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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那日之后,沈容像是变了个人一般,时常动怒,偶有几日甚至夜不归宿,只说是林户院忙,夜里宿在了宫中。

    白日里他在朝堂上依旧惺惺作态,端的是儒雅的文人模样,夜里却时常酩酊大醉,每每要到深夜才由兆喜驾着马车送回来。

    赵念安一连几日在角门等他回家,如今已是十一月末,天气渐寒,下过一场初雪后更是骤然降温,他裹着斗篷站在门口,焦急如焚等待着沈容归来的马车。

    街上鲜有人烟,偶有打更人路过,发出一丝嘹亮声响。

    赵念安搓着手,愁眉不展望着路的尽头。

    方德子在旁心急道:“夫人进去吧,老爷一会儿就回来了。”

    赵念安苦着脸,眼底含着泪,摇摇头道:“我再等等吧,他近来心情不好,不要叫他以为我不体贴。”

    方德子无奈叹息。

    正说着,兆喜驾着马车从西街转过弯出现,快马加鞭到了王府门口。

    方德子连忙去迎沈容下车,刚撩开帘子,沈容就跌跌冲冲撞了出来,他满面通红,一身酒气,指着兆喜骂道:“你这个畜生,驾这么快作甚!想颠死本官?”

    兆喜沉着脸,俯下身去连连道歉。

    方德子把轿凳拿出来,打着圆场笑道:“老爷喝多了,快进去歇歇。”

    沈容晃晃悠悠看着那轿凳,打了个酒嗝,一挥袖道:“这轿凳太窄,拿走,兆喜过来。”

    赵念安沉着脸,欲言又止看着他。

    兆喜咬了咬牙,走到马车前跪在地上,弓起腰道:“请老爷下车。”

    沈容得意地笑,他迷蒙着眼睛,环视着空荡荡的街道,朗声道:“本官如今从一品,叫你们跪你们就跪,叫你们死你们就得死!”

    赵念安红着眼,声音哽咽道:“你快点下来吧,天色不早了。”

    沈容轻蔑地瞥他一眼,冷冷笑了一声,踩着兆喜的背下了马车,赵念安伸手要去扶他,他一把甩开赵念安的手臂,脚下一个趔趄从兆喜背上摔了下去,整个人狼狈不堪倒在地上。

    众人连忙来扶,他撒泼一般甩开他们,又将赵念安推倒在地,大骂道:“本官不用你们扶,本官是从一品大员,尚了皇子,你们是什么下贱胚子,也配扶我。”

    赵念安涨红了脸道:“发什么酒疯!给我站起来!”

    沈容用力挤了挤眼睛,仿佛是看清了来人,他露出轻佻的笑容,嗤嗤笑道:“你这赤子模样一点都不标致,倒是跟安亲王有点像。”

    赵念安气得浑身颤抖,恼羞成怒道:“方德子!把他给我扔进轿子里押回去!”

    方德子叹了口气,叫了仆役一道把沈容押进轿子里,一路抬回后院。

    兆喜冷着脸看着众人离去的背影,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

    沈容被抬回寝殿,待轿子落了地,还未等他出来,赵念安赶忙从旁边的轿子里跑下来,急巴巴去撩轿帘。

    沈容懒洋洋倚着身子看着他笑。

    赵念安扁了扁嘴,拽住沈容的衣裳拉着他出来,两人一路拉拉扯扯回了房。

    双喜从寝殿跑出来,见沈容又是一身酒气,连忙去煮醒酒汤。

    沈容在圆桌前坐下,见茶壶里有水,自己倒了来喝,赵念安连忙拦住他道:“茶都凉了,叫他们换一壶来。”他叫来侍女沏茶,又叫人去膳房端宵夜来。

    沈容揽住他的肩头,亲了亲他的太阳穴,问道:“刚才摔在地上有没有受伤?”

    赵念安摇了摇脑袋,环住他的腰身,闷闷道:“下次还是我来唱白脸吧,你这般好吓人。”

    沈容笑了几声,安抚着捏了捏他的脸,低声说道:“下回别再来等我,夜寒了,别着凉。”

    赵念安不置可否,安静了许久,却问:“我是不是长得不好看?”

    沈容怔了半晌,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赵念安一把推开他,满脸羞赧着不出声,只用泛红的眼梢睨他。

    沈容连忙去哄他,强势将他按进怀里,柔柔说道:“夫人模样好看极了,真真是活色生香,为夫多看几眼不喝酒也醉了去。”

    赵念安被他逗笑了,讪讪推他开,抿着嘴笑了一会儿才说:“就知道揶揄我。”

    双喜把醒酒汤和宵夜都端来,赵念安遣走他之后方问:“你说他们会信吗?”

    沈容喝了口面汤,暖和了身子缓缓道:“旁人兴许会生疑,但他们一定会信。”

    赵念安不明所以,沈容夹起一只虾仁喂进他嘴里,自己把小油菜吃了,慢吞吞说:“我在他们心里从来都是虎豹豺狼,如今只是露出本来面貌罢了,他们本就不是中立之人,我不过是满足他们的幻想。”

    沈容卷起一缕面,问道:“吃不吃?”

    赵念安点点头,就着沈容的手吃了一口面。

    沈容又喝了口面汤,说道:“我露出的破绽是他们现下唯一的救命稻草,他们一定会紧紧抓牢,只是不知道他们会做到何种地步。”

    沈容吃了半碗面,揉了揉鼻子,露出苦恼的神情:“一身酒气,你倒是愿意贴过来。”

    赵念安连忙讨好地笑笑:“那有什么的,你怎么我都喜欢。”

    沈容摸摸他的脸,感怀点头,忽又说道:“走吧,陪我沐浴。”

    赵念安脸颊讪红,微微露出一点笑容,被沈容牵着站起身。

    *** ***

    “真的啊?”刘姨娘刚把管事的遣走,小花就急匆匆来禀报,这些日子沈容醉酒闹事,虽没闹出什么大动静,但打更人都瞅见了,兆喜也与小桃抱怨了几次,小花自己悄悄躲去深巷偷看过几回,她形容不准确,只说与沈康醉酒撒泼时一般模样,猖狂又刻薄。

    刘姨娘巧笑盈盈道:“哟,倒是亲兄弟,骨子里都是放浪形骸的模样。”

    小花又道:“还有一件事十分古怪,近来容少爷的马车都是从西街回来,兆喜往常都是走东街。”

    刘姨娘不以为然道:“许是去西市的花街酒坊买醉吧,倒也正常。你把小桃叫来,我有几句话要问问她。”

    小花颔首去了,不多时领着小桃进了门。

    小桃如今方十六岁,进府许多年却还如从前般怯生生的模样,半点不比小花落落大方。

    刘姨娘携着她坐下,温柔笑着说:“最近方小姨娘身体如何?可还有拿你们出气?”

    小桃颇有些局促,低眉顺眼道:“偶尔会打骂,倒也没有比从前厉害。”

    刘姨娘握着她的手,递了杯茶水给她,调着笑一般缓缓说道:“那兆喜可有心疼你?”

    小桃紧张地把茶杯摆回桌子上,语无伦次道:“我与兆喜没什么,他是个烂赌鬼,我、我不想与他亲近。”

    小花恼怒道:“只是叫你去套话,又不曾叫你献身于他,怎么了?他调戏你了?”

    小桃忙不叠摇头:“那倒没有。”

    刘姨娘垂着眼捻弄着手里的帕子,缓缓说道:“其实兆喜也没什么不好,你跟了他,日后起码也是个管事夫人,他门道这么多,日后就是沈容倒了,他也总能混口饭吃,不至于亏待了你。”

    小桃红着眼跪倒在地,攀着刘姨娘的膝盖哭诉道:“我爹就是个烂赌鬼,我娘过了一辈子苦日子,小桃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刘姨娘您救过我一次,您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但是不要让我跟兆喜,我求求您了。”

    “你这是干什么?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快起来。”刘姨娘叹了口气,扶着她坐起来,感慨道,“你既然不愿意,我也不会逼你什么,只是兆喜那里你得拢住了。”

    小桃倏地松了口气,她擦干净眼泪坐回椅子里,慢慢说道:“他最近脾气暴戾得很,总是对容少爷破口大骂,只是他嘴巴紧,除了些无关紧要的,其他多说一个字都不肯。”

    刘姨娘点了点头,眉宇间染上一分愁色,问道:“上回他提到沈容有一位心爱之人,是怎么回事?你打听出来了吗?”

    小桃摇头,苦着脸道:“兆喜口风紧得很,言语间透露过一些,说是侯府从前近身伺候过他的侍女仆从都知道,他们还交换过定情信物,至于那人是谁,是什么身份却一概不说。”

    刘姨娘琢磨道:“如此看来应当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十几岁就能交换定情信物,莫不是侯府里伺候的下人吧?”

    小桃恍惚间想起沈容成亲那日,她意外摔落了一个木盒,叫兆喜吓得胆战心惊,她连忙说道:“我见过容少爷有一个漆木盒子,掌心大小,盒子上绘着两只鸳鸯,他成亲那日兆喜叫我去帮着收拾,我不小心摔了这只盒子,兆喜吓得面色大变,还说这是容少爷最宝贝的东西。”

    小花着急问道:“你看见里面是什么了吗?”

    小桃怯怯摇头:“上着锁呢。”

    刘姨娘捏了捏眉心道:“你们回去吧,我琢磨琢磨。”

    两人行了礼离开了房间。

    第132章

    是夜,天空突然起了狂风暴雨,兆喜从马车上跳下来,甩了甩蓑衣上的雨水,用手按住几欲被风吹走的斗笠,一路低垂着脑袋往后院跑,经过抄手游廊的时候被侍卫拦了下来,侍卫见兆喜慌忙便侧身让他过去,兆喜跑了一路,又在走廊上被琴嬷嬷逮住,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叫他脱了蓑衣,小心溅一地雨水。

    兆喜把蓑衣脱了摆在一旁,抖了抖身上雨珠子,顺着游廊小跑,一路穿行奔上了偏阁的台阶,刚站稳又被北笙逮了个正着,北笙插着腰怒气冲冲道:“下雨天跑什么?弄得到处都是水,你来打扫是不是?”

    兆喜讨好地笑笑:“姐姐让我过去吧。”

    “谁是你姐姐!”北笙怒瞪他一眼,“老爷夫人在小书房,去吧。”

    兆喜从偏阁绕过去,小心避着雨,顺着檐头一路走到小书房门外。

    沈容正在案前处公务,房内书架旁摆着一张黄梨木罗汉床,赵念安正躺在上面,懒洋洋喝茶看书。

    双喜一会儿给沈容研墨,一会儿又去给赵念安伺候茶水,来回跑动忙得不亦乐乎。

    沈容见兆喜仓皇,打发了双喜出去,把手边茶盏递给他,叫他喝口茶慢慢说。

    双喜揭开盖子闷了口茶,撩起衣袖擦了擦嘴,着急说道:“老爷,庄子打听的人回来了,按着您的吩咐叫他们在附近住了小半年,小心着没有透露身份,等邻里街坊都混熟了,才旁敲侧击问了一些人,大致有了些眉目。”

    赵念安忙不叠走过来,站在桌前听他说话。

    沈容道:“你慢慢说。”

    兆喜点点头,仍是着急,飞快说道:“小桃和小花是同胞姐妹,小花大两岁,小桃刚出生几日,她老爹就过世了,留下了一屁股赌债,她娘是庄稼人,养两个孩子又要还债,日子过得很艰苦,这几十年里一直在侍郎府您父亲的庄子上做工,除了务农外还替人洗衣服烧柴火,总之能挣钱什么都干,饶是如此,前几年小花和小桃还是被债主卖去了妓院,妓院小人也去打听了,只知道去了没几日,就有人来赎,老鸨只记得是个男人,旁的也记不清了。”

    沈容沉了沉脸,问道:“还查到别的吗?”

    兆喜回忆半晌,一拍脑袋道:“还有一事古怪,小桃与小花被赎出来后回家住了一阵,然后才通过庄子上的管事卖身去了侍郎府做侍女,自然有好事的邻居来打听,却说救命恩人他们都认识,是从前在她家住过一年的姑娘,那姑娘给了些银子,叫小桃母亲伺候小月子,又调了一阵子身体,这件事算算距今该有十六年了。虽不知道那姑娘是谁,不过跑去别人家里坐月子,这孩子恐怕也见不得光。”

    沈容蹙起眉道:“十六年,也就是祖父过身那年。”

    赵念安端起茶来喝,纳闷道:“你们怎么想起去查小桃?”

    兆喜闷叹了口气,抱怨道:“她啊,自己的嘴巴严实,倒是一直来套奴才的话,之前方小姨娘对老爷用,她不过是有所怀疑就立刻告诉奴才,如今方小姨娘与沈康偷情还怀上了孩子,她却三缄其口,想想就觉得奇怪,仔细再想,那会的事情,也是她接近奴才的手段。”

    沈容疲惫叹了口气,他支着额头思忖半晌,缓缓开口道:“当年的事情我思考了许多年,我与父亲祖母再不睦,他们也不至于杀我,康姨娘自然是最有嫌疑的,幕后真凶用红豆羹杀死林姨娘腹中胎儿,用一招祸水东引嫁祸给我母亲,一次解决了父亲后院两个女人,又选父亲生辰将我沁入水中,手段雷厉风行十分决绝,可康姨娘是什么人,撒泼耍赖是她习用的伎俩,她不过是个贪婪小人,不至于有这番心计,相府里怕是还藏着一条真正的豺狼。”

    兆喜苦着脸道:“老爷,小人这美男计要用到什么时候?”

    沈容愣了愣,突然笑开,指着他道:“你这家伙!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赵念安哈哈一笑,乐得开怀。

    *** ***

    小桃等了许多日,难得沈容休沐没出门,她才将兆喜堵了个正着。

    兆喜近来晨起送沈容出门,每每总要半夜才回来,小桃想见他一面都难。

    小桃今日提着菜篮子,在马厩附近堵住了兆喜,苦着脸把他叫去巷子里。

    如今已是十二月,兆喜仍热得满头大汗,他擦了擦额头,亲热问道:“小桃,你找我什么事情?”

    小桃攥着手,一脸苦相道:“上回小姨娘落胎,郎中说她伤了根本,以后很难再有孕了,康少爷近来与少夫人和好如初,也不去我们小姨娘房里,小姨娘想托我去问问,哪里有养身子的药方,能让她再有孕。”小桃满脸讪红,她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怎么好意思去问郎中这些事情。

    兆喜挠了挠头:“这我也不懂,我姑且先帮你问问吧。府里都还好吗?康少爷冷落你们小姨娘,你们小姨娘可会迁怒你?”

    小桃泄气一般说:“好不好的又有什么呢,总归没有我们做下人的好处。”

    “那倒是。”兆喜突然露出得意的笑容,“不过我们老爷近日来心情不错,日前难得大方赏了我五两银子,够我去赌坊摸两把了。”

    小桃抿着嘴微微笑了笑,过了半晌才说道:“容少爷怎么心情突然好起来了,马上过年了,宫里头不忙吗?”

    兆喜耸耸肩道:“有什么好忙的,那都是做给人看看的,他是院史,凡事何须他亲力亲为。”他笑了笑又说:“我最近白天都在西市忙活,你有什么要买的就告诉我,我替你跑腿。”

    小桃颔首道:“好,那我先回去了。”

    兆喜道:“回吧,药方的事情我问好了再告诉你,你的事情我肯定摆在心上。”

    小桃脸红道:“谢谢兆喜哥。”

    *** ***

    康姨娘养了小半年身体,走路仍然是一瘸一拐,她逐渐意识到自己的腿从此以后就瘸了,整日躲在屋子里嚎啕大哭。

    沈怀荫屡屡哄她哄不好,被她哭得心烦,刘姨娘素净无趣,林姨娘更是魔怔了大半年,一瞬间府里连个贴心的姨娘都瞧不见。

    近来沈康倒是学乖了不少,往日贾靖承总带他出去花天酒地,这几个月里贾靖承被睿王训斥了几次,收敛了许多,连带着沈康也鲜去烟花之地,加之贾千怡近来对他百依百顺,私下更是媚骨天成一般,不禁令沈康多了几分怜爱,下了值也愿意归家陪伴。

    府里虽困窘,但那日沈容砸了一堆瓷器字画之后不再来讨债,每月靠着沈怀荫与沈康的俸银,再加之老夫人的积蓄,勉强撑了下来。只是那日沈容暴怒之下露出的真面目,却叫老夫人惶恐不安,生怕他又做什么小动作。

    十二月初的时候,朝廷遣人送年禄过来,沈怀荫与沈康加起来共一百八十五石,一石不多一石不少,刘姨娘派管事查验了几袋,都是新鲜的粮食,应是没动过什么手脚。

    粮食收库后,刘姨娘拿着账簿来与老夫人汇报,因着到了年关,老夫人又拿了一千两银票给刘姨娘,叫她好好安排打点,等来年庄子上的收成下来,府里头就能宽裕许多。

    刘姨娘无不应是,她磨磨蹭蹭了半晌,老夫人见她支支吾吾,烦心道:“说吧,又什么名堂?我老婆子如今也没什么承受不住的了。”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刘姨娘拨了拨头发,放下账簿慢悠悠地说,“就是想问老夫人讨要个人,妾身想把方小姨娘房里的小桃拨来弄。”

    老夫人坐在榻上,斜眼看着她,凉凉道:“这点人手调动还需要来禀?说吧,怎么回事?”

    刘姨娘讪讪地笑道:“下等的仆役调动自然没什么,只是这小桃是方小姨娘的贴身侍女,也算是康少爷院子里的人,妾身也不敢托大。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小桃从前与兆喜在竹园一并伺候容少爷,如今也与兆喜关系要好,原也不打紧,只是老夫人您也知道,如今到底关系生疏了,小桃又是方小姨娘的侍女,如此总是惹人闲话,妾身便想着谨慎些,把小桃调远了去,别叫人误以为还有什么瓜葛。”

    老夫人眯了眯眼道:“哦?那侍女与兆喜亲近?就是那个接送沈容的兆喜?”

    刘姨娘点头应是:“就是他。”

    老夫人闷声不语,似是在思忖着什么,许久才意味不明地问:“那小桃几岁了?”

    刘姨娘怔了怔,连忙笑着摆手道:“似是十七岁,哎,老夫人您误会了,小桃与他要好,也不过是托他办事,您也知道,咱们府里这些小丫头出了门哪知道什么东南西北,哪里卖酸梅,哪里看郎中,都得问了人才知道,兆喜是个烂赌鬼,与小桃没那档子事。”

    “哦?倒是看不出来。”老夫人有了些兴趣,坐直了身体道,“兆喜我瞧着挺机灵,竟是个烂赌鬼?”

    刘姨娘叹气道:“那沈容最近性情大变,总打骂奴才出气,兆喜也是想把自己的卖身契赎回来,才去赌坊摸了几把,这不才染上了赌瘾。”

    老夫人冷哼道:“我看他不是什么性情大变,是原形毕露!”她骂完冷静了片刻,又叹气道:“此事我也听管事说了,端看着也没什么,也拿不出什么话说他,到底打骂的都是奴才。”

    第133章

    刘姨娘不置可否笑了笑,又叹着气说:“这沈容真是一身反骨,倒是叫您和老爷受苦了,明明自己是个刻薄的,却落了一身美名,好似咱们委屈了他什么,近来每日半夜才回,醉得不省人事,听小桃说兆喜最近一直窝在西市,也不知道沈容在西市哪个酒肆鬼混,到底是年关了,别闹出事来还拖累了咱们。”

    老夫人琢磨了半晌,倏地笑了起来,莫说流连酒肆,哪怕是去了烟花之地,旁人也说不出什么来,娶了夫人不许纳妾已然是妒妇行径,按照本朝律法都该休了去,安亲王身份特殊,沈容自然不敢纳妾,也不敢休妻,只是他若是寻花问柳,旁人听了也只一笑而过罢了。

    只是若是给他火上添把油,让这团火再烧得猛烈些,弄些手段败坏了他的名声,旁人也就解他为何净身出户。

    老夫人含笑道:“怀荫一向洁身自好,怎么生的儿子这般放纵,咱们虽然分了家,也不能对他放纵不管,到底也是咱们自己家的孩子,怀荫不管,我得管,你派几个人去跟着沈容,瞧瞧他日日都干些什么,万一有什么错漏,咱们也能替他遮掩。”

    刘姨娘颔首称是,笑问:“那小桃?”

    “随她去吧,你若是怕落人话柄,就让她跟了你,方小姨娘那边也不必再派人去。”老夫人冷哼道,“什么没脸没皮的小姨娘,还得两个人伺候?”

    刘姨娘温温笑着说:“妾身明白了。”

    她正欲借口离去,老夫人突然握住她的手,苦叹道:“你持家辛苦了。”

    刘姨娘垂眸浅笑,摇首道:“妾身不过是暂且撑一把罢了,到底还是要交给康少夫人的。”

    老夫人拍拍她的手道:“你也轻减了不少,康氏又日日作妖,我瞧着怀荫最近也萧条了许多,身边也没个能贴心照顾的。”

    刘姨娘露出慌张神色,哽咽道:“是妾身没有照顾好老爷,都是妾身无能。”

    “你能打好这府邸,我心里已经十分安慰。”老夫人叹道,“我原本想着过几年抬了康氏当正室,可如今她腿脚不利索,总是上不得台面的,怀荫正值壮年,身边只有两个姨娘伺候到底是少了些,咱们府里好几年没添新人了,我想趁着年节里,先为怀荫纳一位姨娘。”

    刘姨娘目光一怔,露出一丝哀苦,老夫人没有错过她眼底的落寞,眼神闪了闪又说:“康氏的事情就算了,我打算过了年抬了你当正室。”

    刘姨娘迟疑着抬起头去,目光中氤氲着泪光。

    老夫人慈眉善目般笑了起来,摸了摸她的脸,笑说:“你是个好的,也能打好这个家,交给康氏我总是不放心,还是得你来掌家,只是今年怀荫刚和离,总得缓缓再说,别叫人觉得他是为了你才与陈氏和离。”

    刘姨娘满目泪光道:“这如何使得,妾身何德何能当老爷的正室夫人。”

    老夫人笑吟吟宽慰了她几句,说:“纳姨娘的事情你且自己看着办,有好的叫来我过目,也不必是什么貌美的,性格和婉体贴,会伺候人便可。”

    刘姨娘颔首应了,心潮澎湃走出老夫人的院子。

    她等了十七年,终于等来了今日。等来了她与老爷携手一生的机会。

    *** ***

    刘姨娘派了几个眼生的去西市蹲点,蹲了小半个月,终于被他们发现一些异常,兆喜时常进出一间三进的宅子,沈容好几次夜不归宿也是去了那里,那宅子平日里没什么人进出,只有几名嬷嬷每日进出采买。

    月中的时候,宅子后门走出来一位婀娜女子,那女子穿着打扮华丽,衣裳由上好的雪缎制成,发饰无一不贵重,连手里举着的纨扇亦是绣工精致的上品。细看那女子的模样更是貌美如花,眼波流转间妩媚至极,颇有一丝撩人的风情。去了胭脂铺与绸缎庄,买了几件贵重的就回去了,之后又出过几次门,每每都是采买一些女子的东西,略逛一圈便被嬷嬷催促着归去。

    老夫人得知沈容养外室,怔讷了半晌,竟是出现了愁苦的神色。

    刘姨娘费神不解,委婉说道:“容少爷竟然养外室,怕也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姑娘,给些银两就能打发了,老夫人何苦发愁?”

    “他若是寻花问柳,自然是他的不正经,可养外室。”老夫人叹了一声,“说到底还是赵念安善妒,事情闹开了,未必是沈容的错。”

    刘姨娘坐在榻边圆凳上,替老夫人捏腿,垂着眼叹气道:“是啊,容少爷未必有错,只是安亲王也可怜,为区区庶民当了赤子,却落得如此下场,我若是他,恐将容少爷千刀万剐的心都有了。”

    老夫人疲惫地合上眼,喃喃道:“是啊,不能让安亲王蒙在鼓里,总得点破了沈容这佞臣,叫安亲王知道他的真面目。”

    距离沈怀荫被贬斥已经过去近半年,宰相之位一直空悬,近来频频有言官进谏,请圣上提拔朝中人才,填补宰相空缺,以安民心。

    朝堂上大致分为了两波势力,一波推荐刑部审监司司史汪大人,另一波推荐参谋院院史许大人,圣上一直犹豫不决,也没有明确表态,惹得朝臣议论纷纷。

    有人揣测圣上想令沈怀荫官复原位,他昔日被贬斥,皆因他不尊亲王不守礼数,如今风头已过,也该恢复原职了,自然也有人揣测圣上另有他选,只是无论是谁,只要宰相之位一日不落实,任何人都有机会。

    近月来沈怀荫勤于政务,一改往日作风,对着同僚不耻下问,也逐渐得了些好名声,而沈康更是卖力于讨好岳父,在如今这种局势下,睿王不会轻易放弃沈怀荫,只要还有一丝机会官复原位,睿王自然会鼎力相助。

    老夫人自然知道如今是关键时刻,她每一步都得审度清楚了。打压沈容还是放任沈容,两者终究都是有利有弊。

    打压他,将他养外室的事情捅到赵念安面前,甚至捅到御前,自然可以坏他名声,令他蒙羞,如此他失去了赵念安的助力,今后便起不了什么幺蛾子,沈怀荫在前朝有睿王相助,一来一去,此起彼伏,沈怀荫再立起来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只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他们只是分家,依旧是血亲,沈容后院起火,沈怀荫又岂能脸上有光。

    若是放纵他,老夫人心中总是不甘愿,难得抓住沈容的把柄,如此轻而易举放过他,将来还不知道他会再生什么事端。

    老夫人心中抑郁,也不曾叫沈怀荫来商量,她知道沈怀荫性格耿直,半点压不住火,若是被他知道了,一定莽撞坏事。

    歇年前几日,朝堂上依旧为着宰相之位争论不休,三皇子党力挺审监司司史汪大人,太子党力挺参谋院院史许大人,沈容如今为太子效力,自当与他站在一头,沈怀荫虽有睿王相助,但睿王生性谨慎狡猾,凡事都会给自己留后路,沈怀荫能够官复原位自然与他有益,可比起宰相之位,他更看重圣上心意,行事断不会触及圣上逆鳞。

    近几日每每有人提议将沈怀荫官复原位,沈容便站出来极力反对,一改往日温吞作风,对沈怀荫大肆诘责,称他拜相十几载毫无建树,言语间更将他批得一无是处,朝堂之上无父子,纵使私下许多人对他不留情面的做派嗤之以鼻,但沈容言之凿凿有有据,再加之汪大人与许大人两派人马势强,在这种情况下,沈怀荫想要官复原职的希望几乎已经破灭,连睿王都劝他不如退一步,支持参谋院许院史拜相,之后参谋院院史之位空缺,再由他顶上。

    旁的都好说,只有这件事沈怀荫万般不肯答应,许院史当年就是老相爷门生,他在世时一度想要拉扯他登上宰相之位,如今兜兜转转他下来了,姓许的又上去了,这无疑是往他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他宁愿不当这劳什子的官,也绝不会改投姓许的门下!

    沈怀荫心情郁结了许多天,老夫人知道他心情不好,小年前几日,把新纳的廖姨娘送去了他房里,人是刘姨娘从庄子上买来的,出身干净,人也老实,二十岁出头的年纪,模样虽称不上闭月羞花,但也算清秀动人,最主要是性格温顺柔和,十分听话。

    沈怀荫把她收进房里过了一夜,嘴上虽没什么抱怨,但瞧着也不甚喜欢,后头几夜仍是一个人住在书房。

    老夫人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沈怀荫是他唯一的骨肉,如今整日郁郁寡欢,活得像具行尸走肉,还不如她这个老婆子精神。

    老夫人的心在滴血,这世上所有人都有错,可是她的怀荫到底有什么错,他听从老相爷的话努力上进,听从自己的话娶了万氏,他究竟做了什么,何至于落得今天的地步。

    老夫人痛彻心扉难以纾解,日日跪在佛堂里诵经念佛。

    小年这一日,刘姨娘着急忙慌过来请安。

    老夫人叫她进来,见她一脸着急,心烦气躁道:“何事惊慌?”

    刘姨娘惶恐道:“西市留守的人来禀报,说是容少爷正午前进去了。”

    “进去就进去,他近日时常过去,也不差这一日半日。”老夫人沉着脸骂了几句,复又拿起佛珠念诵起经文。

    刘姨娘急急说道:“安亲王的马车离了府,看方向是朝着宫里去了,今日是小年,许是去陪着宫里娘娘用午膳。”

    不必刘姨娘多言,老夫人一瞬间明白过来,这可是个大好的机会啊,沈容趁着安亲王回宫请安,去与外室偷情,这得是多该死的事情。沈容这件事若是要点破,最怕的就是不痛不痒,若是私下解决不起半点波澜,效果就会大打折扣,非得闹得天翻地覆,才能叫旁人看清楚他沈容是什么货色,如此这般他在朝堂上的威严才会削弱。

    老夫人支撑着从蒲团上爬起来,刘姨娘连忙来扶。

    第134章

    “快,马上去召集人手,一定把西市那宅子堵住了,不许放任何人出来,人手若是不够,叫康儿或是问刑部,或是问睿王借。”老夫人颤巍巍道,“把柜子里的卷轴给我拿出来,再把我的诰命服取来,老身要进宫面见皇太后!”

    刘姨娘吩咐人去找沈康,又吩咐侍女去取诰命服,然后亲自去柜子里拿老夫人要的卷轴。

    她将卷轴递给老夫人,看着老夫人将其展开,行首便是‘自罪书’三字。

    老夫人一点点将卷轴打开,眼含热泪道:“这是我日前亲自写下的自罪书,我要拿着它去向皇太后谢罪!”

    刘姨娘抬眸看去,老夫人洋洋洒洒写了一大段,字字泣泪,内容无非两条,一写她愧对万氏,纵容外戚康氏于沈府恣意妄为,导致家宅不宁,累万氏郁结难纾至香消玉殒,二写她纵容孙儿,致沈容性格嚚猾,虚情假意,用奉承谄媚手段谋取二皇子为妻,为一代佞臣也。

    刘姨娘嘴唇颤动道:“老夫人,您如此行事,怕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得不偿失啊。”

    “我一把年纪拼了这条老命又有何惧,一事不能二罚,皇太后日前已经罚过康氏,如今再罚也只能罚我!沈容既然想搞垮沈府,那就让我陪着他一起下地府!”老夫人拢起卷轴,握紧拐杖道,“事不宜迟,你立刻随我进宫!”

    刘姨娘迟疑道:“是否要知会老爷一声?”

    “大可不必,内院后宅的事情,他牵扯进来又有何用,他性格耿直,反而坏事。”老夫人摇摇头,拄着拐杖道,“走吧。”

    刘姨娘顺从地点头,随她一起上了马车。她一路难掩心事,时不时看一眼老夫人手里的卷轴,老夫人的行径实在出乎她意料,她不得不承认老夫人属实高招,这自罪书写得十分厉害,表面上是自罪书,却是替老爷揽下了宠妾灭妻的罪过,前写万氏香消玉殒,后写沈容奸计报复,起承转合非常巧妙,只用几行字就阐述了沈容品行败坏及其背后原因。只是她既然写了自罪书,沈容若是下马,她必定难逃罪过,轻则训诫,重则脱了这身诰命服。

    刘姨娘向来知道老夫人手段果决,只是她想不到,她竟然会在这时候弃了康氏。那是她偏爱了一辈子的女子,这封自罪书一旦呈上,康氏怕是连命都不保。何来的一事不二罚,安亲王与万氏根本是两件事。

    刘姨娘心里苦笑,恐怕这才是她不愿意让老爷知道的真正原因。

    *** ***

    赵念安难得来陪皇太后用膳,御膳房里进了许多新制菜式,都是他从前不曾吃过的,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圣上得知他进宫,拨了空过来坐坐,恰赶上午膳,便坐下一道吃了些。

    皇太后见赵念安吃得津津有味,亲自给他夹菜。

    圣上幽幽叹气:“母后到底还是偏疼孙儿,倒是叫朕受冷落了。”

    赵念安哈哈笑了一下,夸张地捧了他几句,圣上见他心情不错,垂了垂眼眸,状似随意问道:“你近来与沈容如何?”

    赵念安随口道:“挺好呀,前一阵林户院忙,他也不着家,近来歇年了,总算得空陪陪我,父皇你吃鱼,鱼好吃。”

    “一晃你都成婚两年了。”圣上淡淡道,“朕怎么听说沈容时常夜不归宿,或是喝得酩酊大醉才回府?”

    赵念安愣了愣,扑哧一笑道:“沈容哪里会喝酒,两杯下肚就醉了,他也不爱喝酒,寻常赴宴也只是小酌两口,被人多灌几杯都要恼,父皇哪里听来的闲言碎语,未免也太离谱了。”

    皇太后温温笑着,脸上不显露情绪,只淡淡说道:“沈大人如今位高权重,捕风捉影的事情倒是也不少。”

    圣上似是非是笑了笑,捕风捉影未必是假,各有各的算计罢了。

    午膳用了一半,门外管事嬷嬷来禀,老相爷遗孀沈氏此刻正跪在宫门外自述认罪书。

    赵念安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半晌恼怒道:“她又搞什么幺蛾子?”

    圣上瞪他一眼,责备道:“安儿,不许失仪。”

    赵念安抿了抿嘴,可怜巴巴道:“那饭还吃不吃啊?”

    皇太后悠悠笑说:“她认罪?认什么罪?不会是为了半年前的事情埋怨哀家来了吧?”

    赵念安见没人搭他,慢吞吞放下筷子,端坐在一旁。

    管事嬷嬷如实说道:“半年前沈怀荫大人姨娘康氏对安亲王不敬,被皇太后责罚,因着这件事,沈老夫人在府中反思了半年,写下了自罪书,康氏乃她外甥女,因她纵容导致其骄矜跋扈,间接逼死了万氏,沈老夫人自认是她的罪过。”

    皇太后微微抬了抬眼,由嬷嬷扶着坐去旁边椅子里,圣上与赵念安也一并坐过去,待他们落座,管事嬷嬷才继续说道:“因着这件事,沈容大人一直怀恨于心,为了报复沈老夫人,沈容大人”

    管事嬷嬷突然停顿了下来,眼神幽幽看向赵念安。

    赵念安刚捧起茶盏,见嬷嬷看他,纳闷道:“有什么就说,看我作甚?沈容行事向来光明磊落,没什么说不得。”

    圣上抬了抬手,示意管事嬷嬷继续说。

    管事嬷嬷面色微愠,缓缓说道:“沈容大人抛弃了心爱的女子,设计谋娶安亲王,借安亲王的势力对沈府寻衅报复,如今目的达成,又将心爱女子养于外室,沈老夫人自认是她纵容孙儿,特来领罪。”

    “一派胡言!”赵念安涨红了脸,手掌狠狠拍在茶几上,恼怒道,“沈容怎么可能养外室!沈容到底哪里对不起他们,要叫她们这般诋毁迫害!”

    赵念安恍惚间想起沈容的过往,心中煎熬痛苦,眼泪一瞬间簌簌落下,他撩袖擦去泪水,哽咽道:“沈容对儿臣不知道多好,沈老夫人向来不喜欢他,如今打压不成还来冤枉他,父皇,皇祖母,你们一定要替儿臣做主。”

    圣上懊恼不已,眼神忧郁道:“父皇早就与你说过,为人赤子不是好的归宿,无论是沈容还是这老夫人,这沈府里头一定有一方是吃人的老虎,你非要往里跳。”

    赵念安揉了揉眼睛,含着眼泪道:“儿臣不后悔。”

    圣上无奈至极,到底是老相爷遗孀,也不能由她跪着,见皇太后稳稳不动,圣上主动说道:“母后,不如请她进来说话吧,是非曲直,既然她要辩,就让她辩个够。若是沈容当真虚情假意,用计谋盘算朕的皇儿,朕也不能饶他。”

    “不会的!”赵念安着急说道,“沈容不会的!”

    圣上怒道:“你给朕闭上嘴,半个字都不许说!”

    皇太后揉着额头道:“她既要见我,就让她进来吧。”

    刘姨娘只陪着老夫人到了宫门外,待她被拦下后,老夫人由宫里嬷嬷搀扶着进了殿内。

    老夫人不曾想过圣上也在场,她恭敬行了礼,举止间没有半点露怯。

    皇太后并不叫起,反而厉起眼看着她,嗤一声道:“你既是来认罪的,哀家便不能赐你座。”

    老夫人犹然跪在地上,沉声道:“臣妇有罪,不应坐,也不敢坐!是臣妇骄纵外甥女扰乱家宅,也是臣妇纵容孙儿恣意妄为,如今沈家家宅不宁,又牵扯到朝堂之事,臣妇不得不前来领罪!”

    皇太后阴沉着脸笑了笑,她端着架子居高临下望着老夫人容颜,凉凉说道:“你的自罪书哀家已经知道了,你承认是你与康氏逼死了万氏,你又说沈容为母报复,虚情假意谋娶皇子为妻,你可有证据?”

    老夫人言辞恳切道:“沈容十余年间一直有位深情互许的女子,如今正养在西市的宅子里,太后娘娘派人去一看便知,这是人证,沈容与该女子有一定情信物,摆在一只绘着鸳鸯的榉木盒子里,这是物证。人证物证俱全,请太后娘娘明鉴!”

    皇太后不出声,只用打量的眼神望着老夫人。

    老夫人含泪哽声道:“容儿多行不义已经走上了歪路,是臣妇这个祖母的失职,本是内宅后院的事情,可容儿为一己私欲,将安亲王牵扯在内,他如今身居高位,臣妇实在怕他将来会做出大逆不道之举,故拼了这条老命,也得将其拉回正路。”

    赵念安几乎捏碎了手里的茶杯,他愤恨地看着老夫人,眼泪无尽地往下流,这就是她的嘴脸,明明要将沈容置之死地,却摆出了一副为他好的模样,真真是一位慈悲无私的祖母。

    赵念安发泄一般砸了手边茶盏,泪流满面道:“你胡说!沈容从来没有对不起你们任何一个人,是你们一次次迫害他,想将他逼上绝路!”

    圣上拍了记桌子,怒道:“把沈容和那女子都给朕带来!劳什子榉木盒子也给朕拿来!朕要亲自审一审他是人还是鬼!”

    皇太后责怪地看了他一眼,温温道:“沈容乃是从一品大员,他成婚两年都不曾纳妾,如今为了养外室押他进宫,如此大动干戈,传出去像什么话?明明是他自己不愿纳妾,如此这般,旁人还以为是咱们安儿善妒,不许他纳妾。”

    圣上微微敛了些怒气,闷声道:“母后说的是,是儿子考虑不周。”

    皇太后沉吟半晌道:“镇国公住在西市,他行事向来公道,口风也严实,派他去把宅子围了,将事情查清楚,咱们也别平白冤枉了谁。”皇太后看向老夫人幽幽说道:“既是沈老夫人大义灭亲,你也一并去对峙吧,是非曲直总得有个定论。”

    老夫人叩拜在地,哽声道:“臣妇谢恩。”

    赵念安忍住怒气,又把眼泪吞了回去,他擦了擦眼睛说:“父皇,皇祖母,儿臣要亲自去看一眼,儿臣相信沈容绝不会负我。”

    圣上叹气道:“你既然想去就去吧,父皇也不希望沈容是狼心狗肺之徒。”

    赵念安擦干净眼泪,怒瞪老夫人一眼,率先离去。

    前行的侍卫早一步去通知镇国公,镇国公彼时正准备午睡,领命后立刻更衣向外赶,御前侍卫已经围住了西市那间小宅子,只等镇国公一声令下就冲进去。

    赵念安下马车时,镇国公已经到了大门口,得知赵念安与老夫人在赶来的路上,特意稍等了片刻,同一时间御前侍卫已经去了安亲王府,押着王府内侍女侍从把那榉木小盒子翻找出来,此刻正在送来的路上。

    沈康领着人在暗中观察,见侍卫团团围住了宅子,方才松了口气。他脸上露出兴奋且得意的笑容,喃喃道:“沈容的好日子总算到头了。”

    第135章

    镇国公命人直接踹开大门,领着侍卫往里冲,将沿途遇到的侍从嬷嬷都一并擒住,以防他们通风报信或是趁机溜走。

    镇国公穿过垂花门,径直来到内院,兆喜恰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一盘冬枣,刚准备偷吃,就被侍卫摁倒在地,手里的冬枣散落了一地。

    镇国公捋着胡须走向他,沉着脸问道:“沈容沈大人在何处?”

    兆喜一脸茫然,朝正房努了努嘴。

    赵念安仰头看向那间房,房门紧闭着,门口无一人伺候。

    老夫人由刘姨娘搀扶着从后面跟上来,她顺着镇国公的目光望向那道门,深吸口气道:“国公爷请进吧,今日无论孰是孰非,都该还安亲王一个公道。”

    镇国公走到门前,亲自踹开了房门。

    沈容正盘腿坐在蒲垫上,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他猛然抬起头去,见门前来势汹汹挤满了人,呐呐问道:“国公爷大驾光临,有何要事?”

    赵念安冲进屋子里,四处察看,确定无人藏身,红着眼道:“国公爷您瞧,我就说是他们冤枉沈容,沈容才不是那种卑鄙小人。”

    镇国公眯起眼,凉凉问道:“你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

    沈容还未出声,角落里出来传来微弱却尖锐的狗叫声,一只长得像狐狸似的小奶狗突然窜了出来,挡在沈容面前向着镇国公大叫。

    沈容一把将它捞进怀里,讪讪道:“这狗模样虽漂亮,却极凶悍,我将它养在这里训几日,等养熟了再带回府里。”

    镇国公冷笑:“怎么,安亲王府还养不了一条狗?”

    沈容轻抚着狗儿的毛发,微微垂着脸,羞赧道:“再过半月是夫人生辰,我想将这小狗训好了送给他。”他举起手边一件旧衣,笑吟吟道:“我每日拿些夫人的旧物来给它闻,如此它以后便不会冲撞了夫人。国公爷,你们到底为何前来?这般兴师动众所为何事?”

    镇国公暂不出声,只用眼梢瞟向老夫人。

    老夫人与刘姨娘皆大惊失色,她颤颤巍巍倒了下去,又紧紧扶着拐杖站起来,沉声道:“国公爷,方才这么多侍卫围着这宅子,想必是容儿已经收到了风声,把人藏起来了。”

    沈容蹙着眉站起身,手里还抱着那小狗,他满面愁苦道:“什么人?什么风声?你们究竟在说什么?”

    镇国公不会他,吩咐侍卫将所有人押到庭院,他要亲自审一审。

    赵念安幽幽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跟着镇国公去了庭院。沈容放下手里小狗,也跟着去了外面。

    庭院里有七八人跪倒在地,皆是穿着粗布棉衣的仆役,其中属兆喜穿得最光鲜。

    侍卫禀告道:“回国公爷,宅子里所有人都在这里,没发现年轻女子的踪迹。”

    跪在地上的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仆役,只有一位姑娘稍显年轻,她穿着绿色的棉袄,上头打了几个补丁,模样胆怯跪在地上,深深将脑袋埋了下去。

    刘姨娘轻轻拍了拍老夫人的胳膊,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看向那位姑娘。

    未等老夫人出声,镇国公已然察觉到了那名女子,他抬步走去,在那女子面前站定,冷着脸道:“你仰起头来,告诉老夫,你叫什么名字?在宅子里做什么活计。”

    “小人、小人叫李画儿,是个厨娘。”李画儿仰着脑袋,一脸惊慌看着镇国公。

    镇国公板着脸道:“厨娘?老夫瞧你姿色不差,你当真是厨娘?”他转头看向沈容,沉声问道:“她是厨娘?”

    沈容露出苦笑:“这、这下官怎会知道,下官还不至于空闲到关心厨房的事情。”

    镇国公看向兆喜,怒目道:“你来说。”

    兆喜苦着脸道:“她是厨娘,是安王府里带出来的,这宅子原本空置着,老爷这几日过来训狗,小人便从安王府带了几人过来伺候,今日的午膳也是李画儿准备的。”

    李画儿忙不叠说:“小人真是个厨娘,会做几个小菜,也会做些点心,在安王府里给大厨们打下手,寻常也做些粗活。”

    镇国公蹲下身,凑近李画儿嗅了嗅鼻子,闻见她身上不曾有香粉味,倒是有股油烟味,他又叫李画儿伸出手来,见她掌心满是老茧,十分粗糙可怖,便不再起疑。

    镇国公喃喃道:“真是个厨娘。”他狐疑地看着沈容,这人再不济也不至于同厨娘勾三搭四。

    老夫人似是看出他的想法,眼珠子转了转,慢吞吞道:“容儿啊,这厨娘是否就是你情之所许的姑娘啊?祖母知道你性格平易近人,你喜欢厨娘出身的女子,也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情,为何不能说出来呢!”

    沈容突然蹙起眉,厉声道:“祖母慎言!孙儿知道自己不讨祖母欢心,您要冤枉孙儿什么都可以,只这一件事不行!孙儿与夫人情深似海,早已有过山盟海誓,我们之间的感情容不得任何人诋毁。”

    侍卫又来禀报:“国公爷,四处翻找查看过,没有任何女子衣裳饰物,几件贵重的衣裳也都是男子制式,看身量似是安亲王的旧衣。”

    镇国公幽幽看了老夫人一眼,负着手道:“老夫人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老夫人冷笑一声,用拐杖敲了一下地,咬牙切齿道:“就算被人跑了,也不能证明老身所言为虚,国公爷不如审审这个兆喜,他是沈容的近身侍从,伺候了他十几年,与他同进同出,想必他一定知道实情!”

    兆喜连磕了几个响头,惊慌失措道:“小人没有说谎,李画儿确实是厨娘,小人说的都是真的。”

    “谁问你这个?”镇国公弯下腰,审视着兆喜的眼眸,冷声道,“你告诉老夫,沈容是非有一位情深几许的老相好?”

    兆喜茫然道:“老爷寒窗苦读了十年,哪来的老相好。”

    镇国公不愠不怒问道:“可这老夫人说他有一位惦念了许多年的女子,还与她交换了定情信物,如今就存放在一个榉木盒子里,而这些都是从你兆喜嘴里得知,你告诉老夫,那女子是谁?如今又藏在何处?”

    “小人嘴里?”兆喜小心翼翼看着沈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镇国公突然发怒道:“看他作甚!如实说来!”

    兆喜别扭道:“老爷是有一位惦念了许多年的人,是有一件信物摆在榉木盒子里,但是小人不知道是谁,也没什么老相好,从前也是我们老爷一厢情愿罢了,老爷性格自持,从来不与谁逾矩。”

    赵念安眼神怔愣望着沈容,半晌突然抬脚踹在沈容小腿上,气恼道:“这是什么鬼东西,你快点说清楚!”

    沈容疲惫地叹了口气,走近去哄赵念安,却被赵念安一把推开,沈容无可奈何道:“我如今算是明白了,就因着我曾经的一厢情愿,你们如今污蔑我养了外室?”

    老夫人冷笑道:“你到底还是说了,什么一厢情愿,我看你是水到渠成,把人养在宅子里却不敢承认!”

    沈容望着老夫人那张得意的嘴脸,蓦然红了眼睛,他自嘲笑了几声,却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老夫人见他神情低落,越发坚定自己的揣测,扬声道:“沈容!你怎么不回答!”

    沈容双眸中酝满了泪水,几欲滴落,按捺了许久方道:“您今日穿了诰命服,还领了镇国公来,想用一段捕风捉影的故事来置我于死地,祖母,沈康是您的孙儿,我沈容难道就不是吗?”

    老夫人沉了沉脸,正色道:“我没有你这样大逆不道,毫无孝道的孙儿!”

    沈容苦笑着合上了眼睛。

    恰此时,侍卫拿着榉木盒子快马加鞭赶了过来,顺道把安王府里伺候沈容的奴才一并抓了过来。

    双喜被人押着进庭院,他仓皇失措望着沈容与兆喜,着急问道:“兆喜,你又犯什么错了?你怎么老是不听话?”

    镇国公眯起眼看了他一会儿,拍了拍脑袋道:“老夫记起来了,你叫双喜。”

    双喜害怕地点了点脑袋。

    镇国公从侍卫手里接过榉木盒子,他拿着盒子朝沈容摇了摇:“是这个吗?”

    沈容黑着脸,想从他手里拿过,镇国公倏地收回手,含笑道:“看来是它了,钥匙拿来。”

    沈容无奈道:“在安王府。”

    镇国公叫人把小锁砸了,双喜吃了一惊,连忙去扑,抱着那侍卫的胳膊道:“不能砸,砸坏了怎么办,里面是我们少爷的宝贝。”

    侍卫甩开他的手,用刀柄砸了几下便开了,一枚暗沉的长命锁赫然出现在盒子中。

    镇国公拿起那枚长命锁,端在手里打量了一会儿,问双喜道:“这是谁的长命锁?”

    双喜讪讪道:“老爷没告诉小人,小人也不知道。”

    镇国公将那长命锁给笙字辈的侍女一一过目,她们言辞一致,都说见过,但不知道是谁的。

    镇国公嗤笑道:“沈容啊,你这些奴才倒是忠心。”

    沈容缓缓走近镇国公,从他手里拿走那枚长命锁,他放在手里摩挲,苦笑道:“这是我夫人的长命锁。”

    他话音一落,老夫人顿时慌了神,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脚下一软,扶着拐杖慢慢跌了下去。

    刘姨娘赶忙扶住她,将她搂在怀里。她长长叹了口气,懊恼在心头弥漫开来,竟然中计了

    赵念安逐步走向沈容,看着他手里的长命锁,翻来覆去看了半晌,沉着脸说:“怎么是我的长命锁?”

    第136章

    沈容笑看着他,赧然道:“我九岁那年落水,是你奋不顾身跳下池塘救我,我捡走了你的长命锁,是这枚长命锁度给我性命。我对你朝思暮想了十年,实在羞于说出口,原本想着于你也不是什么大事,便一直没有告诉你,哪知会牵扯出这么一连串的事情。旁人也就罢了,夫人你信我,我沈容此生心里只有你一人,从前是,如今是,今后也必然如此,沈容此生绝不负你。”

    赵念安揉着眼睛道:“我知道,我信你,我一刻也没有怀疑你。”

    沈容将他抱进怀里,亲了亲他的鬓角,许久才松开他,缓步走向镇国公,他作揖道:“家中琐事劳镇国公跑一趟。”

    镇国公挑了挑眉,目光幽幽看向倒地的老夫人。

    沈容苦笑道:“如今事情也明白了,不过是误会一场,祖母也是好心办坏事,担心我夫人受骗。”

    镇国公看着沈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你方才起誓那般决绝,今后可就没有退路了。”

    沈容展露笑颜道:“国公爷如今不信,且看十年三十年百年之后,我是否从一而终。”

    镇国公哈哈大笑,用手背拍了拍沈容胸膛,笑说:“那我得撑上一百年,行了,你们沈府内宅后院的笑话老夫已经看了不少,老夫也不关心后续,这堆烂摊子留给你处,老夫赶着回宫禀报。”

    镇国公转身要走,老夫人突然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抓住镇国公的手臂,老泪纵横道:“国公爷,这是个局,沈容要陷害我这个祖母,国公爷明鉴呐。”

    镇国公不耐烦地拨开她的手:“局不局的与老夫何干,沈老夫人,年纪大了不要紧,脑袋糊涂了就歇下来吧,何必处处与人争锋。”

    镇国公抬腿就走,身后侍卫拦住老夫人去路,大队人马从庭院里离去,徒留老夫人与刘姨娘站在原地。

    待人走了干净,老夫人指着沈容,恼羞成怒道:“沈容!你狼子野心!连自己的祖母都要设计陷害,你简直是个畜生!”

    沈容团着手臂站在寒风萧瑟的庭院之中,他望着老夫人气急败坏的模样,淡淡道:“旁人都不信的事情,为何祖母却轻易信了?因为你自始至终都不了解孙儿的秉性如何。”

    沈容叫兆喜搬椅子过来,老夫人吃了一惊,以为赵念安又要坐着看她下跪,却不想椅子端到了她的身后。

    “祖母坐吧,容我慢慢与你说道。”沈容屏退了无关紧要的人,只留了几个亲信。

    沈容在老夫人面前来回踱步,缓缓说道:“祖母可曾想过,孙儿设计并非为了拉你入局,而是你自己迫不及待想要置我于死地,反而自食恶果。”

    老夫人哽咽道:“你如今说来又有何用,今日之后非但我的诰命不保,连康氏的脑袋也会落地,沈容!你真是好狠的心!”

    沈容不与她争辩,只自顾自地说道:“我的确养了人在这府里,每次来都带一身新衣裳给她,她出门溜达一圈回来就烧了砸了,如此无论你们何时偷袭,都抓不到这位外室。我养外室,自然会有流言蜚语传出去,可定情信物榉木盒子的事情,却只有兆喜告诉过小桃。”

    老夫人泪目道:“如今还来说什么小桃?”

    沈容不置可否,依旧在庭院里来回走动,温温道:“小桃从我住进竹园开始就一直蓄意接近我,三番两次想从兆喜嘴里套话,我这次设局不过是想确认她背后的主子是谁,是你,刘雪梅。”

    沈容从袖中拿出那枚泛黑的银簪,递向刘姨娘。

    刘姨娘眼神动容,却是不肯接,绷着脸道:“这不是我的簪子。”

    沈容瞥她一眼,随手将簪子扔在地上,察觉到刘姨娘眼底那一瞬间的慌乱,沈容缓缓才说:“你与罗大石同一年签卖身契入沈府,我最开始不曾怀疑过你,因为你没有动机,直到我发现这枚簪子,我顺藤摸瓜继续查下去,一边查你,一边查小桃,两厢汇合终于得出了结论。你十六年前在庄子上吃了落胎药,那个孩子是我父亲的吧。”

    老夫人突然站了起来,茫然道:“什么?什么孩子?什么落胎药?我怎么不知道?”

    刘姨娘端站着不动,眼底浮现起怒意,她微微蹙起眉,用蕴含着杀意的目光看着沈容。

    沈容长叹道:“你打掉了林姨娘的孩子,嫁祸给我母亲,其后又对我纠缠不放,几次试图害死我,我猜那个孩子落胎你怪在了我母亲头上,也迁怒了我。”

    事已至此,刘姨娘已经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她痛快道:“是!她害死了我的孩子,她的孩子又凭什么活着?十七年前,我当时是书房的侍女,我与老爷情投意合,是万氏容不下我,一直不许老爷抬我当姨娘,我可以容忍,毕竟我身份卑微,可是她为什么容不下我的孩子!那也是老爷的孩子!说什么老太爷刚过世,如今还在丧期,这个孩子不能留下,逼着我去农户家里打掉了孩子,自此再也无法生育,她凭什么视人命如草芥?凭什么!”刘姨娘崩溃大哭,眼泪像泉水一般涌出。

    沈容眼神淡漠望着她,待她哭干了眼泪方问道:“这些话是我母亲当面说与你听的吗?”

    刘姨娘突然愣住了,扶着老夫人的椅子缓缓坐到地上,喃喃道:“是她,是万氏要害我孩子,一定是她啊。”

    老夫人咬着牙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沈容眉宇间带着一丝悲凉,他望着刘姨娘失魂落魄的模样,突然觉得她可悲至极,他淡淡道:“我了解我母亲秉性如何,她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情,刘氏,聪明如你难道没有过半点怀疑,祖母何其厉害,能想到把沈康的孩子塞到我名下,难不成还保不住你的肚子?”

    刘姨娘怔怔看着老夫人,眼泪直流道:“不会的,怀荫不会骗我的,是万氏要我打掉孩子,一定是她,是她容不下我。”

    沈容缓缓又道:“我母亲过世之后,谁也拦不住父亲抬你当姨娘,可是他犹然等了许多年,这又是为何?”

    刘姨娘失声一般茫然看着沈容,只有泪水源源不断滑落。

    沈容道:“因为他根本不想要你,十七年前,你不过十五岁,祖父病危,他却与及笄之年的侍女好上了,还怀了孩子,如此贻笑大方的事情会玷污他的清誉,名声比他的命还重要,他是温文儒雅的君子,最重礼仪孝道,岂能这般下流好色,他非但不喜欢你,甚至将你当成他的污点,你怀孕的事情,他连祖母都没有告诉。”

    “你胡说!”刘姨娘扶着椅子站起来,“你胡说!这些都是你的揣测!老爷不是这种人!我也可以说是你偏袒万氏,你说你了解她的秉性,我也了解老爷是什么人!他不会做这种事情!不会打掉自己的孩子!”

    沈容勾唇笑道:“那就是康氏容不下你,左右不会是我母亲,她在沈家有什么话语权?赔了嫁妆还要看人脸色,你以为她有什么能耐左右父亲的想法。”

    刘姨娘崩溃一般捂着耳朵喃喃自语。

    老夫人自顾不暇,见刘姨娘突然疯癫了一般,苦笑连连道:“全毁了,沈容,如今你满意了,全部都毁掉了。”

    沈容缓步走向老夫人,温柔地将老夫人扶起身,含笑道:“祖母别担心,是沈府里头的奴才伺候的您不好,总喜欢挑拨,我与念安商量好了,今后您随我去王府养老,孙儿一定好好孝顺您老人家。”

    老夫人吓得跌坐回椅子里,她浑身汗毛直立,明明是寒冬腊月,却感觉一阵阴风阵阵,沈容温和的笑容却仿佛夜叉露出了獠牙般狰狞,让老夫人恐惧万分。

    沈容见她不肯起身,他缓缓蹲下身,安抚着老夫人道:“今后您安心在王府里念经诵佛,诚心伺候菩萨,等您洗尽铅华,褪去一身世俗,方能有面目去九泉之下见祖父。”

    老夫人绷紧了身体,呐呐道:“你要软禁我?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软禁我?”

    沈容笑而不语,他强硬地扶着老夫人站起来,将他交给兆喜,淡淡道:“吃穿用度上她想要什么都给她,只不许她再见外人,让她潜心礼佛,别再为世俗纠缠。”

    老夫人面色苍白,身体瘫软在兆喜怀里,沈容握住她的手,含笑道:“什么都别想,今后诚心一些,别再欺骗菩萨,假慈悲躲不过神佛的慧眼,去吧,祖母。”

    兆喜叫上几人架着老夫人出宅子。

    沈容捡起地上那枚银簪子,递给刘姨娘道:“你也回去吧,天色不早了,父亲在府里该急疯了,刘姨娘也该回去交待一声。”

    刘姨娘颤抖着手接过那枚银簪子,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怒吼,仿佛要将这世道震碎,嘶吼声中极尽着痛苦与哀恸。

    沈容摇了摇头,徒留刘姨娘枯坐在原地,他牵起赵念安的手,携着他离开这座宅子。镇国公已经先行回去禀报,他们也得去御前自省,结束这一场纷纷扰扰的闹剧。

    两人登上马车,忽而对视一眼,赵念安眼泪径流道:“这么多年,婆母的清白总算要回来了,你受的委屈也该到头了。”

    沈容含泪望着他,将他紧紧拥进怀里,长长叹了口气。

    “我的委屈,遇见你的时候就已经到头了。”

    第137章

    老夫人明晃晃要与沈容较劲,拿着所谓的自罪书跪到了皇宫,皇太后嘴上说着镇国公处事公正,却也并非是这个原因才派他去。

    镇国公是太子的外公,沈容是太子的亲信,沈容后院起火,自是要派自己人去调查,若是查出来沈容失当,那么镇国公必然是口风严实,若是查出来沈容是被冤枉的,镇国公自然应当大肆宣扬,还沈容清白。

    皇太后顾念亲情,疼惜赵念安不假,但也不会因此折了太子的亲信,两方权衡下,自然要派镇国公出马。

    待镇国公回宫绘声绘色说了一通,皇太后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如此她不必伤害赵念安,也不必折损太子亲信,结局两全其美。

    圣上绷着脸听完,实在忍不住笑了一声,骂道:“沈容那小子看着刁钻,竟还是个情痴,什么十年单相思,不值钱的东西!”

    皇太后笑吟吟道:“哀家早就骂过你,棒打鸳鸯!旁的不说,瞧安儿那满面红光的样子,哪里像是受了委屈,沈容也不是这般不矜持的人。”

    圣上领骂,笑笑不说话。

    皇太后喝了口茶,缓缓叹道:“这沈府后院也属实是家宅不宁,既然沈老夫人拿着自罪书过来,哀家也不能视而不见,此次若不能小惩大诫,今后百官家眷都搞这一套,后院的事情影响到前朝去,那如何还了得。”

    圣上道:“母后说的是,既然沈老夫人自己认罪,也着实该罚,也得叫百官们谨醒,别总是拿些后院琐事来烦朕。”

    皇太后含笑点头。

    *** ***

    沈怀荫得到消息时,沈康已经从西市撤回,他一身风尘仆仆昂首挺胸走回家中,迎面对上沈怀荫焦急的面容,沈康抱了抱拳道:“儿子请父亲安。”

    沈怀荫急得手脚发颤,死死按着沈康的肩膀,追问道:“怎么回事?你祖母呢?”

    贾千怡闻讯赶来,见两人站在正院说话,连忙上前打断道:“来来回回都是仆役,还是去茶厅说吧。”

    沈康面容沉静点了点头,揽着贾千怡往茶厅去。

    沈怀荫焦急如焚问道:“你祖母穿着诰命服出去了,她去什么地方?怎么没人通知我一声,究竟发生了何事!”

    贾千怡蹙着眉,从侍女手里接过茶,又递给沈康,沈康仰头大喝了两口,方说:“沈容养外室,骗婚安亲王,只为整垮我们沈家,祖母告御状去了。”

    沈怀荫双目瞪圆,恼怒道:“这么大的事情怎么没人告诉我?”

    沈康沉着脸摇了摇头:“儿子也是刚知道,沈容把外室养在了西市的一栋宅子里,如今人赃并获他跑不了了。”

    康姨娘听闻消息从后院赶来,她瘸着腿,走路摇摇晃晃,却仍是穿娇俏的粉衣,打扮得招摇炫目,沈怀荫见她过来,连忙把她搂进怀里,责备道:“你腿脚不好,就不要出来了。”

    康姨娘泪目道:“老爷,您还是嫌弃妾身残废了。”

    沈怀荫抿了抿嘴,闷声道:“我是怕你累着。”

    贾千怡露出体贴笑容,扶着康姨娘坐下,康姨娘抬眸见她笑得生硬,突然一巴掌拍开她的脸,厉声道:“不用你在这里装腔作势,平时没见你多孝顺,这时候来装什么假好心,滚开!”

    贾千怡的脑袋被打偏过去,步摇掉在地上,发丝也散落了几缕,她一脸委屈站在那里,用绢帕拭了拭眼角。

    沈康皱起眉看了她一眼,冷声道:“一点小事哭什么哭,阿娘如今腿脚不便,你多顺着她一点。”

    贾千怡哽了哽,低眉顺眼点头。

    沈怀荫视而不见,只疲惫地坐进椅子里,扶着额头道:“沈容如今也是从一品大官,污蔑朝廷命官是重罪,沈容嘴皮子厉害,母亲此番前去也未必讨得了好。”

    沈康成竹在胸道:“祖母向来都不打无准备的仗,父亲不必过于担心。”

    四人在茶厅里商量了一番,几盏茶的功夫,仆役来报,刘姨娘回来了。

    沈怀荫猛然站起身问道:“老夫人如何?可有不妥?”

    仆役茫然无措道:“刘姨娘是自己回来的,连马车都没坐,走着回来的。”

    沈怀荫心下一沉,立刻跑向正院,恰见刘姨娘披头散发神情木讷走进庭院,她目光呆滞看向沈怀荫,突然拔腿向他跑去,她有许多话要问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康姨娘瘸着腿跟了上来,沈怀荫一把甩开刘姨娘,转身扶着康姨娘,责骂道:“叫你好好待着,就是不肯!”

    刘姨娘望着他们琴瑟和鸣般的模样,突然露出了笑容,眼泪像干涸了一般无论如何都流不下来。

    沈怀荫安抚了康姨娘,方问道:“母亲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

    刘姨娘答非所问道:“老爷,您这么疼爱康氏,为什么又要迎娶万氏过门?这是为什么呢?”

    “我看你也魔怔了!”沈怀荫恼怒道,“我问你母亲如何了?她人呢?”

    刘姨娘含着苦笑道:“老夫人以后在王府养老,不回来了。”

    沈怀荫死死皱着眉问道:“什么在王府养老,谁允许他们把母亲接过去?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刘姨娘幽幽看着康姨娘,微微勾着笑说:“老夫人要用康姨娘的人头与自己的诰命去换沈容下马。”

    众人大吃一惊,齐齐望着他,一时间仿佛失去了言语。

    康姨娘大惊失色道:“你这贱胚子在胡说八道什么东西?”

    刘姨娘笑得癫狂,笑得前俯后仰,笑停了方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舍了孩子也未必套得住。”

    沈怀荫擒住刘姨娘的胳膊,厉声道:“给我清醒一点,把话说清楚。”

    刘姨娘痛苦地闭上眼,沈容若是豺狼虎豹,他的父亲又岂会是良善之辈,一切在冥冥之中早已有了定数。

    是夜,圣旨诏书传入沈府,褫夺老夫人一品诰命封号,令其入安王府颐养天年,康氏赐死,沈怀荫宠妾灭妻,责令其禁足半年,以思己过。

    沈怀荫接旨的那一瞬间,他像是失去了精气神一般趴在地上,任凭康姨娘在旁撒泼打骂,他竟然没有半点反应,只是侧趴在地上,用灰暗的眼眸望着康姨娘的脸。

    康姨娘冲上去摇晃他的身体,哭喊道:“老爷你救我啊,你救我啊,他们要杀死我,他们为什么要杀死我,你救我啊。”她突然露出凶狠的眼神,看向宣旨官员,趾高气昂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要我的脑袋,呸,凭你也配,给脸不要脸的下贱胚子,信不信我们老爷去御前参你一本,把你脑袋砍下来当凳子坐!”

    沈怀荫闷闷地看了她半晌,看着她老去的容颜,看着她撒野的丑态,看着她狰狞的眼神,忽然低声喃喃了几句,仿佛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宠妾灭妻我哪里对不起你,康氏,都是你的错,是你害我,全都要怪你”

    刘姨娘蹲在他身旁,似是听见了他的话,她抬起纤细的手指轻抚沈怀荫的侧脸,柔声道:“是啊,都是别人的错,老爷你怎么会错呢,都是别人害你”

    沈康跪在地上哀求宣旨官员,他死死拽着官员的衣摆,声泪俱下地哀求,又把一旁贾千怡也扯在地上,叫她与他一道恳求这位官员开恩。

    贾千怡烦躁不肯,她抬手去扶沈康的胳膊,劝慰道:“这位大人只是宣读圣旨罢了,为难他何用。”

    宣旨官员无奈摇了摇头,叫人把康氏抓回房间,赐其毒酒。

    沈莲在一旁冲上来推了一把贾千怡,哭丧着脸道:“你父亲不是很厉害吗?快点叫他来救我娘啊!”

    贾千怡沉了沉脸,冷冷道:“姨娘就是姨娘,你私下喊喊便罢了,你娘是万氏是陈氏,半点规矩都没有,也不怪旁人说你们沈府宠妾灭妻。”

    沈康暴怒而起,狠狠扇了贾千怡一巴掌,贾千怡跌倒在地,犹然冷着脸,嗤笑道:“打啊,当着宣旨大臣的面继续打啊,沈康我告诉你,我肚子里已经有了你的骨肉,你敢再动我一下试试。”

    沈康突然冷静了下来,一脸怔讷望着贾千怡的肚子。

    “你这个谎话精!你肯定是说谎!”沈莲露出凶狠的嘴脸,一把扑倒贾千怡,狠狠往她肚子上抡拳头。

    贾千怡吃痛去推她,周围嬷嬷侍女尽数围了上来,将沈莲架开,手忙脚乱要去请郎中。

    宣旨官员看着这群人的喧哗吵闹,无语叹气,叫人赶紧喂康氏喝毒酒,送她上路。

    沈怀荫犹然躺在地上,刘姨娘叫来仆役把他抬回房间休息,叫小桃与小花来贴身伺候他。

    沈怀荫睡了一天一夜,醒来望着床幔怔怔出神,刘姨娘蹑着脚步走进屋子,对他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沈怀荫张了张嘴,复又抿拢,沉闷着不出声。

    刘姨娘拿着汤药坐到床头,扶着他坐起身,将汤药喂进他嘴里。

    沈怀荫闷声不语喝了半碗,方摇了摇头,不肯再喝。

    刘姨娘劝道:“这是郎中给您开的补药,费了不少珍贵药材,老爷再喝点吧。”

    “咱们是清流人家,费这些银子作甚,我身子也无妨。”沈怀荫嘴里抱怨着将余下的汤药喝完。

    刘姨娘给他捻了捻被子,然后坐在床头静默着不出声。

    沈怀荫叹着气说道:“等过几日咱们去王府看看母亲,别叫沈容刻薄了,要是在王府住得不痛快,咱们再接回来。”

    刘姨娘静静听完,轻叹道:“康姨娘没了。”

    沈怀荫面色阴沉,嘴里淡淡‘哦’了一声,沉默了许久才说:“好好安葬她吧。”

    刘姨娘心中一阵凉薄,她含着笑站起身,欠了欠身道:“妾身去安排,老爷休息吧,午饭一会儿有人送来。”

    沈怀荫疲惫着点了点头,慢吞吞躺回被子里。

    他睁着眼睛睡不着,脑海里反复回想与康姨娘这一生,他们携手了大半辈子,青梅竹马相濡以沫,是从何时起,康姨娘变得骄矜跋扈,那个娇羞活泼的少女变成了如今的泼妇,还连累他担上了宠妾灭妻的骂名,实在是可恨可恼,他分明已经竭尽所能对康姨娘体贴,为何她不知收敛,还要拖累自己,害得他们家无宁日。

    沈怀荫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不断在心中数落康氏罪行,他突然感觉腹痛难忍,肚子里像是被人塞进了一只秤砣,挤得他心肝脾肺肾都在疼痛。

    门外小花端着食盘进来,沈怀荫求救一般喊道:“我腹痛,快去请郎中。”

    “不是刚喝过汤药吗?忍忍吧”小花将食盘用力座在桌子上,不耐烦道,“老爷不喜欢吃青菜豆腐,这里有一碗炖肥肉,老爷请用吧。”

    小花白了他一眼走出房间,从外面上了门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