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赵瑶君跟随嬴政去早朝的事,已经成为了惯例。依旧是早上七点,她就被迫和嬴政坐在麒麟殿中了。
时值秋日,夜渐长昼渐短,早晨起来时天还是黑的,寒气凉透透的,已能浸到人的骨头里。此时赵瑶君勉强打起精神,坐在了麒麟殿,自己的桌案边。
她虽然打算好好做任务,但早早起床却是不太愿意的。
赵瑶君为了打发时间,方才偷偷藏了今早没吃完的卷饼,在桌案后悄悄啃着。她两腮雪白。粉润,因害怕被人发现自己当朝吃东西,赵瑶君咀嚼的动作经过控制,显得轻微却快速,像一只正在进食的兔子。
下方的朝臣已经开始议政。
王绾率先进言,说的是当务之急:“如今最重要之事便是秋收,待秋收完毕,我大秦一切事宜才好提上章程。地方县官、三老该依据时令,根据黍、麦成熟之度,及时提醒黔首收黍刈麦,以免误了农时。”
治粟内使则满脸喜意:“仰赖祂之恩惠,四公主之神眷。臣这几日时刻钻研四公主殿下给的《堆肥养田法大全》,如今正好能进行堆肥尝试。等粮一收,黔首便可用种越冬之麦,臣可进行堆肥之事。待正月前后,刚巧是麦子的追肥好时机,书上有言,此时追肥,既能保护地力,麦子又能长得好。”
王翦:“王上欲攻韩,如今已加强练兵,保证王上出兵之时,我大秦虎狼之师踏平六国!”
左右冶铁吏:“臣亦在研究《铁器炼制法》,只是我咸阳都城,铁矿不多。自先武王元年,便在蜀郡设冶铁大坊,设冶铁长史,大量铁制炼制,还得在那儿冶炼”
李斯:“王上,如今诸事繁杂,兴修郑国所言水渠一事,虽至关重要,但也只能暂推后几月乃至半年,再考虑动工。”
嬴政一一听着,将诸多事宜同众臣商议。
嬴政是决策者,他有高瞻远瞩的目光,有果决能断的本事,更有虚心纳谏的胸怀。他处理起繁杂国务,皆井井有条,半点不乱,正襟危坐一大早,面上更是精神饱满,连一点疲态都无。
国事讨论完后,赵瑶君看到正有一楚国客卿举步上前,朝嬴政一拜,昂首道:“王上,臣还有要事要禀奏!此事事关重大!”
赵瑶君吃完饼子,端坐好后,看了说话的人一眼,发现这人面生,她不太想得起来他的名字。
听到是重要的事情,嬴政轻轻颔首,看向这人,语气很是温和道:“客卿请说,寡人洗耳以听。”
楚国客卿一脸肃容,他心里虽然有些惧怕秦王威势,也知道秦王的铁血手段。但想到自己今日是直言不讳,一会儿指出秦王不对之处,也是应有之义,他便挺直了脊背,语气里难免就带了些指责的情绪。
“听闻王上去岁于蕲年宫亲政之时,令相国昌平君、昌文君战咸阳。战毕后,王上令赵太后流入雍地,囚禁太后于棫阳宫。王上啊!您生为人子,不恭顺侍奉生母,反而令她到雍地那样的地方吃苦,此事实乃为人子的不孝啊!”
嬴政霎时怒火中烧!
赵太后、嫪毐之事,乃是秦王嬴政心里的一根尖刺,也是永远过不去的一道坎!每每提一次,他心里就痛一次,无论何人压根提都不能提及!
这臣子不要命了,好生狗胆!
众臣也未曾想到,今日大朝,竟有人如此大胆的提了出来。他还不是以理言说,上来就职责王上不孝顺,当真是嫌命太长了!
众臣脸色都不好看,纷纷屏住呼吸,甚至有秦王的心腹,以恶狠狠的眼神盯着这个出身楚国的客卿,也有朝臣觉得这个楚国客卿说的有理,故而自己默不作声。
嬴政原本和善的容色彻底冷了下来,他心里怒火中烧,眼中全是压抑不住的滔天怒火,脑海里却忍不住开始回忆。
当年他十三岁登临王位,因自己年岁尚小,国事才仰赖大臣,太后垂帘而坐。当时国相吕不韦权柄喧天,后嫪毐得生母赵太后喜爱,嫪毐的权势一度压过吕不韦。
这卑鄙无耻的嫪毐,他不仅同赵太后会乱宫闱,还同赵太后育有了两子!
这嫪毐,他贪欲无穷,不过是一身无寸功的男宠,只因赵太后宠信而权势滔天,甚至养了三千门客,让当时的他只能无奈封他为长信侯,又在生母赵太后逼迫之下赐他山阳之地。
嬴政年岁越大,越发难以忍受嫪毐这个贪婪跋扈、无耻之徒,他对生母也不是没有怨言。
但最让嬴政最愤怒的是,有一回嫪毐同人宴饮时,这胆大包天,无耻而令人生厌的男宠,竟大庭广众说自己是下一位秦王的之父。
如此侮辱,谁能忍受?!竖子当被碎尸万断,五马分尸!
但最让嬴政难过的,就是母亲赵姬竟然同这卑鄙小人,在咸阳宫发动叛变,想要他坐了九年的秦王之位!母子之情,她竟是半点也不念及!
既然如此,他又何须顾及太多?!
赵瑶君早就没再吃自己的饼子了,她看着脸色沉沉,满是怒火的嬴政,心里心疼极了。
【好你个混蛋!你就会胡说八道,满嘴喷粪!你什么人啊?张口闭口就是不孝,说来说去都是指责我阿父不对,你这样道德绑架,真是气死我了!好好好,这割肉的刀子不落到你自己身上,你就不知道疼是吧?】
【就你这样的货色,还配说我阿父不孝,你配个几把!气死我了!你四姑奶奶恨不得现在就下场,立马把你头上顶着的这个装水葫芦给拧了,看你脑子里是不是装的是水里,嘴巴是不是只会喷粪!】
嬴政本来是满腔怒火,却听见了自家看上去软糯可爱、单纯无辜的小女儿,她心里竹筒掉豆子一样,劈里啪啦骂了这臣子一大通。
虽然有点难听,但他心里默默说了一句,骂的真好,他心里竟然没那么气了。
众臣听了四公主殿下那骂人的话,不由脸色涨红:四公主看着这般可爱,嘴巴怎么这样厉害,骂的人头晕脑胀,羞愤欲死。往后自家还是小心点吧,万一得罪了她,岂不是要被说到抬不起头来?
那楚国客卿许是不认同自己秦臣的身份,并未听见赵瑶君的心声,他依旧在滔滔不绝:“王上乃秦之表率,若王上都不孝顺,百官黔首又如何相看?王上,子不言父母过。之前的事情已经过了,赵太后已经被囚禁于雍地一年了,为何您不能心胸宽广一些,原谅她呢?”
来自楚国的客卿心道,果然大秦虽然武德丰沛,却缺少礼仪,不懂孝道的重要,礼仪文气,不如他们楚国多矣!
原不原谅是你说的算吗?嬴政冷笑了一下,怒火又涌了上来。
楚国客卿义正言辞:“王上该亲自到雍地向太后诚心告罪,且要即刻恭迎太后回咸阳宫。这才是孝顺之举,也是大王如今最该做的事情!”
嬴政想到生母希望自己和嫪毐的奸生子当大王,他们狼狈为奸在他及冠那日发动的叛乱,根本不管他死活的样子。他再也忍不下去,朝这臣子怒意冲冠道:“此乃我之家事,与汝何干?”
嬴政长目冷冷扫过所有朝臣,让人不敢逼视:“即日起,朝中敢有为太后谏言者,皆戮而杀之!左右,将这来人带下去!寡人不想再看见他一眼!”
这楚国客卿被吓得脸色发白,手软脚软,却还是被人带了下去。
朝堂上一时肃静而无半点人声,嬴政如同冷面杀神一般,浑身冒着杀意和冷意,他身在高位他人臣服,身边也无一人。
赵瑶君忽然想起了一句话,当皇帝者,称孤道寡。
【这真是胡说八道,危言耸听!我就永远站在我阿父这边!】
她抬手一巴掌拍在自己的桌案上,一时没有控制住力道。那桌案轰隆一声,瞬间被拍得四分五裂,碎掉的木块顺着陛阶滚落到下方。
这样大的动静,嬴政和众臣不由抬头看了过来,却看见四公主殿下坐的小桌案,已经成了碎木块!
【嘿嘿,不是我没控制好力道,都怪这桌案太不结实了!】
本来满心惴惴的秦国朝臣,听了这话,难以置信地看向了赵瑶君。这样结实的桌案,竟然是被四公主拍碎的?!
开玩笑的吧,这桌案碎到这样四分五裂的程度,就是秦剑,也要劈三四次也能劈完。四公主这叫什么?
天生神力啊!虽然隐隐有听闻四公主力气大,但他们也没有想到她小小年纪,力气可以大到这样离谱的程度!
这孩子怎么就那么熊?那桌案是能直接劈下的?嬴政愣了一下,方才的怒意全然没了。
他着急地伸手捧着赵瑶君软绵绵的白嫩手掌,语气里有些气急又有些心疼:“阿父看看你的小手,你是力气大,但你的手这样小,还没长全,一掌下去不得劈坏了?”
小女儿的小手还没有他手掌的四半大,看上去小小的。分明她一掌劈了结实的桌案,但手上依旧白嫩,连一点发红的痕迹都没有。
赵瑶君笑了起来,得意的扬起下巴:“不就是徒手劈桌案吗?这有什么,不过小意思而已。阿父哪日走路累了,我还能抱着你走呢!”
嬴政看着自家得意洋洋的小疯子,想起她举着扶苏在章台宫里快跑,他额角抽痛了一下:“这就不必了,寡人自有御驾可坐。”
【嘿嘿嘿,抱着我这一米九八的英俊老父亲招摇过市,想一想就风光无限!没事,现在你不要,等你老了,我就孝顺的抱着你走。你别说,就我这力气,不是我吹,咱们大秦在座的君臣加起来,没一个比得上我的!】
王翦:有点不服气,但老臣不敢说话。
蒙武:有点不服气,但正值壮年的臣子也不敢说话。
王贲、蒙恬偷偷看自己的手掌:有点不服气,但风华正茂的他们也没办法用手劈碎桌案,故而也不敢说话。
赵瑶君见没人说话,不由扬起下巴,得意环顾一周。
“当初先武王太太祖父举雍字鼎,若是让我来举,我能单根手指就举起来!现在谁敢说我阿父不孝,但凡敢欺负我阿父的。”
她伸出自己又小又白胖的大拇指和小拇指,做了个捏东西的动作,板着小脸,恶狠狠道:“我立即就弄死他!”
赵瑶君现在要是前世那个瘦骨嶙峋,凶神恶煞的样子,是真能让人胆寒。
但她现在才五岁,身量还不到嬴政的膝盖高,一张小脸偏偏生得圆润可爱,大眼睛也圆溜溜的,做出凶恶的表情并无一点威胁,反而让人看着觉得可人疼。
嬴政心里发软,他牵着护在自己身前的小奶团,对朝臣道:“今日朝事已毕,诸君散朝便是。”
说完也不等诸臣行礼,牵着女儿就走。
赵瑶君走着走着,还不甘心的回头,朝有几个不服气的臣子鼓着脸蛋,挥了挥小拳头。
【让你们想要道德绑架,你们通通记住啦,你四姑奶奶我可不是吃素的!】
头还没扭回来,她整个人就双脚离了地,被嬴政提溜到了自己怀里。
嬴政对于小女儿的维护,感动归感动,但他没忘记自己小女儿功课很差的事情:“好了,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同他们有什么好说的?有这时间,去把你的功课做了。阿父这几日忙,不会的等扶苏下学了,让他来教你。”
赵瑶君哦了一声,埋头在嬴政怀里不说话了。
【怎么又是功课啊?秦篆实在写不了。阿父不如让我弃文从武,以后跟着王大将军、蒙大将军他们打仗去。】
【啊,算了算了,打打杀杀的我厌倦了,还是舒服一点,平和一点的生活适合我啊!实在不行,一会儿我哄一哄扶苏阿兄,让他写一遍功课,我再照着抄。】
嬴政低头,捏住赵瑶君肉乎乎的小脸,一字一句道:“不许哄扶苏帮你写功课,他帮你做一日,你功课就翻倍一日。听明白了吗?”
赵瑶君顿时皱起包子脸,苦涩道:“明白了明白了。”
【怎么这回我什么都没说,阿父就知道,我要照着抄扶苏阿兄写的功课了?难道阿父还是我肚子里蛔虫不成?我也太惨了叭!】
嬴政轻笑,朝上那点气早已消失无踪了。
赵瑶君回了章台宫,因听阿父说自己很忙,她也不敢打扰,自己回章台宫偏殿去了。
等待扶苏做来辅导自己的时间里,赵瑶君勉强先看了点长得复杂的秦篆。她末世后根本静不下心看东西,不过将认识的字看了一遍,她就忍不住偷偷拿了一只竹笔,拿了一块不知道什么时候藏起来的石块,慢慢将竹笔磨尖锐。
虽然她能一力降十会,但这会儿做小竹刀子明显更有性价比。她做小竹刀子不仅能让自己专注一点,还能不看书,不接受知识的折磨呢!
打磨了好一会儿,直到过了扶苏下学的时间,都没见到人。若说谁最关心她的学业,除了阿父嬴政,就是扶苏阿兄了。按照平常来看,他现在应该已经在帮她写功课了。
赵瑶君有些不解,便站起身来,打算去前殿看一看。刚走到前殿,就见侍从、宫女小心翼翼,身子绷紧,连大气儿都不敢出一下。
这是怎么了?
赵瑶君刚要问话,却听到扶苏激动的嗓音传来:“阿父,纵然大母有错,可是子不言父母之国。如今她已然在雍地一年,正该接了回来。那楚国客卿虽然言语冒犯,但阿父当真应该将大母接回来啊!那楚国客卿也罪不致死。”
嬴政淡淡的嗓音传来:“寡人方才有言即日起,朝中敢有为太后谏言者,皆戮而杀之!扶苏,你是仗着自己公子的身份,觉得寡人不会对你如何,才在寡人面前大放厥词吗?!”
嬴政如今的气来得比今晨更加猛烈。他看着扶苏,眸光沉沉,面色冷肃,犹如一把锋锐且饱饮鲜血的秦剑,让人心生恐惧。
怎奈扶苏就是个犟种,小小年纪就可见一斑了。
害怕归害怕,扶苏面色微白,双手伏地:“父王,儿并未仗着自己公子的身份要挟,此乃大不孝。只是父王身为大秦表率,却将生母流放到雍城却不亲身侍奉,此举确实不妥。儿便是死,也不能让旁人对父王有所误解!请父王亲自去雍城,接回大母,并绕那位敢于直谏的客卿一命!”
嬴政怒极反笑:“还说不曾要挟于寡人,那你如今在做什么?好好好,既然你连死都不怕,那你”
话未曾说完,赵瑶君小短腿踩着风火轮,哒哒哒地跑了进来:“阿父,阿兄他为人迂腐,你同他计较什么呢?他想要做圣人,随他去,我们不管他!”
赵瑶君也没行礼,快速跑到嬴政旁边,用手轻抚他起伏的胸膛:“别生气了,瑶君也不想看到阿兄了。不如我们就让他回去闭门思过,读我最不喜欢抄的那本《秦律》如何?”
【阿兄,你怎么做到小小年纪就一身反骨的啊?天生犟种就算了,关键你为人处事怎么那么迂腐呢?赵太后勾结嫪毐弄权不说,还同他孕育两子,关键的是他们还想夺阿父的王位!】
【那嫪毐赴宴喝酒吃饭,在大庭广众之下,居然说自己的孩子是下一任秦王!这些让人难堪的话,你要是阿父,你又是什么心情?】
【你怎么不想想,若是阿父没能顺利平叛,他是什么下场?生母如此行事,那时候的阿父该有多难过啊?我们是他的孩子,不安慰他,关心他,同他站在同一阵营就算了,你还用道德绑架他!我看,该看《秦律》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啊!你该知道什么叫是非分明!】
嬴政听到这,脸色好看了一点。
扶苏听了心里矛盾,面上有些挣扎。他在福昌院读了两年多的书,先生说了待人要仁爱宽和,对待长辈要孝顺,对待幼弟幼妹要关爱,他深以为是。
扶苏如今九岁,渐渐在昌平君、昌文君,乃至先生的言谈里知道一些政事,有时也会有自己的看法。
可是现在扶苏听了赵瑶君劈里啪啦一大堆心声,他发现自己确实将父王看得如同巍峨泰山,看得如锋利秦剑一般没有破绽,也缺少普通人情绪。
扶苏心里有些愧疚。
是啊,阿父也是活生生的人,也会难过。可大母毕竟是阿父的生母,常年在雍地的话,旁人定然会指责阿父的不孝的。
赵瑶君继续输出;【这要是换做旁的君主,都等不到赵太后把孩子生下来,直接找借口就让他们母子仨提前暴毙!就算那两个奸生子生下来了,换做别的君王,也有可能早就借着平叛的借口,将赵太后用别的名义给嘎了!】
【我阿父,他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这么大的耻辱,却只是令赵太后别居到雍城去!他做得够好了!够宽容大度了!赵太后在那儿再苦,能比得上这最苦的世间百姓吗?他这都不叫孝顺,那什么才叫孝顺?!】
【天下父母有错,还是这样的滔天大错,难道为人子女,就必须要原谅吗?扶苏阿兄,你口口声声不孝,若你是阿父,你当真能不怨不怒,不忿不恨,满心孝顺的对待赵太后吗?所谓父母慈则子女孝,父母不慈,子女孝顺那可是愚孝!】
嬴政看着面色不好的扶苏,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小女儿,对扶苏摆手道:“你回去吧,就听瑶君的,你回去将《秦律》好好读几遍。”
赵瑶君自己阻止了嬴政因怒气而要严惩扶苏的事情,心里松了一口气。她怕扶苏又犯轴,用一双圆溜溜的,黑白分明的眼睛朝他眨来眨去。
【快回去吧,别犟着了。今天阿父心情不好,你还来整这死出。阿兄啊,纵然你想要劝解,你都不会看看眼色,或者设身处地,体悟一下阿父心里的难过吗?】
扶苏低头,满脸涨红,十分羞愧道:“是,父王。”
他又羞愧地看了眼赵瑶君:“阿兄不会说话,有劳瑶君为阿兄宽慰父王之心。”
赵瑶君连忙点头:“好,阿兄放心吧。我们阿父可坚强了,他就像巍峨的泰山一样,不会太难过的!”
扶苏听了,放心的退了下去。
赵瑶君见他走了,立即趴在秦始皇膝盖上,仰着一张可爱笑脸:“阿父,阿兄走了。你难过的话,要不要对着我哭一哭,疏解一下心情啊?你放心,我打死也不告诉旁人你哭鼻子的事情。”
这孩子一颗心全同他在一块儿,连安慰也这样童言稚语。嬴政失笑,他捏了一下赵瑶君的鼻子:“又胡言乱语了,阿父乃堂堂秦王,你以为同你一样会哭吗?”
赵瑶君哼了一声:“我才不哭鼻子呢!”
末世三年,只有外婆没的那日,她疯狂哭过。后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哭得太过,流干了眼泪,反正之后再苦再累,再饿再难受,她发癫过,就没再哭过。
坐到嬴政怀里,赵瑶君双臂用力长大,抱住他伟岸高俊的身体,闷闷道:“那瑶君把自己温暖的怀抱借给你抱抱,反正瑶君永远都和阿父站在一起,不许别人说你的坏话,也不许别人欺负你!”
说来也是古怪离奇,上一世没感受到的父爱,这一世竟然从秦始皇这里感受到了。但这样的感情是真的,无论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她现在都会很珍惜。
嬴政没有说话,他反手张开,将小小只的女儿搂到怀里,用自己绣了玄鸟吉纹,宽大玄纁的广袖将她完全拢住。
为人君者,该是一把锋利无匹的剑,一个牢固万分的盾,不该有任何软肋,也不该有任何软弱。
实际上,嬴政此刻心里软塌塌的,娇儿在怀,心有牵挂,他感觉甚好。
*
赵太后和嫪毐的事情,当真是嬴政心里的一根刺,无论多久都过不去。之后也有人鼓起勇气,不顾嬴政之前的话,前来死谏的,却也都没有成功。
直到茅焦找了嬴政劝谏,才劝谏了下来。
他并未一上来就同之前劝谏的人那般,说嬴政如何不孝,如何有错。反而对嬴政说,想要统一六国,必须不违背世俗。如今秦正图统一六国,王上不能有迁徙母后的罪名。
嬴政思索一番,虽然心里不愿,却也当即决定将囚禁在雍地棫阳宫的赵太后迎回咸阳。
命人去接赵太后之后,嬴政心里到底心情起伏,恰好华阳太后有请他在花园散心,于是他便带着赵瑶君一同去了。
当日秋高气爽,北雁南飞,年岁悠长的银杏树金黄色扇形叶片,落了一地,如黄金铺地,美得耀目。华阳太后没有人扫去,索性就在这几棵银杏树下设了一个小宴。
赵瑶君生就一副讨长辈喜爱的模样,小脸圆圆,肤色是白皙粉嫩的少见,眼睛黑白分明又十分清澈,一笑起来,显得甜滋滋,软糯糯的,当她叫华阳太后“太祖母”时,华阳太后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之前你阿父将你藏在章台宫,让我也见不着你。今日我摆一个小宴,他倒是舍得将你带出来了!快过来,让太祖母瞧一瞧!”
嬴政笑着告罪:“大母,前段时日,是政太忙碌了。”
赵瑶君也不怕生,起身哒哒哒走到华阳太后身边,感到她的和善,不由笑得更开心了。
华阳太后年轻时容貌美丽,如今虽已经年老,五官十分和善且气质温和,让人新生亲近之意。
她见赵瑶君心生喜爱,便将她揽在怀里,摩挲着她的小脸笑说:“我们瑶君生得真好,多好看呀!外祖母喜爱你,往后要多来陪我。”
赵瑶君听了,拉住她的袖子撒娇,笑者告嬴政的黑状。
“我也想来找您。都怪阿父日日拘着我读书习字,天不亮又带我去早朝,天黑了还要查我的功课。”
“我不过一五岁小童,正是好吃好睡的时候,哪里能陪阿父这样操劳呢?害得我无法来找太祖母玩!太祖母,你快说一说阿父,让他少给我做一些功课吧。”
华阳太后觉得好笑,忍不住笑了起来。
嬴政却板起脸,反驳道:“大母,你别看她在你这儿乖觉,实则她是个无法无天,到处乱窜的小猿一般!若是寡人不拘着她一些,她还不翻了天去!”
他虽然故作生气的说着赵瑶君的不好,但眼里是含着笑意和喜爱的。
华阳太后看了嬴政眉眼温和含笑后,格外神采飞扬,精神奕奕的样子,也不由放心的笑了起来。
“王上该拘着娃娃一点,但也不能拘得太紧了。时常让她陪你走一走,若是处理朝政大事累了,可以在宫中散散心。若是有些不长眼的人,胡言乱语惹你不快了,可以带她去上林苑骑骑马。”
嬴政听了,不由笑着应是。
赵瑶君也道:“阿父同我在一起块儿可开怀啦!太祖母放心,我会照顾好阿父的!”
嬴政好笑:“你还不到寡人膝盖高,还照顾寡人?”
华阳太后没理他,却点了点赵瑶君的鼻子,笑呵呵道:“瑶君真是乖巧。你阿父确实不会照顾自己,有你在旁边看着,太祖母也放心了。今日见你们都好好,太祖母也高兴。前儿宫人们排练了的袖舞,不如陪我看一看?”
赵瑶君一脸惊喜,忙不迭的点头:“好好好!这再好不过了!”
【吃着好吃得,喝着蜜水,看漂亮姐姐跳舞,还有比这更开心的事情吗?】
于是宫人拍了拍手,很快就有一队手持笙、竽、瑟、萧、磐等乐器的乐宫之人行来,期间还有上身着玄色深衣,下着赤色长裙的年轻宫女前来跳舞,另有歌喉婉转者开始唱歌。
华阳太后点头后,他们便开始了表演。
乐声婉转动听,歌喉柔美动人,乐宫跳舞的乐伎身姿曼妙,身段柔软无骨,容貌美丽。无论是急促的旋转折腰,还有柔美的慢舞,都是乐美声美舞美的视听享受。
对于赵瑶君而言,桌案上的蜜水、饼糕、新鲜水果,味道真的更好了。
华阳太后见她爱吃,爱看,爱听,心里更是喜欢极了,还将自己桌案上没有动过的食物,也让宫人抬到了她的面前。
一曲歌舞毕,华阳太后上了年纪,便要小憩去了。嬴政也没有多留,带着赵瑶君告辞。
两人开始并未坐车,而是慢慢看着秋日的景色,慢慢往章台宫的方向走去。当走至回廊,一阵寒风吹来,嬴政忽然打了个喷嚏。
赵瑶君正想问他是不是着凉了。
哪料到回廊边一身着黑色宦官深衣,立即心细如发地走了上来。他相貌堂堂,面含关怀担忧之色,很是体贴道:“王上,方才晴空万里,如今天色转变有些寒凉,可要去一旁芷阳宫里加些衣物?”
嬴政今日有些确实有些不适,如今确感寒凉,不由点头道:“那便去添衣裳。”于是他牵着赵瑶君的手,同随侍护卫一道去了芷阳宫。
这宦官面容年轻方正,为人却十分仔细妥帖。嬴政和赵瑶君刚刚落座,他却已经能将嬴政放在芷阳宫里的衣物找到,并且亲自举案带来。跟随他而来的还有些带了蜜水,火盆的宦官。
那嬴政上回遗留在芷阳宫的衣裳,也被细细浆洗和熏过清淡而舒适的香气,看上去极为整洁舒适。
一番妥帖的伺候下,嬴政浑身舒适,连带赵瑶君也心里赞叹此人。
【这个人眼力简直好得不行了!稍微一点不舒服,他就能察觉出来,又细心又热情,关键是还不显得过于谄媚,真是个人才啊!】
嬴政和赵瑶君喝着蜜水,嬴政看着站在一旁的年轻宦官,忍不住问:“你今年几岁了,可识字?”
年轻宦官笑了起来,显得有些内敛;“仆今年及冠,识得些字。”
嬴政挑眉:“可读过《秦律》?”
年轻的宦官点头,恭敬道:“仆读过《秦律》,我大秦律法上涉及政事,下涉及黔首生活,既着眼宏大,又关注细致入微的方面,使得我大秦各行各业‘皆有定法’。若大秦人都能明法度,懂律令,王上可无忧矣!”
“我大秦律大致说来,是法、令、式三部分,其内容无所不包,无所不含”
这本《秦律》算得上赵瑶君抄得次数最多的书了,也算得上她“深恶痛绝”的罚抄书一类了。这眼疾手快,心思灵活的人,竟也熟读秦律!
他滔滔不绝,将秦律种包含的《田律》、《仓律》、《金布律》、《工律》等都详略说了一番,越听赵瑶君眼睛睁得越大。
这已经不是熟读了,这个年轻宦官分明是精通《秦律》啊!赵瑶君都怀疑他能倒背如流了!
嬴政听着听着,忍不住对年轻宦官笑了起来:“君精通《秦律》,想来读书十分勤奋,难得的是你行事稳重妥帖。不知君唤何名,可愿意来寡人身边当一中车府令?”
那宦官虽然高兴,却也没有因惊喜而大惊失色,只有些激动欣喜道:“回王上,仆名唤赵高。若能跟随侍王上左右,仆定万死不辞以报王上恩德!”
赵瑶君立即震惊起身,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宦官,不可置信又恶狠狠的问:“什么,你叫赵高?出身隐宫那个赵高?!”
【这就是怂恿胡亥,并且和胡亥、李斯一切合谋,纂改我阿父遗诏诈招,赐死扶苏阿兄和蒙恬的那个赵高?!】
【这就是指使胡亥更改法律,诛戮宗室。将阿父的子女中,除了胡亥他自己以外的公子、公主屠戮殆尽的那个赵高?!
【这就是指鹿为马,到了后来企图篡位自立,伙同自己的女婿阎乐将秦二世逼得自杀的那个赵高?!】
嬴政听到这些话,虎目怒视赵高,眼中杀意止都止不住!好啊,原来这个就是赵高!
赵瑶君看着眼前的赵高,忍不住道:“好个赵高!我正想刀你呢,你自个儿就送上门来了!今日我定要在这里给你做个开颅手术!”
赵高一脸不明所以,方才他还和王上相谈甚欢,怎么他一说名字,王上和公主殿下就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一般?
赵瑶君说着就卷起袖子,眼看要上前鲨人,身子就被嬴政一下子抱到了怀里。
【阿父,你干什么拖后腿?我现在把赵高立即杀了一了百了,以除后患!】
赵瑶君力气大,但怕自己挣扎时控制不好力道伤了嬴政,故不挣扎只大叫道:“阿父你让开,你别抱着我!今日我定要将这狗贼诛杀于此!”
赵高不敢置信,连忙跪下对嬴政和赵瑶君道:“王上,公主,仆不知自己所犯何错,引得王上和公主大怒?请王上和公主宽宥,饶仆一命。”
嬴政压根不理他,只抱着小女儿道:“何须脏了你的手!”
他顿了顿,立即道:“来人,将此犯上作乱之人拖下去五马分尸!”
带着兵器的随侍护卫,立即将赵高压住,准备将他拖下去。
眼见真的要五马分尸,赵高脸色惨败,他阴鸷地看了眼最先说要打杀自己的赵瑶君,开始对着嬴政大声求饶喊冤:“王上,仆不知自己所犯何错,请王上明示啊!”
“王上,仆是冤枉的!仆是冤枉的!请王上明察,仆清清白白,此生未曾做过任何作奸犯科之事啊”
赵高叫冤地被带了下去。
赵瑶君踮脚,等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了,才有些不甘心道:“便宜他多活这一时半会儿了!要是我动手,也就是几秒钟的事情。今日出门运气不佳,怎么就遇上这个晦气玩意儿了!”
嬴政眉眼却放松了一些,心里悬着的两块名为“赵高”、“胡亥”的石头,如今顺利掉落了一块:“今日我们有好运气,才能将此人立即斩杀,免得再生出祸患!”
还有一块名为“胡亥”的大石头,如今还没有出生。因为他现今只有扶苏、将闾、高三个公子,这胡亥,想来是后边出生的。
赵瑶君听了,也觉得心里高兴。
【嘻嘻嘻,终于把赵高杀了!我今晚要吃三大碗饭庆祝一下!】
第22章
赵瑶君说到做到,当天夕食,真的吃了三大碗粟米饭,庆祝赵高被他们父女二人给立即带去五马分尸!
她觉得这样处理最好,一了百了,斩草除根永远是最佳选择。否则留下赵高这样狡诈且十分能忍之人一命,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就重新得了势,反过来狠狠咬你一口。
吃完饭,赵瑶君才忽然想起来,问嬴政道:“阿父,你今日怎么都不问我为什么要将方才那宦官杀了?”问都不问,还给赵高选了一个五马分尸的惨烈死法,这不太像嬴政的处事风格啊!
嬴政用帕子擦好嘴,不紧不慢地糊弄赵瑶君:“方才你跟个小疯子一般,立即就要冲上去亲自杀了那宦官,寡人拦都拦不住你。但寡人知道,瑶君本不是滥杀之人,你要杀他,定然是因为他犯了不可饶恕的罪孽,才会让你这般难以忍受,恨不得立即将他杀了。”
原来阿父是带着滤镜看她的,这话里的意思就是,如果她急着要杀别人,一定是那个人的错!
赵瑶君点头:“阿父说的没错,那叫赵高的宦官心思诡诈,行事残忍恶毒,你可不能被他表面的样子给骗了!”
嬴政知晓天机不可泄露,故而装作好奇的挑眉:“寡人自是信你所说的。不过,寡人若是没有记错的话,你应当是第一次见这位宦官,此前与他从不相识。你这样愤怒,难不成是祂告诉了你关于这宦官的一些事情?”
【把一切事情都推给山神,这也是一个借口。】
“赵高的事,就是祂告诉我的。”
赵瑶君一提到赵高就生气,“这人太恶毒了,祂说他日后会得阿父重用,但他不仅背叛了阿父,还危害了我大秦的江山!这等恶贼我容不得他多活一刻,见到他我就忍不住想杀他!”
【这人还是杀了好啊!】
嬴政恍然,脸上满是怒容:“原来是这样,那这人就该杀!这人杀得好啊!”
他摸了摸赵瑶君的头发,叮嘱道:“日后祂若再告诉我儿类似的事情,我儿可及时告知阿父。阿父知道后,能早早将事情处理了,我儿便不用跟着生气,焦急了。”
赵瑶君连连应是:“瑶君知道了,以后会早些告诉阿父的。”
【呜呜呜,阿父也太相信我了,我说要杀赵高,他问都不问。他还担心我生气,真的是太好了!】
嬴政不着痕迹的避开赵瑶君黏糊又感动的目光,道:“好了,做今日的功课去吧。”
赵瑶君深深的叹了口气,大眼睛瞥着嬴政,暗示道:“若是不给我布置那么多功课,阿父定是全大秦最好的父亲!”
嬴政不为所动,拿起一卷竹简,淡声道:“少说那些废话,做功课去!”
赵瑶君:【呵呵,这天下最好父女的小船,还不是说翻就翻。不过少一点功课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至于这么较真吗?】
她表面平静,内心骂骂咧咧翻开了竹简,皱眉开始看了起来。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日,大秦热火朝天地开始秋收,什么粟、黍、豆类、麦子,都慢慢收回了家中。
一日午后,赵瑶君前去北郊澄园的时候,便见许多黔首拿着连枷,七八个或十多个聚集在一块儿,分成两排,开始你起我落,错落有致地打起被阳光晒得焦脆无比的麦穗和豆荚。
那连枷极有节奏感的声音,仿若丰收鼓乐,又如轻雷阵阵,显得热闹又喜庆,赵瑶君忍不住笑了起来。
蒙恬、治粟内使伴随她到了澄园,澄园也迎来了粮食的大丰收。管事岸生知道赵瑶君要来,立即高兴地等候在门口了!
见了马车缓缓驶来,他连忙迎了上来:“仆见过公主殿下,见过两位大人。”
“管事无需多礼。”赵瑶君没让蒙恬扶自己,她干脆利落地跳下马车,一边往园子里面走,一边笑道,“听闻澄园粮食丰收了?真是太好了!管事你好生有本事,将我的园子管得这样好,真是劳苦功高,你辛苦啦!”
蒙恬和治粟内使朝岸生点头后,跟在赵瑶君身后,走近了澄园之中。
岸生愣了愣,他原以为自己一个管事而已,为公主做事,那是他的本分而已。没想到公主竟然说他劳苦功高,还夸奖他将园子管理得好。
岸生黝黑和满是风霜的脸上,有些黑红之色透了出来,他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公主谬赞了,仆不过尽力而为罢了。”
赵瑶君道:“治粟内使想要仔细看一看澄园,管事安排几个机灵的,带他好好走一走。”
岸生听了,立即招了招手,将一旁侍立着的机灵仆从叫了两个,让他们带着治粟内使看澄园去了。
进到院中,赵瑶君捧着一杯蜜水,喝了两口之后,她将杯子放下,对岸生道:“今日我来澄园,是想问问管事,此前让八百黔首开垦荒地之事,可办妥了?”
【虽然之前同阿父和百官说过,冬小麦的种植,一是怕小麦越冬难以成活,二是怕土地因连种会损耗过多地力,所以先把她澄园内山脚下的荒地收拾一大片出来,当作冬小麦的实验基地。】
赵瑶君扬起眉眼,显得很是活泼开朗。
【不过,现在好了,因为他们有了《堆肥养田法大全》这本书,阿父和臣子们信心足了不少,纷纷打算在自家地盘上种植冬小麦。若是现在有黔首愿意种植,他们也教授肥田之法,等来年黔首见到丰收,自然会想要种植。】
岸生将开荒之事道来:“一切都照公主所言,事已经办妥了。公主所说的‘越冬小麦实验基地’开荒完毕,随时可以动工种植!不知公主打算何时种植这越冬的小麦?”
赵瑶君思索了片刻:“再等一月半左右,到了九月即可开始种植小麦了。”
话才说完,治粟内使就逛了一圈回来,赵瑶君笑了起来:“即日起治粟内使要在澄园中进行堆肥,我请求了阿父来澄园小住,打算一边和治粟内史堆肥,一边尝试种一种我的宝贝辣椒籽。”
赵瑶君越想越觉得这段时日,不用做功课,真是太美好了!
【而且我园子里可是有温泉的!我也有温室,虽然冬天气温很低,但是热气腾腾的温泉流过陶管时,暖室里的温度并不低,我先种两颗辣椒籽试一试,种不活的话来年春天再种剩下的三颗!不用做功课,堆肥累了就泡温泉,真是神仙日子!】
蒙恬听了赵瑶君的心声,他默默想着出宫之时,王上私下嘱咐好他,一定要让公主复习功课的事情。
他想了想,现在不想扫公主的兴,便没有将功课之事说出口。
赵瑶君询问治粟内使:“大人走了一圈,看出什么了?心里有什么章程,你说一说嘛。”
治粟内使看了一圈后,如今胸有成竹:“臣将如今的大秦肥田之法,同祂赠送的《堆肥养田法大全》做了比较,从前许多不能了悟之事,如今已经能了悟了。”
“先说使用最多的便是粪肥。如今黔首家中将豕豢养在猪圈当中,其上建一茅厕,可以出恭。人之粪便排入,豕食而长。豕排的粪便,便用此肥田。其粪便臭不可闻,猪肉也腥臭难闻,如今看来实在不该如此草率粗糙的使用粪便。”
管事岸生以及一旁伺候的侍从,一听这位内使大人,竟然在公主殿下面前谈及粪便如此污秽之物,脸色有些不好。
赵瑶君却是知道,先秦时候人们确实已经开始利用粪便肥田了。
她心里想:【不过养猪的人家都是让猪吃了人的粪便,猪产生的粪便又拿去肥田,但效果并不好。我还看过汉代的绿釉猪圈呢,也是茅厕建在猪圈上的。这种办法真的是让猪肉臭气逼人,也让粮食、蔬菜长不好。】
治粟内使听得心里连连点头:可不是吗?
赵瑶君:【还有一些百姓,是直接拿人的粪便去浇田地的。这种粪便要不就是茅坑里的,要不就是直接新鲜出来的,总之发酵不完全,导致粪便在田地里第二次发酵,使得土地产生升温现象,把植物的根都烧死了。】
蒙恬听得大为惊奇:公主竟然也懂得肥田之事!真是稀罕呐!
她写过基建类的小说,也看过《堆肥养田法大全》这本书,便道:“我思索一二,深觉我们能利用最多的无外乎人粪、牲畜粪便一类堆肥,再不然是种植大豆、利用枯枝败叶,山上掉落过许多年落叶的泥土,或用秸秆堆肥”
“但总的来说,用人粪堆肥是最简单,也是最能保证粪肥产量的方式啦!”
治粟内使听得连连点头,看着赵瑶君的眼光放光:四公主殿下不愧为神使,当真博学啊!
“臣也觉得如此!今日臣外出走了一圈,发现澄园之中茅厕不仅很少,黔首还躲到草丛里乱排泄,当真不好!园外边儿的黔首虽然知道人粪能肥田,却不会使用,若要人粪堆肥,第一步便是要搜集人粪啊!第二步,才是如何让黔首都学会堆肥之术。”
赵瑶君深以为然,若是人粪不够,何谈堆肥呢?
她眼珠子转了转,拍案道:“所以我们建旱厕之事,当真迫在眉睫啊!无论如何,人的粪便还是要搜集起来,尽量不能给豕去吃!也不能直接浇淋到麦苗、蔬果之上。除了人粪,还有动物粪便、麦后种豆法也要安排起来!所以第一步,就是建旱厕。”
赵瑶君看向如今担任典狱的蒙恬:“蒙典狱不仅精通兵事,更兼书文,文辞优美,如今就由你给阿父写一篇奏疏,务必言明建旱厕的重要性与迫切性。”
“对了,文辞优美一些最好了。你这篇奏疏,说不准还要在早朝上说这事呢!你文辞美一些,有些清高的大臣才能勉强听进去。等会儿那简单的旱厕样子,我会画给你的。”
蒙恬一脸空白:“甚?”由,由他给王上写建旱厕的奏疏?
关键公主还让他尽量文辞优美,虽然他文辞确实还算优美,但这可是旱厕啊!这如何能优美得起来?!再写也写不出花来啊!
关键还要在早朝时念,不知王上和他阿父,以及满殿朝臣看到会如何做想。
蒙恬:……
第23章
赵瑶君画图不好,幸好她要画的旱厕模样是那种线条极其简单,又能大致用长方形、梯形等粗暴构图表现出来的。
她以茅草做屋顶,四周以竹子搭建好围墙,并一扇竹门。其中画了最简单的一个大坑,上方搭了石块或模板,做为双脚踩住的地方。
竹子用途广泛,不仅能做书写材料,还能用竹篾做家庭用具,如今关中平原种植竹子是最常见之事。
竹子价贱,用竹子、茅草搭建旱厕主体并不耗费钱财,若是有些底子的人家,可以用大石板做人如厕时踩踏的板子。若是贫困点的人家,可到山上砍树做踩踏的板子。
人是灵活的,如果再穷困还能每三户人家一起,共同合作建一旱厕,共同使用。
蒙恬就根据赵瑶君的要求,以及她亲手绘制的这一幅潦草图画,他提笔想了一整晚,想破脑袋将这旱厕夸了一个天花乱坠,好像不建它就会损失重大。
竹子这个景物,先秦时人们还没有赋予它清廉谦虚、刚正有风骨的美好含义。这样的美好象征含义,要到汉朝才被赋予。如今因竹子冬日也能存活的特性,这时候普遍人对竹子的赞誉便是生命力旺盛。
蒙恬将竹子生命力强着重夸了一夸,随即将这竹子捡起来的茅厕的优点夸了又夸,先说它造价低廉,竹子随处可有,便是贫苦人家也种植这几丛,取材十分便宜。
又说这茅厕用起来不仅干净、方便,更重要的是能积攒粪肥。等积攒完肥料之后,用治粟内使和公主殿下堆肥的方法,就能获得肥田效果好的肥料。着好肥料能肥天下农田,让百姓五谷丰登,不饿肚子,时时有粮吃,让我大秦粮仓装满,有攻打六国之资本。
所以这旱厕,它可真是个好东西啊!我们一定要建它。
蒙恬将奏疏写完,他又捡着文辞达雅的辞藻,并用华丽繁复的小篆,将这篇奏疏润色几遍后,誊抄到了竹卷之上,令人送给咸阳宫中的大王。
蒙恬写完后,紧绷的身子放松了许多。
自己也着实没有想到,他刚上任典狱没多久,人生第一封奏疏不是关于诉讼刑狱的内容,反而是阐述建造旱厕的各种优点,并诚心希望王上能颁发法令,督促百姓建造茅厕,学习肥田之法。
蒙恬有些好笑,这真是个难以预料的转折啊!
奏疏送到嬴政手上。
他打开泥封,率先看到的是布帛所作的画。那画的顶端歪歪扭扭写了“旱厕”两个大字,一看就是赵瑶君亲笔写的。
这幅画对应的茅草屋顶、竹子做的主体、茅厕内部,都用字形弯曲诡异的小篆进行了详细的标注。
嬴政仔细辨认了一番,从这些缺胳膊少腿,且鬼画符的画里,勉强辨认出了这图的意思,且知道了要如何建造这样的旱厕。
辨认出来后,嬴政看着歪斜的线条,不齐整的画痕,心里有如猫抓一般的难受。他并不觉堂堂大王管旱厕之事便很不雅,很难受,他只想到,若是肥料跟上去了,那越冬种下的这一季小麦,定然是大丰收!
不说国库粮仓丰盈,单说来年春耕之后,粮食青黄不接之时,有这饿死的人便能少很多。
让嬴政心如猫抓,让他忍受不了的是,他最是爱万物整齐划一,规整有度。
他最不能忍受赵瑶君这般歪歪斜斜,非常不一致的字迹和图画。只看这样的字和画一眼,嬴政就感觉浑身有点不舒服。
他忍不住拿出笔来,依照着赵瑶君的意思,自己重新画了一幅整齐的旱厕图在旁边。
等看到线条齐整,该直处笔直,该弯曲处弯曲的旱厕,以及重新标注完毕齐整的字迹,嬴政忍不住舒心地叹了一口气,浑身不适的感觉消失了。
他心道,果然一切都要规整有度,看起来心里才舒服。
嬴政看起蒙恬写的奏疏,仔细看完后,第二日早朝他果然在朝堂上将此事与朝臣商议。
因建立旱厕乃是举国上下的大规模建设,此事涉及地方广泛,涉及人员广泛,都城管起来是鞭长莫及的。故而此事只在朝堂上商议是不够的,最关键的是要将此事落实到地方上才有效用。
秦朝法令严苛,此事便该颁发法令以落实,以保证后续堆肥的实施。
于是早朝商议完毕,丞相王绾亲自为王上,起草了通传全国的法令:如今求秋收已经完毕,便令各地乡里的田啬夫、三**同督促黔首动工建旱厕一事。
若有家贫实在难以建成者,田啬夫、三老与乡里之人需得从旁协助。邻里之间,至少每三户人家需得有一旱厕。待旱厕建成之后,除非在野外无人烟之地,否则只许在旱厕之中如厕,如有违令者,便罚一斗麦子。
各地田啬父、三老,若能将此事顺利落成,则赏赐一壶酒、十条肉干、布料两匹。若有行事怠慢,玩忽职守者,则罚做两月徭役。
秦国法令严苛,且刑罚很重,当咸阳宫秦王的法令一出,各地官员便第一时间将法令通传给啬父、三老,让其去乡里给黔首分说此条法令,以便督促建造旱厕。
这旱厕有人不愿意建,也有人平日里随地解决,用不惯它。
所以这几日里,总一些人常常嘀咕:“你说咱们王上不仅管天管地,平日还忙着去打韩国、打赵国等国,他如今怎么还有这空闲功夫,来管我们乡民屙屎屙尿啊?”
“是啊是啊,那些脏东西,正该给那豕吃了长肉!如今倒要造专门的茅厕来装它们,还不许人随意在地上如厕,此法令当真有些管太宽了。”
“昨日我家到乡上去,倒是听说了,这建旱厕是治粟内使和公主王上建议的。上面说是积累人的屎尿,之后可以拿来肥田。你说这不是胡闹吗?直接人的粪尿拿来肥田,那粮食的根都能烧没了!我们为什么给豕吃人粪便,那不是因为畜生的屎尿比人的更好更好,能够让苗少烧死吗?”
“我知道,我知道,听说田啬父还学了他们的堆肥法,说是等茅厕里屎尿堆得多了,他就来教我们怎么做好肥,让我们冬日多种一茬小麦!”
有老农听了,连忙问冬日种小麦当真能成活?
也有人心里十分不信,嘴上不敢说,心种却想王上、公主,包括那位咸阳城里的治粟内使,他们哪个是真正下过田的呢?说起稼穑之事,他们又哪里比得过种了二三十年地的他们?
现在不仅管人家屙屎屙尿,冬日这样冷还让人种小麦,岂不是胡闹吗?
不过大秦法令严苛,若到时候令出咸阳,便是此事再荒唐,黔首们也不得不遵循法令。
所以建造茅厕之事,于秋收之后,在大秦上下热火朝天的进行了起来。
赵瑶君的澄园也十分高效,建了许多旱厕,并且命令园种仆从、管事、农夫等等,如厕不可随意污地,需得进茅厕以解决。
治粟内使和赵瑶君根据《堆肥养田法大全》的方法,选取了两种,比较适合大秦实际现状的堆肥方法。
其中一种是平地堆肥法:先在平地上铺一层薄薄的草木灰,然后在铺上一层细土,防止水分流失。最后用山上腐殖土或污泥,加适量的水和人的粪便混合,堆在这地面上两月,每月进行一次翻捣,便可腐熟。
这个过程耗时两个月,且适合于要温度较温暖之时,现在是秋日,这肥料勉强还能堆上两个月。但为了快速方便,他们还是选择了第二种半坑式堆肥法。
这种半坑式堆肥法,主要在北方的春天和冬天使用。
堆肥时需要找一个向阳背风的高地,然后挖一个深度两到三尺的坑,进行堆肥。
把人的粪便放进坑中,高出地面三尺,然后放风干的秸秆、稻杆或麦秆,最后用泥封好顶,便可腐熟发酵。
这种半坑式堆肥法,大约十天就可翻捣坑里的肥料,前后耗时一月余,即可制好肥料。
今天正是将肥料挖出来的日子,赵瑶君和治粟内史站在坑前,看着园子里伺候田地的黔首们,将坑里面的腐熟肥料全部挖出。
堆肥堆得很好,很快黝黑化渣的细软腐熟肥料,全被挖了出来。虽然这些肥料里有味道,但味道不重,且有别于人粪便的味道。
那经年的老农,用满身皱纹裂痕的手,抓了一把肥料,然后用力捏了捏。这肥料手感细软出,微微湿润,只要稍微用力就能够捏出些许水分。
年岁较大的黔首抬头,黝黑的脸庞上满是惊喜:“竟然真的做成了!这可是上等的好肥料啊!若是风调雨顺之时,用它种田,那粟麦一定能长得特别好!”
治粟内史也忍不住抓了一把肥料细细研究,看到这样好的肥料,他忍不住大笑道:“之后让黔首学会堆肥的办法,开始种植冬日的小麦!待到来年二三月,我们正好可以追肥了!”
他眼前仿佛出现了金灿灿的,压弯了腰的穗子。这些穗子不仅能够让大秦的黔首吃饱肚子,更是能让大王有源源不断的粮食,让他去攻打六国,完成大秦六世君王统一天下的夙愿!
赵瑶君笑了起来,却听到许久不常出现的山神玄鸟出现了。
玄鸟嗓音空灵:【恭喜宿主额外完成“民以食为天”支线任务——制出农家优良腐熟肥料,奖励宿主《冬小麦的防冻秘诀》。】
赵瑶君哪里想到还有这样的惊喜!她忍不住询问玄鸟:【不是系统发布的任务也算吗?也能有奖励?】
玄鸟语气含笑:【当然算,因为这是泰山强国系统,只要有推进秦国富强的举措,都算。】
【还有这等好事啊?那等我的国有造纸坊造出纸张来,也算完成一个任务了?】
玄鸟:【自然是算的。】
赵瑶君来不及笑出声,就听玄鸟开始发布下一个任务。
【“民以食为天”主线任务二:储粮满仓。秦王政十四年,天下有旱灾过后又有蝗灾,宿主应提前广储粮食,减少灾情影响。】
赵瑶君这下笑不出来了,她又想起自己上辈子被饿死的事情。
那种被饿死的感觉,真的像噩梦一样,但凡想起来,胃部都会不自觉的抽痛痉挛,感觉生不如死。
第24章
小农经济的时代,农业产出是一个朝代的根基,最广大农民群众的生命也和土地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若是没有土地上产出的粮食,所谓的江山社稷都是一句虚话,社会也是动荡不安的。
农业和天时仅仅相关,当有大旱大涝的时候,百姓逃生、易子而食并非是仅存在于史书上的记载,而是混合着血泪与残酷的真实现象。
如今是秦王政十年,旱灾蝗灾在秦王政十四年,他们还有时间提前准备。赵瑶君想起上辈子饿肚子的经历,她再也冷静不下去了,立即对一旁的岸生道:“请管事照管好我的辣椒,这辣椒一般三个月就能成熟采收。这段时日天气还好,也不需要过于照顾它,等之后天冷了,还请管事将它带到那处铺了暖陶管的屋子里。”
岸生早已经知道了辣椒喜温的特性,虽然担心自己把公主的宝贝照顾得出了差池,他无法推拒,也只能点头:“仆知道了,仆会尽力所为的。”
赵瑶君看出他的惴惴不安,不由笑了一下:“管事只要用心便好,这种辣椒我们都是头一回种,若是种得不成功,我也不会责怪管事的。”
岸生神色明显放松下来,心里有些感动。公主能够理解他们的难处,为他们着想,真是再好不过了。
赵瑶君看向还沉浸在堆肥成功喜悦里的治粟内使,语气有些沉:“内使大人,既然堆肥成功了,那我们就先回咸阳宫向阿父报个喜。方才祂有派了任务给我,我们先回宫再说。”
她看向蒙恬:“蒙典狱,我们都一道走吧。”
她出宫得够久了,有些乐不思蜀,连带着赵太后从雍城回咸阳那一日,她也没有回去看过。治粟内使没有察觉赵瑶君语气不对,他和蒙恬跟着赵瑶君坐上马车,快速回了咸阳宫。
到了咸阳宫中,他们下了马车。一行人走在缦回长廊上,刚走过宫道,赵瑶君他们迎面就撞上了刚回咸阳的赵太后,以及陪着她走动的公子将闾、大公主元嫚、二公主阴嫚。
赵太后目光扫过巍峨峥嵘的咸阳宫,语气里有些喜意又有些怨恨,面上也有复杂的爱恨交织:“一年了,又回到了咸阳宫。说起来,那一位茅焦先生真是个亢直之士,他倒是有些办法,最终使得我们母子相聚。”
可恨大王心性凶残暴戾,竟半点不顾念她的心情,杀了她的两个孩子,还将嫪毐车裂而死。
赵太后满脸郁郁,她如今年岁大了,却不显年老,反而有种成**。人柔美忧郁的风韵。
她眸光一转,看到赵瑶君、蒙恬、治粟内使一行人,不由挑了挑眉,询问身边的元嫚:“这应该是咱们那位在外边儿的四公主吧?前几日我回归咸阳时办了个小宴,她竟也不曾来。”
赵太后还没有离开咸阳宫,别居雍城时,这四公主默默无闻。如今她回到咸阳,众人都这四公主她得了神明的青睐,又得了王上的疼爱,所以过得十分风光。
赵太后甚至听闻,王上极为疼爱她,甚至连上朝时都要带着她去。
她这个英武不凡,且常常以冷面对人的儿子,竟然能将一女童疼爱的抱在怀里。赵太后初初听闻此事,只觉得半点都不可信。
赵太后看了眼赵瑶君粉润雪白的脸蛋,又生得一双格外天真澄澈的眼睛,心道,这四孙女倒是生得不错,只是不大懂得规矩。听闻她尊贵的王上之女,竟跟着治粟内使去弄什么黔首所用的旱厕,沾染那等污秽之物,真是不知所谓。
赵瑶君对旁人的情绪感知敏感,她感觉赵太后好像很不屑也不喜欢她。赵瑶君心里无所谓,她在蒙恬的提醒下,走至赵太后面前,淡淡笑了笑,维持好表面的礼仪:“瑶君见过大母,见过兄长和两位阿姊。”
赵太后淡淡道:“四公主无需多礼。”
赵瑶君微微仰头,心里着急去找嬴政诉说灾情的事情,故而委婉辞道:“瑶君前段时日不在宫中,故而没有及时去拜见大母,可惜也错过了大母的小宴,真是心怀歉意。不巧今日瑶君归来,一路风尘仆仆,不适合见人,待瑶君明后日梳洗过后,定去大母宫中拜见。”
她说着就要走,却不想听见了将闾一声嘲笑:“当真该早点走呢,四女弟刚才靠近的时候,我闻到她身上有污秽臭气。想来是这段时日,她日日同那些粪土之物打交道,身上沾染了晦气。她若再不走,我便欲呕了。”
赵太后心里叫了声好,她挑眉,不由动作秀气地捂住鼻子:“将闾说的果真?难怪刚才的气味有些熏人呢!”
元嫚也跟着,用手轻轻在鼻子旁边扇气。
阴嫚则皱了皱眉,心里看不上将闾和赵太后、大姊的作态,冷冷道:“本公主倒是没有闻到任何臭味,想来是将闾和大母闻错了。”
赵瑶君脚步一顿,清凌凌的目光移到将闾、赵太后和大公主元嫚身上,绷紧了一张小脸。
【啊,不是,这三人一定是有什么大病吧?还污秽臭气呢,将闾他怎么不闻闻他自己的嘴,说出来的话真是熏死人了!我手痒痒了,恨不得冲上前给他两个大耳光子!】
【还有这赵姬和元嫚,这惺惺作态的样子,我真的服了!今天真是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乱窜了,我都还没惹他们,他们就忍不住跟我发癫,真是有大病!】
赵瑶君忍不住挠了挠掌心,蒙恬想起她徒手劈桌案的样子,真怕她上前把赵太后和将闾公子,元嫚公主劈了,他便立即上前摁住她的手。
赵瑶君也没管,只仰头深深呼吸,做出恍然的神情,拿出手捂住鼻子,跟着他们几人一起发疯:“哎呀,果真是有好几股臭味呢!原来一开始是有人嘴脏的臭气,然后是有人心思恶毒的浊气,还有人矫揉造作的恶心气,汇集到一起后真是好臭哦!”
她眼神一一扫过将闾、赵太后、以及大公主元嫚,对着他们三人,做出想要呕吐的样子:“呕——呕,受不了,实在太臭了,本公主要被熏吐了呢!”
她心里冷笑:【不就是发癫吗?谁不会呀?】
赵瑶君把对号入座的将闾气得满脸通红,大公主元嫚也浑身僵硬无比羞愤,赵太后心口起伏,气得声音发抖,直接怒道:“放肆!”
【我就放肆啊,起码不像你们犯贱。】
赵瑶君一脸虚弱的靠在蒙恬身上,蔫蔫巴巴道:“确实放肆呢!一定是因为他们太臭了,熏到了我们尊贵的太后,公子和大公主了。呕——我也不行了,我快被熏死过去了!恶臭熏天,这是什么人间疾苦啊?”
她拍了拍蒙恬的手。
蒙恬手臂一阵疼痛,却见满脸虚弱的四公主,靠着她道:“蒙典狱,快抱着要被熏吐的我去找阿父吧。我一定要和阿父好好说一说,让他规整宫中之人,令其好好漱口、沐浴,否则他们真是比茅厕里那些赃物还臭,若是让他国客人见了,这可怎么好呢?呕——”
蒙恬:“”
他年纪不大,但什么场面没见过。不过这几日跟着公主,他确实没见过许多场面。
治粟内使连忙点头:“蒙典狱快一些,没见着公主不舒服吗?”
蒙恬只好抱起赵瑶君,赵太后见他们要走,立即道:“给我站住!好生无礼不孝的丫头,倒是生了一张利嘴,今日不叫你吃到教训,你便走不了了!”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起来。
赵瑶君:【无不无聊啊?你们仨自己犯贱后,还真跟我这个五岁小孩计较起来了?难道是欺负小孩就格外有成就感?】
蒙恬刚要说话,赵瑶君就道:“大母,我可要走了!如今我是为阿父,为大秦,为神明办事呢。我每日忙忙碌碌,可不像你和将闾阿兄,元嫚阿姊一般清闲自在,惹人羡慕!我忙得很呢!你们有什么事情,就直接去找阿父说吧。”
赵瑶君:【真是懒得跟你们掰扯,白白浪费我的口水。】
蒙恬和治粟内使不顾赵太后的阻挡,带着赵瑶君立即离去,只剩下觉得自己丢了颜面的三个人盯着赵瑶君的眼神,好似恨不能吃她的血肉。
不过走了几步,赵瑶君就叫蒙恬放自己下来,扭头对还站在那儿的赵太后、将闾、阴嫚笑了笑,享受地呼吸了一下:“哎呀,果然离开大母你们那儿,空气便十分香甜呢!你们许是沾染上什么晦气了,可宣巫进宫做一做法,好好去一去味道呢!”
赵太后大怒:“你给我站住!给我滚回来——”
赵瑶君开始小跑:“道有疯犬狂吠,快跑啊,不然就要咬着我们啦——”
赵太后一口气没上来,险些厥了过去。
赵瑶君得意:【嘿嘿嘿,叫你狂吠,叫你欺负我阿父,这回气死你!】
她虽然阴阳怪气,又说那么多刻薄的话,但心里完全没在怕的。
先不说嬴政已经对赵太后彻底失望,日后赵太后在咸阳宫也不会再有涉及政事,东山再起的机会。如今赵太后话语权少得可怜,大家心里都知道她只是个象征嬴政孝顺的吉祥物而已。
赵瑶君知道,单单说自己被神明青睐,身份除了是公主,更是神使这一件事,就是她最大的护身符了!有了这个,她就算今日再对着那三个突然挑衅的癫公、癫婆再做过分一些,也没有人会说她些什么。
赵瑶君一行人向章台宫小跑这过去,刚好在宫门口遇着嬴政,以及刚议事完毕,准备离开的王翦和蒙武。
嬴政见赵瑶君小跑而来,不由站定,语气带了轻微的责备:“何事如此慌忙匆忙?”
赵瑶君站定后快速道:“今日祂告诉了我一个大消息,我听完后很是忧心,便立即跑回来跟告知阿父了。”
嬴政闻言,神色凝重了几分:“那便进殿详谈。”
他看向同样神色担忧的王翦、蒙武,以及治粟内使和蒙恬,道:“君等一块入殿。”
进到章台宫,赵瑶君还没坐下就立即道:“祂发布了一个新任务给我,告诉我要广积粮食,因为在十四年的时候,天下将会有一场大旱灾、大蝗灾!我听完这个消息,立即从澄园跑回来告知阿父,我们日后要一定要积很多粮食,做许多准备。”
嬴政登基这几年,他也见过大大小小的各种灾情。这会儿听了有大旱灾、大蝗灾,他心情沉重了一瞬。想到离灾情还有三年多,还有许多时间准备,他又平静下来。
嬴政道:“看来那越冬小麦种植之事,要展开得快一些。寡人对水利之事并不擅长,但也知晓兴修水坝,凿井有缓解干旱效用。若是遇到大灾情,可提前预防如何抗灾,尤其是地方上的官员皂吏、啬父、三老需提前有所准备,以备不时之需,不可等到十四年。”
至于详细处理灾情措施,更要同朝臣一起讨论,集思广益。
赵瑶君见嬴政并不慌乱,如高俊屹立不动的泰山一般,她心里也渐渐平静下来。
【是啊,还有时间努力!希望这次,饿肚子的人少一点。】
第25章
韩国,南阳郡。
尉缭子一边温酒,一边打开一封出自咸阳宫的密信。
此信乃王上心腹,王绾丞相亲手书就。
尉缭子细细查看,王绾在信上三言两语,言说了此时大秦的现状,然后还告知了他一个极为重要的消息。
此消息是,祇告知四公主殿下的神谕中提到:秦王十四年天下先有大旱,后有大蝗之事!因为提前得知了有大灾,王上便欲快攻韩国,尽略其地。这三年多的时间里,以牧韩国遗民修坝打井,广积粮食以抗大灾。
王绾有言:此事国尉尽数悉知,不可轻泄,且游说假守腾之一事,务必要加快进程。
尉缭看到此处,原本悠闲淡定的神色凝重起来。他目光盯着大旱、大蝗四个字,心里渐渐有些沉重,拿信的手用力几分力气,手指发白。
尉缭心里难受,因为他在魏国时也经历过灾年。他见过大灾之年饿殍遍地,流民失所,哀鸿遍野的场景。就算是出现民相互食、易子而食的恐怖残忍场面,那也实属常见。
不过转念一想,尉缭心里又有些庆幸起来。
幸好大秦得天之幸!先有四公主这样福泽深厚的神使,投身于大秦之中,成为王上女儿并泄露天机,使得他们能未雨绸缪,提前做好准备,减少损失。
又有神明青睐,一直帮助大秦富强,这等机遇,他不信大秦无法顺利度过灾年。
尉缭子将手中密信放入温酒的火盆之中,待它完全燃烧成灰烬之后,便听到门外的亲随高兴道:“大人,南阳假守那有好消息了!”
尉缭子站起身来,面上有些喜色:“好好好,你快进来回话!”
亲随面带快步走了进来,带来了一阵深秋微寒的风。
他高兴笑道:“大人,那位南阳假守心中动摇了!方才我遇到他,腾假守让我来请大人前去用夕食呢!”
尉缭已经到了韩国许多天,贵重的珠宝玉器也送给了腾许多,此前还摆过一次小宴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劝说他投到大秦。
腾当时面色淡淡,正襟危坐在上,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尉缭子看不出腾是否动心了,但只要假守腾不曾言辞激烈地拒绝他,那便是一个好消息!
果然,之后他又送了几次礼物,却不曾多说些什么催促。如此过了三日,南阳假守腾态度终于松动了!
尉缭子随意收敛了一下衣裳,起身道:“如此,你便挑上一块好玉珏,随我前去赴宴。”
亲随随即准备妥当,跟随尉缭子前去了腾摆的小宴。
腾有名无姓氏,本身也非高门出生身。他外表生得昂藏魁梧,性格爽朗大方,半点不见拘泥之态,见了尉缭就起身招呼:“大人来了!今日我得了一壶好酒,想要请大人一同痛饮!”
尉缭子闻言,很是高兴:“郡守大人客气,我平日里最爱这杯中之物。今日您有好酒,我定要与您不醉不归!”
腾一听,倒是高兴。他果然叫人送来一壶好酒,并许多好菜,同尉缭子一同饮宴。
尉缭子同样十分爽快,期间半点不谈让腾归顺秦国之事,只痛快地地和腾一起喝酒吃菜。
酒酣耳热之际,腾举着酒杯,主动提及了投靠大秦的事情:“大人此前所说之事,我再三思索过。韩国乃生我养我的母国,生为韩人我如何能狠心背叛它,离它而去呢?只可恨如今我们几代韩王都很是软弱优柔,将我韩国国土都丢得快没了!都这般了,我还能如何呢?”
尉缭子听他大吐苦水,他心里很清楚,腾肯定已经打算投靠大秦了,否则他现在不会说出这些话。
他看上去如此痛苦,也只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而已。他也想要说明,非是他想叛国,而是这破碎的韩国不值得他死守。
尉缭子就给腾一个台阶下。
“如今天下大势风云变幻,英雄辈出,雄主高坐。我本也只是魏国之人,到秦国游历时我认为大王刻薄少恩,不可侍奉。但大王亲自寻了我,他言辞恳切谦虚,让我备受感动,故而留秦成为大秦臣子。腾君你看,不到几年,我便成了秦国国尉。”
腾心里复杂,他自忖自己在韩国也算尽职尽责,结果多少年了,他也只是做到南阳假守的职位而已。
假守腾心里清楚,他的母国韩国不似秦国一切以功劳为重。在秦国只要你当真有才能,有本事,善于用人的秦王总会看重你几分。
他们韩国却并非如此,韩国是很注重出身的,像他这样出生不显之人,为了爬到今日的地位,其中付出的艰辛血泪,他也难以同人言说。
尉缭见假守腾神色动容,立即趁热打铁:“世道混乱,明公难求。我们大王虽及冠不久,却有统一六国之志气,又有统一六国的才能!天下一统对于秦国而言,不过是时间问题。”
“腾君有征战的本事,又能将南阳治理得井井有条,可见内政之上,君亦有过人之处。既然如此,腾君为何不现在就以秦国功臣的身份为大王效忠?韩国国力衰颓至此,君这般人才难道要明珠暗投,以降臣的身份被拘入秦吗?”
腾早已考虑过这个问题,他不像韩国那些勋贵,一边纸醉金迷、醉生梦死的享受,一边又胆战心惊,生怕大秦明日就发动攻势。
他看得分明,如今韩国就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待强秦一阵大风吹过,韩国国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情。
韩国都要灭了,那他向上爬了这许多年所付出的所有心血,也将尽数消失,说不得还要给韩国陪葬。
可是假守腾想起韩国那些勋贵又想要用他,却又瞧不起他的嘴脸,他就觉得自己明面是为韩国殉国,实则是为了这样的人殉国。
他是万分不愿意的。
尉缭察言观色,见此情形,抬手亲自给腾斟酒,语气激昂起来。
“但腾君若此刻投秦那就大不同了!我们大王一贯不论出身,只论功劳。腾君有此才能,难道就没有追随天下雄主的气魄吗?只要君此时投秦,大王定不辜负君的信任,来日腾君前程定然不可限量啊!”
假守腾听了此话,终于下定了决心。他举起酒杯,虎目凝视尉缭,声若洪钟道:“非是我想叛国,只是如今国君不值得我追随!秦王如此雄才大略,才是我想要追随的明主!今日以酒为誓,大人所说的事情,我应下了!今后大王有任何吩咐,腾都供王驱驰!”
尉缭立即举杯:“腾君气魄非凡!今日以酒为誓言,若君当真能打开南阳门户献城投诚,带兵助我大秦雄狮长驱直入韩国之地,来日大王定对君重酬相谢!等到那一日,我再与腾君把酒言欢!”
假守腾和尉缭子笑着痛饮。
南阳乃是韩国最后的门户,假守腾虽然只是南阳郡郡守的试官。但他本身手里有些兵马,又有治理内政的才能,所以才被派到此处驻守。
若是假守腾一反叛,亲自将这门户打开,那整个小弱的韩国之地便如同失去了门户和守卫的花园,露出其中软弱的臣民,他们注定要被大秦收入囊中。
当嬴政收到尉缭子传来的密信之时,他劳累了许久,有些沉重心情陡然放晴。一旁的赵瑶君看在心里,脸上也轻松了许多。
“阿父,你这样高兴,是有好事情发生了吗?”
嬴政点头,笑道:“是有一件大喜事!”
此刻刚用过夕食不久,嬴政就立即道:“宣王翦、王贲觐见!”
没过多久,王翦与王贲便相携而来。
嬴政请两人坐下,将这喜讯告知:“寡人今日收到国尉的密信,信中有言,国尉已经说服假守腾开门献城了!”
王翦大喜:“真是好消息!国尉好生有本事!那韩国本就不足为惧,如今有此悍将能臣替王上广开大门,我大秦兵马入韩定能如入无人之地!臣厚颜,恳求带兵跟随在假守腾身后沾一沾这首灭韩国的功劳,请王上准许!”
嬴政本就打算派王翦父子就近带着大军急行南阳。
他道:“此事眼看是不费力的大功一件,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假守腾已经答应献城开门,但人心难测,万一他到时忽然反水,也不是没有可能。王大将军兵马娴熟,用兵如神,若当真发生此事,你定能首先察觉。故而寡人派你们父子一道带兵,急行南阳把控大局。”
王翦王贲立即起身拱手,郑重道:“诺,臣谨遵王命!”
嬴政亲自扶了扶:“攻韩需要既快又不损耗兵力,待韩国攻下之时,寡人备下盛宴以酬谢候两位将军、国尉和那位腾君。”
王翦和王贲感动道:“诺,臣等定将韩国之地,捧到大王眼前!”
赵瑶君看在眼里,细细想了一下秦国灭韩的时间点,发现她自己已经想不起来具体的时间线了。
她只记得初中学习古代史的时候,历史老师教他们背过的,六国灭亡顺序的记忆顺口溜。记得六国灭亡的顺序是:韩、赵、魏,楚、燕、齐。
虽然个人无法撼动历史的车轮,但赵瑶君相信她到秦朝之后,有山神玄鸟奖励的,凝结了后世无数人的经验,带来的各种宝藏,她也能影响这个朝代的历史进程。
不,准确来说不是她个人影响的历史进程,而是现在大秦的历史会受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历史洪流之中,千千万万人智慧结晶的影响。
赵瑶君难免有些心潮澎湃:【我真是亲眼见证历史啊!我们那迷人的老祖宗,横扫六国,统一天下的第一个大成就,就是先灭韩啊!不过好像韩非入秦是在韩国破灭之前的,现在时间线都提前了!】
【不过没关系,如今他们还有了外挂!当没有挂的时候,政哥自己就是大秦最大的外挂。这下他们还有挂了,不知道大秦在阿父手里,会变成什么模样,想想还真是让人期待!】
第26章
大军开拔之后,嬴政上完早朝后,同丞相王绾、客卿李斯有话要谈,他们就一道去了章台宫。
嬴政并未立即同他们谈话,他正在批阅奏折,分身乏术,不能亲自教小女读书,便令王绾、李斯先听赵瑶君背诵功课,并于一旁考较。
赵瑶君站在桌案旁,跟个小学生一样手放在双腿两侧,低头避开王绾神似现代老师提问时的视线,心里不断吐槽。
【家人们谁懂啊?我都到秦国当公主了,不仅要被逼着刻苦学习,还要被丞相、客卿听古文背诵,考较小篆版文言文阅读理解。我真的服了!我一点也不想学习,这破学谁爱上谁上!谁懂啊,我只想吃喝玩乐,做一条开心摆烂的咸鱼罢了!】
李斯因有把柄,虽然不赞同赵瑶君的心里话,却也不敢露出什么神色。
王绾听得直接皱起眉头。
堂堂公主殿下怎么能只想着吃喝玩乐?更何况,四公主殿下许是神明转世,如今又是神使,她身上肩负重责,怎可浑浑噩噩,吃吃睡睡度日?
四公主殿下智慧远超他人,且又生有宿慧,知晓当代人所不知的学问,她还有预知的本事。四公主殿下既有这般天赋,又怎能不学习秦国之学识?
王绾看着赵瑶君慈爱的眸光一凝,脸色一肃,语气平静无比却有些指责:“四公主殿下请抬头看臣,莫要总是低头回避!”
赵瑶君反射性抬头,心里竟有种久远的紧张感,甚至比阿父教自己读书时还紧张。
【这王绾丞相的表情语气,好像我上辈子的数学老师啊!现在这场景就好比当文科生没学会解数学题,心里害怕却刚好被数学老师叫起来回答,还让自己抬头看他的,这滋味真是让人惊慌失措!】
王绾听到这话,虽然有些奇怪的词语理解布料,但他知道公主话里有怕他的意思。怕才好啊,公主太跳脱懒惰了,总得有个人能压住她一时半会儿的!王绾越发板起一向慈和的面容,目光如电地看向赵瑶君。
“老臣听闻王上用《秦律》给殿下启蒙,几月以来公主殿下已经能熟读《秦律》,故而五日之前,王上又教殿下开始读《商君书》。臣听闻,公主刚会读第一篇《更法》?”
赵瑶君磕绊了一下:“是,是的。”
王绾不动声色,面无表情道:“那请四公主殿下诵读一遍《更法》给老臣听。”
赵瑶君乖乖点头,拿起竹简,声线有些紧:“孝公平画,公孙鞅、甘龙、杜挚三大夫御于君。虑世事之变,讨,讨正法之本,求,求使民之道”
嬴政批阅完成,他抬头看向自己磕磕绊绊,却格外紧张认真的小女儿,眉头不由挑了挑,心里有些纳罕。
也是奇了怪了,大秦人人畏惧他的威仪,他考较扶苏之时,扶苏都有些胆颤。偏偏小女儿无法无天,半点也不怕他,还敢跟他讨价还价。
王绾年纪越大,他心思虽然深沉,但面上却显得一派正气慈和,平日瑶君也不怕他。如今他不过冷下脸来,怎么瑶君会如此畏惧于他呢?
赵瑶君认不惯小篆,学习的时候,她没少和嬴政撒娇耍赖。嬴政对自己和旁人都万分严苛,偏偏对她忍不住纵容。读了二十多年书的赵瑶君不想学习,她自然打蛇上棍子,能偷懒则偷懒。
导致她现在读得磕磕绊绊:“法,法者所以爱民也,理者所以,便、便事也。是以圣人苟可以强国,不法其故;苟可以利民,不循其礼”
赵瑶君读完一遍《更法》早已口干舌燥,却没有像之前和嬴政学习一样,缠着一下要喝蜜水,一下说辛苦喝累。她笔直的站着,悄悄抬头看了脸色一点变化都没有的王绾,有些惴惴道:“先,先生,我读完了。”
【啊,为什么现在丞相板着脸的样子和说话的口气,都那么神似我高中的数学老师啊?真的都一样的吓人!】
她下意识称呼王绾为先生,而非丞相大人。
王绾对此什么也没有表示,暂时也没有点评她,只淡淡提问:“请四公主殿下说一说,什么叫做法者所以爱民也,理者所以便事也。是以圣人苟可以强国,苟可以利民,不循其礼?”
赵瑶君听了这个问题,松了一口气。她不是没有理解能力,这种难度的古文对于她而来,读懂也不难。
【谢天谢地,只要不是让我写字就行。那弯弯绕绕,作画一样的,我实在不擅长。】
她稍微挺直了脊背:“商君所说这段话的意思是,法度是用来爱护百姓的,礼制是为了方便治国办事的。所以圣人治理国家时,如果能令国家富强,便不必沿用旧有的法度。如果能够使百姓收益,就不必遵循旧的礼制。”
王绾点点头,依旧没有点评赵瑶君的翻译,只是问道:“那公主对于这段话,有何看法呢?”
赵瑶君不假思索:“商君所言,我心中十分赞同。国情因时事而变,圣人治理国家,应该以当下的时局为重,一切从实际出发。”
“我们当下适合用什么礼制,便以何种礼制治国,当下适合用什么法度,就用什么法度。至于尊不遵循旧的法制和礼制?那就要看它能不能达成强国富民的目的。”
“治国本就无定法,拿百家争鸣来说,无论是法家、道家、儒家还是墨家,我认为只要对国有利,我们便无需拘泥,只管博采众长,取其精华来用。”
其实这些话,后世随便一个接受过教育的学生,大多都能说得出来。反正大家各抒己见,各有各的看法,虽在这几家学说之中有自己的偏好,但也不会完全否定其他学说,而是也会根据实际情况,取中华文化的精华,弃其糟粕落后之处。
这些言论,若在后世则平平常常。但在如今,足以让人惊喜。这便是时代和教育,给予赵瑶君的不同。
李斯对赵瑶君侧目,心里赞叹,公主小小年纪,有这一番见解,当真是生而不同凡俗。
方才还喜愠不形于色的王绾,此刻忍不住惊喜地击掌,大叫了三声:“好!好!好!”
嬴政本就务实,且目光非常长远,他心里虽偏向法家,但法家也有爱民之说。他一听赵瑶君这一番话,不由喜道:“我儿小小年纪,便有这一番见地,比你扶苏阿兄不知道强上多少了!”
想到扶苏,嬴政不由叹息:“扶苏生性有些执拗,且有自己的言行规范,他若是做一个仁义君子,道德典范,那是足够的。若是成为君王,那自然得时时、事事以大秦利益为先。慈不掌兵,仁难治国,他生性如此,不知日后可会有所改变。”
想到这赵瑶君也忍不住为扶苏惋惜:【改什么改啊?阿父你才去世没多久,我阿兄拿了赵高和李斯给的假诏书,上面令他自诀,他竟然问也不问就自杀了。他怎么那么傻呀,我想想都心疼死了!】
嬴政心口哽了一下,对于扶苏,他半是心痛,半是恨铁不成钢。
王绾笑意一僵,心里不知什么滋味。
李斯听到赵瑶君旧事重提,不由冷汗涔涔,在自己心里反复说自己以后定忠于大秦,忠于王上,才做不出矫诏杀公子的事情。
气氛凝滞了一瞬,赵瑶君刚想要问怎么了,却见王绾突然回过神来,对嬴政笑道:“王上,老臣见公主天赋异禀,灵慧无双,一时间起了爱惜之意。”
“只可惜公主生性爱玩,有些散漫,王上待公主也过于娇惯纵容。老臣看在眼里,怕王上误了公主学习。若王上信任老臣,不如让公主当老臣的学生,老臣亲自教导她如何?”
赵瑶君如遭雷劈,呆立当场。
【不是,咱就是说,如果是你辛辛苦苦大学毕业,已经不愁吃不愁喝,只想好好吃喝玩乐,享受过日子了。这时候你比较害怕的,非常严厉的老师兼长辈,忽然说还要教你做学问。你半点又拒绝不了,请问你是什么心情?】
【当事人现在就是觉得命苦。】
赵瑶君捂住自己心口,苦着一张脸看向嬴政,心里还是有些期待的。
【好阿父,你可千万不要答应啊!万一你国事辛苦,想教教女儿功课,调剂一下生活呢?】
嬴政听到赵瑶君心里的话,想起自己教她时,她撒娇偷懒,学习十分拖延。他辅导她功课,特别教书写小篆时,时常被气得脑仁发痛的场景。
他忽略赵瑶君恳求的眼神,欢欣鼓舞地答应下了王绾的话:“将瑶君交给丞相,寡人最是放心不过了。公主也十分乐意跟随丞相这样的大贤学习,丞相你看,公主都激动得不能自已了!”
嬴政也没想到,小女儿竟然会害怕丞相拷问她功课。既然如此,让她跟随王绾念书,是再合适不过的决定了。
王绾板着一张面无表情的严肃脸,看向表情有些扭曲的赵瑶君:“原来公主是这般乐意跟着老臣读书吗?老臣还以为公主不乐意呢?”
赵瑶君身子发颤了两下,她僵硬地笑了两下,满心苦涩道:“没,瑶君很乐意跟随先生学习。”
【救救我,救救我!我为什么感觉,我已经开始偏离自己规划的未来路线了!】
成功为自家一学习就有些“顽劣”的小女儿,找了个压得住她的老师,嬴政心情大好,神色轻松地对殿柱旁的御史冯劫道:“冯侍御史也知晓十四年乃是大灾年,今岁的户籍核查,必要更加仔细详尽。”
御史有主管四方文书的职责,因御史常常在大殿的殿柱侍奉君王,因此又被叫做侍御史。
为了加强统治,秦朝早早就有做人口普查、经济普查的政策。
地方户籍核查上交中央之后,户籍资料就保存在丞相王绾或是御史冯劫这里。若说谁是最清楚秦国户籍之事的人,那非冯劫莫属了。
冯劫上前应诺:“臣心知此事重要,为了应对灾情,户籍必要差得详细万分。”
赵瑶君一旁旁听,想起了她写基建类小说的时候,了解到的户籍政策,她就在心里回忆。
【我依稀记得,秦国的户籍政策,源自于秦献公,因为当时战局混乱,统计户籍,是为了方便大秦征兵打仗,所以这个政策很不成熟。】
嬴政和朝中几个官员听了,心里都纷纷赞同。
赵瑶君继续回忆:【后来到了秦孝公时期,商鞅变法后,户籍政策才有了大发展。商鞅废除井田制,实行土地私有制,大大激发了秦国民众种田的积极性,使得秦国走向小农经济时代。为了更好的控制人口,加强统治,他就制定了一套什伍连坐制度。】
【这套制度,就是十户人家为一什,五家为一伍。从中分别设置什长和伍长,来负责闾里治安,缉捕盗贼。当然只要什伍中有一家有犯罪,其他人就必须举报,知情不报者就连坐同罪。】
【人口就是生产力,自从秦国有了这个政策,户籍核查和管控就更加严厉。秦律规定,毋得擅迁。百姓若无官府开的“过所”通行证,私自出远门,就会按照逃户处理。】
【他们不仅要被罚钱,更重要的是要处以“耐刑”,把除了头发以外的鬓毛胡须剃了。身体发肤是父母所给,秦国重孝,被罚剔除毛发也是象征不孝。】
嬴政听完,便对冯劫道:“今岁户籍核查,需得加上年龄、职位、黔首土地数量,还要生著死消。用此法以定什伍口数多少,别男女大小劳力,明土地赋税衡量。今岁第一年种植越冬小麦,若是来年收成不错,那之后根据人口、产量收粮税,囤积粮食,那才有法可依。”
赵瑶君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就我所知,我国的户籍政策早早就有了,但很不完善。很早以前就算是征收赋税和徭役,都没有一定的科学依据,多少有点凭君主的命令盲目行事。】
【到了嬴政统治秦国的时候,他才规定户籍统计的时候,要加上男女性别统计,写上男子的年龄便于征发徭役和兵士,写上一家人拥有的土地数量来衡量赋税,后面还说要生著死消,就是要统计出生人口数量和死亡人口数量。】
赵瑶君眼神发光的看着嬴政,满心崇拜!
【这些带着科学性、实用性、远瞻性的政策,就算是两千多年以后,也还在发挥着它们的作用。我政哥果然是最强的挂,一个人就完成了许多人无法完成的大事!强啊!】
王绾立即看向赵瑶君,眉头蹙了起来。看来教导公主,首先还是要先交礼仪的。从古至今,哪有子女对着自己父亲,一口一个哥的?
赵瑶君正沉浸在嬴政发布政令时的英明熟虑中,冷不丁被王绾皱眉看来一眼,心里不由颤了颤。
【以往我没有这样怕丞相大人,他现在真的成了我老师,我真是很怕了。老师,瑶君菜菜,一定要捞捞我啊!】
第27章
自从赵瑶君拜了王绾为师之后,她除了早上七点钟,准时陪嬴政坐在麒麟殿之中外,她还要等王绾下朝之后,跟随他到王府之中学习。
赵瑶君此刻苦兮兮地听着王绾讲课,看着他板着一张脸,再次给她讲《秦律》。此前,赵瑶君被迫朗读、抄写《秦律》,都是在嬴政的逼迫下进行的。
她是勉强能读懂法律,却不是全都能理解,也不知道有些法律设立的初衷。
正巧她前面刚学了《商君书》中的《更法》一篇,王绾就将《商君书》和《秦律》结合穿插在一起,为她讲解。
王绾这个丞相,在史料上记载不多。但他对于秦国的法律条文、政策御令,信手拈来。
赵瑶君端坐听了一会儿,发现自己新鲜出炉的老师讲课既不幽默,也不风趣,但是他思维有条理,语言很是简洁。
他还会随口联系案件,让赵瑶君加深记忆理解,教书也算有一套。
关键是他讲课还很喜欢面无表情的提问,让赵瑶君回答。他喜怒不形于色,赵瑶君答话的时候,他面无表情地听着,手里却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桌案上的“夏楚”。
这个夏楚最早出自《学记》:“夏楚二物,收其威也。”①夏楚是用来鞭策学生的工具,目的在于整肃威仪,收教化之功。
它们是最早的戒尺,但比戒尺更厉害一点。因为戒尺的话,顽童只有一种套餐选择,而夏楚是两把戒尺,组合排列的话,既有三种竹笋炒肉套餐可以吃。
“夏”是楸树枝,比较硬挺,鞭。打起来的时候是猛然一头的干痛,和后世类比的话,就有点像皮带、衣架一类的。
“楚”是一种藤,也叫荆条,它摸起来软软的,很有弹性,打学生的时候,它不会伤到骨头,打下去的感觉是抽痛。
打过一瞬间,皮肤上会有一道道的发肿红痕。要是打的屁股,那不仅会疼,还会不能坐卧,丢脸很久。
这夏楚分开打是不同的滋味,混合起来双打,那就不知道是古往今来多少纨绔学童的噩梦。
王绾特请求嬴政赐他的“夏楚”,说自己等公主实在顽劣不停教化的时候,拿来打她手掌,以示教化的。
嬴政知道王绾有分寸,他也想厌学的小女儿能够好好尽学,故而亲自赐了“夏楚”给王绾。
王绾将它们直接放在桌案上面,时不时对着打盹的赵瑶君摩挲一下。
赵瑶君一抬头,就见自己上了年纪的老师,“啪”地朝空中挥了挥那根软楚,朝她核善一笑。
赵瑶君猛然清醒,她看得眉心直跳:“”
【啊不是,老师你和我阿父来真的啊?我才五岁,你们就商量着要体罚我了?!】
王绾严肃:“殿下天分高,领悟力强,见识广,是一等一的好苗子。唯一可惜的,便是识字、写字上不尽如人意。今日我们诵读了《商君书》种的第二篇《垦令》,现在请公主抄写一遍。”
赵瑶君瞬间苦了小脸,她拿起反圆刀,对照这竹简低头刻字,心里苦哈哈的发疯。
【老师,这种活动我们子涵啊不,我家瑶君以后就不参加了。不瞒老师说,我们瑶君是转世的,她两辈子加起多大了,你还准备拿夏楚打她,她不要面子的吗?我们瑶君,她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啊?】
王绾换了一根硬点的楸树枝,缓缓在空中挽了一个剑花。硬挺的那根夏鞭,刺破空气,发出飒飒的声音。
赵瑶君抖了两下,刻坏了一个字。
王绾和蔼地提醒赵瑶君:“殿下莫要分心,专心抄书。请殿下一边诵读一边抄写,这般学习殿下定能将字形记得清楚。”
赵瑶君身子一僵,屈服了:“无宿治,则邪官不及私利于民②”
她读着写着,没一会儿肚子里就唱起了空城计。
赵瑶君从一下朝,就坐了半个时辰,她饿得很快,出宫后肚子就有点饿了。现在坐了一个小时,她早就饿了。
她瞧瞧看着精神奕奕,拿着戒尺站在窗边只留个自己一个冷漠背影的王绾,不由放软了声音,嗫嚅道:“先,先生,你家供我吃饭吗?”
【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个年代背景来看,王老师勉强算得上我半个爹吧,我现在饿了,这当爹的不该给点饭吃?】
王绾身子一僵,他背对着赵瑶君的脸色有些扭曲。
算上王上,他服侍过三位秦王了。他年龄算下来,便是当公主殿下的阿翁都绰绰有余。怎么公主殿下,竟胡乱认爹啊?
王绾眉头皱了起来,不对,这和年龄没关系。公主这身份追根究底,就不该胡乱认爹啊!
为了口吃的,怎能不顾身份乱叫爹呢?
赵瑶君见王绾迟迟不说话,不由轻声软语的问:“先生家不给瑶君吃饭吗?没关系,那能不能让瑶君出府去用饭呢?等瑶君用完饭,再来写未做完的功课。”
【不会吧,不会吧,老师你这么小气?老师你可是我半个父亲啊!孩子饿了,你不该立即让人给送上饭菜吗?】
小气,半个父亲?
王绾因四公主殿下的表里不一而嘴角抽了抽,他转过身子语气僵硬的地对婢女道:“罢了,让膳房多上一点饭菜。”
婢女应诺而去,赵瑶君心里小小欢呼了一声,歪头对王绾笑得天真甜美:“老师真好!”
【我还没吃过老师家的饭食呢,不知道好不好吃?不管了,我等下要吃七八碗饭,把所有菜吃完了还要让膳房加。】
【谁叫老师和阿父联合在一块儿,用夏楚吓我!但凡来老师家里听课,我以后就故意不吃早饭垫肚子,要一天两大顿,中间来个大茶点,我要把老师家里吃穷!】
王绾:“……”
王绾抬手揉了揉发痛的额角,对赵瑶君道:“今日我们便学到此处,等公主用完饭后,便可回咸阳宫。今日的功课公主殿下也带回到咸阳宫中做完,待下一回再交给老臣。”
再不让公主殿下回宫,王绾觉得自己这把老骨头快要散架了。公主虽然天分高,学习起来倒也真的不敢顽劣,但只要再听一会儿她心里泄露的话,王绾觉得又气又好笑。
伴君如伴虎,他年岁上来之后就格外注重养气的功夫。无论朝中发生什么大事,他都八风不动,冷静的去处理各项事宜。
但今日,王绾不知道为自己这个弟子,动了几回气,产生了好几遍哭笑不得的情绪。
所幸罢了,今日该教的内容已经全部教授完毕。剩下来的功课,公主殿下便是自己也能够完成的。
赵瑶君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惊喜!今天上学时间结束了,她高兴的起身,笑道:“诺!”
两人走到外厅,赵瑶君走到自己桌案旁。
她看到自己桌案上放着最近流行起来的饺子,以及一大碗粥,两个麦饼,一碟炒羊肉,炒时蔬,一碗鱼汤。
赵瑶君立即看向王绾,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满是急切和期待。
她生得雪玉可爱,做出这样的神色来,会让上了年纪的长辈感到格外的心软怜爱。
王绾不由放软了声线,慈爱道:“公主殿下无需多礼,坐下来自便用饭吧。”
赵瑶君闻言,才高高兴兴地坐下来疯狂吃吃喝喝。
王绾看她格外爱吃那碟饺子,还让人再上了一盘,闻声嘱咐她道:“殿下慢慢吃,东西多得是,吃急了小心呛咳。”
赵瑶君吃着鸡蛋烙的饼子,感动地看了眼王绾。
【呜呜呜,我老师真好啊!他说东西多得是!多慷慨,多大方啊!老师真是个好人!】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学习的苦吃得太多了,赵瑶君现在吃着饭菜,觉得格外美味,格外符合她的胃口。
饺子皮薄馅大,实在美味。加了鸡蛋的面饼,撒上一点盐,蛋香、麦香、动物油脂香完美融合,羊肉鲜美,鱼汤清甜味鲜,时蔬鲜嫩爽口。
赵瑶君大吃特吃!
【老师家的饭菜真好吃!】
等她一扫而光,同王绾道别的时候,他却是挥了挥手没有相送。
王绾看着自家学生高高兴兴离开后,他再也绷不住一张板着的脸,忍不住摸着吃得鼓起来的肚子,张嘴打了个嗝。
哎,他年纪大了,一些东西并不是很好克化,也不能吃得太多。
但见到四公主殿下用饭时,如同吃珍羞美味一般,格外香甜的模样,他竟然也没忍住吃撑了!
赵瑶君是带着青女和采雀,以及一干护卫出门的。不过为了低调,她乘坐的马车并没有带有徽印和标志。
刚走出王府大门,赵瑶君便道:“现在先不回宫,马车沿着郊外绕一绕,我去瞧一瞧黔首底肥铺的怎么样。”
庄家一枝花,全靠肥当家。③
种植冬小麦前,不仅要深一点犁地,更要给翻过的地撒上一层底肥。在冬小麦种植中,要撒三次肥料最好,分别是底肥、追肥、叶面肥。
底肥对于冬小麦成长很重要,它不仅能提供养料,肥料还能起到一定的保温作用。
赵瑶君和治粟内史让人教完黔首堆农家肥后,怕人的粪料不够,还说底肥的话今年种秸秆,豆杆都是上好的肥料。
山上落叶落得多的腐殖土,河里的淤泥,生火的草木灰,都是好肥料,各有各的用处,且都能直接做底肥。
如今深耕完毕,已经开始撒肥料了。
赵瑶君坐在马车上,一路摇摇晃晃到了郊区。这时候的路出了咸阳主城就不行了,赵瑶君索性下来不行,看向大片光秃秃的农田。
如今深秋的寒风已经很凉了,但依然有光脚破衣的黔首在地力迎着寒风,佝偻着劳作。
他们的手和脸既黑漆漆的,又布满了各种风霜的裂痕,受伤的伤痕,具备汗水渍透过。
那凌乱如枯草的头发在寒风里吹,他们身子更佝偻了,手上泼洒肥料的动作,却不能停下。
赵瑶君忽然在心里,沉沉叹了口气。
这世道兴衰,最苦的人还是农民啊!他们是最苦的,却也是收获最少的。他们是最朴实的,却也是最被人漠视痛苦的。
大形势如此,她也没办法做什么大事。只能祈求冬小麦来年丰收之时,穗穗饱满,他们吃都吃不完。
第28章
关中平原的农田铺上了一层底肥,农粪堆积得多的便用农粪,堆积得少就和动物粪便掺和在一起堆肥,再不然就和秸秆、稻草、豆秆一块儿堆肥。
连这些都没有的,黔首必须要更勤快一些,爬到山上去刮地皮上一层黝黑细腻的腐埴土,拿来均匀的铺洒在地上。
总之,无论用什么办法,黔首总算在啬父、三老、各级地方官的监管之下,将冬小麦播种了下去。
赵瑶君的造纸坊,也已经落成了许久。当冬小麦种植完毕之后,她就招了许多贫苦的黔首,给水竹乡村民买下竹子之后,开始了造纸大业。
造竹纸赵瑶君没有动手实操过,但她看过别人用破渔网,树皮、破布造纸。她写过基建小说,年代久远一些的基建小说,最避不开的环节就是造纸,所以她还算大致了解造纸的过程。
赵瑶君穿了稍厚的衣裳,站在造纸作坊前,看黔首忙碌的造纸。
为了能较为容易的得到纸浆,这做纸的原料,他们选的都是嫩竹子。因竹子有青皮,所以手脚灵活的人专门负责将嫩竹的青皮削掉,这一步叫削青。
造纸万变不离其中,反正无论是什么材料来造纸,都要切断浸泡,要泡石灰水进行沤烂。之后就是舂捣、蒸煮,不断淘洗漂白,将原先的石灰水洗去。
等有了白纸浆水的时候,将粗纤维丢弃,然后两个人用竹棍在纸槽理里来回用力翻动,直到将纸浆捣到没有浆团。
最后便是抄张和晒纸。
这一整个流程,其实还真有些繁复。赵瑶君将整个过程看了一遍,甚至还动手跟着做了做,结果那造出来的纸张,全都硬邦邦的粘合在一起。
她的造纸大业失败了,并且改进过好多次都没有成功。
赵瑶君正有些灰心丧气之时,恰巧有个面上生了大片黑色胎记,面容可怖的青年男人提议加一点苌楚①粘液,进行油滑纸浆。
此时赵瑶君也没了别的办法,只好答应了下来,还让他当管事,让他带着造纸坊的工人们一道再进行研究。
等过了差不多一个月,造纸坊的黑面小心翼翼地将微黄整齐的纸张,用一竹木编制的精巧盒子托举着,低头敛目,心里却忍不住激动和喜悦地走近了章台宫前殿之中。
嬴政、李斯,赵瑶君都在。
赵瑶君瞧道黑面来了,不由高兴地站了起来:“听你说纸坊里成功做出竹纸来了!”
黑面忍不住高兴地抬头,却触及赵瑶君的眼睛时,胆怯又快速的低头,将右脸一片黑色的胎记藏住,有些佝偻着身子。
“回王上,公主殿下,这纸张造出来后,仆令人用聿蘸墨而书,发现纸张不洇墨,书写其上,字迹也十分清晰。这应该就是公主殿下所说的竹纸了。”
嬴政眉目疏朗,他点头道:“既如此,将这竹纸呈上来寡人一试。”
赵瑶君也凑到嬴政身边坐下,看黑面将纸张递给了一旁的年轻宦官。
这宦官名叫李城,他聪明细致,忠心无比,乃是嬴政身边服侍的人。
李城小心取出一张柔软微黄的竹纸,平铺在嬴政的桌案上。赵瑶君像一个小团子一般凑在高大无比的嬴政身边,他玄纁色的衣裳,将她小小的脸蛋衬得肤色越发雪白。
她探头凑近纸张瞧,又伸出手摸了两下。她发现这纸张柔软细腻,平整光滑,只有凑得极近,才能瞧见那纸张里若隐若现的竹纤维。
这竹纸质量竟然还不错!
嬴政拿起一管聿笔饱蘸了墨汁,然后在那微黄的纸张上,缓缓写下“瑶君”两个小篆。
小篆笔画又多,虽然弯曲繁复,但那竹纸并不渗墨、漏墨,墨迹在上面显得既明显又舒展。聿笔在上面书写,竟然比在布帛上书写更为简单方便。
嬴政大悦,脸上露出一抹笑来。
赵瑶君看着字,忍不住笑出声来:“嘻嘻,阿父,你竟然写了我的名字!这可是秦国造出的第一张纸!你竟然写了我的名字!”
【果然是个好父亲啊,无论何时都想着我这个贴心的小棉袄。】
嬴政淡笑,故意逗她:“你识字、写字艰难,寡人写你的名字,就是想看看你认不认得出来。”
赵瑶君哼了一声:“谁会认不出自己的名字啊?阿父竟然这般取笑我!”
不过她脸上是笑着说的,毕竟竹纸成功造出来,真是一件令人惊喜的大事!
赵瑶君摩挲这纸张,抬头看了眼黑脸,对嬴政笑道:“阿父你知道吗?本来这纸张造出来进行抄纸的时候,纸的页与页全粘的死紧,所有纸浆是一块硬邦邦的纸块。”
她双手比划出一个方形:“无论怎么抄纸上竹帘,纸张都会黏合,还好黑脸管事发现了苌楚藤可以做滑液。做竹纸的时候,最重要的就是加入滑液,使得纸张分离。若无这滑液,否则纸浆无法分开,竹纸表面会凹凸不平,难以书写。”
赵瑶君站在许许多多的伟人的肩膀上,也从历史长河里取得许多经验与知识,但她从来没有敢小瞧过劳动人民的智慧。
光说这造纸,她只知道大致的过程。众人也按照那过程来做,可无论怎么做,到了抄纸这一步,竹纸纤维经过挤压之后,总是难以分开,会黏得非常紧
若是强行分开,晒干的竹纸表面则凹凸不平,根本不能用于书写。
造纸陷入了难题之中,赵瑶君心里呼唤泰山强国系统,想要山神出来帮帮忙,结果别说神了,就是人的影子都见不着。
眼见造纸要失败在最后一步,纸坊做工要彻底停下来时,黑脸忽然建议:“四公主殿下,纸浆挤压后太过干涩的话,其实可以在里面试着加一点点滑液。仆割开过苌楚藤,其藤汁水黏滑,加入一点后,或许可以将纸浆悬浮分离。”
赵瑶君不清楚造纸时的这些细节,因为造纸大业快要失败了,她死马当做活马医,立即答应了让黑脸试一试。
没想到这一试,竟然成功了!
因这苌楚藤汁液对造纸坊的困境来说,简直就像一剂良药一般药到病除,故而造纸坊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流行叫这苌楚藤汁液为“纸药”②。
自从黑脸会思考,且敢鼓起勇气到赵瑶君面前说造纸时,建议加入苌楚汁液后,赵瑶君立即提了他做造纸坊的管事。
嬴政听完,深感造纸的复杂与不容易,便对黑脸道:“你胆大心细,且观察仔细。这造纸坊里,若无你这个建议,说不得现在还造不出纸来。你立了大功,既如此便赐你做造纸坊的大主管,并赐你公士爵位。③”
大王竟然亲口夸他了!竟然还封了他一级爵位!黑脸激动得身子发抖,脸色、脖子涨红,他哆哆嗦嗦地大拜道:“多谢王上,多谢公主殿下,仆,仆往后定会为王上和公主效死!”
嬴政点头,脸色更温和了起来。这黑脸虽然面部有瑕,人却是个忠厚能干的,是他大秦的好黔首。
黑脸捧着手里的文书和赏金,脚步轻飘飘走出了章台宫,见到高台楼阁,走着极高的台阶时,见了那又高又远的台阶时不由有些眩晕。
他脸色发红,如同喝了酒,还沉浸在王上的夸奖里出不来。嘿嘿嘿,他虽然在乡里被人笑话,但是如今大王夸赞他了!说他胆大心细,立了大功呢!
黑脸一路出了宫门,小宦官陪着他,重新回到水竹乡造纸坊的时候,引发了一阵阵的热潮!
一道造纸的黔首忍不住问:“黑脸,黑脸!听说你进宫了,还被大王召见了?”
众人安静下来,眼神纷纷看向黑脸。
黑脸还在那儿脸红傻笑,只会道:“是啊是啊。”
小宦官替他道:“黑大管事发现了纸药,顺利为大王造出竹纸。大王、四公主殿下甚悦之,故而令他做纸坊的大官事,且还升了黑大管事公士爵位。”
小宦官说完之后,交代了黑脸几句,便告辞了。
众黔首本来不敢在小宦官面前出声的,等他走后,再也忍不住发出哗然的惊叹。
他们谁也想不到,这落草那日,脸上就生了不讨喜大黑斑块的黑脸,竟然能去到咸阳宫,还能见到王上、公主殿下。如今他还能当大管事,有爵位,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黑脸被人热烈的恭维着,他摸摸脑袋,下意识挺直了一直佝偻着的脊背,露出自己脸上的胎记。
结果也没有人无礼地盯着瞧,他摸了摸脑袋,笑着说:“王上和公主很是和气,只要我们做事做得好,王上和公主都会看在眼里的。王上公主都很大方,若是我们能立下功劳,王上和殿下会重重的嘉奖我们的!”
造纸坊里一个上了年纪,却生得魁梧的老者道:“当真吗?那宫中是什么样子的,王上是什么模样的?威武否?”
四公主殿下来过造纸坊,他们远远的望过几眼,便觉得生得又好又聪慧,不愧为大王子嗣。
众人争相问询,黑脸涨红着脸答话,将嬴政如何好,公主如何好的话,咸阳宫什么模样,车轱辘一般说来说去。
众人皆意犹未尽。
黑脸高声道:“王上和公主殿下说了,我们接下来要做的活,便是多做竹纸,做得越多,赏赐越多!大王和公主殿下非常慷慨!我们若是每个过程都配合顺利,力气都往一块儿使用,等纸张大量做出来,王上和公主定然会记得我们的忠心!”
这话一出,众黔首纷纷道:“那快去做竹纸吧!还站着作甚。若是我们有一日也像是黑脸管事一般立了功劳,说不得也能进宫去拜见大王和四公主殿下呢!”
造纸坊内众人立即各回各位,各司其职,忙碌了起来。
赵瑶君则听到了玄鸟的声音:【恭喜宿主完成[文化发展]支线任务之“造纸术”,奖励宿主《古法榨豆油》一本,请问宿主是否领取。】
赵瑶君当然领取,光芒一闪,嬴政和扶苏便见她手上多了一本书。
赵瑶君:【山神,原来成功造出纸张来,奖励的是《古法榨豆油》,这个我好像也会一点。为什么不奖励一点高大上的东西呢?比方说直接来玉米、土豆之类的。】
玄鸟:【宿主奖励是固定好的,不能更改。】
玄鸟:【宿主,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如同这次造纸一般,你就算直到大体流程,但关键点不对,纸也造不出来。许多人总以为自己要是穿越,定然能顺利做出穿越三宝,带来各种发明,蔑视土著人的智商,走上人生巅峰。】
【但这其实是不对的,古人只是生得早,他们不是傻。这次不就是土著给你造出纸张来了吗?你大致知道压榨豆油的办法,但具体细节不清楚,若无这本书,你肯定不知道要探索实验到什么时候。】
赵瑶君点头:【也是,玉米会得黑穗病,土豆要是不小心得了毁灭性的晚疫病菌,不仅会大面积感染,还会导致绝收。】
【再不能处理这些病害之前,玉米、土豆大规模种植之后要是不幸有了病害,那简直要绝收的!那种大规模的饥荒,想一想就可怕。西方历史上的马铃薯饥荒,又叫爱尔兰饥荒,这场灾荒引发的各种灾难,想想都让人毛骨悚然。】
玄鸟没有说话。
赵瑶君看着自己手上这本榨油书,心道:“也好也好,麦豆轮作,更能保持地力!现在能平平稳稳种田,欢欢喜喜大丰收就是最好的事情了!黔首能吃得起油水,身体也能更好一些。”
【我最讨厌人饿肚子了,就算不是我饿,是别人饿肚子,我现在竟然也看不下去了。】
第29章
王绾府邸。
赵瑶君捧了一匣子竹纸,送到了王绾桌案上:“这是纸坊做的纸张,产量还没来得及扩大。如今除了阿父、扶苏阿兄、华阳宫那里我送了一些,其余的我都拿来孝敬老师。”
【老师虽然有些严厉,但人品德馨远,为人认真负责,诲人不倦,真的是一个很好的老师。】
王绾脸色淡淡的,眼里倒是闪过一丝笑意,语气温和了不少:“老臣谢公主殿下一片尊师之情,东西老臣喜爱,便收下了,日后老臣教导殿下,定会更加用心的。”
赵瑶君笑容收敛了些,尴尬的不敢说话,只能呐讷道:“那,那就多谢先生费心了。”
她将上回抄写的作业交齐,又在书房听他讲了《商君书》里面的第三篇《农战》。
王绾讲课时没有坐着,他脊背挺直,手中并未拿竹简,便能将一本《商君书》的内容信口拈来,旁征博引,讲得细致又有条理。
赵瑶君坐得直直地,看似十分认真,实则她眼睛圆溜溜的,早就似一双猫瞳般,目不转睛地盯着王绾手里那根很有韧性的,不时会挥出摆动的荆条。
盯得久了,困意就袭了上来,赵瑶君只觉得神思散漫,四肢发软,眼睛困得睁不开了。
她懒洋洋的想:【话说,我可是公主呢!虽然阿父赐给先生夏楚,但我肯定我家先生是不会打我的。哎,我可真不想上学,我好困,只想睡觉。】
她伸出小手,胡乱揉了揉肉嘟嘟,蔫哒哒的小脸,打算让自己清醒过来,但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呵欠。一滴晶莹的眼泪,立即从眼角处流了出来。
赵瑶君的头垂了下去,如同小鸡啄米一般,一点一点的,只能看见她两鬓雏鸦色的小辫子,也跟着一颤一颤的。
王绾忽然站定,凝视着快要睡得动歪西到的赵瑶君。
他声音变得锋利起来:“国不农,则与诸侯争权不能自持也,则众力不足也。故诸侯挠其弱,乘其衰,土地侵削而不振,则无及也。”
“方才老臣已经讲授过这一段,现在请公主殿下说一说此句是何解?”
王绾说着,不由挥动了一下他手里的荆条。
“啪!啪——”
柔韧的软楚打在赵瑶君的桌案上,发出的声音沉闷无比。荆条因为重力回旋而轻轻发颤时,还发出了嗡鸣声。
赵瑶君吓得立即蹿了起来!
她瞌睡虫跑得一干二净,一把打磨得锋利的纤细竹笔,被她快速从腰带处抽了出来,她柔软稚嫩手紧紧握着它,甚至将骨头都绷紧了!
那竹笔只差一瞬,便被赵瑶君投掷到声源处了!
她投掷之前,抬眼从声源处去看去。一眼就看到了王绾那张发黑苍老的脸,以及他满是怒火的一双眼,正严肃的看着她。
赵瑶君:“!”万幸万幸!
【我睡着时感觉到的强烈视线,以及听到的那一记响亮的鞭打声,原来是老师用荆条敲我的桌子啊!幸好我反应快!不然手里的刀子差点就飞出去把老师刀了!】
赵瑶君越想越怕自己刚才不慎伤了王绾,她雪白圆脸上,一双清澈的眼睛里带着惊慌无措,花瓣一样浅粉的唇紧紧抿着,十足的后怕和紧张。
【完蛋了,我刚才掉线了。今天先生要是真被我伤出个好歹来,我怕要愧疚死掉。】
王绾脸色一松,他紧紧盯着赵瑶君,果然发现她手里攥着一只磨过的竹笔。他如今虽然是个文官,但年轻时却也文武双全,自然一眼看出,那看似极为普通的竹笔,笔尖处被磨得尖锐锋利。
若是公主殿下以一身神力出击,怕能轻而易举就穿透旁人的喉咙或是脑袋!
他眉头皱了起来:“殿下手里拿的是什么利器?拿出来给老臣一观。”
赵瑶君心虚,磨蹭半天,在王绾严肃冷酷的眼神里,慢吞吞摊开手掌,将那支锋利尖锐的竹笔露了出来。
王绾拿了起来,细细摩挲查看了几眼,慢悠悠看向一脸紧张的赵瑶君:“前段时日便有听蒙武将军说,公主一身神力不说,还喜自己磨出利物把玩。之前老臣还以为蒙武将军看错了,没想到此事却是真的。”
赵瑶君艰难的笑了笑:“哈哈,先生,我就是没事情做,便做了它玩一玩。我会小心不伤着我自己,也不伤到旁人的。”
王绾看向赵瑶君,他眼神沉沉,眼周布满皱纹,视力因衰老而减退的眼里,此刻既有明显的怜爱,又有赵瑶君看不懂的沉重感。
他忽然缓缓的抬起手来,赵瑶君连丧尸都不怕,此刻学生时代被老师压迫的感觉觉醒了,她吓得连忙闭上了眼睛,缩了缩脖子。
【完蛋了,我这也算是玩管制刀具类了,先生该不会气得想要打我吧?】
赵瑶君闭紧眼睛,等待惩罚的到来。
下一刻,一只宽厚温暖的手放到赵瑶君头上,轻柔且缓慢地揉了几下。
赵瑶君不敢置信的抬头,却见自己的严师王绾正脸色淡淡的收回手,随后他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赵瑶君因他这一声叹气而手足无措,莫名其妙不自在起来。
【难道先生对我失望了,觉得我不可教了?】
王绾之时温声说话,他眼里的心疼好似快溢了出来:“殿下天生神力,如今又有泰山山神庇佑,想来殿下来历不凡。”
赵瑶君默默的想:【先生,我不过是个普通人。】
王绾看着她,郑重道:“作为师长,先生虽然希望殿下能够学有所成,不枉费先生的一片教导。可若是不成,先生心里也望殿下平安喜乐。”
赵瑶君低头受教,心里不知什么滋味。
王绾继续道:“方才殿下因我的眼神、我甩荆条的声音,立即警醒无比地站了起来,你还立即握紧了自己私藏的利器,身上杀气毕露!如此快速警惕的下意识反应,或许殿下上一世类似的事情经历了不少。”
什么是类似的事情?就是赵瑶君这种已经转世了,但连睡着了都还残留着刻入了骨髓的警惕反应。王绾心里清楚,这种下意识反应,只有经历过凄烈且大型的厮杀,甚至陷入过重重险境,踏过尸山血海的人才会有。
王绾看着赵瑶君白皙软。嫩的小脸,天真可爱的模样,实在不敢想象,也不忍心想象四公主上一辈子到底是个什么神职,她到底经历过了多少鏖战,才让她转世了还带着这种反应。
但就她此刻的反应而言,王绾心里很是心疼的。
他心里感叹,哎,旁的小童这个年纪只知道憨吃憨玩,整日无忧无虑的。有时虽然烦他们不知世事,但现在一看公主殿下小小年纪就好似小大人一样考虑周全,反应过分警惕,他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
四公主殿下是神明青睐之人,是王上最喜爱的小殿下,还是他主动认下的弟子,无论如何,当先生的日后都要护着她的。
她又何须如此不安呢?
王绾语气是少见的温柔:“殿下能有这样的警惕性很好,不过无论是王上、华阳太后、还是老师这里,都希望殿下都能松快一些。您不需要连睡觉时都紧绷着,那样太累了,老师看着也难受。”
赵瑶君瞪大了双眼,心里渐渐热了起来。虽然末世里一些行为,她已经刻进了骨子里成了本能,如今再也无法改变了,但她听到王绾的话,心里有些酸胀温暖。
【呜呜呜我的老师太好了叭。太好哭了,我哭死!他太好了呜呜呜,我眼睛忍不住尿尿了,感动爆哭jpg.】
她眨眨眼睛仰头看着王绾,伸出一只手小心翼翼的拉扯住他的衣摆,见王绾没有拒绝,这才抱住他的大腿。
虽然没有眼泪,但赵瑶君还是吸了吸鼻子,闷闷道:“瑶君知道了,老师对我真好。”
王绾:“”
腿上被一团柔软温暖的团子紧紧缠抱着,他有些不适应。
王绾为人一向严肃端正,年纪越大沉淀的气质越发凝厚沉重。家中小辈对他一直是尊重有余,亲近不足,如此亲昵的举动,王绾几乎不曾体验过。
他迟疑的抬手,拍了拍赵瑶君的背,脸上一贯严肃冷淡的变成了疼爱温柔。
不过一瞬,王绾便把赵瑶君推开了。
王绾见赵瑶君情绪完全平静,便恢复了严师的模样:“那我们接着讲课,请殿下回答老臣方才的问题。”
赵瑶君懵懵的:“啊?”
【明明刚才我还很感动的,怎么忽然就快进到这里了?我都反应不过来,先生到底问了我什么啊?】
王绾并未提醒赵瑶君问题,只开口催促她:“殿下怎么还不回答?难道是方才没听老臣上课?”
赵瑶君尴尬得低下头,嗫嚅道:“方才才学生走神了,故而没有听清先生提的问题,不知先生可能重新再问一遍?”
王绾静默,只面无表情的看着赵瑶君一言不发。他心疼归心疼,功课归功课,对于四公主殿下的课业,他是半点放纵不得的。
静默,寂静,半点声音都没有,只能听见王绾有些重的呼吸。
赵瑶君越发低下头来。
【啊啊啊,我刚才上课打瞌睡又被抓住了!先生问什么我一概不知啊!现在先生为什么不说话,难道是太生气了?】
【太安静了,我的脚趾要扣出来一座城堡了。毁灭吧!这个罪恶的世界!正好我们师生一起住进我扣出来的大城堡里,我能现场发大疯,当着老师的表演阴暗爬行!】
赵瑶君听见王绾的呼吸又急促了一点,他捏着用纸张抄录好的《农战》,指节发白,纸张因力度变大而皱了。
赵瑶君悄悄看了眼王绾铁青的脸色,心里抖了一下。
【我真该死啊!老师那么大年纪了,他不会被我气昏过去吧?】
王绾没听见赵瑶君悔过自新的话,反而听了一堆废话。他深深吸了两口气,安慰自己,罢了公主殿下年岁小,不爱学习也是常有之事。她小小一个人,早早便要跟着王上上朝去,她打瞌睡也不是不能理解。
王绾紧绷的面部表情缓和了许多:“罢了,殿下太困倦了。今日的便讲到此处,殿下回去将《农战》篇通读抄写背诵,明日下朝后再交一片自己的看法给老臣。”
赵瑶君:【平时不是只理解背诵、抄写吗?现在竟然还要写读后感,作业真的太多了!】
她抬起头来,眼神恳求,软声道:“先,先生,这功课是不是”太多了?
王绾朝赵瑶君核善一笑,非常善解人意的点头:“殿下果真勤勉,这功课确实是有些少了!既然殿下接到神谕,言明十四年时有大灾,不如殿下再做一文,阐明抗灾之法。”
赵瑶君:???
小盆友,你是否有很多问号?
赵瑶君苦涩一笑:“老师,我想说的是我的功课实在”
[我的功课实在太多了啊!]
王绾捋了捋胡子,温和欣慰道:“不曾想殿下有一日竟然能勤勉至此,既然殿下觉得功课还少,那不如”
话没说话,赵瑶君立即哀叫着打断:“够了够了,所谓贪多嚼不烂,这些功课足够瑶君做的了!要是再多,只怕我怎么写都写不完了!”
王绾也没有强行加功课,只道:“今日结束尚早,便不供殿下饭食了,殿下可现在回王宫做功课。”
赵瑶君虽然有些遗憾蹭不着先生家的饭,但她更怕作业加倍,故而麻溜的朝王绾告辞了。
出了丞相府,赵瑶君刚刚上马车,马车快到最宽的直道上时,她忽然听见道路上传来了一阵马蹄声,看见了两边的百姓都站在道路两旁,翘首以盼。
最先身着黑甲的快骑,一手持缰绳,一手持玄纁玄鸟纹的旌旗,嗓音嘹亮又带着巨大的狂喜:“报——我大秦虎狼之师已经攻破韩国阳翟,韩王、韩国宗室俱为所俘!半个月后王翦大将军班师回国,为大王献俘!”
他打马不停奔跑,跟在他身后竟然还有二十多个外邦人,他们带着一匹匹骏马,一只只肥羊跟在后方,有的外邦人还眼神好奇的四处张望。
百姓为这消息呆住片刻,随即尚武刚烈的老秦百姓,忍不住高声欢呼,狂笑起来:“哈哈哈,韩国破国了!大王威武!”
“韩国破国了!大王威武!”
山呼阵阵,震耳欲聋!
赵瑶君高兴得跳了起来!她随意抓住一旁青女和彩雀的手,大声道:“韩国打下来了!阿父好厉害!王翦、王贲将军也好厉害!太好了,这是首战告捷,好兆头啊!”
【韩国提前打下来了,真是一件大喜事!】
她迫不及待起来:“我们快回家!我等不及要回去了!”
赵瑶君飞快爬上了马车。
第30章
咸阳城直道上,喧嚣无比,往日百姓不可集聚,但今日连咸阳城的官员都不管了。到处是欢呼庆贺的百姓,激动兴奋的谈论着韩国破国之事。
赵瑶君外出乘坐的的马车很是低调。
马车上面并无什么宗室勋贵、世家大族的徽印,看上去就像小有资产人家的马车,跟随她的护卫也只在暗中相随,并不需要给她清道。
面对今日这样热闹的特殊情况,导致她的马车一点也快不了。明明距离咸阳宫不远,可是马车就是走了快两刻,才紧赶慢赶地回到了咸阳城中。
赵瑶君脚步踏入章台宫之时,只见那位传来军令的秦兵正昂然站立在殿中。他回完话,嬴政便让人照料他,带他去修养身体。
章台宫两侧桌案,亦有许多外邦人落座。他们的穿衣打扮不同于大秦,只要观察片刻,有心之人也能发现他们的言语动作也明显同关中百姓的有所区别。
赵瑶君朝他们最前方的桌案看去,为首的竟然是一个约莫双十年华的女子!
她身穿厚绒华衫,乌黑如云的头发高高盘起,簪以金钗宝石。这女子蜜色的圆润脸蛋上长有一双眼尾留曳,大而明亮的栗色眼珠。她高鼻深目,唇瓣红若玫瑰,眉毛颜色浓得好似用最深黑的眉笔繁复涂过,看上去英气又美艳。
赵瑶君偷偷看了这位美人好几眼后,才心满意足地走近了殿中。
因有外人在,赵瑶君走至殿中后,她很少见,又很标准地朝嬴政行了个礼,做出一副端庄大方的样子:“瑶君见过父王。”
嬴政微微挑眉,他今日龙心大悦,看什么都觉得顺眼。此刻见了这情形,不由朝赵瑶君笑着打趣:“瑶君这般文雅有礼的模样,真是少见得很。若在平日里,寡人此刻已经听见你你在殿外不管不顾,咋咋呼呼的唤我了。”
嬴政说话的口吻轻松和悦,今日大殿里的气氛也格外融洽轻松。赵瑶君索性也不再故意端着了,直接笑着凑到他身边坐下。
刚坐下,她花瓣一样柔嫩粉红的唇就弯起大笑,依稀露出嘴里几颗白生生的乳牙:“阿父,我着急回来见你!虽然你一定已经知道,我大秦打败了韩国之事,但我还是想同你再说一遍,因为我心里畅快极了!”
赵瑶君说着,还兴奋地在嬴政这里笑得东歪西倒,蹭来蹭去的:“阿父,你一定也很高兴!我现在已经十分快活了!”
嬴政习惯了她动歪西倒,安分不下来的坐姿。他只抬手拨了拨赵瑶君凌乱且很不整齐的头发。
直到头发理顺了,让它们整整齐齐地在自己的位置上,嬴政才笑着应和:“此事确实值得高兴!无论你将此事说上几遍,寡人都不觉得厌烦的。”
下首坐在殿中这位神采飞扬,骨子里生有外邦野性的女子,抬头看着年纪尚轻,却早已满身威严的秦王头一回用如此轻松含笑,眼含宠溺的样子同自己的女儿说话。
她不由有些惊讶于他的好脾气,于是抬头,一双漂亮的大眼朝赵瑶君看去,细细端详了她一番。发现这位稚龄公主,明显生得不似他们北地之人粗犷,但大秦宗室里娇养的年幼女郎,她也是见过的。
她们虽然出身高贵,却不似这位小殿下一般,简直过分精致得一尊白玉小像。无论是她柔顺乌黑的头发,还是她露出来的雪白小牙,乃至白皙细腻的小手,无一处不显示着她的养尊处优。
女子忍不住想起他们草场里年岁同赵瑶君相仿的小童,越发觉得这位四公主同疯跑蒙昧的草场小童不同,同故作高傲的宗室女也不同,许是因为她举止都好像发自本心,自然得没有一点造作。
女子看着心里也喜欢,心道,不怪秦王如此疼爱她,她看上去就是很讨人喜欢。
嬴政同赵瑶君不过说了两句,便对殿下的女子温声道:“这是我第四个女儿,她在一众儿女中年岁最小,性子也更皮实跳脱一些。”
女子闻言倒也笑了起来,眼尾上翘的一双栗色大眼朝赵瑶君看去,语气含笑又恭敬道:“倮在此恭祝四公主殿下安好。四公主殿下天真烂漫,活泼可人,倮看了也很喜爱。”
赵瑶君被女人的笑容迷得眩晕了一阵,她早就好奇这个女人的身份了!她回神后忙道:“女郎亦安好,不知女郎是……?”
【这里是我阿父的章台宫,他平日下朝后便在此批阅奏章,看书练剑。晚上若是不去后宫,那一定是宿在这儿的。我从来没见过有哪位美人来过这儿,不知道这个女郎是什么身份,竟然能得我阿父另眼相看?】
嬴政闻言,无奈的给胡思乱想的赵瑶君介绍:“这是大秦北地乌氏戎族中的乌氏倮(wūzhīluǒ),她带着族人在六盘山一带养牛、放羊,牧马。早几年,她就拥有不计其数的牛、马、羊。因牲畜太多无法计数,她只能用山谷为计量方式,来衡量牲畜数量。”
【竟然以山谷作为计量方式!豪横啊!】
赵瑶君忍不住看向年轻美貌,却又隐隐带了一身野性的漂亮姐姐,眼里满是赞叹:“哇!好厉害啊!力压一众男子,成为北地的大农场主,女郎简直太厉害了!”
关中民风甚烈,北地民风不止烈,还又野又直白。可乌氏倮还是因为这位四公主殿下,太过真诚,太过惊叹的赞美,忍不住笑了一下。
这一笑如烈日耀目,灼灼美艳。
赵瑶君立即捂住心口。
【谁知道啊!对于一个颜狗来说,这画面有多直击内心。】
赵瑶君心里的小狗狗疯狂摇尾巴:【啊啊啊,漂亮姐姐我疯狂贴贴贴!这真是个又好看又有能力,又有野心的大美人啊!能让我等颜狗,外加慕强人直接看呆!嘿嘿嘿,我直接斯哈斯哈!】
嬴政古怪的看了眼自家有些怪异热情,且小小年纪就表现得,像是贪恋人家美色的好色之徒的小女儿,他顿了顿道,哭笑不得的继续同赵瑶君科普。
“因北地的乌氏族土地不适合,族人也不擅长养蚕织丝,故而乌氏倮将马匹、牛羊卖到我们关中之地,换回奇珍异宝、丝织衣服拿回乌氏族售卖。若有合适的奇珍异宝,她也会转回去卖给乌氏戎王。如今此业不过经营几年耳,她已然巨富无比了!”
赵瑶君听完:【怎么办?我更爱了!】
嬴政有些惊愕:“?”
小女儿和才见一面的人,就能言爱?他心里不理解赵瑶君的颜狗行为,且大为震撼。
反倒是乌氏倮笑着看向赵瑶君,弯起红唇,嗓音悦耳又带着一股英气:“王上谬赞了,也多谢公主殿下厚爱。”
她眉毛浓密乌黑,说话时眼睛越发明亮:“此次我带着族人买完织丝,刚巧听闻我大秦之军将韩国打下!倮高兴不能自已,故而给王上送来百匹军马庆贺,同时也带着一批出栏的肥羊到关中来卖,换取我们需要的物资。”
乌氏倮语气轻松地说出要送军马的时候,她身后那群高高壮壮,魁梧无比的族人,对她的话也没有一点异议,对她十分恭敬。
赵瑶君忍不住嘶了一声。
【如今马匹昂贵,好些大秦官员都骑不上马。这漂亮姐姐张口就是百匹军马!这可不是小数目啊!她竟然如此轻轻松松,半点都不带犹豫的就送了!真不愧是用山谷来计牲畜数的富豪姐姐啊!】
嬴政大悦,笑了起来:“女郎慷慨大方!真不愧为当代豪杰!多少官吏都比不上女郎,能够为寡人分忧啊!”
“乌氏女郎如此慷慨,寡人也不能不表示。”
他看朝一旁的年轻宦官看了一眼,嗓音含笑道:“今日寡人以玄鸟魑龙纹玉佩一块,金百镒,珍珠一斛,上好丝织绢布十匹送与乌氏女郎。若日后你还有军马,都可送到寡人这儿来!”
宦官李城立即带人前去库房取东西。
乌氏倮没想到还有这收获,她眼睛亮了起来,更显得脸上神采奕奕:“王上爽快!日后我有好军马,好牛羊,都给王上送来!”
嬴政点头,笑着说:“本王等着乌氏女郎!今夜寡人下令,命摆宴麒麟殿与忠臣燕饮欢庆!寡人也诚请乌氏女郎同众位乌氏勇士,今日同我君臣痛饮一番!庆贺灭韩之喜事!”
说到晚宴,乌氏倮和族人不由想起,他们赶路途中在咸阳城周边买到的新奇吃食。
那些吃食有的做得圆圆白白,口感柔软无比,他们一口吃下去,嚼了几下之后,嘴里就有一股香甜味,十分好食。
有的是汤面,但那汤面不是用黍、粟磨成的。它吃起来柔软筋道,又有一种奇特的香味在其中。当放上一点肉沫,或者旁的东西佐食,那滋味好吃得让人吃了一碗,还想再来一碗!
关键是这等精细美味的汤面,价格竟然十分的便宜,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另外还有卖一碗碗白嫩如同膏脂,吃起来嫩滑奇特的吃食。听说这新食叫什么“豆花儿”。若是撒上普通的酱料,那好滋味竟然是平生不曾食过的。
乌氏族人回想着,他们在北地放牧,肉食不缺。但如今天气渐渐冷了,寒风中他们根本吃不下那些肉干,反而忍不住吃了好几碗热腾腾的豆花、汤面,后面还吃了许多馒头、包子一类的东西。吃完之后,浑身都舒适温暖了起来。
听说这一些奇特的吃食,全都来自咸阳宫。甚至还有许多传闻,说这些奇特的吃食都是四公主殿下教别人做出来的!但今日看到这位生得稚嫩精致,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娇嫩小童,乌氏族的人就不信她会做膳房之事。
乌氏倮和族人们想起吃着美味的热食,此刻难免有些意犹未尽,心里都期待起晚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