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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2章

    红, 满目的红。

    凌惜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揉着额角,一边打量四周。

    不久前,发现自己的房门被封死后,凌惜便又坐回了床边,静静等待着婴儿鬼将她传送到走廊里。

    根据前几天的情况推测, 凌惜估计她得等上好几个小时。

    但这次厉鬼似乎急着动手,没过多久,她就感觉到头脑一阵发晕,接着整个人就失去了意识。

    “这是在玩里世界那套?”

    凌惜环顾四周,发现她被投放在了走廊深处,触目所及皆是一片猩红。

    红色的墙壁,红色的地面,红色的窗子, 就连她的衣服和皮肤也都被染成了红色。

    走廊里一切都没变,一切又都变了,她所在的空间和原来正常的走廊, 仿佛恐怖小说里描述的里世界和表世界。

    对凌惜而言,这变化的唯一正向影响就是,周围的主色调由黑色变为红色后,她的视野明亮了许多。

    她既然已经清醒了过来, 那婴儿厉鬼肯定正在朝她接近了。

    一旦她被抓到, 她就会变成像黄美玉、徐燕那样的尸体。

    凌惜幻想了一下那个画面,整个人都不好了。确认自己所处的位置后,她就目标明确地朝大堂走去。

    她已经想到在婴儿鬼手下活命的办法了。

    凌惜很早以前就意识到,这个副本的设置始终围绕着两个字展开,那就是“奴性”。

    仆人们认可主仆间的地位差距, 甘愿俯首任主人宰割,这是奴性。

    女总管无法升迁,不去恨冷落她的夫人,而嫉妒受宠的安妮,这是奴性。

    女总管翻身后,比两位主人更能摆主子的谱,看到别人对自己奴颜婢膝就无比愉悦,这是奴性。

    厉鬼生前受尽屈辱,却还受契约的限制,不敢对老爷和夫人动手,这是奴性。

    厉鬼对仆人动手时依旧遵从了尊卑顺序,选择了刚来宅子、地位最低的玩家们开刀,这还是奴性

    在这场游戏中,地狱鼓励玩家们摒弃这种奴性。

    玩家们想找到通关法,就得违背“夜间不能出门”的规矩。

    玩家们想实现通关法,就得违背“不能上二楼”的规矩。

    但整个副本最讽刺的一点是什么呢?

    那就是,游戏的通关法是让玩家们去撕毁契约,而不是让玩家们改变厉鬼的思想,让它们明白自己根本不用被尊卑之别限制。

    看来,就连没有感情的地狱,都晓得“跪久了容易站不起来”这样充满讽刺的道理。

    今夜是第四夜,婴儿鬼仍然被地位的差距限制着行动,凌惜就是要钻这个空子。

    只要她能在被婴儿鬼追上之前进入二楼,她就是安全的。

    不,她甚至不需要来到二楼,只要她的双足踏上前往二楼的台阶,那就已经是婴儿鬼不敢涉足的领域了。

    凌惜快步朝大堂前进,没过多久,寂静的大堂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确认大堂里没有婴儿鬼的影子后,凌惜径直朝离她最近的楼梯走去。

    有点不对劲啊。

    凌惜皱了皱眉,她的逃亡未免也太顺利了些。

    今天婴儿鬼已经变得很强了,它怎么一点绊子都没给她使?

    凌惜的脑海中刚划过这个念头,她就感觉到有几滴液体落在了她的头顶上,头皮传来的感觉温暖而湿粘。

    有东西在她上方!

    凌惜立刻后退两步,仰头朝上看。

    只见大堂高高的天花板上出现了一个深红色的漩涡,一个血淋淋的巨大肉胎正从漩涡中挤出头来,过程宛如分娩。

    在她的注视下,肉胎逐渐往外挤,不到两秒就几乎全部露了出来,与漩涡只剩下最后一丝粘连。

    这个恐怖的大球即将坠落在地。

    不好!

    漩涡过于巨大,即便凌惜刚刚已经退了两步,它依旧位于她的正上方。

    凌惜不得不退、再退,就在她刚刚退进走廊里时,肉胎狠狠地砸在了她面前,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巨响。

    刚刚离得有点远,凌惜看得没那么清楚,但此刻近在咫尺,她终于瞧见了这个肉胎的全貌。

    这是一个表面包裹着半透明乳白色薄膜的肉球,肉球表面粘着一层血浆。

    透过血液稀薄的地方,凌惜看到膜里面是一个蜷缩起来的、肉色的怪物。

    她没找到怪物的头在哪,只看见它皮肤上布满了明显的血管,那些血管正轻微地收缩扩张着,仿佛在呼吸。

    不妙啊。

    凌惜此刻正站在走廊里,而那个肉球很大,刚好堵住了走廊的出口。

    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她立刻往走廊深处跑;要么,她侧过身子贴着墙壁,从肉球和墙之间的缝隙里蹭过去。

    凌惜光速选择了第一种方案。

    因为她看见那个肉球动了,里面的怪物清醒了过来,它撕开身上的那层薄膜,蠕动着伸出了一只粗手臂。

    凌惜当即转身,头也不回地往走廊深处奔跑。

    她边跑边摸出了揣在怀里的手帕,擦干了头顶上沾的血,紧接着又把带血的帕子丢在了地上。

    凌惜刚把帕子脱手,就听见身后传来了婴儿的笑声。

    那笑声又惊悚又诡异,明明声音不大,却仿佛魔音贯耳,在她脑海中循环播放着。

    凌惜倒吸了一口凉气,加快了速度疯狂往前跑。

    在走廊拐角处转弯的一瞬,她听见身后的怪物发出了一声口齿不清的、黏糊糊的叫唤。

    “妈妈”。

    婴儿爬行的速度有些快。

    凌惜原本想着,她可以一直往前跑,兜个巨大的圈子重新回到大堂,但在体会到婴儿的速度后,她就果断放弃了这个念头。

    她打算先找个房间躲躲,等婴儿找不见她、经过该房间继续前进时,她再跑回大堂。

    一旦婴儿也过了拐角,她的一举一动就都暴露在了它的视线下,她进入房间的行为就无异于送死了。

    时间紧迫,凌惜不敢太挑剔。她贴着墙壁拼命往前跑,每路过一扇门就推开试试。

    第一扇门推不开;第二扇门后是杂物间,里面全是堆放整齐的木箱,根本没有能让人躲藏的地方;第三扇门

    第三扇门后是个住人的房间,凌惜刚推开门就看到了一张床和一个宽大的衣柜。

    她想都不想就钻进了这个房间。

    凌惜回身将门恢复成了虚掩的状态,她一边平复呼吸,一边在两个藏身之所犹豫着。

    她躲进柜子的话,好处是可以站着,手脚能舒展开。

    但如果婴儿鬼打开柜门,到时她前面是婴儿,后面是柜壁,她就成了瓮中之鳖本鳖了。

    她躲进床底下的话,好处是还有退路,如果被发现,她可以从床的另一边爬出来。

    但这张床的床单不够长,拖不到地上,只要婴儿鬼往床底下一看,立刻就能发现她。

    凌惜站在衣柜前,她看看紧闭的柜门,又看看不远处的床,下定了决心。

    然而,就在她转过身正要往床那边走时,身后的柜子突然毫无征兆地打开了。

    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自柜门后的黑暗中伸了出来,一把将她拽进了柜子里。

    身体被黑暗吞没的瞬间,凌惜几乎以为自己触发了死路,但下一秒,后脑勺传来的触感就让她改了想法。

    她的后脑撞到了一面墙,一面结实中又带着些柔软的、充满了弹性的墙。

    这是人的胸肌。

    凌惜的大脑空白了半秒,接着她挑眉道:“程浮?”

    “嗯。”

    回应她的,是青年冷淡的鼻音。

    凌惜并不意外程浮会躲在这里,她估计青年准备上二楼的时候,也遭遇了她刚刚经受的情况。

    简单的寒暄后,她就准备离开柜子。

    聪明人都知道“不能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道理,她可不想和程浮挤在一块,何况她本来选定的藏身地就是床下。

    凌惜抬起双臂,刚要推开柜门,就感觉到程浮握着她双肩的手突然滑落,拦在她的身前,将她圈禁在了怀里。

    “这里安全。”

    程浮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轻轻的,带了些喑哑,有种莫名的脆弱感。

    啧,安不安全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凌惜估摸着婴儿鬼已经过了拐角了,她要是不能立刻换位置,就真的来不及了。

    她低声道:“你觉得这里安全你就自己躲,放开我。”

    程浮这次没有回答,只是一手虚环在她的身前,一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刹那间,凌惜觉得自己像是被一道环形的钢筋给套牢了,又像是被一条巨大的蟒蛇缠绕住了。

    她无比真切地体会到了程浮手臂的力量,天知道,她平时只是觉得他胳膊上的肌肉很好看而已。

    凌惜:“……”

    这个固执的白痴!

    躲在柜子里比躲在床底下更容易露馅好吧,你要死就自己死,别拉上老娘!

    凌惜挣扎了两下,然而她那点力气根本不够看的。

    她挣脱不了他。

    意识到自己真的要被程浮拉着一起死了,凌惜怒了,她挥动手臂,使出全力对着身后狠狠来了个肘击。

    她没指望能靠这个肘击把青年打服,她单纯想撒个气。

    按理来说,以程浮的身体强度,他挨了她这么一下子应该不痛不痒,但凌惜刚动完手,就听见青年发出了一声闷哼。

    那声音极其隐忍,刻意压制着疼痛。

    凌惜忽然发觉,刚刚手肘传来的触感有些奇怪。

    她的肘尖应该会怼上程浮的肋骨才对,可她并没有感受到那一股反作用力。

    难道他的肋骨断了?

    凌惜皱了皱眉,安静了下来。

    她不是因为心软或愧疚,她只是意识到程浮不可能放她走了,而且就算她现在、立刻、马上挣脱,时间也来不及了。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程浮在发出那一声闷哼后,就不再捂住她的嘴了,那只手握住了她的脖子,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她感动吗?

    她不敢动。

    凌惜躲在柜子里,眼睛死死地盯着房门。

    这个衣柜的设计很奇妙,柜门类似百叶窗,从柜子里能窥见外面的情况,从外面却看不到柜子里的情形。

    不出两秒,房间的门突然被推开了,凌惜也看清了从门后爬出的庞然大物。

    这是一个巨大的、刚刚脱离母体的新生儿,浑身苍白,皮肤表面挂了一层血浆和粘液的混合液体。

    它四肢着地爬行,由于体型很大,它几乎是擦着门边蹭进屋内的,一条脐带缀在它的身后,在地上拖着,像一条长尾巴。

    婴儿鬼进门后,就在房间的空地上停了下来。

    接着,它晃动着脑袋,一边发出诡异又魔性的笑声,一边朝凌惜躲藏着的衣柜走来,停在了柜门前。

    婴儿的脸也是扭曲的,程度比徐燕更重。那张沾血的脸的五官不仅扭曲错位,本身也是非常模糊的。

    就好像这个婴儿还不足月就被生了出来,因此五官还没有发育完全,又好像

    又好像,婴儿在出生后就被人把脑袋按进了沸水里,被煮烂了稚嫩的五官。

    凌惜站在衣柜里,与婴儿鬼之间只有一层并不厚实的柜门隔着。

    她看着婴儿鬼那张惊悚的脸,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在这个节点,她没有任何聪明、任何阴谋诡计可以耍了,一旦婴儿鬼打开柜门,将她堵在这里,她必死无疑。

    凌惜回想起黄美玉和徐燕的尸体。

    这两具尸体没有任何挣扎过的迹象,她们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死了。

    直面死亡的滋味并不好受,凌惜的身体有些发软。

    此时此刻,她身后的程浮和他轻轻掐住她脖子的那只手,反而成了她唯一的支撑。

    由于紧张,凌惜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别过来!

    别过来!

    婴儿鬼静静地停在衣柜前,歪着脑袋,似乎有些迷茫。

    过了一小会儿,它又含糊地叫了一声“妈妈”,就笨拙地在狭小的空地上调转身子,往房间外爬去。

    幸好,幸好。

    看到婴儿鬼打算离开,凌惜才又自如地呼吸了起来。

    然而下一秒,眼前的景象仿佛一只手狠狠地捏住了她的心脏。

    凌惜惊愕地看见,婴儿鬼本来是径直往门口爬的,但就在即将爬到门口的时候,它忽然停住了。

    接着,婴儿鬼缓缓地蜷缩起来,歪过头朝不远处的床下看了一眼。

    凌惜:“”

    不,这不科学。

    第93章

    婴儿鬼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门外。

    两人默契地保持着安静,直到几分钟后,他们确定婴儿没有在门口附近徘徊,才打开柜门走了出来。

    危机暂时解除了,凌惜的眉却依旧皱着。

    她悄悄瞥向程浮,咬了咬唇,似乎想问什么,又将疑惑压在了心底。

    程浮:“你是想不通,为什么婴儿连床底下都能费力地弯腰查看,却不打开柜门吧?”

    她不问,他却主动提了。

    程浮单手按着腰侧、刚刚凌惜使出吃奶的劲儿撞过的地方,微微皱眉,声音放得很轻。

    “别思考了,这里面根本没什么逻辑,我也是吃过了亏,才知道应该躲柜子的。”

    不久前,程浮也面临着和凌惜相同的困境。

    他被婴儿鬼穷追不舍,闪身进了某个房间避风头。

    该房间的格局和这个房间大差不差, 供人藏身的地方只有两个,床底或者衣柜里。

    程浮不假思索地打开柜门,刚要躲进去,脑海中突然闪过了少女那张挂着嘲讽表情的脸。

    与她相比, 他似乎永远不擅长运用智慧。

    程浮莫名地有些不爽,停下了动作。趁着距离婴儿鬼进门还有十几秒的时间,他又尝试起了思考。

    婴儿鬼连上锁的房门都能打开,应付这种衣柜门无疑更轻松。

    婴儿鬼查看床底需要弯腰, 它的身躯庞大臃肿,一旦它弯身, 身上的肉会层层叠叠地挤压起来,很是辛苦。

    从难度来看,婴儿鬼会倾向于检查衣柜的情况。

    从后果来看,玩家躲在衣柜里被发现就走投无路了,比躲在床底下被发现更加绝望。

    躲床底。

    程浮放弃了直觉的选择,相信自己推理的结果,果断钻进了床下。

    床底空间狭小,他个子又太高,他只能竖着平趴在床底,侧过脸盯着门口的情况。

    整个房间都是猩红色的,仿佛浸透了血。

    这红色还自带光线似的,房间明明没开灯,也没有窗子能透进月光,却变得明亮了许多。

    头顶是木制的床板,前方又垂着粗布床单,程浮的视野被大幅度限制,变成了红色的长条。

    他的横向视野倒没有太大变化,可论起纵向视野,他就只能瞧见从地面到人膝盖的高度了。

    十几秒流逝得很快,就在程浮刚刚调整姿势趴好后,房门就被推开了。

    程浮放轻呼吸,目光落在越开越大的门缝上。

    片刻后,一团黏糊糊的、蠕动着的肉块就爬进了房间,暴露在了他的视线之下。

    婴儿鬼其实已经成型了,躯干和四肢分化得很明显。

    之所以程浮会用肉块来形容眼前的怪物,是因为他只能看到它的下半部分。

    婴儿鬼的身躯也发生了严重的变形,它的四肢肥大异常,鼓胀的血肉几乎要将薄薄的皮肤给撑破。

    婴儿鬼身上的肉本就随着动作时刻堆叠着、挤压着,表面又挂了一层带血的粘液,当它的皮肤贴合起来时,活像是长在了一起。

    程浮一眼瞧过去,只觉得婴儿鬼身体的各个部分都是黏连的。

    它不像是靠四肢爬进来的,更像是利用皮肤和粘液蠕动着蹭进来的。

    这让程浮想到了厉鬼安妮。

    女人当初也是这样贴着地面、蠕动着接近他的,宛若人形的巨大蛞蝓。

    某种意义上,这对母子还真是十分相像。

    程浮在心中轻松吐槽着,戒备状态却没有解除。

    他的右手仍紧紧握着杀猪刀,食指指腹抵在宽厚的刀背上,时不时地摩挲一下。

    婴儿鬼蠕动着来到衣柜前,停了下来。

    程浮看不见婴儿鬼的动作,索性闭上眼睛。

    他的耳边不停回荡着婴儿鬼那诡异的笑声,时不时还有一声“妈妈”的呼唤。

    这声呼唤明明应该是充满温情的,却因为婴儿鬼不带感情的开口、被它唤作“妈妈”的女玩家的凄厉死状,显得格外惊悚。

    过了几分钟,程浮才又听见了别的声响,那是黏糊糊的肉块相互摩擦的怪音。

    婴儿似乎正在转身,打算离开这个房间。

    程浮挑了挑眉,有些惊讶地睁开眼,发现这坨肉块果真在朝门口移动着。

    他的耳力不错,刚刚闭上了眼,听觉再次提升,他确信自己不曾听见柜门被打开的声音。

    婴儿居然没有去查看柜子。

    那床底就更加安全了。

    程浮放松下来,他垂下头,将下巴轻轻搭在左手臂上,视线笔直地落向床尾处的那堵墙壁。

    接下来,他只需要等待婴儿鬼走远,再原路返回到大堂就好了。

    程浮平静地想着,可突然,他的心头涌现出了强烈的危机感,手中的杀猪刀上也泛起了涟漪状的浅浅光纹。

    他扭过头,目光遥遥对上了婴儿鬼那张血淋淋的、扭曲的脸。

    婴儿鬼此刻已经在床边弯下了腰,硕大的头颅紧贴着地面。

    太奇怪了。

    在柜子和床底之间,婴儿鬼居然选了床底。

    即便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即便此刻正与婴儿鬼面对面,程浮依旧镇定非常。

    他既没有暴起反抗,也没有从床的另一侧滚出来逃命,反而凝视着婴儿鬼的面容,按兵不动。

    它真的看到他了吗?

    婴儿鬼的五官模糊错位,程浮已经观察它的脸好几秒了,都没能找到哪怕一颗眼球。

    他的目光落在婴儿鬼脸上的层层褶子里,怀疑它的两只眼睛就藏在其中。

    程浮对人类的事情不算太了解,但他知道,自然界的动物并不全是在出生后就能立刻睁开眼睛的。

    也许婴儿鬼此刻是无法睁眼的状态。

    也许婴儿鬼全靠听觉掌握玩家的行踪。

    也许玩家被婴儿鬼发现藏身之所,并不是考验的结束,而是考验的开始。

    在这个考验中,玩家保持安静就是生路,惊慌逃跑、弄出了声响反而必死。

    很不幸,程浮马上就又被无情打脸了。

    只见婴儿鬼面冲着床底,歪了歪头。

    它的皮肤上有两条很不起眼的短线,一条位于下巴的正中央,一条在额角靠头皮的位置。

    那两条线原本类似美工刀留下的伤口,暗红色的,如头发丝般细,此刻却变得越来越宽,逐渐形成了两个眼睛形状的口子。

    一层布满毛细血管的红肉从口子里冒了出来,紧接着,自红肉中翻出了两颗没有瞳孔与虹膜的惨白眼球。

    程浮:“”

    被婴儿鬼笑嘻嘻地伸手抓住、从床底下往外拖的时候,程浮倒是淡定依旧。

    他只是想起,他刚成为玩家的时候,地狱对他的评价。

    啧,他到底是怎么敢相信自己的脑子,不去依赖他那与生俱来的野兽直觉的呢?

    ……

    凌惜能想象得到程浮的遭遇。

    青年无非就是躲床底被婴儿鬼发现、经历恶战后逃脱,八九不离十。

    凌惜瞧着程浮捂伤处的动作,抿抿唇道:“你受伤了,严重吗?”

    凭良心说,这次程浮救了她的命。

    如果不是程浮,她绝对会猫在床底下,没多久就尖叫着被婴儿鬼拖出来。

    程浮是这批玩家里武力值最高的人,连他都不能在婴儿鬼手下全身而退,那她估计得原地去世。

    凌惜不太想对程浮说谢谢,但出于礼貌,她得关心下青年的伤势。

    程浮被她的声音拉回了思绪,他垂下长睫瞥了一眼她的表情,淡淡勾起唇角。

    少女嘴上表现得十分关心,可她眼底的冷漠满得都要溢出来了。

    嘴甜心冷,装模作样。

    至于他的伤势

    厉鬼的实力增长非常明显,程浮之前可以轻松碾压厉鬼安妮,今夜他却吃了不少苦头,才将婴儿鬼的头颅斩落在地。

    他的左胳膊脱臼了,肋骨也断了两根,断掉的肋骨内折,还戳到了他的脏器。

    胳膊脱臼好说,程浮当Boss的时候遇到过不少次这样的情况,重新接上就行。

    但肋骨内戳可是挺要命的,他以前若是受了这样的伤,通常会选择自杀,60秒重开。

    程浮:“不要紧,暂时死不了。”

    话音未落,程浮便听见了凌惜的新问题。

    她的关心本就是装装样子,得到回答,话题自然转得飞快。

    “其他人呢?”

    凌惜此刻最关心的就是游戏进展了,她略带期待地问道:“王东海、颜静、卫锦鲤,他们之中有谁已经进入二楼了吗?”

    “不清楚。”程浮挑了挑眉,回答得干脆利落,“你是我今夜见到的第一个玩家。”

    这个回答是凌惜最不愿意听到的。

    她抿了抿唇,“如果是这样的话,往最坏了想,也许他们三个都已经死了,玩家中只剩下我们两个活口了。”

    房门外静悄悄的,婴儿鬼越走越远了,凌惜说完便打算推门而出。

    “等等。”

    程浮忽然上前半步,伸手拦在她的身前,“出门后,我们兵分两路,我往婴儿鬼的方向走,你往大堂的方向走。”

    “不,你用跑的。”

    程浮皱了皱眉,改口道:“你要用最快的速度冲到二楼,过程中无论听见什么声音都不要回头。”

    凌惜闻言有些疑惑,她想问程浮是不是脑袋秀逗了,他们明明可以一起走的。

    但她没有问,因为她瞧见了他的眼神。

    凌惜很喜欢程浮的眼睛,形状好看,眸色罕见,虹膜里的斑驳花纹也很特别。

    而且或许是她的偏见,她总觉得这双眼睛里带着没有被知识污染过的清澈感,因而格外纯净剔透,如名贵的宝石。

    此刻这双眼睛里流露的情绪格外严肃认真。

    凌惜意识到,程浮不是一拍脑门瞎做决定,也不是在开不合时宜的玩笑。

    她沉默片刻,忽然想明白了,“难道说婴儿鬼”

    程浮点点头,“没错,婴儿鬼具有传送的能力。”

    第94章

    当时, 程浮被婴儿鬼从床底下拖出来后,就与其展开了激烈的搏斗。

    凭借着能伤到厉鬼的杀猪刀,又付出了两根肋骨的惨烈代价,他将婴儿鬼的头颅割了下来。

    腹部的侧面隐隐作痛,程浮察觉到他的内脏也受伤了,随着时间推移,他的身体会越来越虚弱。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将脱臼的左胳膊重新接上。

    程浮抬起恢复自如的胳膊,把杀猪刀夹在小臂与大臂的缝隙之间一抽。

    衣袖利落地拭去了刀上血迹,他转过身走向门口,打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正当他的手即将落在门把的瞬间,他忽然听见身后又响起了“咕叽咕叽”的声响。

    这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房中就很明显了。

    与此同时,他也感觉到自己的脸庞变得干爽了起来。

    他的皮肤上本该沾满从婴儿脖颈断口喷溅出的血, 黏糊糊的,像是一张深海泥的面膜覆盖在他的脸上。

    程浮扭过头,朝身后的地面看了一眼。

    地上是一片触目惊心的巨大血泊,血泊中栽倒着婴儿鬼的无头尸体,那颗没有了生气的肉球则躺在尸体的旁边。

    本该是这样的。

    画面本该如此安静的。

    可偏偏厉鬼执念深重,不愿接受死亡。

    在程浮的注视下,无数根细小的肉芽从婴儿鬼头颅的断口下生长了出来。

    那些肉芽越长越长,仿佛变异的细长蚯蚓,在空气中扭动着、舒展着、爬行着、探索着。

    很快那些“蚯蚓”就攀上了婴儿鬼的尸体,寻觅到了断掉的脖颈,接着,它们一头钻进了血肉之中,深深扎根。

    “蚯蚓”们开始绷紧身子,连接着头颅与尸体的“线”收紧,头颅也就越来越靠近尸体。

    婴儿鬼的身体在自动缝合。

    程浮皱了皱眉,他什么血腥的场面没见过,看到这一幕,居然破天荒地生出了些恶心感。

    程浮不知道,他的反应在克苏鲁体系中被称为掉san,他只清楚,他现在必须马上离开了。

    有这些“蚯蚓”的帮助,婴儿鬼不死不灭,复活只是时间问题,但他每一次杀它,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趁着婴儿鬼还没复活,程浮推开门走了出去。

    他一手捂着腹部,一手提着杀猪刀,大步流星地走向大堂。

    接着,他就在大堂遭遇了凌惜看到的惊悚一幕。

    原本应该在他身后追逐着的婴儿鬼,在大堂的天花板上开了个血腥漩涡的传送阵。

    它瞬间坠落,堵住了他去往二楼的路。

    程浮没有迟疑,当即转身逃跑。

    碍于负伤,他跑了没多久就找了个房间藏了起来,这次他学聪明了,躲进了柜子里。

    再然后,他就遇见了凌惜,并被少女恩将仇报,重重撞了一下伤口。

    “嘶。”

    身体忽然传来了强烈的痛楚,程浮皱了下眉,声音平静地继续道:“如果没有人去吸引婴儿鬼的注意,谁都去不了二楼。”

    凌惜:“你真的没问题吗?”

    凌惜看着程浮额头渗出的细密汗珠,象征性地担忧了一下,“你全盛时和婴儿鬼交手都受了这么重的伤,这次怕是更危险了。”

    程浮:“你也说了,也许现在只有我们两个还活着。”

    程浮闻言凉凉地睨了凌惜一眼,“要不然你去吸引婴儿鬼,我去二楼找契约?”

    她只是客套客套罢了,他怎么还当真呢。

    凌惜立刻装作无事发生,“哎呀,你的计划太妙了,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凌惜走到门前,伸手搭上门把手,她刚要开门,又想到了什么,回身轻声嘱咐程浮。

    “对了,你可能还不知道,婴儿鬼今夜依然受着仆人守则的限制,玩家只要能踩上通往二楼的台阶,就是安全的。”

    “我会尽快跑到二楼的,用不了多长时间。”

    凌惜感觉说这话有点别扭,但还是继续道:“你吸引火力的时候不用那么实诚,差不多就撤吧,找个地方躲起来。”

    凌惜说完,便看到程浮目光闪动了下,冰冷的脸上忽然露出了笑容。

    程浮的笑并不罕见。

    他经常会笑,但那只是唇角随意地一勾,笑意很浅,天生带了些锋利感,让人莫名觉得危险。

    但他这个笑特别灿烂,嘴角咧得很大,眸子亮亮的,明明表情有些夸张,却因为他这张完美的脸而显得特别好看。

    该怎么形容呢,这一笑仿佛让青年从凶猛的狼变成了亲人的大狗。

    “放心。”程浮垂下头,对凌惜轻轻颔首,“这是我成为玩家后的第一场游戏,我可不打算折在这里。”

    “那最好了。”凌惜收回目光,小心翼翼地旋动门把手,透过门缝朝外望去。

    走廊上不见人影,尽头是一片浓郁得似乎随时能滴出鲜血来的暗红。

    “去吧。”

    身后传来程浮低沉的嗓音,凌惜感觉有一股力量推在了她的后背上。

    下一秒,她就踉跄着出现在了走廊里,她立刻稳住身形,转身朝大堂的方向跑去。

    走廊寂静非常,凌惜清楚地听见了她鞋子落地的声音和胸膛里沉重的心跳。

    紧接着,她身后响起了程浮的脚步声。

    脚步声听上去很缓和,离她越来越远了,那是程浮正在从容地走进那片惊悚的暗红。

    除此以外,凌惜还敏锐地分辨出了另一道声音。

    那声音听着很有节奏感,可以用清脆动听来形容,当、当、当,很像是敲打木鱼的响声。

    凌惜思考了片刻,便猜到了声音的来源。

    那是程浮边走边用杀猪刀的刀背敲打墙壁的声音,他在给婴儿鬼报自己的点。

    这家伙做事一直都这么嚣张,哪怕是去送死都不能收敛几分。

    前方就是走廊拐角了,凌惜再次加速冲刺。

    就在她即将到达拐角的时候,她的身后突然响起了婴儿鬼的哭声。

    没错,是哭声。

    婴儿鬼的笑声就已经够瘆人的了,哭声的惊悚程度还要更上一层楼。

    这哭声是两种声线糅合而成的,既有新生儿不带感情的大声哭泣,又有母亲难产时的绝望呐喊。

    新生儿的声音大时,母亲的声音就弱些;母亲的声音几欲消失时,新生儿就哭得分外响亮。

    两道声音此起彼伏,构成了最恐怖的二重唱。

    更诡异的是,这哭声不但继承了笑声的魔性,还能够让人的脏器跟着振动起来。

    凌惜与婴儿鬼之间已经有一段距离了,但她听到哭声时,依旧能感觉到自己的各种脏器在震颤个不停。

    这股振动不算特别强烈,没有对她的身体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她依旧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凌惜头皮发麻,心沉了下去。

    她倒不要紧,但程浮可要遭罪了。

    程浮的肋骨断了,断掉的骨头还是向内戳的,应该已经伤到了他的脏器。

    一旦他的内脏发生振动,那些断骨无异于几把在他身体里疯狂搅动的刀子。

    凌惜刚下了这样的判断,就发现身后杀猪刀撞击墙壁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她抿了抿唇,快速跑过了走廊。

    哪怕是在转弯的时候,她也没有朝来时的方向望过一眼。

    就像程浮嘱咐她的一样,无论身后发生了什么,她都不曾回头。

    接下来的路畅通无阻,凌惜很快就来到了大堂,快步走上楼梯。

    双脚踏上通往二楼的台阶的一瞬间,她就感觉蒙在眼前的血雾散开了,周围的景物都恢复了正常。

    她猜得果然没错,婴儿鬼的结界范围只包括宅子的一楼。

    环境的色调由刺目且亮眼的猩红变成了夜间的自然黑,凌惜暂时有些不适应,她揉了揉眼睛,朝走廊深处走去。

    很冷。

    凌惜每次在二楼的走廊里穿梭时,都感觉周围阴森森的,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冷,而是精神上的感觉。

    就好像这条走廊深处,正盘踞着什么恐怖的存在似的。

    不过,小巫见大巫,与婴儿鬼带来的压迫感相比,二楼诡异的气氛就不怎么够看了。

    凌惜脸上带着见过大世面的冷漠,从容地行走于黑暗中。

    这条走廊很长,夫人的房间位于黑暗深处,她放轻脚步走了好些时候,才赶到了目的地。

    凌惜看东西不太清楚,她确认夫人的房间全靠数数,数自己经过了多少房间。

    保险起见,她没有贸然进入面前的房间。

    凌惜抬起手,在木制的房门表面摸索着,确认门上雕刻的花纹与卫锦鲤和颜静描述的相吻合。

    她这才松了口气,轻轻推动了房门。

    这门果然没上锁,且门轴似乎不久前才涂过油,门很顺畅地敞开了,露出后面黑漆漆的房间,没有发出什么响动。

    屋里黑得吓人。

    房间里有两扇很大的窗子,但夫人晚上不喜欢有光,两扇窗都被厚重的窗帘挡得严严实实的。

    这种程度的黑暗,就算她在这里待很久,眼睛适应了,也依然什么都看不到。

    凌惜没有磨蹭,立刻迈进房间。

    她按照卫锦鲤和颜静所说的路线行走着,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轻盈、格外小心。

    她很怕自己会磕到什么地方崴了脚,又怕自己不小心踩到类似尖叫鸡的发声玩意儿。

    幸运的是,这些意外都没有发生。

    凌惜只花了短短几分钟,就顺利来到了神秘房间的门前。

    她无声地推门而入,回身将门虚掩上,立刻从身上摸出了火柴和蜡烛。

    伴随着“嚓”的一声,小小的火苗在她指间的小木棍上燃起,照亮了整个房间。

    凌惜将蜡烛点燃放到安全处,甩甩手熄灭火柴,抬眸打量着眼前的房间。

    这是个很宽敞的婴儿房,装点得格外梦幻且富有童趣,与门外夫人的房间仿佛是两个世界。

    房间的墙上挂着猫头鹰模样的时钟和许多幅小动物的油画,四面墙壁则摆着很多缩小的木制家具。

    这些家具都精致极了,有装满画本的小书架、收藏无数碗碟的小碗架、摆放着成套茶具的小圆桌、挂着无数件漂亮衣服的小衣柜

    除了这些家具,房间里最多的东西就是木制的大箱子,那些箱子都敞开着,里面装满了各种新奇的玩意儿。

    这些家具和箱子都能藏契约,但凌惜没有被这些东西吸引注意。

    她目标明确地来到了房间正中的豪华婴儿床前,俯视着躺在里面的婴儿娃娃。

    如黄美玉之前描述的那样,娃娃做得非常逼真。

    它穿着粉色的婴儿服,闭眼躺在床上,就和活生生的婴儿没什么区别。

    由于娃娃被摆成了熟睡的姿态,模样很安详,尚未露出黑玻璃珠子的眼球和没牙的口腔,凌惜目前还不觉得它很恐怖。

    她将娃娃抱起放到地上,紧接着掀开了婴儿床上的被子。

    第95章

    夫人显然把娃娃当成了娇嫩的豌豆公主, 在婴儿床上铺了超多层被子。

    凌惜掀开一层被子,发现下面还有,索性一口气把这些被子全揭开了。

    房间里能藏东西的地方太多了,客观上讲, 玩家得找到地老天荒。

    地狱肯定给契约安排了特殊的藏身地, 而整个房间里最特殊的地方, 莫过于婴儿床本身。

    凌惜掀开那些碍事的被子,发现下面果然藏着猫腻。

    这张婴儿床是木头做的, 由一块被打磨得光亮平整的厚实木墩作为床底。

    在木墩的正中间,也就是婴儿娃娃平时“睡觉”的位置,有一个挖得四四方方的洞。

    洞里摆着一只木盒,木盒的大小与洞口非常接近,仿佛被镶嵌了进去。

    而在洞的旁边,有一个很明显的圆形按钮, 按钮凸起的部分并不算特别高,大约五毫米左右。

    差不多是一颗豌豆的直径。

    凌惜垂下眼睫,勾唇露出微笑。

    在《豌豆公主》的故事中, 人们堆叠十几层鹅毛被褥,是为了藏一颗豌豆。

    而婴儿床上铺了这么多层被子,是为了隐藏这个微微凸起的按钮。

    凌惜按下按钮,在一声细微得几乎能被人忽略的“咔哒”声过后,木盒缓缓升起,自动打开。

    玩家们苦苦找寻的契约终于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凌惜拿起木盒倒扣到手上,接住了那一叠契约纸。

    这里面大约有百张左右的契约纸,纸本身有些薄,加起来大概有1.5厘米那么厚,托在手里已有些分量。

    凌惜垂眸瞧着最上面的一张契约。

    纸上是密密麻麻的蓝黑色墨水字, 她完全看不懂,地狱的文字翻译功能似乎也刻意关闭了。

    无妨。

    她本来就没打算把安妮的契约单独挑出来,那太浪费时间了。

    凌惜洗牌似的把手中的契约纸搓开,捏着这沓纸的两边狠狠用力,一下子就把所有契约从中间撕成了两半。

    她担心契约这样毁得还不够彻底,正要接着再撕几下,太阳穴忽然猛地一跳。

    凌惜感觉不对,立刻回头,身后却没有任何风吹草动。

    就连婴儿娃娃也只是靠着一个大木箱子坐着,安安静静,没有任何“诈尸”的迹象。

    “看来是我太紧张了。”

    凌惜低声自言自语着,平静地将头转了回去,下一秒,她就像是遭遇捕猎的动物般飞快冲出了门外。

    她两只手各攥着一半契约纸,疯狂地往房门外跑,连可能会撞到东西引起响动、惊醒夫人也不顾了。

    婴儿娃娃活了。

    凌惜记得很清楚,她之前明明是将娃娃平放在地上的,可它却自己动了,还摆了个观察她的姿势。

    细思极恐。

    凌惜想起了她最初来到二楼时感受到的、被人窥视的不适,想起了玩家们之前关于小小姐的讨论。

    小小姐不是这场游戏的Boss ,却也是鬼魂,她停留在婴儿娃娃之中,陪伴着她的母亲。

    小小姐守着母亲的契约、母亲的财产,如同恶龙守护着宝藏。

    她就是地狱为玩家们设置的新绊子。

    凌惜已经跑到了走廊上,黑暗中,她一边拼命狂奔,一边继续撕着手里的契约,直到每张契约都被一分为四。

    再往下她就撕不动了,这样大小的纸块摞起来会变得很厚。

    而且,如果撕碎是毁掉契约的正确方法,她做到这一步就已经足够了。

    假如毁掉契约必须要用火烧才行的话……

    凌惜把所有的契约碎片都紧紧握在手里,回头朝身后望了一眼。

    只见远处的黑暗中,两个猩红的亮点正在快速逼近她,那是漂浮在空中的娃娃的双眼。

    一楼有婴儿鬼,二楼有小小姐附身的娃娃,在这两者的追逐下,她真的能找到机会点火吗?

    凌惜皱眉回过头,突然,她感觉前方有些暗,这条走廊本身已经够暗的了,她的面前居然还要更黑。

    不对,是人!

    有人在她前面!

    “凌……”

    那人正要叫她的名字,低沉的嗓音她再熟悉不过了。

    凌惜是反应过来了,但是也已经迟了。她来不及刹车,脸重重撞在了程浮的胸膛上。

    她跑得太急了,这撞击力道十足,她的鼻梁骨几乎都要断了。

    凌惜顿时眼里飙出泪来。

    剧烈的疼痛让她的手不自觉地松开了,那些契约碎片如死掉的蝴蝶,纷纷坠落到地上。

    完了。

    来不及捡了。

    此情此景,凌惜很想呕出一口老血来,她也真的流血了,不过不是从嘴巴,而是从鼻子。

    两股热流自她的鼻腔中涌了出来。

    凌惜抬手捂住鼻子,血却怎么都止不住,淌了她满手。

    她听见头顶传来程浮虚弱的咳嗽声,那咳嗽声只响了两下就停了,接着是青年沙哑的疑问。

    “二楼不是安全的吗,你后面怎么有东西在追,那就是你们说的娃娃?”

    他能看清?

    凌惜刚觉得有点疑惑,就自我解答了,他是狼的化身,有夜视能力也没什么好说的。

    这么想着,凌惜忽然看到头顶上亮起了一点寒芒。

    周围太黑了,她连程浮的脸都看不清,却能清楚地瞧见这点光亮。

    那是杀猪刀的刀尖上流淌的光。

    凌惜立刻反应过来,程浮这货是打算对小小姐附身的娃娃扔飞刀了。

    “别!”

    情急之下,凌惜也顾不得恶心了,她伸出脏兮兮的、沾满血的手攥住程浮的衣角,“别攻击她!”

    凌惜其实巴不得这娃娃死掉,这份心情也影响到了她的措辞,她说的是“别攻击她”而不是“别伤害她”。

    这个娃娃不是游戏Boss ,那么,它很有可能会被地狱判定成NPC 。

    玩家面对Boss时可以还手甚至主动出击,攻击NPC却会遭到抹杀。

    被凌惜这么一提醒,程浮也明白了其中利害。

    他停下动作,蹙了下眉,刚要说什么,就被凌惜无情打断了。

    “别跑啊,快愣着!”

    凌惜虽然嘴上嘲讽拉满,但她跑路的时候还是拽了拽程浮,没有卖队友。

    两人继续朝前跑着,没多久就来到了大堂,周围的环境也变亮了许多。

    凌惜停下脚步,她一边用袖子擦掉下半张脸上的鼻血,一边神色复杂地望着眼前的画面。

    此刻她就站在二楼平台附近,平台的两侧是连接着两层楼的楼梯,一左一右。

    左边的楼梯上,面目扭曲、身形庞大的婴儿鬼一边哭一边缓缓往上爬,时不时地叫着“妈妈”。

    右边的楼梯上,厉鬼安妮正像一条巨大的毛毛虫似的,一层台阶一层台阶地往上咕蛹,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血液带。

    两个厉鬼身后是一片猩红的世界。

    这抹猩红原本被挡在了楼梯台阶之下,但随着两个厉鬼的前行,这惊悚美丽的颜色如同滴进水里的墨,逐渐往二楼扩散。

    一楼和二楼之间的无形墙壁被打破了。

    对凌惜来说,当下的发展既是一个好消息,也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她成功实现了通关法,不用再想法子回去满地捡契约碎片了。

    坏消息是,她被堵在了两个厉鬼和小小姐中间,一个极其尴尬、极其致命的位置。

    小小姐肯定是要收拾她的。

    两个厉鬼有明确的债主,应该不会刻意去为难玩家,但它们或许也不介意顺手杀掉玩家,这个概率她不敢拿命赌。

    该怎么办呢?

    凌惜很想直接往前冲,路过平台,一头扎进二楼另一边的走廊里,找个地方躲起来。

    但她目估了一下,就发现这个办法行不通。

    她离右边的楼梯比较近,等她冲到左边的楼梯口的时候,正好能撞上刚爬上来的婴儿鬼。

    凉凉。

    凌惜否决了这个念头,目光又落在了二楼平台的栏杆上。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她趁两个厉鬼还没爬上来的时候,直接翻过二楼平台的栏杆,跳到一楼的地上。

    时间太紧了,凌惜有了念头就立即去做。

    她快步冲到二楼的栏杆前,双手搭在栏杆上,朝下望了一眼。

    以往每次她都是站在楼下,仰视着装模作样的女总管。

    那时她还没什么感觉,现在换了俯视视角,她才发现这个平台有些高。

    几米而已,摔不死的。

    凌惜避免去想那些摔断脖子、杵到尾巴骨、脑袋戳进胸腔里的极端案例。

    她咬咬牙,心一横,抬起一条腿刚要搭上栏杆,就感觉自己的后脖领被人捏住了。

    身后的青年只轻轻一扯,就把她从栏杆上给拽了下来。

    “你要下去?”

    程浮朝楼下望了一眼,目光掠过凌惜的脸,他看得出她有多紧张,“巧,我也要下去,可以让你搭个顺风车。”

    有过不久前躲衣柜的经历,凌惜这次对程浮就客气得多,她没怪他又坏她好事,只问:“怎么个搭法?”

    他们俩不都得从这里翻下去吗,还能有什么别的招?

    程浮没有回答,只是忽然朝凌惜欺身而来。

    身影将少女笼罩在其中的一瞬,他伸手轻轻覆上她的腰侧,随即俯身,将另一只手托在她的膝弯下,“抓紧了。”

    凌惜不习惯被人触碰,尤其是男性,还是腰这种相对敏感的部位,她的身体当即变得十分紧绷。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好像听见了程浮的笑,很轻很轻的一声,若有似无。

    紧接着,她整个人就腾空而起,被他轻松抱在了怀里。

    程浮的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气息,之前凌惜躲在衣柜里的时候就闻见了。

    这股气息淡淡的,冷冷的,还带着点草木和树脂的清香味儿,让她想到了上个副本里落满大雪的、冰冷肃杀的森林。

    他身上的气息这么冰冷疏离,皮肤却很热,隔着衣服的布料,她都能感受到他手臂传来的温度。

    凌惜扭头望向栏杆,眉头一皱,她立刻伸手抓住了程浮胸前的衣服,缩起了身子。

    她虽然不知道程浮到底打算怎么带她下去,但她有预感,如果她不抓紧些,她等下绝对会后悔。

    事实上,她现在就有一点后悔,她要是刚刚不追问,继续去翻栏杆,她现在早就已经在楼下了。

    程浮接下来的行动果真如她预料的那般,非常让人意外。

    他没有朝栏杆走去,反而抱着她连续后退了几步。

    凌惜瞪大眼睛,惊恐地望向程浮的侧脸,发现他的表情淡定极了,似乎很有把握。

    别吧,他不会打算抱着她直接跨栏吧?

    虽然栏杆很高,但凌惜担心的不是程浮能否跨过去,她对他这点信心还是有的。

    她思考的是,他跨过去后,他们俩会以何等难看的姿势摔倒在地。

    难看倒还不要紧,万一直接把人摔死就糟了。

    第96章

    程浮突然动了, 他快步朝栏杆冲去,那架势明显就是在做跳跃前的冲刺助跑。

    整个人再次被带着升空的瞬间,凌惜下意识地闭上了眼,但她又想死得明白,立刻重新睁开了眼睛。

    她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倒吸了一口气。

    她居然没有跌到一楼, 还是稳稳地停留在程浮的怀抱中。

    而程浮双脚踩在栏杆的顶端,整个人优雅地站着,维持着一种令人惊奇的绝妙平衡。

    此刻他就像是一只灵巧的猫, 蹲在主人够不到的高处;又像是一只美丽的蜻蜓,轻轻落在才露尖尖角的小荷上。

    这栏杆可是圆的啊。

    多么可怕的身体掌控。

    这个瞬间,凌惜对屠夫蠢笨的固有印象有了碎裂的趋势。

    她现在无比确信,地狱在上个副本里对屠夫加了太多太多限制。

    如果程浮当屠夫时有他现在一半灵活,上个副本根本不可能有玩家活下来。

    两个厉鬼此时已经爬完了楼梯。

    一头金色的长发如扇面般散开,垂落在红色的地毯上, 厉鬼安妮昂起头,望向走廊的深处。

    她对凌惜和程浮不感兴趣,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们,只专注地盯着黑暗中的两个红色光点。

    突然,安妮是发现了猎物般,表情变得兴奋又愉悦,她咧开嘴角,伸出湿软的红舌舔舐着嘴唇。

    红色光点抖了两抖。

    娃娃紧急刹住了车,它感受到了危险,眼眶里的两颗黑玻璃珠子慌乱地晃动着,身体接连退后了好几步。

    它转身急促地往回飘, 试图躲进黑暗、躲进尚未被猩红侵染的地带。

    安妮并不急着去追。

    她抬起两条软趴趴的手臂,抚上自己的脸颊,闭上眼睛微笑,露出一个仿佛在深呼吸的、十分陶醉享受的变态表情。

    终于。

    她终于可以向那个人复仇了,她要让他后悔自己曾犯下的罪孽,后悔他没有在她到来之前就死掉。

    但在她享受这道主菜之前,她也不介意来个开胃的前菜。

    安妮回过头,望向身后的婴儿鬼,眼神有一瞬间的温柔流露,紧接着又恢复了厉鬼的本性,变得残忍而无情。

    他吃掉了她的孩子,那她嚼烂眼前这个美味的灵魂,也很公平吧?

    安妮发出“咯咯”的笑声,快速朝走廊深处爬去,身后的血红将她经过的地方尽数染透。

    婴儿鬼则一边唤着“妈妈”,一边蠕动着爬行,试图跟上安妮。

    这一次,它的呼唤终于不是毫无感情的了。

    程浮正站在两个楼梯口之间的栏杆上。

    眼看婴儿鬼马上就要经过他,很可能会顺便对他不设防的后背来上一下,他却并不急着动身。

    无论是维持着高难度的平衡,还是承受着厉鬼逐渐逼近的威压,青年的表情始终淡淡的。

    他眯眼打量着下方大堂的陈设,似乎在寻找一个没有障碍物的落脚点。

    “程浮,快点。”最后是凌惜忍不住,小声地催促了一下,程浮才终于从栏杆上一跃而下。

    青年的体型如此高大,怀里还抱着个百来斤的她,行动应该很笨重才对。

    但无论他是在空中往下落、还是真的落到了地上,都无比轻盈。

    这种感觉太奇妙太不真实了,以至于当凌惜随着程浮落地,被他轻轻放下的时候,整个人都有点恍惚。

    楼下大堂里摆着几张大沙发,沙发中间是玻璃的茶几,人从二楼往下跳,极有可能跌到沙发上崴到脚。

    这还是好的,如果人不小心落到茶几上,很可能会将茶几砸碎,身体被碎玻璃割伤。

    但程浮选的落脚点很好,他稳稳地落在了沙发与茶几之间的空地上,将凌惜放在了茶几上。

    凌惜:“你没事吧,刚刚那个跳跃,你的肋骨还好吗?”

    凌惜知道自己有被程浮很好地保护着。

    她坐在茶几上,双手撑在平滑结实的玻璃上,轻声问道,话里的关心明显比之前要真诚了几分。

    程浮皱起眉,启唇似乎想要回答“没事”,刚一开口,一股鲜血就喷了对面的少女满脸。

    凌惜呆住了,她抹了把脸,看见程浮捂着嘴剧烈地咳嗽着,整个人也摇摇晃晃地跌坐在了身后的沙发上。

    她刚想对程浮说点什么,就听见楼上传来一道尖利的惨叫声。

    那声音很陌生,稚嫩极了,是女婴才有的声线,凄惨无比,直击人心。

    这是小小姐的灵魂和临时躯壳同时被撕碎时,她不甘又绝望的惨叫。

    小小姐不可能是两个厉鬼的对手,而在她这道防线崩溃以后,她的父亲母亲就要遭殃了。

    “我们现在算是安全了吧?”程浮已经停止了咳嗽,他放下捂住嘴的那只手,朝地上甩了甩。

    他还是那样平静的表情,动作也做得漫不经心,但凌惜眼尖地看到,被他甩到地上的不止是血,还有脏器的碎末。

    凌惜点点头:“我们安全了。”

    接下来,玩家们只需要找个地方待到第五天结束,就能够离开这个副本了。

    但她觉得程浮应该熬不了那么久。

    凌惜想了想,说道:“其实到现在为止,我们已经把这场游戏设置的劫数都历遍了。”

    “如果地狱不拘泥于形式,非让我们在这里待满五天,那估计等下我们就能接到游戏结束的通知了。”

    凌惜这话是说给地狱听的。

    接下来,就看地狱会不会为了程浮破例吧。

    它允许程浮成为玩家,给了他独一份的待遇,说明它还是很宠爱他的嘛。

    凌惜说完,感觉有些不对劲,她好像遗漏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细节。

    她沉默下来,回忆着从进入这个副本以来发生的一切,突然面色微变。

    她立刻从茶几上滑下来,起身去扶程浮,“快起来,我们的九九八十一难还没结束呢。”

    “怎么了?”程浮的嗓音里像是揉了沙,听上去有些喑哑。

    他嘴上问着,身体却十分配合地跟着凌惜朝走廊里去。

    凌惜伸手摸进程浮的衣服口袋,掏出了他的房间钥匙,边走边答。

    “之所以我们晚上能在宅子里随意活动,是因为我们已经确认,女总管和她手下的女仆受着仆人守则的限制,不会出来。”

    凌惜知道这个陷阱是必踩的,她的情绪比起懊恼,更多的是无奈,“如今这个限制被我解除了。”

    “我刚刚去找安妮的契约时,发现了一沓契约纸,我无法分辨上面的文字,就把所有的契约都毁掉了。”

    “女总管,她手下的女仆,甚至可能这个宅子里的所有仆人的契约都在其中。”

    “现在两个厉鬼都能爬上二楼寻仇了,女总管她们自然也可以随意行动。”

    “仆人守则已经失效,可地狱规则直到游戏结束都有效,现在任何一个NPC都是我们惹不起的存在,只能躲。”

    “但愿是我想多了,但愿不会真的有NPC来追杀我们。”

    凌惜边说边搀扶着虚弱的程浮往前走。

    她手里有2、3、4号房的钥匙,进哪一间都可以,她的最优选择是2号房,那里应该没有别人,又是最干净的。

    但凌惜还没能走到2号房的门前,就看到了前方走廊深处的人影。

    一身黑裙、神色严肃的女总管正站在远处的猩红光线下,冷冰冰地盯着他们,手上握着一把很长的尖刀。

    “你们为什么不在房间里?”女总管问道,嘴角诡异地咧开,那是她在白天时根本不会露出的表情。

    “说啊,你们为什么不待在房间里,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女总管的声音越来越大,转瞬间就从问话变成了咆哮,她挥动着尖刀,狞笑着朝他们冲了过来。

    “你不也不在吗!”

    凌惜顶了句嘴,拉着程浮快走两步,来到4号房的门前。

    她推门而入,回身将房门锁上,扶着程浮到椅子上坐下。

    “砰!”

    “砰!”

    “砰!”

    身后传来房门被激烈撞击的声音,一下比一下更响,似乎要将门板直接撞碎。

    好在门板和门框都足够结实,房门虽然被撞得晃荡起来,却始终没有散架子。

    显然,门外的女总管也意识到直接撞门不太可行,用尽全力撞了几下后,她就安静了下来。

    暂时。

    门外陷入了死寂,门内的凌惜却没有放松下来,她想起了女总管手里的那把尖刀,已经猜出后面的剧情了。

    她快步来到床前,试着拖动床去挡住门,但她很快就绝望地发现这根本没戏。

    她的力气太小了,而程浮现在已经无法再使力。

    房间里除了床,就只剩下衣柜、圆桌、凳子和角落里的藤编摇椅了。

    凌惜清楚,除了床和衣柜这两个大件以外,别的东西挡在门前作用不大,但有总比没有强,她先把摇椅拖到了门前挡着,又去搬桌子。

    她刚俯下身,用双手抓住圆桌的边缘,就听到门口传来木头碎裂的声音。

    凌惜扭过头,只见房门上方、大概是正常房门设猫眼的位置,已经被扎出了一个兵乓球大小的破洞。

    一把刀子正将刀尖怼进洞口里扭动着,试图将这洞挖得更大些。

    在刀子抽出又捅进去的间隙,凌惜还能通过这个洞看见女总管兴奋到扭曲的脸。

    女人现在已经没有半点端庄严肃可言了,她的头发有些散乱,表情也格外疯狂,好像急于抓人去炼药的老巫婆。

    啊,又是《闪灵》里的那一幕。

    凌惜自嘲地想,正所谓经典永不过时。

    “咳、咳,我现在算是体会到你当初被我盯上的感觉了。”

    程浮靠在椅子上,垂下眼睫捂嘴咳嗽着。他现在很虚弱,很有破碎感,一副惹人怜爱的病美人模样。

    “是不是只要女总管闯进来,我们两个就都完了?”

    是这样的。

    凌惜在心中回答。

    但不一定是我们两个。

    第97章

    两个厉鬼是因为玩家的努力才得以挣脱契约的束缚, 能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因此,它们不会特意找玩家的麻烦。

    它们会杀小小姐,杀老爷, 杀夫人。

    接着,婴儿鬼或许会消停下来,但已经变得心狠手辣的安妮一定会向其他仆人寻仇,报复他们的冷眼旁观、落井下石。

    他们俩活下来的指望就在安妮身上。

    只要这门撑得够久, 久到足够让安妮找上女总管复仇,他们就安全了。

    凌惜活下去的欲望无比强烈,但凡有一丝希望,她就不会放弃挣扎。

    所以,一旦女总管闯进来,她就会推程浮去送死, 用他的命再拖延一点时间。

    程浮肯定是完了,她完不完要看运气。

    程浮见凌惜沉默不语,忽然轻声道:“你躲起来吧, 如果女总管闯进来,我会用飞刀杀掉她。”

    凌惜怔住了。

    她抿唇看向程浮,就见青年懒洋洋地向后一靠,表情是与此刻局势完全不符的淡然。

    “我已经没力气再战斗了, 女总管进来了我必死。”

    “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没有彻底死过,我可不想随随便便栽在一个杂鱼NPC手里,怎么着也得地狱动手抹杀我。”

    程浮说着,语气中带了些骄傲和任性,“女总管吗,这种货色也想杀我,要死也是她先死。”

    “我死了之后,你如果运气好,不被其他路过的NPC找到,就能通关了。”

    “干嘛露出这么惊讶的表情。”程浮抬起手,似乎想触碰一下凌惜的脸。

    不知是他的伤太疼,导致他无法抬起胳膊,还是他想到少女可能不会喜欢他这么做,他的手很快又垂落下来。

    “你很想活下去吧,很想很想,我当初就是看到了你的决心,才心软放过你的。”

    “既然我已经帮了你一把,不如就再帮你一次,这也是你们人类说的好事做到底吧?”

    喂,你这样显得我好坏啊。

    凌惜有一种被别人的光辉照到了丑恶灵魂的即视感。

    她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犹豫了片刻,只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接着她就麻溜利索地钻到了床底下,并没有和程浮同生共死的打算。

    程浮看着她敏捷利落的身影,浅浅笑了,随即目光落向房门,搁在膝上的右手轻握着杀猪刀。

    在他们交谈的时候,女总管一直在卖力地往门板上开洞。

    她放弃了刚刚挖的“猫眼”,在门把手附近的位置另外开了个洞,那洞已经很大了,差不多能让人将手伸进去。

    女总管采取的开门策略和他当屠夫时用的一样。

    程浮这么想着,就看到洞口里伸进了几根手指。

    但这洞还是有点狭窄,女总管的手在半路卡住了。

    “噗嗤。”

    程浮发出无情的嘲笑。

    女总管听见了这笑声,她将手抽了回来,气急败坏地用刀砍着洞的边缘,又将洞口扩宽了一些。

    金属小玩意儿相碰撞的清脆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女总管再次将手伸进洞口,两根手指间还夹着一把钥匙。

    程浮挑眉,他拿起了刀,开始对着门口预先进行瞄准。

    “咔哒。”

    门锁解开的声音传来,钥匙失去了利用价值,被女总管随手扔在了地上。

    女总管抽回手,从门外拧动把手,缓缓推开了门。

    似乎是因为猎物已经无路可退了,女总管的精神状态稳定了下来,她不再急切,不再像某种瘾发作了似的疯癫。

    她变回了端庄得体的样子,只是表情不再严肃,脸上挂着愉悦的微笑。

    女总管一手提着裙摆,一手举起还沾着少许细小木屑的刀,款款向程浮走来。

    程浮也坐在椅子上,向女总管扬起了刀。

    他的刀绝对比她的更快更利。

    这把杀猪刀会扎进女总管的眉心,把她整个人往后扯,将她的尸体钉死在门外走廊的墙壁上。

    程浮眯起眼,正欲将杀猪刀投出,动作却忽然停顿了。

    他的目光放空了一瞬,似乎是听见了什么声音。

    程浮迟疑了,他依旧握着手里的刀,维持着随时能将刀投掷出的状态,却没有立刻动手。

    一步,两步,三步。

    程浮注视着女总管逐渐向他逼近,在心中不断估算着她将刀刺进他身体里的时间。

    同时他也留意着走廊上的动静,估算着“她”赶到的时间。

    “啊啊啊啊——”

    就在女总管即将走到他面前、与他的距离还剩不到半米时,程浮忽然微微歪头,闭上了眼睛。

    下一秒,刺耳的惨叫声自女总管的喉间爆发了出来。

    “果然,和我想象中的一样好听。”

    程浮倾听了片刻,才睁开眼,垂下眼睫瞧着地上两个女人疯狂纠缠的画面。

    只见厉鬼安妮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房间里,她将女总管扑倒在地,身体压了上去。

    整个厉鬼如同一张人皮做的被子,盖在了女人的身上。

    这被子轻薄柔软,却并不舒适。

    安妮将女总管的头、肩、颈都笼罩在了她脖颈下裂开的血肉之中,接着,她身上成排的、密密麻麻的利齿伸了出来。

    女总管的惨叫声、牙齿咀嚼骨肉脏器的声音连绵不绝。

    在安妮“进食”的时候,程浮就垂眸静静看着,像是在欣赏一副画。

    几分钟后,安妮才停下咀嚼的动作,她扬起脖子,深深看了程浮一眼,发出一声冷哼。

    她却没有继续靠近青年,而是蠕动着从女总管面目全非的尸体上滑下来,向门外爬去。

    安妮救了他。

    程浮将杀猪刀收进袖口,静静目送着厉鬼离开。

    安妮曾经想杀他,被他残忍地反杀,她因他吃了不少苦头,最后却成了他活下来的原因。

    她和他的关系说起来还挺奇妙的。

    程浮偏过头,望向不远处属于他的那张床,眼角轻轻弯起。

    他和她的关系也是。

    [玩家已经通关了本场游戏,可以选择立刻回归玩家空间,或在此副本待到游戏时间结束,玩家是否回归? ]

    一段文字信息出现在了程浮的脑海。

    这段来自地狱的提示可以让很多玩家喜出望外,他却并不惊奇。

    这本就是地狱的习惯,而不是特意给他的优待。

    一场游戏中,如果玩家已经达成了通关法的关键部分,并经历了游戏设置的所有危险剧情,地狱就会默认玩家通关。

    如果当时游戏时间还有不少剩余,地狱会给予玩家选择的权利,是立刻回归玩家空间,还是继续留在副本里。

    大多数情况下,玩家要治伤,也不愿意在危险的地方多待,会选择立刻回归。

    但也有玩家为了多享受几天活着的时光,选择留下来。

    程浮撑着桌子起身,缓缓来到他的床前,单膝跪在地上,弯身朝床底下看了一眼。

    少女已经消失了。

    “果然。”程浮轻声说着,下一秒,他的身体也瞬间蒸发,消失不见了。

    宅子里再无外来的灵魂,只有已经在这里居住多年的鬼与人,继续用自己的方式清算着他们之间的恩怨因果。

    ……

    【恭喜玩家成功通关游戏,提前回归。 】

    此刻,凌惜已经站在了田园小屋的地板上。

    天花板上落下无数淡金色的光点,组成一道光柱将她笼罩在其中,为她治愈伤口,缓解疲劳,清洗灰尘。

    凌惜一边享受着疗愈,一边看着眼前风格清新的小窝,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她住的寒酸女仆房间。

    “系统,把空间的模样换换吧,这屋子我有点住腻了。”

    凌惜忽然有了点报复性消费心理,她走出光柱,对半空中的白色光球道。

    这时,一只胖乎乎的橘猫喵呜着蹭到了她的脚边。

    凌惜弯腰把猫抱在了怀里,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肚皮,“猫留着。”

    话音未落,她周围的环境就完全变了模样,从摆满绿植、清新优雅的田园风小屋,变成了可以用富丽堂皇来形容的复古风西式豪宅。

    系统果真对她的心思了如指掌,每一处安排都符合她的喜好。

    “真不错。”

    凌惜环顾四周,满意地对系统点点头,“以后我可能会经常换环境了,这取决于地狱接下来又会把我扔到哪个鸟不生蛋的地方。”

    【随时为您服务。 】

    一个小时过后。

    凌惜在巨大的浴缸里泡了舒服的玫瑰牛奶浴,换上一件真丝睡衣,正在豪宅的露天阳台上吃着晚餐。

    时间被她设定成了夏夜,外面没有讨人厌的蚊虫,只有布满星子的夜空,凉爽的晚风,倒映着月色的海面和海另一头的万家灯火。

    “原来这是地狱的习惯啊,我还以为是它怕程浮死在上个副本里,特意给他开了后门呢。”

    凌惜一边听着系统对她这次能提前回归的解释,一边慢条斯理地切着牛排。

    【这是地狱的规则。 】

    “既然是规则。”凌惜用叉子戳向空中的光球,又被它给躲了过去,“你当初给我讲规则的时候,怎么不告诉我呢?”

    她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统儿,我们的爱消失了吗,说好要做彼此的天使呢?”

    【地狱的隐藏规则本身就是对玩家的考验,只有通过考验,玩家才能收到规则的说明。 】

    系统并不吃她这一套,一本正经地回答。

    考验吗?

    凌惜对这话倒是挺赞同。

    这场游戏中,规则上写的通关条件是“存活至第五天晚上12点”,而不是“帮助厉鬼复仇”。

    这就给玩家制造了一种假象,让他们觉得发掘故事真相是不重要的,想办法苟住才是关键。

    一开始,她也是这么想的。

    如果她不是心眼子足够多,加上她在游乐场副本中就差点吃过亏,对地狱的阴险歹毒深有感触,觉得这次事情也不会这么简单……

    那么,在她意识到“女玩家上二楼就能避开婴儿鬼的攻击”时,她就不会再纠结厉鬼的事了。

    怠惰的后果是,她会在第五夜被两个强大的厉鬼围攻,凄惨死去,到死都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但是,地狱在规则上撒谎了吗?

    并没有,地狱永远不会对玩家说谎。

    地狱只是把“帮助厉鬼复仇”这个真正的通关条件隐去了,挂上了另外一个条件,使了一个非常阴险的障眼法。

    “活到第五天”看似更简单,实则更难,玩家不达成“帮助厉鬼复仇”这个真正的通关条件的话,根本活不到第五天。

    也就是说,理论上来讲,地狱的这个障眼法并没有影响游戏的结果。

    玩家成功帮助厉鬼复仇,立即就会被判定通关,他们实际上没有亏什么,可能还会为提前离开恐怖的副本而感到高兴。

    玩家不帮助厉鬼复仇,没达成真正的通关条件,就会在第五夜团灭,“存活至第五夜晚上12点”这个通关条件自然是达不成了。

    这只是“理论上”。

    实际上,地狱的这个障眼法会坑死无数玩家。

    “真歹毒啊。”凌惜都不知道她是第几次对地狱做出这样的评价了。

    说完,她将切好的牛排送进嘴里,舌尖接触到汁水四溢的牛肉的一瞬间,她的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这才叫饭呢,她在上个副本里吃的干面包算什么东西!

    “我猜,地狱的隐藏规则应该不止这一条吧,以后都得靠我自己去发现了,而你只能当个马后炮?”

    凌惜笑眯眯地问。

    系统不说话了,开始装死。

    凌惜不打算继续为难系统了,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已经摸清了这光球的性格,知道再纠缠下去也不会有结果。

    要知道,上次她对系统死缠烂打了很久,一哭二闹三上吊都玩遍了,也只得到了存活玩家的数目,没拿到具体的名字。

    系统这小东西嘴巴严实得很,能说的它早就说了,不能说的它一个字都不会透露。

    凌惜卷着意面,换了个话题,“说起来,这次副本结束的时候我没接收到背景故事,以前都有的。”

    【这次的游戏和你之前经历过的两场不同,是剧情解谜向,背景故事在游戏过程中就会逐渐显露。 】

    凌惜想了想,确实,以往在游戏尾声时出现的背景故事,都是对游戏本身进行剧情补充,这次倒是不需要了。

    【如果你好奇的不是游戏的背景故事,而是游戏背后的原型的话,我也可以讲给你听。 】

    【安妮的原型是个被拐卖的女人,她和许多同样遭遇的女人被关在一起,被人当做生育机器,做着代Y的生意。 】

    【她一直在重复经历着怀孕、生产、被拿走孩子的循环,直到最后难产而死,一尸两命。 】

    【不只是这些。 】

    【这个副本是地狱融合了许多零碎的怨念创造的,有很多很多个小故事参与其中。 】

    【第一个小故事是这样的……】

    “打住。”凌惜只想要个解释,并不打算听那么多细节,“不用讲了,我对地狱创作的心路历程并不感兴趣。”

    说着,她问了个自己感兴趣的问题,“这个副本一共有几个玩家活下来了?”

    【四个。 】

    四个……

    除了她和程浮,另外两个人最有可能就是颜静和卫锦鲤了。

    凌惜微眯起眼睛,有点不爽,颜静和卫锦鲤都活到了最后,可整个游戏的结局部分基本都是她和程浮推动的。

    天知道她被鬼追的时候有多慌,撞到鼻子的时候又有多疼。

    她们俩死哪去了?

    最有可能的情况,就是这俩人在躺平摆烂。

    她们知道第四夜是玩家最后的机会,她和程浮定会竭尽全力实现通关法,且他们一旦成功,所有人都能沾到光,索性就连出门犯险都不愿了。

    凌惜虽然想得很清楚,但她也只是吐槽一下,并不打算以后见面的时候质问两人。

    如果换成是她,她可能也会这么做。

    悠闲地享受了一顿美味大餐后,凌惜洗了漱,跑到阳台看了好一会儿的夜景,就回到了卧室睡觉。

    其实光柱的治愈功能里也包括消除困意,她可以通过沐浴光线保持全天不困。

    但凌惜就是喜欢睡觉,她爱死了这种不用思考、不用做任何事、安详躺着的放空感。

    她一头栽进柔软的公主床里,嘟嘟囔囔地道,“系统,定个闹钟吧,我只休息半天,剩下的时间我还得锻炼身体呢。”

    【好的。 】

    【玩家收到一条新的组队邀请。 】

    凌惜翻过身来,盯着头顶精致的床幔,“是程浮发过来的吗,是的话就晾着吧,等下个副本开始,这邀请就自动失效了。”

    【好的。 】

    系统并不多话,默默退出了卧室。

    凌惜在床上抻了个懒腰,舒服地闭上眼。

    她早就猜到程浮会向她发出组队邀请,毕竟他们在上个副本里也算互相帮助、合作愉快。

    但她不想和他组队。

    上上个副本中,他那么残忍地对她,她也杀了他两次,二人梁子结得老大。

    而在上个副本里,他救过她,她也帮了他很多,关系算是有所缓和。

    但也只是缓和。

    如果说,她之前对屠夫的好感度是负无穷,那么她现在对程浮的好感度最多也就是个零蛋。

    零,是个圆,往小了看就是个句号,作为他们这段孽缘的结束最好不过。

    再见啦,屠夫先生。

    希望他们以后都不会再相遇了。

    第98章

    时隔三日, 凌惜再次被传送进了新的游戏里。

    意识自混沌中逃离,她逐渐清醒过来,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铺天盖地的翠绿。

    这是一片望不见边际的树海,无数棵高大的古树静默而立,茂密的枝条在空中交织,将天幕染成深深浅浅的绿色。

    草地上, 一条人为踩出的、没有铺任何石材的小路于林间蜿蜒, 路的尽头被几棵树给挡住了,不知通往何处。

    凌惜正背靠一棵大树坐在草地上,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落于她的脸庞、眼皮,明亮且灼热。

    她眯了眯眼,从地上爬了起来,绕到树身的侧面, 看见不远处有一个小建筑。

    那建筑由几根深红色的长木搭建而成,横在小路的上方,造型既有点像牌坊又有点像门框, 比牌坊简单,比门框复杂。

    此时大多数玩家还躺在树林各处,只有几个人早早醒了过来,站到了那个红色建筑底下。

    其中一个男人立刻吸引了她的目光。

    那是个身形高大、容貌俊美的青年, 他有一双罕见的淡金色眸子, 精致的眉眼极具侵略感。

    他穿着黑色的无袖背心和工装裤,只戴了一条银色项链作为亮眼的配饰,骷髅头的坠子躺在他的胸膛前,像是在邪恶地笑。

    此刻他正抱着胳膊倚靠在红色建筑的柱子上,神情冷淡,周身的气息不停地向其他人释放着信号。

    莫、挨、老、子。

    青年看起来就是武力向的玩家,他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其他几人不敢招惹他,都歇了前去搭讪的心思。

    他们不约而同地离他远了些,一共是四个玩家,两男两女,抱起团来窃窃私语着。

    见此情形,凌惜默默朝那几个玩家走去。

    听到接近的脚步声,几人通通转过头来看向她,视线中带着审视与打量。

    为首的女人眉毛微挑,似乎有些惊讶,接着她便露出个温柔的笑来。

    “凌惜,你也排到了这场游戏啊。”

    女人正是庄梦蝶,凌惜在屠夫副本里的熟人,狠狠踩了她手指的那位。

    庄梦蝶说着走近凌惜,亲昵地挽过她的手臂,对三人道:“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凌惜,经历过六次游戏的老玩家。”

    这个副本的时节是盛夏,天气极热,玩家们的穿着也都非常清凉。

    凌惜的上半身只穿了一件白色宽肩吊带,庄梦蝶穿着一条紫色的碎花长裙,两人的手臂都露在外面。

    庄梦蝶的手挽过来的时候,两人手臂上的软肉就紧紧相贴。

    肌肤相触的瞬间,凌惜浑身一僵,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只瞧见了一条白净纤细的胳膊。

    她这才想起,她的伤疤早已经被光柱抹除了,便又恢复了从容。

    庄梦蝶这是在拿她给自己造势呢。

    凌惜心念一转,便知道女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庄梦蝶是想趁其他玩家还没醒来的时候,先给自己拉个小团体,当老大,有几个听话的跟班总是没错的。

    凌惜想了想,没有扯掉庄梦蝶的手,当场下她的面子。

    她只对她露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便向剩下的三人点头,默认了她们俩的队友关系。

    蝶儿,领头人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啊。

    就凌惜个人的经验而言,贪图这个位置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她的前三场游戏中,郑文彬和徐燕都死了,她当领头人的那次倒是捡了条命,但代价是双手变成了血淋淋的螃蟹钳子。

    不过既然庄梦蝶想当,她何不帮她一把呢?

    反正她本来就想先和这几人抱团,也暂时没有成为领头人的打算。

    “嘶。”

    三人中的女玩家吸了一口凉气,“庄姐和凌姐分别度过了七次和六次游戏,看来这场游戏的难度不低啊。”

    凌惜本来不觉得有什么,因为她实际上只过了三场游戏,鉴于这东西口说无凭,她怀疑庄梦蝶的游戏场数也有水分在。

    但听到三个玩家分别交代了自己的游戏场数后,她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这三个玩家里,女玩家度过了四场游戏,两个男玩家分别过了两场和三场。

    他们的状态也都很自然,确实不像萌新或者只过了一场游戏的半萌新。

    凌惜回身看去,草地上还躺着许多玩家,粗略数得有十几个,这个人数和玩家配置比她上局游戏高了不知道多少。

    “这位朋友,要不要考虑加入我们?”

    就在凌惜思索的时候,庄梦蝶忽然向外走出半步,对不远处的黑衣青年友善开口道。

    庄梦蝶很会看人脸色,她知道她这次邀请绝不是自找没趣。

    因为当凌惜决定加入她的团队时,青年就开始对他们这边产生兴致了。

    他的目光很锐利,除非刻意收敛,否则很容易被人察觉。

    庄梦蝶能感知到他的视线时而落在凌惜身上,时而又会看向她。

    他是在衡量她们俩的价值?

    她之前说自己过了七场游戏的时候,青年还是一副高冷的模样,明显不为所动,连个眼神都欠奉。

    直到她拉来了有六次游戏经验的凌惜,他似乎才觉得她的团队有加入的价值。

    庄梦蝶想,这家伙心气儿可真高,一个资深老玩家他看不上,还得给他凑两个。

    听到庄梦蝶的话,凌惜偏头望了过去,目光与程浮漂亮的淡金色眼眸相碰,她立刻就垂下了眼睫。

    她之前没有答应程浮的组队邀请,所以,即便她看到青年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他,也没想过找他抱团。

    既然她不打算和程浮抱团,就更没必要暴露两人认识的事。

    否则,在几人看来,她无视程浮直接向他们走来的行为就显得可疑,显得居心叵测。

    程浮注意到了凌惜的反应,微微抿起唇,视线快速从她身上挪开,落在她旁边笑吟吟的庄梦蝶身上。

    他挑了挑眉,做出一副考虑女人提议的假象,片刻后,才向她们走了过来。

    凌惜看着青年逐渐朝自己靠近,心飘飘悠悠地悬到了半空。

    如果程浮突然开口质问她,为什么不答应他的组队邀请,为什么装作和他不认识,那场面就可以说是相当尴尬了。

    凌惜估计她能当场用脚趾抠出一套芭比梦想豪宅来。

    好在程浮并没有这么做,他只是停在她的面前,对庄梦蝶颔首道:“程浮,过了三场游戏。”

    嗓音低沉,语气冷淡,言简意赅,符合他外在的高冷形象。

    在程浮加入后,团队里武力担当和智力担当都有了,六个人,人数也足够多了。

    庄梦蝶见好就收,她不再留意草地上陆陆续续醒来的其他玩家,而是将视线投向了他们面前的红色建筑。

    庄梦蝶:“这个建筑有点眼熟,像我们国家古代的牌坊,但又比牌坊简单很多,看样子应该是一道门。”

    这个建筑有几米高,通体是血一般的深红色泽,只有最上面的一根横木有着黑色的边,没有挂匾额。

    凌惜打量了片刻,轻声道:“这是鸟居,这场游戏应该是和风背景了。”

    程浮眯起眼睛,目光穿过鸟居望向它后面的树林。

    他什么异常都没看见,却能感觉到无形的恶意扑面而来。

    那些恶意如浪潮般汹涌,吞噬人类似摧枯拉朽般容易,却被尽数挡在了鸟居之后,不甘不愿地流连徘徊着。

    “林子里有东西,是怪物是鬼还不清楚。”他皱眉低声道,“总之,在游戏规则发布以前,大家不要穿过鸟居。”

    闻言,剩下几个玩家立刻朝后面退了几步。

    凌惜倒不是很害怕,她走上前摸了摸鸟居的柱子,注意到手上的触感很滑润,不是干了的血。

    她回身对几人道:“在和风文化中,鸟居是神域的入口,人穿过鸟居,代表从人界来到了神的领域,要心怀敬畏、谨言慎行。”

    “有人来了。”

    这时,眼力最好的程浮又开口了。

    凌惜立即朝小路的尽头望过去,只见一抹蓝色的身影正款款向他们走来。

    那影子离得有些远,凌惜一时没看清,等对方又走近了些,她才发现这是一个身穿蓝色和服、头发挽起的女人。

    女人相貌普通,神情木然,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的路、盯着鸟居下站着的他们,让她想起了上个副本里的NPC女仆。

    女人的手里提着一个树枝编成的篮子,篮子里盖了块布,布微微鼓起,不知道下面藏着什么。

    在女人的身影被玩家们注意到了后,地狱终于公布了本场游戏的规则。

    [游戏名称]:怨偶

    [游戏人数]:20

    [通关条件]:玩家达成以下两条中的任意一条即可通关。

    [通关条件1]:玩家成功离开游戏区域。

    [通关条件2]:玩家收服五个特殊人偶。

    [补充说明1] :玩家目前位于游戏区域外,需要跟随蓝衣NPC进入到指定游戏地点,玩家不得攻击引路NPC ,违者抹杀。

    [补充说明2]:“离开游戏区域”的判定为,玩家穿越树海、抵达来时经过的鸟居,站到鸟居以外。

    [补充说明3]:玩家发现特殊人偶时,意识中会收到提示,收到提示后,玩家使自己的血沾到人偶的脸上,即视为收服成功。

    [补充说明4] :玩家收服人偶后,可以将人偶收进意识中,需要时再召唤出来。

    [补充说明5]:人偶收服进度为全体玩家共享,但人偶只归属于收服它的玩家。

    [特别提示:本场游戏难度较高,为平衡难度,今夜也就是游戏的第一夜,副本Boss不会主动对玩家出手。 ]

    凌惜将规则记住,默默打量起周围的其他玩家来。

    只见所有人都醒了,他们或是面色平静地接收信息,或是微微皱着眉思考规则,或是打量着蓝衣女人和树林的环境。

    没有一个人脸上挂着茫然无措的表情,也没有一个人大叫着自己被绑架了、想要逃跑。

    这局游戏没有一个新人,而在这样的情况下,地狱还是表示这次游戏的难度有些高了。

    第99章

    在游戏规则公布完以后, 玩家们纷纷来到鸟居前集合。

    出于谨慎,谁都没有穿过鸟居,所有人都站在小路上,静静地等待着蓝衣女人走过来。

    “欢迎各位贵客来人偶山庄度假。”

    蓝衣女人在鸟居的下方停步,隔着这道特殊的门对玩家们欠身道。

    她的动作和声线都是温和柔婉的, 可表情和语气却僵硬冰冷极了, 这种怪异的反差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我家小姐担心各位贵客会在树海中迷失, 特意派我前来为大家引路。”

    蓝衣女人说完,蹲下身将手中的篮子放到地上,揭开盖着的布。

    只见篮子里装着一个精致的酒壶,一沓深绿色的宽阔树叶。

    女人抽出一枚树叶,三两下就将其折成了临时的酒杯,她捏着杯口不让树叶散开,执起酒壶往杯中倾倒。

    然而, 从壶嘴中流淌出的不是透明的清酒,而是一股红色的、带有血腥味的液体。

    这液体的腥味非常浓重,无论站位远近, 每一个玩家都能闻到。

    “这是血?”一个资历尚浅的男玩家有些沉不住气,皱着眉问道。

    蓝衣女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站起身来,遥遥向玩家们举起手中的绿叶酒杯。

    “贵客们若想平安通过树海, 在穿过鸟居后, 须喝下小姐为大家准备的酒,才能继续前行。”

    “当然,各位也可以拒绝喝酒,如果半路上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事,我也只能替那人感到遗憾了。”

    这威胁如此明目张胆, 噎得那个男玩家说不出话来。

    一时间,玩家们都陷入了犹豫纠结之中。

    游戏规则中没有明确要求玩家喝酒,这酒很可能是个圈套。

    谁知道这玩意儿是怎么来的,喝下肚招来大麻烦就糟了,到时候剖腹都来不及。

    可不喝的话,听蓝衣女人话里的意思,他们也许都活不到走出树林的时候。

    “怎么办,我们要不要喝酒?”

    “那真的是酒吗,我看液体的颜色和气味都很像血,蓝衣女人刚才也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酒壶里装的肯定就是血了,至于是人血还是动物的血,啧,难说。”

    小队里的另外三个玩家叽叽喳喳地讨论了起来。

    庄梦蝶没理会他们的碎碎念,只对身侧的少女问道:“凌惜,你是怎么想的?”

    凌惜觉得有些热,她将垂到胸前的长发拨到了背后,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当然要喝。”

    “蓝衣女人那时用的词是迷失而不是迷路,这两个字差别大了去了,我还年轻,不想神隐。”

    所谓神隐,即被神或者鬼怪隐藏起来。

    “隐藏”的具体意思有很多种,包括但不限于受到招待、被诱拐、被强行掳走。

    “而且,你别看玩家们现在一副很纠结的样子,最后选择喝酒的绝对是大多数。”

    “毕竟论起压迫感,眼下的危险可比以后的危险大多了。”

    凌惜说完,又朝不远处的蓝衣女人看去,两只眼睛如月牙般弯了起来,“你看,这不就有人开了头吗?”

    庄梦蝶闻言抬眸,只见刚刚还站在她们身边的程浮已经大步走出了鸟居,在蓝衣女人面前停下了脚步。

    他接过酒杯,利落地一饮而尽,整个过程连眉梢都没挑一下,仿佛他刚刚饮下的真是适口的清酒。

    倒是他喝完后,抬手用指节擦擦嘴角,扫了一眼其他玩家,目光中这才带上了些许不耐烦,似乎不满他们无意义的磨蹭。

    接着程浮便走到草地上坐下,他修长的双腿随意地屈起,左腿平放,右腿立起,两条手臂各搭在双膝上,一个很散漫的姿势。

    像是在等着看戏。

    看戏……

    凌惜想,恐怕等下确实将有好戏上演。

    “该说不说,武力向的玩家就是潇洒自在。”庄梦蝶轻声感概,“行事风格和咱们这种老阴比相差甚远。”

    可不是嘛。

    凌惜赞同地点点头,她拽了拽庄梦蝶的裙子,神神秘秘地低声道:“我刚刚想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你要不要听?”

    庄梦蝶的身子歪了过来,凌惜踮起脚尖凑近她的耳朵,笑眯眯地说了句话。

    话音未落,她就转身向鸟居外走去。

    庄梦蝶看着凌惜同样潇洒的背影,先是微微一怔,接着立刻转头对她的三个队友道:“我决定喝酒了,你们也尽快做打算。”

    她匆匆说完,便去追赶凌惜的脚步。

    此时凌惜已经来到了蓝衣女人面前,她微笑着对女人欠身,礼貌地伸出双手等待,“第二个是我。”

    蓝衣女人欣然递过第二杯酒,凌惜刚把树叶杯子接到手里,就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

    这股气味仿佛有自主意识似的,拼命地往她的鼻腔和肺腑里钻,熏得她想吐。

    凌惜皱眉,小心翼翼地调整手中酒杯的方向,快速仰头一饮而尽,避免那些红色液体沾到她的牙齿。

    好浓的血。

    这所谓的酒,颜色是血,气味是血,味道比普通的血液浓郁了数倍,她满口都是浓烈的铁锈味。

    好在凌惜是个连母子汤都喝过的狼灭,她除了皱眉以外就没什么大反应了。

    喝过了酒,凌惜也来到了草地上。

    她在程浮旁边坐下,一边轻抚着脖子安慰自己受苦的喉咙,一边留意着蓝衣女人和其他玩家的互动。

    在她之后,庄梦蝶也喝完了第三杯酒,女人明显以前没吃过这种苦,走过来的时候表情都有点没绷住。

    凌惜:“坐。”

    见少女拍了拍身侧的草地,示意她挨着她坐,庄梦蝶也就承了她的情,提着裙摆得体地坐了下来。

    凌惜环抱住自己的腿,将下巴搭在并拢的膝盖上,静静地盯着不远处的蓝衣女人,“接下来到底会是个什么结果呢?”

    “也许这里即将有好戏上演,也许是我猜错了,游戏不会这么残忍。”

    她眨了眨眼睛,纤长的睫毛似黑色蝴蝶的翅膀轻轻扇动。

    庄梦蝶不置可否。

    你觉得,这酒壶里的酒够多少人喝?

    这就是凌惜刚刚对她耳语的内容。

    短短的一句话,含义却丰富得可怕。

    听到少女声音的瞬间,庄梦蝶的脑海中就涌现出了十分残酷的一幕。

    庄梦蝶什么都没说,只安静地坐在凌惜身侧,目睹着一切往少女预料的方向发展。

    一开始,玩家们都在犹豫要不要喝酒,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程浮率先打破了局面,做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凌惜马上成为了第二个,接着就是被少女拿话点醒、匆匆赶到的她。

    小队里三个比较厉害的人都选择了喝酒,态度还如此淡定从容,剩下三个玩家虽不明所以,还是跟着把酒喝了。

    已经有六个人喝了酒,其他玩家的态度也产生了松动,不一会儿,第七个喝酒的人出现了,接着是第八个、第九个……

    从众心理是非常神奇且强大的。

    随着选择喝酒的人数越来越多,剩下的玩家哪怕依然没想明白该怎么做,也无意识地倾向于了“喝酒”的选项。

    局面的转折,发生在第十二杯酒上。

    一个男玩家走到蓝衣女人面前,正要拿走她手中的酒杯,却被女人躲了过去。

    “你不是第十二个,她才是。”蓝衣女人指了指男玩家身后的女玩家,“她先你一步走出了鸟居,理应排在你前面。”

    男玩家愣了愣,回身看了一眼身后的女玩家,绅士地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于是女玩家第十二个喝了酒,男玩家变成了第十三个。

    这看上去只是个无意义的小插曲,因为对这两个玩家来说,他们做的事情没变,只是先后顺序调换了一下。

    但对剩下的玩家而言,这是个相当危险的信号。

    这酒不够所有人喝,如果够的话,蓝衣女人根本没必要讲究顺序。

    剩下的几个玩家当即争先恐后地穿过了鸟居,短短几秒,他们就都挤在了蓝衣女人的面前。

    “我先!”

    “是我先!”

    蓝衣女人倒了一杯又一杯酒,递给了一个又一个玩家,当只剩下最后两个玩家时,她丢掉了酒壶。

    她的手里拿着最后一杯酒,鲜艳的血红色液体在酒杯中微微晃动着,被绿叶映衬得更加妖冶。

    剩下两名玩家,一男一女,很多人都看到男玩家是比女玩家先来的。

    男玩家看到蓝衣女人手里还有一杯酒,明显松了口气,他上前两步道:“给我吧,我就是第十九个。”

    “不一定。”

    不远处,凌惜忽然开口道。

    她的声音很轻,但因为距离足够近,这句话和眼前的场景又恰好能衔接上,程浮和庄梦蝶两人都听得很清楚。

    “不一定。”

    这次换成蓝衣女人开口了,她不但没有将酒杯递过去,反而收回了手。

    她意味深长地凝视着面前的两个玩家,僵硬的脸上浮现出怪异的笑容。

    蓝衣女人缓缓后退,似乎要让出一片地方来。

    “你什么意思?”

    眼见蓝衣女人耍赖,到嘴的鸭子要飞,男玩家急了,他下意识地往前追了两步,忽然感觉不对。

    男玩家猛地转过身来,发现女玩家居然出现在了他的背后。

    她什么时候过来的?

    这个女玩家很瘦,穿着简单的宽松恤和长裤,留着稍长的鲻鱼头,黑发包裹着一张白皙素净的脸。

    她的五官清秀中带着些英气,很有少年感,却是眉压眼加下三白,气质因此有些阴郁。

    之前她一直都沉默地站在鸟居下,没什么存在感,此刻她却悄无声息地贴近了男玩家的后背,像个突然冒出来的厉鬼。

    男玩家被她吓了一跳,他还没回过神,就被她狠狠掐住了肩膀,顿时痛呼出声。

    “已经结束了。”程浮微微摇头,表情有些无聊,“毫无悬念的战局,没意思。”

    凌惜也是这么认为的。

    因为她看到,趁着男玩家无法转回身、也被疼痛吸引了注意力时,女玩家的另一只手已经伸向了他的眼睛。

    她的动作极快,显然早早就瞄准了目标。

    “啊啊啊啊啊——”

    下一秒,一声凄厉的尖叫响彻树林。

    男玩家捂着左眼倒在了地上,像一条被针扎得冒水了的毛毛虫,痛苦地蜷缩起身体,左右翻滚着。

    一块尖锐的长石头深深杵进了他的眼窝中,捣烂了他的眼睛,漆黑的尾端仍露在外面,被他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

    鲜血从男玩家的手背上成股地流淌下来。

    可女玩家的攻击还没有结束,她凶残地扑了过去,骑到了男玩家的身上,试图抓住卡在他左眼里的石头。

    男玩家拼死挣扎,剩下的那只右手胡乱在半空中抓,挠破了女玩家的脸,又揪住了她的一缕头发。

    对男玩家来说,这缕头发似乎成了扭转战局的救命稻草,他一边高声尖叫着,一边使出吃奶的劲儿死命地往下拽。

    不出片刻,伴随着一道几乎被其他声音淹没的撕扯声和女玩家倒吸凉气的声音,男玩家的手脱力向后摔去。

    他的指缝间缠着一缕黑发,黑发末端连着一块指甲大小的头皮,头皮下方的生肉还在滴滴嗒嗒地淌着血。

    女玩家痛极了,表情也狰狞了几分。

    她咬紧牙关,偏头躲过了男玩家的第二次抓挠,彻底发了狠,伸出手去。

    她不再执着于男玩家左眼里的石头,而是直接将手抠进了他的右眼,修剪得圆润锋利的指甲贴着眼球的边缘深深地往里挖。

    “啊啊啊啊啊——”

    男玩家又发出了一声凄惨的哀鸣。

    惨叫连绵不绝,声音里传递的疼痛感让所有旁观的玩家心中一紧。

    但他们也只是旁观着。

    无人上前阻拦。

    最后,女玩家还是摸到了石头的尾端,她伸手按在石头上,用力将这枚“长钉”打入了男玩家的脑中。

    男玩家当场断了气。

    “呼……呼……”

    现场寂静极了,树林中只剩下风吹树叶的沙沙响声和女玩家沉重的呼吸声。

    女玩家维持着跪坐的动作,她深呼吸了许久,才从男玩家的尸体上爬了起来。

    她从裤兜里摸出一块帕子,按在头皮的伤口上,大步走向蓝衣女人,“现在我是第十九个了。”

    她的嗓音像是熟得过了劲儿的苹果,甜沙甜沙的,是甜美与沙哑两种风格的奇妙混合。

    眼看事情尘埃落定,凌惜从草地上站起身来,拍了拍短裤上的灰尘。

    这个女玩家不算非常聪明,或者说,她的多疑压过了她的聪明,不然她也就不会排在最后一名。

    可她穿过鸟居后就没蹲下过,说明她用来打人的石头是在醒来后不久找到的。

    也就是说,当其他玩家还在熟悉环境、接收规则的时候,这个女玩家早已做好了与其他人起冲突的准备,未雨绸缪了起来。

    她还很了解地狱的恶趣味,知道比起直接淘汰玩家,地狱更喜欢借玩家的手杀人。

    作为最后一名,她看见蓝衣女人的手里只剩下一杯酒的时候,表情一点都不慌。

    甚至,在蓝衣女人还没有开口暗示最后两个玩家要打起来时,她就已经将石头拿在手心,朝男玩家攻了过去。

    她要么天赋异禀,天生适合在地狱里生存,要么就是经验丰富的老玩家。

    真是个有趣的人。

    第100章

    在现实世界中, 恃强凌弱、伤害他人的行为会遭到谴责。

    但在地狱里,优胜劣汰的残酷法则早已经被所有人接受。

    女玩家杀死了男玩家,已经证明了她的实力,她取而代之成为了第十九位, 可谓实至名归。

    女玩家站在蓝衣女人面前, 接过了作为奖励的血酒, 一饮而尽。

    饮罢,她擦擦唇角望向旁观的玩家们,见众人的眼中都带了些忌惮和提防,也就没打算朝他们走过来。

    她丢掉沾血的树叶子,站在原地,一步未挪,神情清冷,整个人沉默又安静。

    但这次, 没有人会忽视她的存在了。

    蓝衣女人微笑着等女玩家喝完,才转身对众人道:“既然各位贵客已经饮过酒了,我们现在就该出发去山庄了。”

    “在我们正式进入树海深处前, 我先给大家讲一下规矩。”

    “我们穿行于树海之间,必须全程沿着小路走,不要踩到草地,不要发出声音,不要东张西望,不要向后看,更不要向上看。”

    蓝衣女人说完,将酒壶收进篮中,就提着篮子走上了小路,不给玩家们一点反应的时间。

    众人见状赶忙跟了上去,生怕一个不注意蓝衣女人就消失了。

    碍于路的宽度,玩家们最多只能两人并排走,明明才不到二十个人,最后却排成了老鹰捉小鸡般的长队。

    凌惜思索片刻。

    地狱已经用先后顺序为条件淘汰了一名玩家,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故技重施,否则它的手段就太单调了,与游戏难度不符。

    想通了这一点,当其他玩家都抢着往队伍前面挤时,凌惜就慢悠悠地走在后面。

    做人嘛,张弛有度,该抢的要抢,该让的得让,事事都和别人争,好处不大,还会让自身变得扎眼。

    常言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更何况人在地狱,身边的风从来就没有停歇过。

    凌惜如此佛系的结果,就是她和她的临时队友们都排到了队尾。

    她自己位于队伍的倒数第二排,旁边是程浮,前面是庄梦蝶和小队里的女玩家,再往前一排是小队里的两个男玩家。

    整条队伍无声行进着。

    赶路是这场游戏中最简单的环节了,玩家的通关法相当明确,就是按照蓝衣女人所说,低着头专心跟着前面的人走。

    凌惜垂着头,目光紧紧盯着庄梦蝶的紫色碎花裙的下摆,像条小尾巴似的缀在女人的身后。

    走啊走。

    走啊走。

    天气酷热难耐,即便躲在树林的阴翳之下,凌惜依然觉得像是被放在了蒸笼里一般难受。

    她没能从口袋里翻出头绳,队友那也没有,她更不敢把程浮用来绑小丸子的那根头绳薅下来用,就只能披散着头发。

    她的头发很长,还非常浓密,像一匹柔顺的黑色锦缎盖在后背上,将她的后颈都闷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好热。

    凌惜抿抿唇,擦掉后颈上的汗,又用手背轻轻拭了拭额头。

    幸好她是黑长直中分发,额头可以露出来透气,不然她估计很快就要中暑了。

    他们已经走了大约两个小时,到底还有多久才能到,这条路真的有尽头吗?

    虽然凌惜最近每次游戏结束后都有在锻炼身体,但她依然是个弱鸡,身体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她的脚掌和小腿酸得不行,一直低垂的脖颈也有些僵硬,她现在只要微微一歪头,就能听到骨头的嘎嘣响声。

    地狱给她安排的鞋子也并不友好,让她享受到了和游乐场副本中的白玲差不多的待遇。

    凌惜穿的是凉鞋,造型精致漂亮,还能露出白生生的脚趾,却不舒适,堪称美丽的刑具。

    连续走了这么久的路,她双足的侧边已经被磨破了皮,冒了血丝。

    她每一次迈步,伤口就会被摩擦一次,火辣辣地疼。

    身体的不适和长久机械的行走让凌惜有些呆滞,她的目光无意识地缓缓向下。

    出现在她视野中的不再是庄梦蝶的裙摆,而是女人的脚踝和她脚下的一双白色带跟凉鞋。

    庄梦蝶似乎习惯了高跟的鞋,走在这种林间小路上也非常稳,没有出现深一脚浅一脚的尴尬情况。

    凌惜眉毛一挑。

    她记得这鞋是米色的。

    凌惜舔了舔略微起皮的嘴唇,努力回忆着。

    她看人时有大致扫一眼对方穿着的习惯,她绝对是看过庄梦蝶的鞋子的。

    到底是米色的还是白色的来着?

    凌惜看是看了,但她根本没把这个小细节放在心上,现在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可恶。

    凌惜皱了下眉,又自我安慰,肯定是她太敏感了。

    可话虽如此,她的大脑却不受控制地模拟出了一种可能。

    那就是,她早就在不知不觉间迷失了,周围的玩家都被替换成了鬼,只是她自己还没有意识到。

    有的人活着,她已经死了。

    她触发了死亡条件,却没有被当场执行死刑,厉鬼们排成队伍配合着她表演,它们裹挟着她向前,永远也不会停下。

    等到她筋疲力尽、神思恍惚,不小心犯了错误,她才能迎来真正的死亡。

    凌惜用指甲掐了下手心,中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她正要心无旁骛地继续赶路,却又注意到了另一处不自然。

    那就是风。

    她的头顶始终回荡着树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可她走了这么久,却半点微风都没感受到。

    虽然有高度差的原因在,但她这么久都没感觉到一点风,还是有些怪异了。

    也许阵阵作响的不是风与树,而是某些不可言说的存在正窃窃私语着。

    那些东西就在她的头顶。

    这时,凌惜突然感觉身上落了一道视线。

    这视线来自于她的正后方,仿佛是裹着粘液的蛇,黏黏糊糊的,自下而上沿着她的躯体攀爬,盘在了她的后腰上。

    凌惜下意识地就想回头看,但紧接着她就清醒了过来,呼吸和心跳都加快了几分。

    她差点就犯错了。

    如今玩家共有十九名,两两一排,她在倒数第二排,她后面是个落单的玩家。

    她没怎么关注过对方,只记得那是个又瘦又矮的男人,很不起眼。

    她背后应该是他的,只是不知道现在换成了什么“人”。

    听着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凌惜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恢复了清明坚定。

    越是危险的未知,越是能激起人的好奇,可她不会回头看的,她更不会做任何事。

    地狱失算了。

    如果地狱让她继续这么走下去,久而久之,她思维迟钝、神经紧张,再看到些蛛丝马迹,她也许就会以为她已经迷失了。

    她如此惜命,知道自己死到临头必然会陷入疯狂。

    接着,她或许就会为了求生而搞些不必要的操作,害死自己。

    可地狱偏偏折腾了这么多花活,又是让她感觉不到风、却听见风声,又是让她察觉到了背后那一股不正常的视线。

    它好像生怕她感觉不到异常、生怕她不惊慌似的。

    过犹不及啊。

    凌惜垂下眼睫,眼里带着淡淡笑意。

    她现在能百分百确定,她仍然走在玩家队伍中,没有掉队,也没有迷失。

    庄梦蝶的高跟鞋从一开始就是白色的,是她记错了。

    凌惜正想着,垂在身侧的手突然被人轻轻握住了,皮肤传来的触感很奇妙,温暖干燥又略微粗糙。

    那是程浮的手。

    他的手和她的一样,外形看着很漂亮,养尊处优似的,摸起来却并不柔软,指腹和掌心上都带着一层薄茧。

    凌惜垂眸,余光朝身侧瞥去,她看到她的手已经完全被青年的大掌覆盖住了,肌肤上传来暖融融的包裹感。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勾了勾。

    凌惜不喜欢被人触碰,她犹豫了片刻,却没有甩开手,只安静地等待着程浮接下来的动作。

    她不觉得青年这么做是单纯地想和她牵手。

    地狱里几乎没有恋爱脑存在,甚至可以说,绝大多数玩家连情爱方面的世俗欲望都无。

    玩家空间暂且不提,至少在危机四伏、随时会淘汰人的游戏副本里,玩家们全部的精力都用在了求生上。

    除非玩家们死到临头,想进行最后的疯狂,否则他们是生不出这份闲心的。

    这也是为什么,明明凌惜生得精致清丽,是个洋娃娃般的美人,她却从未在游戏中得到过美女的待遇。

    程浮就更是如此了,他可是地狱的作品,有着极具冲击力的、令人惊艳的美貌,但他也从未因此获得过众人的注意。

    玩家们会被他吸引目光,是因为他高大的身形和充满力量的肌肉,以及这两者所代表的强大武力。

    与其说是注意,倒不如说玩家们是在评估他、提防他。

    凌惜正发着呆,就感觉到程浮握住她的四根手指,轻轻将她的手弯了起来,接着,他把一个小东西放到了她的掌心。

    那正是她心心念念的头绳,青年将自己的头绳取了下来,让给了她。

    凌惜怔了怔,有些意外,她立刻将头绳接过套在手腕上,一边低头看着脚下的路,一边熟练地将头发盘起。

    不一会儿,她就给自己扎了个丸子头,整个人顿时显得元气又清爽。

    终于凉快了。

    凌惜舒服地轻叹了一口气,她注意到,身后那道怪异的视线已经消失了,头顶树叶的沙沙声也弱了许多。

    地狱的考验似乎结束了,它发现她不上当,就把这些伎俩都收了回去,还了她清静。

    地狱向来公平,不会只针对她,她刚刚经历的考验,所有玩家应该是同步接受的。

    不知道这次树林之旅会筛选掉几个人。

    凌惜放下手,低垂着眉眼继续往前走着。

    她现在依然不能抬头看,不过,地狱的杀招既出,这段旅程估计很快就要结束了,到时人数自然会给她答案。

    凌惜的猜测很准。

    但她误会了一件事,那就是她察觉到的目光并非地狱的手笔,而是来自她身后的男玩家。

    而程浮将自己的头绳送给她,也并不仅仅是怜惜她受热,他也想借此转移她的注意力。

    事实上,就在凌惜专心扎头发的那点工夫,程浮借地狱的刀,轻松杀死了她身后的男人。

    这是他第一次纯粹利用智慧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