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闭嘴。”
柳枝意捂住了脸。
她不想再听小男孩的话,有些东西即便感觉渐渐放下了，可想起来还是会隐隐作痛。
“你哭了吗？”
小男孩跑了过来，他站在柳枝意身前。
“对不起，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柳枝意心烦意乱, 见到他靠近更烦。
“不要和我说话。”
“我控制不住啊。”小男孩毛线眉毛皱得紧紧的, “可我看见你, 就忍不住想说很多话。”
“亲子关系真的让人难以琢磨啊。”
小男孩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撑住脸，但是脸的朝向还是对着柳枝意。
这样的姿势让柳枝意又想到了自己的妈妈。
和妈妈吵架的时候也是这样，不知道是不是更年期的原因，吵起来了，柳枝意都忍着不想再说些伤人的话，可妈妈还是会絮絮叨叨不停地说。
最后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就会这样找个地方坐着,然后偷偷看她。
等她注意力转移过去。
小男孩：“要不要吃糖醋排骨？”
对, 就会这样回答。
然后家庭矛盾最终回归到餐桌上, 也许对于妈妈来说，做一个她喜欢的菜, 就是表达歉意求和好的方式。
“你就不能闭上嘴吗？”
柳枝意吼道。
小男孩终于安静下来。
吼完之后, 柳枝意又感到了后悔。
这不是对小男孩后悔，而是后悔曾经和妈妈吵架时恶劣的态度。
过往那些伤人的话, 对妈妈情绪的无视, 对妈妈的埋怨……
在这一刻都成了回旋的刀插在身上。
柳枝意知道那些让她耿耿于怀的事情都是生活中的小事，放在以前她不会在意，妈妈也不会在意。
可妈妈死了。
她就是会控制不住地想, 要是她在本地工作，要是她陪在妈妈身边照顾姥姥, 要是她没有去外地工作。
是不是现在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小男孩：“所以我说，有感情就喜欢内耗，你们总喜欢美化没有走过的路。”
柳枝意抬头。
“你又偷看我的内心？”
小男孩叹了一口气，抬手往前指去。
“不是我偷看，你自己看。”
柳枝意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青瓦白墙依湖而建的房子高了一截，镶嵌在老旧的楼房里。
姥姥的房子和妈妈的房子镶嵌在了一起。
墙壁外绕了一圈枝叶，枝叶上冒着一团又一团黄色的小花，是桂花。
“虽然副本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在反应人心这点上倒十分诚实。”
小男孩感叹。
柳枝意捕捉到关键词。
“这里是我的副本还是你的副本？”
小男孩顿了顿，抬头望着被遮盖住的城市倒影。
“你还没放弃，为什么非要出去？”
他似乎对此非常的疑惑。
“意岭现在没有你的亲人，还不安全，而且你出去了也做不了什么，为什么？”
其实小男孩说得对。
柳枝意理智清楚自己大概率什么都改变不了，呆在这里还更安全。
可是，她就是做不到。
就像是看到雨夜里被打湿的小猫，她会忍不住想把小猫转移到能挡雨的地方，就像看到路旁有人摔倒，她会下意识往前走几步把人扶起来。
并不是柳枝意品德有多么高尚，能够舍己为人。
只是单纯她看不下去。
她没法在旁人遭受灾难，在自己家乡遭受天灾的时候袖手旁观。
小男孩：“难以理解。”
柳枝意转头看向小男孩，思索了片刻。
之前一直被小男孩的话带着走，她有些东西都没有深想过。
虽然这么想有点欺负老实人的感觉。
但在过往她和妈妈起矛盾的时，妥协的大多是妈妈，只要她发狠一点。
她往前走了几步，一把将小男孩抱进怀里，十分认真的说道。
“我要出去！你不让我出去我就死在你面前。”
“你说什么？”
小男孩像是很惊讶，纽扣眼睛都掉了一颗。
柳枝意：“我就要出去！不然你就把我杀了。”
小男孩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可最后毛线嘴变成了波浪线，只吐出了一句。
“你怎么能这样说话……”
柳枝意叹了一口气。
“让我回去吧，你既然代入我妈妈的视角，应该能明白吧。”
小男孩低下头，纽扣眼湿漉漉的。
“我不明白，我只是有种感觉……如果你非要去，我也没有办法。”
还真就和她想的一样，从第一个副本时，她就隐隐察觉到有些副本解决起来，其实很简单。
柳枝意笑：“我妈确实拿我没办法。”
小男孩泄了气，“你就是知道在道具影响下我拿你没办法，但我把丑话说在前面，你现在所在的这个副本是我的副本，我的副本原本是空白的，现在这样，是因为我受到了副本的影响。”
“总而言之，就是我现在都不清楚这个副本是什么情况。”
小男孩把掉出来的纽扣眼塞回去。
“你得自己想办法出去。”
听起来很有些复杂。
柳枝意思索片刻：“意思就是你的副本受到我影响？”
小男孩：“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柳枝意目光转移到那栋青瓦白墙和老旧小区混合的楼栋上。
入口的大门是一扇青绿色的防盗门。
但这扇门有些特别，因为猫眼上盖着一个金属小盖子。
柳枝意观察了好久，她已经有段时间没见过这种老旧的防盗门了，费了番功夫才意识到这扇防盗门装反了。
它把开的那一面装在了外面。
但副本里的东西都不是无缘无故出现的。
柳枝意意识到了什么，她往前走去，一手搭在防盗门的把手上，轻轻往下一按。
——咔哒
随着门被推开，她听到了玻璃碎裂的声音。
有裂缝从她脚边裂开，一路向后蔓延。
小男孩啊了一声，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很快被门后警车传来的滴呜滴呜声响压过去。
柳枝意推开了门。
门外楼梯间的感应灯光应声而亮。
她出来了。
柳枝意怔怔地站着。
原来离开副本这么简单啊。
就像她曾经下定决心要离开妈妈在外地工作一样。
只是下了一个决心，推开了家门。
就离开了。
第72章
收拾好伤感的情绪, 柳枝意开始观察四周的环境。
柳枝意注意到，楼道里抛散着不少垃圾，有摔碎的锅碗瓢盆，还有团成一团的衣服裤子。
看起来像是某种逃难现场。
柳枝意转身进屋, 屋内没有多大的变化。
猫没有从副本里跟出来, 或者说, 他其实根本就不在副本里？
柳枝意想了想, 她手伸进口袋，又打开背包翻找。
没有。
于是她在房间里找了一圈，还是没有找到。
那只她从副本里带出来的小猫爪，猫身体的一部分，不见了。
合着帮猫找身体还真是为她专门设的局，为了把她困起来还真是下血本了。
柳枝意都气笑了。
抛开对猫的埋怨，一个问题摆在她面前。
接下来该怎么办？
猫说他身体的碎块埋在地震带那边。
柳枝意掏出手机。
本来还有点担心沉颂月他们会不会把信号弄没了, 结果手机信号满格不说, 最新的新闻推送全是意岭地震的消息。
就在她看消息的功夫, 地面再度震动起来。
柳枝意立马躲在桌子下。
震动只持续了几秒，并不强烈。
等震动停止后,柳枝意加快手中的动作,将道具全都归拢塞进背包里，还把家里的瓶装水和方便携带的零食以及医疗用品全都带上。
沉颂月的外套还在她手里。
柳枝意想了想, 最终还是把外套塞进背包里。
做好准备后, 她直接下楼。
楼梯间还是洒了不少垃圾，凌乱的脚印踩在这些垃圾上。
柳枝意一口气跑到一楼，推开单元门走出去后,看到街道上熙熙攘攘站着不少人，穿着黄色马甲的协警在人群中穿梭维护秩序,一旁栏杆上挂着的扩音喇叭不停地重复着。
“地震余波没有停止，请呆在空旷的空地上不要乱跑。”
柳枝意抬起头，往天空看去。
和她之前在副本里看到的不同，虽然天上也是盖成一层东西，但她在副本里看到的是布，这会儿看到的却是一层厚厚的乌云。
看来沉颂月在现实里还是遮掩了一下。
柳枝意解锁手机，点开地图app，在里面找到地震带的位置。
不过在此之前，她准备路上先去趟警局。
说实话，面对这种情况，柳枝意并不觉得自己个人力量能够力挽狂澜，能找帮手就找帮手。
这么想着，柳枝意往最近的派出所走去。
街上人来人往，还有不少人手举着个手机不知道是在录像还是在直播。
大部分人情绪虽有些焦躁，但并不沉重。
一眼望去，建筑也没受到多少损伤。
这么一看，猫确实说得没错，他们并不想伤害普通人。
不过随着靠近地震带，路上的人越来越少。
柳枝意看了眼手机屏幕，警察局就在马路对面的转角。
她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别往那边走。”
柳枝意刚穿过马路，身后传来一道女声。
柳枝意转过身，看到马路对面站着一位女人，她就站在马路牙子上，双眼一眨也不眨地望着柳枝意身后。
“那边封锁了，你不要过去。”
封锁？
柳枝意转回身。
她身前是一条步行街，以往总是十分热闹的街道，此时空空如也，连路灯都有几盏没亮。
不对劲。
柳枝意立马转身，朝着女人方向跑去。
女人抬起了手。
一切忽然被按下了慢放键。
柳枝意看到女人慢慢地瞪大了眼，脸色一点一点的白了下来，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快！”
——呼
猛烈的风声从背后袭来，汹涌的风灌入柳枝意的耳中，嗡的一声。
紧接着，眼前黑了下来。
柳枝意没有动。
她怀疑自己进了副本。
先前虽然路上人少，但还是或多或少能听到一些从远处传来的人声。
可现在，四周安静得吓人。
而且她什么都看不到。
不是那种闭眼亦或是被东西遮眼的看不到，这种情况即便看不到东西，都或多或少能感到眼前光线的变化。
可眼下却是连光线的感知都没有了。
麻烦了。
柳枝意蹲了下来，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往四周摸索。
她摸到了盲道。
这说明她还在人行道上。
柳枝意坐了下来，将脚上的鞋子脱下来。
没办法，她脚上穿的球鞋底很厚，影响她脚底的感知。
看不见很影响感知，柳枝意记得自己没失明前是站在一个十字路口的人行道上，但看不见后，直接连方向感都失去。
她连前后左右都搞不清楚了，如果不是摸着盲道，估计连直线都走不出来。
而且，手表也看不到。
柳枝意思在手臂上摸索了一阵，刚才手表震了几下，应该是任务更新了。
就在这时。
“……呜。”
一道气音响起，听着像是有人在哭。
柳枝意不动了。
“……呜。”
又是一声。
这个哭声非常奇怪，听着是在哭，却又含着啊的气音，从左边扩散过来。
柳枝意看到了声音。
明明眼前一片漆黑，可她看到了一圈灰白色的波纹荡开，就像是水面上的波纹一般。
那声哭声每响起一声，就会有一圈波纹荡开。
柳枝意顺着波纹声慢慢地扭头。
“……呜。”
又是一道波纹，不过波纹的中心有一团灰色的椭圆。
“……呜。”
椭圆拉长了，像是长了两条腿。
柳枝意愣住了，可哭声一声接着一声，波纹也是一圈接着一圈。
“……呜。”
椭圆上多了三个洞，上面两个小的，下面一个大的。
不。
柳枝意忽然意识到，那三个洞是不是眼睛和嘴巴？
这东西发现她了！
柳枝意想也不想地转身就跑。
这黑灯瞎火，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往哪儿跑，只觉得撞了好几个东西。
“这边！”
女声再度响起。
柳枝意想也没想的往女声方向扑去。
下一秒，一道白光刺了进来。
回过神来时，柳枝意发现自己正站在马路正中央，先前遇到的那个女人正抓着她的手臂。
女人：“再往前走点，副本正在扩张，别被吸进去了。”
柳枝意还有些茫然，但还是乖巧的跟着女人往前走。
“副本还能扩张？”
女人：“怎么不能？副本影响的人越多，就能扩张的越大，小心脚下。”
柳枝意抬脚踩到马路牙子上，手在女人的手臂上扶了一下。
与此同时，她手腕上的手表又震动了一下。
柳枝意一愣低头看去，看到手表上的道具提醒。
【女王的新衣。 】
这不是沉颂月的道具吗？
柳枝意看向女人。
女人一顿，笑了笑，像是有些无奈。
“被你发现了啊。”
“我也是受人之托。”女人摊开手，“沉颂月他们不想让你掺和这件事，你跑远点吧，这副本扩张的速度挺快的。”
柳枝意：“你们是要把整个意岭拉下水吗？”
她从家里出发走到这里可能两公里都不到，这个副本范围之大，令柳枝意都感到了恐惧。
“你在说什么？”女人笑着说道，“意岭怎么够啊？”
随着她话音落下，柳枝意的手机震动。
女人还是笑：“你看看手机吧。”
柳枝意愣了愣，她拿出手机，看向最新的新闻弹窗。
【天佑意岭，救援队伍已经出发。 】
【现场直击，意岭受灾现场直播。 】
关于副本的消息是有污染性的。
柳枝意：“你们想污染所有人？”
第73章
柳枝意：“疯了吧你们！”
女人一脸平静, “如果这样能让你舒服点，那你就当我们疯了吧。”
听到女人的回答，柳枝意意识到，自己无法和他们沟通。
柳枝意抬手看向手腕上的手表。
她刚从那个看不见的副本出来, 任务栏上肯定留有副本相关信息。
确实和她想的差不多, 手表里的任务栏多了一个副本信息。
【拔舌地狱】
副本任务下还有段描述。
【既然是非不分, 有眼无珠, 作言造语，那要这口眼有何用？ 】
难怪进这个副本什么都看不到。
至于说话……柳枝意想到副本里面那个呜呜哭的怪物。
柳枝意：“这个副本是怎么回事？你们不是要控制人的思想吗？为什么里面还会有怪物？”
“副本是由沈颂月在队长的身体碎块上建立的。”女人说完，还解释道，“队长你见过，就是那只猫。”
“虽然队长一直强调要平等的对待每一个人。”女人笑了一声，“但是人怎么可能没有感情呢，所以沉颂月的个人情感还是稍许泄露到副本里,那些以造谣过旁人,胡乱说话释放恶意的人在这个副本里会受到惩罚。”
所以是拔舌地狱吗？
“不过就这段时间了。”女人叹了口气, “等队长的能力起作用，沉颂月就不会有负面情绪了, 那些受折磨的怪物也会变回来, 不会出人命的。”
这些人不光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啊。
虽然不认同他们的观念, 但在执行力上, 柳枝意还是很佩服他们的。
柳枝意：“被控制的人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女人说，“不会有负面情绪也不会有正面情绪，非要形容的话,就和你睡着了没做梦差不多，什么感觉都没有。”
柳枝意没说话。
女人：“我说真的,这邪神入侵是迟早的事情，到时候大家活着也痛苦，不如就这样睡一觉，一觉醒了问题解决了，多好。”
柳枝意：“你们能确定你们的计划一定成功吗？”
女人还是笑：“不确定，但你能提出更好的办法吗？”
柳枝意语塞。
女人：“反正都是没办法，不如试试呗。”
柳枝意：“听着确实有些道理，但说实话，我不愿意变成没有思想感情的人，把一切都交到你们手里。”
女人点头：“可以理解，但队长不是提前做了准备，让你待在副本里，让你保有个人的思想情绪吗？”
这是偏爱，柳枝意知道。
柳枝意：“我不想要这样。”
女人：“那你挺别扭的。”
柳枝意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低下头将背包从身后取了下来，拿出了沉颂月的外套套在身上。
女人：“准备进副本了？”
柳枝意点头：“我总得做点什么，不然我这辈子都过不了心里那一坎。”
“情感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啊。”女人感叹，说完她掏出了一卷绳子和一根铁棍，“那就抱歉了，接下来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女人说着将手中的绳子一甩，绳子在空中弯出了一个圈，随后她甩着绳子往地上一抽，只见绳头有一段重叠。
等她再甩动时，绳头在绳身上绕了个结。
结合女人的动作看着就像电影里美国牛仔甩条带绳圈的绳子，就等套牛羊了。
柳枝意见状，加速往副本的方向跑去。
还没跑几步，那绳锁在空中扭转，像是有了生命般，直直从头到脚将她圈了个严严实实。
这是个道具。
对此柳枝意早有准备，手掌向后一掏就掏出挂在背包下的剪刀，对着绳子一剪。
——喀嚓
绳子忽地一抖，抖成了波浪形，接着团成一个圈夹着被夹断的那一截缩到了女人身后。
柳枝意一顿。
绳子是活的？
女人伸手像摸狗一样，抱着绳子摸了好几下，随后往一侧走了几步，精准挡在柳枝意的前方。
“你竟然有攻击性的道具，攻击性很强啊。”
柳枝意没理会她的话。
“我不想和你打，人和人之间内斗没意义。”
女人双手抱胸：“这一点我认同你，那你和我说说，你进去准备怎么办，能说服我的话，我就放你。”
柳枝意发现猫这一派系的人思想行事都迥然于常人。
但都说到做到。
柳枝意思来想去。
“我进去后会去找猫……就是你队长的身体碎块。”
女人：“你怎么找呢？我们对此做了很多准备。”
柳枝意思考了片刻，副本底层机制就是那么几条，归根结底还是人的思想情感。
于是她抬起了手，将手掌那一面朝向女人。
“靠这个。”
其实柳枝意自己也不太能确定，可经过了这么几个副本，她思想上隐隐觉得就该这样。
而就在她这么想的同时，手心里多出了一条东西。
女人：“红线？”
柳枝意：“你队长为了把我骗到副本里，刻意在自己身体碎块上连上了红线，反过来我就能靠这个红线去找别的碎块。”
思想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东西，有时候自己想让自己相信做不到，但有时候却能轻易做到。
女人失笑：“没想到，队长反倒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但这样还不够，你还不足够说服我。”
柳枝意继续思考。
她其实是个问题到面前才会想着去解决的人，很多时候都不愿意去想太多。
可眼下想了很多，她发现了一些问题。
柳枝意：“虽然我觉得你们计划有一定道理，但我没法强迫我自己内心认识你。”
女人：“是的，很多人和你想法一样，我们也是没有办法才选择控制人，不让人去想太多。”
柳枝意：“但话又说回来，你们的思想既然相信人没有思想感情就能延迟邪神入侵，为什么不愿意相信人能战胜邪神？”
“副本由情感执念产生，道具也是如此，总归而言，这些都是思想情感的力量。”柳枝意反问道，“为什么这种力量不能是战胜呢？”
女人愣住了。
过了几分钟，她笑了。
“还真有点道理。”
第74章
“不过你这种理论早就有人提过了。”
女人微笑。
柳枝意一愣,但仔细想想，意岭市这么多人，连猫这种极端理念都有，她这种想法不可能没人想到过。
女人：“其实我们面对邪神入侵的难点, 不在于有没有好理念, 而是实践。”
柳枝意捏紧了手中的剪刀。
女人：“理论上如果人的思想相信自己能战胜邪神, 就能战胜, 可现实如何操作，如何使大多数人相信，如何使这股力量汇聚呢？”
柳枝意张了张嘴，发出了几个短促的音节，但没能组成完整的句子。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女人笑着说：“而且你说的理念，也会导致很多人知道邪神的存在，都不知道邪神入侵这件事,又怎么产生战胜的想法,但这样风险很高,谁也不能确定到那一步，大家会不会都这样想。”
说着,女人叹了口气。
“思想和感情是太难琢磨控制的东西, 不过恶意倒是挺容易引导，不然沉颂月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柳枝意：“你说这么多,也不代表你们做的事情是对的。”
女人点头：“你说得很对,很多事情分不出对错，只在于谁先做，谁有胆去做,如果有谁想要实现自己的理念，我也不拦着。”
说完, 女人侧过身，给她让出了一条路。
柳枝意还以为要接着打一架，看到对方突然退让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女人还是笑：“有些家长总想着保护孩子，这不让做那也不让做，生怕自家孩子受伤，我可不这样想，既然想做，那就去做，结果是好还是坏，都自己受着。”
柳枝意：“……谢谢。”
她没再和女人多说什么，往副本的方向跑去。
柳枝意见女人穿了沉颂月的外套，于是也把外套套了上去。
沉颂月的这个副本看不到，但有声音，随着靠近，风声夹杂着含糊的人声，仔细听就像是有人在小声说话，可却又听不清在说什么。
宛若靡靡之音。
在进入副本后，眼前还是黑了下来。
但柳枝意提前做了准备，手指搭在手心的红线上摸着黑往线的方向走。
无论多少次，柳枝意都无法习惯失明的感觉。
方向感完全丧失，她猜测自己是在人行道上走，因为脚偶尔会踢到突起的砖块，再伸手往前摸就会摸到粗糙的树干，那应该是种在人行道上的树。
因为发出声音似乎会引来一些怪物。
柳枝意下脚下的非常小心。
但即便如此，还是脚下一空。
柳枝意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走出了人行道，有不少人行道会比柏油路要高上一个台阶。
在踩空的瞬间，她身体绷紧，努力提了下脚，避免踩下去的时候过于用力。
这还是闯了几个副本，让她的身体素质提升，遇到突发情况身体能反应过来。
可即便如此，脚踩下去还是发出了啪的一小声。
紧接着，一道灰白色的像是声波的波纹向四周传开。
这道声波在穿过一些物体的时候再一次扩散，于是灰白的树干虚影，路灯灯杆……都被看到了。
有点像是蝙蝠，靠声波来看东西。
柳枝意停下了脚步。
因为她看到，身周围了一圈蜷缩着的灰白人影。
柳枝意屏住呼吸。
随后慢慢地蹲了下来，向着两侧去摸。
她记得这附近应该有棵树，这种在人行道里的树，树根部分都会保护起来，有的是直接水泥封住，有的是堆满了小石子。
柳枝意就摸到了一些小石子。
她抓起一颗石子，侧耳听了听。
这些灰白的人影怪物也会发出些声音，但是有的声音能形成声波，有的却不能。
柳枝意听了一会儿，随后又摸了摸红线，大概确定方位后，朝着红线的反方向把碎石扔了出去。
——啪嗒
一道声波荡漾开。
伴随着灰白怪物发出的啊啊声。
柳枝意看到声波重出现了一团又一团的圆，层层叠叠的堆成一团，向碎石掉落的方向围拢，犹如一浪人头浪潮狠狠拍打过去。
柳枝意倒吸一口气，心想。
沉颂月要报复的人可真多啊。
但她没有过多停留，抓了一把碎石子就继续摸着红线走。
中途和那些灰白怪物接触过几次，柳枝意发现只要穿着沉颂月的衣服，哪怕是被声音吸引过来，只要不接触，怪物就发现不了她。
不知道走了多久。
失去视力就是这样，不光看不到，对方向和时间的感知全都会失去。
——嗡嗡
柳枝意停下脚步。
——嗡嗡
好像是手机震动的声音。
“……救命。”
一道微弱的女声响起。
柳枝意转身，灰白的波纹圈从她的脚下穿过。
她看到了一个趴在地上的人影。
过往在副本里被坑的经历涌上心头，柳枝意第一反应是陷阱。
“……救命。”
又是一声呼救响起，而这次波纹散开时，团团的人头灰影已经聚拢了过来，正缓缓向声源方向逼近。
柳枝意犹豫了几秒，还是拿出了碎石子抛了出去，在石子落地的瞬间说道。
“别出声，怪物可以通过声音定位。”
出声后的瞬间，她趴了下来，先前她不小心发出声音就是这样躲避怪物的。
——嗡
又是一道手机震动的声音响起。
柳枝意看到几张挤作一团的人脸。
那都不能称作是脸了，没有眼，没有鼻子，只有一个洞正镶在脸的中央，这洞还贯穿前后，风一吹，便发出声音。
“啊。”
柳枝意捂住了嘴，下意识控制住呼吸，避免发声。
但是很快，她意识到自己看到了。
她看到了灰白的光从头顶照下来，就是这些光照亮了那些挤成一团的怪物。
柳枝意慢慢地抬头。
然后她看到了一块手机屏幕。
这样形容可能有些搞笑，但她看到了一个人，这个人脑的脑袋是一部手机。
——嗡
手机震动。
“还是那么容易被骗。”
手机嗡嗡作响，传出了一道女声。
“但总算是找到你了。”
这个声音柳枝意很熟悉。
那是沉颂月的声音。
第75章
柳枝意：“沉颂月？”
顶着手机头的人点了点头,如果手机算是她的脑袋的话。
“竟然认出来了啊，我有点感动。”
柳枝意上下将她仔细看了一遍。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异化了啊。”沉颂月回答，“普通人的身体是不能把副本扩得这么宽的。”
柳枝意一世语塞，她面对猫这群人的时候,总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你这样根本拦不了我们的。”沉颂月蹲了下来, 手机屏幕对准柳枝意, “你心不够硬，也不够狠。”
柳枝意面无表情地看向她。
“那你们会把我杀了吗？”
手机屏幕冒出了白色的噪点，沉颂月像是愣住了。
柳枝意：“看来你们也没狠到那个地步。”
沉颂月：“你变了。”
柳枝意拽了拽手上的红线，重新确认方向，继续朝着红线的方向走。
“我没有变，只是认清了我和你们之间的分歧难以调和，聊再多都没有意义。”
说实话, 这一路上又是外面的女人阻拦, 进来又是沉颂月。
柳枝意都有些烦了。
这让她有种因为要去外地上班,然后妈妈发动亲戚一个接着一个过来劝的既视感。
手机屏幕接连闪烁了好几下。
柳枝意发现沉颂月心理变化会反应到手机屏幕上，倒是直观不少。
沉颂月：“好吧, 那就没办法了。”
听到这句话后, 柳枝意立马往一旁跳去。
可她还是慢了一步，毕竟前二十多年一直生活在和平年代, 就算这段时间在副本里锻炼了一下, 可身体技能还是没能跟上，被手机屏幕投来的光照到了腿。
这一照，柳枝意的腿不能动了, 像是被灌进了水泥般，又麻又重。
沉颂月：“反应比之前快了很多啊。”
柳枝意两手撑在地面上,这还是她在前几个副本里爬出经验了，先是撑起上半身，往一边斜倒，利用惯性双手往一侧一撑，就这么将腿从光照的范围里拖了出来。
沉颂月欸了一声。
从光照的区域离开后，柳枝意眼前立马黑了下来。
看来沉颂月的手机屏幕能照亮周遭的环境。
柳枝意没有站起来，而是放轻了手脚上的力气，向外爬去。
这样能将发出的声音大大减轻。
这个副本里的沉颂月以及那些怪物都是听声辩位。
还没等她爬多远，一道白色的灯柱从身后投射而来，就像是某些越狱电影里的探照灯，在地面上打出一个光圈。
照理说，灯光或多或少会向外面蔓延。
可这个光圈却只照亮了那一个圈，光线被牢牢固定在那个圈里。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见。
柳枝意没再动，她将自己的身体紧贴地面，双眼紧盯着地面上的光圈。
光圈照亮了几只无脸的怪物，它们或站立，或蹲下身，肢体扭曲的仿佛被定住了般，诡异却又有些喜感。
柳枝意联想到刚才照在自己身上的灯。
这灯敌我不分，都会定住啊。
沉颂月：“说实话，我不是很想和你打。”
柳枝意没有说话。
她看到光圈左右来回的摆动，而这摆动的方向正是贴合红线的走向。
柳枝意发现沉颂月现在的视觉似乎不太好，灯都在红线上照了几遍，沉颂月都没看见。
但沉颂月明显知道猫身体埋的地方，即便现在一时半刻找不到她，最后直接在猫身体附近守株待兔也能逮到她。
思索了一阵。
柳枝意翻找手中的道具，寻找能暂时困住沉颂月的东西。
可惜就只有一个衣架道具能拉开距离，负面作用还是下次必被抓。
沉颂月：“我知道你能定位猫的位置，我肯定是不会放你过去的，你之前说的那句话我也还给你，你想过去，就把我杀了吧。”
这就是熟人的坏处。
大家都心知肚明，你我都狠不下心。
可嘴上话是这么说的，打在地上的光圈左右扫荡的速度可没有慢下来。
不光如此，黑暗里传出了此起彼伏的啊声。
说实话，这些声音听起来有些搞笑。
可黑暗中蔓延开的一个又一个白圈，以及靠近的灰白色人形怪物，呈包围圈向内靠拢。
沉颂月：“我找到你只是时间问题。”
柳枝意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转过头，沿着灯柱往前看，柳枝意看到了发光的手机屏幕。
从手机屏幕直射出来的灯柱照亮的范围只有窄窄的一个圈。
这是沉颂月的视野范围吗？
柳枝意先快速确认了一番身边怪物的方位，这些怪物行动缓慢，不过在听到她发出的声音后，速度极快，前几次她被怪物围住就是因为发出了声音。
但眼睛都很差。
沉颂月也是，可能是手机是方形的，向下低头不是很容易，手机屏幕一直朝向前方。
柳枝意蹲了下来。
其实走路再怎么小心都会发出一点响声，但那些怪物总是啊啊的怪叫，再加上沉颂月的话是真多。
沉颂月：“你工作辞了吗？我看你都待好久了。”
柳枝意在她说话的同时就开始移动，拉近距离，听到这句话其实有点想怼一句的，但是忍住了。
随着靠近，沉颂月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话，手机屏幕投出的光柱来回晃动的频率却在逐渐变快。
沉颂月着急了。
这个视角去看还挺有意思，像是进入了鬼怪的视角去吓人。
悄无声息地靠近，踩在沈颂月视觉的死角，最后一步一步地走到跟前。
这一路靠近的十分顺畅，畅通的都有些不可思议了。
柳枝意蹲在沈颂月的身前，仰起头。
从这个角度去看，能看到和手机屏幕连接的脖子都泛上了一层金属光泽。
柳枝意在犹豫，沉颂月说得确实没错，两人没到不死不休的地步，甚至关系还称得上是不错。
但在她犹豫时，沉颂月的屏幕闪动，有画面显现。
那似乎是某个电视频道正在播放新闻。
一辆又一辆军绿色的车驶入意岭，画面一转，还有志愿者们在城市中集结。
沉颂月：“看来，来的人很多。”
随着她话音刚落，一些发着光的丝线从天垂落，柳枝意能看到有些丝线连在那些灰白怪物身上。
沉颂月：“但那没有用。”
怪物嘴里的怪声戛然而止，紧接着，一道轻微的气音从洞里发了出来。
“……救命。”
那些喊着救命的怪物们猛地转头，分散着跑开了。
沉颂月：“你猜，这些人会不会见死不救？”
在那一刻，柳枝意感到了极大的愤怒，她举起剪刀猛地向手机屏幕刺了过去。
——啪
屏幕裂开的声响响起，沉颂月顶着裂开一角的手机屏幕，将灯光投射到了柳枝意身上。
“可惜了，你还是没能下狠手。”
柳枝意被光照着一动也不能动。
沉颂月捂住了劈里啪啦放电的手机屏幕。
“都是好人啊，这世道，只有好人才那么容易被骗。”
第76章
柳枝意想说话, 可灯照在身上，连舌头动都做不到。
沉颂月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掏出了块胶布贴在手机屏幕的破口上，随后弯腰抓住了柳枝意的手臂。
她拽着柳枝意往后拖了一段，人行道的地面凹凸不平,哪怕是有裤子隔着,也磨得柳枝意嘶嘶的抽冷气。
沉颂月头顶屏幕爆出了几串电流, 屏幕上显示出哭脸的表情。
她停下了拖拽的动作。
紧接着,柳枝意听到黑暗中传来了啊的声响，伴随着脚底踩在地上啪嗒的声音，她余光扫到灰白色的人影靠了上来。
柳枝意顿时紧张起来，她尝试着动了动身体，可除了脑子还清醒，身体沉甸甸的，动弹不得。
沉颂月：“应该弄根绳子的。”
随着她话音落下,柳枝意感觉自己的身体向上,从地上被人抬了起来。
柳枝意转不了头, 但也大概猜到，应该是那些怪物把她扛了起来。
沉颂月：“不想杀,也不能放,你就跟着我吧。”
柳枝意就这样被扛着和沈颂月往前飞奔。
这样的姿势还挺搞笑的，她被扛着在前面跑,而沉颂月跟在后面,手机屏幕的灯照在她身上。
通过这些微弱的光线，柳枝意倒是能看见一些，就是很模糊, 只能看到一些轮廓。
停靠在路边的轿车一闪而过，灰白色的怪物人影时不时的进入光线照亮的区域又飞快消失。
柳枝意努力地左右转动自己的眼球, 现阶段全身上下能动的就只有这个器官。
副本里变得很热闹，柳枝意听到四面八方都有声音传来，或远或近。
怪物张开了嘴，一声一声的救命呼喊向外传递。
而救命的叫声中还混杂着外来的男声和女声。
沉颂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柳枝意知道，这是外面的救援队进来了。
“别怕，我们来救你。”
“这地也太黑了。”
“能报下附近的标志性建筑吗？”
柳枝意的余光扫到了很多的灰白色声波圈，声波圈一圈和一圈汇聚成一浪又一浪的浪潮，向着那些呼救的方向涌去。
混蛋！混蛋！
柳枝意心中的怒火翻滚的仿佛能从嘴里喷出来般。
她多想张大嘴冲着那些进来救援的人呼喊，让他们不要过来。
而照在她身上的光也稍稍偏了点，沉颂月的手机屏幕微微侧了些，像是不忍看接下来的画面一般。
“这是什么东西？”
“猪？！”
“那玩意是人！有人长这样吗？”
男女声混在一起，黑暗中传来劈里啪啦的响声，似乎是爆发了冲突。
柳枝意瞪大了眼，她的眼球向上翻，死死地瞪着沉颂月。
沉颂月的手机屏幕整体朝地，只露出一小截朝向柳枝意，确保她身上有光，看起来就像是不敢和她对视般。
沉颂月小声说道：“不会伤人的，就是抓起来。”
在她说出这句话后，屏幕忽地闪烁了几下，冒出了雪花点。
沉颂月：“我有时候其实不能理解。”
柳枝意看到她的屏幕在黑白两色中闪动，白色的是某个新闻频道。
那是一个俯视的拍摄视角，应该是无人机，镜头缓缓攀升，将意岭的街道拢进镜头中。
柳枝意看到有黑点从镜头外走进镜头内，那是人。
一个又一个人汇聚，最终汇聚成了人流。
而在拉远的镜头中出现了一大团黑影，就像是一个倒扣的黑碗扣在意岭的街道上。
柳枝意知道，那是沉颂月的副本。
沉颂月：“照理说，第一批部队进去都失联了，总该警惕一些。”
可在镜头里汇聚的人流还是向着倒扣的黑碗靠近。
沉颂月喃喃道：“有些人就喜欢做些没用的事情，你也是。”
她说着话时，语气低沉，听着竟然还有些哽咽。
可下一秒，沉颂月看到了光点。
一道手电筒的光柱忽地破开黑暗，刺了出来。
柳枝意听到有人在说。
“手电筒管用，都到我这里来，我们去寻找幸存者！”
这就像是某种号角。
一道又一道的手电筒在黑暗中亮起。
而那些围绕的灰白怪物被手电筒的光柱一照，身上腾的冒起一团白气，就像是冰块遇到太阳融化一般，身上那层灰白色的皮融了下来，那层皮似乎是活的，融化时不断发出阵阵辱骂之声。
【我这有沉颂月的那个的视频，你看不？ 】
【身材挺不错的。 】
【你就不能注意点，被拍了这种照片怪得了谁？ 】
柳枝意一愣，听着这些灰皮融化的声响，她眼球转向沉颂月。
沉颂月的屏幕闪烁的飞快，时不时闪过微博的评论界面，偶尔又会浮现流泪的照片。
与此同时，黑暗中的手电筒光柱连接成点点的星光，使得整个漆黑的副本忽然变得繁星点点。
除却灰皮融化的声响，柳枝意也听到了别的声音。
“在这里，这里有新的幸存者。”
“过来照一下。”
“能动吗？”
各种各样的人声响起，渐渐地压过了那些污言秽语。
直至一道灯柱打了过来，打在了离柳枝意不远的地面上。
看不清面容的救援人士发出一道叫声。
“有人吗？”
前来的救援人士似乎是看不清前方的情况，但还是在低声的安慰着。
“别怕，尽量不要动，我们马上就过来救你。”
柳枝意顿时紧张起来。
可沉颂月一动也不动，脑袋顶着的手机屏幕对准地面。
柳枝意发现自己忽然能动了，她将剪刀拿了出来，翻身踢开抓住自己的怪物。
可沉颂月还是没有动，仍旧保持着手机屏幕低垂的姿势。
于是柳枝意也顺着手机屏幕的朝向低下头。
柳枝意看到了两盏烛光。
难怪救援的人能找到这里来。
烛光正矗立在佛龛之间，而佛龛的中央置放着一具两面佛的雕像。
柳枝意意识到这是提供给新手玩家的安全屋。
可和柳枝意曾经见到的单面佛像不同，这次佛像的另一面完全转了过来，就像是人转了九十度头，将侧脸和后脑勺转在了同一个平面上，只不过两面佛的后脑也是一张脸。
凶神恶煞的佛脸转过去，露出了脑后慈眉善目的另一张佛脸。
佛龛里的佛像变成了一具真正的两面佛。
沉颂月笑了一声，只是这笑声听着有些嘶哑，含着哽咽，也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哭。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啊。”
第77章
在姥姥的副本里, 柳枝意就看到过转动佛头的双面佛像。
当时还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可此情此景。
她明白了些东西。
“佛像其实是多人情感的体现？”
柳枝意问道。
沉颂月似乎是想笑，可只发出了干巴巴的一声气音。
“可以这样说。”
“恶的一面转过去了啊。”
柳枝意看着沉颂月，又抬头望向那些能够穿透黑暗的手电筒灯柱。
即便没有强力攻击的武器, 甚至有些人都不一点算得上是玩家。
可那些手电筒的光点却像是连成了一条光路,将黑暗分割的四分五裂,而其中还有条光路正坚定缓慢的向着她靠近。
就像是把银河摆到了她的面前。
柳枝意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她遥望着那一条又一条的银河，忽然感觉脸上湿湿的。
抬手一摸，才发现满脸的泪。
她在这一刻下终于定了决心，捏着剪刀转身朝沉颂月扑了过去。
出乎意料的，沉颂月没有挣扎，轻轻松松地被柳枝意按在了地上。
柳枝意见她这么配合 ,忽然感到一些惴惴不安起来。
沉颂月这群人的固执和行动力柳枝意可都见识过。
可眼下看着却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精气神全都泄了干净。
这是怎么了？
还没等柳枝意多说几句话, 便有道灯柱打在了她的身上。
是救援队。
柳枝意下意识地压紧，将沉颂月死死地按在地上。
沉颂月还是没有挣扎。
面对这样的沉颂月,柳枝意一时不知道怎么办,但从光柱的尽头走出了一道人影。
“我来吧。”
柳枝意抬头，发现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
她欸了一声, 却见这老太太掏出一根火钳, 对准沉颂月后颈一夹，就像是夹蜂窝煤一样，把沉颂月夹了起来。
柳枝意眨了几下眼, 就看到沉颂月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一只头顶手机的小布偶。
老太太招了招,身后便有人递来一只黄色的麻布袋子，她把夹着的布偶小心地放进麻布袋子里。
柳枝意松了一口气，可看到沉颂月这样被缩小了，又有点担心。
老太太像是看出她心里的想法，解释了一句。
“就是关起来，不伤人滴。”
柳枝意的心彻底放下来。
老太太扭头朝着柳枝意笑了笑。
“姑娘，你也是玩家哈。”
柳枝意一愣，点点头。
她注意到老太太右臂上还别着一条红色标有玩家志愿者的袖章。
老太太：“你是自己跑进来的，还是被卷进来的？”
柳枝意将自己的遭遇全都说了出来。
老太太神色一凝。
“你能找到那只猫的身体碎块？”
柳枝意点头。
老太太：“我们得快点喽，副本扩散的速度蛮快。”
说完，老太太就往前走了几步，让柳枝意指方向。
指完方向后，老太太走到了最前面打头阵。
柳枝意一开始还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结果走了段路，发现自己竟然还跟不上老太太的脚步。
老太太边走边絮絮叨叨地抱怨，她说的方言，有些话还得仔细听才能听懂。
老太太抱怨副本耽误她回家做饭，抱怨猫那群人神经。
“自己想不明白就想不明白，还搞得身边一圈人都不安宁。”
一时间气氛有些奇怪，明明是很紧张需要赶时间的场景被老太太这么一絮叨，紧张的情绪大大降低。
柳枝意想了想，低头看了眼手表。
就看到任务界面多了个状态栏。
【老太话真多。 】
【在此状态下，万事万话皆不入心（是是是，对对对，您说得都对！）】
老太太拧开腰上的保温杯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
“感觉好点没？”
柳枝意：“没那么紧张了，谢谢。”
老太太从方言转到普通话。
“这副本太大了，胡思乱想容易形成群体副本，除了我们这些玩家，还有很多普通人也进来了。”
说着，她目光扫向黑暗中的佛龛。
“这都是普通人转玩家啊。”
柳枝意望着佛龛中的两面佛。
“佛像转过来是好事吗？”
老太太：“我不知道，但我听说过一个两面佛的小故事。”
柳枝意扯了扯手上的红线，再次确定前进的方向：“什么故事？”
老太太：“说是有一年一直不下雨，然后还有蝗虫，然后有家村子里的村民拜了很久的佛都觉得没用。”
这个故事柳枝意思也听过。
“他们把佛像推了。”
老太太笑了一声。
“然后没多久，老天爷就下起雨来。”
其实这故事内核是指封建迷信不可信，类似的故事柳枝意小时候听过很多，那个年代流行科学破除封建迷信，自然而然的诞生了很多这样的小故事，也算是时代特色。
“应该是副本出现的原因吧，有些人的思想就往迷信那边走了。”
老太太叹了口气。
“近几年有很多那种小庙被修了起来。”
老太太：“但奇怪的是，大多小庙里的两面佛是恶相朝外，也有极个别的庙是善相转过来了。”
柳枝意想到了姥姥老家那座转庙。
柳枝意：“故事就到推倒庙哪里吗？”
老太太问道：“你还听过别的版本？”
柳枝意：“也不算别的版本，是我姥姥那边的老家出过类似的事情，以前有些村民质朴，拜佛有用就修庙，没用转头就把庙推了，过了没多久听人说哪些佛拜着有用，然后又修起来……”
柳枝意有时候都怀疑这些人就算拜佛，八成也不懂佛经教义什么的。
虽然她本人拜神佛也差不多是这种心态。
老太太听着乐了。
“还挺重实用性的。”
“那可不，我上次回老家土地庙就变成两面佛的了。”
柳枝意想到这个就有些无奈。
老太太：“挺好的，咱们国人几千年来就没听谁说求神拜佛能得道成仙还是什么无病无灾的，还不是有问题自己解决。”
说着，远处黑漆漆的天空忽然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就像是有人撩开窗帘，拨开了一道缝隙，漫天的繁星点点从缝隙中透了出来。
老太太：“你看，这不就有人正在解决问题吗？有人找到猫身体的一部分了。”
第78章
看到这样的画面, 柳枝意心潮澎湃。
连日来的丧气情绪一扫而空。
“那我们也加快速度？”柳枝意看向老太太。
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
——哐
一道铜锣声忽地炸开。
柳枝意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捏着剪刀朝向声源。
紧接着地面震动，像是地震，可震感并不强烈。
一条土路从柳枝意的脚下蔓延出去,路的两侧立着一棵又一棵高低不同的树。
一瞬间仿佛是从繁华的城市中心来到了乡野的小道。
老太太：“副本出现变化了, 你们谁对这种路有印象？”
说了这句后, 像是怕有人不理解一般, 老太太飞快地补上了一句。
“这么多人的潜意识都会对副本产生一定的影响。”
柳枝意仔细观察了一番。
发现这土路柳枝意有些眼熟，看起来像是姥姥老家从主路分叉进村里的小路。
柳枝意：“是我老家的路。”
老太太问道：“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柳枝意想了想。
“有座庙，庙里的神像从土地变成了两面佛。”
柳枝意：“我听我姥姥说更早的时候，庙里供的是观音菩萨。”
说到这里，她都感到了些许无奈。
“村子里拜的神仙总是变来变去的。”
老太太笑而不语。
——哐
又是一阵铜锣声响起。
这条分叉的小路上忽地多出了几团黑影。
柳枝意紧张起来。
顶头的黑色人影手里还提着一个红灯笼，敲锣打鼓的声音传来，听着就像是有人在接亲一样。
老太太：“老鼠接亲？”
她也听过这个故事吗？
不过都是在意岭这块, 民俗故事应该都差不多。
几人都没动。
柳枝意死死盯着靠近的黑影。
就见领头的头顶两只圆圆的耳朵, 尖嘴猴腮, 一身灰黑。
仔细一看，好大一只耗子。
这耗子脑袋上还顶着一个金色的小帽子,披着袈裟,看着像是个和尚，可又因为这一身兽皮看得不伦不类。
这种打扮, 看上去不太像是娶亲。
老太太唉了一声, 似乎是有些疑惑。
和尚大老鼠身后还跟着好几只老鼠，后面几只老鼠竟然还有红有绿，花花绿绿的。
中间是一只披着道袍的白老鼠。
这佛道都有了。
老太太转过头问道。
“你见过这个场面？或者听过什么类似的故事吗？”
柳枝意想了想。
“我姥姥跟我讲的鬼故事都挺杂的。”
小孩子缠起大人讲故事就是没完没了的, 柳枝意以前还觉得姥姥特别厉害，故事都讲不完。
直到长大了, 再回忆以前的故事时，才发现故事里逻辑问题挺多的。
柳枝意：“很多故事都是她现编的，我又喜欢问东问西的。”
结果，道教融入了佛教，老鼠成了精。
想起来了，姥姥讲的这个故事。
柳枝意抬起头望向老鼠堆。
“是建庙的故事。”
“我姥姥跟我说，不光是我们人要学做人，那些神佛也要学会做人。”
年纪大的人在讲故事时还喜欢夹带私货说些道理。
柳枝意笑：“她说做人要多做善事，神仙也是，所以做佛像的时候要把它的心肝脾肺都装进去。”
“装脏。”老太太说道，目光落在老鼠堆中。
沿着老太太的目光，柳枝意看到那些老鼠手里还捧着不同的东西，有笔记和鬼画符差不多的白纸，还有银色的手环，看着像是银器，一本书。
老太太看到这里说道。
“你的姥姥对佛教和道教有些了解，但应该不是很多。”
“这部分应该是我的认知。”柳枝意回答，“姥姥没细说装脏装的是什么东西，我小时候还以为是人的内脏，长大之后才大概搜了下资料，发现所谓的装脏一般装的是经书、金银珠宝、符咒一类的东西……”
老太太：“接下来的故事呢？”
时间太久远了，有些东西都记不太清楚了。
柳枝意说的不太肯定。
“……念经？”
老鼠队伍像是没有看见他们一般，从他们身侧走了过去。
嘴里絮絮叨叨的发出人声，听着像是某种方言，还带着喽的尾音。
这些经声瞬间将她拉回了送妈妈回乡下葬的夜晚。
两个道士就这样念着晦涩难懂的经文。
柳枝意意识到这个副本是基于她的情感认知产生的。
可按照她的情感思想去发展的话，这个副本只会走向一种结局。
她抬起手掌，扯了扯手掌上的红线。
一直略微绷紧没有反应的红线忽地颤了几下，就像是有人在线的尽头扯了扯。
柳枝意抬头，红色的线从老鼠队伍身侧穿过，在黑暗中闪起一道微弱的红色，最后又隐没在主路旁的庙中。
柳枝意：“我找到猫的身体碎块了。”
老太太表情瞬间凝重，她几步走到柳枝意的身前，一队人立马跟上老鼠队伍。
老太太脚步飞快，转眼就要超过老鼠队伍。
可就在她刚刚往前迈出一步，本来对他们视若无睹的老鼠们忽地转头，敲锣打鼓念经的声响瞬间停止。
这种安静并没有持续多久。
——哐
又是一声敲打铜锣的声响，可较之之前，这一声十分的刺耳，就像是有人在耳边敲响一般。
震的柳枝意耳中都嗡了一声。
“无礼！”
伴随着一道带着乡音的呵斥。
老太太发出一声哀叫，整个人往后道去。
柳枝意吓了一跳。
伸手就去扶人，除了她以外，没有人动。
明明老太太之前还带了几个人过来。
柳枝意没想太多。
这老太太看着年纪大，体重可不轻，压得柳枝往后倒，一连撞了好几个人。
而这些人就和积木一样，全倒了。
柳枝意这才发现这些人的耳朵在流血，老太太也是。
柳枝意第一次遇到友军受伤的情况，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做。
直到老太太发出了几道微弱的气音。
“把我……放下来。”
柳枝意这才连忙把人平放在地面上。
老太太躺在地上后忽地扭了几下，嘴里哎哟哎哟的叫了几声。
随着叫唤，老太太的脸色越来越好，耳朵旁流着的血都停了下来。
柳枝意默默看了眼手表。
果不其然，这是老太太的技能。
【老太碰瓷，中气十足！ 】
柳枝意：“……”
没过多久，老太太就从地上爬了起来。
转身从包里提出一瓶保温桶，就着盖子倒了一盖子热气腾腾的汤递给柳枝意。
“喝一口，恢复恢复。”
柳枝意喝了一口，随着一团热流从喉咙流下，猪肝红枣花生一类的味道在嘴里炸开，让这汤又咸又甜，十分难喝，但耳中嗡嗡的声响也消了下去。
【老太煲汤，用量很足！ 】
老太太真厉害啊，柳枝意心想。
等人都休整差不多了，老鼠队伍已经走出了段距离。
老太太：“姑娘，你刚才耳朵没流血吗？”
柳枝意摸了下耳朵，比起老太他们的惨状，她耳朵倒是没流血，就是有点胀痛。
柳枝意摇头。
老太太看上去有些纠结，张了张嘴。
“你……”
柳枝意一眼就看出了老太的欲言又止。
“我比你们反应小，你们先观察老鼠，我先一步进庙。”
听她说了这句话，老太太表情先是放松下来，但很快又绷紧，像是有些愧疚。
老太太：“对不住……”
柳枝意：“这有什么好对不住的，大家目标不都是一样的吗？”
老太太叹了口气，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什么都没说，而是一股脑把保温桶塞进她的怀里。
老太太：“有事就喝汤，这汤虽然治不了重伤，但绝对能保你一命。”
柳枝意抱起保温桶，往庙的方向跑去。
随着跑动，青草混杂着线香燃烧的味道涌入鼻腔。
与此同时，周围变得越来越黑。
到最后只能沿着发光的红线往前跑。
很快就靠近了老鼠的队伍。
这次伴随着锣鼓声，柳枝意耳中只嗡嗡了几声，脑袋有些微微发晕，但并不影响动作。
与此同时，她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几声老太太的咳嗽声，紧接着响起几声响亮的火钳咔咔声，随后穿来吭吭几声。
柳枝意下意识地回头，便看到老太太抡着火钳把砸的那几只老鼠脑袋吭吭直响。
老太太：“别看我啊，你快去！”
柳枝意立马跑了起来。
黑暗中没跑多久，便感到手上的红线忽然传来一股力，将她拽的人都快从地上飞了起来。
就这么连拖带拽的，终于看到了三点红光。
那是线香燃烧时的光点。
随着靠近，一座敞开了大门，门内黑黝黝的小庙出现在她的面前。
也不能说是全黑，庙门内的三个线香红点幽幽发着光。
柳枝意捏住了剪刀，犹豫了几秒后便迈入门内。
她先是抬头看向香后的神龛。
接着线香的微弱光线，柳枝意看到那里黑漆漆的，空空如也。
没有神像？还是神像去了别的地方？
柳枝意被自己的联想惊出了一头的冷汗，立马压下自己的胡思乱想，继续观察庙内的景象。
自线香上燃烧升起的烟气仿若成为了红光的延续，蔓延着由上至下披散到了地上。
那里连接着红线的尽头，是一只被开膛破腹的，红色毛线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