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修】 快递员!救救我!!……
车内的氛围一下子凝固起来。
“不是, 我没有这个意思!”宁钰急忙否认,“你跟他们不一样!你看咱俩现在还能心平气和地聊天,他们那些好好沟通都费劲。”
“而且不说多了, 至少这段时间里, 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他仓促地扬起嘴角, 有些着急地试图挽救眼下窒息的气氛,“你当然不是怪物, 你是我抱住的大腿啊!”
话音掉在车底, 车里只剩循环往复的胎噪声, 只有驶过交替路段时, 才会多一道短促的哐当, 除此之外, 几乎落针可闻。
李鸮没接他的话茬。
宁钰讪讪地敛起笑, 被两人间突然变得奇怪的氛围搞得不太自在, 他张了张嘴, 可出口前却又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只能把嘴边的语句压成一道短短的叹息。
救场无果, 他最后还是没忍住转过头:“对不起啊李鸮, 我之前那句话不是在……”
“别在意。”李鸮挪回了视线, 语气也没什么异常,“看路。”
道边里程碑的数字渐渐增大,两人与驿站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一路上的交流畅通无碍, 气氛看似回暖不少,但就是因为横在中间的事没被解决, 所以他俩卡在了一个不上不下的奇怪位置,可偏偏宁钰也说不上来具体哪里和之前不一样,只感觉浑身到处都不得劲儿。
“十一点方向有人。”
低沉的声音穿耳而过, 警钟般将乱成一团的思绪震散。
宁钰闻声,立刻望向点位方向,远处的异化体树林下方坐着一个人影,像是看见了他们的车,那个人突然腾地站起身,费力地抬起胳膊,朝他们大幅度挥动起来。
公路一通到底,附近也没发现其他载具,一个人类怎么会徒步跑进沃土区来?
“快递员!救救我!!”
“停车!快递员!!”
那人的轮廓逐渐清晰明了,一声声沙哑的呼喊钻入车窗,像是几节生锈的钢管在凄厉摩擦。
李鸮道:“只有一个人。”
又是一个人?
宁钰皱起眉,想起不久前发生的事还心有余悸:“这次又是什么?”
这时候停车,无疑是把自己送进一个不受控的危险局面中,宁钰想也没想,提脚就要踩下油门。
可他谨慎的意志却在这一回落入了下风,另一道声音不疾不徐,在他脑海中幽幽道:说不定这次也会有什么线索呢?要是真有什么情况,这不是还有李鸮在么。
……怎么能这么想!
宁钰回过神,在心底给出主意的小人脑门一巴掌,暗暗腹诽,一个优秀的快递员可以抱大腿,但不能时时刻刻抱大腿。
虽然脑内对这个行为痛斥鄙夷,话一出口又诚实地变成了:“去看看什么情况。”
“好。”李鸮应了一声,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卡罗拉慢慢减速,直至刹停在一侧道边。
树林下方的中年男人立马跑了过来,他身穿一件工装夹克,夹克的每个口袋都被塞得满当,腰上还栓着无数大小包裹,整个人看着就像一棵满载的圣诞树。
“快递员!救、救救我!!”
布满血污的手掌扑到车前,宁钰抽出枪戒备,盯着近在咫尺的人按开车窗。
浑浊油腻的气息混杂着汗味穿过缝隙,瞬间弥漫在不算宽敞的车厢之内,男人扒在半开的车窗上声泪俱下,身上的包袋随着动作齐刷刷地向前垂落,模样异常笨重。
“接我的单!我有单!”
“大哥你先别急,跟我说说具体情况。”
宁钰的手腕低垂,指腹搭在板机上保持警戒,借着沟通机会,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
男人的造型怪异,头发像是被生生扯下般露出几块发白的斑秃,两侧脸颊凹陷得吓人,透过油亮的皮肤还能看见他皮下的骨相,一对浑浊的眼珠布满血丝,此刻正满怀希望地望向车内。
“我、单子是我!求你,求求你送我出去!我要去净土,哪里都行,只要出了这片沃土区就好!!”他拿手杵了杵自己,又手忙脚乱地从贴身衣兜里拿出一个皱巴巴的烟盒,“酬劳我给你三包!三包!求你了……”
“不是老哥,你花这么大价钱只是为了出沃土?你没耍我吧。”
宁钰盯着烟盒皱起眉,严重怀疑这人背后有诈。
烟草在现今世界是硬得不能再硬的硬通货,这人一出手就是这么阔绰的酬劳,怎么看都相当可疑。
“我没骗你!我不能再走了,它们不会再让我走了,它们马上就要抓到我了!”
像是回想起什么骇人的内容,男人突然尖叫着弓起身,两只布满血痂的手没入发间,一下一下地从头顶拔下稀疏的头发,发白的头皮随着发根掀起,渗出颗颗猩红的血珠。
“冷静一点!你现在很安全,没人来抓你!”
宁钰多次表示目前没有危险,可抛出去的话都石沉大海,男人被恐惧侵蚀,完全没有任何回应,像是根本没在听他说话。
“车、我得要车,把车给我!!”
他半截身子扑进车窗,疯了似的抱住方向盘,手臂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像是要把整个人挤进驾驶位中。
一旁的李鸮冷眼注视着事态变化,在男人动作的瞬间立刻抽出短刀,肩臂一提就要横扫挥动。
“砰!”
宁钰却比他更快一步挥出一记闷拳。
拳峰结结实实地砸在男人瘦削的脸上,哀叫被掐断在嗓子里,厚重的身型被力道一下子掀翻在地,他捂着红肿的脸,发懵地看向车里的两人。
“老哥,你不跟我说清楚情况,这单子我没法接啊。”宁钰笑着甩了甩手,“现在能好好说话了吗?”
李鸮眉头一挑,无声翻腕收回手里的短刃。
男人瘫坐在地,面对宁钰点头如捣蒜。
“我、我没法再往前跑了,那些东西一直盯着我,它们在警告我!求求你带我走吧,只要到净土就安全了,烟我可以现在就给你!”
他哆嗦着从身上摸出另外两盒烟,献宝似的把烟托在手心往车里递。
按驿站的规矩,一般单子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极少会出现这种提前给酬劳的情况,就算有,大多也都是快递员要求的预支,从没碰到过雇主主动塞进来的先例。
宁钰没有伸手接烟,皱起眉往李鸮的方向靠了靠,他一勾手翻开地图,垂下眼估测起这趟单子要走的距离。
目前的位置接近沃土区边缘,按车程来说确实算不上多远,道路走向正好和驿站方位同向,甚至还算得上是顺路。
他抬头瞥了一眼满脸希冀的男人,又盯着那三个未拆封的烟盒,思索片刻,宁钰只接下了一盒烟转递给身边的李鸮,伸手打开了车门的锁。
“上车吧,一会儿就送你到地方。”
计时器应声扣下,时间从3小时开始下落。
像是生怕宁钰反悔,男人一把扯开车门,不管不顾地扑进后座关上门,劫后余生般蜷成一团发起抖来。
油门再起,两侧的异化林跟随路面一起向后倒去,除了轮胎沙沙的摩擦声,完全没有任何异响。
“大哥,怎么称呼?”
“……我叫赵志远。”
“好的赵哥。”宁钰习惯性地扬起笑容,眼尾勾起一道亲和的弧线,“你刚刚说的它们,到底是什么东西,谁在盯着你?”
坐在副驾的李鸮默不作声地向后回头,浅半度的虹膜在光下异常扎眼。
“它们……”赵志远缩在座位上,刚要开口回答,一抬眼看见盯着自己的李鸮,声音又犯怵地一点点小了下去。
“别慌,他是赠送的保镖服务,你接着说。”宁钰嘴角一弯,莫名觉得自己有些狐假虎威。
“是吗。”李鸮眯起眼,视线一侧反盯向他,“我怎么不知道?”
宁钰眨了眨眼:“啊,可能是我忘记提前跟你说了。”
赵志远左右打量,一口气上上下下,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李鸮威胁似的睨了他一眼:“不说就滚下去。”
赵志远脖子一缩,彻底不吱声了。
“留点面子,人家是雇主。”宁钰伸手换挡,顺势拍了拍身旁人的胳膊。
李鸮对待不同人的态度界限实在清晰,宁钰回想起他们也是从这种模式开始的,不由得在心底感慨万千。
他坐直腰,重新把注意力放在几乎要把自己缩进座位里的赵志远身上。
“赵哥你继续说,谁在跟着你?”
赵志远的眼神躲闪,本就跟个破风箱似的声音猛地坠入谷底,话语穿过齿缝,艰难地挤压出口。
“它们……它们就是一群怪物!它们是披着人皮的怪物!”
宁钰的手一顿,无声地和同样侧过眼来的李鸮对上视线,两人悄悄挪正目光,默契地都没接话。
“我不想死,我想活着!”赵志远的语气越说越激烈,最后甚至变成了哀叫,“它们知道我跑了,就一直在追我,想把我抓回去变成和它们一样的东西!”
宁钰等他缓了口气,才试探性问道:“你怎么知道被抓回去就会变得和它们一样?”
或许是经历了长时间过度惊吓,赵志远的叙述方式非常混乱,说的信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宁钰好不容易将他话里的内容重新拼凑,才大致明白了事情的发展经过。
赵志远所在的营地受辐射扩张影响,正在举营迁往附近净土,途中遭异化体袭击失去了不少成员,而怪事就在这时候发生了。
起初,只是他亲手埋下的那个人死而复生,随后,越来越多死去的人重新回到营地之中,搬迁搁置,所有人又在沃土区里重新扎营。
虽然顶着和故人一样的脸,行为举止却是一派诡异奇怪的模样,赵志远曾和其中一人发生过正面冲突,在撞破人皮的真相后,才知道它们就是一群披着皮试图伪装自己的怪物。
种种迹象都有相似之处,宁钰有六七成把握断定,赵志远提到的“它们”,与他和李鸮先前碰到的那两只异化体是同一种生物。
不过让他有些意外的是,这种东西竟然是群居生物,而且听描述,似乎数量还不少。
胎噪嗡嗡震响,辐射带来的不适感骤然消退,李鸮瞥了宁钰一眼,娴熟地在地图上画下一个圈。
宁钰又向前开了些距离,随后在不远处的营地前轻点刹车,靠着国道的边缘缓缓将车停稳。
“到地方了赵哥。”宁钰回正前轮,拉起手刹,“往前走有不少营地,你随便挑个顺眼的投靠就行。”
赵志远的眼珠转了转,视线又瞄向中控台上的烟,语气却开始变了副模样:“你收我一包烟就跑这么点路……是不是觉得我老实好骗,就逮着我欺负?”
“……好大哥,咱们一开始说好的就是到净土,我这还多送了你一段路,你这就不义气了啊。”宁钰假意笑了笑,心想就知道没好事。
眼看赵志远完全就是一副要赖在车上的模样,宁钰正考虑着要怎么劝他下车,右手边就突然响起咔嚓的清脆声响。
漆黑的枪口骤然抬起,那对异色的眼睛投去一道毫无温度的视线,赵志远不小心对上李鸮的眼睛,一下子被这骇人的警告扎了个透穿。
“滚下去还是死车上,自己选。”
“三、二——”
低沉的嗓音快速倒数着最后通牒,赵志远脖子一缩,立马扑腾几下推门下车,也不顾掉落的包袋,飞快地朝营地跑去。
李鸮关紧后车门重新坐回副驾驶,一转头就看到宁钰满脸严肃地冲他竖起大拇指。
“怎么?”
嗓音里的攻击性全然消散,他抬起手把烟抛了过去。
宁钰两手一接,把硬通货随手塞进了扶手箱,心情颇好地笑道:“夸你帅,不愧是征服候鸟的安全感。”
安全带咔哒扣紧,两侧的车窗大开,灌入车内的风浪将赵志远留下的气味清扫一空,他挂挡提速,车头朝着既定的方向继续前行。
李鸮挑起眉,似乎看穿了他心情转好的原因,也笑了一声:“哪儿听来的?”
“乌秋他们说的,听说你还把杨飞辰的初恋破灭了。”宁钰笑弯起眉眼,毫无察觉地揶揄了一句,“你魅力挺大嘛,之前都没看出来。”
“是吗。”李鸮转过视线,语气波澜不惊,“我倒是听说有人在打听我的感情状况。”
“……”
“啊是吗,应该是你听错了。”宁钰直接下意识否认,话出口不久又觉得有些欲盖弥彰,干脆破罐子破摔,“……你从哪儿听来的?”
李鸮扬起眉,毫不掩饰地勾了勾嘴角:“忘了,估计是乌秋他们说的吧。”
第25章 第25章【修】 男朋友?这你吃得消?……
卡罗拉的速度稍缓, 宁钰打过方向盘,将车尾甩出一段漂亮的弧线,缓缓驶入驿站的范围之中。
驿站外圈的空地几乎要被载具占满, 每辆车的前窗上都贴着一个圆形的驿站标识, 透过玻璃能看见不少正躺在座位上休息的快递员们。
轮胎连轴转了许久, 终于挤进一道缝隙,找到了难得的喘息机会。
改装后的卡罗拉低调中带着些许浮夸, 从驶入驿站开始, 就沐浴着不少快递员好奇且羡慕的注目礼, 眼见引擎熄灭, 两侧车门应声开启, 宁钰拿着地图朝副驾驶的人一招手, 便迈脚朝着驿站内走去。
周围的快递员遥遥地向他打了声招呼, 顺带笑夸道:“车改得挺帅!”
宁钰弯起眼, 也向他们挥手示意:“毕竟托了大师操刀!”
他的心情不错, 连带着步调也轻快许多。
摩擦翻篇, 他和李鸮的氛围又重新回到了寻常状态, 二人在插科打诨间, 都默契地没再提那件不算愉快的事, 兴许是错觉作祟,宁钰甚至觉得他们的关系好像比之前更好了。
脚步落在驿站前楼梯的最后一阶,本该继续向上的步子一顿, 宁钰的思绪中断,突然站直身道:“等下, 烟没拿。”
“我去吧。”李鸮伸出手。
犹豫半晌,宁钰把车钥匙放进他手里:“那辛苦你多跑一趟,我先进去找人, 一会儿直接在吧台那块碰头。”
“好。”
赤红的霞光照亮大地,李鸮背过身,快步走入那道火焰般的残阳。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宁钰却没有立即动身,只是站在原地,缓缓朝着光里望去。
辉光描摹着那道利落直挺的身型,沿着背影勾出一圈灼眼的烫金轮廓,紧扎的武装带绕过腰背,沿着肌肉起伏束起了那件黑色的作战服。
视野中心的人拉开车门,像是察觉到他的目光,顶着一圈刺眼的金边回过头,似乎在问:还有什么问题?
宁钰被抓了个正着,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强作镇定地朝人摆摆手,带着股说不清来由的仓皇,转身推开了驿站的大门。
穆叔的驿站地处四条国道交接点,背靠三面沃土,有易守难攻的天然优势,许多快递员都习惯在没单的时候来这儿歇脚,不仅仅因为路线四通八达,更多的,还是因为能在这里找到末世中难得的平静归属感。
驿站和穆叔本人一样带着股侠气,比起其他常规的驿站而言,更像是个有着地下消息网的酒馆客栈。
门框上的铃铛晃动脆响,大厅内热闹非凡,厅里的几排座位满满当当,一阵晃眼的日光短暂扫过,正在闲聊的几桌快递员都朝着大门位置抛去视线。
“宁钰!”“哈啰小宁!”
招呼声此起彼伏,宁钰抬起手和他们致意,笑问道:“穆叔不在吗?”
沙发上的快递员收回举起的酒杯,应道:“刚好像看他去仓库了,估计一会儿就回了。”
宁钰打过招呼,径直朝吧台走了过去,比起大厅的环境,这一块区域倒显得格外清静。
他正考虑着一会儿要怎么和穆叔商量下第一基地的事,半杯盛着酒液的玻璃杯就缓缓挪到了他面前。
杯底擦过吧台黑色的大石台面,发出一道轻柔的梭梭声。
“宁钰,好久不见。”
旁边的座位突然被一道人影占领,来人自如地给自己也添上半杯酒,端着杯子轻轻碰了碰给宁钰的那半杯。
宁钰转过视线,认出人后才笑着打了声招呼:“周洋,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
“凑活吧,之前什么样现在什么样。”男人的胳膊支在吧台上托起腮,含笑的眼里似乎别有深意,“看见我不说点别的么?”
宁钰端起面前的酒,疑惑道:“别的?”
男人笑意更深:“比如,我之前问你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手上的动作一顿,快要贴上嘴唇的酒杯又落回了桌面,宁钰眨了眨眼,装傻道:“什么?”
这人怎么还惦记着这事?
之前就是不想答应才随便打了个哈哈糊弄过去,想着谁也别再提,装作无事发生。
现在倒好,就非得让他把话讲明白?
周洋反倒敛了笑,注视着他的眉眼道:“我是认真的。”
“你先别急着拒绝我,我希望你再考虑考虑。”
宁钰闻声,故作恍然大悟地挂起职业微笑:“噢你说那个啊……我还以为你开玩笑呢,我都快忘了。”
“宁钰,归根结底我们才是同类,你知道的,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来得安全。”
周洋又向他靠近几分:“哪怕是现在,他们也不会解我们,我明白,只有你能懂我的这种感情。”
宁钰不着痕迹地拉开了一段距离:“兄弟,这话说得有点绝对了。”
“大家都是哥们儿,他们就算不解,也还是会接纳你的。”他弯起眼,鼓森*晚*整*励地拍了拍周洋的肩膀,“没关系,放宽心。”
周洋的眉头紧拧,急道:“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是……”
“叩叩。”
吧台台面被霎时敲响,宁钰没来得及收回表情,猝不及防地看见一把朝自己抛来的车钥匙,他堪堪接住,刚抬起眼就看见李鸮收回了手,磁性的嗓音在不算吵闹的环境里响起。
“拿来了。”那对异色的眼睛睨了一眼周洋,又重新落回了宁钰身上。
……靠,他什么时候来的。
宁钰抓着钥匙有些尴尬,没敢细想李鸮到底听见了多少,嘴里的漂亮话一下子变得磕磕巴巴:“啊,哦、哦……穆叔还在后面,我们先在这儿等会吧。”
李鸮应了一声,径直走向宁钰身边的另一个空位,他的胳膊搭在台面,自然地把吧台椅转向宁钰的方向,长而直的双腿落在椅间,距离甚至比靠过来的周洋还近。
只不过这回宁钰没有躲开。
周洋握了握拳头,挤出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原来是这样。”
他最后瞥了一眼宁钰,没再说话,闷着脑袋走回了大厅。
李鸮坐正身子,重新把距离拉回了正常范围:“朋友?”
“……勉强算吧。”宁钰有些头疼,解释道,“也没多熟,只能说某些方面算得上是同类。”
“是吗。”李鸮的声音不紧不慢,“都喜欢男人?”
“……”
果然还是听到了。
无端被踹开柜门的宁钰尴尬得头皮发麻,虚弱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听的?”
李鸮想了想:“你假装忘记那会儿。”
宁钰默默埋下头,觉得自己真是百口莫辩,只能无力解释:“你别误会,我们还是好哥们,性取向这个事不影响咱们的关系。”
李鸮没有否认,顺势应了一声。
“哟,这谁呀,大稀客啊!”
吧台后门一响,一个中年男人拿着大堆纸笔走向宁钰二人,靠近时还亲昵地薅了把宁钰的脑袋。
“哪能啊,我这都是专程赶过来找您的。”宁钰粲然一笑,“小竹呢?”
穆冬海无奈笑道:“跑单子去了呗,我哪管得住她,前不久让她留驿站给我搭把手还跟我急眼呢。”
简单问候结束,宁钰当着中间人给李鸮和穆冬海搭起了桥,大致地互相介绍了一番。
穆冬海边打量边感慨道:“嗬,小李可真够结实的啊!”
“宁钰路上承蒙你照顾了。”他颇有家长风范地寒暄了一句,随即又装作若无其事地埋下头,悄悄朝一边的宁钰问道,“男朋友?这体格你吃得消?”
宁钰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握了握拳,埋头反驳道:“……穆叔我求你了,别破坏我俩正经兄弟情!”
“行行行,你说啥是啥。”穆冬海笑了笑,一脸“我还看不透你”的揶揄表情,“说吧,又有什么事找我?”
宁钰终于重新收拾好情绪,连带着找到父母消息的情况和推测,简要地和穆冬海概述了一遍自己的计划打算。
“我知道单子估计不好拿,所以如果能搞到什么特殊身份,我们偷偷混进去也可以。”宁钰向李鸮示意了一眼,偷偷伸手接过烟放在台面上,指腹一抵,快速推向吧台的另一头。
穆冬海扬起眉,默不作声地覆手把烟收入囊中:“身份这边,我最多只能把你们其中一个搞进去,人多了基地会起疑心。”
随后,他话头又一转:“不过,单子这头也有的走。”
宁钰的眼睛亮了起来:“真有基地的单子?”
“先别急着高兴。”穆冬海敲了敲台面,“情况没那么简单,这单子我之前是让虎子去的,结果出了岔子。”
宁钰接声道:“超时了?还是没找到东西?”
“都不是,虎子去取货之后就没回来过。”穆冬海捏了捏眉心,头疼道,“问了其他从那个方向来的快递员,也都没见过他。原本72小时的单子,这小子已经超了快一半的时间了。”
“取货的坐标没多深,碰到的异化体也不会太危险,按虎子的身手,完全没由会失联。”他又叹了口气,“我担心,那块可能出了什么问题。”
穆冬海皱起眉看着宁钰:“你可想清楚了,别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当然,我惜命的很。”想到自己身携能力还带着李鸮,宁钰信心满满,笑着抬起拇指往旁边一指,“交给我吧穆叔,我有大腿罩着呢,你尽管放心。”
“那好吧,千万注意安全。货的信息……”穆冬海无奈,刚揭下一张纸正要写下数字,一阵异动突然从驿站大厅响起,一个干瘦的几乎要脱相的人飞扑而来,蛮横的冲撞掀翻桌椅,直逼吧台。
他绷带下方全是狰狞的恐怖伤疤,像是要耗尽最后一丝生命般嚎叫出声,挥起手里的酒瓶朝二人的方向砸了过来。
李鸮皱起眉,侧头避开攻击,站起身反手把他扣到了吧台台面上。
“我草。”穆冬海看清被摁在桌上的人,赶忙朝大厅喊道,“干什么吃的,谁让小姜跑出来的!”
一堆人匆匆赶来,架着这个干瘦的人影就要往外走,谁知这人突然爆发出极大的力气,奋力挣扎的眼珠瞪得快要扑出眼眶,怒吼道:“怪物!你们都是怪物!我亲眼看到了!”
宁钰顿时心头一跳,拽着李鸮就往自己身后拉,他朝前方伸出手,试图阻止道:“兄弟别冲动!话可不能乱说!”
“你们是怪物!我从废土出来了,我看到了!”
那个人还在挣扎,眼珠转向宁钰时却又突然怔愣在原地。
其他人借机将他抓紧,七手八脚地朝着门外拖去。
刺耳的尖叫响彻驿站,那道嘶哑的声音发出凄厉的呐喊。
“陨石!陨石!!”
第26章 第26章【修】 你希望我留下?
门框上的铃铛摇晃, 呼喊声被隔绝在了门外。
突如其来的情况像一场闹剧,以一种异常轻巧的方式草草结束,驿站内的快递员们大多也都见怪不怪, 只有宁钰皱起眉, 觉得这事里有些蹊跷。
刚回头, 宁钰就发现自己竟然还抓着李鸮的胳膊,他做贼心虚地撒开手, 强作镇定坐回吧台前的位置。
自己忘记松开就算了, 李鸮怎么也不吱一声!
尴尬的劲头没持续多久, 穆冬海就在吧台后方叹了口气:“小姜从废土回来就这样了, 别太在意他那些胡话。”
宁钰回想起在候鸟时听到的传闻, 问了一嘴:“是东部那块儿吗?”
“消息挺灵啊。”穆冬海拿起一张地图铺在吧台上方, 伸手点向东部红色废土区域中的一个黑点。
“就在这儿, 回程的时候刚好遇上异化兽潮, 没来得及跑, 直接被撵进了废土区里。幸亏只是在边缘待了一会儿, 现在偶尔还能有清醒的时候。”
宁钰问道:“他在废土区碰到什么了?”
“谁知道呢, 之前趁他清醒的时候问过几次, 说是看见认识的人都变成了怪物, 所以见谁都这么喊,总觉得所有人都要害他。”
穆冬海摇了摇头:“回来的时候警报苔都没了,单子是肯定没法继续跑, 除了还吊着半条命,跟死也没差了。”
宁钰盯着地图上的黑点, 问道:“还有其他人进过废土区吗?”
“有,但是都死了。”穆冬海垂着头,两手撑在地图上, “这是我们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记录到废土区内的坐标。虽然小姜命大还能苟着,但他现在这副样子,要真想问出点什么东西也够呛。”
“我们目前对废土区的了解还是太少了,具体的内部情况谁都说不准。”
……
插曲告一段落,穆冬海重新拿起笔,写下一组坐标交代道:“基地给的坐标是G129,80公里附近的一个地上仓库,位置在沃土外圈,但辐射强度也比边缘高得多,路上多留点儿心眼。”
“要取的货是个半米长的灰色方箱,很好认。”他撕下那张带着角标的纸,笔头指了指那个如同基因螺旋般的标志,“盯着这个图案找,箱子上会有记号。”
“至生命?”宁钰接过纸片,看着这个眼熟的标志皱起眉,“他们现在竟然还在?”
“岂止是还在,那可是混得风生水起。”穆冬海啧啧称奇,煞有介事地压低声音道,“估计是和第一基地有什么合作,关系密切得很,之前还听人说那整个基地都是他们建的呢。”
“大企业嘛,财大气粗一点儿也正常。”宁钰笑着接了一句,转问道,“我有多少时间?”
“72个小时,稍稍超一点也不要紧。”穆冬海又揭下一张纸,动笔在上面写写画画,还不忘朝宁钰强调了一声,“他们上头会提前跟哨卡说你们的行程,所以前几道哨卡不会拦人,大胆走。”
他拆开烟盒,从中抽出来一支烟,又将刚写好的字条卷起,塞进了空出来的位置中,重新把烟推向了宁钰。
“等到了大门哨卡,就说货很重要,需要他们队长来检查,报我的名字再让他们把这个转交。”穆冬海点了点烟盒,示意道,“他知道怎么做。”
“从进城开始,你们只有24个小时,不管有没有找到人,必须在时间结束之前离开,否则,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法把你们捞出来。”
“都清楚了吧?”见两人都点头,穆冬海这才收了纸笔,“还有什么问题就问。”
在脑海中将行程大致规划确认完毕,宁钰点了点头表示没有问题,话头一转又开口道:“对了穆叔,有个事得跟你说,也麻烦你知会下其他驿站。”
“有朋友透露给我消息,说战马内部出现了分裂变动,最近他们在到处惹事,驿站很有可能也会变成他们洗劫的目标,千万要做好应对准备。”
穆冬海不算太意外,笑着表示没问题。
“没别的事了,那我们走了,替我和小竹问好。”宁钰笑着冲他挥了挥手,径直走向驿站的大门。
李鸮迟他一步,被突然出声的穆冬海喊住:“小李。”
他驻足偏过头,就听见穆冬海语重心长地交代道:“基地里的事我插不进手,如果有什么情况,还得麻烦你多看着点儿他。”
李鸮颔首沉声道了句好,等到门口的宁钰又回头来喊他,这才和穆冬海点头道别。
宁钰越过他朝后望了一眼,好奇道:“穆叔跟你说啥了。”
李鸮跟着他的步子朝卡罗拉走去,笑道:“让我看着点好兄弟。”
坐标地点落在基地的反方向,距离不算太远,途径三个沃土区,大部分的长距离路程仍然是在净土区,除了目的地的情况有些怪异,其他地方倒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夜幕低垂,抵达第二段净土路段时,卡罗拉停在了道边做短暂休整。
车灯和引擎同时熄灭,两人并排靠着车头吹夜风,边补充体能边合计起后续打算。
宁钰拧开水送下嘴里的压缩饼干,含糊道:“最坏的情况就是碰上什么难缠的异化体了,咱们得做好要打恶战的准备。”
刀刃在磨刀石上有节奏的沙沙作响,李鸮的声音混在中间,应道:“没松懈过。”
“不过话虽然这么说,我倒挺希望虎哥其实是撂挑子不干跑营地去了,这样他至少还能过段他想要的安稳日子。”
宁钰感慨一声:“之前总听他说,跑够多少多少单就能退休回去娶老婆了,也不知道这个愿望实现了没有。”
“很多人的愿望一辈子都实现不了。”李鸮拎起刀身,扫了一眼刀刃轮廓,又重新落回磨刀石上,“与其说是愿望,不如说是诅咒。”
“你这话说的。”宁钰皱着眉,复杂地睨了李鸮一眼,“如果愿望是诅咒,那也是个能给到正向作用的诅咒。”
“很多人能坚持到现在,不就是靠愿望里的那一口气么?我也一样啊。”
宁钰仰起头,盯着天上的朦胧月华:“我不需要有多大权势,也用不着什么不愁吃喝的物资,只要全家平平安安,完完整整就行,只要这样就行。”
“想过结果吗?”
李鸮的声音乘着风声飘落,宁钰偏过头,看见了他被月光照亮的侧脸。
“当然想过,没什么线索的时候想得更多。”宁钰笑着应了一声,试图把氛围重新带回轻松的节奏里,“找到了皆大欢喜,我带他俩找块净土扎营,物资也够用,实在不行就在附近跑跑单,早点回去还能赶上吃饭。”
清透的眸底含着一轮明月,他的眼角勾笑,洒脱道:“找不到就继续找呗,等他俩成了老太老头不就跑不动了,那会儿没准还更好找呢。”
李鸮适时应了一声,把打磨完的刀收进了武装带上的包袋里。
他那把匕首保养得相当好,从宁钰和他第一次并肩作战开始,刀锋就始终保持着锐利崭新的模样。
只是那银灰色的刀身有点眼熟,宁钰有意观察了一路,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声打探:“你这刀是哪儿来的?”
李鸮一点不避讳:“你的。”
宁钰哑然,回想起那时候摸空的腰包,一下子反应过来,难怪觉得自己好像少了点什么:“所以你那会拿了就一直没还给我?”
“嗯。”李鸮抬起嘴角,自然道,“趁手。”
这一声说得不明不白,宁钰听着莫名觉得耳根有些发热。
“……你喜欢那就送你了呗。”
他故意清咳几声转移话题:“假如,我是说假如啊,要是我一直找不到我爸妈,你会回候鸟吗?”
李鸮侧过眼平静地看着他,什么也没回答。
等到宁钰感觉自己的脑门都开始发热,他旁边的这位始作俑者才突然笑了一声。
“你希望我留下?”
问题悠悠地飘落在地,宁钰张了张嘴却接不上话,一点点僵硬地把脑袋转回前方。
希望吗?他好像确实有这么想过。
眼睛掩饰着情绪快速眨了眨,心口像有根羽尖轻扫而过,带起一道陌生的酥麻颤栗。
不对劲,很不对劲,好兄弟之间会有这种氛围吗?
至少他跟驿站的朋友们从来不会这么讲话。
宁钰闷下脑袋,活了二十来年从没遇到过类似的情况,完全反应不过来现在是个什么发展。
晚风卷走了脸上多余的温度,他好不容易摆脱那股奇怪的状态:“我其实……”
“别担心。”李鸮却已经收起调侃,语气正经道,“我有一定要弄清楚的事,方向和你一样,不会半途而废。”
“啊?噢……”宁钰的情绪卡在半截,退去的尴尬又一次涌上头来,他抿了抿嘴唇,顺口问道,“所以这是你的愿望吗?”
“不是。”李鸮道。
“或大或小,人总得有个愿望啊。”宁钰歪了歪头,“我又不会笑话你。”
李鸮皱着眉沉默半晌,才终于给出一个答案:“那在乎的人都好好活着吧。”
“好愿望,越简单的目标越好实现。”宁钰拍了拍手,招呼着回身拉开车门,非要嘴欠一句,“我算在里头吗?”
李鸮眯起眼,轻笑着坐进副驾驶,落下一声:“算。”
宁钰:“……”
按下去的奇怪躁动又随着心跳冒出了头。
远光灯破开路前的黑暗,冷却的引擎再次升温,随着往沃土地带前进,辐射带来的不适感就越来越强,即便宁钰早就习惯了这股异常,却还是不由得皱起了眉。
路程过得迅速,除去遇到的低危异化体,算得上是畅通无阻,原计划中的取货地点就在附近,卡罗拉缓缓停在水泥路面上,前方是一片几乎被夷为平地的厂房废墟。
李鸮的视线越过车窗,立刻抽出枪推门下车。
两人前后脚踏入废墟,宁钰拿着手电四下观察,突然在不远处一辆变形的车前窗上,发现了那个熟悉的标志。
蛛网般碎裂的玻璃挡住了望向车内的视线,手电光遥遥扫过,正好照亮了车窗上反光的黄色圆形图案。
宁钰的手臂一僵。
“……是快递员的车。”
第27章 第27章【修】 可能是虎哥,他还活着……
手电光透过副驾驶的车窗打入车内, 另一头的李鸮却突然停下脚步,似乎是看见了什么,盯着载具皱起眉。
宁钰疑惑:“怎么了?”
“战马。”
听见这个名号, 宁钰心头一凛, 赶忙绕过车头, 将手里的手电筒转向驾驶位的方向。
白光将变形的车身打亮,扭曲损毁的车上留着一个张牙舞爪的巨大标记。
刺眼的红圈外淌下一道道赤红色的喷漆, 内部斜拉着两道交叉直线, 如同一个放倒的字母X, 像示威般几乎占满了整个车身, 明目张胆地告知天下, 这是属于他们的“杰作”。
每一个被战马烧杀抢掠过的目标, 都会被打上独有的死亡标记, 宁钰曾在送货途中遇见过不少被标记的营地残骸, 而那些早已废弃的地方, 无一不是满地焦土、生灵涂炭。
眼下, 这个残暴的猩红记号, 就这样明晃晃地出现在他们眼前, 打在了这辆贴着驿站标志的车上。
握着手电的手指发力收紧, 宁钰的眉头紧锁,冷白的光照下,车内空间一览无遗。车内没有人, 也没有任何挣扎搏斗的痕迹。反而到处都是洒落的玻璃碎渣。
他的视线落向后排位置,正好在成堆的玻璃碎渣中, 发现了那只贴着螺旋标志的灰箱。
眼前这辆车,大概率就是虎哥的。
可虎哥人呢?
宁钰疑惑着,正准备拉开卡死的后车门, 鼻腔里就钻来一道有些熟悉的潮湿霉味,他闻着这股气息皱起眉,下一秒,就听见一旁的李鸮开口道:“有人。”
远处的异化树林下方站着一个红色的身影,像是在抬头观察什么一般歪斜着脖子,他戴着兜帽直挺腰板,背对二人站得端正。
李鸮拉栓上膛,立即端枪瞄向那道红色的身影。
宁钰的视线擦过枪口,径直落向林前的怪异红影,他警惕地握住枪把,心头只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看得清特征吗?”
李鸮应了一声,左眼如同自带倍镜般远望而去,片刻后,答道:“男性,中等体型,软壳登山服,后腰包夹层里有一张女人的照片。”
宁钰听着他一条条往外蹦词,不自觉睁大了眼睛,可眼下没时间感慨他这超出人类强度的视力,光是靠几个细节词汇拼凑出的人物画像,就已经基本匹配上了虎哥的情况。
“可能是虎哥,他还活着……”
宁钰有些欣喜,正准备朝静立的红色背影走去,脚下的步子却猛地一顿,那个背对他们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抬起了右手,正在半空中一左一右地晃动起来。
欣喜与激动一下子被这股怪异感打破,他的思绪一顿,骤然回过味来。
如果虎哥真的没事,怎么会一点消息也没有?超时这么久了,他为什么还留在沃土区?
宁钰偏过头,正好对上李鸮的视线,二人简单交换了一个眼神,警惕地朝着异化林的方向走去。
废墟内满目疮痍,窄道两侧是断裂的钢筋,手电的圆形冷光扫过地面,宁钰发现不远处的石子路上铺满了黑红的碎屑。
那片颜色怪异的路段随着脚步靠近逐渐清晰,砂土上方满是干涸的血污,路面散落着鲜红的肉块,粗糙的断面上沾满碎石,分辨不出原本的轮廓和形状。
道边时不时会出现几条挂着血肉的白骨,大小分段都非常不规则,看起来像是用暴力手段徒手掰断的。
宁钰皱着眉避开地上这些奇怪的碎肉,手电光一抬,打亮了不远处挂在几节白骨上的暗粉色长带。
长带的表面似乎覆着层粘膜,柔软地脱垂在地,宁钰的目光一顿,立即明白了地上这堆东西到底是什么来头。
“器官组织。”李鸮先一步把他的猜测说出了口,盯着地面附近的骨骼补充道,“应该是一个人。”
“……看出来了。”
舌根生本能地泛起酸水,宁钰错开视线,竭力让自己不要去细想环境里的情况,终于把那阵反胃的劲头压了下去。
走南闯北十来年,他从没遇到过这么挑战心极限的场面。
二人从血肉堆里谨慎穿行,一抬头的功夫,异化林前一直在重复动作的身影突然摆正了脑袋,眨眼间就消失在林中。
林中亮着忽闪的奇怪火光,幽深的林道内还能看见穿行的人影,林带的深处似乎还藏着一个规模不算小的秘密营地。
宁钰持着枪警戒着走到林前,那道红影先前站的位置有股似曾相识的酸腐霉味,他尝试掩住口鼻,却仍然阻止不了气味钻进鼻腔。
“又是那个味道,和路上那两只异化体的一样。”他紧盯着林间的星点亮光,朝李鸮低声道,“你还记得之前那个赵哥说的话吗?”
“嗯。”李鸮托起枪,压下肩进入警备状态,先一步迈进了林道之中,“说它们是群居生物。”
头顶茂密的树叶窸窣作响,异化林的枝桠缓缓摇晃,分不清到底是风吹的自然摆动,还是有预谋的观察狩猎。
林道的尽头是一片平缓的露天空地,天空上明月高悬,月光撒了满地,在地表所有照得见光的地方,铺下一层没有温度的寒纱。
生锈的老旧拒马拦在营地边缘,几辆被异化植物爬满的轿车并排停在空地之中,营地内的设施一应俱全,大大小小的帐篷扎堆而立,中央的空地上燃着一团巨大的橙红篝火,帐边的简易炉子冒着白烟,像是正在炖煮着什么东西一般咕噜作响。
营地中人来人往,男女老少一应俱全,干活的干活,歇息的歇息,人群之间一派的和谐安定,完全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二人藏在林间的阴影中警戒观察,宁钰心头却升起一股无端的异样。
什么人会在沃土区里扎营?
篝火的火光将人群的影子拖得极长,火焰被阵风吹得摇曳,人群的阴影也紧跟着晃动起来。
靠近林带边缘的两个人突然哈哈大笑,其中一人指着另一人的掌心,伸手朝着营地招了招,像是在招呼谁过来。
营地之中却没有回应,招手的那人立即回过身,径直朝着篝火的方向小跑过去。
正当宁钰准备挪开视线时,那个人突然又从篝火的位置走了回来。
他面无表情地走到林带边缘那人身旁,无神的脸转向那人的掌心,片刻像是被突然打开了开关一般哈哈大笑,边笑还边伸手朝营地招了招……
宁钰的目光一僵,立刻移动视线,盯着附近的几道身影观察了一阵,默默地看着他们同样把重复的动作循环了一遍又一遍。
“……这都是什么情况……”
“应该是在重复某个特定的动作。”李鸮猜测道。
宁钰握紧了枪身,看着眼前的诡异身影,手心渗出了一层薄汗:“咱们再去另一头看看吧,不管找没找到虎哥,看完就走。”
李鸮应了一声没有异议,视线扫过人群,像是在检查有没有遗漏的身影。
步子轻踩着林地的泥土,宁钰的脚下突然传来一声异常的清脆声响,他条件反射地顿住脚,在观察完四周没有异样后,这才缓缓屈下身捡起了那块轻薄的物件。
林间的光线晦暗不清,宁钰只能勉强看清那是一块磨损严重的亮绿色薄片。
薄片中央的图案模糊不清,但能依稀分辨出上方有规整的螺旋状底纹,连接的卡扣中卡着一块漆黑的油亮碎片,看色泽形状,像是某种鳞片。
李鸮留意到他手里的东西,问道:“这什么?”
“不知道,好像是个耳标之类的东西。”宁钰一抬手,把薄片递给他,“上面的图案应该是至生命的标志,可能是从什么动物身上掉下来的?”
“耳标?”李鸮盯着中央模糊的位置观察了片刻,才重新把东西抛还给他。
宁钰接过薄片塞进口袋,有些难以言喻地皱起眉:“不过照他们那条件,估计还真能养殖点什么东西。”
营地内一片寂静祥和,除去噼啪作响的篝火堆,只剩风过林间的沙沙声响。
二人在警惕中绕过了营地的四分之一,为了防止打草惊蛇,宁钰从入林开始就熄灭了手里的手电筒,仅靠着月光和肉眼,艰难地在营地中寻找着那道红影。
远处营帐的阴影晃动了一下,还没分辨出什么,身后的李鸮就忽然开口道:“一点钟方向,帐篷背面。”
李鸮都发了话,宁钰也没再犹豫,当即加快脚步,快速朝着目标的阴影处靠近。
那身影站在距离人群和篝火较远的位置,正好藏在营地外圈帐篷的背面,只是他的姿势却还是保持着开始时的状态,如同观察什么一般,歪着脑袋,直挺挺地站在原地。
宁钰视野中的画面越来越清晰,熟悉的身影和腰包里的那张他见过无数次的照片,无一不在透露,这个人就是他们要找的虎哥。
可虎哥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警觉的意识线忽然被拨动,虎哥背对他们的身子一转,帽兜下晦暗不清,眨眼间,忽然就朝着宁钰狂奔而来。
宁钰看见骤然逼近的身影瞳孔猛缩,迅速后撤一步避开他带着杀意的攻势,留出的空档正好由李鸮抬脚补上。
猛烈的膝袭直击小腹,一道清脆的咔擦声响过,虎哥的腹部突然像被抽空般凹陷下去,立刻倒地不起。
“……虎哥?”宁钰的心头察觉到一股隐约的不安,他保持着警戒的距离,看着地上那道熟悉的身影,试探着开口喊了一声。
眨眼间,从腹部中间塌陷下去的身体就又重新恢复原样,像是被拦腰斩断后又忽然接了回去,宁钰暗道一声不对劲,立即直起腰背向后狂退。
虎哥瞬间提胯起身,拧动着两臂迅速朝着后撤的宁钰追来。
李鸮眼疾手快,一记手刀立刻劈向虎哥的后脖颈,力道带下虎哥头上的帽兜,却像没入棉花般忽然被卸了力。
虎哥帽兜下方的面孔格外苍白,过度歪斜的脖子堆着几道怪异的褶皱,他泛白的眼珠直冲着宁钰,没什么情绪地冷冷笑着。
视线与这道带着死气的目光相接,宁钰的大脑像是被猛刺了一针,脚下的步子没留意,一晃神的功夫,虎哥的身影就已经逼至身前。
眼前闪过一道寒芒,宁钰看见李鸮单手握刀,纵刃劈开了虎哥红色的登山服和他背上的皮肉。
那道刀口没有任何血迹,内部空空如也,只有两节虫甲般交叠的异化体,甲壳表面没有灰雾,仅剩一层漆黑发亮的油光。
正是他们路上碰到的那种异化体!
两只异化体发现自己暴露在视野之中,立即蜕下表皮钻出身体,四肢快速伏地,准备朝着营地逃窜。
短靴挟劲风踩落,李鸮的动作赶在它们之前,一刀一脚死死地将两道身影钉在原地。
宁钰即刻切换视野,细线接入两道精神接口,没有丝毫停顿地发出指令。
「自毁吧。」
两声嘶鸣被半道掐断,在缠绕成团的细线下,彻底爆裂成满地零碎的甲片。
鼻间的血液啪嗒落地,无形的警戒线再一次拉起,宁钰皱起眉,悄悄抹净淌落的赤色,径直走向那具空空荡荡的尸体。
那层被蜕下的表皮还带着笑脸,变形扭曲的五官摊平在地面,背后的腰包在打斗中脱落在地,腰包照片上的女人笑容明媚,像是对一切都满怀期待。
红色的登山服破裂大敞,宁钰这才看见了他腹部上被留下的死亡记号。
那个狰狞丑恶的圆形红叉就这样落在了虎哥的身上,而这个被打了记号的人,连全尸都没留,甚至还要被扒了皮当衣服穿。
宁钰伸手将那只腰包捡起,他摇晃几步站起身,望着眼前的场面有些出神。
带着片刻安慰余温的手拍了拍肩膀,无声的身影在他身旁站定,宁钰低着头,看着自己有些发白的指节缓了许久,才重新哑声开口。
“……我没事,这样就当把他带回去了。”他强撑住身形,不想让李鸮分心留意自己的情况,故作镇定道,“走吧,我们带箱子去基地……”
视野中帐篷的一角阴影不知什么时候变了个角度,宁钰的话停在半道,模糊地记得它原本的轮廓并森*晚*整*不是现在的模样。
他们动了?!
篝火的橙光摇曳而起,飞溅出的零碎火星打亮营帐间的过道,一声短促的风哮擦过耳鬓,宁钰的子弹还没出膛,刚转过身,就看见李鸮脚下已经踩着一只挣扎着的苍白人影。
强烈的潮湿霉味铺天盖地,不远处黑影如同管道中的潮虫般涌动堆积,怪异的关节拧转,时不时会出现一道飞冲而来的白色攻势。
宁钰的视线快速扫过林间,正留意附近最短的撤离路线,一晃神,一道夺目的辉光就从眼前横贯而过。
异常凌厉的锋刃再次出鞘,带着逐渐攀升的力量,静静地站在了夜色之中。
宁钰的瞳孔一阵收缩,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枪,他看着那只逐渐变成橙金色的眸子在月光下流转着光华,还没彻底忘却恐惧的肌肉记忆在瞬间抽搐了起来。
……不好。
畸形的非人外观让他一时间险些忘记了,这些东西和双胞胎一样。
他们都拥有着异化体的力量,同时也在影响和催化着李鸮。
第28章 第28章【修】 把他……还给我。……
“喋喋喋喋……”
怪异的声响回荡在寂静的营地之中, 如同困在时间循环中的人影开始接连复苏,密集的苍白身影调转方向,在每次眨眼间变换着动作, 一步步朝着他们两个不速之客围来。
“快走!”
耳边簌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宁钰扣上腰包转身快步冲向来时的林间, 霉味在身边弥漫,他下意识地看向李鸮那只亮起的左眼, 不自觉地攥紧了手里的枪。
游乐园的死亡威胁还历历在目, 他暂时还没有完全克服那时残留下来的恐惧。
低维视野再度开启, 线条横铺, 勾出了异化树林的所有轮廓, 李鸮没有恋战, 迅速脱身后紧跟着他撤离的方向赶来。
随着那只眼睛逐渐上色, 宁钰视野中的线条开始重新判断起他的归属分类, 原本绕在地面的细线顺着腿脚向上攀爬, 最终, 连带着李鸮的身影一起, 再次缠绕出了那个熟悉的轮廓。
那轮廓并不清晰, 看起来只是一只安静栖息在他肩头的猛禽, 一对巨大的羽翼微微拢起,似乎随时都会振翅起飞。
精神接口再度出现,长线无声息地牵入连接, 隐约攀升的温度沿着线条传导而来,像是试图恐吓他主动切断接驳, 宁钰强撑着意识里的阵阵威压,尝试用那时的指令镇静李鸮的状态。
“醒醒。”
嗓音出声,指令却没有生效, 那只琥珀似的橙金色眼眸在夜色之中依然夺目。
或许是视线中的担忧和不安太明显,李鸮没有回头看他,声音却道:“我很清醒。”
“……我知道。”
连接的线条一颤,宁钰条件反射般立即回应,强硬地抽回了那道出卖自己的目光。
道不明的心绪在脑内盘旋,他想要掩盖自己下意识的慌乱,即便它真实存在,宁钰也不想将它轻易表露在李鸮面前。
月光穿透异化树林,透过零碎的缝隙,投下几道斑驳的光影。
“喋喋喋……”
怪异的鸣叫如鬼魅般围绕在四周,湿润的泥土拖曳脚步,宁钰留意着怪叫响起的位置,正判断着距离和方向,落脚的土壤忽然向下一陷。
来不及收脚,宁钰干脆扯开腿猛地朝前一迈,几步趔趄跑稳身形后,昏暗的林间土地像是退潮的沙滩般,密密麻麻出现了无数白点。
视野中的林地接连下陷,落下的一个个土坑里,塞满了惨白色的头颅,那些光洁的面孔上洋溢着怪异的微笑,无数对泛白的眼珠毫无生机地注视着两人跑来的方向。
越来越多的人头在地里涌动,随着他们撤离的方向左右拧转,摆脱禁锢的身形钻出土坑,甩着苍白的手脚朝二人狂奔而来。
李鸮的刀锋精准地没入那些躯体的腰腹之间,绞裂的脆响不绝于耳,拦腰凹陷的皮囊怪异地对折倒地,在骤雨般落下的锋刃下立刻没了声息。
从泥土中爬出的人形模样怪异,相较于营地中的那一群更加古怪,表层惨白的外皮破损溃烂,透过皮囊破孔还能依稀看见内部怪异的肢体。
宁钰撤步闪避身前袭来的攻击,还没来得及抬手补枪,危险的直觉忽然警铃大作。
彻骨的寒意贯穿后背,布料撕扯的响声格外刺耳,宁钰拧肩回防,枪口直转向身体后方,视线刚聚焦,就看见李鸮已经一步跃起,直追着被他踢飞的苍白皮囊而去。
迟来的刺痛从肩胛处股股袭来,宁钰吃痛地抽了口气,抬手向背后一伸,只摸到大片渐凉的潮湿血迹。
“……我草。”
月光下,灼眼的血液将手指染红,他后怕地低骂一声,一下子反应过来刚才的情况。
那只异化体是想把他的皮扒下来,再自己钻进去。
土下的尸骨会溃烂,在找到新的皮囊前,它们只能套着破损的腐朽外皮,等待后续的皮囊迈入陷阱。
从下陷孔洞中冒尖的白色头颅像一条条蠕动的长蛆,铺天盖地的攻势直冲二人的后背袭去,每个蜂拥而至的身影都极致扭曲,渴望钻入这两具状态极佳的外壳。
它们的速度很快,奔跑进攻时还能掠起一阵刺耳的风啸,宁钰在几次脱靶后也收枪换刀,面对眼前这些动线诡谲的异化体,冷兵器和近战本能显然要比瞄准准心有效得多。
低维空间无法将整个营地囊括其中,无论是范围还是线条数量,都不足以支撑他用能力硬抗攻击,宁钰非常清楚,一旦使用超过阈值,自己的负荷状态绝对会拖李鸮的后腿,到时候甚至可能还需要他分心来顾及自己。
李鸮的状态莫名好得惊人,他脚下的皮囊已经开始堆叠,手中的短刃如同绞肉机的叶片,飞速地切开皮囊背部,顺着动势又伸手抓出那两颗变形的脑袋,毫不留手地拧断拆离。
这个姿态异常眼熟,步步紧逼的异化体却不给宁钰留出任何反应时间,他挥动匕首挡下前后的攻击,意识突触仓促地拉紧了与李鸮的连接。
「李鸮,冷静!」
扑翅的线形轮廓被狠狠束紧,那只发亮的眼眸忽闪了几下,似乎重新找回了智连接,李鸮落刀回头,视线穿过翻滚的白色浪潮,短暂地与他相接。
那一眼是熟悉的冷静神态,宁钰松了口气,反手持刀朝着身后的攻势拦去。
猜想再次印证,他是真的能控制李鸮。
异化体的数量却远超预计想象,哪怕一路推进厮杀,距离来路的废墟却仍有大半的路程要走,地面孔洞内的苍白脑袋还在源源不断地向外爬出,立刻就将二人撕开的逃生缝隙填满。
逐个停顿击破已经完全跟不上异化体的速度,宁钰握紧刀柄,几次深呼吸后视野内的线条,以阈值内最高上限铺开线网,建立起临时的意识网络。
突触被挣扎拉起,几只快速挣脱的异化体扯断连接,宁钰无心留意反噬的疼痛,对仍处于网络中的异化体发出停顿指令。
「全部静止。」
李鸮的身影带着寒芒贯穿了僵直的人肉皮囊,利刃穿透层层单薄的外壳,卷起一片呼啸的灰白旋风,黑压压的异化体被汹涌搅动,他脸上那片灰色的绒羽却开始渐渐显露。
怎么回事……
宁钰惊愕地抬起头,却发现连接李鸮的线条不知什么时候被暴力挣脱了,他身后的那片轮廓扑起无形的狂岚,像是下一秒就要崩断所有智肆意猎杀。
刀锋格挡下几次凶狠的撞击,宁钰一边兼顾自己身前的战局,一边尝试抽身重新与李鸮建立连接。
可随着背后的伤痕越来越多,他甚至都能感觉到,有凉风穿过肩胛两侧的破口,正埋了头狠命地想往他的身体里钻。
“喋喋喋喋……”
从土底钻来的异化体蜕下不成形的皮囊,彻底展露出扭曲畸形的原本样貌,大片油亮的漆黑外壳反着冷光,畸形的头颅与甲壳摩擦出成片嘶鸣,凶猛地争抢着唯二的猎物。
体能与意志都快逼近极限,宁钰已经无暇再分心顾及两边的战况,在利爪又一次伸向后背时,他习惯性地想要道出停止指令。
突然扼制住的嗓音紧压收缩,剧烈的钝痛却在此刻突然冲击着大脑皮层。
……怎么在这个时候?!
完全来不及反应,锐利的尖甲已经扎入后背皮肉,宁钰拉紧脑内的智,侧身生扯开了后方的攻势,温热的血液从豁开的伤口流出,沿着他紧绷的腰线直直下落。
时隔许久的甘洌气息再次涌现,与漫天潮湿的霉味隔空对撞。
不远处的李鸮不再留手,任由周遭那些不足致命的攻击擦过自己的皮肉,刀锋舞动,脚下的躯壳堆积成山,而那只琥珀般的金眸中,却隐约透出一股失控的愉悦。
他的攻势越发趋近于好战天性,橙金色的眸底几乎看不见一丝属于人类的考量,几根棕灰色的羽毛随着暴戾的动作飘落,似乎已经完全沉溺在杀戮的本能之中。
不行,必须得拉住他!
灼烫的精神接口拒绝接驳,那只即将成型的猛禽轮廓像是忽然转过头,以一副胜者姿态,挑衅似的朝着宁钰张开了硕大的羽翼线条。
它占据了李鸮意识的主导,几乎要夺取他身体的全部控制权。
无形的狂风吹乱了低维空间的线条,恐怖的低压正在一点点瓦解宁钰的意识。
难抑的疼痛沿着声带劈入大脑,视野中甚至开始闪烁起那片熟悉的苍茫雪境。
黑暗,纯白,黑暗,纯白……
视野在接连不断地频闪摇晃,反胃的眩晕让精神几近涣散,宁钰艰难地躲避四周扑来的攻势,抬手朝着手腕狠咬一口。
额外的刺痛短暂地清空大脑,终于聚焦的视线牢牢锁定着李鸮身后那道狂妄的轮廓。
汹涌的鲜血撞开禁锢,重新出口的话语再次震响,压倒性的连接涌入精神接口,不由分说地重新将权限转交到宁钰手中。
「把他……」
指令下落,被烈风吹飞的细线加速裂变,撑着低维空间的边缘,再度开拓。
细密如笼的长线骤然缩紧,将那只即将腾飞的猛禽关押收束,挣扎的狂风直卷,却丝毫无法撼动将它拖回身体的连接。
呛出口的血液中断语句,宁钰只觉得眼皮重得发慌,脚下的步子越跑越偏,在他彻底陷入昏迷前,细线铺开漫天防线,自主拦下了周围所有攻势。
黑夜渐浓,那道橙金色的光华终于跃来他身边。
熟悉的体温环在肩后,带着那道让人心安的清爽气息将宁钰紧紧包围。
李鸮脸上的绒羽褪去,亮起的虹膜仍然耀眼,那片险些失去智的夺目辉光中,不知什么时候闪烁起了人类的性考量。
他重新拿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周围密集的异化体同时陷入静止状态,趁着指令依然奏效,李鸮捞起脱力的宁钰一路横斩,在停滞的白色浪潮中杀出一条漫漫血路,重新回到他们来时的废墟之中。
安全带咔哒系紧,宁钰的呢喃细碎,在紧闭的车内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
他的声音实在微弱,连李鸮都不得不侧过身去仔细分辨。
轻浅的气音带着呼吸送出唇齿,宁钰双眼紧闭,像是沉浸在什么争夺之中。
“……还给我。”
“还你什么?”李鸮眉头一压,不解道,“你的刀?”
没有回应,宁钰脑袋一偏,彻底昏睡过去。
阳光高照,透过车窗依然能感受到暴晒的温度。
宁钰醒过来时还躺在倾斜的副驾上,身上的伤已经处完毕,脑袋的斜前方还贴心地翻下了遮阳板,正好拦下照向他眼睛的日光。
贴心的始作俑者握着方向盘,见他转醒还心情颇好地打了声招呼:“醒了。”
宁钰搓了把脸,还有些睁不开眼睛:“到哪儿了?基地的箱子呢?”
“20公里后到G32国道。”李鸮应了声,随后空出手,向后座方向一指,“后面。”
宁钰回过头,确认那只贴着螺旋图案的灰色方箱,正完好无损地放置在后排座位上,便回正身子,摘下了自己腰上那只捡回来的虎哥的腰包。
“那刚好回趟驿站,把虎哥的东西交给穆叔。”
李鸮应了一声,抬手朝他抛来一个战术包袋:“还你。”
宁钰两手接住,打开却发现是之前那把被李鸮拿走的银灰色匕首。
他心口有些发涩,莫名感到一阵奇怪的别扭:“还我干什么,用着不趁手了?”
“不是你让我还你?”李鸮蹙起眉,反倒有些莫名其妙。
“我什么时候说让你还我了?”宁钰的脑袋还有点懵,隔着包袋捏起刀尖又递了回去,“送出去的礼物哪有收回来的道,你拿着。”
李鸮也不跟他客气,转了一圈又把刀接了回来。
宁钰回想着先前林间的情况,声音还有些发哑:“你现在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我记得那会儿我好像做了点什么,不知道会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
“影响?”李鸮平视着前路,忽然周遭气场一变,带着那只亮起的橙金色眼眸转向了他,“这个吗?”
宁钰的心脏猛地提到嗓子眼,下意识地想要切换低维视野,却发现李鸮竟然轻笑一声,自若地把头转了回去,那道橙金色的光也随着他的动作渐渐熄灭,再次变回了寻常的浅色虹膜。
“你能控制了?”宁钰眼睛一亮,长舒了一口气。
“一半吧。”李鸮转过方向盘,解释道,“暂时还不能靠近临界点。”
宁钰的嘴角弯了弯,故作深沉地拍了拍胸脯:“那就交给我吧,我来看着你。”
李鸮侧过眼看向他,跟着轻笑一声。
渐渐回笼的记忆拨开脑中云雾,结合鬣狗说的概念和自己一路过来的猜测,宁钰对于自己的判断基本有了八成的肯定。
“李鸮,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嵌合体的事?”
“嗯。”
“我一直以为我的能力只能控制异化体,但是真要控制异化体的时候,我又只能用一些特定的词语才能达到目的。”宁钰转过头,一点点拼凑起手里的线索。
“但是双胞胎和异化林里的那群东西又不一样,我控制他们的时候,完全不会受到任何限制和干扰。”
“……有人类特征、能被操控、没有灰雾、拥有特殊的气息。”他将已知的信息全部摆明,把所有碎片拼成一副完整的图景,“我觉得十有八九,他们应该就是嵌合体。”
如果是嵌合体,一切奇怪的地方就都能说得通了。
李鸮两眼一眯,反问道:“这种嵌合体会自然出现吗?”
“不会,鬣狗说这种嵌合情况,百分百是人工的产物。”宁钰摇了摇头,余光又再次瞥到了后排方箱上的螺旋图案,他回忆起口袋里有同样符号的耳标,便伸手掏了出来。
日光下,耳标上的种种细节一览无遗。
原本看不清的中央位置隐约透着点墨痕,看起来像是一个由字母和四位数字组成的编号,卡扣中夹着的鳞片清晰可辨,宁钰对这质地异常熟悉,正是不久前异化林间那群嵌合体身上碎裂的甲壳。
他拿着那只耳标转向身边的李鸮:“这应该是异化林里那群嵌合体身上的东西。”
李鸮侧过头扫了一眼,接声道:“至生命?”
“没错,应该和他们脱不了干系。”宁钰点了点头,“正好这次要去一趟第一基地,我们可以借机搞清楚,这些嵌合体到底是怎么回事。”
“嗯。”
路程漫漫,卡罗拉朝着驿站方向的匝道驶去。
宁钰垂着眼,思考着一会儿该怎么和穆冬海他们解释来龙去脉,他看着腰包里的照片一阵唏嘘,不知道长久的等待和沉重的痛苦,对于家属而言哪一个才是更残忍的结果。
G32国道附近有不少营地,这条本该热闹非凡的路程,今天却异常的冷清,宁钰望着那片被碾倒在地的繁密树林,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随着离驿站的距离越来越近,远处的巨响开始在路段上声声回荡,听不清具体的情况,却异常激烈。
轮胎压着沥青路面飞驰而过,路边一辆损毁的车上留着一个熟悉的记号,宁钰的视线没能停留多久,可那个圆圈红叉的图案却直直刺入了眼底。
硝烟在远处滚滚升起,枪声混杂着隆隆炮响击出一道道火光。
宁钰呼吸一滞,浑身的血液在瞬间凝固。
原本穆叔驿站的位置,已经彻底被战火吞没,完全化为了一片火场。
第29章 第29章【修】 离老子的驿站远点!……
炮火直冲天际, 硝烟弥漫,整片驿站的上空笼罩着一片压抑厚重的黑色阴云。
无数辆越野摩托叫嚣似的拉响油门,在轮胎的尖啸声中沿着坡地腾飞, 欢呼地朝着驿站中投下一颗颗手雷。
爆破声此起彼伏, 剧烈的震颤被设下的防护栏拦截在外, 砂石飞溅,外圈的场地彻底在无止尽的轰炸下变为一片焦黑废墟。
“出来!”“出来!”“出来!”
战马们在阵阵狂妄的嬉笑声中环绕着驿站, 时不时还会抬起枪口往战局的中心补上几炮。
驿站扑簌地落着墙灰, 响声雷动, 所有快递员全副武装, 紧抵着掩体拉栓上膛。
“分散点儿, 他们有雷!”穆冬海抬起枪朝外一顿扫射, 几个战马刚刚举起枪, 抢先被他这梭子扫倒下去。
出膛的弹火扫来, 他猛地撤身回防, 一把扯开手里的手雷, 奋力朝着掩体外侧一扔。
雷爆的火光掀翻了一辆行驶半道的越野摩托, 骑行中的战马被冲击扫落在地, 几个扑身后, 瞬间被追来的同伴越野车卷入车底。
重装越野车的车轮一碾,毫不停顿地轧了过去,密集的弹雨从车上横扫而来, 枪火是一道道狰狞的火舌,肆无忌惮地沿着驿站墙面扫出一片火星。
“哈哈哈哈丫的龟缩了!”
手握机枪的战马露出满口黄牙, 狞笑的五官挤得变形,他站在车斗中,等待车身撞过护栏, 便猛地将炸药掷向内侧:“炸鱼咯!!”
爆裂的火光迅速炸开,防护栏的表面出现摇摇欲坠的蛛网裂痕,震起的滚滚黑烟正沿着细纹喷涌而出。
眼见它有要坍塌的趋势,穆冬海朝着驿站内方向一挥手:“分批走,拉第二道护栏!”
快递员们警戒着边攻边退,有人不幸在交火时被流弹擦中,手臂立刻像炸开溃烂般血肉模糊,吃痛的抽气声不绝于耳,却只能忍住灼痛快步后撤。
弹火向外侧喷涌,两头的子弹在空中交汇,战马鬼哭狼嚎般拱火的词句在耳遍重复回响,朝着出现弱点的栏身接连进攻。
一辆红色的泥头车带着呼啸的轰鸣朝着防护栏极速驶来,驾驶位上的战马狂笑着举起枪口朝天扫射,像是在拉响火车警报般高呼道:“开门!”
“——快递来了!”他纵身蹬开车门翻滚下车,强力的惯性拖着身体在地面摩擦了几圈,他撑起糊血的脸,一对充血的眼球里满是兴奋的火光。
捆满炸药的车头以最高时速撞向防护栏,震耳的爆破圈出一圈无形的声场,顷刻间剥夺了场内所有的声音。
震天的嗡鸣落下,防护栏骤然粉碎,连带着爆炸变形的泥头车一起挤压扭曲。
火光从场地中心爆起,升起一团漆黑的浓云,冲击波如同一只骤然降落的无形巨掌,狠狠将气流按倒在驿站之中。
蛮狠的狂风无差别地将地上的战马狠狠踢远,又猛地朝驿站支起的护栏重砸一拳。
沙粒堆砌成的墙稳稳承住前方袭来的风压,穆冬海分配完站位,从吧台暗格里翻出一把榴弹发射器,他快步赶至护栏后方警戒,望着外侧逐渐压来的硕大黑影,大骂一声:“他妈的,这群疯子!”
巨型的改装车隆隆驶来,厚重的履带碾过泥头车的废墟,子弹在坚硬的车身上只擦出几道灰色的划痕,它高举的铁臂横推,直将护栏外侧的金属墙身撞翻划烂。
驾驶位上的战马享受地推动操纵杆,脚下的油门踩死,不管不顾地直冲驿站建筑上推碾而去。
“离老子的驿站远点!”
“嘭!”
白烟溢出枪管,榴弹如一颗重磅流星,重重砸向改装车的大臂,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响,整条金属臂从中断裂坠落。
四周站完点位的快递员收到进攻信号,纷纷探出头向外倾泻枪火。
第二发榴弹击入改装车的驾驶位,弹头瞬间穿透前车窗,连带着驾驶位上迅速撤离的战马,一道撕碎炸裂成血花肉块。
挡在驿站前方的改装车就像突然留下的第三道护栏,战局的风向逐渐持平,驿站的枪火外压,渐渐和外圈游走骚扰的战马们打得有来有回。
远处几辆战马的越野车已经整装待发,改装得几乎看不出原样的车头布满刀刃,轮胎卷地嘶鸣,如同一辆辆自爆卡车般直冲驿站方向冲去。
尖锐的摩擦声骤然响起,重装卡罗拉如同一道漆黑的野火流星,带着呼啸的火焰横劈开战场。
宁钰重新握上方向盘,离合档位换得迅猛,车身跟随操控,在战火间灵敏地穿行变道。
李鸮探出车窗,迅速将标点炸药掷向越野车后方,几道枪响,爆破的火光顷刻从后向前吞没,直将几辆载具烧得只剩车架。
火力重心开始掉转,弹雨与攻击全部追着卡罗拉而去,驿站的攻势开始向外压制,重新将警戒范围推至第一道防线的位置。
战马环行在周边的摩托队被驿站逮了个正着,快递员们刚好趁着眼下没有输出压力,直接将落下的战马全部绞杀。
卡罗拉的突然出现打了战马一个措手不及,而人数与火力压制却是道无法跨越的鸿沟,当战马的队伍再次稳定下来时,宁钰闪避弹火的动作就吃力许多。
战马的目标并不在他们身上,追着他们逼近沃土区后,那片车群就大摇大摆地又重新包抄向驿站的方向。
眼见后视镜中的战马消失,宁钰紧皱起眉,抡直手臂一把打死方向盘,迅速掉头回冲。
他握紧方向盘的手在剧烈颤抖,几乎是在竭力克制着情绪的波动,视野前的画面出现了密集的雪花点,宁钰只觉得自己的肺在收紧,只能下意识地狠踩油门,试图让速度再快一些,说不定就能透过一口气。
“冷静,万事有对策。”李鸮察觉到他的异常,立即出声提醒。
宁钰的意识稍稍回落,肾上腺素还未完全褪去,仍然紧绷着肌肉,声调发抖道:“……不要紧,我没事。”
李鸮抬起枪,迅速狙击角落中刚抬起炮筒的战马:“看路,留意车速。”
宁钰向前方一瞥,迅速避开路面上密布的巨大碎石,卡罗拉从驿站背部沃土区横穿而来,在快递员成片的枪口之下,顶着明晃晃的驿站标识,猛地甩尾停在楼后的隐蔽处。
“来人了。”“谁来了?”
宁钰和李鸮快步推门而下,提着能带上的所有军备迅速跑向人群之中。
“穆叔人呢?!他怎么样了!”
脸上落着擦伤的快递员向前线一指:“穆叔没事,还在前头指挥。”
宁钰深吸一口气,在颤抖间呼出几道细碎的喘息,绷紧的神经终于得到片刻松懈。
李鸮拍了拍他的肩膀,宁钰偏过视线,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谢谢,我没事……我们快走。”
驿站正门硝烟漫天,两头的火光接连亮起,穆冬海侧倚在巨大的改装车下,频频向外头包抄而来的战马发射榴弹。
弹匣中的分量越来越轻,可外头的战马源源不断,像是完全不曾减员般持续地向驿站加大火力。
“真他妈没完没了……”
他迅速抬手装弹,刚回正枪管,嘴里的信号还没出口,不远处就突然响起一声卡在喉咙中的凄厉呼喊。
战马雀跃的尖叫瞬间将那道细微的哀嚎淹没,只剩下接连又起的炮响阵阵回荡。
“王琮!”穆冬海的前额爆起青筋,迅速抬枪向外侧连击,趁着榴弹火力的间隙,他俯身提起枪,快步冲向倒地的小快递员。
年轻的小快递员实战经验不足,头一回在高压情况下长时间作战,一时没能跟上战局节奏,被远处的战马抓到了空隙直击要害。
他的腰腹被炸开了花,鲜红的血液沿着触目惊心的创面淌落满地,像是还想抓枪起身,最后却只是抽搐着在原地微微颤抖。
“叔……叔……”
鲜血从嘴里涌出,王琮虚弱地动了动嘴唇,却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没事儿,叔来了。”穆冬海利落地扎紧他腰间的衣物,试图靠压迫止住不断渗血的伤口,即便眼前的生命已有定局,却还是和声安慰道,“好着呢,一会儿就没事了。”
王琮的呼吸渐弱,半晌,他那双映着满天炮火的清澈眼睛,像盏熄灭的明灯般,瞬间暗淡了下去。
驿站外圈再次传来了声声异响,叮当作响的锁链碰撞声此起彼伏,伴随着声声哀怨的哭喊,骤然加快了频率。
战马的车上接连丢下了各式各样的人,男女老少没有规律,而奇怪的是,这些人的胸前都挂着一个实心的方形铁框。
铁框扎入锁骨,垂下的链条拴在手腕和脚踝上,每个被丢下车的人都面如死色,却在双脚落地的瞬间都朝前方狂奔起来。
穆冬海从没见过这种阵仗,他盯着那些完全不像战马一方的人,警戒地端起枪保持戒备,想不通战马这群人玩得又是哪一出。
狂奔而来的人群中有人被地上的石块绊了一跤,他趴在地上停顿了几秒,突然绝望地尖叫起来,而下一刻,那道尖叫就被生生截断。
没有持续动作的链条骤然紧绷,铁架的弹簧一跳,如同一个捕兽夹般迅速张开,沿着锁骨中心将他撕成了两半。
猩红的血雨泼洒而落,战马们哈哈大笑着从他半截的尸首上轧过,毫不在意地又将注意力放在其他玩具身上。
穆冬海的眉头拧成一道深壑,眼看那群人中,一个泪流满面的女人正朝着他快步靠近,她绝望的语气中几乎全是恳求:“杀了我……求求你快杀了我!”
她的脚步没有停,穆冬海毅然地抬起枪口,就在扣下扳机的前一秒,女人胸前的铁框中突然发出一阵目眩的光亮。
爆破骤起,剧烈的震响贯彻云霄。
第30章 第30章【修】 他什么来头?这么厉害……
狂奔至驿站的身影被接连引爆, 每一张哭喊求饶的面容都在瞬间被胸口的火光吞没。
烟尘铺天盖地,到处都是熊熊燃烧的烈焰,战马的狂笑由远及近, 枪响紧随其后, 再一次把势头压了过来。
爆破余波外的部分快递员迅速反应到位, 端起枪口立刻瞄准射击,接连出膛的子弹快速穿透颅骨, 朝着驿站跑来的大小身影瞬间止步, 在倒下时又被胸前铁架内扣折断, 彻底断绝生机。
眼前的画面太过残酷, 不少快递员在扣动扳机时都承受着巨大的心压力。
刺痛大脑的耳鸣逐渐消退, 宁钰卧倒在掩体后方, 激烈的弹火在掩体上击出卟卟的密集攻势, 他甩落头顶的灰, 强捱过目眩的昏沉感, 逼迫自己快速环顾战局。
不安的重压沉得人喘不过气, 仍在模糊摇晃的视野中黑红一片, 焦黑的地面漫过一层红光, 血流成河,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锈味和肉|体烧焦的腥糊味。
无助的呼喊不绝于耳,宁钰抓着掩体强撑起身,抬高的视线一下子扫到了更多地狱般的惨状。
前线区域遍地都是被炸落的身体组织, 爆炸的沙尘碎屑将遇袭的快递员们掩埋,炸药的威力巨大, 几下就将驿站构起的防线再次击垮。
战马的弹火步步逼近,还在外围作战的快递员深陷苦战,完全没有余力将伤员转移出战场, 尚有行动能力的伤员还能拖着自己的身体挪到掩体后方,而余下的人却只能留在原地,等待着遥遥无期的救援。
宁钰目光扫至半道,在聚焦至驿站正门时,瞬间收缩震颤。
心跳骤停,彻骨的寒意顺着指尖直逼大脑,他脑内那根绷紧的弦再次收紧,几乎临近崩断边缘。
不远处正门前的身影趴伏在地,后背上的衣物被爆炸燎黑烧毁,一侧的手臂血肉模糊,看起来似乎已经没了声息。
穆冬海面如灰土,皮开肉绽的手臂上甚至都看得见森森的白骨,他离爆炸的中心太近,即便已经迅速做出应森*晚*整*对,还是没能逃脱爆破波及的范围。
而那只无力脱垂的掌中,还虚握着那把他最宝贝的榴弹发射器。
宁钰强迫自己大口呼吸,鼓动着生疼的胸腔快速调整心率。
弹火停顿的瞬间,他骤然蹬地跃起,风声跟着狂奔的步调在耳边呼啸而过,脖颈上的血管紧绷,他咬紧牙关迅速闪避着再次袭来的弹道。
沙尘随着脚步扬起,宁钰猛地跪倒在地,话语在错乱的呼吸下分崩离析:“叔、叔……醒醒穆叔……”
视野被水汽填满,宁钰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他抬起发抖的指尖放在眼前人的鼻下,直到颤抖的指腹终于探到一阵微不可察的鼻息,他的心跳才终于回落。
鼻尖抑制不住地阵阵发酸,宁钰立刻脱下外套将穆冬海的手臂固定绑紧,附近的快递员找准时机,纷纷过来搭手将人抬进了驿站大厅。
人手一多,清创包扎的速度也快了不少,一针镇静剂后,穆冬海的状况才稍稍稳定下来。
指下传来平缓的心跳,宁钰终于从重压里喘过气。
短促的风声穿入大厅落在他身旁,李鸮换下空匣,皱起眉看着他:“他怎么样?”
“稳定住了,目前还行。”弹雨的轰鸣连绵,宁钰的肩头有些发颤,他下垂的眼尾泛起一道不受控的红,在四起的火光中定定地望向李鸮,“外面的情况呢?”
“战马有支援。”李鸮与他对视一眼,视线向驿站外一扫,“游走队伍最多还剩十五支,主要的火力点在他们后段,暂时还压不过来。”
宁钰再次环顾驿站内的状况,攥起的拳心发力收紧,他竭力控制住呼吸,开口道:“李鸮,你能帮我个忙吗?”
李鸮端着枪回过头,示意他直接说。
“我需要把伤员全部转移到安全的地方,算上急救的话……”宁钰的脑内快速估算起时间,继续道,“能不能帮我争取到五、不,十分钟的转火时间就行。”
“二十。”
宁钰一懵:“……什么?”
“二十分钟。”李鸮拾起一把斧头背在身后,视线回望,“专心做你的事。”
无形的底气如同定海神针般让宁钰稳下心神,他对着李鸮再次重重点头道谢,应声:“……谢谢,我处完马上过去支援,你千万小心!”
“嗯,走了。”
卷起的风声如同李鸮来时那般凌厉,宁钰回过身,立刻将计划告知驿站内搭手的众人。
与此同时,战场的另一边。
载具的金属框架被拍得砰砰作响,战马像是提前敲起了凯旋鼓,在一阵阵有节奏的敲击声中,呐喊欢呼着不成调的暴力曲调。
人肉炸弹接连投下,一个个都在沿着设定好的方向疯狂奔去。
驿站的攻势被生拆成了两部分,需要专门分出人手来解决炸弹的威胁,不仅直接削弱了正面火力,甚至连他们的意志都遭到了动摇创伤。
战马的车轮又一次滚滚碾来,狂笑着欢呼起最终胜利,对他们而言,这是没有输面的牌局,无论驿站再怎么挣扎,他们都会是最后的赢家。
越野摩托的引擎始终徘徊在掩体附近,如同一群死缠不放的蚊蝇,一直在耳边嗡嗡作响,车上的战马时不时抬起枪在掩体上一阵扫射,又带着让人恼火的尖笑快速驶远。
掩体在一次次攻击下快要支离破碎,一直躲在后方等待时机显然不是长久之计。
“洋哥,怎么办,要把这块放了吗?”几个快递员端着枪缩起肩膀,堪堪避开再次扫来的弹雨。
周洋的眉心紧拧,后背紧贴掩体,听到外头的引擎声一变,迅速回身开枪击落几个落后的战马。
战马的子弹瞬间回击,他赶忙一扑身,听到身后的掩体一阵扑簌悲鸣。
“不能放,支援还没来吗?”周洋气喘吁吁,重新换弹上膛。
身边的快递员叹了口气:“只有小宁来了,就他们两个。”
“两个?”周洋的声音一顿,回想起什么般苦笑一声,“那他还不如不回呢。”
另一道掩体后突然响起猛烈的枪响,摩托呼啸而过,轮胎像是被暴力拦停下来般惊声尖叫,在驿站上空拖出一长道带着回音的嘶鸣。
油门再响,驿站众人纷纷探出头,抬眼就看到那个异色眼睛的男人灭了一支战马小队,此刻正占着一辆越野摩托狂驰而去。
“这不是小宁带回来的那个人吗?”
“他什么来头?这么厉害……”
周洋的脸色有些不佳,但眼下也不是关注其他事情的时候,他喊了一声重新把队伍稳住,继续朝着在附近游荡的战马进攻。
远处的战马一拧油门,完全没把眼前的战况当回事,嘿嘿笑着朝身边的同伴大声炫耀:“今天又逮到几个嫩的,晚上一个个……”
他猥琐的笑脸展到一半,脑袋突然就像一颗爆炸的西瓜般从中炸开,血液混杂着脑浆溅了附近几个战马满脸。
“砰砰!”
没等他们反应,枪声接连震响。
跃起的轮胎落地,在地面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后再次给油,李鸮退出空匣换弹上膛,朝着向驿站围去的战马一顿扫射。
战马突然起了兴致,对这个不请自来的猎物展开凶猛围剿。
驿站的弹火在后方展开支援,李鸮落脚换档,轮胎抓地猛冲,他倾下车头,一把抓起战马尸体边的火箭筒,朝车群中央一炮打了过去。
炮火瞬间将几台摩托车炸得粉碎,战马的队伍中出现浪潮般的躁动,纷纷嚎叫着轰起油门,朝他加速追来。
弹火擦肩而过,偶有几颗密集交叉无法躲避,李鸮就任由它们扫过自己的皮肤,灼烫的弹道擦过皮肉,却异常地划开一道狰狞的血痕,他皱起眉,似乎对这些伤口有些意外。
带着倒钩的密网迎头展开,两侧的战马向他包抄而来,不远处几个快递员高声提醒:“小心!”
李鸮早有预料,与战马交手多年,早已对他们的手段招式见怪不怪,他转手取下背后的单手斧,猛地抡直胳膊,一斧横砍,迅速撞开所谓的必死战局。
摩托飞速穿行在弹雨之间,李鸮提着把冲锋枪游走在驿站的防线前方,如同一道无法跨越的坚实屏障。
“我草牛逼!”“哥们强啊!”
掩体后的快递员已经惊呼出声,而比他们更惊讶的,却是遥遥聚集而来的战马。
“这他妈不是雕鸮吗?!他怎么会在这里?”“雕鸮在这儿!!”
所有的车群像是突然转换了目标,迅速调转攻势紧追着飞驰的李鸮而去。
驿站在沙尘之下寂静了半晌。
有人按耐不住,出声打破沉默:“那群战马刚刚是不是说……他是雕鸮?”
“雕鸮?候鸟的那个雕鸮?”有人接口道。
“……我靠,难怪他……”
“好恐怖,传闻里说的都是真的……”
局势再一次被重重压了过去,驿站这头终于能暂时缓上一口气。
人群中,唯有周洋的面色一直苍白如纸。
他还记得当时在吧台前,这个雕鸮隔着宁钰看了他一眼,虽然没什么情绪波动,可他却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驿站内伤员的情况已经完全稳定下来,宁钰帮最后一个被抬进来的伤员缠紧绷带,终于歇了力坐倒在地上。
“小宁!”“宁钰!没事吧!”
见他倒地,周围搭手的快递员们纷纷围了过来。
“都控制住了,穆叔也已经脱离危险了,不要着急。”离宁钰最近的快递员担忧地劝道,“你跑了这么久,多休息一会儿吧。”
其他快递员接连接声:“是啊是啊,其他的事情交给我们就好,你停下来歇会吧。”
宁钰缓了口气,支起腿笑着摇了摇头,他拿起地上的枪,撑着地面站了起来:“我得走了,不能留他一个人在外面。”
他的脚步有些发飘,赶去外场的势头却毅然决然。
迈过驿站的大门后,宁钰迅速拉栓上膛,快步贴向前方的二道防线,掩体上漏着星点弹眼,他遥遥看着汇聚在一起的战马,正觉得蹊跷,战场中却突然响起一道剧烈的异响。
聚集在一起的战马被后方的数道火光照亮,车群中响起一阵躁动,隆隆的引擎震响,听着却不像是要发起攻势。
“包抄!”
清亮的女声透过扩音器嘹亮地传达至驿站后方,宁钰一顿,一下子认出了声音的主人。
小竹?!
远处的枪火压倒性地围剿而来,一辆红色的越野车顶在车群前方,带着大队支援紧逼着战马向内剿灭。
宁钰立即明白了她的计划,紧跟着驿站众人向后退而来的战马重新铺开火力压制。
支援层层包围,驿站紧逼不退,夹在中间的战马不敌包抄、无路可退,扫射的火光四溅。
最后一道试图反扑的火星被捻灭,硝烟在风里消散,才终于给战局画上了句点。
宁钰心里惦记着李鸮的安危,眼见战局已定,便赶紧放下枪朝着驿站外跑去,可刚走没几步,就被突然出现在身前的人影拦住。
周洋的神情异常奇怪,他张开双臂,紧紧拦着过道:“宁钰,你知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你不要命了?”
宁钰本就着急,一下子没收拾好情绪,直接皱眉道:“什么?”
周洋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瞬间愣了神,片刻才赶忙收回手解释道:“什么什么……他是雕鸮!候鸟的那个雕鸮,你跟他走这么近,你不怕他……”
“我知道他是雕鸮。”宁钰偏过头,有些不耐道,“怎么了吗?”
“宁钰。”
对话被一道熟悉的低沉嗓音打断。
话题中心的人提着枪迈步而来,身上几道被弹片划开的口子已经结痂,他的声音平缓,先前汹涌的腾腾杀气已然烟消云散。
宁钰绕开周洋,快步跑到李鸮身前:“你怎么样,还好吗?”
李鸮留意着他的举动,声音不紧不慢:“还行。”
二人的脚步同时朝着驿站内走去,宁钰又上下扫了他几眼,确认人是真的没什么大碍,这才安下心。
“幸亏你没事,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白叔交代,别说伯劳了,杨飞辰都得撕了我。”
李鸮收起枪,听见他的话笑了一声。
周洋瞪大眼睛彻底哑了火,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能停在原地久久缓不过神。
……宁钰知道这人是雕鸮?雕鸮竟然还会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