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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和我永远在一起 这很好

    幽山帝君能认出她, 其实是很正常不过的事情。

    裴朝朝倒没感觉多惊讶。

    她和他神脉共生,生死相连,甚至于她浑身上下除了眼睛, 其余的还有哪不是他亲手塑造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与他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 他能认出她来再正常不过了, 即使她脸上打了一百层易容术, 他也能一眼认出她。

    眼下他认出她,叫她过去, 她倒也不抗拒。

    在人间走了一遭,她心里有许多疑惑要问他,包括他复生的事情。

    于是她意外地听话, 挪了挪脚步。

    只不过面前的神仙们实在太多了, 将他围得水泄不通,她没走两步,就被挤了一下。

    于是她又退回原处, 抬头看着他, 弯着眼睛露出个笑,意思是——

    让他自己过来找她。

    幽山帝君对上她的目光, 视线微动, 半晌, 安静地拨开人群,走到她身边。

    在一众神仙们注意到裴朝朝之前,他捉住她的手,用了个瞬移的咒术,把人带回了幽山。

    眨眼之间,物换星移。

    热热闹闹的场景, 一瞬变成一片黑暗荒芜。

    裴朝朝从始至终都没有反抗,到了幽山,也任由他抓着手。

    她很少有这样乖顺的时候。

    幽山帝君的记忆里,她除了刚生出灵识时会这样乖乖的,再之后的时光里,她都是顶着一副乖顺的面孔,做极为逆反的事情,例如挖去他为她塑造的眼睛,换上那只魔物的眼,再例如四处留情,引得天界一些神君为她折腰,再像玩弄一条低贱的狗一样将他们抛弃,包括他。

    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

    最初,他只是想把她教好。

    她是他亲手塑造出来的,赋予她灵魂和身体,于是他也妄图掌控她的行为和思想,

    幽山太黑暗,太孤寂,千年万年里他一个人度过,而她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他为她准备好每一套衣服,教她认识每一个文字,这种感觉很奇特,让他感觉,她完全属于他,而他也归属于她。

    于是在她换掉自己眼睛的时候,他很生气,

    在发觉她与那些神君们不清不楚时,他试图教育她,告诉她不能这样。

    她那时候却抱紧他,轻轻吻了下他的下巴,把他气得大脑空白,连训斥的话都忘了说,然后她问他:“那我和帝君也不能这样吗?”

    他冷声说:“……不能。”

    她又问:“为何不能呢?”

    他平复心绪,教导她:“身为神仙,不应沾太多情欲。”

    他那时候以为她还要接着问,例如问一问他,为何神仙不应当沾太多情欲,不应当玩弄太多人的情爱,然而她却又安静下来,没有接着问了。直到某天夜里,她走到他的寝殿,压在他的身上,他近乎是怒不可遏了,可这是他亲手塑造的孩子,亲自教导的孩子,他应当对她温和些,耐心些。他扼住想要惩罚她的念头,问她为何要这样做。

    可是他不惩罚她,她就会得寸进尺,惩罚他对她教育的疏忽。

    她那时扯开他的衣服,用那双从魔身上挖出来的眼睛,笑着问他:“我思来想去,不懂帝t?君的意思,因为我不明白情欲是什么,只有自己摸索,可帝君从未教过我何为情欲,从未详细地教过我,现在却叫我不沾情欲。”

    她说:“您应该先详细地教我什么是情欲。”

    他气得脑子嗡嗡响:“起来,我明日教你。”

    她看了他半晌,却直接把他身上最后一点衣物扯开。

    然后她沉下身:“您应该亲身教我。”

    再然后,

    他甚至忘记了要教育她,

    而她在他怔忪时,在耳边问他:“帝君喘得这样好听,难道不是耽于情欲吗?”

    他发觉,自己教导不好她。

    他想,就算如此,他的孩子也不应该从别人身上学习情与爱。兴许真的是他的问题,他没有教好她,她想知道情欲与爱欲,他应该亲身教他。

    最后所有的一切都仿佛乱了套,

    他也知晓他不该爱上自己的孩子,

    可是——

    她怎么能把他带入深渊里,自己却站在岸边,饶有兴致地观察他?她怎么能独善其身,怎么能继续和其他人不清不楚?她是他创造的,她也应该与他一起坠入深渊,就算骨头和血肉都烂了,她也应该和他烂在一起。

    可她从来不乖顺,更不会和谁烂在一起。

    幽山帝君太知道她的性格。

    现在她太乖顺,他反倒没什么实感,垂下眼睫瞧她:“今天怎么这样听话?”

    裴朝朝像是有些疑惑:“嗯?”

    幽山帝君用了点灵力,将她脸上的易容术解开。

    下一秒,

    她用回自己的脸,那双有点儿邪气的眼睛里带着笑。

    他不喜欢她这双眼睛。

    被她这样看着,生出一种伸手捂住她眼睛的冲动。

    他这样想着,于是也这样做了,伸手轻轻覆住她的眼睛,重新问了一遍:“从前你不会这样乖顺。我叫你过来你就过来,我带你回来,你就回来。”

    裴朝朝漫不经心:“帝君怎么这样想我?我什么时候不听你的话了?”

    她说:“更何况,幽山是我的家,我跟您回来,不是应该的吗?”

    幽山帝君:“是应该。”

    他凑近了点,对着她笑了下,声音很轻,像呢喃:“可是我觉得,朝朝在撒谎,其实跟着我回来是有别的企图——”

    裴朝朝不置可否,表情都没变,笑着看他,似乎在等他继续说。

    他则接着道:“和我回来,应该是有问题想问我,或者想利用我点什么。”

    他是真的很了解她。

    裴朝朝也没打算瞒他,准备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

    然而还不等她张嘴答话,

    下一秒,

    他就抬手,用指尖按住她唇,比了个噤声的姿势。

    他用了点力气,有点发冷的指尖压在唇瓣上,其实就是不让她继续说话。

    然后他笑起来,向来冷肃的眼里多了点痴迷笑意,盯着她说:“但是我很喜欢你给我的答案。”

    他凑近了一点,冰凉的发丝落在她肩头,身影几乎把她笼罩起来,身上的气息也自上而下笼罩住她,好像一个囚笼,又或是藤蔓,一点一点把她缠绕住,他温柔地说:“所以我决定相信你,朝朝。”

    不管是幽山帝君裴明晔,还是太清道君薄夜,归根结底都是同一个人,

    灵魂是一样的,骨子里的本性也是一样的。

    都是疯子,

    表面温和冷肃,骨子里阴暗潮湿。

    他说出这样的话,裴朝朝一点也不意外。

    她也并不害怕他的疯癫。

    跟着他回来,就已经料想到会这样了。

    于是她也很平静,问他:“如何相信我?”

    幽山帝君没有立刻回话。

    也就在这时,

    四周突然狂风大作,四面八方的灵力似乎都往幽山的地界涌来,地面都开始震颤,甚至发出轰隆的巨响来——

    一片混乱之中,

    裴朝朝却仍旧端坐在原地,她安静地看着幽山帝君。

    而此时,他抬手抱住她,一只手落在了她肩上,按住她的肩,掌中灵力涌动,声音还是很温柔:“我相信朝朝是想跟我回家的。但你脸上的易容术是狐族的,身上的气味是司命宫的,你要回家,就不要再去太多别的地方。”

    掌中的灵力变成锁链,好像开始缠绕她。

    连带着周围翻腾的灵力也附和起来,开始往她身上涌。

    这是一道专门用来囚禁神仙的封印,以整个幽山的灵力为锁,要把她囚禁在幽山的地界,不让她出去。

    然而就在这封印将要结成的那一刻,

    裴朝朝突然抓住他的手:“帝君。”

    幽山帝君动作没停:“嗯。”

    “我还是喜欢您在人间的时候。”

    “是吗?”

    “嗯,没现在这么强势,虽然控制欲也很强。”

    “我有那段记忆,今后仍旧可以那样对你。”

    裴朝朝听着,却突然笑出声来,紧接着,她反手往薄夜心口拍了一掌,下一秒,念了个咒诀。也就是在这一瞬,好像所有的境况都发生逆转——

    原本铺天盖地要往裴朝朝身上扑的灵力迅速落到他身上,如同一根无形的锁链,将他锁住!

    裴朝朝割破指尖,用血画出一个咒印,最后指尖点在他肩上,

    与此同时,

    封印结成,落在他身上,竟压得他吐出一口血来,膝盖一软,整个人跪倒下去!

    下一瞬,

    裴朝朝以一个居高临下的姿态道:“帝君活了上万年,人间那千年不过弹指一挥,即使回想起来,对您来说也是不值一提的。”

    她弯下身,平视他,然后温和说:“您应该早就发现我想囚禁您了吧?但您对于人间的记忆,可能记得不太清楚。在人间时,我已经把囚禁您的阵法完善好了,只要我一动念,就能将您囚禁起来。”

    她说着,有点懒散地在他肩膀上踹了一脚,然后脚尖用力,狠狠碾他的肩膀。

    碾到周围甚至能听见一点儿骨头碎裂的声音。

    她说:“我最烦您这个样子,总想着要操控我,还是换我来操控您吧。”

    幽山帝君被踩着肩膀,躺在地上。

    肩膀骨头的碎裂声还在断断续续响,

    他能感觉到痛,闷哼了声,盯着她看,半晌才笑道:“是我疏忽了。”

    疏忽了她想囚禁他,且早已经布下了阵法这事。

    他并没做出生气的样子,

    然而下一秒,

    他却突然抬手,即使肩膀骨骼被踩碎,他仍旧伸手攥住她的脚腕,

    然后用力一扯——

    紧接着。

    裴朝朝被扯得站不稳,一个踉跄。

    挣扎一下倒是可以继续站稳,但她没挣扎,于是就顺势摔在他身上。

    他躺在地上,她摔在他身上,倒是没有摔疼,随后他艰难抬起两只手,环抱住她的腰,将下巴抵在她发顶。

    这是一个很亲昵的姿态,

    “没关系的,朝朝囚禁我也很好,”他将她抱得很紧,吃吃笑道:“这封印已经把幽山封住了,朝朝囚禁我也没关系,你也只能呆在幽山。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把我关起来,想怎么对我都可以,就在这儿,你和我永远在一起——”

    他说:“这很好。”

    第142章 这位置 该由我来坐

    整个幽山被封印起来,

    意料之外,又在情之中。

    她虽然囚/禁了他,但他也把她关在了幽山, 他根本不在意她把他怎么样,他所想的就是和她在一起, 不分开, 就算是烂了也要烂死在一起。裴朝朝知道他疯, 曾经也设想过她把他囚禁起来以后会发生什么,现在真看他这样做, 倒也不算太意外。

    她这时候还趴在他怀里。

    他下巴抵在她头顶,被她踩断了肩膀,仍旧用手臂紧紧箍着她的腰,

    因为贴得太近, 她能听见他心脏一下一下缓慢跳动,也能感受到他呼吸间胸口起伏。

    这种感觉说不上多舒服,

    裴朝朝稍微动了下, 稍微挣扎了下,

    他的手还在按在她后腰,想把她按紧一些, 然而下一秒, 裴朝朝直接手掌撑在他胸口, 一用力,撑起身子站了起来。

    幽山帝君按了个空,手稍微顿了下:“朝朝。”

    裴朝朝垂下眉睫看他:“嗯?”

    他笑了下,冷肃的眉眼很柔和:“是还想跑吗?”

    很奇怪。

    分明他才是那个被囚禁起来的人,周围的灵力汇聚成枷锁,变成一根肉眼不可见的锁链, 束缚住他的身体,然而此刻他表现得却非常松泛,说出这种话来,看起来倒像他才是掌握主动权的那个人。

    裴朝朝问他:“我为什么要跑呢?”

    裴明晔道:“因为你从来都不太听话,”

    裴朝朝嗯了声:“然后呢?”

    裴明晔被灵力给囚禁住,身上都是无形的锁链,他倒也并不是动不了,若要他做什么动作,他倒是都能做,只不过他的灵力受到限制,也不能随意挪动位置了。

    这时候,他捂住肩膀,稍微坐起身来,才继续说:t?“换做以前,我说幽山被封印住了,你哪会还在这乖乖站着。从我身上起来,是准备试试往外走吗?”

    裴明晔亲自创造了她,又教养她这样久的时间,实在是太了解她,也太知道她遇见事情后会做出什么反应了。

    他说这话倒也没错,

    换做是之前,她如果知道幽山被封印了,是肯定不会和他继续在这虚为委蛇的,从他身上爬起来,估计下一秒就开始试着击破这封印了。

    然而这一次,裴朝朝还真没想着要走。

    她徐徐夸了一句:“帝君很了解我。”

    裴明晔闻言,以为她是想走,温和的目光一下就冷下来。

    他刚要说话。

    然而下一秒,

    裴朝朝就弯下身,抓住他的手臂,随后用力一拽——

    “唔。”

    裴明晔闷哼了一声。

    裴朝朝之前把他肩膀的骨头踩裂了,踩的是左边肩膀,现在伸手拽他,拽的也是他左边的手臂。她将他整个人拖行起来,嘴里实话实说:“但我这次确实没准备要跑,我从您身上起来,更不是因为想试着往外走。”

    她把他往附近的寝殿里拖。

    距离不远,大约几十步路,走过去也就是一眨眼的事,只不过现在她将他拖行在地面上,而他比她高大太多,就让她有点吃力了。她要把他带进寝殿里,按说也能直接瞬移过去,不需要用这样麻烦的方式,然而她骨子里本身就有些恶劣在,这时候更是故意拽着他的伤手拖行,四下无人,但她就是要用这样最没尊严的方式羞辱这位高高在上的帝君。

    地面很粗粝,

    尖锐的石子把裴明晔的衣袍割破,在他身上摩擦出不少血痕,

    他原本要反制住她,然而看见她正把他往寝殿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只是皱了皱眉,脸上的表情变化都不太大:“那是准备继续和我呆在一起?”

    裴朝朝温和道:“我这不是正把您往寝殿里带吗?”

    分明是很正常的一句话,

    话里的意思也很明确,意思是她不走,她确实准备继续和他呆在一起。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

    裴明晔被拽着伤手,被拖行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现在听见这话,却好像听见什么极为动听的情话,反手扣住她的手。他没有阻止她继续拖行他,仅仅只是抓住她的手,看起来甚至像是主动把手送入她手中,随后他将手指插/入她的指缝中,做成一个和她十指相扣的姿势,手上力道收紧,牵着她的手,仰着脖子轻轻喘了一声——

    好像被她弄出来的那一身伤并不疼,反倒让他觉得十分快慰。

    裴朝朝顿了顿。

    她存着坏心折磨他,他太乐在其中,她反而觉得索然无味了。

    耐心告罄,于是她也不再继续拖行他,用了个瞬移术,迅速把人扔进了寝殿里。

    裴明晔察觉到她的不耐,但仍旧痴迷地拉着她的手。

    他低着头,一下一下吻过她的手指,低笑道:“朝朝,我很高兴。”

    裴朝朝把手指抽出来:“帝君。”

    裴明晔:“嗯?”

    裴朝朝问:“您在高兴什么?”

    裴明晔说:“你愿意和我呆在一起,不值得高兴吗?”

    裴朝朝当着他的面,拿出一方手帕,将手指上被他亲吻过的地方一点点擦干净。

    裴明晔目光一下就冷下来。

    裴朝朝这时候才继续说:“你这个样子很贱。”

    她经常这样羞辱人,

    裴明晔也曾听过她这样说过其他神君,例如赵息烛,再例如琼光君,她说起这些话的时候语气是很温和的,像在说情话,但说出来的话是明明白白的羞辱。

    从前她对别人说,裴明晔还不觉得,

    现在换做是她对他说,轻轻柔柔的话就好像一耳光,清脆地扇在他脸上,扇得人措不及防,脸上又痛又发烫。

    裴明晔向来高高在上,受诸神敬仰,就算在人间的那段日子,也几乎没有被谁羞辱过,除了在幻境中最后那段时日,他身负重伤动不了,赵息烛总是过来对他拳打脚踢。但人间的记忆太过无足轻重,裴明晔只觉得像做了一场梦,那段经历在他心里没留下什么涟漪。眼下裴朝朝这样对他说话,她从前更是从未有过。

    他顿了下:“什么?”

    裴朝朝重复一遍:“我说您这样很贱,您心里明明清楚,我和您呆在一起是有别的原因,您或许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但应该也知道,我呆在这,不是因为您。”

    她说:“但您非要自欺欺人,做出一副我是因为您而呆在这的样子,这还不贱吗?”

    她直接拆穿他,一点幻想的余地都不给他留,

    裴明晔目光又冷了一点,但下一瞬,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睫毛抖动片刻,随后又笑了。

    他凑近她,再一次抱住她,手臂像蛇一样缠绕她,他低下头嗅她肩颈的气味:“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留在这的,但你现在都只能和我烂在一起了,不是吗?”

    他亲了亲她侧颈。

    她侧颈的皮肤薄薄的,有点透明感,能清楚看见下面青蓝色的血管脉络,亲吻这个地方,隔着薄薄的一层皮肤似乎能感觉到她脉搏的跳动,如果牙齿尖锐一点,用力咬下去,说不定她就会血溅当场。

    她是神仙,死倒是不至于死,但也会很虚弱。

    裴明晔呼吸急促了些,吻又在这处辗转,他就是个疯子,都这样了还抱着她笑:“好可怜,朝朝,上神的生命很长,以后那么长的时间你都只能看见我了。你不是因为我才留下,以后却只能看见我一个人——”

    “你这样可怜,想要什么,我当然都会给你。”

    他话音一落。

    裴朝朝倒是很直接:“好吧。”

    她过来原本就是有问题要问的,他都这样说了,她就直接地问了:“我只想问一个问题,您要如实回答我。为什么当年要用重明石给我造心脏,还要把我的一半魂魄藏进去?”

    裴明晔一顿。

    裴朝朝不等他说话,又继续说:“其实不难猜。”

    她看着裴明晔:“幽山尽头被雾气笼罩的那片地方,其实原本并不是什么危险的地方,是帝君用法术让那片地方被雾气遮盖,又用法术在里面制造险境,对吗?”

    之前升仙台的幻境完全复刻了天界的场景,

    她失去记忆,本能觉得这地方危险,彼时裴明晔还没恢复记忆,还是薄夜,也本能觉得那里危险。后来她恢复记忆,想起天界确实所有神仙都知道,幽山尽头被雾气笼罩的那片区域很危险,是禁地,为何这样觉得呢?是因为曾有神仙不信,进去看过,最后尸体和魂魄都被撕成了碎片。

    在幻境中的时候,

    她即使恢复了记忆,但对此也没有多加思考。

    但是飞升回天界后,将人间发生的一切都连起来看,就觉得很多事从头到尾,都有迹可循。

    不过是将这些线索连起来,就能推导出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灵力有限,无论凡人和神仙都不能继续飞升。六界灵力都由天道掌管,这么说,是不是天道已经不全了?

    幽山这地方既是天界与魔族的交界,也是升仙台所在的位置,作为六界枢纽,在这里自然可以观察到天道,帝君发现天道有缺后,试图补缺……”

    而补全天道,其实并不需要做出什么牺牲,天道是一道意志,审判六界,观察六界,裴明晔若要补全天道,其实只需要将自己的神魂抽出来,融入天道的缺口即可。

    说是补天也不贴切,

    准确地说,将神魂和天道相融,裴明晔就会成为新的天道。

    但这件事,只有裴明晔一个人能做。

    因为他的血脉特殊,是上古一脉的神。上古这一脉的神仙,早几万年就已经陨落了,眼下天界除了裴明晔,其余的上神,要么是各类神兽后天吸收灵力所化的,要么就是很早很早以前,仙人飞升上来的。

    这些后天成神化神的神族和裴明晔不一样,

    因此裴明晔在天界地位尊崇,也有血脉的原因,他比其余上神们更强大,血脉更纯正。

    而如果裴明晔成了天道,自然会凌驾于六界所有生灵之上。

    天帝作为神首,自然希望他能永远凌驾于所有神仙之上,既知道天道有缺,就会保守住这个秘密,不让更多神仙知道天道有缺的事,并且暗中阻止裴明晔成为天道。

    天道的缺口就在幽山,裴明晔用浓雾笼罩住这个地方,然后在里面施加各种各样的危险,也绝了其余神仙们探知天道的路子。裴朝朝则是个意外,她与裴明晔神脉想通,t?自然也能成天道。

    重明石能解世间所有的封印,

    但它本身就是一道封印,裴明晔只有先剥离她的一半魂魄,装进重明石里,才能把它制成她的心脏。

    等心脏放进她的身体里,魂魄自动归位,除此之外,还能顺带封印住她的神魂。

    不会对她产生多大的影响,但她也因此失去了成为天道的机会。

    对于裴明晔来说,这应该是一件一举两得的事情,既给她捏造了心脏,也确保了他自己才是唯一能成为天道的那个人。

    后来裴明晔陨落,

    应该是在重明境中被天帝作梗追杀,顺势假死。

    而她此前一直想着成神,知道了灵气枯竭的事情,想着夺取神族的神力飞升。

    再后来,她从琼光君那抢天铁,试图复活裴明晔的事情被发现了。

    这些事每一件都踩在天帝的底线上,天帝不可能放过她,

    灵力枯竭的事情本身就是神族的秘密,天帝要让她带着这个秘密死,要引导所有的神仙都厌恶她,恨她,不信她的话,这样即使她说出了这些秘密,也没人会信。

    除此之外,因为所有的神仙都恨她,这些怨恨结成的煞气压在她的神魂上,足以让她本就只剩下一半的神魂更加虚弱,虚弱到万一伤了神魂,就魂飞魄散。

    她被逼跳下轮回道,

    于是命劫开始。

    要一个凡人死,比要一个仙子死简单太多了。

    更何况她神魂虚弱,

    只要历劫失败,她就会魂飞魄散,连回天界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只要死了,

    没人会透露出神族的秘密,也没人会复活裴明晔,这是多一举两得的好事?

    只可惜,

    她在跳下轮回道的那一刻,就已察觉不对,偷偷剥离一缕灵息在天界。

    等到命劫开始的时候,她借着灵息,恢复了记忆,听见神仙们围着昆仑镜议论她的命数。

    她又何其聪明,此前在这些事情上多有困惑,但是去人间从头到尾经历一遭,把所有想不通的事情连在一起想一想,就能将这些东西全数推测出来了。

    她将这猜测说给裴明晔听。

    裴明晔一直都很安静,听着她讲。

    裴朝朝讲完所有的话,又顿了顿,说:“帝君此番封印幽山,恐怕也不全是因为想困住我。”

    她说到这,突然抬眼看他,笑着问:“是因为帝君这几日就想出手补全天道了吧?封印住幽山,如果天帝察觉你要成天道,就算借机起兵来攻打幽山,也要花上一阵子。等那时,你该做的已经做完了,他再想怎么样也都晚了。”

    她话音一落。

    裴明晔温和地笑了:“你很聪明。”

    他肯定了她的推与猜想,亲吻她的头发:“成为天道后,你用来囚禁我的封印会失效,但没关系,朝朝如果想的话,可以再把我拴起来——”

    他同她说话,

    然而话音未落,

    裴朝朝突然用手掌捂住他的嘴,打断道:“不会。”

    裴明晔没有挣扎,任由她捂着他的嘴,只是压下眼睫看她,目光温和,像是纵容一个孩子,在听她说孩子话——

    他也确实觉得她在说孩子话。

    不会什么?

    她是觉得他身上的封印不会解除么?

    他这样想着,

    然而还没等想完,

    下一秒,就听见裴朝朝手上突然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她拿出一把捆仙锁,应该是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放在身上的,随后她将锁链缠住他,一圈又一圈,等到最后一下锁住他的时候,她才笑着说:“您不会成为天道。”

    她刚才推测的那些话,问出来,并不是为了寻求他的肯定,让他夸她多聪明,

    她只是为了向他确认,她所推测的都是正确的,

    而选择在此刻囚禁他,锁住他,不正是为了和他抢吗?

    即使那颗石头心封印了她的神魂,她仍有别的办法解决这事。

    她想着,慢条斯地笑了。

    裴明晔听见他的孩子温和道——

    “我和您流着一样的血,神脉相连,这凌驾于六界之上的位置,合该由我来坐。”

    第143章 畜生道 德不配位(修

    成为天道, 说是好事也不尽然,说是坏事也不完全。

    好就好在天道是六界之中最特殊的存在,甚至连这六界之中所有的规则都是由天道来制定的, 若成为天道,手中就有无限权柄。

    坏则坏在——

    天道凌驾于六界众生之上, 却也已经不属于这六界之中任何一界了, 没有来处, 没有归处,像一个世界之外的观察者, 高高在上地观察、审判,维持六界平衡。

    也因此,若要成天道, 则要先舍去自己的肉/体, 再斩断七情六欲,然后将自己的神魂融入天道。

    裴明晔并不是一个权欲有多重的人,但他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责任, 虽不是天界之主, 但他仍旧守护这个地方,无法眼看着灵力停止流转, 天帝一脉独大, 神位固化, 而神仙们日复一日在这样的环境中,变成徒有神仙名分的一滩败絮。

    再这样下去,魔族迟早会骑到天界头上。

    他无意于权柄,也不多惧怕舍弃身体,骨血里的责任使然,他要填补这缺口, 成为新的天道。

    他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裴朝朝。

    他甚至想,斩灭七情六欲、舍去了身体也没关系,成为天道后,他的意识可以凝成一道虚实之间的影子,他可以任由她再把他意识结成的虚影拴起来。

    她想要囚禁他,

    他则比她更想永远待在她身边,即使没有了情与欲,他也有执念,

    这执念太深重,已无关爱欲,足够让他像鬼一样缠着她,在人间时他失去一切记忆,以薄夜的身份生活,不也仍然看见她的第一眼,就想要和她绑死在一起吗?

    即使情爱都不存在了,恨意都不存在了,但深刻的羁绊永远不会消失,他们死也要烂在一起。

    或者,他可以把她永远留在幽山,但他和她即使这样也该在一起。

    有一万种成为天道后仍旧和她在一起的方式。

    但现在,

    她说她要当天道——

    裴朝朝生来没有身体,没有六根,仅有一缕意识而已。

    裴明晔一点一点为她塑造出身体,给她塑六根,养育她,教育她,

    她当天道就要舍去他为她塑造的血肉与六根,悖逆他教她的一切,

    这和斩断他们之间的联系有什么区别?

    裴明晔顿了下,

    一种极为强烈的、陌生的焦虑感涌上来——

    以往他从未这样焦虑过,纵然她四处留情,周围狂蜂浪蝶无数,但她根本没有心,他其实并不担心她会爱谁,而他自诩特殊,因为他塑造了她,放眼六界,唯他与她之间的关联剪不断还乱,紧密到连神脉都共通。

    即使有人一时得她青眼,那也只是一时,没有人能代替他。

    但现在呢?

    他忽地不安起来,这股不安几乎烧成一团火,灼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扭曲:“朝朝。”

    他声线凉下来一点,问:“莫要说笑,你可知补全天道要舍弃肉/身,斩灭欲望?”

    裴朝朝闻言,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微微偏头。

    她目光仍旧落在他身上,像是在思考,缓慢地眨了眨眼。

    她这样的反应,反倒让裴明晔心里平稳了一些——

    兴许她不知道呢?

    她只是喜欢站在权柄高处,观察俯瞰所有人、所有事,但并不知道这样是有代价的。

    这念头一落,

    焦躁感倏地减轻了一些,裴明晔看着她,觉得有些奇妙,她甚至不需要说一句话就能引动他的情绪,

    他顿了顿,看她若有所思,迟迟不说话,忍不住抬手,指尖落在了她额头。

    他指尖温度并不高,微微发凉,先点在额头,然后一点点往下滑,从额头,到鼻梁,最后又落在她唇珠、下巴。

    因为动作不重,甚至很轻柔,所以这样一路滑下去,裴朝朝感觉到有点微痒。

    于是她如实说:“帝君,有点痒。”

    她话是这么说,但是毫无动作,仍然坐在她面前,一动不动,任由他手指继续触碰她。

    裴明晔就倾身靠近,他身上的锁链发出清脆的声响,而后他和她说:“抽出神魂,必然要舍去身体。我知晓你历劫时,在重明境中舍过一次肉/身,可是不一样。朝朝,你这一次要舍去六根,你知晓六根是哪六根吗?眼、耳、舌、鼻、身、心——”

    他说着,手指也往下,再次下滑到她的脖颈,锁骨中央,最后往左,落在她心口:

    “要割下你的耳朵和鼻子,剪断舌头,挖去眼睛,敲碎你胸口这一块骨头,取出心脏。”

    然后他的手再往下:“再这样剖开你的皮/肉,剥下你的皮囊。”

    他说到这里,声音停住了。

    指尖正好轻轻的,隔着衣物落在她t?的腰腹,他又用了点力气,带着一身枷锁抱住她:“应当会很折磨。”

    他声音很温和,好像在哄小孩:“朝朝之前兴许不知道。但现在知道这些,还想做天道吗?”

    裴朝朝终于说话了:“其实我一早就知道这些了。”

    裴明晔动作微顿,周身气压极速下降。

    她又说:“帝君何必以此威胁我呢?当初我不喜欢你给我的眼睛,因为不喜欢,我就自己挖了,换上了魔尊的眼睛。现在为了我想要的,不过是自己扒自己一层皮罢了。”

    她顿了下:“更何况,我原本难道不就该是这样吗?”

    裴明晔垂眼看她。

    他脾气不错,对神仙们都很温和,然而温和的皮囊下是极端的偏执,

    眼下这样看着她,那些偏执如同藤蔓爬进黑沉沉眼睛里,还一句话都没说,就已有种令人恐惧的疯狂感。

    裴朝朝不怕他这样看她。

    她慢吞吞说:“我由朝露所化,最初就只有一缕意识,所谓六根,眼耳口鼻舌心身,不都是你赋予我的吗?我学的道是非,不也是你教我的吗?”

    她说:“这些不该在我身上的东西,对我来说本来就是无用之物。”

    她本无六根,自无法生出七情六欲,

    即使用最珍贵的灵宝为她做了眼耳鼻舌,用魔尊的眼睛当成了她的眼睛,用至宝塑了她的心脏,

    但这些原本就不是她的。

    裴朝朝生来如此,是非对错在她眼里并不重要,她没有感情,喜欢观察别人的感情变化,所以尤擅猜人心思、玩弄人心,七情六欲,她仅有一欲,就是渴望权柄,想要站到权柄的顶峰。

    她不会去思考为什么想得到权柄,

    也不准备去想,来日七情六欲斩尽,她还会不会想坐上天道这个位置,

    她即便有权欲,这些欲望的存在也不需要任何由。

    她看着裴明晔的眼睛,笑着说:

    “抛弃你给我的无用之物,换来我想要的东西,很值得。

    “而且,我与帝君不一样,帝君对天界有责任,我没有。帝君成了天道后,灵力恢复流动,惠及大部分仙人,也算一桩好事了。

    “但我成为天道后,会先审判每一个德不配位的神仙,或许整个天界的大部分神仙都要被惩治,被天谴。我觉得很有意思,他们曾经高高在上审判我,让我受尽苦难,

    “若换做以往,听见帝君吓唬我,说舍去六根,我恐怕还会犹豫一下。但在人间走了一遭,尝过一次舍肉/身的滋味,我反而觉得这些也没那么重要了,倒还是要感谢他们,用苦难给我铺路,让我知道,本不该属于我的东西,就算丢了也不会怎么样,也算助我一往无前地成为天道。

    “之后就换我来审判他们——

    “并未作恶的,就留在天上,应当只有寥寥几位。作恶多的全都贬去畜生道如何?我在人间那十六年,眼睛看不见,但听见过村里畜养牲畜,它们被人宰杀的时候会剧烈挣扎,鸡鸭鹅会扑腾,发出扇翅的声音,猪牛会撂蹄子,也会发出一些声音,但最后一刀下去,它们都会惨叫。

    “有些一刀不死,眼睁睁看着自己肠肚被掏出来,血被放干,再之后头颅会被砍下,舌头也会被割下来。就让他们带着记忆投去畜生道罢,让他们记得曾是神仙时的荣光,再亲眼看着自己成为牲畜,被宰割。

    “作恶少的,就贬成凡人,就用我当时的命本走一遭。

    “我很想看看他们受尽苦难,还能不能以凡人或是畜生之躯修成神仙?

    “不过是挖去六根,舍去本就不属于我的东西,却能换来这样一场好戏,这不值得吗?这很有趣,帝君。”

    这话语气倒很温和,

    但却像在裴明晔耳中平地炸起惊雷。

    好像最后一点克制都被轰碎,他短暂沉默,随后像是发疯了一样,试图用仅剩的法力把她困在身边,

    下一秒,

    裴朝朝拎着他身上的锁链,像牵一条失控的疯狗,狠狠一扯一拽。

    裴明晔直接摔在地上。

    她稍微起身,牵着锁链和他拉开距离:“您猜我为什么把您拴起来?就是我猜到您会发疯了。”

    裴明晔这一下,全身直接被铁链给锁紧了,动都动不了。

    他抬起头,视线像冷冷的刀,像要把她剜下一块肉,极端的冲动之下,他想要放一些狠话。说些什么呢?他不想和她谈论成为天道后如何审判那些神仙,他的心思在别处,盯着他和她之间岌岌可危的羁绊。想恶狠狠地说他不允许,他才是塑造了她的那人,既然赋予了她一身血肉,她要舍弃也要经过他的同意,他不同意。

    然而触及她的目光,

    他已经在喉咙口的话骤然卡住——

    只一眼他就知道,他就算说了这话,她也不会在意。

    她只会回答一句:你不同意也没用。

    他眼睫抖动,于是也没将这些话说出来了,怒到了极点,反而平静下来,

    他开始想,

    或许求她两句更有用呢。

    他又看向她。

    裴朝朝则说:“我知道帝君主要是不想放开我。但其实帝君不用有这么大反应,为什么同样的事情到了我身上,你就不同意了呢?就算您要当天道,也是舍肉/身灭情/欲,到时候说不准您对我的感情也消失了,怎么到了我身上就不行了?”

    她说:“您也不是贪慕权柄的人,更何况,您对待神仙们宽厚,做了天道,也未必能真正公正地、狠下心来肃清天界,将因果轮回这碗水端平。我虽有心报复,但刚才所说的,也都是从前天道就有的规矩,想来也是我更适合当天道。您心甘情愿把这个位置让给我不好吗?”

    裴明晔压着火气:“不一样,”

    他像疯了一样,语气柔和而阴森:“你知晓我放不下你,就算成为天道,也能凝出一道虚影永远跟着你。但你成了天道,会来找我吗?”

    裴朝朝:“帝君。”

    裴明晔死死盯着她。

    裴朝朝:“您很偏执。”

    裴明晔扯唇笑了下,阴森森的,不置可否。

    但随后,他又变了一副表情,像是发觉威胁没有用,于是开始柔声求她:“朝朝。不要当天道。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那些德不配位的神仙,届时我也会公正处,你还想要权柄还是别的,我也可以让你坐到天帝的位置上,只要你别把我们之间的羁绊都剪断。”

    裴朝朝:“不。”

    裴明晔又求她。

    他好像已经彻底疯了,求她,她没反应,他又威胁她,他被绑着,锁了灵力,已经别无他法,

    以至于反反复复,好像已经精神失常。

    他现在被锁链捆着,倒在地上,衣服上有些脏污血迹,头发也有些乱。

    高高在上的帝君现在看起来像一样可以随意践踏的东西,很容易让人生出一些摧折的欲望,然而表情有些疯,整个人现在像一条因为被锁住了所以无法发疯的狗。

    裴朝朝任由他哀求威胁,

    欣赏够了他这幅姿态,才重复说:“不。”

    她拒绝得很干脆。

    兴许是太干脆太利落了,显得她好像从来没把和他之间的羁绊放在心上,

    而裴明晔最在意和她之间的羁绊,眼下被她这油盐不进的态度彻底刺伤,他突然又笑起来——

    好像知道不管怎么样都没用了,

    他干脆也不求了,不哀求不威胁,缓缓闭上嘴,盯着她。

    他这样看起来倒又像个正常人了。

    裴朝朝说:“帝君又想到什么了?”

    裴明晔稍微直起身,虽然衣衫凌乱,但恢复了平时温和的模样。

    他一会发疯,一会正常,反倒显得整个人更疯了。

    然后他平稳、温和地说:“既然怎么说都没用——”

    “那便罢了,”他笑了笑:“朝朝当真以为将我拴住了,你就能如愿吗?”

    “天道缺口被浓雾笼罩,里面是我布下的迷阵,一进去就会致命,朝朝要如何进去?

    “更何况,重明石本就是一道封印,和你神魂相融,你要怎么把这颗心挖出来?

    “挖不出来的,朝朝。”

    他这样喜爱她,离不开她,知晓她的性子,又怎么可能一点后手都不留?

    舍去一身羁绊,抛下他,

    她想都不要想。

    第144章 他可以 我也可以

    裴明晔会留后手, 裴朝朝对此倒也不觉意外,

    相反,他若不留点后手, 她才应该觉得意外。

    她由裴明晔创造,由他教养,

    虽并没有成长成他心中的样子, 然而在精于谋算这方面, 她与他一脉相承。

    她懂得算计,裴明晔这个教养她的人自然也懂得, 就连当年他在重明境中假死,而后本体改头换面封印住记忆和法力t?,落入人间成为薄夜, 不也是他为了在天帝眼皮底下金蝉脱壳的算计吗?

    甚至她这颗石头心也是,

    带着他偏执的爱意与算计。

    他想将她永远留在他身边,想确保他是唯一一个能成为天道的神,更说不准可能当时就想好了要打着给她制心脏的名头假死脱身,

    若再往深想一些呢?

    他兴许一早就算计到了, 他假死后,天帝一脉的人会借这个由头把他的“死”算在她头上, 对她亮起屠刀, 将她逼入绝境;他知晓她的脾性, 定然也知道她若被逼到绝境,绝不屈服,一定会主动跳轮回道。

    她在人间打破幻境,就这么巧,他一同在幻境中,借着她打破幻境的契机, 恢复正身重回天界。

    环环相扣,

    怎么不算是一桩完美的谋算?

    爱与利用互相交缠,桩桩件件,从来都不纯粹。

    裴朝朝此前没有深想他在整件事里扮演的角色,她觉得没有必要,但若要深想,她这样了解他,也能大致知晓这整件事少不了他从背后助推,而她在回天界后才渐渐将这些事情推导出来,这一把算她输给他。

    她按了按自己的心口,指尖隔着衣料贴在心口,能感觉到胸腔下面微弱的跳动:“这颗心——”

    她用恍然大悟的口吻道:“我现在才想明白,原来帝君从那么早就开始算计我。”

    裴明晔没否认:“朝朝喜爱玩弄人心,所用的谋算之术却皆是由我教你。”

    所以她仍旧败给了教她这些的人,

    输得不冤。

    人家将棋局布下,她走棋到最后一步,才发觉从头到尾都在他谋算中。

    裴朝朝不是不懂认输的人,被算计了,没什么羞于承认的:“帝君给我上了一课。”

    裴明晔眼里面的痴迷和疯狂像苔藓爬满瞳孔,语气仍和以前一样温和,像对自己最爱的孩子低语诱哄,笑声很轻,但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黏腻:“不好吗?你如今知晓了,但也只能和我在一起了。”

    他这话一落。

    裴朝朝也笑了:“可是帝君。”

    “嗯?”

    “您为什么觉得我学了这一课后,还会再被您算计呢?”

    “……”

    “就当这是一场棋局,我先前落子,每一步都在您算计中,可现在最后几颗棋还没落尽。”

    她说完这话,

    就看见裴明晔脸色有点变了。

    然后她拍了拍他的脸,站起身来,将他身上的锁链重新绑好,拿起一头,结结实实拴在了床头:“说不准我学完这最后一课,就青出于蓝了呢?用您教我的手段,扳回一局也未尝不可。”

    她说完这话,

    没有再多留的意思,转身就准备要走了。

    裴明晔看见她要走,声音从刚才的温和一下变得有些急促:“你去哪?”

    裴朝朝:“当然是出去。”

    裴明晔听见她这回答,又剧烈挣扎起来,手脚被束缚得结结实实,灵力被封锁住大部分,导致他根本无法挣开铁链,但即便如此,他靠着蛮力,还是差点将这铁链给挣断。

    看见她真的抬步要走,他心里的焦躁感几乎到了顶峰,

    或许是因为被锁起来了,像是被斩断翅膀的鸟雀,只能依赖于她,他平时并不会这样失态,但现在,他也顾不上什么姿态了,疯魔偏执的一面挣开温和皮囊,他像一条不听话的疯狗,直接往前一扑,但铁链的距离有极限,超出锁链长度的极限,他就被绊得摔在了她身后。

    他想拉住她,眼下手用不了,就仰起脖子,用嘴咬住了她的裙摆。

    裴朝朝被扯住,

    回头看,发现他直接用嘴咬,难得地感到错愕。

    她愣了半秒,然后笑了:“帝君怎么这么大反应?”

    裴明晔咬着她的裙摆不说话,不让她走,

    或许是这姿态也不太好看,他低着头,这次甚至没有抬头看她,

    更像一条闷不吭声的狗了。

    裴朝朝将裙摆往外扯了扯,没扯出来,

    她用的力道也不大,扯了一下没扯出来,于是就也不扯了,转而蹲下身来看着他:“松嘴。”

    裴明晔咬着她的裙摆别过头。

    他还是不想让她看见他这副姿态。

    裴朝朝知道他平日里被神仙们敬重,哪怕对神仙们宽厚,到底也是个高高在上的,

    现在看他这副样子,她也看笑了:“您自己也知道这样像狗,不好意思让我看?知道像狗怎么还咬着?”

    她一边说,

    一边抬起手,扼住他的下巴,用力把他的脸掰过来,强迫他和她对视。

    四目相对那一瞬,她看见他眼睛里爬满血丝。

    她觉得很有趣,看他坚持不松嘴,她干脆又席地而坐:“那我不走了。”

    她说:“我只是想用传讯符和人传个视讯,在这儿传也一样。”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传讯符,当真安安静静坐着了,

    看起来没再有要走的意思。

    裴明晔见状,稍稍松嘴。

    他问她:“给谁传视讯?”

    声音有点哑,但也算是冷静下来了,

    视讯便视讯吧,

    如今整个幽山都被封印住了,她即使和外界传讯,也无法离开。

    她只要不离开他,他就不会焦躁到失态。

    于是他稍微直起身来,也换了个姿势,又端庄起来了,坐在她对面,看着她传视讯。

    目光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

    裴朝朝被他看着,倒也没遮掩,在传讯符中注入了一点灵力,将视讯给白策拨了过去。

    那一边,

    白策见她给他传视讯,心脏砰砰跳起来,立刻就要接通。

    然而正要接通的时候,又顿了下,

    他赶紧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和衣服,然后迅速瞬移回寝殿内,翻出那一堆纱衣与锁链。

    将东西都找出来了,

    他才接通视讯,又装出一副很自然的样子:“朝露上神?”

    他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你和司命神君聊完了吗?”

    裴朝朝不置可否,刚要说话,

    但还不等她开口,

    那一边,

    裴明晔就听见白策的声音。

    他想过裴朝朝会找赵息烛,又或者从昼,但没想到她会找这个蠢狐狸。

    这蠢狐狸毫无利用价值,有什么特别之处,她要找他?

    他出声问她:“你找他做什么?”

    他话音一落。

    裴朝朝皱了皱眉。

    她找白策当然是有正经事,裴明晔打断她,她就感觉有点烦躁了,又看向视讯中的白策。

    与此同时,

    传讯符另一头,白策虽看不见裴明晔,但也听见了裴明晔的声音,

    甚至狐狸的耳朵很灵,他还听见那边传来的细微的、锁链的声响。

    他瞬间也警铃大作——

    她之前不是还在赵息烛那吗?现在怎么又跑到裴明晔那去了?

    气死他了!

    裴明晔这贱人,

    搞了一桩假死的事,现在又回天界,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把她从赵息烛那里勾走了!

    他怎么当初没真的死了?勾引自己孩子的贱人,死了算了!

    白策生出一股恶气来,心里用恶毒的话骂了裴明晔一万遍,

    他张了张嘴,将那些恶毒的话憋回去,眼泪说流就流,楚楚可怜:“朝露上神那怎么有声音?”

    裴朝朝刚无视了裴明晔,要问他正经事,话又被他突然这么一句话堵了回去。

    她顿了顿,没回答他,开门见山道:“我有事要问你。”

    白策:“我也有事要问你。”

    白策是狐狸,兽类脑子本就不够聪明,他平时又骄横惯了,更别谈在这时候看裴朝朝的脸色了。

    他在这装可怜,一边说,一边把锁链拿出来套在自己脖子上,然后手肘往后一撑,往后仰,靠在床上,将衣领拉开一些,将传讯符放在了身前。

    这姿势,能让视讯那一头的裴朝朝看见他上半身,又因为角度的原因,显得他腰特别细,肩特别宽,

    脖颈仰起来,能看见线条清晰的下颌,脖颈上的青筋,带着一股力量感,然而沉重冰冷的锁链绕在脖子上,就将这力量感禁锢成了一种任人践踏的脆弱感,那铁链顺着脖子一路蜿蜒往下,贴在皮肤上,因为衣领扯开了,甚至没入了白皙饱满胸膛之间的间缝,

    让人看得情不自禁想要扯一扯那根链子。

    裴朝朝:“……”

    狐狸都这样吗?怎么什么时候都能发/骚啊。

    她顿了下。

    白策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继续道:“我听见你那边有锁链的声音,你抓了什么新的小狗要养起来吗?”

    他佯装没听出裴明晔的声音,向她推销自己:“我也可以当狗的,你看,你在人间的时候就喜欢这么玩我,你要是喜欢的话,我——”

    他说到这,

    话音稍微停了下,白皙漂亮的脸有点发红,原本还是假哭,这时候眼睛倒是真切地跟着一起有点发红了,

    他心里愤怒又羞耻,觉得有一天自己说出这种话简直是下/贱,他迟早有一天要报复回来,但是他现在连报复的机会都没有,她先被赵息烛t?勾走,又跟着裴明晔走了,就这么轮下去,下辈子才能轮到他!

    他不甘心,

    不管怎么样,先勾引到她再谈报复的事。

    他想到这,又把衣带扯开一点:“我可以就这样给你玩。你在哪?要不要我现在去找你,我……”

    话音未落。

    裴朝朝还没什么反应。

    裴明晔听见,额头、手背、脖颈上的青筋已经爆起来了,应该是被气的,他胸腔剧烈起伏着,

    他想动,但被铁链束缚着,又开始剧烈挣扎起来。

    他要张口斥骂白策,这个骚狐狸精,随地发/情,怎么有脸当着他的面勾引他的孩子?

    然而还不等他说话,

    那一边。

    裴朝朝已经忍无可忍了。

    铁链因为他的挣扎丁玲咣啷地响起来,导致视讯的另一边,白策也开始楚楚可怜说话,继续阴阳怪气:“这狗怎么还在挣扎,朝露上神,这狗未免太不识趣了,不如我听话,你要是拴着我,我肯定一动不动。”

    两个妒夫在这里隔空吃醋,

    裴朝朝想做正事,但是脑子被这些杂声吵得都快要炸起来了,

    她不想耽误时间,直接把传讯符往旁边一摁,先中断了和白策的视讯,然后一巴掌扇在裴明晔脸上,

    手劲很大,

    裴明晔直接被扇懵了。

    他被打得偏过头去,连挣脱锁链的动作都停下来,唇角溢出一点血痕来。

    好半晌,他难以置信道:“你因为别的男人打我?”

    裴朝朝声音发冷:“帝君若不能安静些,我还会再打。”

    裴明晔几乎要发疯了,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像一座摇摇欲坠的危楼,已经在崩塌边缘:“我安静一些?我安静下来听他说这些没羞没臊的话吗?”

    裴朝朝不他。

    她伸手去捡地上的传讯符,不准备再开视讯,想了想,打算给白策发个讯息过去。

    裴明晔得不到她的回应,好像又开始发疯,挣扎着又要拦住她,不让她去捡传讯符,他眼睛里爬上一血血丝,是一副歇斯底里的样子,近乎是疯魔了,但因为一张脸实在长得太好,这样子倒不令人厌恶:“你看看我,你如果喜欢,也可以像对狗一样对待我,为何要看他?”

    他膝行,挡着她:“他可以的我也可以。”

    裴朝朝一脚踹他肩上,把他踹倒了,然后趁着这个功夫捡起传讯符,迅速给白策发去一条讯息。

    发完讯息,才又去看裴明晔。

    裴明晔喘息着,道:“朝朝。”

    裴朝朝:“嗯?”

    裴明晔:“心情好了吗?”

    裴朝朝:“帝君不碍事,我心情就好。”

    裴明晔盯着她,声音低低的:“如今幽山封印住了,朝朝,他没法进来找你。”

    裴朝朝:“有道。”

    裴明晔刚被她扇了一巴掌,又被她踹倒,像毫无尊严的狗,高高在上的帝君哪里被这样对待过,原本应该愤怒羞耻,然而愤怒虽有,但想到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她只能和他烂在一起,他又有些兴奋情动,声音温和下来,精神状态极为不稳定地诱哄她:“朝朝想怎么对我都可以,我应当不比白策差。”

    他脸颊甚至有些病态泛红,衣袍宽大,却可以明显看见他身体的反应。

    裴朝朝知道他是真的疯了。

    他原本就疯,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已经什么疯事都能做出来了。

    骨血里恶劣的血液沸腾起来,她看着他被逼成这样,竟也有点兴奋,直接一脚踩住他,狠狠碾了一下。

    他却痉挛着,喘出声,弄得她鞋底湿漉漉。

    深黑的眼有些失焦,他吃吃笑:“朝朝很棒——”

    他说:“这里只有我。”

    裴朝朝又踩了他一下。

    恰好此时,传讯符里传来了新讯息,她低头看了一眼,

    然后又蹲下身,蹲在裴明晔身前。

    骨子里的恶意沸腾,她看着他失焦、痴迷的眼,因为兴奋有些汗湿的发,垂头轻轻吻了下他的唇。

    蜻蜓点水的一下,却足够让他战栗,刚才被她踩住时那种病态的愉悦似乎被延续起来。

    他喘息着,或许因为被她关起来、任她凌辱施为,这给了他一种被她拥有的感觉,以至于他幸福起来,像是掉进一片深软的云里。他看着她。

    裴朝朝却笑了起来。

    有些恶劣的笑。

    她故意的,用简单的一个吻就能把这个疯子捧上云端,等他感到幸福的时候,再把他狠狠摔下去。

    她说:“不一定。”

    裴明晔有些疑惑:“什么?”

    裴朝朝略用灵力,掌心出现一把匕首,她用匕首划开他的手掌,

    这是非常干脆利落的一刀,下一秒,他掌心就涌出血来。

    她将手指按在他掌心的伤口上,白皙的指尖沾了血,她又猛地用力往下摁,将他的伤口撕得更开,然后一只手蘸着他的血,在地上画出一个阵法。

    这阵法是白策刚才发给她的。

    她照着细细临摹,和裴明晔说:“我说,这儿不一定只能有咱们两个人。”

    她说:“帝君似乎忘了一个人。”

    裴明晔掌心刺痛,看着地上快要画完的阵法,突然生出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就好像站在云上的人,突然一脚踩空,他的心似乎也要跟着往无间深渊坠落。

    他呼吸变急促了些,想阻止她继续画阵法,也想叫她不要继续说了。

    然而就在这时,

    裴朝朝画完了最后一笔。

    紧接着,

    阵法中,出现一片黑雾,那黑雾渐渐变得浓重,

    他看着黑雾渐起,

    听见裴朝朝说——

    “白策在人间时,曾经用这阵法召唤过一只执念鬼,刚才我让他把这阵法的画法发给了我,

    “帝君,您是不是忘了,

    “有一位神君,身陨后执念不散,成了超脱六道轮回的执念鬼?”

    与此同时,

    前面的黑色雾气中,似乎缓缓浮现出一道身影,犹如水墨画中那一点由浅转深的墨色。

    “执念鬼已然超脱六界,游离于六界之外,幽山的封印阻拦不住他,

    “我在召唤他呢。帝君。”

    第145章 一条弃犬 安安静静

    黑雾中人影缓缓成型, 结成一道水墨般的影子,

    此时屋子里光线也并不算亮,

    烛火明灭间, 倒也能看清他的轮廓,

    肤色苍白, 黑发黑眼,

    好看归好看, 但周围气息阴冷,有一种鬼气森森的压迫感。

    裴朝朝却并不害怕, 她直视他,等他看向她的时候,先出声打招呼:“琼光君, 久见。”

    琼光听见她的声音, 顿了顿。

    恰好此时四周黑雾散去,

    他看清她的脸和周围的环境,这才发觉这地方除了她以外, 还有另一个人——

    幽山帝君。

    他看着幽山帝君。

    这时候,

    幽山帝君也正看着他,目光森冷, 偏执疯狂, 似乎要直接剜掉他一块肉。如果不是裴明晔被锁住了, 动不了,他真的怀疑裴明晔会直接扑过来,亦或出杀招弄死他。

    琼光君被这样的目光看得有些不悦,

    再看见幽山帝君身上的锁链,心中的不悦更甚——

    是裴朝朝把裴明晔这样锁起来的?

    看起来一定是了。

    凭什么他能像狗一样被她锁起来?这不就是变相地给她当狗吗?虽然被锁起来,丧失了自由和尊严, 但她既然把他像拴狗一样拴住了,应该也意味着她需要他,会经常在他身边吧?

    琼光君知道很不应该,

    但此时此刻,他生出一点难言的妒恨,希望被这链子锁住的人是他自己,而不是裴明晔。

    给她当狗,

    这种好事怎么就落在了裴明晔头上?

    琼光君眼神逐渐有点阴冷,甚至想出手把这锁链弄断,然而裴朝朝还在旁边,他按捺住念头,不让想自己露出嫉妒、丑陋的一面,于是很快将视线从裴明晔身上挪开,佯装没注意到他。

    他目光也变得稍微柔和了一点,

    兴许很久没看见她了,上一次看见她,还是人间天极岸,她和白辞的婚礼上。

    执念鬼虽超脱于六界轮回之外,但作为恶鬼,只能徘徊在自己死去的地方。

    他陨落在归元宗的一处荒山,重明境原本在那,后来秘境碎裂,他就只能被困在秘境原本所在的那处荒山上,无法离开。

    若要离开,除非有人布下召唤阵,召他前去。

    他若完成召唤者发布的任务,则能恢复自由。

    那时候白策召唤他,要他杀掉白辞的新婚妻子,他想离开归元宗,想找到裴朝朝,作为交换,他应下了这桩事。然而到了婚礼上,他才发现白辞那位新婚妻子就是裴朝朝,她易了容,但他还是认出她来,

    他没杀她,

    因此,白策布下的任务自然也没完成,于是他遭到反噬,修为折损,并且再一次被困在了归元宗那座荒山之中,不见天日,每一天他都在想她,那些恨意早就在长久的黑暗中被抹杀,越来越淡,越来越淡,

    甚至于,

    他开始不解,为什么他从前是神仙的t?时候,会对她因爱生恨,恨不得和她死在一起?

    他被困得太久,婚礼上那一面,让他止不住地回味,到后来,他觉得只要再见她一面就很满足了。

    现在他真的又见到她了。

    有一种强烈的满足感萌生出来,他喉结滚动了下,有话想说,

    但想说的实在太多了,他是一个很寡言的人,话到嘴边,反而又沉默了。

    视线往下挪,

    他发现她裙摆皱巴巴的,鞋子上沾了一点白色的污浊,

    他顿了下,然后安静地蹲下身来,帮她把皱起的裙角好,然后又用咒术,帮她清干净鞋尖的污浊,才终于出声:“怎么想到要找我?是不是——”

    他一向言简意赅、惜字如金,倒是很少说柔软体贴的话,这时候顿了顿才又出声:“是不是遇见什么难处了?”

    裴朝朝伸着脚让他给她清鞋袜,

    等他说完,才嗯了声:“算是吧。”

    琼光君顿了顿:“遇见难处,所以才找我吗?”

    裴朝朝也懒得和他说什么软话了,她闻言笑了笑,用脚尖撑在他下巴上,轻轻把他的脸抬起来,叫他直视她,然后问:“如果我不遇见难处,你还有见到我的机会吗?”

    直白,

    一针见血。

    但因为太直白了,反倒像一把利刃,往他心口戳了一下,就弥散开一股子微妙的痛感。

    他沉默片刻,看着她问:“幽山帝君帮不上你吗?”

    语气倒还算是柔和,

    他这样冷硬的人,疯起来很极端,但平静的时候,语气也不会柔和多少,更多的时候都像一块冰,

    现在这样的语气,不像是质问,反倒能称得上是刻意讨好了。

    裴朝朝嗯了声:“他帮不上。”

    这话一落,

    那一边,

    裴明晔又开始挣扎,他眼睛盯着琼光君,看起来阴狠偏执极了,而后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话。

    不等他说话,

    裴朝朝直接给他下了个禁言咒。

    裴明晔一瞬之间就说不出任何话了,只能受伤地看着裴朝朝。

    琼光君见状,很轻很轻地笑了,他仍旧蹲在地上,以一种仰视的角度看着裴朝朝,道:“我很高兴,我对你来说还有用,比帝君更有用。”

    他后半句话就像暗戳戳的挑衅,

    裴明晔听完,挣扎得更厉害了,完全没了平日里温和风度的姿态,像个狂躁的疯子,

    铁链被挣扎得哗啦啦响,

    裴朝朝禁了他的言,听不见他说话,但被铁链的声音吵得头疼。

    她顿了顿,终于看了他一眼:“帝君不可以安静些吗?”

    裴明晔视线竟然有些委屈,想叫她把琼光君赶走,但说不出话,竟然急得眼睛都有些湿润。

    裴朝朝见他仍旧没有停止动作,于是也不再他。

    她对琼光君道:“他太吵了,我们出去说吧。”

    这话一落,

    裴明晔又剧烈挣扎一下,然而刚动了一下,自己也听见铁链子的声响,

    他又声声停住动作,压住铁链,不再发出任何声音,只能可怜地看着她——

    被锁起来,无法动弹,被下了咒术,无法说话,

    高高在上的帝君失去了权柄与尊严,甚至不如一条摇尾乞怜的狗,就连挽留她,也只能用这种方式。

    他彻底安静下来,眼睛一片猩红,眼泪大滴大滴滚落,又委屈又疯癫。

    所有的,

    从他这里发出的声音都消失了,

    就连啜泣的声音都被压制住,他在哀求她,不想让她走。

    裴朝朝看耳边安静了,倒没有要走的意思了,

    她觉得话在哪里说都无所谓,刚才说要出去,不过是为了图安静。

    眼下安静下来了,倒也没有再往外走的必要,于是她张了张嘴,准备和琼光君说正事。

    也就在这时,

    琼光君站起身,拉住她的手:“走吧。”

    裴朝朝一顿。

    琼光君看着她,道:“不是要出去说吗?”

    他声线虽仍旧带着点冷意,但对于他来说已经是罕见的温和,带着卑微讨好的意思,牵住她的手,半点不强势,状似无意地往外走,就好像在顺应她刚才说的话。他走在前面,拉了她一下,裴朝朝对此倒很随意,既然这样了,就跟着走了两步,和他一起往外走。

    他拉着她走到殿门口,

    推开殿门,

    在这时候,才借着这动作,顺势往后看了一眼。

    目光直直落在裴明晔身上,

    裴明晔这时候目眦欲裂地看着他,他心里愉悦,微微弯唇,朝着裴明晔露出个笑——

    他在挑衅他!

    裴明晔几乎是立刻意识到这点,一股怒气冲头,

    几乎要把牙齿都咬碎,然而这一回,他在后面看着,却再也没敢发出一点声音。

    直到裴朝朝和琼光君离开寝殿,

    门都被再次关上了,裴明晔还安安静静的,

    他喉咙口一股血腥味,眼睛都要流出血泪,火辣辣的疼,却只能在原地等着,像一条被抛弃的疯狗,盯着门看,一下下数着时间,期盼着裴朝朝回来,期待着她快点回来。

    可是时间过了很久,

    门外一点动静都没有。

    裴明晔终于忍不住无声吐出口血——

    裴朝朝到底出去干什么了?

    她在和琼光君干什么?

    为什么出去了这么久?

    他几乎要疯了,

    可仍旧不敢发出声音,盯着门,眼睛一眨不眨,

    像一条弃犬。

    *

    裴朝朝倒没和琼光君说什么,

    她如今想要成为天道,虽血脉合适,但胸腔里到底还有一颗石头心,

    重明石封印了她的神魂,需要六界谱才能解开这封印,助她成天道。

    她之前叫赵息烛取六界谱,

    他虽没答应,但肯定还是会为她拿来,

    眼下幽山封住了,只有琼光君能出入,她总觉得没什么时间了,来不及再耽误,于是就叫他立刻帮她去赵息烛那取六界谱。

    *

    另一边。

    赵息烛从昏暗的仙宫中醒来。

    他意识还有些昏沉,记忆似有片刻断片——

    他记得,

    不久前他求见了天帝。

    他和裴朝朝闹了个不欢而散,说是不答应帮她拿六界谱,但等她走后,他还是求见天帝,想帮她把六界谱拿到。

    他就是贱得慌,

    最后一点底线都被她踏碎,

    她想要六界谱,他依然会托举她。

    然而求见天帝后,

    他进入天帝的宫殿,却并未见他身影,

    反倒是被人从身后偷袭,很快意识就陷入一片黑暗,再醒来,就是现在这样了。

    他环视四周,发现周围有封印,又用法术破了封印,

    被反噬出一身伤,忍着喉咙口的血腥味往外走,方才推开门,却发现外面已经乱了。

    他心中陡然升起一丝不太好的预感。

    再往前走,

    突然有神将用长枪拦住他。

    那神将道:“司命神君,天帝吩咐过,还请您好好呆在此处,不要随便走动。”

    赵息烛一顿,脸上倒仍是漫不经心的表情,

    他咽下喉咙口的血迹,目光发冷,声调慢慢的,含着笑,又是平时那副喜怒无常却令人捉摸不透的姿态:“这是软禁我?”

    那神将有些怕他,

    但得了天帝吩咐,也不敢让,有些为难。

    半晌,他解释道:“神君有所不知……”

    赵息烛不出声,视线愈发冰冷,看着那神将,示意他继续说。

    过了一会,

    他听见神将说——

    “据说朝露仙子回天,连同幽山帝君也一起复活了,他们将幽山封锁起来,兴许和魔界有勾结呢,

    “帝君方才得到消息,震怒之下发兵幽山了。”

    第146章 这一生 漫长,顺遂

    幽山用咒术封印起来, 四面八方都被结界密不透风挡住,就连头顶上也是结界,

    毫不夸张地说,

    现在的幽山,就像被琉璃罩子兜头罩下来, 严严实实, 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只有徘徊于六界之外的琼光君能出去。

    裴朝朝支使他出去,

    等他出去后,她也没回寝殿, 又在幽山处走了走。

    幽山是隔在天界和魔族之间的界山,

    前临天界,后临魔族。

    她透过结界往外看, 外面安安静静, 但她总觉得这安静维持不了多久了。

    封印幽山,

    这么大的动静,天帝不可能注意不到。

    之前裴明晔离开了一趟幽山, 天帝那边消息何其灵通, 肯定也知道他“复生”的事情。

    她飞升回来虽一直易容,但只要花点时间, 稍加排查, 飞升的神是她这件事也瞒不住。

    天帝原本就想让裴明晔死, 也不想让她活,

    现在知道他们都在幽山,甚至封印了幽山,肯定会找个借口带兵攻过来,以免夜长梦多——

    会用什么借口?

    封闭幽山,疑似与魔族勾结?

    裴朝朝抬手去触碰面前的结界, 手刚碰上去,紧接着就被一股强大的灵力弹回来。

    这结界在天帝的攻打下能撑多久?

    整个幽山现在就只有她和裴明晔。

    裴明晔被她囚禁住,但她可以调用他所有的灵力、修为,

    但即便如此,等天帝带人打进来,她t?一个人也不可能打得过那么多人。

    她思忖片刻,

    觉得不如就把天帝扣的帽子做实了,去找从昼他们帮忙。

    只要在天帝攻进来之前,把挡在魔族和幽山之间的那一片结界打开,之后就可以让天界和魔族打。谁赢谁输她并不在意,她成为天道以后,六界的秩序最终也都会按照原有的规则重整,天道讲求平衡,六道合该如此,本不该有任何一界长久地压在另一道头上,六界该相互制衡。

    她现在需要的,

    仅仅是拖延住时间,等琼光君把六界谱送过来。

    她想到这,又迅速往幽山另一个方向过去。

    来到幽山与魔族接壤处,她站在结界前,给从昼传了个讯息。

    紧接着下一秒,

    结界另一端出现个人影——

    但不是从昼。

    是江独。

    与此同时,

    地面上传来震颤感,

    裴朝朝回头看了眼,发觉远处灵力蓬勃。

    这是天帝已带兵打过来了。

    *

    另一边。

    赵息烛听见神将的话,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见幽山那方向灵力驳杂,震荡不休。

    已经打起来了。

    他已经从神将的话中大致猜到那边的情况,

    幽山被封印起来,里面就裴朝朝和裴明晔两个人,现在那边打起来,应该也就是天帝率兵在破结界。

    他暗骂一声。

    原本要直接去找裴朝朝,但这想法不过冒出半刻就被按捺住,他就算去了也要等屏障打开才能见到她,更何况天帝带神将们去攻打幽山,就是冲着弄死裴朝朝和裴明晔去的,

    他就算过去了,一己之力也难敌天帝千军万马。

    而且她现在更需要的,应该是六界谱。

    赵息烛之前求见天帝的时候就已经摸出六界谱的大概位置了,想到这,一甩袖子,转头又往六界谱所在的方向去。

    前面的天将见状,又要拦他,赵息烛懒得周旋,事态紧急,他也不管会不会被反噬,直接动了杀招。他修为原本就高,真的动了杀心,神将们也无法抵抗,不过过招几下,就已经被打晕过去。

    如果换做平时,赵息烛会再补一刀,将这些神将们杀光,斩草除根;

    然而现在时间紧,他见神将们晕了,也没有再继续动手,快速跨步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把手上的血迹擦了一下。

    但方才跨出步子,

    下一瞬,

    有个虚影陡然出现在他面前——

    眉眼深黑,脸色苍白,漂亮却鬼气森森,

    光是站在不远处,就能让人感觉从他身上传来的阴冷感。

    赵息烛一顿,随后皱了皱眉:“琼光君?”

    他说到这,又扯唇冷笑:“不对。如今堕为恶鬼,似乎不应当再称你为琼光君了。”

    琼光君本名季慎之。

    不过赵息烛只是挖苦一句,并不准备再叫一遍他的名字。

    他直接问:“你来做什么?”

    琼光君言简意赅:“她叫我来。”

    没有明确说是谁叫他来,

    但也没别人了。

    赵息烛一下就反应过来是裴朝朝叫他来的。

    幽山被封住,琼光君是执念鬼,连魂魄都散了,超脱于六界之外,只有他能出入幽山,

    她叫他过来,也是无奈之举。

    赵息烛明白这里面的关窍,但仍旧感到微妙的不悦。

    这不悦并非对着裴朝朝的,而是对着琼光君的。

    他问:“来找我拿六界谱?”

    琼光君点头。

    他原本就话少,惜字如金的冷硬性子,和裴朝朝会多说几句话,

    但对面是赵息烛,他一个多余的字都不想说。

    他这样看起来就有些过于傲慢了。

    赵息烛忍不住道:“也就是幽山被封印了她才会叫你。如果没封。她应当会亲自来找我。”

    这是拐弯抹角地说琼光君什么也不算。

    琼光君闻言,也有一种被挑衅的不悦,然而又觉得赵息烛说得没什么错——

    不管以前还是现在,裴朝朝就是和赵息烛关系更亲近。

    向来如此。

    他感觉到胸口一阵酸涩,冷冷道:“你也说了,是如果。”

    他说:“假设没有任何意义。”

    这话一落,

    赵息烛额角一跳,心里那种不悦感更重,

    看着琼光君面无表情的脸,总觉得他在嘲讽他,他恨不得把他脸给抓花,然而却没有动手,克制住这种冲动,凉凉道:“六界谱还没找到,跟我过来,一起找。”

    他一边说,一边觉得荒谬,

    他竟然有一天能和情敌暂时休战协作起来。

    *

    与此同时。

    裴朝朝看着江独,问:“怎么是你?”

    幻境破碎后,江独从下魔域飞升到上魔域,

    从昼在幻境里受了伤,近日在养伤,

    江独暂代他处魔族事务。

    看见裴朝朝发来的讯息,

    他没告诉从昼,自己过来了。

    然而听见她这话,他还是忍不住反问:“有什么事非要找我父——”

    他顿了顿,知道从昼和裴朝朝的关系后,父君这称呼就很难说出口了,总让他觉得在她面前矮了一个辈分,他沉默一会,才接着把话不晚:“什么事非要找他,找我不行吗?”

    换做是平时,

    裴朝朝或许还会多和江独说几句话,

    但是现在时间不多,她就直接将事情的原委和江独说了一遍。

    江独听完,问:“你的意思是,要魔族带兵进幽山,帮你打天帝?”

    裴朝朝嗯了声:“你去让从昼带兵过来,我现在开始,试着打破这层结界。”

    她抬起手,用掌心触碰前面的屏障,

    然而这结界坚固得不像话,她手刚碰上去的时候就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力量,这股力量要把她的手弹开,但这一回她固执地没有动,仍然将手按在上面,开始尝试把灵力往结界上引,用灵力击碎这结界。

    然而一把灵力往里引,

    就好像有同等力道的灵力被反噬回来,不过是短短眨眼间,她已经感觉到喉口一阵腥甜。

    她咽下那股腥甜,继续将手放贴在上面。

    另一边,

    江独见状,想了想,拿出了传讯符。

    他垂下眼睫,一边用传讯符给从昼发消息,一边和裴朝朝说:“我现在叫他带兵过来——”

    他说到这,

    又突然抬头,隔着结界看裴朝朝,

    结界是透明的,从他这个角度,远远的,能看见裴朝朝身后,幽山尽头,灵力混乱至极,是天帝的人在破结界。

    再往近了看,

    能看见她的脸,她的眉眼,还有她贴在结界上那只手掌,以及掌心的纹路。

    不管是神是魔,寿数都已近乎无限,不像凡人那样短暂,更不会像凡人一样关心自己的寿数是长是短。然而这时候,站在这,江独莫名其妙就想到凡俗间,凡人们有一项看手相的卜术,他们给掌心的纹路命名,其中一条就叫生命线。

    生命线长,则寿数长,一生顺遂;生命线短,则寿命短,命途多舛。

    江独对此嗤之以鼻,

    他杀的人太多了,曾有一回杀了一个男人,他动手的时候,那男人正在让相师给他看手相,相师说那男人生命线长,必然是长寿顺遂之人。他听完这话,直接将那男人杀了。

    弯刀一横,那男人血液喷溅,临死前捂着脖子惊惶问他:“你我无冤无仇,我甚至没见过你,你为何杀我——?!”

    那时候,江独擦了擦刀上的血:“我就是好奇,你们凡人看手相准不准。”

    他看着那人咽气倒地,用脚踹踹那人尸身:“看起来不太准啊。”

    不过是掌纹,

    如何能定寿数与命运?

    但眼下,

    他看着她掌纹,发觉她生命线是很长很清晰的一条。

    她身后,幽山黑暗的天空被战火点亮一片,她的头发被罡风吹起来,他突然有那么一刻想相信凡人的迷信,她的生命线这样长,应该有很漫长很顺遂的一生。

    他抬起手,指尖隔着结界,碰了下她的掌心。

    裴朝朝:“你干什么?”

    江独试了下也把灵力往里输:“我试试能不能帮你。”

    裴朝朝说:“魔族动不了这结界。”

    天帝和神将们过来破结界,用的是神力,能将这结界打碎。

    但魔族不行。

    江独又补了一句:“那也没事。我好像都没牵过你,隔着结界,我碰碰呗。”

    裴朝朝:“……”

    裴朝朝不想他。

    江独也不管,手往上一放,帮不上忙也不撒手,隔着结界触碰她就让他感觉到很满足,换做平时,她可不会安安静静把手放在这。知道她不想他,他就安安静静的,脾气分明不太哈皮,暴躁得吓人,但这时候倒是显得很乖顺。

    一片安静中,

    裴朝朝突然听见一声巨响,

    与此同时地面震颤得更凶,她转过头,远远的,就看见天帝带着天将们进来了,

    他们用了缩地术,不过片刻,乌泱泱的一大群人就已经到了跟前!

    不过是对付她和裴明晔两个人,

    天帝带来的神将数量却很t?多,像是要和魔族开战一般,气势汹汹,

    然而到了她面前,

    天帝又抬起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让神将神兵们全都停了下来。

    他十分年迈,看起来很和善,白胡子长长的,

    这时候看着裴朝朝,十分“仁善”地笑了,摸了摸胡子:“朝露仙子,别来无恙啊。”

    像个慈善的老头在和她打招呼。

    但身后的神将们蓄势待发,压迫感足足的。

    裴朝朝面上也不显惧色,她侧过头:“天帝爷爷久见。”

    她先打了个招呼,下一句话就开始挑衅:“我与裴明晔同生共死,您杀一个,另一个也活不成。我已将他藏起来了,您找不见,现在您就杀我一个——却带了这么多人?是怕我吗?”

    一下将那点遮羞布全都撕碎了。

    天帝看她不识抬举,

    脸色一下也沉下来,不再说废话,说道:“今日没有你的活路。我带了这样多的人,足够将你撕碎。死得这样凄惨,何必呢?不如你自己了断,还体面一……”

    裴朝朝笑了下:“也不一定。”

    不一定?

    好大的脸。

    天帝嗤之以鼻,不知她究竟哪来的底气说这话,

    却也就在这时,

    身后也一阵强烈的魔气风卷残云般席卷过来,

    紧接着,结界那一端,从昼带着魔族们往这边赶来。

    天帝见状,喉咙里挤出一句话:“你竟然和魔族勾结?”

    裴朝朝说:“这不就是您给我安的罪名吗?我落实一下,也是顾及天帝爷爷您的面子。”

    她这张嘴是真的很气人。

    老天帝被气笑了,胡子吹起来:“死到临头还嘴硬!”

    他说:“你身后的结界,魔族人可破不了。”

    裴朝朝这回没回话了。

    她被身后结界反噬得更厉害,

    她终于压不住,闷咳一声,一点血迹溢出唇角。

    与此同时,

    天帝抬手一挥:“还不动手等什么?朝露勾结魔界,还不将她当场斩杀?”

    *

    另一边,

    琼光君终于找到六界谱。

    他将东西扔给琼光君:“快给她送过去。”

    琼光君拿着东西,也不说话,身影就这样迅速消失。

    赵息烛顿了顿,心中焦躁却并未平息,在原地站了片刻,忍不住还是也往幽山那边去了。

    *

    与此同时,

    幽山罡风又起,气浪横扫而过,扫得周围枯败树藤全都化为灰烬,

    裴朝朝看天将们动手,往后退了一步,终于把手从从结界上拿下来,与这些神仙们打在一处!

    她修为本就不低,又将裴明晔囚禁起来,将他的修为化为己用,自然比这些神仙们高出太多,

    不过是几招,就将冲在最前面的神将们掀飞,

    不过是短短几次过招,地面就已横七竖八躺了很多神仙,地面被血染红了些,

    但到底双拳难敌四手,

    她再一次打退试图围过来的神仙们时,已经有点支撑不住,喘息着吐出一口血来,随后弯下身,从一个已经死去的神将手里夺来一把长剑,再一次出剑,却也同时被逼得一步步后退。

    身后,从昼带着魔族们试图打破结界,

    然而魔族无法撼动这层结界,招式接连打上去,一点用都没有。

    四面八方有打斗声,攻打结界的声音,天帝的指挥声,

    声浪嘈杂不休,几乎是振聋发聩了,

    裴朝朝还想着再拖延一点时间,

    等到六界谱送过来就有转机,又出招扫飞了最近的几个神仙,一剑穿过了眼前神将的胸膛,然而与此同时,肩膀也传来一阵剧痛,

    有神仙从边上偷袭,刺穿了她的肩膀。

    她喘息一声,撞开那人,但与此同时,更多神仙围上来,兵刃都朝着她刺过来,

    但却已经是困兽之态了,不见得能再拖延多久,

    天帝在前面远远看着,笑道:“朝露,何必挣扎?这般不体面,你——”

    他洋洋得意,

    然而这话话音未落,

    后面就传来“咔”的一声。

    下一秒。

    裴朝朝身后的拦在幽山与魔族之间的结界上出现了裂纹。

    与此同时,屏障不稳,从昼瞬间带着魔族撞破结界,不过是短短一眨眼就冲进幽山,与天界的兵卒交战起来,天族神将们一边倒的优势瞬间消弭,两族厮杀起来,鲜血四溅,气浪横扫,甚至震断了一根天柱!

    天帝惊愕地瞪大眼睛:“怎会如此?!”

    他终于开始有些慌张了,视线开始疯狂寻找裴朝朝的踪迹。

    然而此时,

    裴朝朝的身影却消失在魔族兵卒之间。

    她正被魔族们往后挤。

    不断地后退中,

    她回过头,看见结界所在之处,除了结界正在破碎,

    江独的身体也在慢慢变透明,

    他在拥挤不堪的兵卒间看见她,朝她咧嘴笑了下,是平时那种嚣张至极的笑,像他这个人一样,如同一团正在燃烧的烈火。可是他的身躯似乎也被灼人的火焰渐渐燃尽,正渐渐消散。

    裴朝朝亦是惊讶,

    她在人群中逆行,捂着肩膀到他身边:“结界是你打破的?”

    江独已经说不出话,他伸出手,碰了碰她的手。

    结界是他打碎的。

    用的是很蠢的办法——

    他用了魔族禁术,将自己的和那结界链接起来,让自己成为结界的一部分,然后自爆真元,他虽然会死,但结界也能打开一条缝隙。

    这法子不是刚才才想到的,

    其实在天帝来的那一刻他就想到了,

    但他没告诉她还有这种办法撼动这结界,

    他那时想,她反正没有爱过他,如果告诉她,她会毫不犹豫地骗他动用这禁术,他听了那种话会生气难受;更何况,他其实不太想死,死了怎么再赖在她身边?他可不一定有季慎之那样的运气,还能变成鬼,他运气一向都很差。

    但他没办法看着她就那样被天族的人杀死,

    看着她节节败退,他在想,她这样聪明,应该留有后手吧,哪里需要他来帮呢?

    可是那几剑刺进她的肩膀,

    他发觉自己也没办法再思考了,她或许有后手,但他还是用了那禁术,他是蠢货,但竟也不后悔。

    他没办法说话了,

    听着她的问题,看着她的脸,

    他其实想问她:我为你死,你会不会有一点难过呢?哪怕为我流一滴眼泪,或者露出一点不舍的表情?

    可是她表情很正常。

    江独却发觉自己并不惋惜,到这时候,他才知道,原来他并不希望看见她的眼泪。

    并不是因为爱她所以希望她高兴。

    而是——

    他发觉他爱的就是这样的她。

    她是她,如果为他流下眼泪,他或许也会高兴,可是这样无动于衷,这才是她。

    他心口有点酸,

    她没有流泪,他发觉是自己在流泪,可他甘愿流着泪爱她。

    他的手落在她掌心,

    在失去知觉之前,指尖触碰到她的掌纹,

    他摸到那条生命线。

    意识消散前,

    他心想——

    很长,很清晰的生命线。

    他在这一刻,愿意如那些愚昧凡人一样,信奉这一套,

    令她这一生,

    漫长,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