮才有利于内部团结。

    “末将谨遵大人之命!”岳姚清暗地里松了口气,对林泽又有了新的认识。在完成如此惊人的壮举后仍能保持冷静克制, 又是这样年轻,岳姚清都不得不生出几分钦佩之意。

    虞伯钧有些沮丧,他知道听林泽的没错,但还是不甘心。

    “我跟你们一块去军营,请莫将军给我个机会。即便不能上阵杀敌,跟着一块去也好。”虞伯钧争取道。

    “你听大将军安排便好,切记不可私自行动。”林泽一概平时的口风,头一回主动帮虞伯钧参与到一场战事里。

    虞伯钧跟着他来到保宁府,小功不少,但是大功还没有,这次机会难得。收复失地不仅又军功还能得民心,很有必要拼一把。

    “好兄弟!”虞伯钧那股劲霎时高涨上来,多年夙愿终得遂,当真是畅快无比。

    快速商定好行动计划,林泽三人带着百来人骑兵队策马赶去军营,再派遣一支十余人的精锐前往柳头县、灵溪河一带监听动静,其余人护送运输队返回黑山县。

    临走前,林泽让护卫把苏赫的尸首带上。定好计谋后,各队人马当即动起来。

    林泽带着百名精骑风驰电掣,向着莫将军营帐奔涌而去。马蹄扬尘,衣袂猎猎,人人面上凝着坚毅。

    大半天的路程硬是两个小时赶到,岳姚清高举令牌,一路呼喊着,“紧急军情,速速避让——”

    听到此声,看到来人,军防营处仿若被触发的机弩,瞬间紧绷。守门士兵训练有素,眼神一凛,迅速两两一组,分列两侧。一人弯腰,双手扣紧栅栏底部木栓奋力一拔。另一个同伴配合默契,双臂使力将沉重的栅栏往旁侧推开。

    负责营门的士卒亦是疾步向前,侧身、抬手,宽厚的门板在肩胛推动下轰然洞开。其间,有经验老卒高声呼喝,指挥众人疏散,原本在道路上忙碌的杂役、换岗的军士匆忙闪至路边,低头躬身,为林泽他们让出一条笔直、通畅的通道速达中军大帐。

    “岳姚清不是去接应林泽了吗?怎么会有紧急军情,难不成五百多精兵让那兀术那小子吃下了?连林泽和虞家那小子都搭进去了?”莫畏天听闻消息,顾不上许多,大步跨向帐门,一把掀开帘子,发丝被夜风吹散,额前几缕乱发更添几分焦灼。

    营帐里原本商讨事情的幕僚纷纷露出不可思议之色,慌忙起身跟着出去。

    “不对,那不是林泽他们吗?”莫畏天眯着眼瞧清楚来人,当即镇定下来。

    岳姚清一个翻身下马,抱拳行礼后,“将军,有要紧事回禀!”

    林泽随之向前见礼,莫畏天适才已经通过几人的神情瞧出似乎不是什么坏事,把人先让进营帐。

    后面进来的虞伯钧指挥手下将苏赫的尸首丢下来,莫畏天一眼就看出死人的身份,惊讶中夹着大喜,“你们遇到了苏赫?还把他宰了?”

    莫畏天迅速扫过眼前几人,最后落在林泽身上,“林大人,你干的?”

    虽是疑问句,但莫畏天的语气是肯定的。自己的手下岳姚清是个什么人他再清楚不过,瞧苏赫头上那个手指大小的血洞,不可能是他。

    “你此前在信中提到的新式火铳!”莫畏天仔细看苏赫那个致命伤,很快得出了真正的答案。

    林泽点点头,简明扼要地将今天发生之事,最后着重道,“将军,如今苏赫既除,其部群龙无首,必陷入混乱。正是我军出兵、收复失地的绝佳时机。”

    岳姚清连连点头,期盼着莫畏天的回答。

    莫畏天目光冷峻如鹰,紧紧锁住面前林泽,直接开口问道:“你身为一地通判,本就手握调兵虎符,有便宜行事之权,为何今日舍近求远,力劝老夫出兵,如此大功,你要拱手相让?”

    莫畏天一贯的直白粗暴,若是换个人,自己真心实意把好处放到莫畏天跟前,还被他这样质疑,想来是要甩袖而去的。但林泽不气恼,因为他觉得这是正常人会有的表现。莫名的好事,会让人怀疑。

    “虽我有调兵之权,可战场征伐、运筹帷幄,林泽远不及将军之万一。此番蛮人虽失首领,但其残部仍有战

    力,唯有将军您能统领大军,精准布局,方可将其一网打尽。我若贸然调兵,恐坏大事,且将军威名远扬,有您挂帅,此战必胜无疑,这功劳舍将军其谁?望将军明鉴!”林泽说完后,沉默片刻,好像做出了一个破釜沉舟的决定似的,“伯钧与我愿随您同去。”

    这是把自己和虞伯钧当做人质一般交给莫畏天。

    岳姚清身为副将,这时候很机敏地替自己将军搭个台阶下来,“林大人莫怪,将军性子直,咱们这些军营的莽夫一向也是胸无点墨,不会说话。适才疑虑是为麾下将士性命考量,言语间若有冒犯,还望海涵!”

    莫畏天朝岳姚清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借坡下驴主动缓解跟林泽两人间有些僵的气氛,“清珩小友也是晓得的,我一个大老粗,事关紧急,有时候说话不免容易失了分寸。”

    说完后莫畏天转头拎起个酒坛子,倒出满满一碗,当着林泽的面一饮而尽。

    刚才的一点不愉快就此揭过,林泽也很给面子,主动提出自己带队接应莫畏天,让虞伯钧这个私人参军跟在莫畏天身边出力。

    林泽作为人质实在难看,莫畏天不可能把他带着,但是虞伯钧却是可以。一来是以虞伯钧跟林泽的关系,行动期间可以作为一种担保。二是莫畏天看出林泽想让虞伯钧在这次行动中拿点功劳。

    虞伯钧虽有侯爵之尊,但是没有朝廷的一官半职,仅仅是林泽的私人参军。莫畏天也不会让他去干危险的事,当做亲卫留在莫畏天身边跑腿传递消息,待攻城结束后去扫尾,上报军功时给他一份就能说得过去了。

    “这小子确实该历练一番了。”莫畏天一拍虞伯钧肩头,跟林泽默契一笑。

    双方达成一致意见后,林泽就将事情全权交给莫畏天指挥。

    “清珩小友,为了避免意外,你最好留在大军营帐中,另外也能及时收到前方战事的军情。”莫畏天在忙碌的间隙同林泽提议道。

    “好,清珩在此静候佳音,盼诸位荣耀凯旋。”林泽点头。

    莫畏天半夜调集一万精兵,打算奇袭柳头县、灵溪河一带苏赫所控之地。

    他熟悉柳头县及灵溪一带的山川地貌、道路关卡,莫畏天将军队分成多个小队,趁着天黑进行隐蔽行军,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柳头县。

    在城里蛮人拼死抵抗之时,莫畏天令人将苏赫的尸体高悬于阵前,城中蛮人见首领已死,顿时军心大乱,恐惧在他们心中蔓延。莫畏天趁机命人向城中喊话:“尔等首领已亡,抵抗徒劳,若降,可免一死!”这老练的一连串招数极大地瓦解了敌军的士气。

    三天连破蛮人四个占领的县镇,在军营中每天等消息的林泽在第四天傍晚,终于迎来凯旋归来的将士们。

    几个军中高层一齐来到中军大帐。

    林泽见到了虞伯钧身着染血战甲,昂首阔步踏入军营。他的甲胄上溅满血污,还有几道深深的划痕露出内里同样沾染血迹的衣衫,却没影响他亢奋的心情。

    “林泽,我斩杀了十一个蛮人!”虞伯钧走到林泽跟前,铿锵有力地说道。

    “你们把他衣服扒了。”林泽没理会他邀功心切的话,指挥两个护卫把人按住。

    虞伯钧冷不丁被人来一下,本就累得要命,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做什么做什么!我没事,小伤!我自己抹点药粉就成,众目睽睽被人按住算怎么回事?”虞伯钧自觉打完这一仗后是个有些身份体面的人,没想到林泽来这一手,弄得他好生着急。

    一旁的莫畏天正在由亲兵卸甲,见状大笑道,“压压这小子的气焰,杀十一个蛮人尾巴都翘上天了。”

    营中其他将士跟着笑起来,经过这回一同杀敌,加上虞伯钧他爹的关系,现在这群人已经将他视为自己人,也会在玩笑时起哄了。

    林泽跟着笑,眼睛不知何时已经湿润。

    爹、阿爷、三叔公、五叔公族亲们,咱们老家回来了!

    第325章 第 325 章 依功赏

    柳头县收复胜利的消息传回来后, 林泽等了将近三个月终于亲自踏上他来到这个世界第一眼看见的地方。

    “哥,自打收到你的消息,咱们竟然从夏至等到秋分方才来,当真是太不容易了。”虽然马车刚入柳头县的地界, 但是林沐已经坐不住, 一个劲掀起车帘子往外看。

    “打仗哪有一蹴而就的?将士们虽一开始趁蛮人没有反应过来, 一举拿下被侵占的四座城镇。夺回城池还得守住,蛮人的反攻亦是接二连三。三个月能将形势稳定下来已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的好运气。”林泽解释道。

    当时莫畏天率领大军趁着苏赫被林泽意外爆头弄死, 短短十日就将之前丢失的县城小镇共五座从蛮人手中拿回。但蛮人也不会轻易认栽,多次派出铁骑攻打。若非那兀术这家伙悄悄遣人提前送情报过来,差点被他们打出缺口。

    苏赫的死在蛮人部落里激起的风浪可不少,憋着一口气的蛮人在交战中更加悍不畏死。

    在保卫战的开始, 保宁府上下全都开足火力支持这场战役。林泽为了把乌什县的朱家按住, 老老实实提供武器,还拿出了陈辉鸣来之前给他的那道密旨。威胁朱家要是不配合, 林泽就要用密旨强行插手乌什县矿山。

    一个月后等到京都的圣旨, 皇帝下诏保宁府上下齐心,共助将士们守住国土河山。最重要的是皇帝在京城一收到军情后, 马上亲督六部日夜筹措粮草辎重, 调配精锐援兵。

    有了圣旨, 前线的将士们更能安心与蛮人拼杀。林泽也松了口气, 如果京都那边再不支援, 大军后勤不足, 仅靠保宁府一府之力支撑不起长时间的战事。

    “咱们总归是胜了, 泽哥儿!”石头握紧拳头道。

    秋叶萧萧,晨风清凉,人心澎湃难平。他们都想起了当年全族在蛮人的屠刀下艰难逃生的日子, 能再次回到柳头县是林泽他们魂牵梦绕之事,但真正踏上这片土地,又伴随着难以平复的悲痛。他们的亲人朋友,不知多少死在了那里。

    车队缓慢经过城外农田里,看见耕牛重新下地,农夫们小心翼翼地翻耕着荒芜许久的土地。残垣断壁之间,新生的力量正在凝聚。

    林沐情绪波动比较大,适才还能冷静地说上几句,现在已是泪眼朦胧地趴在马车车窗,“哥,真的是柳头县…呜呜…”

    石头坚毅脸上亦是喜极而泣的模样,“咱们林家村往前再走三里路,有棵歪脖子柳树的岔口进去就是了!”

    林泽早已经比他们激动过一轮了,眼下虽说情绪也不平静,但总体还是能够克制的。

    “咱们今日先到县城聆听圣旨,回家的事日后有的是机会。”林泽让如意帮着妹妹擦干净脸、把衣着整理好,免得接旨时失仪。

    ……

    晨晖破雾,恰是秋分,金风轻柔地拂过柳头县的雉堞,仿若要抚平这城垣历经战火的沧桑。新砌砖石在初阳下泛着温润的光,几缕炊烟袅袅升腾,慢慢融入澄澈的碧空,似在悄声诉说着重归安宁的喜悦。

    一众百姓、归俘、商贾、寻亲者与官吏齐聚,人人面上尘泥斑驳,却难掩眼中炽热。百姓们衣衫褴褛,相互搀扶,眼中泪光闪烁,口中喃喃有词,似在感恩上苍眷顾,让一家老小免遭离散。孩童躲在父母身后,怯生生地看着周围,小手紧紧攥着衣角。

    被俘归来的壮丁们,身形消瘦,发丝凌乱,身上枷锁虽除,淤青仍在。可此刻他们脊背挺直,眼中满是归家的慰藉与重生的坚毅,望着城楼下熟悉又陌生的街巷,往昔安居乐业的景象如在眼前。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闻柳头县重归版图,喜难自抑。念及往昔,外虏入侵,县民深陷水火,惨遭奴役之苦,田舍荒芜,亲眷离散,朕心日夜忧思,痛彻肺腑。

    今幸有忠勇将士,舍生忘死,奋战驱敌,光复故土。朕特颁此旨,以安众心。

    一应被掳百姓,清查造册,无论男女老少,即刻护送回乡。官府拨银,安置住所,按户给粮,确保温饱无虞。

    将士有功,犒赏有加,已另有封赏。此番留驻柳头县者,当约束军纪,助民重建,不得有扰。军民一心,共守家园。”

    宣旨的内侍读完圣旨后,城楼上下官吏、将士、百姓跪地山呼万岁,呼声直冲云霄,惊起群鸦。

    宣完这道旨意后,内侍官再次拿出一道圣旨,林泽和虞伯钧相视一眼,再看周围的官吏将士皆目露期待与兴奋,大家都猜到该论功行赏了。

    趁着前面内侍官们拜摆放整理接旨的礼器时,虞伯钧嘴角噙着笑、挤眉弄眼小声说道,“你这次会不会…三品…”

    林泽小幅度摇头,他现在正五品,把手头所有的政绩加起来上斤称勉强冲四品。不是说纺织工坊、矿山、出力收复国土的功劳不够大,只是目前工坊、矿山的开发时间还不够久,项目成果转化、影响力还不够大。

    虽然京都那边流言一直没有停过,但林泽跟陈辉鸣的通信是正常的,字里行间的态度一直都没有转变,林泽从这一点至少可以判断:陈辉鸣是支持他进行这些尝试的。

    有了陈辉鸣的支持,林泽在

    保宁府的权势如日中天。战争期间,莫畏天一开始还跟梁万山走个过场商量一下,后面是直接让亲信给林泽传消息,或是双方亲自到中军营帐中商谈事宜。

    梁万山和沈鹤都保持默认态度,除非林泽有要求,否则他们都只管府衙的日常事务。随着毛线、毛衣大受欢迎,纺织工坊也随之进行了一次扩张。梁万山、沈鹤守着这个下金蛋的母鸡,自然是没闲心管林泽忙活的事。

    香案等物被人有序地摆放齐整,宣旨内侍再度从锦盒里拿出一道圣旨,众人见状纷纷掀起衣袍跪在蒲团上。

    “…殚精竭虑,巧用妙计,克复失地,功震朝野。今特下旨嘉奖:”

    林泽听到这句心里也忍不住泛起涟漪,期待陈辉鸣会有什么奖赏。想想以前几次给他办事,陈辉鸣出手都很阔绰。升不了官给钱给房子也行啊,林泽觉得自己挺好打发的。

    “大将军莫畏天忠勇绝伦,晋正二品定国大将军,以显殊勋,食邑千户,赐金百两、锦缎千匹…长平侯虞伯钧往来策应,奋勇杀敌,晋升从六品忠显校尉,赐甲胄一副,彰显武勇…保宁府府衙上下保障得力,使军无后顾之忧,记大功一次,赏粮百斛,布帛三百匹。望诸卿再接再厉,保我山河永固!”

    圣旨读了有五六分钟,将有功绩的将士群臣都做了一一封赏和表彰,特意犒劳有功之人,赏赐众将士好酒好肉。

    大家跪谢接旨后,虞伯钧刚听到自己得了个从六品忠显校尉后还没高兴多久,发现圣旨读完都没有提到林泽的赏赐,令他感到不解、不敢置信。

    不仅是虞伯钧有这样的想法,在场几个高层皆感到意外和困顿。他们可是看见林泽在保宁府以通判之身总揽大权,立下如此大功,又是天子心腹,圣旨中怎会连个名字都没有提及,勉强只有一句“保宁府府衙上下保障得力,使军无后顾之忧,记大功一次,赏粮百斛,布帛三百匹。”

    在场中人虽然受到封赏,因情况有些诡异,大家都不好当着林泽的面表现得太高兴。

    将宣旨内侍官们安顿好,莫畏天遣人请林泽过去。

    虞伯钧一直都想找机会开解一下林泽,眼见莫畏天那边先开了口,于是坚持跟过去。收到林泽拒绝的眼神后,还是挣扎道,“我是你私人参军,有必要侍奉左右。”

    林泽现在心情复杂,提不起力气多跟虞伯钧掰扯。两人来到莫畏天临时落脚的地方,林泽回头看了眼身旁的人,“在门外等。”

    虞伯钧无法,只能眼巴巴贴着门口等。

    林泽理了理心神,嘴角重新扬起微笑方才抬脚进屋,里头的莫畏天正坐着饮酒,一大桌大鱼大肉并凉菜、小吃,吃饭喝酒都能兼顾的菜色。

    “来了?坐。咱们奔波多时,总算能暂时歇口气。今儿不醉不归!”莫畏天示意亲卫给林泽挪椅子上酒。

    “大喜之事,自当尽兴。”林泽笑着举起酒杯跟莫畏天碰杯后一饮而尽。

    两人只说了一句话,连喝三杯方才将酒杯暂搁桌上。

    莫畏天抓了把花生米不时往嘴里扔,“你年纪虽不大,但我晓得读书人脑瓜子活泛,想必已经知道我请你来的原因。”

    林泽笑了笑,“多谢将军,诸位弟兄高兴我就高兴。”

    有些话莫畏天不敢说得太透,事关皇帝,即便他是搁不拘小节的武将也是从不敢逾矩。

    “我瞧你是个心胸开阔的,许是不必我今日多此一举也能想明白。”莫畏天道。

    “为人臣,听君命便不会错。此番虽胜,但蛮人仍为大患,将军任重道远。林泽此等小事,何足挂心。”林泽举杯道。

    莫畏天听得这话感觉自己真没有什么能开解的了,他本就大老粗一个,又事关皇帝,他更是支吾半天也憋不出句有用的话。干脆就顺着林泽这句话不再提圣旨的事,两人一昧喝酒吃肉,说着上战场杀敌的爽事。

    后面更是嫌酒杯太小,喝得不够尽兴,换了大海碗来。门外的虞伯钧听见动静让人进去通传。

    “虞校尉也来啊…哈哈哈…请他进来一块喝!”莫畏天酒量好,林泽都已经喝得头脑发昏,他眼神清明,身型坐得依旧板正。

    虞伯钧进来先是向他问好,随即在林泽旁边坐下,打量他是个什么状态,见人已经快倒下,赶紧端起酒杯连敬莫畏天三杯。

    “将军,我瞧林大人已经醉倒,您公务也繁忙,不若我先把人送回去。咱们下回等您得空,再提好酒登门。”虞伯钧拱手道。

    莫畏天一挥手,“行,林小友是文人,酒量浅,回去让人弄碗醒酒汤喝。今日喝得痛快,路上照顾好清珩,别摔着了。”

    虞伯钧再次拱手,扶着林泽晃悠悠往外走。

    上了马车,虞伯钧仔细打量一番,发现林泽这次竟然不是装的,当真是喝大了。

    “惨,老子也不明白皇上到底是个什么打算。难不成是听信了那些风言风语,忌惮于你?”

    “唉,我知道自己脑子没你们聪明,还是不瞎帮忙,等你明日酒醒再好好商量一下该如何应对吧。”

    虞伯钧自言自语、愁眉苦展地想了一路,最后选择等林泽醒来再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