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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大雨

    “你说, 你要下山?”含光院内,秋山君打量着站在下首的弟子,有些惊讶。

    他来找莫含光议事, 就碰到荆饮月也来找他,没想到徒弟一开口, 就提出了让他意外的请求。

    “为何?”

    “我想下山调查冥鬼之乱。”

    “此事轮不到你来查。”秋山君道, “阿月,你搞清自己的身份,你是七院弟子, 你该做的是勤奋修行,努力成长,冥鬼也好, 妖族也好, 这些事情自有你的师长和长老们去操心。”

    “再说, 你带着这一身伤,查什么查?别把自己赔进去了!”

    徒弟如此不爱惜自己,伤还没养好就想外出犯险, 他难得有些动怒。

    “诶,真君消消火气。”莫含光倒不反对弟子关心这些大事, 他一向认为, 修真界的变化, 和每个人都息息相关, 荆饮月能想到这点,正说明了他的担当。

    “最近先是在玉山宗内,接着又是玉山城,陆续都出现了冥鬼,事情确实反常, 我正准备找人去调查——”

    “院长——”

    “秋山,我知道你疼惜弟子,此事也不急于一时,让他把伤养好再去,这样你该放心了?”

    “我的伤不碍事,路上就能养好。”

    “你——”秋山君气急,“你就是想去找那姑娘!”

    莫含光眼一瞪:“什么姑娘?”

    他想起之前在乱石山的事,“莫非是那个道藏院的游溪?”

    最近天机院长天天拉着他念叨,说那乌九明不是好人,他和游溪的身份八成都有问题!念得他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乌九明拐走了天机院长的宝贝女儿,身份确实可疑,但游溪……莫含光想起那姑娘清澈明亮的眼神,以他看人的经验,他觉得这姑娘不像什么坏人。

    “她是什么身份先不说,重要的是——阿月,你不能因她乱了自己的道心啊。”秋山君语重心长道。

    说起这件事,荆饮月正有问题要问:“师父,我这颗道心,是不是有问题?”

    秋山君一愣:“什么意思?”

    荆饮月眉心微蹙:“它的力量很强,强得有些不正常。”

    秋山君和莫含光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复杂的神色。

    “咳。”片刻后,秋山君咳了一声道,“徒儿,这说明你与无情道十分契合,你的天赋卓越,道心自然也与旁人不同。”

    荆饮月沉默了。

    他察觉到师父没说真话。

    秋山君就不是会骗人的性格,见徒弟不信,偷偷踩了莫含光一脚,让他说话。

    莫含光倒抽一口凉气,这一脚,怕是半个脚都肿了,秋真君是没有半点轻重啊。

    “饮月,你不必忧心,道心强悍一点,难道不是好事吗?”莫含光忍着痛道,“说明你修炼起来,比旁人要少走一些弯路。”

    秋山君沉默不语,一脸愁容,他怀疑徒弟已经走到歪路上去了。

    比起秋山君,莫含光就要乐观多了,他一向觉得,这种事情只能疏不能堵,越阻止,徒弟越是逆反,真将他逼走了,到头来后悔晚矣。

    古往今来,但凡修无情道的,哪能不遇到情劫?

    情结就是无情道上的考验,跨过去,道心就大成了,跨不过去,那也是天命如此,他们这些人阻止也没用。

    他还觉得,荆饮月这情劫,来得算晚的。

    “秋——”

    “我不同意。”秋山君半点不松口。

    “你这……”莫含光心道他可真是固执,“这样吧,宗主最近正过问大长老丹岳投靠妖族之事,我问问他,看他意下如何。”

    “宗主回来了?”秋山君意外。

    “他老人家只是通过神识过问,本人似乎不在宗内。”莫含光道。

    “那大长老招供了?”

    “唉,招了。”提起此事,莫含光唯有叹气,“没想到,这件事牵连的人还不少,这群老东西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放着宗内多如牛毛的功法不钻研,非要一步登天,相信所谓的神族功法。”

    “也不动想想,真要有那玩意儿,妖族自己偷着练还来不及,还拿出来给他们练?脑子都被驴踢了!”

    他气得忍不住直拍扶手,秋山君向来不关心宗门事务,无言以对。

    下方的荆饮月则不由皱眉,他从这件事中感觉到一丝不和谐的地方,如果妖族的阴谋,是通过假的天书功法暗中拉拢宗内长老,为何不将这件事做得更隐秘一些?

    盗尸事件暴露了执戒堂左长老,抽签战暴露了地峰大长老,更牵出了潜藏的一群人,如果说左长老是败于自己的多疑,丹岳的暴露完全是受了乌九明的牵连。

    一个地峰长老,已是仙宗的高层,为了一场抽签战的胜利,就要动用到他出马?

    总觉得哪里不对。

    “大长老说了,这件事跟乌九明有关吗?”

    莫含光摇了摇头,“他只说他是为了对付丹华两兄弟。”

    荆饮月陷入沉默,他连其他长老的名字都交代了,却唯独这件事上有所隐瞒?

    莫含光拿出一块白色灵石,将一缕神识寄存其中,向宗主发出了询问。秋山君有些紧张的盯着,在场两位真君都不觉得,因为一个弟子的事过问到宗主面前,有什么不对。

    片刻后,白色灵石闪了闪。

    莫含光道:“宗主同意了。”

    秋山君长叹一声,道:“既然如此,为师也不阻拦你了,你且去吧。”

    他既担心徒弟放不下那女子,又担心不让徒弟下山,会不会阻了他的机缘。连宗主都认为他该去,但愿这一趟他能有所收获,又或者能斩断这段情缘,那也是好的。

    莫含光又叮嘱道:“你此行重在调查各地冥鬼事件,若能发现冥鬼突然增多的原因是好,但也不用强求。尤其切记,不可深入冥界,冥界之内阴魂煞气,不是你如今的修为能抵挡的,冥界之内的状况,宗内会另派人去调查。”

    荆饮月点了点头,表示记下了。

    秋山君头发都白了几根,也道,“徒儿,万事小心,切勿逞强。”

    ……

    一个月后,南洲地界。

    夏秋之交,南洲的气候依然酷热,傍晚时分,天上笼着厚厚的乌云,天地间如同蒸笼闷热,林中一丝风也无,树叶纹丝不动。

    “看这天气,晚上恐怕会有一场暴雨,您二位还是赶紧找个地方落脚吧。”

    茂密树林间,一只毛绒绒的鼯鼠妖蹲在树杈子上,举着一片不知从哪找来的荷叶顶在头顶,冲游溪母女点头哈腰,态度十分恭敬。

    离开玉山宗后,游溪和娘亲一路奔着南洲而来,寻找天下第一机关师太息羽的下落。

    她记得剧情中,乌九明离开玉山后,和芳玲一路游山玩水,是在南洲一座叫做晚云城的小城里偶遇了太息羽。

    于是两人一路直奔晚云城而来,但路上游溪的神魂裂痕不稳,不得不停下来休养了几日,后来,她又接到了族中的传信。

    族长告诉她:巴道天失踪了。

    这事令游溪十分惊讶,按族长所说,巴道天跟着游家夫妻之后去了一趟玉山宗,早就该回去了,族中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他这少主处理,但他一直不见回转,还音讯全无。

    族长十分心焦,派人四处打听,打听到巴道天曾出现在南洲一个叫做溪水镇的地方,他派出族人在附近搜寻,不见巴道天下落,问游溪可知道他去干什么了,是否留下了什么线索。

    游溪记得,义兄走之前跟她说,要找到天下最好的礼物送给她,她不确定巴道天失踪否是与此有关,和娘商量之后,决定先来到溪水镇找人,再去找太息羽。

    虽然这很可能会让她们落后一步,但义兄出事,下落不明,一日找到他,就一日不能放心。

    于是她们绕了远路,先去溪水镇再去晚云城。

    如果让乌九明抢了先,也只能再想办法了……她不能放着义兄遇险不闻不问。

    一路上,为了避开羽族追踪,她们没有走大路,翻过眼前这座山,就到溪水镇了。

    山路上,娘找了只小妖打听溪水镇的情况。

    “沿着山路一直走,下了山,就是官道。顺着官道往南望,能看到一间云来客栈,二位脚程快的话,赶得上在客栈过夜,再往东南走七里地,就到溪水镇了。”鼯鼠道。

    “最近镇上可有什么怪事吗?”

    “怪事?”鼯鼠挠了挠脑袋,“听说最近镇上死了几个人,闹得还挺厉害,具体如何我就不知道了。过去溪水镇一向太平得很,镇上有个木匠,小有名气,很多人慕名来找他刻一些雕件,除此之外,也没什么特殊的了。”

    死了人?

    母女两人对视一眼,会不会和巴道天有关?

    鼯鼠又道,“这南洲不比中洲,没什么厉害的大宗门,附近有个叫流仙宗的,据说祖上有人飞升过,如今也没落了,但总归是狡猾的人族修士,还是不招惹他们比较好。”

    “多谢。”李青岫道。

    “您客气了。”鼯鼠恭恭敬敬冲她作了一个揖,“能跟您这样的大妖说上几句话,我是我的福气。”

    它小心翼翼看向两人,伸出一根小爪子,“小妖有个要求……”

    “你说。”

    “二位能不能摸摸我,让小妖我沾点福气,早日化为人形,成为大妖——”

    话未说完,头顶传来轻柔抚摸,鼯鼠妖抬起眼睛,游溪笑眯眯看着它,把它头顶的毛都呼噜顺了。

    紧接着,李青岫也摸了摸它。

    鼯鼠脸上涌上两团迷之红晕,陶醉道,“唉哟,我今年都不会洗澡了。”

    天色擦黑,闷雷滚动。

    一场大雨眼看就要降下来了。

    两人沿着山路下了山,在大雨之前,赶到了云来客栈。

    外面狂风大作,客栈屋檐下挂着两盏灯笼散发着暖黄光晕,在风中摇晃不止。

    敲开大门,小二领着两人往里走,“两人客官来得可真是时候,再晚半个时辰,小店就要打烊了。”

    外面风雨飘摇,屋内灯火昏暗,大堂里稀稀拉拉坐着几桌客人,见有人进来,有几人往这边看了一眼。

    游溪站在娘亲身后,打量这几桌客人,最远的那一桌坐着一家三口,很有默契的埋头吃饭,似乎对外界的动静不感兴趣。只有那孩子,在她看过去时,歪头看了看她,笑着用口型叫了她一声“小姐姐”。

    中间坐着几个商人和镖师打扮的人物,看她们的眼神警惕又干练,只是扫了一眼,飞速收回视线。

    最靠外的这一桌,打扮颇为齐整,清一色红底白边的宗门服饰,袖口领口绘有流云纹,应该是附近宗门的弟子。

    门口那位忍不住抱怨:“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来?门一开一关,饭菜都吹冷了,还怎么吃?烦死人了。”

    他声音不小不大,故意说得两人都能听见,把碗端起又放下,发出砰一声响,把同桌弟子都吓了一跳。

    “成师兄,人家也不是故意的,出门在外都不容易,还是彼此体谅下吧。”一旁的师妹小声劝道。

    那人哼了一声,端起碗接着吃饭。

    李青岫冷眼扫了他们一眼,也没说什么,她和游溪都伪装了容貌,行事尽量低调。一路走来,形形色色的人碰到不少,这种脾气差的小辈,她也懒得理会。

    正要往里走,掌柜端着蜡烛走了出来,“两位客人,来得正巧啊!本店正好还有一间上房——”

    他态度殷勤热切,看到李青岫时,整个人却愣住了。

    他嘴巴张得老大,端着蜡烛快步走过来,打量她半晌,终于激动地喊出声:“阿岫,你是阿岫吗?!”

    李青岫不着痕迹眉微皱,露出淡笑:“是我。”

    “赵二郎,你怎么会在这?”

    “嗨。”赵掌柜道,“这不是做门营生,讨口饭吃么。当年和你们分别后,我也拜了个宗门,清修了几十年,终究还是凡尘难忘,认清自己其实是个俗人,于是下了山,开了这家客栈,忙忙碌碌,日子也还过得去。”

    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脸,“你看,你还是这么年轻,我都老了。”

    数十年前,李青岫曾在人间走动,结识了几个青年,他们是一群散修,因意气相投,聚一起行走天涯,行侠仗义。她曾以散修身份与他们同行过几个月,那时她用的也是这张不起眼的面孔,没想到在这里会重逢故人。

    她道:“确实过去很久了。”

    心中却升起了一阵戒备。

    在这南洲的小镇附近,见到几十年没见的故人,对方正好是这间客栈的掌柜,真有这么巧的事吗?当初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交情,过去几十年了,他还一眼就能认出自己。

    “可不是么。”掌柜目光落在游溪身上,“这是你的女儿?没想到你也成了亲,做了娘——”

    “妈的,吵死了!”刚才那人忍不住了,怒骂道,“吃顿饭都不得安宁,要叙旧能不能换个地方啊?谁想听你们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

    掌柜汗颜,连忙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一时高兴,吵到各位了,给各位赔不是了。”

    “话不是这么说。”那头镖师道,“这里是客栈大堂,又不是你家,你凭什么不让别人说话?嫌吵,你也可以出去吃啊,外头多清静,地方还宽敞呢!”

    “你什么意思?”那人转过头,鄙视道,“哪来的不长眼的镖师,也敢多话?”

    他扯了扯自己的衣袍,故意露出那片流云花纹,语气高傲,“没有我们流仙宗保护这一带太平,你们走什么镖,送什么货?”

    游溪心道,原来这群人就是鼯鼠妖说的,祖上阔过、如今败落的流仙宗弟子。

    镖师还想说话,一旁商人扯了扯他,摇了摇头,似乎不想惹事,他只好不说了,闷头干饭。

    那人得意起来,果然搬出流仙宗的名头,这些人都被震慑住了。

    他洋洋自得,扬声道,“不怕告诉你们,鄙人流仙宗内峰二弟子成仙,是个剑修,玉山宗的荆饮月知道吧?那也是我的手下败将!”

    大堂内一片静默,没人说话。

    游溪:……

    你真是风大不怕闪了舌头。

    不过骤然听到师兄的名字,还是让她心跳漏了一拍,也不知道师兄现在怎么样了,伤养好了没有?

    就这货这样的,师兄一只手都能打十个。

    心里这样想着,就没注意表情管理,让成仙看了个正着,“怎么,你还不服气?”

    他看到游溪挂在腰间的阵盘,“这年头居然还有人学阵法,阵法师不是纯废物?给我们剑修提鞋都不配!”

    游溪再次感觉到了差距,荆师兄从来不会看不起任何流派的修士,不止一次和她配合对敌,这种人就是败坏剑修的名声。

    想到师兄被这种人抹黑,她就有些生气,走上前,轻轻将三块灵石放在了桌上,灵石呈三角放置,那人扫了一眼,“几个意思?拿这么几块破灵石想羞辱我们?也不看看——”

    嘭!

    众人眼前白光闪过,一道雷从头顶轰然砸下,就在成仙端碗的手前方一寸炸开,将桌子烧穿了一个洞!

    “娘喂!”

    成仙吓得摔了碗,连滚带爬躲到了桌下,双手抱头瑟瑟发抖,“别劈我!”

    修行之人,最怕雷劫。

    他曾亲眼目睹宗内一位长老在渡劫地阶时被天雷劈成灰飞,连尸骨都没留下,从此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

    没想到这相貌平平的女子,出手竟然如此不凡,随手三颗灵石布阵,就引来了一道天雷!

    流仙宗其他弟子也被震慑到了,看了一眼还在滋滋冒着黑烟的桌面,又看游溪,“高、高人啊!”

    “三颗灵石就能引来天雷,这是什么仙术?”

    “这、这这到底是什么阵法?”

    几人原本不屑一顾,此刻却满眼崇拜的看着这三颗灵石,像要把上面看出一朵花来,可这怎么,也只是平平无奇的灵石而已。

    成仙哆哆嗦嗦从桌下爬起来,颤声问,“你、你是怎么办到的?”

    游溪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们,也是没想到这些人这么不禁吓,眨了眨眼睛,“听——”

    轰!

    又是一道雷声炸响。

    几人正聚精会神,猝不及防,又让吓了一哆嗦。这才回过神来,原来是外面在打雷!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引雷阵,将天象雷威引到阵中,威力缩小了十倍不止,因而只是在屋顶和桌上都穿了个洞,而他们忘了外面正在刮风下雨,还以为这阵中凭空生雷……要知道,阵法引雷和生雷,不是一个难度的。想到他们刚才大惊小怪,咋咋呼呼,就……怪丢脸的。

    几人闷声不吭,都不说话了。

    成仙意识到自己被耍了一道,可他刚才被吓得屁滚尿流的模样,面子里子都丢完了,周围人虽然没说话,但他总觉得他们在暗中笑话自己,更别说他刚才还夸夸其谈,说自己赢过玉山宗名声正盛的那位剑修。

    脸上一阵阵烧红,成仙尴尬又难堪,碗里的饭菜更没有滋味,把碗一放,灰溜溜上楼休息去了。

    “诶,师兄!”其他弟子赶紧跟上,很快,流仙宗几人就走了个干干净净。

    游溪将灵石收回,手上掐诀,将屋顶和被引雷轰出来的小洞给补上了,屋顶上一道银光漫过,瞬间恢复如初。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掌柜,弄坏了桌子,我赔给您。”

    “诶,小事而已。”赵掌柜毫不介意,“姑娘这一手,实在是令人惊艳,不愧是青岫的孩子,这份天资就不是咱们能比的。”

    他一番恭维,脸都笑成花了。

    游溪收起灵石,她刻意隐藏实力,并没布下真正的聚雷阵,因为不想太引人注意。

    不过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借着出手修补屋顶的机会,在屋顶上藏了一道结界,用于感知妖气。一旦客栈有妖气异动,她都能察觉到。

    乌烬派出来对付她的长老全军覆没,以这人的老奸巨猾,不可能没有动作,这一路她都小心提防,不敢松懈。

    李青岫看着女儿,脸色浮现欣慰浅笑。

    这一路上,小溪除了休养身体,就是在努力钻研阵法和符术,想救出爹的想法,绝不是说一句空话而已。

    她发现,女儿比她想的更优秀,也懂事得让她有些心疼。

    掌柜亲自引着两人进了上房,又说了几句叙旧的话,这才帮她们关上房门走了。

    游溪坐在床边:“娘,我觉得有点不安。”

    说不准是因为什么,也许是这风雨飘摇的夜里,外面漆黑一片,让人本能觉得危险,又或许是突然碰上的掌柜竟是娘认识的人,这未免太过巧合……

    轰隆隆!

    又是一阵惊雷炸响。

    门口忽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游溪吓了一跳,赶紧往娘身边蹭。

    李青岫上前,打开房门,门口站着笑成一朵菊花的掌柜,不知为何,这笑容令游溪觉得有些渗人。也许是晚上的光线太暗,掌柜的脸瞬间有些扭曲,仔细看时,依然是笑着的,好像只是她的错觉。

    “青岫,晚上冷,我来给你们送热水。”

    “有劳。”

    掌柜和小二一起抬了热水进来,屋外狂风大作,屋里热气蒸腾。

    小二走后,掌柜还站在门口,犹豫片刻后道:“青岫,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说。”

    “怎么了?”

    赵二郎看着她平静如水的双眸,欲言又止。

    李青岫打算关门时,他急忙开口,“那几个流仙宗弟子,今日你们得罪了他们,要小心他们报复。”

    他压低了声音,生怕隔壁的人听见,“流仙宗虽然没落,在这一带还是挺有势力的,你们之后最好避开他们。”

    “知道了。”

    “多谢。”

    赵掌柜又笑了笑,“你们休息,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他一走,游溪赶紧将门关上,搓了搓手臂,“娘,我觉得他怪怪的。”

    李青岫似乎在思考什么,没有说话。

    游溪坐会床边,看着氤氲的水汽,道:“也不知义兄到底出什么事了。”

    娘亲坐在桌边:“巴道天身具巴蛇血脉,他们巴家几百年才有这么一个血脉返祖,一般人都不是他的对手,也许他只是被困住了。”

    游溪点点头。

    族长找到她的时候,她曾想过要不要说娘的事。当年出事时,娘无法相信任何人,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义兄一直对她很好,是她绝对相信的人,是否该将乌烬的谋算告诉他们?

    乌烬不止是她的仇人,他想盗取天书,也相当于背叛了妖族。

    这件事,李青岫也考虑过,但她和这位蛇族族长,已经五十余年没见过面。他是游晚风的结拜兄弟,和她这个弟妹的关系只能说是一般,而且义兄身份又是蛇族族长,他知道之后,是否会以大局为重,劝她隐忍一时?

    而且,她现在无法证明那本天书是假的,也不知乌烬的打算。

    帮忙寻找巴道天只是出于小溪和他的私人交情,至于将事情全盘托出,她还需要仔细考虑……

    “好了,早点休息吧。”她道。

    “娘睡吧,我再看看。”她拨弄手中的阵盘,感知屋顶结界覆盖下的动静,这样狂风骤雨的晚上,她心里总有不安感。

    “傻孩子,正是这样的天气,才可以安心睡觉。”

    “为什么?”她不解问。

    “因为那些浑身长满羽毛的东西,最讨厌这种天气。”

    轰隆隆。

    炸雷响过,风势不停。

    噼里啪啦的雨声敲窗,大雨倾盆而下。

    窗外,一道黑影悄然掠过。

    第42章 地乙

    一夜风雨过去, 翌日天色放晴,游溪早早就醒来了。

    打开窗子,抬头见碧空如洗, 清风徐徐,天气好得不行, 远处山林中不少树木歪倒, 地上全是断枝落叶,地面还一片湿润,不少小水洼积起了水, 到处都是暴雨冲刷过的痕迹。

    空气中有湿润的泥土气息,她深吸口气,好天气让人心情愉快。

    她托腮靠着窗, 眺望着连绵起伏的远山。

    远处云雾连绵, 高山深处的雾中隐隐约约能看到飞檐一角, 想必是他们口中的流仙宗,看起来离这里还挺远。

    她又不禁想到荆师兄,不知他在玉山宗过得好吗?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 他的伤应该也养好了吧?

    现在想来,她对于庞大的宗门而言, 多么渺小, 玉山宗有没有她, 其实没有任何影响, 对师兄来说,可能也是一样。

    原本他就是一个自律到极点的人,每天辰时练剑,酉时打坐,按时上课, 风雨不歇。

    她走了之后,没人打扰他规律的生活,说不定他还会觉得清静,师兄的剑道,一定又进益了不少吧?

    告别时的不欢而散,她已经放下,毕竟离开是她自己的选择,为了去做更重要的事。只是她也不会再去主动联系对方,想起师兄时,心里还是会觉得有些惆怅。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如同飞鸿踏雪泥,分别后依然在心中留下了痕迹,时不时会想起。

    忘记昨天做了什么很容易,忘记一个走进过心里的人却很难。

    更何况,见不到的人,记忆会一再将他美化。

    他说话时的声音、语调和神情,在脑海中反复浮现,游溪后知后觉,她可能比自己想的,更喜欢荆师兄一点……

    可再见之日,却是遥遥无期。

    少女托着腮,望着迢迢远天,幽幽叹了口气。

    李青岫将女儿的神情尽收眼底,她什么也没说。打开房门,掌柜又在门外,见了她,搓手笑道:“青袖,这么早就起了?”

    李青岫看着他,没说话。

    赵掌柜有些尴尬,没话找话:“今天一早,流仙宗那些人就退房了,这下你们可以放心了。”

    李青岫道:“我们该担心的不是他们,而是你吧,赵二郎。”

    掌柜脸色勃然一变,一把漆黑匕首自袖中滑出,阴狠刺向李青岫!

    然而对方已有堤防,他这一下刺了个空,被李青岫反手握住手腕,往外一甩。

    “啊!!”

    掌柜横飞出去,撞翻了栏杆,眼看就要掉下去,却被一只手稳稳拉住了。

    赵二郎惊慌失措的抬起头,拉他上来的人,正是昨日的那个镖师。

    镖师的力气不是一般的大,单手就将掌柜拎起来,甩到了一旁,冷声道,“真是没用的东西。”

    掌柜不敢言语。

    镖师身后站了一群人,是那几个商人,还有几个也是昨日的客人,隔着一条走廊,和李青岫对视。

    “娘,结界有动静——”

    游溪冲出来,看到堵在门口的一群人,倏然明白过来,“快跑!”

    母女两个退回房中,直接从窗口跃出,然而客栈之外,传来一阵阵扑翅声,乌压压的鸟妖从林中飞出,将她们包围在了原地。

    游溪捏了一把汗,她们的行踪果然暴露了!

    镖师们悠闲从客栈正门走出来,卸去伪装,露出真面目。

    乌发披肩,氅衣加身,正是乌羽族的标志性打扮。

    “青岫,多年不见了。”为首那人气势沉稳,身披一件黑色大氅,语调阴沉,“烛阴那个没用的东西,果然是栽在你手里。”

    “玄冥。”李青岫道:“对付我们母女二人,乌烬竟要出动你们地乙一支,看来你们羽族确实没落了。”

    羽族十二支中,烛阴属于戌部,战力只能算是一般,而眼前的玄冥,是乙部的首领长老。

    天甲、地乙,是乌羽族最强的战力。

    乌烬竟然将地乙一部派出,看来是恼羞成怒,连底牌都掏出来了。

    “哼。”玄冥神色不爽,哼了一声,“交出东西,可免一死。”

    “你在说什么谜语,我听不懂。”

    “李青岫,明人不说暗话,当年发生了什么,你我心知肚明。”玄冥道,“你何必跟羽族作对?交出族长想要的东西,不止你可免一死,你那可怜的夫君,也可获得自由。”

    他看向对方身后的游溪,沉声道,“这么多年骨肉分离,夫妻离散,你难道就不想一家团聚,过太平日子?”

    “呵。”

    既已被识破身份,李青岫和游溪都恢复了原本样貌。她冷笑一声,“你也有脸说这种话?究竟是谁害得我骨肉离散,夫妻分离?!不交天书,我还有一条活路,交出天书,我和晚风才是真正死路一条。”

    “乌烬这种脏心烂肚的货色,只有你们这些夯货,才会死心塌地跟着他。”

    “住口!”

    “看来今日是必有一战了。”玄冥道,“凭你们母女二人,也敢来试地乙部的锋芒?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说着,纵身飞上半空,氅衣在风中翻飞,满缀的羽毛飘舞不停,鸟妖们聚集在他身边,羽翼遮天蔽日,乌压压连成一片。

    看着这些羽族,李青岫眼底难掩厌恶,她低声道:“小溪,怕吗?”

    其实,她昨夜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但既然行踪已经暴露,就避免不了正面一战,如果之后去溪水镇再被对方埋伏,只会更不好处理。

    而且,游溪一心想救出她爹,这正是她磨砺成长的机会。

    游溪连被人多看两眼都会不自在,这种场面怎么能不怕?但她不能永远躲在娘亲或者师兄身后,等着别人帮她解决问题,虽然掌心了出一层冷汗,其实是害怕的,她仍然故作坚定回答:“不怕!”

    “好。”

    李青岫道:“今日娘就带你,教训教训这些扁毛畜生!”

    她抬手,掌心三颗灵珠环绕,周身妖气暴涨,衣发无风自舞,衬着她清美出尘的脸,宛如仙子一般。

    “毒灵珠,真是久违了。”玄冥颇为戒备的看着她掌心三颗珠子,“小心她用毒。”

    “知道你们哪点最蠢吗?”她道。

    玄冥皱起眉。

    “明知我用毒,还带这么多人来送死,你们羽族还真是喜欢虚张声势!”

    话音落,她掌心三颗碧绿的毒灵珠飞速旋转,蓬勃绿意从灵珠中迸发出来,一层层的绿色毒雾迸发,哪怕有所防备的鸟妖,转瞬就被毒雾侵蚀,发出阵阵惨叫!

    “休得嚣张!”玄冥见状,大氅张开,一层层羽针密集如雨,射向李青岫所站方向,见她不闪不避,有些惊讶——这蛇妖疯了不成?

    却见她身后灵光乍起,那漂亮的小姑娘手握阵盘,清声道:“阵开!”

    以她们二人为中心,圆形阵法辐射展开,地上不知何时布下的灵石连成复杂的线条,灵光大作,严密的防御盾自阵中升起,将密集的羽刃统统挡了下来。

    “人族阵法?”玄冥从刚才起就没正眼看过游溪,在他看来,这刚成年的蛇妖除了拖后腿,还能有什么用?不过是个跟在李青岫身边的累赘罢了,没想到她竟然会人族阵法!

    这还不算完,阵法起后,游溪手中出现了一堆符纸,正是花任酒用过的爆破符。

    十几张爆破符在空中连环炸开,巨响声震天,久不跟人族修士交手的羽族们,猝不及防被炸,毫无心理准备,耳边传来尖锐爆鸣,连脑瓜子都在嗡嗡作响,毒雾铺开转眼到了眼前,又被毒倒了一片。

    “做的不错。”李青岫夸奖道。

    被娘夸了一句,游溪信心大涨,阵法光辉熠熠,她扬声道,“娘,我保护你!”

    “好。”李青岫心中百感交集,提醒道,“注意,他们要动真格的了。”

    刚才第一波毒雾清掉了外围包围的鸟妖,地乙部的这群精英,还稳稳在空中飘着,个个都是叫得上名字的大妖,自身实力不凡,能抵抗住毒性。

    玄冥道:“我对付李青岫,你们把那小的杀了。”

    “是。”

    “休想!”李青岫纵身上天,三颗灵珠爆出更强的毒雾,挡住几个地乙部精英去路。

    然而几人身形疾闪,拼着毒雾沾身,目标直取下方阵中的游溪!

    “小溪!”

    “你的对手是我!”李青岫想回身护人,被玄冥拦住,不得不与之周旋起来,心中焦急如焚。

    “你这女儿生得花容月貌,比你也不差,可惜了——”他眼看着下方长老围杀游溪,露出一个嘲讽笑容,然而表情骤然一变。

    只见阵法变幻,原本站在原地的游溪,转眼换了个位置,长老们齐齐扑了个空!

    “可恶!”

    “小蛇妖竟然戏耍我们!”

    羽族长老们顿生怒意,在阵中围堵她。

    游溪手握白玉阵盘,并不慌乱,这大概就是身在自己阵中的自信。

    阵盘上蓝色光点闪烁,对应了埋在阵中的灵石位置,如同一副星图,通过操纵这些光点的位置,便可改变阵法布置。花师兄使用的是阵旗,而她爱用灵石,阵旗招摇,而灵石小巧更不容易被注意到。

    见他们朝着自己猛扑而来,她一双巧手在阵盘上拨弄,疑问道,“你们难道都不知道,阵法是会变化的吗?”

    阵中浮现无数机关陷阱,将长老们分割开,各自困在不同的陷阱中。

    长老们空有一身本事,却被阵法困住使不出来,忍不住怒骂,“你身为妖族,却用人族之物来对付我们,难道不觉得羞耻吗?!”

    游溪杏眸睁圆,觉得这长老是不是脑子不好使,“好用不就行了吗,你管我用的是什么?长老穿的这身衣服,看起来织工精美,不也是从人族学来的纺织技巧?你要是觉得羞耻,就先把衣服脱了呀!”

    “你——”长老气得脸色涨红,“胡搅蛮缠!小小蛇妖,本事没有,就会这种没用的手段,若让我抓住,看我不把你扯成两段!”

    他叫嚣不止,游溪再次变动阵盘,认真道,“没用的手段?阵法之中,机巧无穷,长老可识得其中变幻?”

    长老身边出现无数飞蛇,不断撕咬他的身体,他召唤飞羽猛烈攻击,打了半天才发现全都是幻觉,自己累得气喘吁吁。

    “阵可攻,亦可守,可为幻阵,亦可为困阵,还可——为杀阵!”

    随着她话音落,阵中杀气四起,天上箭雨、地下飞刺,杀意凛凛的利刃冲着被困在阵中的长老们疾刺而去。

    众长老疲于应付,一时狼狈不已。

    心中对游溪已经无法再起轻视之心,难怪族长一再下令要除掉她,这蛇妖,对人族阵法掌控到了如此地步,假以时日,还不成为他们的心腹大敌?

    游溪趁机偷偷磕了一瓶补气丹,第一次操纵这样庞大的阵法,消耗还是太大了,所幸效果还不错。但这也是打了他们一个出其不意,若是正面对上,她不是这些老妖怪的对手。

    “你们这些废物,在她的阵中跟她打什么?难道不知强行破阵?!”半空中玄冥忍不住怒骂,“一群蠢货!”

    长老们猛然被点醒:是啊,他们完全跟着游溪的节奏走了,只要阵破了,这小丫头根本不足为惧!

    几人齐心合力,刮地三寸,将构成阵法基石的灵石颗颗碾碎!

    游溪的阵盘上,一颗颗光点暗淡下去,她心道不好,阵法师最大的缺陷让他们给找到了!一旦阵法被破坏,正面作战,她毫无胜算!

    李青岫一直分神观察下方动静,见此情形,不由焦急。然而玄冥亦十分难缠,他冷笑一声:“想下去救你女儿?阵法一破,她必死无疑。”

    李青岫不管不顾,抬手就是夺命一掌!

    玄冥避开这掌,眼瞳慢慢变作深黑,“想救人,没门!”

    他默念古老玄密的咒语,空中乌云如漩涡搅动,一把人骨制成的法杖自漩涡中缓缓降下,落在玄冥掌中,他手持法杖,声威凛凛:“就让你看看,人骨杖的威力!”

    李青岫脸色骤变,对这没见过的招数心声警惕,三颗灵珠收回,呈防御姿态环绕在她身侧,她只觉奇怪,这法杖看起来十分令人忌惮,但对方身上的妖力收敛极其细微的地步,取而代之的,是另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

    这真是鸟妖的妖术吗?为何以前从未见过?

    不待多想,人骨杖酝酿出一团恐怖的黑雾,猛地向她砸了过来!

    轰!

    两股巨力冲撞,一阵地动山摇。

    空中的爆炸,亦影响到了下方的战局,在这轰然爆炸声中,破了阵法的长老们联手向游溪攻来,势必要取她性命!

    游溪冷汗直冒。

    怎么办?

    阵法被破,如何保命?

    快想想办法!无论想起点什么都好!

    大脑在此刻飞速转动,脑海中忽然冒出了几道陌生的妖诀——

    “小溪,我怀着你时,就将许多妖诀都教给你了。”

    “我们妖族,靠的是激发血脉潜力,而不是后天修炼。”

    她猛然睁开眼睛,默念一道妖诀。

    青光冲天而起,游溪化为青蛇,张口一吐,洪浪滔天!

    正面冲过来的长老们被这一波浪头打过,攻势瞬间卸去了七八分,而且飞羽之类,最厌恶水!被打湿了羽毛,行动力立刻大减。

    众长老迎面被灌了好大一口水,好不狼狈。

    他们怎么没想到,没了人族阵法,她还有妖族本能!

    这蛇妖——

    “狡猾,真是狡猾!”

    “明明是条蛇,简直比老鼠还难抓!”

    “别废话了,快把老子的毛烤干,今日非杀她不可!”

    长老们狼狈整理羽毛,游溪乘势溜走,往娘亲降落的方向疾退。

    猛烈冲击之下,李青岫落地,踉跄后退两步,眉头几蹙,还是忍不住吐出了一口血。

    几十年不见,这玄冥比以前更难对付了。

    “娘!”

    “小溪。”李青岫紧紧握住她的手,“一会儿我将灵珠交给你,它们护着你,赶紧走。”

    “不——”

    “呵呵。”玄冥手握法杖,降落在她们面前,“还真是感人至深的母女情,可惜,你们一个也走不了。”

    “走!”李青岫猛地推开游溪。

    “休想!”玄冥杖上人头再度发出光芒,直指两人。

    就在这一击要落下之际,忽闻扑哧一声轻响。

    玄冥后背一阵剧痛,他不可置信,猛地回过头。

    赵二郎握着那把漆黑的匕首,趁着他注意力全在母女二人身上,不知何时潜影到他身上,将那利刃狠狠捅进了他的后心处!

    玄冥周身妖气如同放了气的皮球,狂泻不止,然而更多的是愤怒,没想到被他掌控的棋子,竟敢反过来偷袭他!

    赵二郎露齿一笑:“没想到吧?我赵二顶天立地,绝不会背叛朋友!你给我这把匕首,确实还挺好用的。”

    玄冥:“混账!”

    他手握人骨杖猛地一挥,正中赵掌柜太阳穴处,将他打得横飞出去,倒地生死不知。

    玄冥还欲再追,李青岫又缠上来,打得他连连败退。

    他深知是那匕首的缘故,为了计划万无一失,他安排此人偷袭李青岫,心知以这人的微末修为,不可能杀了她,所以特意给了他一把诅咒匕首,被这匕首刺中之人,会缓缓流失体力,最终完全失去行动力。

    为了将人活着带回羽族,问出天书下落,他才想了这个法子,没想到这人那么近的距离,偷袭竟然失手,现在想来,他分明是故意刺空!

    玄冥气得想吐血,诅咒匕首正在夺走他的体力。

    他深知,李青岫身为蛇族最强战士,若没有了他,其他长老根本不是她的对手,不想死在这,必须得走了。

    可他何其不甘心!

    他深深看了倒地不起的赵二郎一眼,可恨任务功败垂成,竟败在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身上!

    “走!”

    最终,他一咬牙,羽翅展开,遮天蔽日的羽翼将在场羽族尽数覆盖,巨翅一扇,转眼将在场所有羽族尽数带走。

    只留下一地鸟毛,群妖不见了踪迹。

    游溪还想追踪妖力流向,李青岫摇了摇头,“追不上的。”

    这些家伙逃命的速度绝对一流。

    她走到赵二郎面前,将他扶起,为他把脉。

    赵掌柜虚弱的睁开眼睛,“青、青岫……”

    李青岫抿紧了唇,没有说话,她误会对方被羽族收买,背叛了她,今日若没有他,她们母女恐怕会葬送在此。

    “我……”他太阳穴上留下了一道极深的口子,血肉模糊,眼前一阵阵发黑,已经看不清眼前人的样子。

    他艰难开口,“他们用我妻,威胁我……”

    “赵二……”

    “地、地窖。”他指向客栈的残骸,满目留恋。

    “我会找到她。”

    他又道,“吾女小云,在溪水镇、祖母家中……请你、代为照顾……”

    “好,我答应你。”

    他露出一个不成样子的笑容,幸亏、幸亏女儿不在身边,没有遭遇不幸。

    无神的双眼看向天空,他什么也看不见,却好像又回到当年,“青岫,年轻时认识了你们,是我最快乐的日子……少年意气、鲜衣怒马,多么快活。这一次,能帮到你,我很庆幸……”

    说完,他的手无力的垂了下去,脸上还带着一丝笑容。

    李青岫沉默着,将他的双眼合上了。

    “赵掌柜……”游溪忍着眼泪,为自己怀疑过他而后悔,又忍不住自责,赵掌柜有妻有女,一家幸福,却因为自己的到来为他带来了不幸。

    温柔的抚摸落在发顶,她抬起头,娘亲通透的眼睛看着她:“小溪,不要责怪自己,日后找到玄冥,要他给赵家陪葬。”

    “嗯。”

    她重重点头,起身到客栈的残骸处,寻找赵掌柜妻子的下落,他说,这客栈底下有个地窖?

    ……

    半个时辰后,母女二人找到了客栈底下的地窖,赵夫人的身躯僵硬,已经死去多时了。

    这些丧心病狂的家伙,用赵夫人的性命威胁掌柜,也没给她留下一条活路。

    两人面对尸体沉默了良久。

    从客栈出来,找了个安静所在,挖了一个坑,准备将他们夫妻二人合葬。

    李青岫将赵掌柜的尸身放入坑中,刚要搬赵夫人的尸身,死去的赵夫人猛地睁开眼睛,抬手一抓!

    她毫无防备,避之不及,肩头被划出几道深深血口,妖血流淌不止。

    “娘!”

    游溪连忙将她拉开,掏出一打符纸打在了赵夫人身上,赵夫人惨叫一声,尸身窜起一阵漆黑火光。

    迎风自燃、漆黑黯焰。

    冥鬼!

    怎么会这样?

    赵夫人的尸身竟然化为冥鬼,是她生前就是冥鬼伪装,还是死后所化?

    游溪震惊失语,心脏狂跳。

    不对劲。

    人死后,魂归冥河,有的魂魄因执念化为鬼,只是普通的孤魂野鬼,如同她之前遇到过的琴娘,而冥鬼是冥河中不断积累的浓郁怨气化成,厉害的冥鬼,能思考有情绪,与人无异,单纯的尸体放置几天,是不会就地变成冥鬼的。

    除非,赵夫人死后有人把她变成了冥鬼。

    是谁?

    想到了什么,她愕然睁大眼睛,“娘,小心!”

    李青岫面前,浅浅浮现了三道人影。

    两人连忙退开。

    “啧,居然被发现了。”那小孩悬空站在墓穴上方,身后还站着两个沉默的大人,他面带笑容冲游溪打招呼,“小姐姐,又见面了。”

    游溪脸色发白,是之前在客栈见过的一家三口!

    昨夜这三人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今天一早不见踪影,没想到竟然是三只冥鬼。

    她扣紧了手中的阵盘,思考该用哪种阵法对付他们。

    “小姐姐,你想杀了我吗?你办不到哦。”他指了指额心,“看。”

    那光洁的额头上,浮现一个血红的“将”字。

    游溪能感觉到,身边的娘亲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冥鬼也有强弱之分,万鬼之首曰将,百将之首曰王,眼前这个,赫然是一只鬼将!

    游溪的心沉到了谷底,之前和那些羽族周旋,她的妖气都耗尽了,娘被玄冥所伤,又被偷袭,情况也不好,以她们目前的状况,如何对付一只鬼将?

    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小姐姐,你的蛇鳞很好看。”鬼将手中,捏着一块青色蛇鳞,估计是刚才战中掉落的,“能不能把你的蛇鳞都给我呢?”

    他的笑容天真,游溪只感觉到了他想把自己的鳞片一片片拔下来的恐怖,不寒而栗。

    “那么,从哪一片开始呢?”

    他伸出手,指甲漆黑,猛然暴涨数寸,向着游溪抓来!

    李青岫咬牙挡住女儿。

    鬼将身后,忽有剑光如月色,纵破长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一剑枭首!

    林中,一道孤拔身影执剑而来,人如松月,剑映寒光,一张清隽冷峻面容,是偷偷想念过无数次的人。

    自从离开玉山,她无数次告诉自己,这是她选择的路,就算往后没有师兄,也要勇敢走下去,可心里未尝不存着那么一丝希望,还能再见到他。

    没想到,他们竟然真有重逢之日。

    她眼中再也看不见其他人,狂涌的喜悦席卷而来。

    “荆师兄!”

    她还记得上一次他们是如何不欢而散,此时此刻,她本应该退缩、担心,担心师兄是不是已经讨厌了自己。

    可汹涌而来的喜悦战胜了一切,要不是娘在身旁,她几乎克制不住跑过去扑进对方怀中的冲动,就算如此,晶亮亮的眼神已经出卖了她的情绪。

    荆饮月眼中,也不禁染上了点点笑意。

    “赶上了,赶上了!”他身后,岁舍紧赶慢赶跑过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眉飞色舞道,“好一出鹊桥相会!有道是,金风玉露一相逢——”

    话未说完,他看到站在游溪身边的李青岫,愣了一下,喃喃道,“好漂亮的美人姐姐……”

    李青岫看了他一眼,“你叫我什么?”

    第43章 醋

    岁舍脖子一缩, 在嘴上做了一个手拉拉链的动作,不说话了。他看得出来,这位漂亮的大美人, 那是非常非常不好惹啊!

    李青岫刚要说话,地上传来咕噜噜的动静。

    一颗脑袋滚到了众人面前, 正是那被砍下的鬼将头颅。

    “啧, 想要几片蛇鳞,竟然也有人捣乱。”头颅十分欢快在地上来回滚动,嘴巴张个不停, “哪来的剑修,出剑都不打声招呼,真没礼貌。”

    站在墓穴上的两只冥鬼捧着他的身体, 瞬移到他身边, 将身体送还给他, 鬼将小孩嘴角抽了抽,“我忽然觉得,这个视角看东西, 也挺有意思的。”

    他眼睛往上,打量着荆饮月和他手中的剑。

    “嗯……是把好剑。”小孩道, “不过, 你还不是我的对手。应该说, 你们四个加起来, 也打不过我。”

    他的语气平铺直叙,却给人一种无法反驳的感觉。因为他周身渗人的气势,确实足够压人。

    李青岫道:“我若未伤,或可一战。”

    小孩认真考虑一下,还挺认同:“这倒是。”

    岁舍见他好像还有几分讲道理, 凑上前道:“既然这样,咱打个商量呗,这次你就放过我们,等咱们都养好了伤,再来一战,也免得胜之不武不是?”

    “哈哈哈。”鬼将放声大笑起来,笑声止后,眼神陡然转利,“谁告诉你,我有这么好说话?!”

    嘴一张,霎时狂风大作,将几人都往他嘴里吸去!

    岁舍赶紧抱住一旁的大树。

    可大树摇摇晃晃,瞬间就被连根拔起。

    “啊啊啊啊!”

    他不禁惨叫起来,紧赶慢赶,好不容易找到游师妹,这才刚见面呢,大家不会要去鬼肚子里重逢了吧?

    就在狂风势不可挡时,他听到了一阵哭声。

    定睛一看,竟然是那鬼将小孩在哭,“不要、不要吃我!”

    这颗脑袋一跃而起,想回到自己身体,却被一阵更为强烈的吸力拉扯,脸都被扯变形了,僵持只是片刻,头颅在空中划出一道高高的弧线,如同一道流星,转瞬就被吸走了。

    狂风骤止,树叶飘摇。

    所有人愣在原地,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失去了脑袋的鬼将身体,啪一声倒在地上,黑色火焰燃烧起来。

    其他二鬼见状,吓得瑟瑟发抖,二话不说,赶紧跑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度过了一场危机,但完全没搞明白是什么情况呢,岁舍挠头问。

    李青岫沉思片刻,道:“听说冥鬼之间,会彼此吞噬。”

    对于三界各族来说,冥鬼本身是罕见之物,而且也只在离冥河近的地域活动,直到最近这几年,冥鬼才开始在各洲出现,大家对其都缺乏了解,仅知道一些传言。

    荆饮月点了点头:“厉害的鬼将会吞噬比自己弱的同族,提升自己的实力。”

    这只鬼将带在身边两只冥鬼,估计也是他储备的食物,在他被同类吸走时,才会毫无反应,之后更是仓皇逃走了。

    岁舍道:“这么说,是有另一只更厉害的鬼将在附近,把这张狂的小鬼给吃掉了?”

    他不禁浑身发寒,一时不知是该高兴眼前的危机解除,还是该担心这附近竟然还有一只鬼将,而且实力更强!

    “师兄,那个方向,好像是溪水镇的方向啊!”他眺望着头颅落下的方向,“那另一只冥鬼,难道藏身在溪水镇上?!”

    众人都是一阵不寒而栗。

    溪水镇如今到底是什么情况,真的还能去吗?

    荆饮月道:“方才我将这鬼一剑枭首,他太过松懈,疏于防备,离自己的身体太远,给了对方机会,才会被直接吸走,另一只鬼将的实力,不一定强过他太多。”

    这也算是坏消息中的好消息了吧。

    游溪看他:“那咱们该怎么分辨那只鬼将呢?”

    溪水镇,她和娘亲是一定会去的。

    不仅是为了寻找义兄的下落,赵掌柜说他的女儿小云也在镇上,跟祖母住在一起,他临死前将女儿托付她们,她和娘无论如何也要完成他的嘱托。溪水镇有危险,就更该去了。

    荆饮月看出她的决心,解释道,“那只鬼将得到了这头颅,需要时间消化头颅的力量,为了不让头再被其他人抢走,它会将头接在自己身上。也就是说,到了溪水镇后,若看到谁偏着头,好像顶了两颗脑袋,那便是冥鬼无疑。”

    “妈呀。”岁舍吓得打了个哆嗦,“听起来怪吓人的。”

    游溪也觉得很恐怖,挨着娘亲更近了。

    李青岫拍了拍她的手臂,安抚她,却不禁咳了两声,嘴唇隐隐发白。

    游溪慌了,赶紧将储物戒中的疗伤药都掏了出来,“娘,你快看看,有没有能用的?”

    李青岫挑选了几样,“我调息片刻,不必担心。”

    “嗯。”游溪乖乖点头,眼神还是有些担心。

    娘先是跟玄冥对招时受伤,刚刚又被冥鬼偷袭,她这些伤药是从玉山宗带出来的,对妖族的效果不一定好,等到了溪水镇上,最好能找个大夫帮忙看看……

    李青岫闭目打坐,其他人都退到一旁,不打扰她调息。

    日头升高,气温回暖,林间清风徐徐。

    游溪和师兄走在林子里,谁也没说话,只有脚踩落叶的沙沙声。

    “师兄,你怎么会在这?”好一会儿,游溪鼓起勇气开口。

    “奉宗门之命,追查冥鬼动向。”他道。

    “哦。”游溪说不上来有些失望,她还以为师兄是专门来找她的。

    “追查冥鬼,啧啧,也不知道是谁,听说游师妹往南边去了,一路赶来南洲,风尘仆仆,昼夜不歇,沿路四处打听,生怕错过了。一路紧赶慢赶,人都瘦了一圈……”岁舍从树杈子间冒出一颗脑袋来,啧啧出声。

    荆饮月冷冷视线扫过,他立刻将头一缩。

    “师兄别瞪我,我什么都没说!”

    树枝一阵摇晃,他人又不见踪影了。

    游溪脸上有了笑意,原来师兄是想着她的,说不上来的有点开心,又偷偷打量他,觉得他好像真的瘦了一些,下颌线更加分明了。

    “师兄,你的伤养好了吗?”她又去看他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刚才看他出剑时,是右手拿剑,想来应该没事了吧?

    “都好了。”

    “那就好。”她放下心来,其实之前她也偷偷设想过,若有机会再见,应该跟师兄说些什么,可真到了这个时候,有很多话堵在心口,又觉得不合时宜。

    只有一点很确定,再见到师兄,她很开心,非常开心。

    “你们打算去溪水镇?”

    “嗯。”

    “我也去。”她还没问师兄去不去,他就说,“去调查那只鬼将。”

    树上的岁舍再次啧啧出声。

    就不能老实说“我想去保护你”就完了吗?瞧瞧师兄这张嘴,真是活该他追着师妹跑了几千里。

    荆饮月手一抬,一片树叶自他手中飞出,直飞向岁舍藏身的方向,树枝间传来嗷一声,这次他是真的躲远了。

    林中安静下来。

    “溪水镇,可能会有危险。”游溪想了想,将巴道天失踪和镇上出了命案的消息都告诉了他,“娘受了伤,需要休养,不过我比之前要厉害了一点点。”

    她晶亮的眼睛看着荆饮月,藏住语气中的不安。

    “有我在,别害怕。”

    游溪心头一暖,脸颊泛红。

    师兄他,一点都没变。他没有因为自己突然离开而生气,细碎的眼光透过枝叶缝隙照在他身上,照着他俊挺的眉峰和鸦羽般的睫毛,身上有一层淡淡的浮光。

    师兄真好看。

    只是看着他,游溪也忍不住心怦怦直跳,紧张地舔了舔唇,刚要说话时——

    “哎哟喂!吓死我了!”

    岁舍的大嗓门再次传来,将林中的暧昧气氛搅合一空,游溪一阵泄气,又不能不管他,跟着师兄去看他到底怎么了。

    岁舍就倒在路中间,他面前,躺着一具面朝下的尸体。尸身并无腐臭气息,看起来刚死没多久。

    他扶着扑通扑通的小心脏,从地上爬起来,惊魂未定。

    刚才他无聊闲逛,一脚踢到尸体,差点一个狗啃泥摔在这尸体身上,这也就算了,他还怕这玩意儿也是冥鬼会诈尸,赶紧叫来师兄看看。

    荆饮月道:“不是冥鬼。”

    岁舍:“还好还好。”

    游溪打量着这尸体的衣服,怎么看怎么眼熟。

    “这好像是……”说话间,岁舍已将尸体翻了过来,游溪瞪大眼睛,“成仙?”

    “游师妹,你认识他?”

    “昨天在客栈见过。”游溪凝眉,这成仙竟然死在了这里,看他胸口的伤,分明是羽族的爪子抓伤,但掌柜说他们一早就走了……

    难道这人去而复返,结果撞上那群鸟妖,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仔细想想能让他回来的理由,估计是想找自己的麻烦吧。

    看着这尸体,游溪只觉棘手,听说流仙宗在这一带很有势力,光是溪水镇的事就够让她头疼了,但愿不要因此惹上更多麻烦……

    岁舍听来,似乎她跟这成仙也不熟,就没多在意,而是问:“游师妹,跟你一起的大美人是谁啊?”

    荆饮月淡淡看他一眼。

    岁舍好奇心不死,刚才游溪跟李青岫说话的时候,他没仔细听,错过了对方的称呼。

    “是我娘。”

    “啊?”他差点一头撞在树上,“啊、阿姨看起来真年轻,我还以为是你姐姐呢。”

    他想起刚才对方那个表情,小声问:“你娘是不是……不喜欢我们啊?”

    他倒是没什么,反正他脸皮厚。

    可是师兄……要是不被未来的岳母喜欢,那岂不是情路坎坷?而且游溪这么听她娘的话,简直是……完犊子了!

    “小溪,该走了。”树林子外,传来李青岫的声音。

    “诶!”

    游溪答应一声,看了师兄一眼,赶紧去找娘亲去了。

    岁舍不禁拍了拍师兄的肩膀,重重叹了口气,“师兄,你完了。”

    荆饮月:?

    一行人收拾过后,往溪水镇出发。同时,玄冥将消息传回后,带着狼狈的羽族长老们,也在回转羽族的路上。

    落月山,羽族领地。

    深不见底的幽暗地牢内,重重玄铁锁链困锁中,披头散发的男人被穿透琵琶骨,锁在地牢中动弹不得。

    地牢之外艳阳高照,地牢之内,幽重的寒意直往骨头里钻,冷得人浑身发颤。

    一片寂静中,沉沉脚步声响起。

    乌烬走到被锁住的男人面前,语气低沉,“李青岫现身了。”

    静坐不动的人有了动静,他抬起头来,露出一张俊美的脸,只是削瘦得过分,看起来备受折磨,但一双眼睛仍然亮而有神。

    纵然身心被摧残,他从未失去傲骨。

    “你输了?”闻言,他笑了一声,声音沙哑,“如果你抓住了青岫,不会是这种表情,这时候来找我,想来是无处发泄你的挫败了?”

    “你——”

    “看来你的人输得还挺惨,堂堂族长,瞧瞧你这一脸便秘的模样。”

    乌烬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穿过他琵琶骨的锁链,满意看着他痛得深深皱起的双眉,在他耳边道,“这个女人五十年不来找你,她早就把你忘了,你还苦苦支撑什么?”

    “那不是更好吗?”游晚风微笑着,“忘了我,青岫可以过得更好。”

    “蠢货!”乌烬狠狠将他掼倒在地,看着血缓缓从锁链处渗出,心中有种扭曲的快意,“她被玄冥所伤,一时好不了,还带着女儿去了溪水镇。”

    “她哪里知道,我派出的杀手,不止一波呢?”乌烬道,“杀不了李青岫,我就要你女儿的命!你就在此,等我的好消息吧!”

    说完,扬长而去。

    地牢内归于寂静,游晚风轻咳两声,从地上爬起来,望着黑沉沉密封的窗户,双拳缓缓握紧,眼中流露担忧。

    “小溪……”

    日暮时分,游溪一行人到了溪水镇上。

    一道残阳铺陈如血,从有些破旧的木牌楼下走进小镇,夕阳将几人的影子拉得老长,道旁的几间民居门窗紧闭,寂静无声。

    高树上几只乌鸦飞过,叫声沙哑。

    此情此景,格外萧索凄凉,一点都不像鼯鼠妖所说,是个安宁祥和的小镇。

    岁舍搓了搓手臂,“怎么感觉有点渗人。”

    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大概是一种直觉,觉得这地方阴气很重。

    “听说镇上出了命案。”游溪道。

    祥和的小镇上突然出现了命案,镇民害怕也是正常,加上快入夜了,家家户户紧闭门窗,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吧……

    虽然这样想,但心里还是有点怕怕的。

    最值得担心的,还是那只不在藏在哪里的鬼将。

    “师兄不是说了,那冥鬼还需要时间吸收同伴的力量,应该暂时不会出来?”岁舍声音都放轻了,像怕惊扰了什么。

    “先找个地方落脚吧。”荆饮月提议。

    一行人沿着镇上的主路往前走,路上也没碰到几个行人,偶尔遇到一两个,都是脚步匆匆,目不斜视,没有要跟他们搭话的意思。

    走过几个岔路口,见路边有间客栈,隐约透出烛光,几人敲了半天才敲开了门,小二隔着门缝看几人,眼神充满戒备,“你们是什么人?”

    岁舍凑上前,露出一张笑脸,“我们从中州来,路过此地,天黑夜寒,可还有房间?”

    小二仔仔细细扫了几人片刻,见这人一脸正气,不像邪祟之人,又听说是中州来的,才将门缝开大些了,招呼道,“快些进来。”

    几人鱼贯而入,小二赶紧将门栓栓上,岁舍见他跟做贼似的,忍不住问,“小兄弟,你为何如此紧张?”

    小二道:“几位客官有所不知,最近这镇上闹鬼,邪门得很!”

    “哦?”岁舍装出一副被唬到的模样,好奇问,“怎么说?”

    “我也说不清楚,反正接连死了好几个人了!”小二好心劝告,“你们晚上最好也别出门,明日就赶紧离开这里吧。”

    游溪一愣,那鼯鼠只说出了命案,没想到是死了好几个人,难道是冥鬼杀人?

    “那些人死状怪异,都说是邪祟做乱!唉!”小二连声叹气。

    “具体是个怎么怪异法?”

    “诶,都说好奇心害死猫,你们还是别打听了。”小二打了个颤,似根本不愿回想,“我要是说了,估计你们今晚都睡不着觉!”

    他这样遮遮掩掩,反而把几人的好奇心都勾起来了,到底什么样的死状,还能让他们晚上睡不着觉?

    再追问,小二却无论如何都不肯说了。镇上出了怪事,不少过路客这两天都吓得退了房,客栈的空房间很多,四人开了两间房,暂且先安置了下来。

    天色已黑,他们打算明天再去镇上打探消息,想歇下,又觉得饥肠辘辘饿得慌,仔细一想,四个人都是今天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将小二叫来一问,小二为难道:“这几天送菜的伙计也不敢出门,后厨的菜和米都空了,明日一早才会送来,几位,要不忍忍?”

    岁舍:……

    至于吗?

    住进客栈,竟然连一口热饭都吃不上了!

    “师兄,要不我们出去找点吃的吧?”岁舍提议。

    “嗯嗯。”游溪也跟着点头。

    “不怕鬼了?”荆饮月淡声问。

    游溪默默往他身边挪了一步,所以才要师兄一起去啊,万一遇到鬼也有安全感。

    “嘿,真要遇到冥鬼,也要吃饱肚子才有力气打架啊。”他揉着瘪瘪的肚子,“游师妹,你说是不是?”

    荆饮月看向游溪,游溪眼巴巴道:“我想给娘带些吃的回来。”

    李青岫在房中打坐,她说自己没事,但游溪察觉娘似乎比想象中伤得重,她可以饿着,但不想饿着娘亲。于是她在房中布下了阵法,一旦有什么动静她能第一时间察觉,也正准备出门去看看。

    荆饮月道:“那就走吧。”

    他率先出了门,岁舍落后一步,悄声对游溪道:“师妹,还是你说话管用。”

    游溪偷偷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师兄,没好意思反驳。

    出了客栈,天已全黑了。

    本来就安静的小镇更是一片死寂,三人走在空旷的街上,开始怀疑他们真的能找到吃的吗。

    岁舍饿到没力气走路,有气无力跟在两人身后,眼尖看到拐角处飘扬的旗招,整个人好像活了过来:“师兄,有面摊!”

    一马当先冲了过去。

    暖黄的灯笼照亮了拐角,路边一间小面馆还开着,锅炉散发着腾腾热气,调料和浇头的香气飘香老远。

    面摊老板正在忙碌,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口问,“小伙子,吃面?要几两?”

    几两?

    岁舍猛吞口水,他现在饿得能吃三斤面!

    但老板看起来毫无修为,只是个凡人,为了不吓到对方,他谨慎的比了个手势,“来十、十两吧!”

    老板哈笑了一声,“小伙子,你拿我寻开心呢?十两,你吃得完吗?”

    岁舍拍了拍肚子:“再来十两,也不再话下!”

    “先给你做一碗,你吃得下再说。”老板边说边忙碌着,手上动作不停,“另外两位客人要什么?”

    “有羊肉面吗?”荆饮月问。

    “有啊。”

    “一碗羊肉面不放辣,再要一碗素面。”

    “好嘞。”

    他正要往里走,游溪疑惑,“师兄怎么知道我想吃什么?”

    岁舍耳朵尖,回过头来,冲她挤眉弄眼,“啧啧,这还用问?知你者莫若师兄,他当然知道了。”

    荆饮月:“吃你的面。”

    岁舍无辜道:“师兄,我的面还没好呢。”

    面摊外摆着几张小桌,有两桌坐了人,只剩下一张桌子,三人挤挤,倒也正好。

    游溪让老板帮忙煮碗粥,准备一会儿带回去,回来后在离另外两桌比较远的一侧座位坐下了,坐下时,其他两桌的客人的视线往她这边看过来。

    她有些不自在,装作四下看风景,避开对面的视线。

    很快,荆师兄就坐在了她对面,将窥探的视线挡在了身后。

    她这才松了口气,又听到对面那桌几人小声说话。

    “这几人面生得很。”

    “看着像是有修为在身的,不然也不敢大晚上出门。”一人道,“估计是听说镇上有邪祟,来除妖邪的吧?”

    “这次的事情闹得真大,连流仙宗也惊动了,听说明日就会派人来调查呢。”

    “五姐,你觉得真有邪祟?”

    “我怎么知道?”五姐吃了一口面,“反正流仙宗势大,不是咱们这些散修惹得起的,若见到了,还是躲着点吧。”

    “我看是有人故作玄虚!”另一人道,“不是说,凶手是……那个谁吗?”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听说那些尸体的死状……”

    话未说完,他注意到对面桌的姑娘偏头朝着这边,听得入神,一双明如秋水的杏眸都睁圆了,那神情格外生动可爱。

    他心念一动,凑上前搭话:“在下散修齐风,相遇既是有缘,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游溪下意识往后躲了躲,但还是架不住好奇心,回答:“我姓游,你刚才说尸体的死状……”

    “哦,是说最近镇上发生的命案。”齐风有心在她面前表现,知无不言,“从五日前发现了第一具尸体,到现在一共死了三个人。”

    “据说尸体的死状怪异,那些人死后都变成了木雕!”

    游溪一怔。

    “那木雕栩栩如生,跟死者生前一模一样!明明人已经死了,那木头做的机关嘴,还能上下活动,发出桀桀怪笑,跟人中邪了一样!”

    “姑娘,你就说吓不吓人吧?”齐风道,“别说外人都吓坏了,那死者的亲人,生生吓死的也有啊!”

    游溪也没想到,溪水镇的怪事竟是这样,记得鼯鼠妖说过,镇上有个很有名的木匠,难道?

    “说起来,镇上的刘木匠有一双巧手,雕的东西宛如活物,出了这事,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他,镇上衙役第一时间就去刘家守着了,可木匠每天老老实实做活,命案还在不断发生啊!因此都说是邪祟作案——”

    “你认为呢?”游溪问。

    “像我们这种正道中人,自然不会相信什么邪祟的说法。”见游溪问他意见,齐风捋了捋鬓发,故作潇洒,“我觉得,是有人故布疑阵,掩盖杀人真相!”

    “有道理。”

    “姑娘也这样想?”齐风道,“看来今日齐某真是遇到了知音!”

    “对了,我们就住在镇上的福源客栈,游姑娘,我看你不如跟我们一起行动,彼此有个照应。齐某不才,也是这一带小有名气的散修,一定会好好保护姑娘——”

    齐风说完,忽然觉得有点冷。

    他不禁搓了搓手臂,这四下也没风啊,怎么就感觉凉飕飕的呢?

    出于直觉,他下意识看了看游溪对面那人。

    “诶,让让,让让。”

    岁舍端着一大碗面过来,直接将齐风给挤开,一屁股坐下。

    他呼噜了一大口面,抬头看了看眼神不善的荆饮月,不禁偷笑,高声道,“老板,再来一瓶醋!”

    第44章 嫌疑

    “来了!”老板将一碟子醋端在桌上, 岁舍贼笑道:“师兄,你要不要来点?”

    不待师兄回答,他又自顾自的说, “我知道你不要,毕竟你都喝饱了。”

    荆饮月:……

    游溪脸色微红, 对那齐风道:“多谢道友好意, 我有同伴了。”

    齐风打量了一眼她身边两人,一个光顾着吃面,俨然饭桶一个, 另一个沉默不语,好像是个哑巴。

    就这两人,也配跟这位温柔可爱的姑娘同行?

    齐风有些不甘心, 还想争取一下, 荆饮月回过头来, 冷声道,“你打扰她吃面了。”

    他一怔。

    这人眼神好冷厉,看得他浑身一寒。

    “阿风, 听见没,别打扰人家了, 快回来。”五姐见状, 招呼了一声。

    齐风只得悻悻回到了自己座位, 心中暗想, 既然他们也在镇上,肯定还有机会再见的,到时他再跟这位游姑娘好好交流交流。

    秋风凉夜里,吃完了一顿暖呼呼的面,三人心满意足。

    岁舍抢着付账, 老板佩服道:“你还真吃了十两面,小伙子,是个人物啊!”

    “嘿嘿。”岁舍拍了拍肚子,问道,“老板,大家都吓得夜里不敢出门,你怎么还敢出来开面摊的?”

    “哈哈。”老板爽朗一笑:“别看我现在年纪大了,我年轻的时候,可是在山上打死过老虎的!什么邪祟,它要敢来找我,我拼着一把子力气也要将它打死,免得它去祸害别人!”

    岁舍不禁肃然起敬,“您才是真正的人物。”

    三人给他留下了一叠护身的符纸,又发现老板的摊位上符纸贴了不少,一问都是来吃面的修士送的,晚上陆陆续续来吃面的修士,多少也有些想保护他的想法。

    “这溪水镇,人心还是暖的。”岁舍感慨。

    回到客栈,游溪带着给娘亲包回来的热粥,在走廊上跟两人告别。

    岁舍很有眼色的先走一步。

    屋外月上柳梢,夜色寂静。

    荆饮月低头看她,嘱咐道,“早点休息。”

    游溪问他:“师兄,你刚才生气了吗?”

    “没有。”看到她神色中的不安,他解释道:“只是不想看到那人一直跟你说话。”

    游溪一怔。

    师兄说的话,是她想的意思吗?

    “你——”

    “前辈。”刚要说话,荆饮月视线越过她,微微低了下头。

    游溪回头,见娘亲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也不知刚才的对话她听到没有,心不由咯噔一跳,慌忙拉着娘往回房里走,“师兄,明天见。”

    “嗯。”

    见她拉着李青岫进房间去了,荆饮月又在门口站了许久,才回了房间。

    房间里,游溪有些不安的看着她娘,从刚才开始娘就没说话,弄得她心里怪忐忑的。

    “小溪,你喜欢他?”李青岫吹凉了碗里的粥,淡定问。

    游溪站在她面前,一副乖乖听训的态度,迟疑片刻,老老实实点了点头。

    “坐。”她好笑的看着女儿,“娘又不是要责怪你,站着干什么?”

    游溪这才挨着椅子边坐下了,语气尤带几分小心翼翼:“娘真的不怪我吗?”

    “你长大了,有了心仪的人很正常,为何要怪你?”

    “我以为娘不希望我喜欢上一个人族。”在妖族长大的游溪,对人族和妖族之间的隔阂有充分的认识。她自然也担心,李青岫接受不了师兄的身份。

    “人也好,妖也好,都是这天地间的生灵,重要的是心性和品质,而不是身份。”李青岫道,“只是世人偏见,难以消除。若要选择这条路,就要做好一同面对困难与考验的心理准备。”

    “原来娘不讨厌师兄……”游溪松了口气,“先前在林中,我以为娘不喜欢他。”

    “讨厌自然是讨厌的。”李青岫慢条斯理道,“我好不容易找回的女儿,转眼就要被猪拱走,我这做娘的,能开心吗?”

    游溪意识到娘是在打趣她,不禁脸蛋红红,“娘,你想多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那是进展到哪一步了?”

    “……”

    她沉默片刻,低声道:“哪一步也没有。”

    李青岫疑惑:“嗯?之前你被烛阴抓走,我看那小子一副肯为你豁出性命的模样,难道还能作假?”

    当娘的嘴上虽然不说,其实早就看出端倪,她从未干涉过女儿的选择,但也在暗中观察对方的人品。但凡对方是个不靠谱点的,她早让人滚蛋了。

    正因为荆饮月看起来不是什么轻浮的人,她才容忍至今。

    在娘面前,其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游溪道,“离开玉山时,我就想好了,救出爹才是最重要的事,其他的都可以先放到一边。”

    “如今他又来找你,你怎么想呢?”

    “我……”游溪的语气柔软,带着几分迷茫,“娘,我也不知道。”

    她是喜欢师兄的,对于未来,她却没有想过。

    对于对她而言,喜欢是很私人的事,她小心翼翼怀揣着喜欢对方的心情,有回应自然是好,要是没有回应,她也能带着这份喜欢,独自过很久很久。

    李青岫坐到她身边,摸了摸女儿柔软的发顶,“小溪,有时一个人想不出答案,可以问问对方的想法。”

    “问……师兄吗?”游溪从来没想过。

    “他究竟是不是喜欢你?关于以后,他又是怎么打算的?还有,他能不能接受你妖族的身份?”

    一连串提问,将她问住了。

    她发现自己一个问题也答不上来。站在师兄的角度,他是怎么想的呢?

    以前他说他讨厌蛇妖,可后来,她用原形进入他房间那次,他也没表现出厌恶,也许真是次数多了,他就习惯了?

    还有……

    师兄他,喜不喜欢自己呢?

    月上中天,万籁俱寂。

    青蛇偷偷从窗户溜出,沿着窗沿爬到隔壁房间,从窗户敞开的缝隙溜了进去。

    月光如水银铺洒在地,岁舍在床上呼呼大睡,窗边的矮榻上,荆饮月坐姿端正,肩背挺直,正在闭目打坐。

    漂亮的青蛇沿着窗户爬到榻上,昂起头,眼睛睁得溜圆,蛇信吐出又收回。

    荆饮月睁开眼睛,正好看到这一幕。

    他眼中浮现浅浅笑意。

    手伸出,顺势搭在了小蛇的下巴上。

    游溪愣住。

    上次她是被剧情控制来的,那时满心慌张,没仔细观察师兄的态度,如今再看,他对自己,好像是有点喜欢的?

    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认出她就是当初在西荒沙地遇到的那条蛇,被他机缘巧合带回宗门,所以他一直记得?

    可上一次,她可是狠狠咬了对方一口!

    难道他就一点都不记恨吗?

    正想着,鼻端传来一阵芳香气息,她下意识张口,啊呜——

    甜美的汁液沁满口腔,简直满足。

    仙杏果王!

    师兄怎么会随身带着这个?

    吃完灵果,又被对方摸了摸头顶的枕鳞,小蛇彻底软了,她半截搭在对上手上,半截垂在塌上,惬意得不行。

    师兄凉凉的手指摸起来好舒服。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讨厌蛇的呢?

    想着想着,小蛇脑袋一点一点,开始犯困了。

    迷茫间,她似乎听到了谁在耳边说了一声“睡吧”,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睡了过去。

    她睡得安心,却不知某人保持这个姿势整整半晌,没舍得挪动一下。

    ……

    清早,游溪醒来时,荆饮月还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看样子仍在入定。  她不由得感慨,师兄不愧是含光院第一,无时无刻不在修炼。

    相比之下,自己还是不够努力呢。昨天也是太困了,竟然缠着师兄的手臂睡着了……

    她小心翼翼从师兄手上溜下去,自以为没有惊动任何人,却不知她离开时,对方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似是挽留。

    回到房间,娘亲还睡着,等了一会儿,小二就来敲门送早饭了。

    用完了饭,游溪准备出去打探消息,李青岫本要和她一起去,游溪劝道:“娘,打探的事交给我就好了,你好好养伤。”

    “现在是大白天,而且镇上来了很多修士,那冥鬼一直没有现身,白天应该也不会突然出现,你就放心吧。”

    李青岫道:“早点回来。”

    游溪这一趟出门,有许多事要做,她要打听巴道天的消息,还要找到赵掌柜的女儿,于是跟两位师兄约定了分头行动,两个时辰后,在镇上的木匠家碰头。

    白天的溪水镇生机勃勃,和晚上是不同的景象。

    她一路打听,脚都走酸了,却没人说见过义兄。

    她不禁暗自心焦,以巴道天异于常人的身高,见过他的人应该是很容易留下印象的,为什么他们都说没见过这人?

    义兄到底去哪了?

    她想着心思,前方已快到木匠家了。

    却见一堆人堵在前面,将路堵得水泄不通,人群嗡嗡议论不止。

    游溪心一紧,还以为又出命案了,顾不得人多,赶紧走上前去查看情况。

    却见众人围着两个衙役,正在往墙上张贴榜文,旁边还有两个面容严肃、修士打扮的男女,穿着白底红纹的衣袍,这衣服看起来眼熟,她想起来,之前那几个流仙宗弟子,就是穿着这种门服。

    那两个衙役贴好榜文,扬声道:“各位乡亲,此人疑似镇上命案的凶手,看到此人不可贸然接近,要赶紧通知两位仙长。”

    “切记,此人修为高深,而且杀人不眨眼,若遇上了他一定要赶紧跑,保命为先!”衙役们认真强调。

    游溪踮起脚细看,隐约看清那贴着的是一张通缉令。

    听他们的话,似乎找到了命案的凶手?

    镇上居然这么快就破了案子,凶手还是个修为高深的修士?

    “诶,太远了我看不清,那画的是谁啊?”人群中,有人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我知道,我有个亲戚在衙门当差,听说昨日流仙宗的仙长们就来了,他们商量之后,确认了凶手。”说话的人语气故意一顿。

    “别卖关子了,快说啊!”众人都催促。

    “凶手就是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一机关师,太息羽!”

    游溪:?!

    众人哗然。

    溪水镇上住着大多都是普普通通的凡人,但太息羽的名号在南洲尤为响亮,在场有不少人都听过,一听是这等名声鼎盛的人物,都炸开了锅。

    “真的假的?”

    “凶手真是太息羽?”

    “有什么证据?”

    “流仙宗的仙长们仔细查看过那几座木雕,都说天下间除了擅长制作机关傀儡的太息羽,没人有这样的手艺。”那人接着说,“连刘木匠也说,以他的水平雕不出那样以假乱真的木像,细节都讲究到了极致。”

    “而且,最近有人看到太息羽在晚云城出现,晚云城离此地并不远,这样说来,不是太息羽还能有谁?”

    他一番话,将众人都震慑住了,纷纷点头觉得有理。

    “我觉得不对。”

    “凶手不一定是他。”人群中,有人小声说。

    众人刚刚一阵安静,她的声音就显得尤为清晰,大家都不约而同看向说话的少女,见她杏眸清亮,格外灵秀,是那种让人一见就心生好感的长相,不由发问:“小姑娘,你怎么知道?”

    刷——

    众人视线投过来,游溪习惯性地想躲,好像众人的眼神也有杀伤力,非得找个掩体才有安全感,师兄和娘亲又都不在身边,她有点慌乱。

    幸好旁边有棵小树,她往树旁挪了挪,挡住那些视线,加上之前竹林事件锻炼出来点胆子,她定了定神,道:“我听说,死者是一位老妪、一个做裁缝的妇人,还有一个杀猪匠,他们与太息羽素不相识,他有什么理由要杀他们呢?”

    “说不定这人盛名之下,其实是个变.态杀人魔,杀人不需要理由!”

    “为何死的恰好是这三人呢?”游溪道,“他若以杀人为乐,在晚云城杀人,引起的轰动要比溪水镇更大,在杀人之后还十分高调的将人变成雕像,那起码也要杀晚云城主级别的人物,才配衬他的身份。”

    “这……”

    啪、啪、啪。

    众人答不上来时,对面的屋顶上传来一阵掌声。

    抬头望去,只见屋顶上不知何时躺着一个红衣男子,他靠着屋顶的脊兽,坐没坐相,姿态慵懒,玉簪半挽着长发,明明是个男子,却长着一张极美的脸,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眼角一颗泪痣,顾盼之间,流丽多情。

    他怀中抱着一个素衣女子,那女子几乎跟真人一模一样,只是她的嘴唇下有两道木刻的线,表明她不是真人。

    天下间竟然真有这样的鬼斧神工。

    游溪借着小树遮挡打量他,眸光不禁一动。

    “你说说,如果太息羽不是凶手,那凶手是谁?”屋顶上的男子兴致盎然发问。

    “我不知道。”跟他说话,游溪有点紧张,但思路依然清晰,“但我觉得,木雕是重要的线索,凶手不是太息羽,很有可能是对他很有了解,故意模仿他犯案的人。”

    “果然,我还是喜欢跟聪明人说话。”男子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

    “前辈这么说,莫非知道凶手是谁?”

    “我可不知道。”他道,“别叫我前辈,我不喜欢。”

    说完,他轻抚着木雕女子的长发,桃花眼中满是深情,下面这么多人对着他议论纷纷,他全不在乎,仿佛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姑娘,这人是谁啊?”游溪身旁,有人忍不住小声问她。

    “他是谁,不是在通缉令上画着吗?”游溪道。

    通缉令虽然画工相当抽象,一眼完全看不出来是本人,但眼角下那颗泪痣,位置倒是画得蛮准的。

    众人:!!

    这、这这人是太息羽?!

    这位大机关师,竟然真的出现在这小小溪水镇!

    众人震惊不已,刚才还热闹非常,现在一片静默,无人敢说一个字,只转眼间,屋顶上空空如也,太息羽已经不见了踪影。

    人虽走了,众人心有余悸。

    太息羽不在的时候,背着他本人他们可以肆无忌惮的评论他,说他是杀人魔、徒有虚名、坏的彻底……

    但当他真的出现在面前,这些人没一个敢当面说他什么,甚至一阵后怕,担心不已,他们刚才说了他这么多坏话,会不会被他报复?

    得罪了这位大能,日后在南洲怎么生活?

    众人敬佩的视线看向游溪,这小姑娘到底是怎么看出他身份的?她看起来人畜无害,气场并不强,跟太息羽说话竟然如此条理清晰,看法独到,而且她说的话,好像有几分道理……

    难道凶手真的不是他?

    刚才还夸夸其谈,说自己在衙门有人的男子分开人群,挤到了游溪面前,连声道,“姑娘,多谢多谢。”

    他冲着游溪深深作揖。

    游溪愣了一下,不明所以。

    那人也没说什么,作完揖就走了。

    刚才要不是游溪反驳了他,他恐怕连太息羽的八倍祖宗都骂上了……他摸了摸冰冷的脖子,庆幸脑袋还没搬家,不管怎么说,他在心里记下游溪的恩情,他得赶紧去把这消息传回衙门!

    告示牌边,那流仙宗的仙长,偷偷将通缉令撕了下来,卷巴卷巴塞进了袖子里。

    “真人,你干什么?”他旁边的女道问。

    “这、你没看见本尊都来了,还通缉人家,岂不是胆大包天、不知好歹?”

    “可是,他依然有嫌疑,既然是嫌疑人,就应该配合我们调查。”女道说。

    “嫌疑、嫌疑,说得好听,咱们这些人谁打得过他?谁能去抓他回衙门?就凭你我二人吗?”

    “那这事难道咱们就不管了?”她问。

    “不是不管,是管不了。”真人道,“还是赶紧传信给掌门,让她老人家来处理吧!”

    “……”

    女道陷入沉默,真人如此没有担当,什么事都要找掌门解决,掌门怎么忙得过来?

    “不说这个了,你看那姑娘。”真人眼神示意她看游溪腰间。

    女道盯着她的背影,忽然看出了些端倪来,“她是——”

    “快跟上去!”

    人群散了,游溪往张木匠家中走,她心中其实也有些忐忑,没想到会在溪水镇见到太息羽,这么说,他并未按照剧情待在晚云城,莫非,他是被溪水镇的命案吸引来的?

    这位天下第一机关师,跟她想的有些不一样……

    刚才她猜出对方是谁,来不及细想那么多,不知说出他的身份,是否把他给得罪了?这样一来,还如何请他帮忙呢?

    她想得出神,没注意两人挡在了她面前,那真人道:“姑娘,借一步说话。”

    游溪猛然抬头,见流仙宗两位真人脸色不善看着她,心中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敢问前天姑娘人在何处?”

    “怎么?”

    “前天,在云来客栈,你可见过我宗一个叫成仙的弟子?”女道问。

    游溪心中一咯噔,这两人果然因为成仙找上了她!

    按习惯,像流仙宗这样有点底蕴的宗门,都会为宗内精英弟子点一盏命灯,命灯熄灭,就代表着弟子出事了。成仙之死,必然瞒不过流仙宗,说不定他们已经派人去客栈附近看过情况了。

    只是,在客栈时她和娘都伪装了相貌,如今却是自己本来的长相,连装扮也换了,他们是怎么认出她的?

    顺着两人的视线,她低头看到自己挂在腰间的东西,恍然——他们是认出了她的阵盘!

    那离开的弟子,想必什么都跟这二人说了。

    修士出门在外,伪装相貌不是什么稀奇事,更多时候,修士们习惯了靠特征、惯用武器和功法来认人。

    游溪成年前没有离开过妖界,之后又在玉山宗待了几个月,缺乏在外闯荡的阅历,因为阵盘,被他们给认了出来。

    她心知对方已认出了她,否认没有意义,便将事情原委简单说了一遍,隐去了不能透露的部分,“你们若看过他的尸体,便知他死于羽族之手,我只在前天夜里见过他一面,也未对他做什么。”

    两人神色毫无波澜,他们确实查验过成仙的尸体,但是——

    “据成仙的师妹珍儿说,前天夜里,你和成仙发生了冲突,惹得他很是不快,翌日离开客栈时,他心有不甘,独自返回找你,这才死在了那些鸟妖之手。”真人道,“若不是因为你,他怎么会死?”

    云来客栈的事,这两天也附近传开了,听说是掌柜不知为何得罪了妖族,惹来妖族追杀。

    那些鸟妖不知所踪,成仙作为流仙宗十分看重的弟子,却死的不明不白,叫他们怎么甘心?听说成仙是因为游溪才会回返,流仙宗众人的怨气有了出口,就将一切都怪在她头上。

    “事已至此,你必须给我们流仙宗一个交代!”真人道,“旁的话不用说,赶紧跟我们回宗门去!”

    游溪只觉这些人蛮不讲理,心中的火气也被激发出来了,连声音也大了几分,“他自己要回来,关我什么事?是我逼着他回来的吗?”

    “你——”真人怒上眉梢,打量她好几眼,刘珍儿说过,此女看起来是个有点手段的阵修,身边只有她娘亲,并无其他倚仗,就这身份背景,也敢这样跟他流仙宗的守峰真人说话?!

    成仙也算他半个徒弟,如今白白死了,怎么叫他不心痛?

    “成仙因你而死,你不好好忏悔,还敢大放厥词?”真人大怒,太息羽他惹不起,还惹不起这小小女修?

    抬手一掌就冲着游溪抓来!

    却不料游溪身手灵活,步法生风,躲开了他这一抓,“人已死了,你们这样纠缠不休,让我去流仙宗又有什么用?”

    当时岁舍除了找到成仙的尸身,还在附近找到了一处布置好的陷阱,她推测,估计是成仙对她不满,设下陷阱想引她出来,只是还没找上她,就碰上了那群鸟妖,他这不是自作自受?

    “有什么用?先让你在仙儿灵前跪上七天七夜,以为赎罪,再将你的神魂点燃,照他冥河之途,来世投胎,再做我流仙宗弟子!”

    说着,掌风再起,誓要将游溪擒回——

    “真人!”旁边女道惊呼一声。

    一道惊鸿剑影掠过,那真人衣衫被削掉半截,惊疑不定看向来人。

    荆饮月将游溪护在身后,淡声道:“你们要带人走,先过我这关。”

    真人被这剑气所慑,惊声问,“你是何人?”

    荆饮月道:“她师兄。”

    真人心说,不是说这女子并无倚仗吗,师兄又是哪里冒出来的?看着年纪轻轻,剑势竟如此凌厉。真人肚子里转着心思,这年轻剑修如此厉害,不知师从何门,若惹到流仙宗惹不起的势力,可就糟了……

    荆饮月微微回身,认真问游溪:“他刚才对你出了几招?”

    第45章 枯井

    不知为何, 明明是很简单的一句问话,竟令真人心生惧怕,腿肚子转筋。

    问自己出了几招?

    难道他还想还回来不成?!

    他怎么说也是流仙宗的守山真人, 岂能让人如此轻视?

    他摆好架势,身侧同门小声劝道:“真人, 我看还是算了吧。”

    真人怒哼一声:“这次就算了, 下次再见,我定不饶你!”

    他绝对不是觉得自己打不过这个年轻弟子才跑的,而是忌惮对方背后的势力!

    说完, 真人健步如飞,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游溪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荆饮月收剑回鞘,倒有些遗憾, 本以为能将这人好好教训一顿, 他倒是跑得快。

    “师兄, 你已经调查完了吗?”

    “嗯。”

    她对溪水镇的命案十分关注,荆饮月将调查过程说得十分详尽。

    据他所说,死者一共有三人。

    五天前, 第一个被发现的死者是住在附近的李裁缝,她丈夫上山打猎回来, 打开房门, 看到妻子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以为她身体不适, 上前询问时,妻子忽然发出桀桀怪笑声。

    猎户吓了一跳,以为她发了癔症,想将她扶起来去看大夫,碰到妻子时, 却发现对方浑身僵硬,跟木头似的。

    仔细一看,床上躺的分明是一块上了漆的木雕,根本不是他妻子!

    他吓得屁滚尿流,赶紧跑去衙门报案,衙役赶来时,屋里还回荡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声,衙役怎么也不相信猎户说他媳妇变成了木头雕像,可找遍镇上角落,也找不到李裁缝,邻居又都说没见她出去,这才将信将疑叫来了仵作。

    仵作仔细检查一番,发现这木雕严丝合缝,不见接口,但隐约能闻到一股血腥味,他们又叫来木匠,将这木雕小心翼翼割开,期间雕像一直发出“疼”“我好疼”的嚎叫声,叫得众人头皮发麻,两腿都吓得发软。

    叫来的木匠到是胆大心细,切开木雕后,发现中间是空的,不见李裁缝,只有一团不断翕动的肉块和几块碎布。

    猎户认出那是他妻子的衣服,当场就晕了过去。

    衙役们在这镇上干了许多年,也有头一次碰到这种怪案,担心是什么邪祟作案,连夜就上流仙宗请仙长们出山,谁知夜里,放在衙门停尸房的木雕不见了。

    游溪张大了嘴巴,没想到内里还有这么多曲折,“雕像去哪了?”

    “回家了。”

    “当晚,猎户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迷迷糊糊一睁眼,就见木雕躺在他身边,转着眼睛盯着他,据他说,那木雕看他的眼神就跟活人一样,带着怨气,连切开的断口也恢复如初。他吓得肝胆俱裂,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游溪忍不住搓了搓手臂,真吓人!

    别说猎户,要换了是她,估计也能当场吓傻。她下意识离师兄近了些,师兄气场凛然,邪祟勿近,在他身边,总觉得更有安全感。

    注意到她的小动作,荆饮月唇角微微扬了扬。

    “那木雕现在在哪呢?”

    “就在猎户家中。”荆饮月道,“他们试过将雕像搬到其他地方,无论加多少层锁,它都会回到猎户家里。”

    “流仙宗的修士在猎户家中布了结界,就将雕像困在那房中,不让其他人靠近。”

    “这几日,猎户都宿在衙门里,据左邻右舍说,到了晚上,还是能听到那怪异的笑声,众人吓得不行,却也没什么办法,只能盼着衙门早日破案,抓到那邪祟。”

    游溪点了点头,所谓“邪祟”其实是凡人之间的叫法,是妖、冥鬼、鬼魂和人族中邪修的统称。总之,凡是有些非凡手段,又不属于正道的,都被民间叫做“邪祟”。

    这猎户估计吓得不轻,不敢在家里睡觉也正常,邻居们可惨了,小镇没什么人员流动,都是祖祖代代居住在此,田地、产业都是如此,不是说不要就能丢下不要的。

    “其他两家也是同样的情况吗?”

    “大差不差。”荆饮月道,“一户住在镇西,死的是一个屠夫,他娘子碰见这情况,当场吓得昏死,至今还没有醒过来。另一户是独居的老人,带着孙女,那孙女状况倒还好些,估计是因为年纪小,尚不懂事。”

    “只是老人去了,她无人照料,是邻里的张木匠主动提出收养她,如今就住在木匠家中。”

    游溪一怔。

    老人带着孙女……

    她记得赵掌柜说,他女儿在溪水镇的祖母家住着,不会这么巧吧?赵掌柜一家的遭遇,实在让她内疚难安。

    “怎么了?”

    “没事。”她打起精神,“先去木匠家看看吧。”

    张木匠的院子打扫得干净整洁,院子里堆着许多木料,都是寻常的柏木、樟木,估计真正贵重的木料,也不会这样随意堆在院中。

    自从镇上出了这事后,头一个被怀疑的就是张木匠,衙役先是将他带回去调查,发现他没有作案时间,与李裁缝也无仇怨,又在他家盯守了两天,张木匠举止如常,命案却依然发生了,他便洗清了嫌疑,如今只剩一个衙役还在张家待着。

    张木匠本来在附近小有名气,被命案影响,一时也没人找他订做木雕了,院子里相当冷清。

    “张木匠今年四十有三,早年丧妻,有个女儿,年幼时因病而夭折,之后他就一直独身一人,只做些木雕生意,为人沉默寡言,不怎么跟人应酬往来,全靠着一手娴熟的手艺在周边闯出了名声。”

    “那他有没有说过,自己师从何人?”游溪想了想,问。

    “听说是个老木匠。”荆饮月道,“他们这一行,一向是师傅领进门,能有多少成就,全看个人的悟性,为何要问这个?”

    “我刚才见到了太息羽。”游溪将刚才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他身边那尊木雕,宛如活人,我在想,他和张木匠、凶手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天下第一机关师和一个普通的凡人木匠之间,会有什么关系吗?

    荆饮月陷入沉思。

    “你想多了,我和他没关系,最多他的技艺,是我一辈子也赶不上的水平。”院子里,有人沉声回答。

    游溪一惊,她和师兄站在院外说话,隔着一道篱笆,没注意房里的人是什么时候出来的,而且还是议论本人,被本人听了去,叫她顿生尴尬。

    张木匠站在门口,他如传言一般,其貌不扬,眉宇间有些沧桑,语气沉稳,很是平静的看着两人。

    他身边,有个梳羊角辫小姑娘扒着他的腿站在,半张脸躲在他身后,怯生生又好奇地偷看两人。

    游溪尴尬无措,带着几分不好意思问:“请问您身边的孩子,是叫小云吗?”

    张木匠道:“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样?”

    他态度淡漠,似乎不耐烦。通常凡人对修士的态度都很敬畏,他却好像全不在乎。

    游溪有些尴尬,孰料那小姑娘探出头来,甜甜一笑:“姐姐,你怎么知道我叫小云?”

    她的心骤然一沉。

    对上孩子那双纯真清澈双眸,她张了张唇,说不出话来。

    张木匠看出端倪,带着孩子往回走,“进来说话吧。”

    堂屋里光线微暗,有一股淡淡的木料香味,那香味木匠让小云去隔壁屋玩耍,问道:“你想知道小云的身世?”

    游溪点了点头,有些拘谨。

    她一直很担心小云,现在看到小姑娘过得很好,两条小辫编得十分精巧,给她梳头发的人不仅有一双巧手,对孩子也十分用心。

    正因如此,她觉得自己冒昧到来,打扰了他们的平静。

    她的不安反而让木匠神色稍微缓和,“小云是我收养的,她爹娘是云来客栈的老板,听说他们被妖族所害,这孩子的祖母也死了,一夜之间亲人丧尽,我见她可怜,就收养了她。”

    游溪道:“她爹在离世之前,托我和娘亲照顾这个姑娘——”

    木匠拉下脸,“你想把小云抢走?”

    “不,您误会了。”游溪连忙解释,“我不会枉顾小云的意见将她带走,我只是想说,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或者您有什么难处,我会尽力帮忙。”

    木匠直接拒绝:“用不着。”

    游溪陷入沉默,张木匠态度冷硬,不知如何才能打动他。

    一直没说话的荆饮月道:“我和师兄会找出那个凶手,让你们的生活恢复正常。”

    木匠道:“就凭你们?”

    他听说不少修士来到溪水镇上调查此事,如今还是一筹莫展,至于流仙宗那群人说凶手是太息羽,在他听来简直可笑。

    “就凭我们。”荆饮月笃定道,“其他人找不出凶手,因为他们都是草包。”

    游溪:……

    师兄这自信,她好羡慕。

    木匠眉宇微松,对游溪道:“你刚才问,我师父和太息羽有什么关系,他曾无意间得到了一张太息羽的手稿,传给了我。”

    游溪忙追问:“是什么手稿?”

    木匠道:“不知道,看不懂。”

    两人一时静默,难怪他说太息羽的技艺他一辈子难以企及,看来是被他打击到了。

    她斟酌片刻,鼓起勇气问:“那手稿可方便……让我们看看?”

    木匠坦白道:“我年轻时,意气太盛,觉得自己的木工独步天下,那张手稿令我大受打击,我一时接受不了,将之一把火烧了。”

    他的语气带着悔意,年少时觉得自己天下无敌,随着阅历增长,才知道学无止境,人外有人,可烧掉的手稿,却是找不回了。

    “我只记得,上面画了几个复杂的机关部件,看起来像是某种大型机关的组成部分,可惜手稿不全,仅有一张,因而看不出来是什么。”

    大型机关?

    会和这次的命案有关吗?

    游溪陷入沉思,在她视线落下的角落,那堆木料似乎动了一下……

    她眼皮一跳,定睛再看时,那堆木料好好堆在那里,好像只是她眼花了一下。

    “你们还有事?”张木匠将该说的都说了,不耐烦开始逐客。

    “是还有一件事想问您。”游溪连忙道,“您可见过一个男子?粗眉大眼,身材高大,九尺昂扬——”

    “见过。”她还没说完,木匠就直接打断。

    “真的?”游溪喜出望外。

    “不久前,他来找我,说想要订做一件礼物,要天下最精巧的木雕,送给她妹妹。”张木匠的脸上看不出喜怒,“我说他找错了人,让他去晚云城找太息羽,之后便没见过此人。”

    游溪怔住。

    义兄来溪水镇,真的是为了她……他说要给自己送最好的礼物,这么说,他见过张木匠,之后应该离开了这里,去了晚云城?

    可晚云城并未传来义兄的消息,他是在路上出事了吗?

    离开张木匠小院,游溪一路沉思,荆饮月并未打扰她,安静陪着她走。

    直到她在树下站了半天没动,他才靠近了她。

    游溪骤然回神,发现师兄不知什么时候离自己很近,正低头看着自己,他纤长的睫毛垂下来,又浓又密,眸如点漆,墨色深浓。

    被他这样看着,她不由心跳加速,耳根发烫。

    他靠近的瞬间,她的呼吸都顿住了。

    晚间的风也轻柔,一只黑白花小猫溜溜达达从脚下走过。

    荆饮月伸出手,从她发间取下了一片落叶。

    这一瞬间,游溪说不上来有些失落,她在期盼着什么呢?

    她抬眼看着师兄,眸中像蓄着一汪湖水,波光盈盈,清澈可爱。

    一时间,她想起娘说过的话——不妨问问对方,他的想法,有些问题也许就能有答案。

    她鼓起勇气,“师——”

    “师兄,我回来啦!”不远处,揣着一袋包子,打扮得跟红包似的岁舍飘到两人面前,看看两人的表情,到嘴边的话吞了下去,小心翼翼问:“我是不是打扰了什么?”

    游溪别开脸,没有说话的心情了。

    荆饮月语气微沉:“什么事?”

    “师兄,不是你让我去打听死者的人际关系嘛。”岁舍很是委屈,打扰了他们谈情说爱是他不对,但是——

    他为了将消息打听清楚,绕着溪水镇跑了几圈,鞋都要磨坏了,敢情就只有他一个人在认真做事啊!有没有天理了?

    荆饮月缓和了神色,认真问,“你都打听到了些什么?”

    岁舍有点蔫巴:“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

    小镇上的人与人的关系简单,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情报,他老老实实说,“死者李裁缝的风评不错,都说她为人善良,裁缝手艺也很拿得出手,除此之外,也没什么了。她和第二个死者,那位赵家奶奶是认识的,听说赵奶奶家的女儿和女婿忙着操持客栈生意,每隔几天才能回来一趟,她常帮忙照顾老人,给她做些针线活,两家距离也近,只隔了半天街的路程。”

    游溪听了,凑过来问:“那屠夫呢?”

    岁舍道:“屠夫也没什么特别,不过邻里说他脾气火爆,动不动就跟来他肉摊的客人争吵,不过他脾气爆归爆,对老婆却是一等一的好,是镇上出名的老婆奴。他死了,他的夫人伤心欲绝,至今还未清醒。”

    “我还打听到一件事——”岁舍拉长了语气,故作悬念,等着两人发问。

    两人齐齐沉默,就是不问。

    岁舍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说了,“就在李裁缝死的前一天,她和屠夫吵架了。”

    “为何?”

    “之前不是说了,屠夫经常跟顾客吵架,李裁缝说他给自己切的肉都是边角料,屠夫说他给每个人都是这么切的,不满意就别来他这肉摊买肉。”

    “两人口角几句,就让周围人给劝开了,第二天,李裁缝就死了。”

    “你的意思是,屠夫杀了李裁缝?”

    “我可没这么说。”岁舍道,“要我说,这都是些家长里短的小事,谁会为了这些事而杀人呢?”

    游溪并不赞同,在这种小镇上,大家没有深仇大恨,反而就是这些小事,会成为不引人注意的动机。

    “李裁缝经常去买肉吗?”她问。

    “也没有经常吧。”岁舍道,“三五天的会去一次。”

    “对了,还有件事,我来时看到那猎户从衙门回来了,你们要去见他吗?”

    “去吧。”游溪看向师兄,“我想去。”

    荆饮月点点头。

    岁舍立刻带路:“就在前面那条街,很近。”

    猎户的家离木匠家不远,走几步路就到了,他们到的时候,正碰上猎户从里面出来,他拎着酒壶,似乎是要出门打酒。

    见到三人,他客客气气:“几位有事?”

    这几天,他也见了不少修士了,这些都是他惹不起的人物,见三人穿着气度,就知道不是一般人。

    游溪打量着他,这人矮小精瘦,眼神疲惫,眼底有一圈明显的黑眼圈,想来这几天都没休息好。

    他看起来没什么特殊,只有一双手给游溪留下了深刻印象,原来真的有人长着一双“蒲扇大手”。他的一双手很大,酒壶拎在他手中,都显得小了。

    “家里出了事,喝点酒也好壮壮胆子。”见游溪盯着酒壶看,他解释了一句。

    游溪又越过他,看向屋内,家里的堂屋门敞开着,东西堆放杂乱,除了桌椅板凳,角落里还堆着绳索、镰刀和兽夹一类的,看起来都是他打猎用的工具。

    正打量,隐约听到屋子里传来“桀桀”笑声。

    这声音真是说不出的怪异,阴寒刺骨,伴随着傍晚的风一吹,叫人骨头缝里都凉嗖嗖的。

    游溪吓得连退两步。

    原本只是听到他人形容,都说那笑声怎么怪异,现在亲耳听到,才知道绝对不是夸张,寒毛都倒起一层层。

    “又来了。”猎户无奈道:“每隔半个时辰,那东西就会这样笑。”

    “你不怕吗?”岁舍问。

    “怕,我当然怕。”猎户道,“一开始尿都给我吓出来了……但我不在这,又能去哪?连个投奔的亲戚都没有,也不能一直住在衙门里。”

    他冲几人作揖:“各位仙长们,求你们赶紧抓住这邪祟,还我们安生日子吧。”

    说着,他径直去打酒去了。

    “如何?”荆饮月问。

    “什么如何?”岁舍直挠头,“师兄,你问我啊?要我说,凶手肯定就是那冥鬼啊,这镇上住的都是凡人,谁有这样诡异的手段?”

    “师兄是说,觉不觉得这猎户有些奇怪。”游溪道。

    “奇怪,哪里怪了?”岁舍摸不着头脑。

    “他好像……不是那么害怕。”

    “都好几天了,估计都麻木了吧。”岁舍道,“他不是说一开始被吓得很惨么?”

    “进去看看那雕像。”荆饮月道。

    说完,身后两人齐刷刷后退一步。

    荆饮月:?

    “师兄,我有点事,我先走了!”岁舍连连倒退,撒丫子跑得飞快。

    荆饮月:……

    眼看师弟跑得没影,他看向游溪:“我进去,你在外等我?”

    游溪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我不怕,我跟你一起去。”

    虽然声音在发抖,但问就是不怕。

    她在某些方面有自己的固执,就像是之前偷尸贼事件,她明明很怕,也要坚持找出事件的真相。

    她其实,很见不得人受委屈……

    荆饮月的心中柔软处再次被触动,他道:“怕的话,离我近点。”

    “嗯。”其实游溪离他已经很近了,又默默往他身边跟近了一步。

    猎户家里陈设简单,放置木雕的房间布下着一层结界,两人只能隔着结界观察,那木雕果真栩栩如生,看起来吓人异常。

    但两人观察半天,木雕也毫无动静,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出来的时候,荆饮月看了一眼自己被某人抓得皱巴巴的衣袖,默默道:“先回去把。”

    两人早上出来,忙碌了一整天,现在天都要黑了,夕阳余晖收歇,暮色四合,正是逢魔时刻。

    游溪连连点头。

    刚要走,忽听不远处传来嗡地一声,震得耳朵一片嗡鸣,两人对视一眼,这是灵气震颤的声响!

    灵气颤声,在修士耳朵里听起来是不同的,这更像是什么法宝发出的声音。

    这声音离得很近,就是从附近发出的。

    两人循声赶去,发出声响的地方离张木匠家很近,就在宅院后方一片荒地上,这里野草蔓生,荒草掩映着一口枯井。

    枯井旁,站着两道十分眼熟的人影。

    “五姐,行了吗?”

    “不行,估计还得再来一次。”

    被叫做五姐的女子手中一个拿着灰不溜秋的圆盘,不停往井中张望。

    刚才的嗡声,估计就是她手中的法器发出来的。

    “是你们!”

    这两人,正是他们之前在面摊见过的齐风和他五姐。

    齐风让他吓了一跳,刚想骂人,看到他身边的游溪,当场变脸,笑道:“游姑娘,你怎么来了?”

    游溪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

    齐风做贼一样看了看左右,小声道:“我们寻宝呢。”

    “寻宝?”

    “我姐是堪舆师,她用风水卦盘算到这附近有好东西。”他一股脑交代道,“我们找了半天,发现这口枯井,井口有一道相当陈旧的封印,我姐正尝试着破解封印,估计里面有好宝贝!”

    五姐正忙着破解井口封印,听他这么说,忍不住用卦盘砸了他一下,“你干脆连亵裤穿什么颜色都告诉人家算了!”

    “唉哟!”齐风连忙抱头,“五姐,这怎么好意思?我、我穿的白色——”

    “闭嘴。”

    “……”

    “齐道友,这镇上诸多诡异,比起宝贝,下面更可能有危险。”游溪道。

    “五姐,我觉得游姑娘说得有道理啊。”

    “你觉得个屁!”齐五姐怒喷他一句,手上却是停下来了。

    她怎么不知道危险?

    只是身为风水师,这地方的风水实在太好了,是个五气聚灵之地,这种地方往往少不了天材地宝,她一时动了心,没想到让两人撞破。

    刚要说话,忽然又是一声奇异的嗡鸣,比之前更响。

    齐风连忙捂住耳朵:“姐,你怎么还在弄啊?”

    齐五姐一愣:“不是我。”

    “不是你,那是谁?”齐风傻眼,顺着几人的视线,看向井中,声音打颤,“是、是井里的动静?!”

    嗡声过后,枯井忽然发出一阵强光,将几人笼罩其中——

    齐风下意识往姐姐身边跑,余光瞥见荆饮月将游溪牢牢护在身后,不禁叹气,输了,他输了啊。

    那强光带着猛烈吸力,将几人拉入井中!

    游溪猝不及防,一阵失衡,荆饮月的气息就在身边,他说:“别怕。”

    游溪的心一下就定下来了。

    她稍微想想,便猜到师兄的想法,他是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而且她也想知道,这井下到底有什么。

    一片白光中,她隐约看到,又有几人落入了井中,其中两人的身影,熟悉到化成灰都认得,怎么会是他们?!

    ……

    不久前,晚云城。

    城中人来人往,茶楼上,乌九明不紧不慢喝了第三杯茶。

    他一身月白,面容俊朗,气质儒雅矜贵,靠窗而坐,引得不少路人回头观望。

    不知是谁家少年公子,气度如此不凡。

    芳玲坐在他身边,却显得有些心神不定,她几度张口,又将话吞了回去。

    “九——”

    “少主。”伯辛神出鬼没,出现在乌九明身边,“刚刚得知消息,太息羽在溪水镇出现了。”

    乌九明端着杯子的手一顿。

    “据说溪水镇出现了一起命案,似乎与他有关……”伯辛小声道,“而且,还有一人也出现在了镇上。”

    “谁?”

    “荆饮月。”

    乌九明冷笑一声,“那游溪想必也在他身边了?”

    伯辛没敢答话。

    听到游溪二字,芳玲放在膝上的手悄然握紧了,裙纱攥起了皱。

    跟着乌九明离开玉山宗后不久,她就知道了对方的身份,乌九明竟然是妖,而且是乌羽族的少主!

    芳玲大受震惊,她从小在玉山长大,听着人和妖不两立的教导长大,最后竟然跟一个妖族私奔了!

    她爹会怎么想?同门会怎么看待她?夜深人静时,她无数次后悔,想回家去,想她在玉山的家人朋友,可是她又有什么脸回去呢?她的名声毁了,爹对她也失望不已,她的人生都完蛋了。

    她心想,让她回玉山,比让她死还难受。

    再说羽族少主的身份其实相当尊贵,生而为妖,也不是乌九明自己能选择的。

    选择跟他在一起,不恰好证明了她不在乎世人的眼光,一心追逐爱情的勇气?

    这样想着,芳玲觉得也不是不能接受了,她无时无刻不向乌九明展现爱意,想牵绊住他的心,因为离开了乌九明,她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唯有一件事她不能接受,那就是乌九明经常跟下属提起游溪,他在追查游溪的下落。

    芳玲如今已经知道,游溪也是妖,不过是一条小小的蛇妖,配衬不起乌九明高高在上的少主身份,为何九明还是对她念念不忘?!

    芳玲感到难受又愤怒,在伯辛面前,她不想损伤乌九明的颜面,只能忍耐。

    乌九明道:“太息羽竟然不在晚云城,白白浪费了我许多时日……”

    只要有游溪在的地方,剧情就会出现偏差。

    他放下茶杯:“去溪水镇。”

    “九明——”芳玲攀住他的手臂,不想让他去见游溪。

    近来,乌九明越发对芳玲的不识大体感到厌烦,要不是看在她是聚灵之体的份上……

    他压下烦躁,安抚道,“玲儿,太息羽对我很重要,我必须去见他。”

    芳玲不敢问,他这么着急,究竟是想去见太息羽,还是游溪?

    乌九明起身,压下眼底阴沉,他确实急着去见游溪。

    他反复思考,天书上的内容是他亲手所写,除了他自己,按理说没人能看见。

    除非游溪与他,有血脉上的关系。

    但这不可能。

    游溪的的确确是一只蛇妖。

    那么只剩下一种解释——游溪身上,有跟自己有关的东西。

    会是什么呢?只有亲自去验证一番。

    他收拢思绪,回身扶起芳玲,露出恰到好处的温柔微笑,“玲儿,我知道你对我好,何必在意其他人,能留在我身边的,只有你。”

    第46章 挑衅

    枯井之下, 别有洞天。

    井下竟有一片阔地,落下的众人分势力靠拢,彼此都警惕的观察着其他人。

    游溪身边站着荆饮月, 齐家两姐弟离他们不远。

    对面也都是熟人,在井口发光时赶来的流仙宗两人, 一个在客栈见过, 是成仙的师妹珍儿,还有另一个脸色不善的弟子。

    另外两人,则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乌九明和芳玲。

    游溪不知乌九明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但得知天书真相后,她对乌九明的厌恶到了一个新层次,更何况他算计师兄的仇还没报, 忘不了师兄的断骨之痛, 她看见这人, 只想狠狠啐上一口。

    荆饮月眉一沉,剑已出鞘。

    游溪悄声道:“师兄,你尽管上, 我帮你布阵!”

    “是你,你竟然还敢出现在溪水镇!”珍儿见了游溪, 怒上眉山, “你害死了成师兄, 还不知悔改, 跟我们回流仙宗!”

    “原来就是她?”另一个弟子道,“杀兄之仇,不共戴天,今日就让你偿命!”

    此人正是成仙的弟弟成难,他也亮出了兵刃。

    听他们又提起这件事, 游溪只觉这群人真是蛮不讲理。

    荆饮月道:“成仙之死是自作自受,怨不着别人。”

    他声音清冷,目光微寒,气场慑人。

    珍儿表情迟疑,她觉得荆饮月有点眼熟,像是她见过的某幅玉山弟子画像,但又不是很确定。一想到给游溪撑腰的可能是玉山宗的人,她就不像刚才那么硬气了。

    “行了行了。”见场面一片混乱,齐风连忙出面调停,“要我说,都先别吵了,当务之急,还是先想办法出去,到时候随便你们怎么打。”

    他牢记着游溪说这里面可能有危险的话,要是他们打起来,井中的东西跑了出来,岂不是坐收渔利?

    他说完,又退到游溪身边:“游姑娘,你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他们找你的麻烦。”

    说着,突然感觉到腰间被什么冰冷的东西戳了自己一下,低头一看,竟然荆饮月的剑鞘!他吓得倒抽一口凉气。

    “你、你什么意思?”

    “离她远点。”荆饮月淡声道。

    “要你管?你是她什么人?”齐风忍他很久了,“少拿师兄说事,师兄又不是亲爹,凭什么管这么多!”

    “……”

    “那个——”游溪歉意道,“齐道友,有人离我太近,会让我紧张。”

    齐风愣住了。

    他看了看荆饮月和她几乎手挨着手的距离,这就是她说的“不习惯有人离太近”?!再看看他和游溪之间,隔着好几个身位,相比之下,就像隔着一条银河!

    齐风悲愤了,他抹着不存在的眼泪走回姐姐身边,“姐,他们欺负我。”

    齐五姐:“活该。”

    齐风:呜呜。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

    被她这么一搅合,众人剑拔弩张的气氛有所缓和,珍儿忌惮对方玉山宗弟子身份,沉默下来。

    “这位道友说得有理,我建议大家放下成见,暂时合作,有什么恩怨,离开这里再说。”乌九明摇着折扇,气态悠然,大度得他好像和对面两人没什么仇怨一般。

    话音未落,一道剑光划破幽暗地穴,乌九明神色一凛,闪身避开。

    剑气堪堪贴着脸皮划过,他脸上现出一道血痕,若不是躲避及时,已经是身首分家了。

    他沉着脸看向荆饮月,后者握着剑,眉梢轻挑,语气凛然,“下一剑,你还能躲吗?”

    这是挑衅。

    他在挑衅自己。

    乌九明怒气暴涨,堪堪在破防边缘,荆饮月不仅不讲道理偷袭,还出言相激,简直欺人太甚!看来当初在大长老丹岳的自爆并没有取信于他,又或者是游溪告诉了他一切……

    他看向游溪,游溪手中捏着几颗阵石,随时准备出手,她已经将自己当成敌人,俨然和他分割了阵营。

    他愤怒之余,更感到一阵灼火烧心。

    他了解游溪,知道她的脾性,她从来都是这样,对于她讨厌的人,从不加以掩饰,连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此时此刻,才让他无比清晰的意识到,那个跟在他身边,小声叫他“九明哥哥”的小青蛇,已经彻底和他离心,不会再回头。

    一再的试探,什么都没有得到,反而将游溪越推越远。

    他心中煎熬,一丝难言的悔意攀上心头,他为什么不对游溪好一点?为什么不好言好语哄着她,说不定早将她的秘密探出来了。

    现在,他还能从这个男人手中,将游溪夺回来吗?

    他手中折扇捏紧,很想不顾计划,全力与荆饮月一战,在游溪面前,证明自己真正的实力。

    这个想法一冒头,令他倏然惊觉——他什么时候这么不理智了?这不是他最鄙夷的莽夫之举吗?

    为了他的布局和大计,不能在此时和荆饮月动手。

    他松开折扇,语气凝重,“荆饮月,莫非你想因为一己私怨,害死我们所有人吗?”

    这话一出,流仙宗两人都紧张起来,他们看出乌九明这边和游溪等人有仇,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都往这边靠了靠。

    芳玲道:“荆师兄,当初害你的是大长老,他已伏法认罪,你为何还要怪罪九明?你如此蛮不讲理,未免欺人太甚!”

    游溪都要被芳玲气笑了,她竟然发自真心觉得抽签战的事跟乌九明无关,真该把脑子掏出来控控水,简直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她不禁同情看着对方,道:“你真可怜。”

    芳玲:?

    她刚要说话,荆饮月冷声道:“废话少说,还是你不敢跟我打?”

    说着,他剑势再起,毫不留情再出一剑——

    剑气惊鸿,锐不可匹。

    芳玲吓得花容失色,乌九明折扇一展,堪堪挡下剑势,踉跄后退好几步,脸色已见惨白。

    这时,轻微的齿轮转动声响起,游溪耳朵一动,下意识抬头,见井壁上方,悄然伸出两架弓弩,暗箭对准了众人。

    “师兄,小心!”她忙出声提醒。

    荆饮月与她默契十足,听她提醒,提剑转身,将三道暗箭齐齐斩落。

    另一边几人就没这么走运了,慌乱躲箭,弩箭扫射了几轮,弄得几人狼狈不已,慌张躲避。

    幸好两台弩箭扫射了几轮之后就停了下来,看着落了满地的灵箭,没人再轻举妄动,众人都明白,这无疑是对闯入者的一种警告,接下来可不止是弩箭这么简单了。

    齐风道:“我就说你们别打了,还不如早点想办法出去,要打去外面打!”

    成难嗤笑一声:“说得简单,你倒是说说看,怎么出去?”

    齐风环视四周,忽然眼前一亮:“看,那里有梯子!”

    井口一侧是弧形的井壁,另一侧是宽敞的地穴空间,他们刚才都没注意,井壁那一头,竟然有一条垂下来的绳梯,说明井下是有人出入的!

    齐风快步奔到绳梯边,二话不说想先爬出去,但他摸了好几次,明明梯子就在眼前,却只能摸到空气,就像是镜花水月,隔了一层什么,急得他出了一脑门的汗。

    “不用试了,我们被困在井下独立的空间,暂时出不去了。”游溪道。

    “游姑娘,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们身处某人制造出的空间之内,要从这里离开,必须要找到此地的主人。”荆饮月补充道。

    齐风和五姐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毛骨悚然,能掌控一片空间,得是多厉害的大能啊!他们真能活着出去吗?

    “姐,这下可完了。”他垂头丧气。

    “能不能有点出息?”五姐拧了他一把,其实自己心里也有些慌,没人比她更清楚,这聚灵之地的威力,假如有个厉害人物在此地躲藏个几十年,那此人修为进益速度相当于平时的五倍有余!

    这人得是什么实力了?地阶?甚至有可能是天阶!

    果然贪心害人,她感到淡淡绝望。

    “我看,这人应该是机关高手。”游溪看着那两架精巧的弩箭,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也许我们破解此地的机关,就能出去。”

    一句话让众人打起精神,四处找起机关来。

    “这、这里有东西!”片刻后,成难喊了起来。

    就在离他不远的墙面上,有一道圆形阵法刻在墙上,若隐若现,灵光微闪。

    眼看众人靠过来,他道:“都闪开,我来破阵!”

    齐风质疑道:“你会?”

    成难冷哼一声:“小小阵法,能难得住我?我可是流仙宗精英弟子,不是某些不入流的散修能比的!”

    刘珍儿连忙拉他,想说对方可能是玉山宗的人,流仙宗在这附近地界或许还有点影响力,和天下第一宗玉山宗相比,那就是萤火之于皓月,完全没有可比性。

    然而成难已经动手了,一剑斩向墙上阵法,阵光微闪,墙面毫无变化。

    成难转头怒视齐风:“你在背后说什么?!”

    齐风:?

    他明明没说话啊!

    成难道:“都怪你,影响老子发挥,下一剑,我必破此阵!”

    齐风心里骂了一声神经,倒要看他怎么破阵。

    成难屏气凝神,再出一剑。

    阵法微微闪了闪,依然没有反应,这闪光就像是对他的嘲讽,他心中升起一阵狂怒,提剑又砍——

    “住手。”游溪忍不住出声。

    “干什么?”成难恶狠狠回头,“要不是你们在这打扰,我早就破阵了!”

    游溪沉默一瞬,道:“再失败一次,阵法就要自爆了。”

    成难道:“吓唬谁呢——”

    珍儿哑声道:“师弟,你、你看上面。”

    成难回头,见阵法上方,现出三个红色骷髅样的图案,已经亮起了两个。

    那血红的图案透着不详,看起来有些渗人。

    成难梗着脖子道,“你凭什么说阵法要自爆?我看分明是我再出一剑,这阵法就破了!没看见这灯都亮了两盏了吗?你怎么这么恶毒,害死我哥,现在还想阻止我破阵?”

    话音未落,冰冷的剑锋已经架在了他脖子上,他吓得往后一缩,都没注意到这人什么时候靠近的,“你、你什么意思?”

    荆饮月:“滚开。”

    成难:“偷、偷袭算什么本事,有本事正面一战,比剑我肯定不输你!”

    “哈哈哈哈!”一旁齐风肚子都笑疼了,“比剑?你脑子没病吧?”

    他虽然不是剑修,但也不是傻子,就刚才的表现来看,这两人剑法优劣,不是一眼分明?

    “何必如此尖酸刻薄?”芳玲道,“这位兄弟不懂阵法,判断失误也是正常——”

    天机院主修五行法诀,也修占卜算数,芳玲一眼就看出墙上阵法与数理有关,看起来相当复杂,她一时看不出破解之法。

    数理、阵法和机关都属于偏门,并不是她擅长的,而且这几者往往不分家,阵法一道相当糅杂,涉及天文、数理、术法等等,又和机关术相辅相成,大型的阵法中会设置机关,机关上也会嵌套阵法。

    她能看出这个阵法是有破解次数限制的,真要破不了,大家都得被困在这,但又乐得看成难给游溪几人找麻烦,就说了这么一句。

    谁知成难回过头来,骂道:“说谁不懂呢?用得着你说话吗?”

    芳玲自讨没趣,脸色一白,若是以前,这人说出这句话,她定会要他后悔。如今她想着不能给九明惹麻烦,只能生生忍了下去。

    看到游溪一句话,荆饮月就为她出手,芳玲心中竟微妙的酸了一下。

    虽然成难的嘴够硬,但他的脖子毕竟没有嘴硬,在荆饮月冷眼之下,还是往后退了两步。

    游溪走上前观察阵法,齐五姐也在旁边打量:“此阵颇为棘手啊,似乎有好几种变化,若要破解,需要演算这几种可能性……”

    她随手捡了一颗石子,在旁边推算起来,刚写下了几个数,齐风默默戳了戳她的肩膀。

    “别吵,我要认真算一下——”

    “不是,姐,你抬头看看。”

    齐五姐抬头,见游溪指间凝聚灵气,不假思索,在阵法缺处依次填上了数字。

    “诶,你别乱来啊!”成难忍不住喊起来,“填错了怎么办?都说只有一次机会了,你想害死我们所有人吗?啊?”

    话音落,红色骷髅图案消失,阵法发出一阵亮光,墙上出现一道裂缝,石墙化为门,缓缓向后打开了。

    成难还维持着“啊”的口型,直接傻眼了。

    他刚才用了吃奶的力气挥剑,这堵墙纹丝不动,她随便填上几个数字,门就开了?

    五姐看得分明,这其实是稍微一个复杂一点的九宫图,阵中每格的数字都在按某种规律变化,需要先推算出规律,再算出数字。

    她从众人争吵时就在关注阵法中的数字变化,在脑海中推算了三百二十种可能性,她还没开始算,游溪就把答案给算出来了?

    齐五姐低头看着自己的风水阵盘,她可是堪舆风水师啊!破解这些阵图,明明是她擅长的啊,竟然有人比她算得还快?!

    她震惊看向游溪,这个看起来清清灵灵、可可爱爱的小姑娘,脑子竟然转得这么快?

    她竟然是个数理高手!

    齐风也很惊讶,“刚才那个是九宫图吧?游姑娘,你怎么算得这么快?”

    游溪道:“这个很简单,九宫格的数字变化有规律,只要推算出四角的四个肩数,将所有的可能性全部推算一遍就好了。”

    跟在几人身后走进石门的齐五姐再次眼前一黑,“全部推算一遍”说得这么简单轻巧,她起码要算半个时辰,还会绞尽脑汁,担心会算错,她只是稍微想一想,就将这些可能性推算完了?!

    果然,天赋这个东西是没有可比性的。

    齐五姐深感挫败,转念一想,他们风水师也好、阵法师也好,就算天赋再高,也比不过那些剑修、法修受人关注,斗法时也天然处在劣势。不是人人都是太息羽这样的天才,靠着出神入化的机关术扬名天下。

    这样想着,竟然单方面生出了几分和游溪惺惺相惜之感。

    “怎么有两条路?咱们走哪边?”沉思间,她听到齐风大咧咧的问话。

    她忍不住踩了弟弟一脚,他是真的心里没有一点数啊,他们这些人现在分成两拨势力,这种话不能避开对面的人讨论吗?

    她已经不知不觉把自己和弟弟划到游溪他们这边了。

    “左边。”游溪小声说。

    话音刚落,成难和刘珍儿等人就往左边那条路抢去,成难虽然自视甚高,但见游溪解开了阵法,也知道对方是有东西的,这种时候,还不抢占先机不是傻吗?

    但荆饮月一夫当关,在狭小的通道一人一剑,无人能上前一步。

    “可恶。”成难忍不住啐了一口,这人真是难搞!

    他的剑术竟然如此厉害,比自己也就差了一点。

    就在他频频受挫时,通道中传来了沉重的金铁滚动声,齐五姐脸色一变:“快退!”

    咕噜噜的声响渐近,两颗铁球从通道里飞速滚了出来。

    这时退已经来不及了,荆饮月剑势一横,两道月弧剑气飞出,将两颗飞来的铁球劈成两半,四块沉重的铁石左右一分,发出金属摩擦的巨响,在通道内卡住了。

    成难等人眼睛一亮,抓住机会从两半铁石的缝隙溜了进去,抢先进了左侧通道,乌九明和芳玲也随后而入。

    齐风忍不住在后面骂:“臭不要脸的东西,左边明明是我们先说要走的!”

    响亮的回声回荡在两条通道里。

    “姐,你看看,这些人可真鸡贼啊!气死我了!”

    “行了,别说了。”

    齐家姐弟都看向游溪,这伙人抢先进了左侧通道,他们还跟上去吗?通道后方不知道有什么,万一被他们埋伏怎么办?

    “咱们去右边。”游溪道。

    齐风忍不住叹了口气,余光却看到游溪的嘴角翘了起来。

    她眼睛清亮亮的,唇角微微翘的动作,俏皮又可爱,让齐风一时都看傻了,心神荡漾,游姑娘可真好看啊。

    齐五姐都看不下去他那个傻样了,提醒道,“人家是故意这么说的。”

    游溪笑得腼腆,眼睛还是在看着荆饮月,“多亏师兄配合我,他们才会易上当。”

    齐风看看游溪,又看看那分成两半、正好卡在墙壁两边,恰恰好好留出了一条供一个人穿过缝隙的铁球,脑筋转了一圈终于想明白了——

    刚进通道时,游溪故意说出他们要走左边,就是为了误导另一方那群人,随后铁球出现,荆饮月也是故意将铁球劈分成两半,刚好留出一条路来给他们走。

    因为铁球突然滚出来,造成了众人神经紧绷,而荆饮月又刚好劈开了这样一条通路,制造了一个看起来“稍纵即逝”的机会,让人来不及思考,只想抢占先机,自然而然就中了两人的算计。

    那群人估计还在沾沾自喜,觉得他们抓住了机会呢!

    游溪和荆饮月两人一个误导,一个配合,将另外一群人耍得团团转,关键是整个过程他们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语言交流,默契到这个地步,齐风都傻了!

    他再次摇头叹气,输了,真的输了。

    这让他怎么比得过啊?

    “游姑娘,为何要让他们走左边呢?”齐五姐虚心求教。

    进入通道后,她正想测算两边的风水,但游溪已经做出了判断,她是怎么做到的?

    “我只是鼻子比较好,闻到了左边有迷幻花粉的味道。”游溪不好意思笑了笑。

    齐五姐恍然大悟,她是闻不到了,她常年鼻炎,对味道十分不敏感,但对这姑娘的心细更多了几分佩服。出门在外,来到这种危机四伏的地方,谁会不喜欢这样的队友呢?

    相比之下,被荆饮月劈了两剑还能笑着说话的乌九明,她就只想远离,这种人要么是太怂,要么就是心机深沉,绝不是好惹之辈。

    “嘿。”齐风不禁乐了,“那群人中了迷幻花,也不知是什么场面。”

    “行了,别想了,咱们赶紧走吧。”

    一行人循着右边的通道走进了这处未知空间的深处,一路上又遇到了许多机关,几人见招拆招,一路破解。

    有游溪和齐五姐这两个对机关阵法非常了解的外挂在,再加上荆饮月的高超武力值,这一路拆解机关十分顺利。

    半个时辰后,几人来到了一片宽敞的空间,以地面为棋盘,巨大的圆石块为棋子,摆出了一副残局。

    齐风一看,眼睛都亮了,“象棋,这个我懂啊!”

    说着,就要上前破解棋局。

    游溪道:“等等。”

    齐风脚步一停,屁颠屁颠的走回来,这一路上,他对游溪佩服不已,已经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游姑娘,有何指示?”

    第47章 密室

    齐风的狗腿态度, 让游溪顿了一下,她道:“别急,先看看。”

    几人观察残局, 齐风又喊起来,“咦, 红方士的位置是不是有点偏?”

    齐五姐:“还真是。”

    她弟弟最爱象棋, 影响之下,她也略懂一些,从残局来看, 士本来应该摆在九宫的正中间,但却微微偏离了一些,压在了横线上。

    游溪双眸微亮, 已经看出了门道:“这表面上是残局, 实际上是阵法。”

    齐风惊讶:“阵法?”

    她点头:“此人非常精妙的用残局摆成了一副奇门遁甲阵, 阵局并不是表面这样简单。”

    “我怎么看不出来?”齐风直挠头,他怎么看都觉得这是棋局啊!

    “角度。”荆饮月言简意赅。

    “你站的角度不对。”

    齐风按照游溪的指引走了几步,游溪道, “你仔细看,卒为离九, 对应死门, 炮在坤二, 对应惊门……”

    随着她的解释, 一道由棋子构建的阵图浮现在几人脑海中,原先残局中的别扭之处都得到了解释,原来是为了构成这道阵法!

    “我看懂了!”齐风恍然大悟,随即又挠头,“那这阵该怎么破解呢?”

    “教过你多少次了, 破八门阵,最重要的就是找到生门。”齐五姐道。从八门生化的排布来看,正好位于生门的是红方的主帅位置。

    “所以,这局棋就是要帮红方赢?”

    “看起来似乎如此。”齐五姐道。

    “我想想……”齐风琢磨起来,“红方马二进三,黑方炮四平一,红方走……不对不对,这样就死胡同了。”

    这局残局也不是这么好破解的,齐风一开始还站着,后来蹲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不停用手抓脑袋,把头发都扯断了好几根,足足想了半个时辰。

    “我知道了!”

    “我知道怎么破局了,关键在于士和帅的位置——”他激动地一通说,将自己的解题思路完完整整说了一遍,得意洋洋,“怎么样,我厉害吧?我可是晚云城象棋大赛第一名!”

    “是吗?”

    “那可不——”

    “城里一个茶楼举办的,一共二十个人参加。”五姐在旁边无情拆台。

    “姐——”齐风道,“那我也是凭本事赢的!”

    “你还自豪上了?”

    “呵,我的棋艺,独步天下!”齐风道,“既然解开了这道残局,应该只要像我刚才推演的那样下一次棋,就可以开启生门了!”

    其他人都不说话。

    “怎、怎么了?”

    “棋子变化,阵法也会变化。”齐五姐道。

    “啊?”齐风愣了一下,“可生门是固定的吧?”

    “当然不是,每一次棋子的变动,就要重新找到生成阵法的角度,生门是一直在变动的。”

    齐风道:“那、那就走一步推衍一步,咱们慢慢来——”

    “不用,我已经算出来了。”游溪道。

    齐风张大了嘴,一脸呆滞。

    黑棋的走法是不固定的,根据黑棋走法不懂,他刚才至少也推衍了四五套不同的走法,才刚说完呢,她就都算完啦?

    “姐,原来,我是个傻子。”

    齐风的认知受到了冲击,他一直觉得自己很聪明来着,但游溪用自己的行动对他进行了降维打击!

    他双手抱头,天才的境界,果然只能用来仰望。

    “要不是你解开了棋局,我也推测不出生门所在。”游溪认真安慰他。

    “哈哈。”

    齐风干笑两声,问题是,她一瞬间就想出来了,他解这个棋局解了半个多时辰啊啊啊!!

    “现在解法出来了,谁来入阵?”

    “我来。”荆饮月道。

    这些棋子在阵外控制不了,必须以身入阵,才能通过灵气操纵。

    他说话之前,齐风还在想自己要不要上,毕竟他是最了解棋局的人,但是他害怕阵法中会有什么难以预料的变化,毕竟入阵易,出阵难。

    他还在犹豫的时候,荆饮月已经一跃入了阵中,随着他入阵,阵法启动,一阵机关转动的响声,黑棋移动了一步。

    炮三平二。

    棋子落下,黑色的炮字之上,浮现三架弩炮,莹蓝色灵气汇聚成灵气炮弹,随着轰鸣声响,三发灵气弹向着荆饮月的方向疾飞而去!

    “小心!”

    阵外所有人都喊了起来。

    齐风一阵腿软,幸亏他没直接进阵,这、这棋子居然还打人!还讲不讲道理了!这三颗灵炮威力惊人,要换了是他,真不知能不能躲开。

    阵中荆饮月神色不变,剑气疾纵,上百道银白剑光在半空与灵光炮对轰,银与白交织出一片绚烂光彩,剑气直冲云霄。

    灵光炮被剑气打散在半空,执剑之人身姿如风中孤松,岿然不动,齐风都看傻了,好厉害的剑修!

    他可不像成难那样不识好歹,对方这一出手,便知实力远在自己之上,看来刚才进来的时候,荆饮月都是有所保留的。

    亏他还在旁边劝了半天,原来对方早就留了心,不让人坐收渔利。

    “下一步。”阵中,荆饮月淡声道。

    齐风赶紧回神,指挥他操纵棋子,游溪则在一旁冷静说出每一次棋盘变化时的生门所在,每一次落棋之后,操纵棋子的人必须准确站在生门位置,否则会被阵中爆发的凌厉杀气所绞杀。

    而且每次落子之间,阵法中会悬起倒计时的沙漏,沙漏留下的思考时间极短,几乎无法思考,如果不是提前推演好了步骤,齐风都不知该如何应对。

    随着时间推移,阵中和阵外的人,都紧绷了神经。

    齐风额头一滴汗落下,他也顾不上擦。连最爱吐槽弟弟的齐五姐也绷紧了心神,不敢说话,怕影响了破阵的几人。

    然而众人的紧张,都不及阵中之人承受的压力大。

    每一次落子,荆饮月都要面对一次黑棋发动的攻击。

    灵光炮弹、万马幻阵……

    他身在棋阵之中,简直是在以一人之力,对抗千军万马。

    齐风都不禁为他捏一把汗。

    但好在,红棋已经稳住了局面,拆解黑棋的杀招,正要转守势为攻势。

    他紧盯棋局,骤见黑方走了一步他完全预料之外的棋,惊得他一下叫出声,“完了!怎么会下这一步?!”

    黑棋这出乎意料的一步,让本来就压力很大的齐风瞬间慌了,这一步彻底扭转了棋局,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我怎么没想到?完了完了……”

    “冷静!”眼见他慌乱,齐五姐喝了一声,想让他冷静下来,这种时候掉链子,会害死他们所有人!

    “我、我冷静不下来!”压力之下,齐风也忍不住喊了起来。

    棋阵之中轰隆作响,黑方帅棋上,幻化出一道巨大的将帅虚影,手执乌黑长刀,威风凛凛,横贯棋盘的一刀,斩下雷霆万钧之力!

    这惊人威势,让阵外几人呼吸都骤止了。

    然而照月一剑,从一片漆黑中劈出一弧月光,黑方主帅凝结的虚影被凛然剑气劈散在空中,荆饮月脚踏生门,照月如雪,看向齐风,淡声道,“下一步。”

    清冷如玉的声音响起,在他极为冷静的态度影响下,齐风嗡嗡作响的脑袋找回了一点思路,“等、等等,我想想……”

    游溪摸出三颗灵石,飞速掐诀,打向空中的沙漏,沙子流逝的速度肉眼可见慢了不少,她道,“你慢慢想,我们还有时间。”

    这话让齐风彻底冷静下来,太好了,还有时间!

    大家同心协力,为了破阵都这么尽力了,他一定不能拖后腿。

    他强迫自己专注看向棋盘,推演接下来几步红方该怎么走。

    这下,谁也没有出声打扰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沙漏点滴漏下,就在最后一缕沙将落下的时候,他猛地高喊一声:“我知道了!”

    “车一平三!”

    “哈哈,对面慢了。”

    “没棋可走了吧?”

    “我们翻盘了!”

    靠着荆饮月守阵,游溪辨位,齐风步步为营,终于赢下了这局残局。

    随着最后一子落下,棋盘发出一声震响,黑子、棋盘和变动的阵法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他们赢了。

    他内心的成就感攀上顶峰,下意识就想和旁边的游溪击掌,和同伴分享这种喜悦。

    “游姑娘,我们——”

    刚伸出手,就见穿着绿罗裙的姑娘拎着裙子,风一样冲进去了阵中,“师兄!”

    齐风:……

    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尴尬将剩下的话说完,“做到了……”

    五姐拍了拍他的肩膀,难得没有打击他,还出言缓解他的尴尬:“做的不错。”

    齐风这才像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擦了擦满头的汗,“姐,你不知道,刚才吓死我了……”

    那一步棋的计算之差,若不是荆饮月足够冷静,游溪又帮忙拖延了时间,他真要害了他们所有人了。

    他看向奔向荆饮月的游溪,心中涌上淡淡的羡慕,又有些酸涩,不得不承认,他们确实很相配,站在一起时,就如一对璧人。

    在他们面前,让人感觉,他就像是插不进去的外人。他有些灰心丧气,以手撑地,想站起来,右手按上的那块青砖,却突然凹陷了下去。

    齐风猛地低头,他好像触动了什么机关!

    空间内传来咔嚓一声轻响。

    循声望去,就见游溪和荆饮月待的地方,地面突然出现一个漆黑空洞,转眼就将两人吞噬,他甚至连站都没来得及站起来,两人就不见了。

    “五、五姐,我、我好像闯祸了……”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触发了机关,害两人被机关吞没。齐风说话都结巴起来,“怎么会这样?”

    他懊丧不已,刚刚破解了这棋局,还来不及高兴呢,就发生这种事,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狠狠拍了一下,“我这手怎么这么霉呢?”

    还要再打时,五姐按住了他的手:“弟弟,站起来。”

    齐风慌忙抬头。

    五姐道:“游姑娘对阵法颇有研究,又机敏过人,不一定会有事,现在重要的是想办法找到他们。”

    齐风点点头,“姐,你说得对,可咱们该从哪里找起?”

    他按下机关的地方已经卡死,只剩下一块凹下去的砖块,他扣了半天也毫无动静,沮丧道:“这机关好像没用了。”

    齐五姐走到两人落下的地方,那漆黑空洞消失,地砖已恢复如初,她仔细研究地砖的纹路,半晌道:“咦,这里有些不对劲……”

    ……

    昏暗甬道中,乌九明一行人也在寻找出路。

    芳玲步步紧跟乌九明,脸色发白,如同惊弓之鸟,想到刚才的事,她还有些心有余悸。

    刚才他们抢着进了左边这条路,走了不远,便闻到一阵迷幻花粉的味道。她意识到中招时已经来不及了,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等那阵花粉味道消退,醒来时,她躺在乌九明怀里。

    乌九明告诉她,她受花粉的影响不重,只是对他说了几句胡话就昏睡过去,在这期间,他一直保护着她,直到她醒过来。

    芳玲有些感动,但感动之余,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她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只好问他:“那你呢?九明,你没事吗?”

    乌九明道:“我血脉特殊,不受迷幻花的影响。”

    芳玲脑子一懵,他明明察觉到了迷幻花粉,为什么不提醒她,而是放任她被花粉影响呢?

    她的神色变化逃不过乌九明的眼睛,他缓缓拂过芳玲的长发,低声问:“在想什么?”

    芳玲浑身一颤,摇了摇头:“没、没什么。”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离开玉山宗,恢复少主身份后的乌九明,变得有些捉摸不定,有时让她没来由地有些害怕。

    但乌九明温柔地看着她,眼里写满了关切,她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扯起嘴角,想回以笑容,却听不远处惨叫一声。

    抬头一看,是那个叫成难的弟子,拔剑捅伤了他同行的师妹。

    她因为心有提防,中毒程度不深,很快清醒过来,而成难被影响程度很深,嘴里喊着:“游溪,给我哥赔命!”

    他将师妹珍儿当成了游溪,一剑捅伤了她。

    珍儿惨叫一声,被刺伤了腹部,捂着伤口仓皇逃命,跑了没几步就跌倒在地,在地上爬着蠕动几步,看起来好不凄惨。

    “道友,救……”珍儿绝望抬起头,颤抖着伸出满是血的手,向芳玲求助,“救救我,求求你们……”

    她身后,成难缓步走来,甬道中昏暗的光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看起来如同扭曲狰狞的恶兽,他红着眼,冰冷的剑锋缓缓靠近了珍儿的脖子。

    “成师弟,我是你师妹啊!你看清楚!”

    然而成难深陷幻觉之中,一心想为成仙报仇,把师妹当成了游溪,杀心坚决,一点都不为她的话动摇。

    见他根本听不进去,珍儿此时才深深后悔,为什么要撺掇成难来溪水镇找游溪报仇,真人都已经出面,她为什么还要出头,显得自己很能?

    到头来,竟然是自己害了自己。

    动弹不得的珍儿发出一阵绝望的悲鸣。

    “九明,咱们不阻止他吗?”芳玲有些迟疑地问。

    在她看来,这两人也算是他们的临时队友,他们被困在这里,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量,眼睁睁看着他们内讧,难道都不阻止一下吗?

    乌九明没说话,眼神一片冷漠。

    这两人内讧,跟他有什么关系?他甚至还往旁边侧了侧身,不想血溅在自己身上,弄脏了他雪白的衣摆。

    那一刻,芳玲终于发现,她以前认识的温润如玉、翩翩公子的乌九明,根本不存在,眼前这个才是真实的他。

    突然之间,站在昏暗的甬道内,她全身发寒。

    如果珍儿死了,成难发疯,这封闭的地方就只剩下了她和乌九明两人,芳玲竟有些下意识地害怕跟他独处。

    她忍不住出手了。

    撷芳铃的铃声唤醒了成难,救下了珍儿的性命,在给珍儿处理过伤口后,四人继续前行。

    珍儿也不敢再靠近成难了,她亦步亦趋跟在芳玲身边,也不敢靠得太近,内心只盼着赶紧从这个鬼地方出去。

    然而一路走来,他们又遇到了许多陷阱机关,靠着芳玲的法宝,都数次险象环生。

    经过一路艰难,几人终于已经意识到,左边这条路根本不是什么捷径,分明是游溪故意误导,他们走错了!

    芳玲暗地里咬碎了牙。

    可到了这个地步,他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我的法宝用完了。”长长的通道似乎走不到尽头,不知过了多久以后,芳玲摸着空空如也的储物袋,有点绝望。

    这甬道中的机关十分隐蔽,防不胜防,一个不慎,他们只能用法宝走一步试探一步,芳玲带出来的法宝虽多,也经不起这样消耗。

    可从刚才开始,乌九明一直袖手旁观,他不出手,芳玲更不敢相信另外俩人,这两人一看不靠谱,她可不敢把性命托付给他们。

    “九明,前面该怎么走?”芳玲忍不住问。

    明明在天机院时,占数、机关、推衍这些方面,乌九明都表现出极高的天赋,短短几个月时间,就把苦修多年的同门都比下去了,这些机关应该难不倒他才对。

    乌九明折扇轻摇,道:“这本是一条死路,这些机关无法拆解,都是触之即死的杀局,就算我能看出来机关在哪,又有什么用呢?”

    就连他们的回头路也已经被机关堵死了。

    芳玲脸色一白。

    成难听完,骂道,“都怪你们要走这条路,要不是跟着你们走,也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师妹也不至于受伤了!”

    珍儿一听,脸都气到扭曲了。

    明明是他砍了自己,现在他倒是一点问题都没有了,可她还不敢反驳他,现在四个人里她最弱势,受了伤俨然要成为拖累,要是这三个人不管她了,她肯定活不下来。

    芳玲:“明明是你抢着要进来的!”

    成难:“就算是我进来的,你们为什么要跟着进来?没有一点自己的判断吗?要不是你们拖累,这些机关根本拦不住我!”

    芳玲:“你——”

    头一次碰到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她气得胃疼。

    乌九明见状,折扇收拢,脚步前踏,在成难反应过来之前,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将他往斜前方一扔。

    “啊!!!”

    他将人精准扔在了隐藏的机关上,锐利的刀刃飞速滚过,切掉了成难一条手臂!

    他惨叫着滚向前,地上又冒出一排机关,将他两条腿都刺成了筛子,浓烈的血腥气充斥在狭窄甬道中,令人作呕。

    成难的惨叫声中,芳玲和珍儿脸上都褪尽了血色。

    这人虽然讨厌,但是亲眼看到他像一块死肉被钉在机关上,血流不停,哀嚎不止,也未免有点过于刺激了。

    唯有乌九明神色淡定:“玲儿,别生气,我帮你教训他了。”

    芳玲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是为了自己出气,一时又有些感动。

    她挨着乌九明,眼眶微微发热,“九明,你对我真好。”

    “好了。”乌九明摸了摸她的发尾:“机关已除,走吧。”

    珍儿看他们两秀恩爱,有点反胃,但她一句话都不敢说。

    乌九明回头看了她一眼,珍儿吓得后退一步。

    乌九明:“想留下救他,还是跟上,随便你。”

    珍儿犹豫片刻,乌九明是个心狠手辣的,说什么出气,分明就是拿成师弟做人肉盾牌趟机关,但她能怎么办呢?

    凭她自己,根本走不出去。犹豫片刻,咬牙还是跟了上去。

    甬道中,只剩下成难的惨叫声:“师妹,救我、救救我啊!!”

    三人走出甬道,前方不远,两道熟悉身影映入眼帘。

    ……

    黑暗褪去,微光照亮四周。

    游溪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四四方方的密室之中,没有门窗,空间狭小,一览无余,也没有其他的摆设。

    唯一的光源来自身边,荆饮月手中的一颗明珠。

    “师兄。”骤然被黑暗吞噬,落入未知之处,本是有些慌乱的,但看到师兄,心一下就安定了。

    荆饮月将照明的明珠给她,打量周围环境,“我们似乎被困住了。”

    密室的墙面光滑,找不到一丝缝隙,荆饮月试图用剑气破开墙壁,尝试了好几次,竟然仅在光滑的墙壁上留下了几道白痕,墙壁纹丝不动。

    游溪有些吃惊,要知道师兄的剑气,在棋阵可以对抗千军万马,却连这间密室的墙皮都划不开,这到底是什么材料做成的?

    她拿着明珠,沿着四面墙走了一圈,细细摸索墙壁的纹路,可摸了一圈,墙壁光滑如镜,别说纹路,连一丝起伏都摸不到。

    半个时辰后,她有些沮丧的靠着一面墙坐下,“感知不到灵气,也找不到破绽……”

    她抬起头,见站在面前的荆饮月背对着她,在打量面前那堵墙,他垂在身侧的手,有一道暗红的痕迹,像是一道长长的划伤。

    游溪想起来,刚才在破阵时,他们都只是动脑,荆饮月是真正在阵中抗住压力,也是消耗最大的,那是他一个人的战场。

    一场大战下来,他现在应该很疲惫了,那道伤,应该也是在阵中被灵气划伤的。

    “师兄,先歇一会儿吧,咱们可以慢慢找。”她轻声道。

    荆饮月这才收了剑,坐到她身边。

    游溪掏出药瓶,看着他,“我帮你上药吧。”

    顺着她的视线看到手上的伤口,他才意识到自己受伤了,原本这种程度的伤,放着不管半天也好得七七八八了,但对上她那双乌润沁亮的双眸,关切的眼神,他说不出拒绝的话,默默伸出了手。

    这一道灵气划伤的伤口,沿着右手侧边拉开长长一道,伤口不深,但足有几寸长,血已凝固了。

    游溪仔细帮他涂上伤药,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他的手。

    常年握剑的手指节修长,冷白如玉,衣衫遮盖之下,微露一截窄瘦的腕骨,起伏的筋脉在冷白皮肤下,显得很有力度。

    师兄的手真好看。

    她偷偷欣赏了一会儿,才收回了药瓶。

    上完了药,密室里陷入寂静。

    在这封闭的空间内,一切声响都被隔绝,静得连彼此的心跳声都能听见。

    原本游溪已经习惯了和师兄相处,可在这样的密闭空间,身边只有彼此时,又有些小小的紧张。

    “师兄,你觉得咱们还能出去吗?”

    “一定会有办法。”

    “我想,如果内部不能破解,也许从外面有破解的办法。五姐和齐风一定在想办法,也许等等就有转机。”她说这话,其实也是在安慰自己。因为查探过密室后,没有找到一丝漏洞,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这密室是完全封闭的,连一个透气孔都没有,空气浑浊,哪怕是修士,也没办法在这种空间中存活太久,一旦空气耗尽,她和师兄就会被活生生憋死在这里。

    但在这种环境中,过于紧张只会让情况更糟。

    她努力调节心情,尽量让自己脱离困境,想些别的。

    思绪稍稍一转,不自觉就想到了师兄身上,娘问她的那些问题,她一直憋在心里,接连发生了一系列事件,她还没找到机会问。

    偷偷看了荆饮月好几眼,她也没鼓起勇气问这个问题。

    荆饮月有所察觉,问道:“有话想说?”

    被他一看,游溪更加紧张,只好先从最初的误会说起,“师兄,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离开玉山宗吗?”

    这一路来,荆饮月已经知道了不少:“因为你义兄出事了?”

    她摇了摇头:“不全是。”

    “师兄,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有三个家族共同守护着一件宝贝,某一天,宝贝失窃,负责看守宝贝的守卫夫妇追着贼人离开……守卫离族未归,被污蔑成了监守自盗的窃贼,不得不隐姓埋名,暗中调查真相。”

    “后来,夫妇中的妻子调查发现,宝贝其实是被三家族之一的人所盗,而她的丈夫被那家族长囚禁,至今未能获得自由……”

    她说着说着,语气低落下来。

    荆饮月注视着她,她眉眼微垂,蝶翼般的长睫轻颤,颤得他的心一片柔软。

    “所以,他们的女儿想救出爹,才不得不离开,对么?”他轻声问。

    “嗯。”游溪抬起头,语调软得像一片羽毛,“师兄,你还怪我吗?”

    荆饮月喉头微紧,涩声道,“是我反应过度了。”

    将事情解释清楚,游溪偷偷松了口气。

    只是说完,这会儿她觉得脑袋越来越沉,天旋地转起来。

    “师兄……”她按着发晕的脑袋,声音柔软,“有点晕。”

    但看旁边的师兄,脸色如常,似乎不受影响。

    “这里的空气有问题。”荆饮月能感觉到,这密闭空间中,灵气十分稀薄,空气很浑浊,还有一种淡淡的苦涩微辛的气味。

    这气味不知从何而来,似乎对他没有影响,却能影响到游溪。

    莫非它只能影响妖?

    荆饮月暗自担忧,必须要尽快从这里出去。

    游溪软软靠着墙壁,渐渐觉得浑身使不上力气。

    喜欢的人就在身边,被困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她觉得,如果有些话再不说,就真的没有机会说了。

    “我有一句话想告诉师兄……”说着,她垂眸不敢看他,红晕自耳根爬上了雪白的腮边。

    还没说完,她眼皮渐渐发沉,不知不觉,头往下滑,靠在了荆饮月肩膀上。

    浅浅的发香萦绕鼻端,柔软的身躯倚靠着自己,荆饮月浑身一僵。

    她鼓起勇气抬起头,脸颊绯红一片,声音低得如同呢喃:“师兄,我很喜欢……”

    眼皮沉重,话还未说完,头一歪,靠着他的肩膀彻底睡了过去。

    那瞬间,荆饮月的心跳都停了一拍。

    但靠着自己的游溪,心跳和呼吸都非常平稳,脸颊微红,看起来更像是睡着了,他才稍稍安心。

    低头看着她柔软的睡颜,蝶翼般浓密的睫毛,荆饮月心中,一片冰雪尽消融。

    她没说完的话,他听懂了,没说出口的情愫,都写在眼睛里。

    他想告诉师妹,他才是先动心的那个人。

    为她出入险境,为她缕缕牵动心神。

    在她要离开时,心中苦涩难言,情绪难以自控。

    早在那个春雨朦胧的午后,他就已怦然心动,只是之后发生了一系列变故,令两人措手不及,无暇思考对彼此的心意。

    他反思己身,因为道心的异动,就让他感情变淡,改变心意了吗?答案是从来没有。

    为何走到这一步,还要师妹主动向他表白?该主动的人,应该是他才对。

    他低下头,游溪的腿不知什么时候变回了蛇尾,淡青色的蛇尾有自己的想法,牢牢缠住了他小腿。

    他逃不开,也不想逃。

    如果无情道,难容有情人。

    就让他,从此清醒地沉沦。

    荆饮月垂下眼睫,握住游溪的手,和她十指缓缓扣紧。

    第48章 兵甲

    不知过了多久, 游溪睡了一觉,睁开眼睛,眼前还是四面墙壁。

    逼仄空间内, 她靠在师兄身上,手还压着师兄的手, 顿时一阵慌乱, 脸红心跳,慌忙起身往旁边挪了挪:“师兄,我……”

    “这里的气味对你有影响。”荆饮月道, “咱们得赶紧想办法出去。”

    “嗯。”

    游溪站起身,又去研究墙壁,背对着他试图缓解尴尬。刚才她发现自己几乎半个身子都倒在师兄怀里去了, 手心滚烫, 连手指都有些发麻, 从脸颊烧红到了耳根。

    她怎么就睡着了呢?

    也不知道她那个姿势在师兄怀里躺了多久……

    真是太尴尬了!

    尴尬之余,她又有些失落,师兄看起来特别平静, 难道他是在容忍自己吗?

    她赶紧站起来,头脑发晕的感觉又来了。

    不行, 得赶紧从这里出去。

    这密闭空间内, 不知是什么东西的气味, 对她影响很大, 她几乎没办法思考,只觉得昏昏欲睡。

    两人又将墙壁和地板都检查了一遍,依然没找到破解的办法,这密室不知是什么材质构成,金石不摧、灵气难破, 一点破绽都没有。

    不管是照月剑,还是游溪身上带的法宝,都无法在墙上和地上留下痕迹。

    他们像是被困在了一个密封的盒子里,无论想什么办法,都破不开这个盒子。

    研究一阵,游溪又开始头晕了。

    她脚步一个趔趄,荆饮月就稳稳扶住了她,他的反应速度甚至比游溪自己更快,仿佛随时都在观察游溪的状态。

    荆饮月扶着她坐下,“你先休息,我来找。”

    游溪还想坚持一下,可她真的站都站不住,她感觉自己的蛇尾都要不受控制冒出来了,紧张得揪紧了裙子的布料。

    就在这时,密室顶上,忽然传来了一声轻叩声。

    两人精神一震,同时抬起头。

    顶上又连响了三声。

    极浅的灵气涟漪在房顶上扩散开,一道风水八卦印浮现在灵气涟漪上,齐风的声音透过阵法传来:“姐,你找到了吗?”

    “要不换我来吧?”

    “姐,我能帮上什么忙吗?姐……”

    “别吵。”齐五姐的声音带着熟悉的不耐烦。

    “五姐?”游溪道。

    那头两人愣了一下,随即一阵惊喜,“姐,找到了!”

    “游姑娘、游姑娘,是你吗?”

    “你还好吗?”

    “谢天谢地,终于找到你了!”齐风一顿叭叭,问个不停。“你们刚嗖地一下就不见了,差点吓死我了!游姑娘,你怎么不说话?下面是什么情况?你没受伤吧?”

    游溪:……

    你倒是给我说话的机会啊!

    那头似乎是响了一声,齐风很快没了动静,齐五姐的声音传来:“我在你们掉下去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困阵,你们是不是被困住了?”

    “是。”荆饮月道。

    “果然……”齐五姐印证了猜测,又问他们是否有受伤,处境如何,荆饮月答了暂时没事,她松了口气,道:“这个困阵十分隐秘,我也是找了半天,才发现这里的地砖上有一道纹路与其他纹路不同,推测出这里不对劲。”

    “我把我的风水卦盘放在这道纹路上,才发现了这道阵,和你们说上话……”她道,“但是此阵似乎是个无解之阵。”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微顿。

    不知该怎么说下去,阵法分死阵和活阵,活阵是可变的,有破阵之法,而死阵,从一开始就困死了,没有解法。

    虽然找到了两人,但她没办法把他们救出来。

    齐五姐心中愧疚又无力,如果不是弟弟太不谨慎,他们也不会陷入这种险境。

    齐风在一旁更是话都不敢说了,他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可他也不是故意的。他想说,要是他们两真的死了,那他赔命好了!

    可他的一条命,怎么赔给两个人?

    齐风懊恼的狂抓头发。

    那头,游溪清甜的声音传来,仔细听似乎带着几分困意,这种情况下,她的思路还是清晰的:“阵是无解之阵,但不代表着这个密室不能破,因为阵法并未覆盖整间密室。”

    齐五姐眼睛一亮,“这倒是,这阵法并不大,还可以另找出路出来!”

    游溪开始思考,那道困阵封住的地方,应该是出气口,才造成了这间完美封闭的密室。想要离开这里的关键,在于将他们困住的这些墙,到底是一种什么材质。

    刚想了想,她又开始哈欠连天,不得不狠狠掐了自己一下,痛得清醒了不少,“五姐,你算过此地的风水吗?”

    “算过。”齐五姐道,“风水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奇怪的是,这里木极旺,却一根木头也没看见……”

    “木?!”游溪眼睛一亮,“我知道了!”

    “是木!”她看向荆饮月,“师兄,是木材!”

    荆饮月也明白过来,这墙壁可能是一种木材制成,难怪他一直闻到那股辛涩的味道,原来是木料的气味。可真的有这种木材,连照月剑的剑气都砍不断吗?就连外表上也看不出半点木头的纹理,以至于他们都受到了误导。

    游溪也没听说过,但知道是木,就好办了。

    “师兄,用火。”

    她拿出火晶石,两人在墙边引燃了火,那股辛涩味又剧烈了,还隐隐有股木头香味,游溪赶紧屏住了呼吸,脑子更晕乎了。

    要不是靠着师兄,她站都要站不住了。

    很快,灵火将墙壁烧出一个大洞,前方出现了一道往上的缓坡,高处有光透了进来。

    “怎么样?”

    “用火有效吗?”齐风凑到阵前,焦急发问。

    说话间,他忽然觉得后背一凉,猛回过头,只见一道折扇向着他飞了过来。

    “姐,小心!”

    “畜生,你竟然暗算——”

    透过阵法,话音戛然而止。

    荆饮月和游溪对视一眼,从密室中冲了出去,缓坡之上,是离棋局不远的一条暗道。

    两人从暗道中出来,就看到齐五姐倒在地上,她手上的卦盘摔成了两半,昏迷不醒。

    另一边,乌九明挟持住了齐风,冷淡看了两人一眼。

    芳玲站在她身后,受伤的刘珍儿远远站着,看着这几人冲突,都不敢靠过来。

    见游溪和荆饮月出来,齐风喊道:“游姑娘,快看看我姐怎么样了!这个畜生,他偷袭我们——”

    话未说完,乌九明手上力道收紧,齐风惨叫一声,脸色惨白,说不出一个字来了,但双眼冒着怒火,如果不是被乌九明制住,在他面前打伤他姐姐,他现在就能跟对方拼命。

    游溪扶起齐五姐,发现她只是晕过去了,给她服下一颗丹药,片刻后,齐五姐悠悠醒了过来。

    “姐、五姐!”齐风又喊又叫,挣扎起来。

    “吵死了。”乌九明直接一道禁言咒让他出不了声,看向游溪,“小溪,想救他吗?”

    游溪松开齐五姐,站起身,“乌九明,你想怎么样?”

    乌九明道:“跟我走。”

    芳玲如蒙重击,脸色煞白一片,“九明……”

    乌九明没理他。

    游溪想也不想:“不可能。”

    乌九明手上加重了力道,齐风当场翻起了白眼,脸都涨紫了。

    “莫非,你想眼睁睁看他死在我手上?”

    “乌九明,你真卑鄙!”游溪让他气得不行,双手紧握成拳,因为自己牵连他人,是她最不愿见到的事,可他偏偏要用这种事来刺激她。

    “小溪,我才是与你最亲近的人,我知道你想要什么,跟我回去,我自然会帮你。”

    游溪几乎要翻白眼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乌九明居然还觉得,自己会相信他说的话。

    气上心头,头就更晕了,她本来就被那木料香气影响,站都有些站不稳,她往师兄身边靠了靠。

    这个动作更刺激了乌九明,他乌眸深黑,手上力道越发狠,“小溪,你要眼睁睁看着此人因你而死吗?”

    齐风两眼直翻,要不是说不了话,他只想喊,他齐风是个男人,就算是站着死,也不会让游姑娘受这种卑鄙小人威胁!

    僵持之际,周围传来一阵咔咔响声,四面墙壁的机关打开,十几只机关傀儡从墙上洞开的机关门中走了出来,将众人包围在了棋盘之中。

    傀儡手臂抬起,灵气光束在瞬间疾射而出,这一轮无差别攻击,对准了场中所有人。

    乌九明连忙带着齐风闪避。

    五姐看准机会,藏在袖中的一把毒镖疾飞而出,与此同时,齐风张开嘴,带着要咬下一块肉来的狠劲,狠狠咬了乌九明一口!

    “九明!”芳玲吓得惊呼一声。

    他不得不松开了齐风,躲开那阵毒镖,齐风趁机逃回了五姐身边,还冲了他做了个十分夸张的鬼脸。

    乌九明脸都绿了。

    此时,众傀儡已经围了上来,傀儡没有思维,也不受撷芳铃影响,芳玲又没有了法宝护身,连连惊声,乌九明不得不护着她。

    折扇飞上空中,化为一道经卷,经卷上长日当空,曜日光辉之下,一半的傀儡都被牢牢定住,动弹不得。

    另一边,游溪也飞速布阵,阵盘上星点闪耀,她一手操纵阵盘,阵中一缕缕灵气线,将另一半傀儡牢牢捆住。

    荆饮月剑气一斩,便将动弹不得傀儡斩成两截。他们两配合无间,傀儡根本无法造成威胁,甚至在两人之间,是游溪在掌控局面。

    她一双纤灵巧手操纵阵法,机变无穷,谁都看得出来,她相当游刃有余。

    对面的芳玲看到这一幕,心中骤然涌起一阵说不出的羡慕。

    就在不久以前,她还在天机院的大小姐,众人追捧的天之骄女,修炼天赋受人夸赞。

    自从跟乌九明私奔之后,她心事重重,几乎无法静下心来修炼,因为思虑过重,她修为甚至倒退了两个境界。

    面对这些傀儡,她束手无策,只能依靠乌九明保护。

    她在退步,而她一直看不上的游溪进步飞快,如今的自己,分明不是她的对手了。

    没有了天机院大小姐的身份,她还有什么可以倚仗?

    芳玲忽然觉得心慌极了,一阵前所未有的后悔涌上心头,她怎么会把自己引以为傲的一切都丢了!

    她好像突然之间变成了废物,连只傀儡都打不过了……

    她仓皇后退一步,伸手扶住墙,却不慎触动了墙上的机关。

    随着机关踩下,地上出现了一道巨大的八卦图案,阴阳两极在场上缓缓旋转起来,阳面生机弥漫,阴面杀气暗藏。

    不用多想,所有人都去抢占阳极。

    乌九明身形极快,将将要到时,背后芳玲又发出一声惊叫,因为她触动了机关,离她最近的两只傀儡瞄准了她,若不救她,她就要被射成筛子了。

    他微一迟疑,身后荆饮月又是一剑。

    他急忙侧身闪开,半空玄中卷化为一道流光飞回他手中,流光化消了一部分剑气,依然划伤了肩膀,在他肩上留下了一道极长的血口。

    乌九明眼中杀气毕露,卷轴展开,还想反击,可对面众人已经抢占了阳极,从八卦阵阴面,传来一道巨大的吸力,眨眼就将他和芳玲都吸了进去。

    解开禁言咒的齐风对着乌九明得意一笑,骂道:“怎么不逞威风了?没用的东西!”

    哇——

    乌九明被气得吐出一口血,转瞬就被阵法淹没。

    ……

    场景变幻,八卦阵将众人传送到了另一处空间。

    被传送来的除了他们几人,还有趁乌九明和芳玲拉扯之际,偷偷溜到阳极的珍儿,她不敢招惹几人,默默找了个角落蜷缩着。

    几人也没搭理她,刚站稳脚步,齐风就哈哈大笑:“你们看到了吗?那姓乌的被我气吐血了,哈哈哈!”

    笑完,他发现游溪脸色有些不对劲,忙问,“游姑娘,你怎么了?”

    游溪摇了摇头。

    刚才乌九明吐血的一瞬间,她忽然觉得有些心慌,不知是为什么。

    但那心慌只是一瞬间,很快就消失了。

    “怎么了?”荆饮月低声问。

    “没事。”她按了按太阳穴,“估计是在密室里没缓过来。”

    荆饮月还要说什么,就被齐风的哇哇大叫声打断:“我的妈呀,好多骷髅!”

    他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又被五姐单手给拎起来了。不是他胆子小,而是眼前的场景实在有点渗人。

    这间宽敞的房间正中间,盘膝坐着一个高大的“人”,围绕着这个人,呈八卦图的形状,坐着另外七人。

    只是这七个人,不是活人,都是骷髅。

    而被围在中间那人,身材高大,坐着也比其他骷髅高出一截,光头,披着一件白色宽袍,鼻梁高挺,五官深刻,眼睛正对着众人,眼神有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感。

    只是他的嘴下,也有两道木雕的刻痕。

    这并不是一个活人。

    七个死人围着一座宛如活人的木雕,这场面如同某种仪式现场,看得几人都瘆得慌,凉气嗖嗖从后背冒起。

    五姐是做风水行的,对这种怪事见得比较多,她靠近一步,“为何少了一架骷髅?”

    如果这是某种仪式,按照八卦阵图,应该是八具尸体,这里只有七具,而且缺失的还是乾位上的那一具最关键的骷髅。

    五姐在观察骷髅时,游溪也在观察四周,这间空旷房间里,凌乱堆放着许多机关零件,有一些已经非常旧了,能看出岁月打磨的痕迹。

    不远处有一张书桌,桌上散乱着一堆纸笔。她走过去拿起一张,眉心微微蹙起:“这张图纸……”

    “怎么了?”

    “我见过类似的。”

    不管是笔触,还是绘图的风格,都跟在张木匠那里见到的那张图纸相似,按张木匠所说,这是太息羽的机关图。

    桌上这些,应该是完整机关图的剩下部分。

    她不由皱起眉,这些图纸为何会在这里?这里的七具骷髅骨架,又是从何而来?

    从当时张木匠的语气来看,她觉得对方没有说谎,如果他想隐瞒,他大可以不说出机关图的存在,让他们无从怀疑。

    难道真如她先前猜想,事情和张木匠的师父有关?

    “你们看,这些骷髅都少了骨头,而且身上还有不少伤痕!”齐风大着胆子上前看,发现了端倪。

    每具骷髅上都少了几根骨头,被取骨的地方各不相同,仔细看的话,甚至几具骷髅的风化程度也不一样。

    “这些骨头,到哪里去了?”五姐也想不明白。

    “图纸上说,机关傀儡中,有一种最厉害的叫做人形兵甲,是用无数精密的机关零件构成,再用人骨和人血为祭,为其赋灵。一旦人形兵甲被唤醒,便拥有强悍无匹的战斗力,刀枪不入……”游溪道。

    说着说着,齐风缓缓抬起头来。

    他的角度,正好跟中间这具木雕对视,那木雕的唇角,缓缓牵动了一下,如同一个蔑笑。

    “啊啊啊!”

    齐风发出一阵尖叫,转身就跑。

    那兵甲只是一抬手,一道利风刮过,身后荆饮月猛拉了他一把。

    齐风一个踉跄,跌出老远。

    惊魂未定的摸了摸腿边,裤子被划破了老大一个口子,如果不是荆饮月拉得快,他的腿已经没了。

    “谢、谢谢,荆兄。”齐风连声道谢,被吓得口齿都不利索了,“要不是你这一拉,我就没了……太谢谢你了,祝你长命百岁、岁岁平安,我再也不反对你和游姑娘了,祝你们白头到老,老有所依,一心一意……”

    “行了,冷静一点。”五姐拍了他一下,“像什么样子。”

    “可是,姐,那可是兵甲啊!人形兵甲,最强战力!”

    看到那木雕人站起来,身高足有两米以上,压迫力更加惊人了。他吓得两腿发软,站都站不起来。

    “并不是最强。”游溪道。

    “没错。”五姐也这样想。

    “为、为什么?”

    “八具骷髅缺了一具,这场献祭并没有完成。”游溪道。她隐隐约约摸到了事件的轮廓。

    只是此时没办法仔细思考梳理,那兵甲已经迈着大步,向他们走了过来。

    他手中化出一把弯刀,刀锋凛凛寒芒,反射出他冰冷带着杀气的脸孔,那脸上的表情似人而非人,令人不寒而栗。

    “怎、怎么办?”

    就算不是最强,这也是刀枪不入的兵甲!

    游溪和荆饮月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用火。”

    如果不是密室那一困,两人可能都不能这么快想到答案,甚至会陷入无解的苦战,可现在,答案就摆在他们面前。

    这具人形兵甲身上,也有那股淡淡的木香味!

    “用火?”齐风挠了挠头,从储物袋中掏出一把火晶石,“我倒是有引火之物,这些够吗?”

    游溪眼睛都亮了,“够!”

    想不到这齐风还是个隐形富豪。

    转眼间,兵甲已至眼前,游溪接过晶石,道,“我和五姐布火阵,你和师兄拖住它!”

    齐风:?

    拖住谁?

    游姑娘,你未免太看得起我!

    眼看兵甲到了面前,他转头就去扑荆饮月的大腿,“荆兄,救救!”

    荆饮月一个灵巧闪身,齐风扑了个狗啃泥,荆饮月丢下一句,“怕就去一边躲着,别碍事”人已纵剑迎了上去。

    刀剑相交,灿出一片光影。

    齐风连忙爬到角落,看着荆饮月和兵甲交战。

    兵甲的压制性近乎恐怖,每一道挥下,都是重逾千钧的力道,若换成他,恐怕几刀就被它砍得筋骨尽断,爬不起来了。

    荆饮月全靠着灵活的身手和他对招,剑影起落间,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看得齐风眼睛都顾不上眨,这是何等的实力和胆魄?

    完完全全是在刀尖上游走,一个不慎,就是身首分离。

    他光是看,就怕得不行了,而荆饮月还能将兵甲往阵中引,极力配合游溪和五姐,差距太大,他心中连嫉妒都升不起来,唯有敬佩。

    周旋片刻后,他甚至看到荆饮月的剑光越来越厉,身形越来越快,他分明是越战越勇,快要突破了!

    怎么会有人临阵突破的啊?!

    齐风嘴都张大了,这人现在是人阶九境,以他的年纪来看,已经堪称变态了,他要是突破成功,那就是地阶初境。

    跨入地阶,就是真正迈入顶尖高手的行列,这等境界,不修炼个几百年,根本无法达到!

    要知道,一般宗门的宗主和长老才能出几个地阶,那还是数百年苦修和天材地宝堆出来的,而眼前这位,才二十多岁的年纪,就要超越许多几百岁的老家伙,这是何等的天赋,还要不要人活了?

    锵——

    高大的人形兵甲追着荆饮月回身,又是一刀斩下,猛烈的刀风震得整间密室都晃了晃,这一次,荆饮月并未躲开,而是提剑相抗,巨力冲击之下,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流淌而出。

    此时,由火晶石构成的火灵阵已经完成,兵甲正好被他引到了阵法正中心的位置。

    “阵开!”游溪抓住了这绝佳时机。

    齐五姐立刻启动了阵法,她是火灵根,配合火晶石,瞬间助燃火势。

    阵中红光亮起的一瞬间,荆饮月蜻蜓点水般一跃而起,飘然远退。

    兵甲威势沉沉,但盔甲沉重,行动困难,意识到周围起火时,想动已是来不及,转瞬就被熊熊烈火吞没。

    随着噼里啪啦的声响,一股浓烈的木香弥漫开。

    齐家姐弟都松了口气,要不是有荆游二人在这,凭他们姐弟两个,根本无法对付这兵家,别说想到火阵克制,就算是想到了,换了他们两,根本在兵甲手下走不过一招,别说把它引入阵中了。

    就在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时,火光之中,传来了一阵桀桀的怪笑声。那声音跟他们在木匠家中听过的一模一样。

    随着笑声响起,熊熊火焰中爆发出一阵更为刺眼的强光,几乎晃瞎了几人的眼睛。

    游溪努力屏住呼吸,想屏蔽这种气味,但她的嗅觉本来就比这些人都灵敏,在浓烈的木香中,她还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硫磺味。

    这是——

    “不好了!”她骤然变了脸色,“它要自爆!”

    话音落,阵中轰然一爆!

    嗡——

    剧烈的爆炸声传开,耳朵嗡鸣作响,眼前白光刺目,瞬间地动山摇,猛烈冲击如狂风暴雨席卷而来!

    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巨大冲击降临前,游溪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荆饮月挡在了自己身前,将她牢牢护在了身后。

    ……

    不知过了多久,游溪才渐渐恢复了意识。

    她的脑袋一阵阵胀痛,耳朵还在嗡嗡作响,浑身上下没一处地方不痛,感觉骨头断了几根,连皮肤也一阵阵发烫。

    但在这样近距离爆炸的冲击下,靠着妖族的强悍体质支撑,这点伤几乎算不上是伤了,因为最后关头师兄保护了她,她才受了一点轻伤。

    而受到严重冲击的荆饮月,倒在她身上,已经晕了过去。

    他后背衣衫尽碎,大片黑紫的烫伤触目惊心,若不是他已经接近突破地阶,伤势恐怕还要更加严重。

    游溪眼眶发热,这一刻,她突然明白,其实她纠结的问题,早就已经有了答案。

    如果不是早就对她付出真心,师兄又怎么会这样的时刻,挺身相护?

    她用手描摹着师兄英挺的眉峰,鸦羽般的睫毛,视线往下,落在他淡色的薄唇上。

    心念微微一动。

    她俯下身,轻轻吻住了荆饮月的唇。

    如同羽毛般的吻落下,一触即分。

    这一吻珍重而投入,缓缓睁开眼睛,正对上师兄那双漆如墨的眼瞳,她一下愣住了。

    完了完了。

    被师兄发现了!

    她心慌意乱,脸色绯红,慌张想要后退。

    荆饮月顺势起身,环住了她的腰,压在她唇上,深深吻了下去。

    第49章 木鸢

    密室中, 游溪的心跳声响如擂鼓。

    荆饮月将她抱在怀中,深深吻了她,这一吻, 深情而绵长。

    游溪从一开始有些慌乱,到后来脸红心跳, 渐渐享受其中, 直到有些喘不过气来,荆饮月才松开了她。

    好一会儿,两人都没说话。

    废墟中一片安静, 呼吸声清浅交织。

    手心冒出虚汗,又感到一阵温热,游溪低头, 才注意到两人的手不知何时紧紧扣在了一起。师兄的手微冷, 她的手心温热, 渐渐捂成了同样的温度。

    想到刚才偷亲师兄被发现,她有些不好意思低头,脸上绯红一片, 简直能烫熟鸡蛋。

    荆饮月注视着她,从她轻颤的睫毛, 绯红的脸颊, 都能看出她的紧张。

    “小溪。”

    “嗯?”游溪抬头, 眼睛轻眨。

    “别紧张。”

    “我、我不紧张。”

    话是这么说, 只是和师兄视线相对,心跳就骤然乱了一拍,眼神也好像过电一般。

    偏偏师兄的视线还不知收敛,一直一直看着她,眼睛里浮现浅浅笑意。

    游溪偷偷看了他好几眼, 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原来师兄和她,有着同样的心意。

    她是真的很喜欢师兄。

    一股喜悦漫上心头,一时觉得自己好像成了世上最幸福的人,原来她喜欢的人,也偷偷喜欢着她,甜蜜的滋味往心田里灌,脸上的笑容收都收不住。

    心中漾着蜜,笑容也不自觉带上了几分甜。

    她抬起头,趁着师兄没反应过来,飞速在他脸上偷吻了一下,又忍不住偷笑起来。

    荆饮月愣了一下,一丝薄红悄然攀上耳廓。

    这时,角落传来一声带着痛呼的呻.吟声,两人才终于从那种眼里只有彼此的氛围中清醒过来,意识到他们现在身在何处。

    人形兵甲爆炸之后,整个空间被炸成了一片废墟,原本房间的西侧,出现了一个圆形缺口,天光自缺口投射进来。

    那里应该就是这片独立空间的出口。

    废墟之内,满地焦黑的碎片,空气中也有一股淡淡的焦味,那七具骷髅,机关手稿、满地的零件,都被炸成了碎片。

    游溪觉得有些可惜,要是这些东西能保留下来,都是重要的证据。

    到底是什么人在这里建造了这样一具人形兵甲,这些骷髅都是谁?这些人和溪水镇的命案有什么关系?

    她感觉自己隐隐抓住了些什么,但还差一条关键线索。

    她起身,先帮师兄简单处理了后背的伤,又到一旁倒塌的废墟里,将哼唧哼唧喊痛的齐风挖了出来,又在一旁找到了同样昏迷过去的齐五姐。

    两人都伤的不轻,五姐身边,某个防御法宝的碎片碎了一地晶莹,刚才爆炸时,想必就是这件法宝,保住了他们的性命。

    齐风一脸心疼:“呜呜,齐家家传的宝贝,还是毁在我手上了。”

    游溪道:“命保住了才是重要的。”

    “游姑娘说得对。”齐风关切,“你们都没事吧?”

    “师兄受了伤。”她回头看向荆饮月,两人视线只是一对上,唇就不自觉上挑,心里像是喝了蜜一样甜。

    她甜甜一笑,看呆了齐风。

    他敏锐注意到,游溪和荆饮月之间的气场有些不一样了,视线落在两人十指相扣的手上,人顿时有点傻。

    他应该只是昏迷了一会儿吧?

    怎么感觉一觉醒来变了天,跟不上两人的发展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齐风其实也清楚,他们两之间,有种旁人插不进的默契,发展到这一步,也在预料之中。

    他很喜欢游溪,但也意识到游姑娘和荆饮月更加相配。

    想开了之后,他释然了。

    之前他说祝福两人白头到老的话也是发自真心的。

    他笑了一下,忽然发现不远处有什么东西在闪光。

    “你们看,那是什么?”

    废墟中,有两根树枝模样的东西浮了起来,琼玉般的树枝泛着圣洁的莹光,看起来便不是凡物。

    那人形兵甲自爆后剩了一地的碎片,两根树枝正是从碎片中飞出来的。

    树木辛香,带着淡淡涩味。

    游溪条件反射打了个哈欠。

    “这肯定是个好东西。”齐风眼睛亮了。

    兵甲自爆后,只剩下了两根树枝,这东西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在这样剧烈的爆炸中还能保持完好,不用想都知道是宝贝。

    他刚准备上前,前方的缺口处,映出一道修长人影。

    轻快的脚步声响起,仿佛响在每个人心上,以他们现在的情况,躺的躺,伤的伤,早已精疲力尽,来人不知是敌是友,叫人捏了一把汗。

    “此木名为琅玕,乃传说中的神木之一,自从神陨之后,琅玕绝迹于三界,你眼前的,是世上仅剩的两根琅玕树枝。”

    清朗华贵的嗓音响起,红衣男子款步而入,他怀中抱着栩栩如生的木雕,在缺口处站定后,轻柔又深情地抚过木雕女子的长发。

    “你、你是谁?”齐风从这人身上感受到一股不好惹的气息,说话都结巴了。

    “问你旁边的小姑娘。”

    齐风看向游溪,游溪张了张口,想喊“前辈”,但又想起他说不喜欢别人叫他前辈,一下卡住了,不知该喊什么好。

    太息羽将她的窘迫尽收眼底,笑道,“逗你的话,你也当真?”

    “……太息羽前辈。”

    齐风张大了嘴巴,他没听错吧?

    这个花孔雀一样打扮华丽,对着一具木雕深情款款,看起来又有几分神经兮兮的男人,竟然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太息羽?!

    这、这跟他想的一点也不一样啊!

    太息羽走上前,将那两根琅玕树枝扔给游溪,“琅玕树枝清神醒脑,好处颇多,拿着吧。”

    清神醒脑?

    没说错吧?她怎么一直犯困呢?

    真是怪事!

    但太息羽把树枝扔给了她,她也只好收下了。

    “前辈,你来此,是因为那份手稿吗?”

    “是,也不是。”

    几人对视,听不懂是什么意思。

    “你们可曾听过一个叫‘木鸢’的组织?”

    他们齐刷刷摇头。

    “如今的年轻人,真是见识浅薄。”太息羽看起来和颜悦色,说出的话却毫不客气,“你们这点水平,也敢闯这种地方,能活下来全靠运气好。”

    一番话说得几人鸦雀无声。

    这话别人来说,齐风少不得要反驳几句,但以对方的身份说出来,叫他们无话可说。

    太息羽目光掠过众人,落在游溪身上,“看来,也不全是运气好。”

    游溪鼓起勇气问:“前辈,‘木鸢’到底是什么?”

    “四百前年,我曾收留过一个孤儿,见他在机关一道上有些天赋,就培养他做了我的助手,岂料这小子是头养不熟的白眼狼。”

    “他趁我不备,偷走了我的一份机关手稿,从此销声匿迹,不知所踪。不久之后,便有一个叫做木鸢的组织在南洲活跃起来。”

    游溪眼睛一亮,“前辈这位助手,就是木鸢的首领?”

    “没错。”太息羽道,“木鸢接手一些见不得人的机关生意,害人无数,我注意到他们存在后,出手对付他们,令木鸢重创,那之后,‘木鸢’就蛰伏起来,关于他们的消息,几乎绝迹。”

    “我明白了……”游溪喃喃。

    “小姑娘,你明白什么了?”太息羽颇有兴味的看着她。

    “木鸢被迫沉潜后,首领藏匿起来,专心研究他盗走的那份手稿,手稿上的内容,应该就是这个——人形兵甲。”

    “相信当前辈一定给了他很大的压力,首领不敢再高调行事,于是暗地里找了一些凡人木匠,传授他们机关之道,让他们制作兵甲。溪水镇张木匠的师父,应该也是木鸢的成员之一。我在手稿上看到,制作兵甲之人必须自愿诚心献祭,并将自身一部分骨头作为炼制兵甲的材料,才能成为兵甲的祭品,首领一代代挑选,耗费了上百年,才终于凑齐了八个人。按时间线来看,首领是第一个祭品,而张木匠的师父是最后一个祭品。因为首领是修士,他的寿命长于其余凡人,他反而是最后一个献祭的,但在献祭的最后关头,他改变了主意,这就是兵甲献祭的乾位上缺失一架骷髅的原因。”

    几人连连点头。

    “几百年都熬过来了,可见他做这件事的决心十分坚定,那他为什么会改变主意呢?”不知何时醒过来的齐五姐问。

    “所以,这期间一定发生了什么变故。”游溪道,“我推测,是因为兵甲失控了。”

    “何以见得?”太息羽双眼微眯。

    “那些骷髅虽然用特殊手法保持不腐,依然可以看得出新旧的区别,但仔细观察会发现,不同骷髅上有不少伤痕,这些伤痕都是新的。”

    “除了兵甲本身,还有谁会破坏精心准备的祭品呢?”

    “还真是!”齐风嚷嚷道,“我看过那些骨架上的伤,是新的!”

    当时他被兵甲吓到了,并未细想其中的问题,游溪一提,他立刻就想到了。

    太息羽眼中掠过一丝赞赏,“接着说。”

    “因为兵甲失控,溪水镇上闹出了命案,命案引来了前辈,而前辈一来溪水镇,对于那首领来说,无疑是老鼠见了猫,怕得要死,他仓皇逃走,只留下了这经营数百年的老巢和一具失控的兵甲。”

    这正是献祭没有完成,兵甲却攻击他们的原因。

    “你的意思是,溪水镇的几条人命,都是兵甲杀的?”齐风问。

    “不全是。”游溪道。

    什么叫“不全是”?

    她却没有展开说下去,齐风急得抓耳挠腮,却根本想不明白,他就纳闷了,同样都是一颗脑袋,怎么游溪就这么聪明?

    他怎么就想不到呢?

    “那么,兵甲为何会失控?”太息羽问。游溪的话解答了他很多疑问,他抚摸木雕长发的手都不觉放了下来。

    “因为溪水镇附近,突然出现了两只冥鬼,而且都是鬼将级别。”

    齐五姐说过,这枯井下是天然的聚灵地,聚灵地灵气充盈,滋养了兵甲,冥鬼是冥河的怨秽之气所化,天然就能污染聚灵地。

    两只鬼将的到来,应该是兵甲变化的关键,她推测,可能起码有一只鬼将进过枯井,才导致兵甲失控了。

    “鬼将为何会出现在溪水镇?”太息羽皱起眉。

    “前辈,我不是十万个为什么。”游溪无奈一笑,“只是因为我来溪水镇时,和其中一只鬼将打过照面,才会有了这些猜测。”

    鬼将为什么会出现,她也不知道。

    太息羽思索片刻,缓缓抚过木雕的长发,觉得没什么好问的了,转身就走。

    “前辈!”游溪追上几步。

    “何事?”

    “请问,最近你可曾见过一个身材高大,粗眉方脸的男子?”

    “没见过。”见游溪脸色犹带一丝希望,他道,“我的记性很好,见过就不会忘。”

    游溪眼中的光暗了下去。

    “如果此人找过我,那他一定去过晚云城。”

    最近几个月,他一直没离开过晚云城。

    “我明白了,多谢前辈。”游溪深吸一口气,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太息羽就这么走了,她还需要请求对方帮一个大忙,可是她该怎么开口?

    她和太息羽没有交情,也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筹码,该怎么说服对方帮她?

    她一时有些发虚,话到嘴边,根本说不出口,那种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把她给堵住了,焦虑骤然攀升,整个人进入了一种宕机状态。

    荆饮月刚要开口,太息羽淡淡扫了他一眼,笑了一声,“小姑娘,若有求于我,便来晚云城找我。”

    说着,他消失在了缺口光影交接处。

    ……

    兵甲销毁,太息羽离开,几人也随之离开。

    井下空间内,还有人在苦苦挣扎。

    太极图案亮起,进入阴极的乌九明和芳玲,落入了一处十分诡异的所在。

    这仿佛是一处储物间一样的封闭空间,房间内,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木雕人,小的只有巴掌大,大的足有半人高,有的没有脸,有的五官雕刻栩栩如生,密密麻麻摆在一起,高低错落,有种诡异的热闹感。

    置身其中,好像被这些木雕给包围了。

    落下来时,芳玲的手按住了一个小型木人,那木头人在她掌下发出桀桀怪笑声,吓得芳玲惊叫出声。

    随着小木头人笑,房间里所有木雕都笑了起来,那此起彼伏的笑声回荡在空间内,令人头皮发麻。

    芳玲几乎吓傻了,她感觉这些木雕都在注视着她,她觉得它们都是活的!

    “啊啊!!”

    “不要过来!”

    “滚,滚远点啊!”

    她失声尖叫,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比木雕的笑声更加尖利,盖过了所有的笑声。

    啪——

    脸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剧痛,芳玲骤然回神。

    她捂着脸,不可置信看着动手打她的乌九明,她无论如何没有想到,乌九明有一天会对她动手。

    他不是说,最在乎的人就是她吗?

    乌九明对她一向是温柔的,他会哄着她,关心她,最在乎她的人,竟然会动手打她!

    芳玲先是觉得不可置信,脸上剧痛,内心羞耻和愤怒同时爆发,她忍不住喊道:“乌九明,你——”

    “闭嘴。”乌九明眼中如凝冰渊,只一眼,将芳玲彻底冻结了。

    那种鲜明的冰冷嫌弃和不耐烦,令芳玲浑身发寒,像被人从头到脚淋了一盆冷水,这比耳光更让她恐慌。

    她惶恐地意识到:九明厌恶她了。

    这些天以来,她最担心的事发生了!要是被乌九明抛弃,她还能去哪?天下间,哪里还有她的容身之地?

    芳玲顶着脸上的巴掌印,不敢说话,颤抖着看着他,眼泪无声流了下来。

    见她安静下来,乌九明没有多看她一眼,仔细观察这些笑声不停的木雕,芳玲一声也不敢出,生怕再惹怒了他。

    过了许久,乌九明单手掐诀,操纵经浮空的卷击碎了其中几座木雕,仿佛解开了正确的机关,天顶上,一丝光漏了下来。

    “少主!”伯辛的脸出现在天顶上空,“您没事吧?”

    “无事。”他看着外面陌生的景色,这显然不是他们落入的枯井,看来,他们被那传送阵传送到了井下空间之外的地方。

    “这是哪里?”

    “溪水镇外十里。”伯辛道,“属下感知到了玄中卷的灵气波动,这才赶来了过来。”

    “属下赶来时,正好看到太息羽离开。从离开的方向来看,他应该回晚云城去了。”

    “知道了。”乌九明神色毫无波澜。

    看来溪水镇的命案已经解决,他知道,以游溪的敏锐和心细,一定会找出真相。

    想到刚刚阵中对峙,游溪对他的冷漠态度,那阵悔意更加深刻了,夹杂着难言的心烦和恼怒,令他眉心深深蹙起。

    当初,小溪在乎的、信任的人明明是他,如今,她却投入了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难言的懊悔涌上心头,他脱口而出,“伯辛,如果当初——”

    “什么?”他迟迟不说下去,伯辛只得发问。

    “没什么。”乌九明截断了话头,冷静下来,“先离开这。”

    “少主,您想找的东西,找到了吗?”

    乌九明先前被荆饮月所伤,这会儿操纵玄中卷强行破阵,激发了内伤,唇角涌出鲜血。

    他缓缓擦去血痕,眸色阴沉:“有眉目了。”

    ……

    游溪几人从缺口处出来,天色一片漆黑,因为枯井的动静,不少修士聚集在此。

    一打听,才知道距离他们入井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天两夜。岁舍一脸焦急蹲在附近一棵树下,见两人出来,一下就蹿了过来。

    “师兄,游师妹!没事吧?”他绕着两人转了两圈,见两人身上都有些伤,但好在不是特别严重,才松了口气。

    “可急死我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他只是回去了一趟,回来差点再也见不到他们两。

    这两天井中一直有动静传来,可外面的修士想尽办法也进不去,只能在外面干着急。

    “游师妹,你们在井下都碰到了些什么?”岁舍好奇得要死。

    游溪将遭遇简单说了一遍,他越发抓耳挠腮,这么惊险刺激的冒险,他怎么就错过了呢!要是有他在,以他的聪明才智,说不定半天不到他们就出来了,又怎么会被困两天呢?

    “阿难!”

    “阿难啊!!”

    说话间,旁边传来一阵嚎啕大哭,一看原来是从井下抬出了成难残缺不全的尸体,流仙宗几人围着尸体一阵惨嚎。

    “我门下一个三个弟子,大弟子不久前失踪,二弟子成仙死了,如今你也死了,叫我怎么活啊!”

    先前见过的那真人哭得几乎断气,周围修士们围着议论纷纷。

    真人抬起头,看到站在一旁的游溪等人,脸色骤变:“又是你们,是不是你们害死阿难?!”

    他一副要跟他们上前拼命的架势。

    荆饮月上前一步,剑已出鞘半寸。

    “不是!”成难尸身旁,默默抹泪的珍儿抬起头,将成难是如何刺伤她,又是如何被乌九明害死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真人僵在原地,不可置信:“当真?”

    他的徒弟,竟然如此蠢钝可欺,还干出同门相残这种事来?

    珍儿当场以道心发誓,自己所言句句为真,她看向游溪等人的眼神已没了仇怨,如果不是他们打败了兵甲,找到出路,她只会比成难师弟死的更惨。

    她一心看不惯游溪,最后却是被他们所救,要不是他们,她刘珍儿这条命也没了,她冲几人歉意地鞠了一躬。

    一旁真人神色尴尬,这么多人看着,也不好再胡搅蛮缠,更何况真动手,他不一定打得过荆饮月,此子周身剑意凌然,分明是要突破了。

    年纪轻轻的地阶,惹不起,惹不起啊!

    真人表情如同吃了黄连,叹了口气,流仙宗一群人默默抬着成难的尸身走了。

    一场闹剧就此化解,岁舍感慨一句:“这些人真是没事找事,折腾了两天,赶紧回去休息吧。”

    游溪道:“等等,还有件事。”

    两人请齐风姐弟留下跟众人解释情况,去拜访了张木匠。

    枯井就在张木匠家附近,那声爆炸过后,俨然成了溪水镇最热闹的地方,木匠的院子依然冷冷清清。

    张木匠就坐在院子里,借着月光雕刻一匹木头小马,刻刀在木头上熟练挥舞,一颗栩栩如生的马头在他手中逐渐成型。

    他听着两人讲述事情始末,听到自家附近不远藏有木鸢的秘密组织,还有什么人形兵甲,他连眼皮都没动弹一下,直到听到他师父可能也是七具骷髅之一,他才停下手中动作,缓缓问:“他是自愿的?”

    游溪道:“兵甲献祭,需要自愿才能成功。”

    张木匠不说话了,继续动作起来,只是速度明显比刚才慢了些。

    其实,在游溪看来,张木匠的师父对这个徒弟是存有保护心态的,对于是否该告知徒弟木鸢的事,他犹豫不决。所以,他并没有直接告知徒弟,而是给张木匠留下了一张机关图,让他自己去发现真相,同时等于也将选择权交给了徒弟。

    张木匠是个好奇心淡薄的人,他看了图纸后,得出了自己一辈子不如太息羽的结论,就放着不管了,因此远离了木鸢组织,什么都不知道,他得以远离事件漩涡,过着平静的日子。

    她之前在张木匠院子里看到的异动,估计就是井下空间影响所致。

    张木匠显然也想明白了一切,他道:“事情我都知道了,你们可以走了。”

    他从来只想做个普通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想被这些人打扰他平静的生活。

    两人正要离开,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响起,抱着小布偶的小云出现在两人视线中,她估计是刚从床上爬起来的,穿着寝衣,头发胡乱翘着。

    她先是跑到张木匠身边,歪头看着半成型的小马,“爹爹,这是送给小云的玩具吗?”

    张木匠道:“晚上不睡觉,乱跑什么?”

    顺手拿起一旁搭在板凳上的袍子给她裹上了。

    小云咯咯直笑,又歪头打量站在院门口的两人,“姐姐,你一直看着小云干什么?”

    看着她,游溪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一瞬间,她后背冒汗,双腿发软,如果不是身后荆饮月扶着她,她怕是站都站不住了。

    小云不解:“小姐姐,你在害怕什么呀?”

    第50章 夜袭

    小云头一歪, 把游溪吓得腿都软了。

    之前师兄曾说过,那个藏起来的鬼将有两颗头,小云的动作让她瞬间产生了联想。

    她无法想象, 以赵家的遭遇,如果小云是那只鬼将, 又或者被鬼将占据了躯体, 她该如何面对赵掌柜的泉下之灵,如何对他交代?

    在她惊恐不定时,荆饮月扶住了她, 低声道:“她不是。”

    游溪这口气才缓过来,冲着小云笑了笑:“姐姐没事,天晚了, 我们也该走了。”

    小云蹦蹦跳跳的缠着木匠要玩小马去了。

    游溪和师兄一起离开张家院子, 回去的路上, 还觉得有些腿软后怕,实在是万幸,那只鬼将没有盯上小云。

    可是, 它到底藏到哪里去了?

    一路上,她紧紧握着荆饮月的手, 缓过神来才察觉, 师兄的手一片冰凉, 怎么也捂不热, 跟之前在地下时的情形截然不同。

    之前师兄的手是温热的,她的手心才凉一些。

    明明她才是变温动物,到了晚上,师兄的手怎么变冷了?

    她将对方的手揉揉又捏捏,“师兄,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荆饮月眉心一滞,“可能有些失血。”

    游溪将信将疑:“真的吗?”

    刚才他们出来的时候,师兄落后半步,片刻后才出来,她以为是有什么遗漏的线索,似乎是出来之后,师兄身上的气场就变冷了一些。

    是她的错觉吗?

    但她见荆饮月状态不好,还是有点心疼:“等回去了好好补补。”

    她又挨师兄近了些,把他的手握紧,“师兄,我帮你焐热。”

    荆饮月垂眸看她,眼神温柔,“嗯。”

    方才在离开时,无情道心的反噬又一次来袭,这一次他整条手臂都被冰封住了,用了一会儿才将冰封化开,但身体依然发冷,连情绪也变得很平淡,只有面对游溪时,才能唤起内心的情绪。

    ……

    翌日,游溪好好休息了一晚,醒来只觉精神十足。

    她将这两日发生的事仔仔细细跟娘亲说了一遍,这几天休养,李青岫精神也好了不少,“这样说来,咱们有必要去一趟晚云城了。”

    “嗯。”游溪点点头,“溪水镇我们都找遍了,也没找到义兄,他失踪的地方,很可能是溪水镇去晚云城的路上。”

    “那便一路慢行,仔细找找。”

    “对了,娘,你见过此物吗?”游溪从储物袋中翻出那莹白的树枝,“据说这是琅玕树枝。”

    李青岫接过端详一阵,“看着不像是凡物。”

    “除此之外呢,有什么感觉吗?”

    娘亲摇了摇头。

    游溪已经开始哈欠连天了,她还以为这东西克制他们蛇族,可娘一点反应都没有,这是怎么回事?

    琢磨不明白,她只好将东西收起来,暂时也不为此烦恼了。

    转而抱着娘亲的手臂,亲昵蹭她,“娘,我有点开心。”

    “怎么?”

    “因为乌九明没有抢在我们前面,咱们还有机会争取太息羽帮忙。”

    “真是因为这个开心吗?”李青岫打量着女儿,她眼里有光,笑容清甜,这状态一看分明就是有什么喜事发生了。她看在眼里,并未戳破女儿。

    “嗯。”游溪有些不好意思,在娘亲身上黏来黏去。

    李青岫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好了,去吃饭吧。我收拾一下,我们动身去晚云城。”

    游溪一下坐起来,“娘,等等,还有一件事要做。”

    李青岫:“什么?”

    游溪:“指认溪水镇杀人案真正的凶手。”

    不久后,衙门前。

    岁舍敲响了登闻鼓,引来一众百姓围观,听说是找到了木雕事件的杀人凶手,周围传得沸沸扬扬,看热闹的人把衙门口挤了个水泄不通。

    “听说凶手找到了?”

    “凶手不是说是什么人形兵甲吗?这几天闹出的动静怪吓人的!怎么又跑出一个凶手来?”

    “老兄,兵器杀人,不也得人指使吗?”

    “不是兵器,是兵甲!”路人道,“人形兵甲,可是有自己思想的,老吓人了。”

    “那现在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搞错了?”

    “不知道啊!要是拿不出靠谱的证据,我是不信的。”

    衙门内,百姓的吵闹声被隔绝在外,镇令坐在堂上,看向下方三人,态度带着几分客气,“你们说找到了木雕案的真凶,你们所指的真凶到底是谁?”

    岁舍茫然看向游溪,他就是被指使来击鼓的,其实他根本不知道凶手是谁。

    游溪藏在荆饮月身后,习惯性戳了戳他的后背。

    她这几天一直在克服社恐,违背天性,跟各种人打交道,这会儿实在是想偷偷懒,回到舒适区了,反正她不想说,还有师兄帮忙呢。

    荆饮月:……

    镇令:“各位为何不说话?”

    荆饮月:“凶手是李裁缝的丈夫,那个猎户。”

    门外,众人哗然。

    “怎么可能?”

    “他为什么要害死自家媳妇?李裁缝是个好人啊!”

    “把人变成木雕,难道也是他干的?”

    “我看这分明是在胡说吧!”

    镇令连忙拍响惊堂木,“肃静!你倒是说说,为何是他?”

    荆饮月道:“前几日,我们拜访猎户家中,他拎着酒壶出门,说是要去打酒。他家中还有不少空酒坛,说明猎户是个嗜酒之人。”

    “那又如何?”

    “此人肚量狭小,嗜酒成性,酒后打骂妻子,导致夫妻感情失和,李裁缝难以忍受他,猎户因而痛恨妻子,才会痛下杀手。”

    镇令眉头紧锁,命案发生后,衙役也去死者家中调查过,猎户嗜酒,他也知道是确有其事,可没听说过他酒后打人。

    “你说猎户打人,你是如何得知的?有何证据?”

    “有人说夜里听到过李裁缝的哭声!”岁舍冒出来,他之前调查时没说的细节,在此时派得上用场了,“大人,要我说,夫妻感情好不好这种事,上街坊邻里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虽然没人见过猎户打人,但他们夫妻关系不佳,应该是瞒不过邻里的。

    荆饮月道:“猎户的手比一般人更大,手劲足,打人留下的淤青更难恢复,李裁缝经常帮邻里赵大娘的忙,赵大娘发现了她身上的伤口,破口咒骂猎户,被猎户听见,因而起了杀心。”

    镇令沉思片刻,又问“那屠夫呢?屠夫跟他可是无冤无仇。”

    荆饮月看向游溪,游溪眨了眨眼睛。

    荆饮月低声道:“我挡着你,你说。”

    游溪将自己的推测说出,“屠夫因为买肉的事,和李裁缝发生过口角,猎户是个心眼小的人,他可以欺负媳妇,却不让外人欺负媳妇,也可能是觉得李裁缝买肉被屠夫挑剔,让自己丢了面子,因而也对屠夫起了杀心。”

    “其实,这件事也可以作为佐证,猎户既然负责打猎,家中应该不缺肉食,可李裁缝还是经常会去买肉,可见猎户懒散,又爱喝酒,不务正业,家中全靠李裁缝来补贴家用,夫妻之间,更容易产生矛盾。”

    镇令道:“听着有几分道理,但你所说的都只是推测,并无证据;再者,如果猎户是你口中睚眦必报的小人,这些年被他记恨上的人何止三个?他以前怎么没害过人?”

    游溪道:“以前不杀人,是因为他没有这个本事和胆子;现在因为一点小事就杀人,因为他得到了超乎想象的助力,使得他膨胀到忘了自己是谁。”

    她提高声音:“这桩案子,就是猎户和兵甲合谋杀人!”

    众人嗡嗡议论。

    镇令不得不令众人安静下来,让她接着说下去。

    “某天猎户醉酒,跌入枯井中,误打误撞见到了那座人形兵甲,他想要除掉碍事的夫人,兵甲因外界刺激而醒来,也想活动活动手脚,就应他的请求而杀人。”

    “这解释了为何被兵甲杀死的人会是这三人,死者之所以会变成木雕,也是因为兵甲的特殊能力。”

    “这……”镇令还是难以想象,“证据呢?你说这些,可有证据?”

    “有。”游溪道,“我们落下枯井时,曾见到井下有一道绳梯,那绳梯所用的绳子,和猎户家中对方的绳子一模一样。”

    这时,衙役们正押着猎户进来,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猎户脸色一片灰白,双膝发软,嘭一声跪倒在地。

    众人看他这幅样子,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可见游溪所说的,都是真的。

    百姓们自发的掌声响了起来,这件令溪水镇人心惶惶的案子,终于是破了!

    趁着百姓们声讨猎户时,游溪三人悄然离开了衙门,猎户最后会有什么下场,就不是他们该管的了,交给衙门,自有律法来审判他。

    ……

    溪水镇的事情告一段落,几人启程前往晚云城。

    游溪一方面要继续寻找义兄,另一方面还要去找太息羽,而荆饮月和岁舍则是将溪水镇翻了一遍,也找不到那鬼将的下落,推测它应该离开了镇子,也顺路往晚云城去碰碰运气。

    说是这么说,岁舍心知肚明,什么顺路,就是要跟着游师妹嘛。

    不过他是个体贴的人,他选择看破不说破。

    出了镇子,他忍不住问,“你们说,那逃走的木鸢首领和我们要找的鬼将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游溪道:“应该不是。”

    冥鬼伪装成人,按理说很难被发现的,一般人没有师兄那样一眼鉴鬼的能力,只能通过骨头的颜色来分辨。不过冥鬼身上有秽气包裹,太息羽毕竟是地阶高手,在他身边伪装这么多年不漏破绽,这点就很难办到。

    更何况,冥鬼之乱是最近才出现的。一只鬼将级别的冥鬼潜伏在太息羽身边,只为学习机关之道?实在叫人很难相信。

    “说的也是。”岁舍挠头,只觉得事情棘手了。天大地大,那鬼将要是有心藏起来,他们上哪去找啊?

    “话说,游师妹,你为什么要去找太息羽?”

    “有一件事请他帮忙。”她说着,看了荆饮月一眼。

    两人对视,有些事情心照不宣。

    密室中,游溪说的那个故事,荆饮月当时就听懂了,事关天书、妖族内斗、她爹的下落,这对她而言,绝对是只对亲近之人才能吐露的秘密。

    这份信任,更令荆饮月内心柔软。

    岁舍见他们两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又黏到一起去了,不由啧了一声。

    之前是谁口口声声不承认是为了追游师妹来的,这才几天,就好得蜜里调油似的,他在旁边光吃狗粮了,简直过分!

    汪!

    从溪水镇到晚云城,距离很近,大约半天的脚程就能到,但是游溪和李青岫要寻找巴道天的踪迹,沿路深入山林,原本半天的路程耽搁成了两天。

    一路上,李青岫似乎有意为两人留出空间,一直走在最前面,连师兄的岳母都这么贴心,岁舍也不能这么没眼力,他就远远的缀在后面,避免不小心吃到一嘴狗粮。毕竟狗粮吃多了,也是会伤身的。

    青山杳杳,景色宜人。

    游溪和荆饮月并肩走在山道间,时不时对上视线时,就忍不住相视一笑,又因为不好意思而移开视线,再忍不住继续对视。

    笑容挂在彼此脸上,甜蜜涌进心里。

    “师兄,快看,前面有条河!”

    前方河水清澈,如匹练横卧在两山之间,河岸旁绿树葱茏,树枝倒影水中,清晰可见。

    水面澄碧,微风轻拂。

    作为天生亲近水的水蛇,游溪看得心痒痒,很想下水去游上两圈,但是师兄还在身边,她有点怕吓到师兄……

    她眨了眨眼睛,“师兄,你能不能转过去?”

    荆饮月利落的转过身,甚至没问一句为什么,让她准备好的说辞也没派上用场。

    “好了叫我。”

    “嗯。”

    随着扑通一声入水声,一条青蛇游入河中,顺着河水的水波蜿蜒游动,阳光照射在淡青色鳞片上,反射出粼粼波光,漂亮得不可思议。

    小青蛇昂着头游在水面上,尽情享受着清澈的水,山间柔软的风,快活极了。

    不一会儿,她又潜入水下,追逐鱼虾,水面上只留下一道蜿蜒的波纹。

    玩了好一会儿,游溪发现自己又想起了几道妖诀,她试着操纵水流,一会儿狂涌成浪,一会儿卷成漩涡,如臂指使,流畅自然。

    她是河川的宠儿,水波肆意亲近着她,簇拥着她,调皮的水珠一串串飞溅而起又落下,只为逗她开心。

    游溪在河里玩得不亦乐乎,岸上的荆饮月听着哗啦啦的水流声,不禁唇角微扬。

    此时此刻,她想必玩得很开心吧。

    “师兄,我跟你说——”

    不远处,岁舍快步走了过来,还没说完,就被荆饮月挡在身前,顺手拉了一把,让他也对着树的方向。

    岁舍都懵了:“师兄,这是在干嘛?这棵树有什么特别的吗?”

    荆饮月:“没有。”

    岁舍挠头:“那看啥?”

    荆饮月:“看风景。”

    岁舍:“……”

    师兄的爱好,真是好独特。

    他对着树摸不着头脑,荆饮月悄然看了一眼身后的河,他怕岁舍的动静惊动了游溪,正好看到青蛇已经游到了岸边,身子盘在岸边,脑袋探入河里,正在咕咚咕咚喝水,两颊一动一动的,看起来可爱极了。

    他收回视线,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了。

    岁舍:救命!师兄竟然对着一棵树发笑!

    果然,谈恋爱会让变傻!

    天色渐晚,四人在山中过夜,一片空地上搭起了几架简易帐篷,山中夜凉,游溪的储物袋里东西带的齐全,给几人都分了毯子,晚上能盖得暖融融的。

    白天找了一天毫无所获,晚上大家也累了,便各自进帐篷休息。

    荆饮月打坐了一个时辰,也躺下睡了。

    夜深人静时,他忽然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

    淡青色小蛇从帐篷缝隙探出头,蛇信轻吐,似乎没有察觉到危险,大摇大摆游了进来。

    荆饮月闭着眼睛,已经察觉到了游溪的气息。

    青蛇溜溜达达进了帐篷,一点也没把自己当外人,顺着他的腿往上爬,带来冰凉的触感,蛇尾习惯性的缠上他笔直的小腿,上半身又从他手臂上游过。

    蛇的皮肤就像是缎子一样柔滑,触感绝佳,估计刚才树林里出来,身上还带着山间的雨露,滑过皮肤时,冰凉凉的,激起一连串细小的疙瘩。

    荆饮月觉得自己仿佛一个人形爬架,任由她在身上肆意妄为。

    爬了半天,青蛇的脑袋恰好停在他脖子的位置,蛇信吐出,在他脖子上轻轻舔了一下。

    荆饮月霍然睁开眼睛。

    蛇眸正盯着他,漂亮得如同天青宝石的眼睛里,一道漆黑的竖线,竖瞳居高临下,看人时显得有些冰冷无情,可她的动作完全不是这么回事,蛇尾越缠越紧,分叉的小舌头连舔了他好几下。

    荆饮月眼眸微沉,觉察出游溪有些不对劲。

    正要查看端倪,身上作乱的蛇妖突然变回了人形,他不由呼吸一滞。

    游溪躺在他怀里,乌发如瀑,散了满枕,幽而浅的发香沁入鼻端,荆饮月几乎乱了呼吸,他不敢去想两人现在是什么姿势纠缠在一起。

    胸前抵着一团如云的柔软,肌肤亲昵相贴,蛇身时她是冰冷的,一旦变成了人,却是温热的触感,肌肤相触的地方,更加滚烫。

    腰身以下,层层叠叠的长裙凌乱,露出一截纤细的小腿,正毫不客气的压在他腿上。

    他试图挪开一些,却被缠得更紧了。

    她的蛇尾明明变回了腿,缠人的功力却一点也不弱,荆饮月僵在原地,根本动弹不得。

    偏偏作乱的人,还睁着一双水盈盈的眼睛看着他,一脸无辜:“师兄……”

    说话间,轻轻浅浅的呼吸喷在颈侧,他不自觉喉结滚动,眼神发暗。

    “小溪。”他艰难开口,“你怎么了?”

    “师兄。”她也不说,只是近乎呢喃的唤他,语气跟撒娇一样,又甜又软。

    荆饮月闻到了一股清甜的果香气,了然:“刚才吃了山里的果子?”

    “嗯。”

    “吃了什么?”

    “嗯……”她眨了眨眼睛,卷翘的睫毛凝如蝶翼,“仙杏果……很甜!”

    说着,伸出粉嫩小舌头:“你尝尝。”

    不等他反应,又娇憨笑了起来,“骗你的,我都吃完啦。”

    她是笑了,不知自己一句话让对方有多紧张,荆饮月悄然松了口气。

    这里山林茂密,灵果繁多,不知她在山中误食了什么果子,听说有一类灵果能让妖兽发/情,看她这样,肯定不是吃了仙杏果。

    “师兄,你知道吗?其实我特别特别喜欢你。”她清亮的眸子看着他,认真说。

    荆饮月听说过蛇缠人,直到此刻亲身体会,才知道她到底有多缠人,挨着自己躺着还不安分,还越来越往怀里挤。

    帐篷空间狭小,两人几乎是紧紧贴在一起的姿势。

    不得不揽住她的腰,才能阻止她像蚯蚓一样拱来拱去,四处点火,惹得他他浑身肌肉都紧绷了,掌下纤细的腰身柔弱无骨,他几乎分不清,自己抱着的是人还是蛇。

    “师兄,你喜欢我吗?”

    “嗯。”

    “有多喜欢?”

    “很多。”

    “很多是多少?”她吃了不知道什么灵果,脑子像一团浆糊,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荆饮月也明白,顺势抬起她的下巴,吻住她喋喋不休的红唇,直到她脸颊通红,差点喘不上气来,才松开了她。

    这绵长缠绵的吻,把脑子本来就不转的游溪吻懵了,眼睛泛起了水光,浑身都软了。

    刚刚喘口气,荆饮月又吻了上来。

    腰肢被掌控力十足的手掌按住,挣脱不开,对方身上松雪清香的气息将她包围,游溪终于受不住了,用力将他推开。

    他眼底燃着幽暗的火焰,因为她的抗拒,生生忍了下来。

    游溪现在意识不清,她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他是清醒有理智的,他并不想趁着这个机会光顾着满足自己,之后再将责任都推给那颗果子。

    他有多喜欢怀里的姑娘,就有多想尊重她的意愿。

    没了力气,她终于不再折腾,安安分分呆在他怀里,只是这个怀抱并不舒服,哪里都是硬邦邦的。

    她推了两下,推不动,干脆也不动了,眼皮耷拉,睡意渐渐浓重。

    “师兄,我有一个秘密想告诉你……”虽然身体疲惫,但精神还是闹腾着不肯睡觉,过了一会儿,她又凑到荆饮月耳边,小声嘀嘀咕咕。

    温热的气息喷在耳边,让他的耳廓泛上一层浅红。

    “嗯。”

    “你怎么都不好奇?”

    “……”她那点秘密,他早已全知道了。

    “那我还是下次告诉你吧。”游溪吧唧在他下颌边亲了一下,眼睛一闭,彻底睡着了。

    夜深人静,蝉鸣不休。

    荆饮月望着怀中熟睡的姑娘,眼眸透出无奈,又忍不住露出浅浅笑意。

    片刻后,他依然毫无睡意,抬头望着帐篷顶。

    今夜,恐怕是个无眠之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