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回家

    时家堡

    书房里,一精神矍铄的老人闭着眼,静静听一年轻男人汇报事情。

    “族长,这批押送的粮草被山匪抢了,封祁年和孙富权也被掳了。”

    “齐王那边的人催粮草催的十万火急,咱们收了银子现在有些烫手。”

    时家族老慢慢睁眼,双目似鹰一般。

    “年轻人,说话前先过过脑子。”

    “不过一万斤粮草,就算一个将士口粮三斤,那也只够三千余人的一天消耗。”

    年轻人不明求教,“那齐王那边为何着急?”

    “不过是投石问路,想看城中知府对此到底什么态度。”

    据他的消息,齐王已经和知府密谈两次了。

    说明他们在某一个点上拉扯,齐王还在试探知府态度。

    在他看来,知府的态度很明显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知府原本是京中高官,二十三年前因为牵扯立储纷争站错队,被当今天子贬至蛮荒青崖城,并下旨永世不得回京。

    这不仅是个人仕途高升无望,更是给家族蒙羞成为弃子,在族谱那页永远被后人戳脊梁骨。

    但是和齐王造反有牵扯,就算天高皇帝远,知府也不敢明目张胆。

    最多假装闭眼没看见,出事找几个替死鬼就混过去。

    要是齐王成事后,他便有从龙之功。

    所以,这次运粮不在多少,而是一定要运送到齐王秘密的交接驿站。

    等齐王确定知府态度后,那青崖城中暗自筹集的粮草都可以高价卖给齐王,这对时家堡来说又是一笔滔天的富贵。

    族长道,“封祁年被掳,再派时有歌那妮子去送粮草。”

    那年轻人立马回味过来,恭敬又敬佩道,“时越男卧病在床,以封祁年的性子怕是秘密行动不敢让时越男忧心。我带着衙门的人上门,衙门的人不必开口,我就告诉时有歌,耽误军中粮草是砍头大罪,她爹办事不力,官府要抓她娘吃牢饭。”

    “时越男那身体要是入狱,没两天就一命呜呼。时有歌性子骄躁年轻气盛,一见衙门的人也在必定信以为真,定会着急运粮。”

    族长看了眼年轻人,眼里有赞赏,“天运,你现在是时越男名义下的儿子,这事你换个人去做,你现在只管病床前敬孝。”

    时天运上挑的凤眼一怔,天生带翘的唇角一笑,“天运知晓了。”

    小小时府还敢不听时家堡的安排。

    那只有换个主人了。

    时府是在时越男经营下根基越发稳健,但放在几百年沉淀下的时家堡来看,不过是一只蚂蚁反抗一个庞然大物。

    只是,时府狡猾的很,时家堡背后多次下手都运气不好没得逞。

    但是这回,一旦时府牵扯到送粮造反,这便是有明确的把柄落族老手中。时府便只能乖乖被捏在手心任由处置了。

    时天运这般想着,马不停蹄赶往时府。

    自从他过继给时府后,也住在时府。

    可给他安排的偏房比奴仆住的还不如。

    时越男看他没好脸色就算了,就连那个吃软饭的蛀虫都对他摆脸色。

    时天运心想,别怪他到时候心狠手辣了,是你们不仁不义在先。

    时天运的出身是个谜团,只当是时家嫡系哪里的私生子。

    但实际上,他娘烟花之地出身,他自小在那些地方摸爬滚打。十岁时,“偶遇”族长,后者见他机灵会来事,觉得可培养便带回了时家堡。

    他的不明出身注定在时家堡的族学受尽欺辱,但他能忍,越发得族老青睐。

    这会儿更是把他变成了时府的继承人。

    等时越男病秧子死了,时府都是他的了。

    他便会成为堂堂正正的主人。

    时天运一进时府便朝主院子走去,进院子时,他被奴仆拦下了。

    恰好,时越男正准备去花园散步。大夫说她郁结于心,需要多走走。

    此时一出门就见时天运那张奸诈的笑脸,时越男蹙眉。

    但是忌惮时家堡,她面色淡淡没赶人。

    可她再能容忍,也忍不下这口恶气。

    时家堡当时说派人过继继承时府,会出面把小酒从土匪窝救出来。

    结果她信任时家堡过继了,时家堡却不仅不派人去救人,还背地里火上浇油。

    最后还假模假样的来安慰她,说山匪强悍他们尽力了。

    完全是恃强凌弱耍弄她。

    时越男笑笑,“天运怎么得空来了。”

    时天运道,“自是不放心娘,才前来探望。”

    这一声娘喊的时越男心里恶心,她面色不显只紧了下手心的手帕。

    “有心了。”

    时天运左右瞧瞧,“怎么不见爹和妹妹?”

    不待时越男开口,时天运就故作恍然道,“啊,我不该提这么一嘴,娘的身子承受不住千万莫要挂怀。”

    时越男笑,“哦,阴沟里的老鼠就是喜欢暗暗仰望,望久了就忘记了出身处境,以为那是自己的,嫉妒锦衣玉食万千宠爱的人中龙凤。但老鼠就算爬上了岸见了光,只会人人喊打谁都想踹一脚。”

    时天运隐忍功夫没时越男了得,当即面色抽搐的扭曲。

    “是吗?那大厦将倾,易主换人小丑登堂入室那也是赢家不是?”

    话里有话,听的时越男倒想问问他有什么本事。

    简直痴人说梦!

    时天运笑盈盈道,“各凭本事,起码这会儿我就有个好消息……”

    话未言尽,管家张叔匆忙跑来,“夫人,天运少爷,大事不好了。”

    两人齐齐望去。

    张叔像是急得失去仪态一般,扯着嗓门大吼,“天运少爷的生母,因为男人当街和人扯头发了!”

    时越男惊讶,第一次听时天运生母消息。

    周围奴仆低着头也难掩惊诧、鄙夷。

    时天运面色铁青的难堪。

    时越男随即微笑道,“天运啊,你不要多挂心,我会安排人压下这件事,不要闹得满城风雨。”

    时天运苦苦隐瞒的身世就这样被挖出来,生母还这般上不得台面。

    这青崖城的笑料和时天运今后在时家堡的气运,可想而知。

    时天运当即维持欲碎的颜面,急步冲出了时府。

    他走后,时越男越发觉得这消息来的凑巧。

    正好拦住了时天运想要告诉她的话。

    她不由地问张叔,“老爷和小姐呢?”

    管家面色如常,“去百灵镇检查商铺去了,顺利的话约莫要三天才能回来。”

    时越男点头,这件事半个月前封祁年就和她说过了。

    据说齐王军队驻扎在青崖城两百里外的通沙河边,那条河和官道是青崖城的运输枢纽,驻扎在那里,可能是意图切断给青崖城的补给。

    各种消息真真假假,到底局势如何她也不得而知。

    趁混乱前盘清各地商铺确实是好的。

    管家见时越男没怀疑了,悄悄松了口气。

    老爷走之前就交代了时刻盯着时天运。

    老爷早调查清楚了时天运的不堪身世,只待时天运上门找夫人麻烦时转移火力,拖到他回府。

    老爷被山匪掳走的消息,一切都在老爷计划内,管家并不忧急。只要把消息捂住不告诉夫人便是。

    只是大小姐不顾阻拦,出门押送粮草,他也拦不住。

    时家堡的人带着官差上门催促,作为管家他也摸不准意思,官家和时家堡哪个都是一座不可撼动的大山。

    只盼望小姐此行能顺利押送粮草。

    另一边,时有凤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下山了。

    村民相送,漫山遍野都是吹响的牛角,荡气回肠又铿锵有力,一声声不舍和热情都饱含其中。

    妇孺孩子们总是眼泪低垂,舍不得时有凤。

    时有凤对金霞道,“金霞婆婆,你那手艺在城里必定会赚个满盆钵,你要是来,铺子开在时府商铺周围,保管没有地痞流氓打扰。”

    金霞笑得合不拢嘴连连点头,“等秋收过后,我就开始张罗。”

    浣青也面有不舍又骄傲道,“我秋收后就成亲,到时候你来不来?”

    时有凤笑道,“你是我朋友,我自然要来。”

    满白瞧着两人亲昵,心里吃味,算什么朋友,他才是小少爷的朋友。

    不过看着小少爷在村里这么受欢迎,他心里也高兴。

    胖虎娘道,“等秋收的时候,小少爷再来山里玩,那时候山里漂亮五颜六色的,小少爷肯定喜欢。山里的野果子野味也都肥了,正是好吃的时候。”

    “那我就盼着秋收!”时有凤道。

    这送别就是小半个时辰,村民热情连着山路送到峡谷口,眼见还有说不完的话,封祁年出声打断了。

    “家里夫人着急,等后面秋收时,再带小酒上山。”

    小柿子兴奋的一直咧着嘴,他挺着胸脯抱着小毛道,“你们都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小少爷的!”

    村民纷纷点头,秋收也很快没几个月了。

    只是看着一行人走远消失在密林山路上,心里头都空空的。

    像是自己孩子远行一般,不知道归期又是什么时候。

    男人们可没这么伤感,只要忙活过秋收,他们就可以下山进时家镖局了。

    可比在山里种地强多了!

    只是田地里庄稼不好,他们出山心里总是有些挂碍。

    这样一想,又感激时府了,地不行了,但他们还有另一条生计了。

    这时候从田里跑来的村民道,“怪事怪事!田里变绿了!有的还壮苗杆开始抽条吐穗了!”

    原本空落落的山间,瞬间惊疑四起。

    离别的伤感一扫而空,纷纷朝田间奔去。

    真是一夜间生机盎然,就连水渠边的水草都像是春天那般嫩的出油!

    不知道谁说了声,祖宗显灵。

    村民都下跪磕头感激。

    李大力还有些恍神,就被胖虎娘按头磕。

    李大力挠挠头,“我昨晚酒喝多了,起夜好几次,都看见大当家背着小少爷在田间水渠、井边绕着,会不会是他们搞的?”

    “咋可能。”胖虎娘下意识道。

    但很快她又反应了过来,低声嘘着李大力的嘴巴。

    可这个消息还是不胫而走,聪明顺风耳的人嘴不多说,旁人还是猜出来了。

    因为疟疾神药,因为救活要死的牛四,小少爷身上是有点神奇的。

    难怪城里人都说小少爷天生凤命,一开始他们村子里人都不信,这下确实相信了。

    凤凰在他们这个山窝窝里待过!

    嘘,都不要说。

    尽管这在卧龙岗是人尽皆知的秘密了。

    牛四板着脸严肃训诫村民后,看着自己本来粗糙的手掌心,如今白了几个色。

    有些苦恼。

    小少爷的药水太神奇了,竟然让他有小白脸的趋势。

    这让他今后在一群威猛糙汉窝里如何服众?

    也不知道小少爷的药水能不能让他长高。

    牛四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喝了一口田水……

    山上在狂欢,山下也在亢奋的疾行。

    封祁年看着自己儿子被抱在男人身上,两人同骑亲密无间,只得咬碎酸味儿,扬着鞭子在山里疾驰。

    但是想到早上见的场景,那铁链子……他儿子还不一定吃亏呢。

    出蜿蜒山路后,两条道路东西沿去,一条是蛮牛山方向,一条是青崖城方向。

    路口停了三辆舒适簇新的马车,这是霍刃提前准备好的。

    满白齐得宴一辆、时有凤霍刃和封祁年一辆、小柿子和小毛一辆。

    满白还是选择先去蛮牛山待产,等生完孩子后再补办婚事。

    满白和时有凤话别,时有凤又给了他些泉水。

    满白又哭了,希望他能赶上时有凤和霍刃的婚期,害怕他那时候正大肚子不方便去。

    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就是不一样,时有凤也很伤感。

    朝夕相处的两人就要各自嫁人,从此怕是只有逢年过节才能见上一面。

    满白克制着不舍,先进了马车。

    他知道小少爷是归心似箭的。

    两方人马分道扬镳,时有凤就错过了满白的婚期。

    马车朝青崖城方向驶去,马车里宽敞。

    封祁年看着软垫用料和木材都是顶好的,坐塌下暗柜箱里全是零嘴吃食。

    倒是用心的。

    坐榻偌大,都可以横着躺一个人了。

    而对面的两个人还非要挤在一角。

    大胳膊手臂挨着细肩头,两人手臂放在了桌下,马车晃动间两人侧身轻轻的擦碰着。

    看得封祁年觉得密闭呼吸不畅。

    可两个小辈也是规规矩矩像个鹌鹑坐着不动。

    看着挺守安分老实的。

    桌布底下流苏晃动。

    封祁年低低咳嗽了声。

    时有凤眼皮一跳虚虚盯着窗外,肩膀耸动想立即抬起桌下的胳膊。

    但手腕好像在桌底下被扯住了一般,他抿了下嘴角,霍刃目不斜视的眼睛眨了下,时有凤那双手好像才没了禁锢,乖巧试探地放桌沿上。

    封祁年眉眼一挑,他儿子手指都紧张的泛红,局促的缩在桌沿边。

    把桌沿上都沾了汗渍,留下了十根手指印。

    霍刃也把手放桌面上了。

    那双手粗劲有力如他人一样岿然不动脸皮厚。

    时有凤被他爹看得羞臊,低头糯糯道,“是我先抓霍大哥的手心。”

    封祁年抬眼看窗轩外。

    手撑在嘴边,掩下笑意。

    他儿子也太好诈了。

    桌布流苏晃动是路况颠簸,他又没说是他们桌底下牵手扯晃了。

    瞧霍刃就没反应稳如泰山。

    没逗的乐子。

    果然还是他儿子软软绵绵的最可爱。

    但下一刻,封祁年眼睛都瞪大了。

    霍刃突然伸手搂抱他儿子。

    当着他面,这小狼崽子胆大包天!

    “路不平,有坑洼。”霍刃道。

    你再狡辩?

    虽然你是大将军,还当自己坐马车里能判断地形走势了?

    没等封祁年开口呵斥,哐当一声。

    他一个趔趄,双膝前倾封祁年双手下意识撑桌面,下颚差点磕在桌上。

    “爹爹你没事吧。”

    担忧的声音传来,封祁年立即坐直整理袖口。

    “无碍无碍。”

    看向面相老实不说话的霍刃,那手还抱着他儿子不松。

    “还不放下,又说前面有坑洼?”

    霍刃点头,夸奖道,“确实,爹爹真聪明。”

    别夹嗓子迭迭词啊,封祁年听的直起鸡皮疙瘩。

    没等他蹙眉,又有个晃荡摇来。

    封祁年腰背狼狈的闪在靠背软垫上。

    “嘶~”

    “爹爹……”

    “别叫我……”

    封祁年话还没冷声出口,才反应过来是他宝贝儿子的担忧声。

    封祁年立马笑脸温和,“没事,小酒不用担心。”

    封祁年看着乖巧的儿子满是依赖的坐在霍刃身上,封祁年眼不见未净的出了马车,坐车辕上。

    帘子撂下那一刻,恍惚听见霍刃给小酒抱怨:“爹爹真小气,我怎么就喊不得了,他就是歧视我外貌。”

    而后是他儿子咯咯笑声,轻言细语地安慰声。

    封祁年恶心的打摆子。

    咦——难道旁人看他给时娘撒娇就是这种感觉?

    不,他没霍刃那么大高个子那么不要脸。

    封祁年坐在车外,呼吸终于顺畅了。

    马车驶入山谷,两边都是陡高的绿树,山鸟清脆,对视野和呼吸都是放松。

    早就应该出来了。

    马车又驶了会儿,封祁年悠闲惬意的神色一滞。

    与此同时,霍刃也撩起了帘子。

    “停车。”两人几乎同时道。

    两人都跳下了马车。

    封祁年鼻子在空气里闻嗅,霍刃则是弯腰看地上的打斗痕迹。

    封祁年面色一紧,这是硫磺硝石燃烧的气味。

    这个时代黑火-药并未大量运用,在青崖城更是少见。

    他摸索自制的石雷爆炸力度不稳,没有大范围推广。

    他把用法教给了女儿,让她在紧急关头使用。

    看着地上散布的石雷陶罐碎片,一定是女儿遇见危险了。

    封祁年心里一紧,拧着眉头就见时有凤出了马车,封祁年立马松了神色,温和道,“怎么出来?”

    时有凤也闻到了空气里的气味。

    “是出什么事了吗?”

    霍刃自是不会隐瞒的。

    他见封祁年紧张,怕是如他预测那般,这里经过的是时有歌。

    “这里之前有打斗,而且这气味很熟悉,和道观爆炸后的气味有些像。”

    “说打斗也不严谨,车痕和马蹄都是朝一个方向狂奔,而且淹没了之前的脚印。两边山里鸟兽空了,像是被巨大的动静惊走了。”

    这里是各路山匪交界空白地带,不存在混了山头去别人地盘抢肉吃。

    所以山匪多来此。

    不过,各地山匪都在整理内规,除开流蹿逃下山的山匪才会抢劫谋生。

    霍刃道,“爹,你别担心,我已经派人暗中跟着时有歌了。”

    霍刃严肃认真起来,气势就说一不二的令人信服。

    征战沙场统领千军万马的气场不是一般人能抗住的。

    此时封祁年也不例外,手脚被定了下的发麻。

    霍刃这么一说,他心里莫名就有了底气。

    封祁年不动神色双手负背,搓了下僵硬的手指,“你怎么料到有歌会出门运送粮草?”

    封祁年此时通过石雷碎片,再看马车痕迹深度和方向,不难推测女儿是要去送粮食的。

    这无疑是自奔黄泉羊入虎口。

    但是霍刃说没事,他还真松了口气。

    “因为我知道爹所想,也知道时家堡和城中局势,所以不难判断,这粮草非要人送达不可。”

    霍刃说的镇定自若了然于胸。

    封祁年不禁敬佩起来。

    不愧是大将军。

    也多亏了他一份心。

    霍刃看着一边吓怔了的时有凤,“小酒,你先回城里。我和爹带人去救时有歌。”

    时有凤心里揪着。

    他和他爹刚出土匪窝,他姐姐又遭困境,他娘还在家里等着。

    对,不能让娘担忧再苦等了。

    时有凤重重点头,坚定的水眸泛着急切的光,“好,你们一定要平安回来。”

    霍刃摸了摸时有凤的脑袋,“放心。”

    封祁年伸一半的手被长臂截胡,手心杵在空中有些尴尬回缩,时有凤见状脑袋凑过去,“爹爹也要小心。霍大哥会保护爹爹的。”

    霍刃夹着嗓子重复他的话。

    “霍大哥会保护爹爹的。”

    怪声怪气的,不合时宜地时有凤被逗的笑出声。

    不过气氛到底是松了些。

    时有凤上了马车,头探出窗轩外。

    尘埃滚滚扑他脸,见霍刃和他爹一马当先策马扬鞭,身后那数百杂沓的马蹄声,如在他心底突突的跳。

    一定会没事的。

    有霍大哥和他爹爹出马,肯定万无一失。

    一会儿他又忧急城中的娘亲。

    离家越近,越急躁难安。

    他娘的身体一点刺激都受不得,虽说他娘心性坚韧,但不过是燃烧精血强撑着罢了。

    时有凤心里只忧心他们的安危。

    他这边一百多人的队伍,他着实没什么担忧的。

    车轱辘滚滚向前,日头就在这么拉扯中,渐渐偏西、天黑直至下半夜的夜深人静。

    夜深,城门已经落锁,不让轻易进出。

    不过领头的人扯出腰牌给守城将士看一眼后,就放行了。

    这是官府的通行即令。

    不限时辰自由出入,入城还不用排队,即到即过。

    腰牌也不难得,一块千金。

    马车哒哒入城后,直直朝时府奔去。

    两刻钟后,时府后门。

    一裹着黑斗篷的人手扶着小厮的手,踩着脚凳下了马车。

    提前收到消息的管家早就在后门等着了。

    待管家弯腰看清斗篷下的小脸,一瞬间热泪盈眶。

    忙把人迎进了门里。

    时有凤进了门,管家才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一只白胖胖的猫和衣衫破烂的小孩子。

    小柿子局促不安不敢抬头,时有凤牵着他手道,“没事,和山上一样。”

    小柿子点头,亦步亦趋跟在时有凤身后。

    管家看得好奇,但是眼里更是心疼。

    看着时有凤清瘦的脸,抹了下眼角,“小少爷您受苦了,厨房备好了饭菜,都是您喜欢吃的,现炒很快的。”

    时有凤看到张叔那张熟悉的脸,心里也热乎。

    张叔是时府管家,平时还有繁忙的应酬往来,但他总是亲自给他下厨。

    不过是因为小时候他嘴挑,不满时府厨子口味。

    全城厨子寻遍都不对他胃口,最后却对张叔的菜喜欢上了。

    从那以后,张叔也就成了他专属的厨子了。

    可是他现在心里装满忧急,吃东西是负担,一点都不饿,完全吃不下。

    但他没拒绝好意,别让张叔等一天又希望落空,背后是一群仆人的心血。

    时有凤回到这个宅子里,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又不懂得拒绝人了。

    “麻烦张叔了。”

    他不饿,小柿子和小毛肯定是饿的。

    张叔瞬间笑脸,并安排人带着小孩子洗漱。

    时有凤此时着急见他娘,但夜深肯定睡了,只绕路经过主院子看一眼。

    他问身边的小厮,“我娘亲身体如何?”

    他刚说话,就见院子里一人提着灯笼出来了。

    “是小酒吗!”

    时有凤一愣,而后扑去。

    “娘!”

    两人临近时,又都缓下了脚步,生怕撞到对方脆弱的身体。

    两手搀扶着对手小手臂,月色下四目相对,神色激动是瞧了又瞧。

    他娘比几个月前气色差太多,形销骨立面色蜡黄。

    时有凤再也忍不住抱着他娘哭。

    时娘高兴的手都抖,嘴皮颤颤,笑声温婉宠溺道,“做什么大惊小怪,上了年纪没涂脂抹粉,气色自然赶不上豆蔻年华小姑娘的。”

    半夜露水重,两人手腕脸颊上都凉意拂过,本就畏寒的两个脆弱体质此时完全没了知觉。内心被久别重逢的喜悦冲的浑身都在发热。

    两人进了屋里,灯火通明的华丽室内,虽是夏日还铺着毛绒地毯。

    时娘对时有凤是仔仔细细看了又看。

    眼里满是疼惜。

    时有凤起身倒茶水,后背对着他娘,将茶水悄悄置换成了泉水。

    时有凤端着茶杯,下跪在时娘面前,“娘,孩儿不孝,让您担心了。”

    时娘赶紧扶时有凤起来,“做什么,会硌疼你膝盖的。”

    “娘亲把这茶水喝完,我便起来。”

    时娘心事忧虑着实没什么心情喝茶水。

    但她儿子这般跪着,她立马接过一饮而尽。

    咽下第一口时,便觉得格外清甜滋润。一股温和的暖流顺着肺腑而下,慢慢让沉疴病骨有了生气。

    时娘只以为自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她儿子给她倒杯水都是格外清甜鲜香的。

    时有凤见他娘喝完面色渐渐有些红润了,疲惫的眼皮水亮饱满,一双眼眸水光灼灼的亮人。

    时有凤心头一松,抱着他娘膝盖又忍不住嚎啕大哭。

    像是积压多年的愁结思虑这下完全解开了。

    他娘再也不会受病痛折磨了。

    时有凤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又强行止住哭意,以至于肩膀连着下颚都一抖抖的微微抽动。

    “娘亲,我没事,你别哭,我在山上没受委屈,我只是见到娘亲太高兴了。”

    说完,娘俩又忍不住抱在一起哭。

    半晌后,时有凤顶着红肿的眼睛道,“娘亲,夜深了,你快睡吧。”

    时娘点头,“小酒赶路也累了,赶紧去洗洗睡。”

    母子分别后,时有凤进了自己的院子,好好洗漱一番。

    舒服的热水澡过后,担忧的心稍稍有所缓解,但他还是没睡。

    担心他爹,担心他姐姐,担心霍刃。

    与其说担心他们安危,更不如说担心霍刃他们安全回府后,霍刃一个人人生难地不熟,有局促隔阂的不适。

    虽然,他知道霍刃不是这样的人。

    但他就是不放心。

    他焚香研磨,檀香静心,铺开宣纸开始抄佛经。

    自小熟悉的地方处处都是安心的气味。宣纸丝滑细腻的触感也让他心神松懈,提笔沙沙的响动声很快让他静下来。

    这一写不知过了多久,后街鸡鸣了。

    他院子深,怕前院动静传不到这里,便披着外衫去前院看看。

    天色朦胧已见鱼肚白,前院的亭子里,正是他娘的身影。

    时有凤脚步一顿。

    原来他娘什么都知道。

    那他娘该如何心急如焚,千盼万盼把儿子盼回来了,女儿又出事了。

    可他娘之前硬是一点都没表露。

    此时瞧着背影,单薄的肩背瘦弱的脖子都一直望着前院的小门。

    翘首以盼又焦灼难捱的原地走动。

    嘎吱一声,小门打开了。

    像是天光破晓似的,一切都亮堂了。

    院子里的时有凤和亭子里的时越男齐齐朝小门跑去。

    时有凤眼睛一亮。

    是三个身影没错。

    他姐姐平安回来了!

    是她女儿和丈夫!

    女儿没事就好。

    咦,那个高大的陌生男人是谁。

    时娘很快没心思想了,封祁年也朝她跑来抱住了她。

    “时娘,我们全家都回来了。”

    时有凤也扑进了霍刃的怀里。

    “霍大哥,你没事吧。”

    一旁被迫停步的时有歌,被迎面跑来的风吹了一脸。

    看着两对人抱的紧又深,她抬手理了理自己鬓边的乱发,又若无其事地扯了下身后的红色披风。

    时有凤和时娘见了,各自推开怀里的人。

    拉着时有歌三人抱在了一起。

    霍刃和封祁年猝不及防被推开,怀里空了。

    封祁年看着霍刃那还没抱够的遗憾神色,嘴角笑笑得意。

    大大方方地加入了一家三口的抱抱中。

    霍刃默默看着,悄无声息走近时有凤身后。

    伸出两根可怜巴巴的手指,轻轻拽了下时有凤后腰衣衫。

    于是,被抱在里面的小少爷,扭着胳膊伸出来手掌。

    轻轻地握住了霍刃的手指。

    时娘被儿子胳膊扭着下意识回头,就见她儿子抓着陌生男人的手指。

    而后十指紧扣。

    喜悦的眼神霎时眯了起来。

    第65章 嘿嘿

    “娘亲,这是霍大哥,是我的救命恩人。”

    时有凤挡在霍刃面前,像一颗挺拔的树苗企图为大山遮阴似的。

    可挡不住时越男审视的目光。

    只把霍刃手心握更紧了。

    时越男见儿子顶着皮头绷着小脸把男人拉近,脸都臊红了,眼神都飘忽了,但就是紧紧拽着男人的手不放。

    这做派放其他府邸便是不知廉耻,败坏门风的水性杨花。

    时有凤也知道,嘴角怯怯紧抿,眼睛又坚定的水亮。

    时越男当头一棒,难掩吃惊。

    到底是商场叱咤风云的人物,忍住要将男人从头到尾打量的冲动,只面色感激淡淡笑道,“那便是贵客,一定好好招待重重有谢。”

    说完,时越男便又遮掩似的,一锤定音道,“都累了一天一夜了,有什么话等睡好了再说。”

    一家之主发话,几人只得从命。

    时越男招呼下人给霍刃安排了厢房院子。

    那院子离时有凤的春汀园很远,走路要一刻多钟,时有凤此时也只得默认了。

    时越男和封祁年回到自己院子里,封祁年洗完澡躺下刚闭眼,时越男就把他掐醒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睡得着。”

    “小酒和那男人是怎么回事?”

    封祁年强打着困意,“缘分来了,时娘就别担心了。”

    封祁年打了个哈欠,见时越男眼里还炯炯有神,霎时清醒了几分。

    他以为看错了,定睛一看,面色确实没有那么苍白憔悴,以前像湿哒哒的发黄书信,上面写满愁丝一碰又会碎的样子。

    他睁大眼,起身打量时越男,“时娘,你气色好很多了,眼尾的鱼尾纹都淡了,看着红润光泽精气神很好。”

    “我问儿子,你哄我干什么。”虽然听着美滋滋的。

    “没哄没哄。”他说的认真,激动地拉过她手腕,从床头柜里取出脉枕给她号脉。

    时越男摸摸眼尾也依着他,“确实觉得浑身松快了,心头大石落地了。”

    “是小酒给你吃了什么?”

    “敬茶,跪着非要我喝。”

    封祁年收回手指,心里有了猜测,肯定是儿子有了奇遇。

    现在时娘的脉象没了以前的虚浮,稳健有力了许多。

    这是天大的喜事。

    多年夙愿没想到一朝化解,浑身都醒灵的颤抖。

    “哎,你怎么哭了,年过半百的人头一次见你哭。越活越孩子气了。”

    时越男见男人哭都忘记了反应,就怔怔说着。

    封祁年抹了抹眼尾的泪渍,“咱们能白头到老了。”

    时越男嗔他一眼,“我还你伤心小酒在山上受苦了。”

    封祁年深呼吸一口气,忍不住笑的开怀,“咱们儿子这回被掳,怕是因祸得福了。”

    时越男打他,“儿子受苦你还笑得出来!”

    她一心担忧儿子遭受的磨难,但又怕冒然提起揭露伤疤。

    一直留意儿子状态,瞧着比在府里还活泼洒脱几分,便才捱到封祁年回来说。

    封祁年这会儿也不困了,抱着时娘说起山上的见闻。

    说儿子在山上如何受欢迎,看着比在家开朗灵动很多,还有卧龙岗的村民,详详细细的都说了。

    时越男紧张捏着的面色逐渐带笑。

    她小酒这么可爱,走到哪里都受人欢喜。

    对霍刃这个陌生人的猜忌疑虑也打消了,满是感激的欣赏。

    想起小酒主动抓着男人的手心,这对姻缘也是佳偶天成。

    而后直到封祁年说了三个字,时越男笑容凝滞,瞬间坐起。

    “什么?”

    “谢行悬?”

    时越男面色不愉的沉下来。

    “不行,我不同意这门亲事。”

    封祁年看着逐渐亮堂的天色。

    手捂着嘴道,“好嘛,那请夫人同意我睡觉。”

    “儿子都被人叼走了你还睡得着。”

    “他自己追的,他自己抓的。小酒勇敢着呢。”

    另一边,时有凤刚解衣睡下,映着朦胧晨光的菱花窗就被推开了。

    而后利落翻入一个人影。

    虽然隔着屏风,那身影熟悉的很。

    “霍大哥,你怎么找来?”时有凤小声惊讶道。

    霍刃轻轻关窗,而后沮丧道,“小酒不希望我出现在这里吗?”

    “那我现在就出去。”

    霍刃说着就朝大门走去。

    门外传来轻微脚步声,是早起的小厮奴仆洒扫。

    见霍刃要拉门,时有凤忙压低声音道,“想的想的,霍大哥快来。”

    霍刃大摇大摆如愿睡在了时有凤的床上。

    是一张很大,做工精细,雕有自然山水花鸟鱼虫的拔步床。

    仅仅这张床怕是价值千金。

    暗蓝锦缎的围帘如水光落下,四周密闭遮了天光,床角嵌着两颗硕大的夜明珠微微照明。

    霍刃岔开大腿,双手抱头枕在软枕上,闭眼大大吸了口气。

    气味舒服得像是和风煦日中游荡的云团,又带着淡淡的清甜。

    “都是小酒的气味。”

    “香香的。”

    时有凤被他这副登徒子的口吻说的脸红红。

    睡了十八年的床多了一个男人侵占,感觉奇怪的局促。

    时有凤按照以往十几年的睡姿朝里面睡着,可总觉得不对劲儿。

    他翻身,朝霍刃那边爬去。

    脸贴着他胸口躺下,右腿压着霍刃的腰腹,仰头亲霍刃的下颚,霍刃偏头避让,“没来得及刮胡子。”

    于是时有凤就亲了下霍刃的胸口。

    然后满足闭眼,美美睡下。

    霍刃倒是被这一口吃果果撩的有些燥意。

    看着怀里人逐渐绵长的呼吸,就那一脸的依赖信任看得霍刃心都软成了水。

    时府确实有钱。

    府邸外看着也就是普通富商。

    庭院造景倒是别致讲究,令他惊叹的是室内装饰奢华雅致。

    就帘钩、床沿摇铃这种小物件用料,都是京城贵族追捧的玳瑁、象牙、玉石等。

    就这褥子和被面都是千金难买的蜀锦。

    蜀锦质地柔软细腻,就是宫中嫔妃们都难得一块,更别说权贵世家们了。

    并且蜀锦手法难得,外加受战乱影响桑田机杼被毁,一匹蜀锦更是有市无价。

    而此时越过迢迢千山万水,全都垫在了床上。

    可见时府真的是花费成山的金银养着小少爷。

    想着时有凤在山上过的日子,霍刃心里自责内疚。

    时府能养好,他也会养的更好。

    霍刃回想自己这一路和封祁年的相处,该示弱的地方也示弱了,该展现个人能力的时候也强势说一不二了。

    老丈人应该没什么问题了,但想起丈母娘看他那一眼,怕是有场硬仗要打。

    霍刃低头亲了下时有凤额头,闭眼睡觉养精蓄锐。

    这一睡,就睡到了下午。

    极度舒服的床榻,家人平安团聚的喜悦,身边还有意中人,时有凤好久没睡这么香甜了。

    梦里嘴角都是翘着的。

    时有凤意识还没清,眼睛还没睁开,顺手就扯了下床边的红绳,示意院外小厮备好洗漱用具。

    “醒了?”

    低沉的声音入耳,酥酥麻麻的,时有凤睫毛抖着睁开了。

    “身上酸痛吗?”

    时有凤这才发觉浑身都酸痛。

    幸好他昨天喝了泉水,痛感不是很明显,但肌肉都是软软绵绵的提不起力道。

    “我给你捏捏。”

    霍刃翻身虚虚坐在时有凤腰身上,像一座山压下似的,时有凤懒洋洋的脸埋在枕头里,闭眼继续睡会儿。

    霍刃常年习武,对付跌打损伤自有一套绝技手法。手法力道都很到位,捏的时有凤舒坦忍不住哼了两下。

    捏着捏着,霍刃手就不老实了。

    他又浑身痒痒肉,不禁噗嗤哈哈笑出了声。

    像条活蹦乱跳的鱼挣扎不出霍刃的五指山。

    砰砰,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小酒,你醒了吗?”

    门外时越男的声音传来,时有凤的笑声瞬间没了,嘴角僵硬。

    他忙把身上的男人推开,然后把褥子罩在霍刃头上。

    霍刃刚要抬头,时有凤就抱着褥子亲了下他脑袋,“乖呀,别出声,娘亲和爹爹不同的。”

    霍刃不动了。

    他掀开一丝缝隙,见时有凤手忙脚乱的跪在床上转了一圈,像是吓得六神无主。而后双手搓搓脸,又换了副睡眼朦胧的神情出了床幔。

    那背影直挺挺的乖巧正经,只是耳垂红红的。

    霍刃嘴角忍笑阖上褥子。

    金屋藏猛娇。

    时有凤快速穿好衣衫,出了里间,走到外面开了门。

    “娘亲,姐姐你们都醒好早呀。”

    时有凤揉了揉眼睛道。

    时越男打量他,目光一寸寸扫过他发红的耳垂、水亮漾漾的眼眸。

    没说话,就静静看着时有凤。

    扑面而来的压迫感,时有凤心虚的很。

    不停地搅着手指头,时越男见状收了神色进了屋子。

    “小酒,屋里每天都在打扫,昨晚新铺的褥子你还习惯吗?”

    时娘说着,脚步自然的朝里间走去。

    时有凤心都跳起来了,结巴道,“娘,娘亲,我喜欢的。”

    见人脚步不停,忙道,“我饿了。”

    他拉着时越男的手腕,“娘亲,我们先去吃饭吧。”

    时有歌见弟弟这般反常,像是里间藏有男人似的。

    瞧他脖子都臊红了。

    她就说从小弟弟就看着乖巧,实际上胆大包天。

    很明显,娘也发现了这点。

    就在时越男怵着眉头时,时有歌道,“娘,弟弟说肚子饿了,他在山上受那么多苦,定是想家里的饭菜。”

    时越男道,“好,吃完饭再说。”

    他们一家人吃饭便是在小花厅,位置距离时有凤的春汀园近,生怕他多走两步累着了。

    餐桌上,封祁年早就等着了。

    看着他儿子心神不属的跟着两个女人身后,怪可怜的。

    看这样子,这是抓到现场了?

    封祁年有点后悔给时娘说,那狼崽子八成会翻窗的猜测了。

    “爹爹。”

    时有凤规规矩矩给封祁年请安。

    “来坐吧,怎么小脸苦瓜似的,没睡好吗?”

    时有歌道,“面色红润气色好的很呢。”

    时有凤没说话,瞧着一桌丰盛的饭菜坐下。

    碧粳米熬的软糯照顾他肠胃,凤尾鱼翅、祥龙双飞、佛手金卷、金丝酥雀……都是他爱吃的菜品。

    “小酒是没胃口吗?”时娘见他拿着筷子,眉头都拧成细波浪了,眼里看菜又没看菜的犹豫不安。

    时有凤放下筷子,见桌上只他们一家四口的碗筷,心里闷的慌。

    “霍大哥呢,他不来这里吃饭吗?”

    时越男道,“这是我们自己吃的家宴,重谢恩人的宴请晚上再做隆重些。”

    话里话外都只当外人当恩人,明明他娘什么都知道的。

    时有凤小声道,“我不饿。”

    “我等晚上再吃。”

    时越男面色沉下来,“小酒,你要为了一个外人这样对家人吗?”

    时有凤吓的肩膀一跳,他娘从没这么重的口气对他说话。

    “霍大哥不是外人,他是我认定的伴侣。娘要是非为难我们,那我只有跟着他回山了。”

    平静的语调下是几乎崩溃的强撑。

    时有歌悄悄捏紧了筷子。

    她就说弟弟胆子大的。

    封祁年也没动,余光瞥了眼时娘,没敢出声。

    四周屏气安静,时有凤的轻言细语都显得倔强刚硬。

    “唯独这件事我不会听娘亲的。”

    时越男气梗喉咙,惊讶一向软糯的儿子竟然这般对她。

    她也知道时有凤一旦固执起来几头牛都拉不动。

    她脑子里一下袭来一个陌生的念头。

    养了十几年的儿子竟要为了个男人和她翻脸。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一颤,气血逆涌。

    但她随即深呼吸一口气。

    小酒长大了,没有自己想法才可怕。

    她的爱是庇护也是枷锁,想要追逐自由必定两者有摩擦的。

    守与舍,本就是为人之母的必经历程。

    封祁年低声道,“小酒好不容易回来了嘛……”

    “闭嘴。”

    封祁年闭紧了。

    而后目光看向时有歌。

    时有歌咽了下口水。

    紧着下颚微微呼吸。

    她开口道,“娘,小酒已经很遭受磨难了,娘之前整日整夜都睡不着觉,现在弟弟回来了,只要他开心那不就好了。”

    时越男目光一软,时有歌抓紧机会继续道:

    “其实弟弟那个土匪我觉得不错的,昨天要不是他派人救我,女儿可能要成刀下亡魂了。”

    时有歌说起昨晚的经历,此时仍旧后背生寒,心有余悸。

    “昨天押送粮草进山里官道没多久,前锋就遇见了匪患,匪患凶恶足足大几百人。

    我没办法,就把粮草车卸了,在马尾后面挂鞭炮,在峡谷制造千军万马奔腾过道的气势,又丢了个石雷轰隆巨响,这才把匪患吓退进了山林。”

    时有歌本以为这样通过山匪区便安全了。

    她没想到的是,最危险的地方竟然是约定交粮的荒野驿站。

    明明是官办,可里面的人各个像是土匪一般,把她扣押掳上了山。

    还说第二天就带去齐王军营,这样时府迫于人质会飞快筹集粮草。

    这简直像是晴天霹雳一般。

    时有歌这才知道这批粮食压根不是给守城将士的,而是给叛军齐王的。

    她被掳到土匪窝,体会到了弟弟的心路历程,心里越发愧疚担忧时有凤了。

    不过她还没哭出来,土匪窝里就乱了。

    听说是隔壁山头的土匪来攻占山头,没多久攻山的土匪就找到了她。

    时有歌吓的发抖,但是那些土匪说是来救她的。

    时有歌才不信,但没多久就看到了他爹和一个陌生男人来了。

    她扑进他爹怀里哭。

    那些凶恶的山匪抱拳行礼叫那陌生男人大当家。

    回来的路上,听他爹和霍刃谈话,才知道这些攻山的土匪都是霍刃驯练出来的。

    昨天要不是她经过匪区后临时改道,霍刃的人马不至于慢了她一步,导致她先被抢上了山。

    青崖城的土匪基本都换成了霍刃的人,以后也少有匪患了。

    她时家的商队今后自然行商无虞了。

    时有歌着急道,“娘,弟弟那土匪救了我的命,他又三番五次救弟弟的命,你为什么要阻拦啊。”

    时有凤听见这来龙去脉,再想到伏虎洞里那群土匪,又想到老罗说他们在驯化土匪,好像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时有凤突然起身,朝门外跑去。

    屋里三人都是一愣,追着他身影看去。

    封祁年叹气,“你看,小酒见人都是跑的,不就是咱俩年轻那会儿吗?”

    时越男心里也难受,明明已经决定不再强势管着孩子,但她气劲儿一上来压都压不住。

    “他谢行悬当我时府是什么?想娶就娶?”

    时有歌有点懵头,不是叫霍刃吗,怎么又叫谢行悬了。

    谢行悬,有点耳熟,不就是他弟弟最崇拜的大将军吗?

    好像下场很惨。

    时有歌心想被流放的罪臣,又做了山匪,这要是有牵扯,她家都要完。

    不过幸好,他用了化名。

    时有歌瞧着她娘的反应,悄悄问她爹,“是不是霍刃可以娶,但是谢行悬不能。”

    封祁年桌子底下给时有歌竖起了个大拇指。

    时越男见父女互动,心里也酸,拧着眉头道,“我也不吃了。”

    说完起身就走了。

    时有歌见她娘离席,和弟弟两边拉扯越发紧绷,往日她是乐见其成,可如今她一点都不想看到。

    她忧急地看了封祁年一眼,封祁年示意她安心。

    “时娘,还是吃完饭再去道歉吧,小酒现在怕是在和人亲亲抱抱呢。”

    时越男自责软下的神色当即就恼了。

    但到底没冲过去抓人。

    只面色不愉道:

    “谁说我要去道歉的,都给我吃饭。”

    封祁年和时有歌十分配合,一个个拿筷子给她夹菜,时越男看着这一桌子菜又吃不下了。

    全是儿子喜欢吃的。

    她怎么就不能忍下脾气,等吃过饭再说这些呢。

    空腹生气对身体不好,小酒身子本来就弱。

    在山上又遭那么多苦,吃的又不好。

    封祁年道,“你信不信,小酒也在自责,所以你们把自己喂饱就好了。”

    时越男满脑子都是儿子要哭不哭的委屈,以及拔腿跑去的身影。

    叹气喃喃道,“小酒好像有劲儿很多,跑着还健步如飞的。”

    以前走路都怕他跌了,一磕碰就红了一片眼泪掉一串。

    好像一切都是她做错了。

    她儿子也是能跑能跳的。

    另一边,时有凤跑回春汀园。

    他迈过特意做低矮裹着软布的门坎,就见房间里摆了好大一桌饭菜。

    和刚刚那桌饭菜一模一样。

    霍刃一杯酒一口肉的吃着,见时有凤跑来委屈的很,起身道,“这是吵架了?”

    时有凤眼睛红红的,没注意到饭菜式样,只扑霍刃怀里再也忍不住了,“呜呜呜……”

    霍刃把人抱自己腿上坐着,轻拍他后背, “没事,等我出面,必定解决。”

    时有凤擦了擦眼泪,他道,“对不起霍大哥,我……”

    霍刃面色凝重了。

    难道打退堂鼓了?

    时有凤哭的嗓音含糊,努力坚定表达,不让泪意决堤。

    “我都知道了,那天,你为什么在山洞里射猫射你自己了。”

    霍刃松了口气,才发觉自己手心出了汗。

    他那桌上湿巾帕擦了擦,“这有什么好哭的。”

    “我心里难受啊。”

    “我好像做错了。那么为难霍大哥。”

    “可我还是觉得拿小毛拿你自己以身犯险,还是不好。”

    可,当训练出的成果落在他身上,他是受益者时,他之前的话就显得无力的伪善。

    他姐姐因为驯化出的土匪得救了一命。

    他对这件事心情就很复杂了。

    要是再来一次,他能阻止的话,会如他之前假定那般一定要阻止吗?

    时有凤难受的厉害。

    似乎一切都不对,又似乎都有它存在的道理。

    脑子混沌拉扯的乱糟糟的。

    好像他的良知在和利益搏斗。

    是聪明的利己屈服还是顽固的坚守信念?

    时有凤一脸的茫然,脑袋空空的。

    霍刃指腹轻轻按压他太阳穴,“别多想,就像爹说的立场不同没有对错,但我伤了你的心,这就是不对的。”

    小毛,被他捉来是蓄意为之,就注定是驯化的结局。

    “再说,有些事总得有人坚守,不至于因为利益玷污了整个大地。”

    “小酒是没错的。”

    “真的吗?”

    “我不是一边享受着好处,一边又谴责生气吗?”

    “你是不知情的。”

    “我相信,要是小酒做,你一定会选择更好更温和的法子,让所有人都得偿所愿。”

    “我哪能。”

    “卧龙岗就是例子。”

    “你要相信你自己。”霍刃轻轻捏了下他的脸颊,难掩欣赏。

    时有凤堵塞的心绪,好转了些。

    霍刃见时有凤哭得抽噎,给他倒杯水缓解干涩的嗓子。

    裂冰玉杯喂到时有凤的嘴边,霍刃道,“乖,继往开来,现在的小酒又强大一分了。”

    这祝贺的语气,听的时有凤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鼻涕泡泡出来了。

    “呜……”

    “没事没事。”霍刃拿巾帕给他仔细擦着。

    “来,我们来吃饭。”

    “小酒在那边没吃的饭菜,看这里是不是一模一样的?”

    “是不是都是小酒爱吃的。”

    时有凤这才发觉,哽咽道,“这是怎么回事?”

    自然是他新爹的计策了。

    先把丈母娘激怒,母子吵一架,又算准了小酒会离席跑来找他,怕宝贝儿子吃不到喜欢的菜准备了同样的一桌。

    又捏住了丈母娘事后的自责愧疚,那到时候再谈亲事,丈母娘的态度就会渐渐软化下来。

    可是为什么会这般抵触?

    难道是他抬进门的十箱珠宝还不够诚意?

    但能养出小酒这样的家人,绝对不是因为钱财问题。

    霍刃一边想着一边给时有凤夹菜,时有凤吃的满足。

    但吃着吃着又沮丧了。

    “我刚刚吼娘亲了。”

    霍刃心里美滋滋的,面色纠结道,“那快吃,吃完我去和娘谈谈。”

    吃完饭后,霍刃就去找时越男了。

    客厅里,时越男坐主位上,霍刃坐下首。

    一旁还有十几人奴仆,手里都捧着银盘红绸,里面全是堆满了金银珠宝。

    “霍当家,这些只聊表心意,多谢你救了我一双儿女。”

    “只是,恩情与终身大事不可混为一谈。”

    霍刃掀开前襟双膝跪地,“夫人,我与小酒……”

    “你这是做甚!”

    时越男一拍桌子,地上霍刃岿然不动,眼皮都不眨一下。

    两人无声对峙。

    都看见了彼此眼中的坚决。

    时越男道,“好,你要跪,你就这般跪着。可别传出去说我时府苛待恩人。”

    时越男一出客厅,门口封祁年上来扶着她。

    “莫生气莫生气,气坏身体没人替。”

    时有凤要往门里去,时越男道,“小酒这三日就待在春汀园。”

    这是禁足了。

    时有凤急地看封祁年,封祁年也只叹气,“这都是他该的。别急,跪个三天就行了。”

    封祁年又道:

    “话说在前头,小酒你这三天要是不吃不喝也跟着跪,那可就加倍了。”

    “你就好好安心等着吧,三天过后,就该商议你们的亲事了。”

    “跪三天?”

    “霍大哥怎么受得了啊!”

    封祁年意味不明哼笑了声,“他受得了。”

    时有凤心急如焚,不吃不喝跪三天,这人身子骨就算是铁打的也受不了。

    他自己还被禁足了。

    时有凤急得团团转。

    但也知道这时候不能再强硬了,先顺着爹娘的。

    他们不是不讲理的,想必其中定有缘由。

    但他还是争取到了把小毛和小柿子送他院子里。

    小毛毫无拘束,满园子扑鸟捉蝴蝶。

    小柿子还不习惯身上新换的衣裳,坐都舍不得坐。

    小脸愁眉苦脸的,生怕霍刃被时府吞了。

    他不明白,在山上的时候,时老爷明明挺喜欢大当家的,怎么一回来就变脸了。

    弄的小柿子都胆战心惊怕出院子。

    不过时有凤倒是如以前那般对他,这让他心里安心了好些。

    还给他各种小玩具,小柿子喜欢,但他不是来玩的呀!

    于是小柿子使劲儿想办法逗禁足的时有凤。

    时有凤也时常笑出声,日子也就一天天过去了。

    中间,时有歌倒是常常去看他。

    书房里,时有凤在作画,见到时有歌来,他将笔搁在玳瑁笔架上。

    “姐姐最近不忙吗?”

    “怎么,小酒现在是讨厌姐姐了吗?”

    “你讨厌姐姐也是应该的,我以前太聚焦自己身上的怨恨不忿,一点情绪就放大,还把你当出气筒,都是我不对。”

    “我现在生意参与的越多,越能理解娘的苦心,我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时有凤笑道,“我从来没讨厌姐姐呀,姐姐是和娘亲一样厉害的。”

    “脸笑的像苦瓜,别笑了。”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你们苦尽甘来了。”

    两人说说话,然后又去花园逛逛。

    时有歌解开心结后,整个人利爽很多,还带来一只风筝。

    只是现在不是放风筝的时节了。

    时有歌有些沮丧,懊悔自己那日撕烂弟弟做的风筝。

    时有凤抓着风筝,白嫩的手指直接抓着竹骨,时有歌看得心里咯噔生怕刺疼他。

    弟弟却一脸雀跃道,“姐姐,风来了!”

    夏风晃动芭蕉,梅子树红红的果子在风里一闪闪的,院子里都是清甜的梅子香味。

    时有歌拽着风筝线跑,别说看得小柿子新奇了,就连小毛都扑腾跟着时有歌身后跑。

    “姐姐快收线,风筝要飞出院子了。”

    时有歌很少玩,此时手忙脚乱搅动绞盘,天上的风筝偏三倒四的歪扭,时有凤见状上去帮忙。

    时有歌道,“这线锋利别碰,伤着你手。”

    时有凤嘿嘿道,“再也不会啦。”

    以前放风筝得戴特质软绵的手套,此时刚手触碰着丝线,感觉真奇妙的。

    好像自己郁闷的心绪也虽风筝飞高了。

    时有歌见弟弟真笑了,也不由地松了口气。

    “你家那个土匪,对你还好吧,看着凶巴巴的冷着脸,比土匪还凶悍。”

    “霍大哥很好啊。”

    “面冷心热……”额,也不能说了,确实挺冷酷理智的,但对他是实打实的好。

    “姐姐,你不能这么喊他呀,我们是要成亲的。”

    “呵呵,你也知道我是姐姐,他和爹谈话的时候只冷冰冰叫我时有歌,我还舔着脸叫他弟夫?”

    时有凤确实也能感受到霍刃好像不待见他姐姐。

    怕是因为他吧。

    时有凤低声道,“可是他救了姐姐诶。”

    “两码事。”

    时有凤拽着时有歌的袖口,晃了晃,“姐姐~”

    时有歌脸色绷不住了,恶狠狠道,“你要是让我看到你跟那个男人这样,我立马打人。”

    这谁受得了。

    一想到这么甜软的弟弟被人抢走了。

    她心里莫名不爽。

    时有凤道,“好嘛,只要你们关系好,我做什么都行。”

    时有歌板着脸问道,“哦,那我和霍刃掉水里,你先救谁。”

    时有凤立马道,“肯定是姐姐!”

    因为霍大哥水性好啊。

    时有歌满意了,她道,“今天是第三天了,出院子吧。”

    时有凤脸色立马心疼了,迫不及待地要走,手里的风筝都丢了。

    时有歌看着她做了几天的风筝就这么丢地上,心都碎了。

    但转眼一想,当时弟弟不是更伤心。

    时有凤追上道:

    “哎,小酒你慢着,娘有个惊喜要告诉你。”

    “娘亲同意了?!”

    “是别的。”

    “别卖关子了,到底是什么,明知道我好着急的。”

    “去后厨看看就知道了。”

    这一去,两人便待到了傍晚开饭时。

    时有凤急急忙忙从后厨出来,跑去客厅见霍刃。

    夕阳斜斜落在门坎朱漆上,门里跪着的身影笔挺坚韧。让时有凤不禁想到,那天在山上看晚霞时的壁立千仞。

    如红霞照应在峭壁上,余晖斜影也只落在霍刃身后。

    “霍大哥!”

    时有凤跑进,霍刃听见动静回头,没待僵硬仰头寻去,他就被抱住了。

    时有凤发烫的手心捧着他脸,摸着他唇角的皲裂,手指都在抖。

    霍刃抬眼,只见时有凤满头细汗,像是急急跑来的。

    “快,快喝泉水。”

    霍刃接过时,双手有些细抖。

    时有凤看得眼睛一酸。

    霍刃指节用力,浑身血液重新流动,端着碗一饮而尽。

    喝完后,麻木的四肢通畅了。

    他起身活动下筋骨。

    深深吐出一口浊气,浑身舒坦。

    “还难受吗?”时有凤紧紧望着他道。

    “不难受。”

    时有凤抱着他,“我一定会说服娘亲的。”

    霍刃道,“嗯。”

    他丈母娘要考验他的诚意,他最不缺的就是诚意了。

    霍刃滚了滚干涩的嗓子,开口道,“这三天,有没有好好吃饭?”又摸了摸时有凤的脸颊,“瘦了。”

    时有凤要心疼死了。

    眼泪汪汪道,“快别说了。吃去饭去吃饭,今天一定非上桌不可。”

    霍刃没忍住笑了下。

    任由自己手被拽着走。

    时有凤带着霍刃去洗漱一番,然后又把人带到了膳厅。

    一进膳厅,时爹时娘时有歌都已经坐好,满桌的饭菜极其讲究奢侈。

    香气飘来,霍刃的肚子要咕咕叫了。

    他缓慢深呼吸想抑制住肚子响动。

    不过刚吸气,时有凤就拉着他手坐下。

    霍刃看着自己面前的一碗长寿面,上面还有鸡蛋,有些没反应过来。

    “霍大哥,今天是你生辰吧。”

    霍刃想了下,才嗯了声。

    不过,小酒怎么知道?

    时有歌见霍刃神色不为所动的冷漠,开口道,“这是我弟弟亲自给你下厨做的,你还不赶快吃?”

    霍刃看向时有凤,嗓子还有些干哑。

    “手没烫着吧。”

    说着,就无视对面三双眼睛,捧着时有凤的手仔细看着。

    时有凤余光不敢扫对面,羞地脸热,手却反而握着霍刃的左手,催促道,“快吃呀。”

    霍刃左手被时有凤握着,右手拿筷子吃面。

    吃了一口顿了下。

    很清淡的面条香气,入口淡淡的,下喉却香气浓郁,如他人一般。

    而后见时有凤看着,簌簌索索的全都滋溜完了。

    “哎,你三日没吃东西了,慢点。”

    霍刃又慢了点。

    但那动作也堪称风卷云残。

    霍刃刚吃完,时有凤的巾帕就伸过来给他擦嘴。

    他一抬头,就见对面三双隐忍压抑又不满的眼神。

    时有凤也瞧见了,大大方方道,“我不管,娘亲越折腾霍大哥,我就越心疼。折腾他就是折腾我。”

    霍刃嘴角止不住的扬,封祁年低咳一声,霍刃才用拳头抵住嘴角。

    桌底下的大手反握住细软的手掌,拇指珍重爱惜的轻轻摩挲着时有凤的手背。

    大庭广众,桌底悄悄升温。

    时有凤手心烫热的发软。

    脸都红了。

    没两下时有凤就抽手,垂着眼皮眼珠子乱飘的盯着菜肴。

    时越男假装没看见,只道,“上蛋糕吧。”

    时有凤立马给霍刃解释道,“就是我们家人过生辰,都要吃蛋糕的,寓意团团圆圆和和美美。”

    只见仆人端上来一个硕大的糕点。

    看着比月饼大也松软糯白,上面还有一层焦黄的奶酪。

    霍刃知道,时府吃食很讲究,为了做出上好的新鲜奶酪,亲自养乳牛,晚上取乳置盆盎,到了早晨再用铜锅熬煮。

    最后产出的奶酪“玉液珠胶,雪腴霜腻,吹气胜兰,沁入肺腑”,这样的奶酪闻着就非常香。①

    时有凤道,“霍大哥可以许个愿,爹爹说生辰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霍刃看向封祁年和时越男二人,丈母娘神色和缓,看样子是静静默许着。

    霍刃道,“我要娶小酒。”

    时有凤脸又热了。

    不待他父母开口,时有凤就抢道,“好,我同意了。”

    生怕不同意似的。

    时越男蹙眉,“小酒,你别着急,娘不会阻拦你们了,但是有些话我不得不问清楚。”

    时有凤心头一松又一紧,期待地望着他娘。

    霍刃则是又悄悄握着时有凤的手心,不知道是谁手心发热的很,两人都不约而吞咽了下,目光直直看着时越男,像是接受检验一般。

    “您尽管问,晚辈一定如实告知。”

    “好,那我问你,可曾有婚配?”

    “有,但是早已退婚。”

    时越男脸色沉了一分,就连时有歌也有些挑剔了。

    封祁年倒是慢悠悠的端着茶杯,品茶似的悠闲。

    “好,我再问你,为什么退婚?”

    “娃娃亲,我并没见过对方几面,没有感情也志不在此。”

    时有凤连忙补充道,“霍大哥说很嫌弃他的,说他是哭包还会流鼻涕,鼻子流的红通通的,一哭还会吹鼻涕泡泡。总之霍大哥小时候就不喜欢,长大后有话语权就要退婚了。”

    时有凤说完,觉得自己补充的很有信服力。

    心里默默给素未谋面的前未婚妻道歉。

    对不起呀,你一定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如意郎君。

    时有凤余光见他爹爹在笑,好像看透他心思似的,难为情的低了头。

    时越男看着心虚的小儿子,面色有些绷不住的一言难尽。

    她又看向霍刃道,“你敢指天发誓,你这辈子对娃娃亲没一点情谊?”

    霍刃立马右手指天,大拇指和小拇指并拢。

    看向时越男,神色坚定发誓道,“我谢行悬这辈子对娃娃亲对象没一点……”

    封祁年嘴角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霍刃忽的脑袋一个醒灵,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

    “说啊,怎么不说了?”时越男冷面道。

    霍刃顿了顿,直觉驱使下发誓的动作停了。

    时有凤见他不敢发誓了,心里有些急,“霍大哥你继续呀。”

    霍刃转头盯着时有凤瞧。

    可他一点都记不起娃娃亲的样子。

    只记得哭包鼻涕鬼会吹鼻涕泡泡。

    他犹豫迟疑,时有凤心里拧巴了一下。

    霍大哥明明说他,只对他动情动心的。

    时有凤心里泛酸,见霍刃看着他迟迟不张嘴。

    他也静静地从霍刃手掌抽出手心。

    刚抽出一点,霍刃的手掌又完全包裹住他手掌了。

    “小酒,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辰的?”

    时有凤闷闷道,“是娘亲告诉的。”

    霍刃一听,电光火石间,隐隐联系上了。

    娃娃亲不仅哭包,还身体不好,好像当年就是来京寻求名医的。

    霍刃喉结滚动,默默地收回了发誓的手。

    时有凤再也忍不住,气的要哭了。

    “你怎么不发誓了,难道你之前都是骗我的?”

    “还是你旧情难忘,对人余情未了?”

    见弟弟受气委屈的要哭了。

    对面时有歌气的起身。

    一把被时越男拉下了。

    时越男见霍刃迫切求证地望着她,时越男不紧不慢接过封祁年递来的茶水。

    缓缓吹了一口。

    而后轻轻抿了下。

    拂袖又将茶杯放桌上。

    见儿子委屈的眼睛都要红了,给封祁年道,

    “给他看吧。”

    封祁年从袖口掏出一封陈旧泛黄的书信。

    那书信一跳出来,那五个字似刺眼一般,霍刃眼皮一跳。

    封面字迹熟悉的不能在熟悉。

    ——祁年兄亲启。

    是他父亲的笔迹。

    封祁年打开信件,双手展了展信件,清了清嗓子看向独自闷气的小儿子。

    “小酒啊,来听听,这事儿和你也有关系。”

    “看看你霍大哥,当年是如何拿命来拒绝亲的。”

    时有凤心里莫名好受了些。

    而后眼巴巴催他爹,“快念呀。”

    封祁年嗓音好听,此时堪称义正言辞掷地有声。

    ——“给祁年兄告罪,犬子实在冥顽不灵的顽劣,不听劝阻。”

    时有凤听着紧绷的脸色缓了下来,悄悄回握桌底下霍刃的手指。

    只是霍大哥手指怎么突然这么僵硬,他抬头奇怪地看霍刃。霍刃眼皮跳跳,眼神游离地盯着封祁年看,可思绪早已回到了十五岁的那年。

    “犬子自认为配不上乖巧的小酒,在滂沱大雨里跪了三天三夜,坚决要退婚,不能耽误小酒的一生。”

    时有凤闷恼转喜,只抓着关键词就迫不及待欢喜,他手心下,霍刃的手指抖了下。

    时有凤安慰霍刃,“没关系啦,都是我刚刚不好,以为你还对他有情。”

    “霍大哥宁愿大雨里跪三天三夜都要退婚,可见真没感情。”

    霍刃慢慢侧头,看向一脸兴奋梨涡深深的时有凤。

    嘴角扯动,到底没说出口。

    对面时有歌听得咬牙切齿,

    见她弟弟还安慰男人,顿时恨铁不成钢道:

    “小酒,书信里的主人公是你的名字啊。”

    “你的好霍大哥就是拼着命不要,雨里跪三天三夜也要休了你!”

    “还说你是哭包鼻涕鬼。”

    时有凤脑袋砸懵了。

    有些没明白她说的什么。

    怎么这么生气呢?

    茫然的眼睛依次看过气恼的姐姐、盯着霍刃看的娘亲、抿茶带笑的爹爹……而后缓缓扭头看向欲言又止的霍刃。

    时有凤霎时错愕,睫毛不带眨的盯着霍刃。

    霍刃下颚线条紧的抽动,“小酒,我们真是缘定三生。”

    时有凤眨眨眼,“对。”

    幽幽道:“滂沱大雨跪了三天三夜都跪不走。”

    第66章 哈哈哈哈

    时有凤像是听故事似的看着时爹时娘。

    对故事里的少年霍刃还挺同情的。

    终身大事和一个不喜欢甚至嫌弃的对象过,要是他,他也会生气反抗。

    可被嫌弃的又是他,有些令人啼笑皆非。

    不过时有凤不至于生气,给霍刃的惩罚就是吃饭的时候不看他。

    他不看人也不说话,霍刃颇有些坐立难安。

    桌底下,霍刃摊开时有凤的手心,中指和无名指并拢屈在他手心上,一下下的轻轻叩着。

    示意他下跪认错。

    时有凤越发不敢动了。

    全家人眼睛都盯着,桌布晃动一下他爹爹都看得出来。

    霍刃见状,越发肯定时有凤心里有疙瘩。

    他刚要解释,时越男就指了指自己身边的空位置,“小酒,过来,让娘亲好好瞧瞧你,这三天都怪娘亲狠心了。”

    时时有凤立马抽开桌底下被握着的手,去时越男身边坐下。

    原本的座次是时越男主位,左右两侧依次是封祁年和时有歌,封祁年旁边是霍刃,时有歌旁边是时有凤。

    不知道什么时候,封祁年让出了左一的位置,朝霍刃递进了一个座次。

    封祁年看着霍刃绷着视线追着儿子走,眼里暗藏焦急想解释,但是有碍于长辈只得隐忍。

    而他儿子看都没看霍刃一眼,和时娘说话。母子关系也正在暖春相互内疚中呢。

    封祁年笑笑,看霍刃干着急。

    “小谢,来快来吃菜。这三天你也辛苦了。”

    时越男也朝霍刃看去,“小谢,自此是一家人了,过往恩怨一笔勾销,不过我作为小酒的娘亲感激小霍三番五次救我一双儿女。”

    时越男说着,便起身朝霍刃敬酒。

    动作利爽洒脱也说一不二。

    霍刃忙躬身站起,“娘亲病后初愈还是不宜饮酒。再者这是我和小酒之前的命数,要是没这些经历,小酒怕还是瞧不上我。”

    时越男望着牛高马大的霍刃,一站起来感觉桌子位次都有些拥挤,她眼前视线都昏暗了些。

    这声娘亲喊的她一怔。

    小歌五岁后都不愿意喊娘亲只喊娘,小酒便也跟着改口喊娘。可他性子软糯,一说喜欢叫娘亲,自此之后便没改口过。

    娘亲娘亲的喊,好像一双儿女永远需要她。

    永远长不大,是她天真无邪的没有忧虑的孩子。

    稚子的亲昵称呼,偏偏这儿婿还喊的特别自然。

    自然到时越男一时张不开口,甚至微妙的违和。

    时越男余光一扫,见儿子脸都红了还怕她不应似的,桌底下扯她袖口。

    时越男其实很满意霍刃,明明是恩情却说成是对他的馈赠和感激。

    即使生意场漂亮话听多了,时越男还是满意儿婿的态度。

    “诶!好,挑个良辰吉日你们好完婚。”

    霍刃展眉,粗狂的嗓音满是喜悦,“多谢娘亲成全!”

    他双手举杯一饮而尽。

    眉眼却一直望着时有凤,时有凤低头没看他,脸却浮上了绯红。

    霍刃脑袋都飘乎乎的,丈母娘这关意外的好过。

    但随即喜悦的神色一滞,眼里有些话犹豫着冒头。

    封祁年见状低咳一声,“小谢,自是一家人了,先吃饭,哪有饿肚子谈事的。”

    霍刃看了封祁年一眼,应声坐下。

    饭桌上,时有凤面前的小碟子被三双公筷排队夹菜,小山包的菜都挡着时有凤的下巴尖儿了。

    他哭笑不得,抬头看家人一张张疼惜的脸,又默默埋头吃。

    “你们自己吃嘛,我在山上也吃的很好的。”

    “霍大哥做饭也很好吃。”

    霍刃原本望着时有凤的视线有些克制,被点名瞬间拉成了直线,更加期待的看着,只是时有凤没看他。

    霍刃心里着急,怕时有凤心里还对退婚的事情有疙瘩。

    看他样子,之前是不知道自己有娃娃亲的。

    这会儿突然被告知,被那么坚决的退婚,心里肯定不舒服要哄哄的。

    霍刃坐如钟,内心却有小爪子在挠钟壁似的。

    一旁的封祁年倒是都看在眼里。

    怕霍刃这会儿在吃,但是吃的什么菜什么味道都不清楚了。

    看着能围城十年不乱阵脚、稳若泰山的谢大将军暗自焦急,这何尝不是一种乐子。

    原来不是这狼崽子无趣,是他没找到逗趣的法子。

    封祁年想着在山上时,一众人朝他敬酒,这其中未必没有霍刃的暗示.

    好趁他醉爬他儿子的床。

    “来,小谢,咱们爷俩喝一杯。”

    霍刃举起酒杯,朝封祁年敬酒。

    酒杯小小秀气的天青瓷,霍刃双手捏着着实有些费力,生怕一个用力就捏碎了。

    封祁年见状叫下人换了两个大碗。

    两人推杯换盏两次后,封祁年便以不胜酒力为由,要霍刃替他喝。

    霍刃人精,自是知道老丈人此时再报仇呢。

    便一碗碗的全一饮而尽。

    喝了几碗后,酒水顺着碗口嘴角的缝隙流了出来,湿了脖子深了领口粗布衣衫,霍刃仍旧面不改色仰头就一碗豪饮。

    时有凤看得着急,见他爹还倒酒,忙道,“爹爹你干嘛欺负霍大哥。”

    封祁年道,“男人的事小酒不懂。”

    霍刃神色自若,“不碍事的小酒,我酒量好。”

    酒意烧烫哑了嗓子,酒量再好也不是这般喝法。

    时有凤朝他看戏的爹哼了声,转头扯着时越男的袖口,“娘亲~”

    这撒娇喊的时越男受宠若惊,儿子大了可就很少撒娇了。

    她摸着小酒的脑袋,双眼鼓瞪封祁年,封祁年这才收手。

    吃完饭,一家人会惯例游园消食。

    此时红日半降在城墙头上,暗淡下来的天幕洒下浩瀚的余晖,城中楼阁屋脊、巷道枝头都泛着红晕。远眺望去薄暮烟波浩渺又充满宁静的祥和。

    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这是封祁年贯彻下来的全家习惯。

    走到月亮清亮,蟋蟀鸣笛,枝叶上了露水就回院子。

    封祁年道,“小谢别强撑着,酒意上头就先去休息吧。”

    霍刃黑眸有点朦胧的亮着,一字一句道,“无碍,我没事。”

    要是往常,这一斤多点的酒水压根不算事。

    但跪了三天三夜,此时酒意加持下脑袋有些昏涨。

    他这一睡怕就到天亮了。

    他还没哄小酒呢。

    自然也不愿意先走。

    “那正好,带小谢看看这园子,虽没京中富贵雅致,但一草一木都是小酒看着长大的。”

    封祁年这话说的,霍刃更加非去不可了。

    时有凤担心霍刃,原本和他娘姐姐并排走的,慢慢的挪腾到了霍刃身边。

    可他爹和霍刃走一起,他还没有胆子明目张胆的扶着霍刃。

    不过瞧霍刃脚步铿锵有力,言谈间清晰灵活,想来是没事的。

    花园占地很大,光是月亮拱门就无数个。

    要是白天游园定是看得应接不暇,可傍晚一切都掩映在暮色里,让人不自觉感受到它们清香的气息而不是争奇斗艳的色泽。

    迎面吹来的晚风里,花草的香气在此时最清雅沁人心脾。

    石板小路上织动着红霞,拉长着五个悠闲的身影。

    封祁年看着霍刃,那张脸半点没有小时候漂亮俊俏的影子。

    本以为会是如谢家男人一般俊美儒雅,二十几年后却变成了粗野的猛汉。

    封祁年笑道,“小谢怎么没走科举路?倒是你父亲没少说桃李满天下,苦瓜在自己家。”

    霍刃道,“常言攘外先安内,可当朝党争不断宦官当权,他们看不到边塞外部烽火四起,我想做那个亡羊补牢的人。”

    时有凤听着满脸崇拜,“霍大哥好厉害。”

    封祁年意味深长道,“仅是如此?”

    霍刃心头一拧,“不全是。”

    时有凤不知道为什么也紧张起来了。

    时有凤望着霍刃,封祁年问了他更喜欢的话题。

    “当年你几岁见的小酒?”

    霍刃实在记不清了, “七八岁?”

    关于小时候的记忆,都是和他父亲作对,他父亲拿着鸡毛掸子追着他打。

    至于其他的,像这种他不喜欢的娃娃亲,更不会放在心里。

    封祁年问道,“那你觉得你父亲是怎样的一个人?”

    “对于家国他鞠躬尽瘁,忧民生之疾苦,刚直不屈。”

    “对小谢呢?”

    霍刃沉默了下。

    “喜欢打我。”

    这四个字简简单单也没掩心酸怨怼。

    九尺男儿,地上影子都威猛似蛰伏的狼,可那成熟的脸上谈及年幼,仍旧透出一丝无助的落寞。

    时有凤从来没挨过打,此时见霍刃有心理阴影,心疼了。

    同时对霍刃他爹有些发憷,感觉就是那种动不动就吹胡子瞪眼拿藤条打人的。

    也对素未蒙面的公爹有些气恼。

    这是得打多狠,让一个二十六岁的大男人想起来还是无法释怀。

    “为什么打你呀。”时有凤问道。

    这时,封祁年先开口道,“小酒三岁时你们见面的,那时候你都十一岁了。”

    于是话头又顺着他这边来了。

    夕阳渐渐西沉,岁月变迁,转眼间孩子们都长大了。

    那年他们带一双儿女进京求医。暴雨,在京郊寺庙避雨。

    寺庙香火旺盛十分灵验,滞留香客多客房紧张。

    最后两家人阴差阳错的安排在一间通铺里。

    封祁年和时越男和谢家夫妇相见恨晚。

    四人聊了半宿,还没聊到家境是干什么的,已经一见如故了。

    那时候小酒感染风寒,哭闹不止,谁都哄不好。

    半夜惊扰的谢家人都睡不着。

    四个大人们轮流哄,孩子还是哭的厉害。

    最后一直睡在角落蒙着头的小少年,脾气发作了。

    十一岁的谢行悬一脚踢飞被子,凶狠狠的走到抱着孩子的时越男身边。

    “哭什么哭,烦死了!”

    凶的很。

    哭啼不止的孩子怕是吓到了,竟也没哭了。

    倒是睁大眼睛好奇的转溜,就在谢家夫妇道歉时,小酒还咬着小手指破涕为笑。

    “诶,小酒喜欢老三,老三哄哄。”谢大人道。

    “他喜欢我?怕我揍他吧,脾气都是你们惯的。”少年不屑道。

    可他刚一走,原本笑着的小酒一拧眉,一瘪嘴,又开始哇哇的哭。

    谢行悬那时候一身反骨,他爹要他哄孩子,他不情不愿的抱着娃,一脸怨气。

    小酒体质特殊痛觉异常,少年坐不住,经常抱着孩子乱转悠。不小心把孩子抱得不舒服的哭,时娘见状把孩子抱回,小酒哭得更厉害了。

    谢行悬最后被他爹揪着耳朵打坐似的抱着孩子,以至于谢行悬十分抵触。

    后面,一位高僧路过,说两个孩子有缘姻缘天定。

    两家人对信佛不虔诚,只以为拉香油钱。

    谁都没当真。

    但高僧一眼便看出小酒体质异常,说命里跟着谢行悬便能治病。

    还说谢行悬紫气东来又破军杀伐需要玲珑骨镇住。

    这话听的封祁年挑眉,怕不是命大想造反。

    结果谢大人听了一脸凝思,对高僧有种敬畏了。

    两家人就这样结了娃娃亲。

    得知这个消息的当事人如当头一棒,当夜就冲出雨夜跑回家了。

    还大骂疯和尚满口胡言到处造孽。

    封祁年道,“当时你知道那三岁哭包鼻涕鬼是你未婚妻了,连夜冒雨下山。”

    “后来,去了你们家才知道是丞相府,你还多次拦着门不让进,还把你二哥揍得鼻青脸肿抓来,说这个才是谢行悬。”

    “你真的一点都记不住了?”

    霍刃尴尬。

    真一点记忆都没有。

    只记得那段时间,他爹抽风似的动不动就打他。

    他夜里睡觉都梦见在习武,企图练就一身肌肉让他爹打不动。

    时有凤心里滋味有些奇怪,一种临界恼羞好笑又觉得理解同情的边缘。

    可他决定站在霍刃这边。

    因为他那时候才三岁压根儿没有伤害。而霍刃已经十一岁,正是叛逆反骨的年纪,对他是实打实的痛苦压抑吧。

    怕是觉得那会儿天都是黑的。

    见霍刃有些怕他生气的望着他,时有凤道,“我觉得霍大哥挺勇敢的。”

    “起码你真的会反抗的。”

    “小酒你真好。”

    封祁年就笑笑不说话。

    前面的时有歌忽的开口,“啊,我记起来了,”

    “是不是有个小哥哥,还捉了条蛇往弟弟的小摇床里放。”

    “幸好捉的是一条无毒的,还把蛇的牙齿拔掉了。”

    “但是,那蛇好大一条盘着弟弟的手腕爬……”

    时有歌说的活灵活现,手臂鸡皮疙瘩起来,咦了声。

    时有凤也手臂起疙瘩了。

    这就很过分了。

    时有凤怕蛇,刚刚还理解他要做贤妻后盾的心态顿时碎裂了,“是真的吗?”

    霍刃此时就恨自己脑子,使劲儿想都没记忆。

    “小酒我不记得了。”

    时有凤瞅他,没好气道,“只记得那天你父亲打你打的特别凶吧。”

    霍刃老实点头。

    “嗯。”

    把他用绳子绑在院子里打。

    甚至他现在想起来,还能想起那藤条打在大腿上,火辣辣的疼。

    还记得自己半夜发狠,起来习武。

    偶尔想起来都怨他父亲下手毒。

    现在想来……打轻了。

    要是时光倒流,他一定跑去把自己打半死。

    此时天光逐渐水蓝,红霞渐渐变成粉红的鱼鳞玫瑰云片。

    云朵下,时有凤的脸神色复杂。

    还是别生气了。

    都是过去的。

    谁小时候没个调皮顽劣的经历呢。

    他问道,“霍大哥还有什么记忆打得狠的?”

    霍刃这会儿有都不敢说了。

    但是时有凤盯着他,他只得道,“还有一次让我饿着肚子,蹲在茅厕蹲一天。”

    “这是为什么?”

    霍刃:……

    他只记着恨去了,哪记得因为什么事情。

    前头时越男道,“那是因为小谢调皮,把茅厕的肉虫捉出来油炸喂给小酒吃。”

    “呕~”时有凤本能反应,没忍住干呕起来。

    时有凤这会儿是真平静不了了。

    一点都找补不了。

    一点都大度隐忍不了。

    “谢、行、悬!”

    霍刃下意识道,“哎呀,媳妇儿叫我真名了。”

    时有凤要气哭了。

    真的太过分了。

    “你要是不满意这桩婚事,你去找大人,你使劲儿折腾我一个三岁孩子很好玩吗?!”

    时有凤一发怒,一旁时家三口人都惊呆了。

    各个石化在晚霞里,和一旁的假山分不出真假。

    头一次见。

    封祁年吸了口气,悄悄踱步到了前头。

    一家三口带着地上三条影子默默看着一高一矮的两人。

    时有凤气的要哭了,“难怪娘亲要为难你,要不是我小时候命大,怕早就被你折腾死了。”

    霍刃低头扯时有凤袖子,时有凤被笼罩在高大的身影中,他毫不客气地甩开衣袖,单薄纤瘦的身形气势逼人。

    霍刃动都不敢动。

    时有凤见他认打认罚垂首低头的模样,心里又软了。

    这么大男人,还是不要当着他家人闹脾气的好。

    可时有凤真咽不下这口气。

    深呼吸道,“那我吃了没?”

    封祁年点头。

    见儿子嘴角抽动,忙安慰道,“吃了没事小酒,小谢起码是洗干净了的。”

    时有凤哇的一声就哭了。

    霍刃忙抱着他哄,时有凤乱拳打他,抓挠他脸。

    “你,你太过份了。”

    “呜呜呜,你有本事去欺负大人啊,你欺负我三岁孩子算什么本事。”

    时有凤越哭越委屈。

    一旁封祁年喉咙低咳一声,霍刃听见了,但只顾着抱着哄人。

    那年寺庙避雨的场景再现。

    霍刃抱着时有凤像抱孩子那般用手臂拖着他臀部,另一只手轻拍抽动不止的后背。

    只是霍刃这回倒是哄不好了,他是被嫌弃的那个了。

    封祁年嘴角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时越男一旁悄悄揪他手臂。

    封祁年扫见过去,见时娘和女儿都一脸憋笑。

    时有凤还哭闹不止,嘴里各种数落骂霍刃。

    确实太过分了。

    “哈哈哈,唔~”时有歌憋不住笑出了声又连忙捂住嘴巴。

    三人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应该心疼小酒的,但又忍笑辛苦的复杂神情。

    封祁年笑道,“瞧瞧,报仇这种事还是本人来的好。”

    时越男想着当年谢行悬一见到他儿子掉头就跑,如今倒是风水轮流转了。

    时有歌倒是,想起霍刃喊他弟弟媳妇儿了。

    她幽幽道,“他们还没成亲吧。”

    时越男也回味过来了。

    “小酒过来。”

    时有凤咬霍刃手臂要他放人,他脚刚沾地气得踩霍刃脚指头。挣开霍刃的手臂,往他娘那边去。

    时有凤这会儿鼻子都哭红了。

    Y.U.X.I5

    满脸泪痕。

    心里还特别内疚,觉得自己伤了他娘的心。

    “对不起娘亲,我那天态度不好,寒了您的心。”

    时越男笑,“你又不知道这些事。情窦初开都这样。”

    “说来,我们好几个月没这样散过步了。”

    时越男用巾帕给他擦泪道。

    晚风徐徐出来,没了白日的喧嚣燥热,迎面拂来的风里全是草木的清香。

    时有凤止住了哭意,还是有些抽噎。

    看着地上他们一家四口的影子,余光斜后方,落单着一个孤立无援的大影子。

    时有凤心又软了。

    可一软又气。

    甚至想是不是霍刃就是从小不待见他,所以他刚到卧龙岗时,霍刃刚开始那么喜欢吓唬他喜欢把他逗哭。

    时有凤想的时候,他爹又天南地北说故事,把他娘和姐姐逗的笑出了声。

    风里都是欢笑惬意声。

    明亮的月色下,就那孤零零的影子像是被抛弃的大狗似的,寸步不离又不敢进一步的跟着。

    时有凤狠了狠心,脚步跟上三人。

    霍刃惯会装乖卖可怜的。

    一家人上了池边小桥,池水静静荷叶圆圆,挺立独俏的荷花此时都合拢花苞了。

    清风浮动荷叶清香凝神,拂去了时有凤内心的恼意。

    干嘛发脾气。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只是那种气上心头,好像自己当时三岁的委屈一下子蹿进了现在的身体里。

    他余光扫了眼身后的人影,没有理人。

    过了桥,便是葡萄廊桥。

    此时葡萄还没成熟,枝繁叶茂的遮住了月色,时有凤随家人一起迈进了黑暗里。

    他爹已经说到了和谢丞相这几年通信趣事。

    时有凤听得正入迷,黑暗中,他手突然被拉住。

    时有凤吓得惊呼出声,但细微的声音被堵在了唇角。

    时有凤瞪大了眼睛。

    什么都看不清。

    只听见微微的呼吸声侵入他五脏六腑,唇瓣火热的触感烫的头皮发麻,他的心跳在这黑暗里无限蹦高又快速坠下。

    一触即分的吻。

    时有凤心跳到了嗓子眼里。

    脑袋懵眩嗡嗡一片。

    “咦,小酒呢。”前面时有歌疑惑声响起。

    时有凤被霍刃抱着动都不敢动。

    他慌忙,努力镇定道,“我,我在数葡萄呢。”

    “黑灯瞎火看到清吗?要不叫小翠提盏灯来?”

    “不用啦。”

    时有凤深呼吸一口气,想抬起手捧自己脸降温。

    可他右手被霍刃十指相扣。

    想起刚刚的吻,时有凤脸又蹿起火辣辣的热。

    霍刃简直胆大包天!

    时有凤现在头皮都还在发麻。

    捂着发烫发麻的嘴巴,逃也似地往前走。

    霍刃牵着他不放,时有凤也无暇照顾由他去了。

    庆幸葡萄廊桥是沿池建的,池水荷风吹来面颊一片凉爽。等他出去时,脸上红热应该消了很多。

    就在他这般想着时,他娘不知道什么时候提着一盏灯笼过来了。

    黑暗中,那盏亮宛如幽泉冥火。

    时有凤手心触电似的,飞快甩开霍刃的手。

    霍刃默默垂眸,接受丈母娘的提灯审视。

    时有凤像是被定住一般,浑身僵硬的不敢动。

    作贼心虚。

    时越男敲打了眼,又提着灯走了。

    封祁年小声道,“吓唬他们干什么,咱们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不行。”

    “今晚把小谢的屋子安排在前院的厢房。”

    封祁年道,“消气消气,我看行,小谢三天没阖眼了又喝了一斤多酒,我看是没精力折腾翻窗了。”

    一家人散完步,封祁年亲自把霍刃带去了前院厢房。

    走时已经月上中天了。

    因为封祁年还特意听了下墙角。

    霍刃那鼾声如雷,睡的死死的。

    他儿子也是真爱,这都受的了。

    另一边,时有凤等了会儿也困了睡下。

    半夜时,窗户被嘎吱轻声推开,没一会儿黑影就闯开床帏钻进床上了。

    床帏在昏暗的夜明珠光亮里晃动,高大的男人直挺挺躺下,床榻压陷,睡得正香的时有凤被震醒了。

    时有凤模糊睁眼,就见霍刃抱着他贴着耳边嘟哝了声媳妇儿。

    不待时有凤昏睡的脑袋响应,霍刃已经闭了眼,接着呼噜声响起。

    时有凤睁眼,心疼他眼下的乌青。

    跪着三天三夜还被灌了那么多酒,不好好睡觉,还费精力跑来干什么。

    不过他很快没心思多想了,他浅眠的睡意在一声声呼噜中,越发困倦好眠。

    时有凤脸贴他温暖的胸口处,微微挪着身子蜷缩在霍刃怀里睡着了。

    睡着的霍刃不知道什么时候呼噜小了,手臂一揽,这会儿抱到了柔软的腰身,呼噜声又大了。

    怀里的时有凤一直睡得香甜。

    霍刃也没想今晚翻窗。

    只是半夜翻身,手臂下意识一揽空了,手掌摸了一片凉气,他就夜游似的摸了过来。

    第67章 嘿嘿嘿

    “老封,还是赶紧给两孩子成亲吧。”

    一早上,丫鬟来话,说小少爷花窗上留下了手指印,时娘心里一阵好笑又无奈。

    花窗上撒有薄薄一层面粉,月色下不仔细瞧看不清。霍刃半夜醉意加睡意酣畅,压根儿就没留意。

    此时自然被抓了个现行。

    封祁年听着也笑,“这就放心把儿子嫁了?”

    “你不是觉得小酒体质特殊不能成亲吗?”

    当年订那娃娃亲,两人都不看好。

    谢行悬太过顽劣乖张,别说不懂得疼人净,还净是欺负折腾人。但又寄希望能解决时有凤的体质怪症,便暂时凑合着。

    心里是不抱希望的,所以就没给时有凤说他订有娃娃亲。

    后面收到京城寄来的退亲道歉书信,时府自然同意了。

    谢家还怕两家关系交恶,千里迢迢送了好些礼品。

    本以为那高僧是骗人的,可如今看,两个孩子命运轨迹又重合了。

    而且,小酒这一趟被掳走,看着确实因祸得福。

    时越男道,“我看他现在又能蹦又能跳的,每天给我喝那泉水神奇的很,估计对他身体也有益处。”

    封祁年道,“对小谢没意见了?不怕他犯浑起来又欺负小酒啊?”

    鉴于谢行悬小时候的表现,天底下的父母谁敢把心头肉嫁给他。

    当初没直接悔婚,是因为想着高僧的话,想着儿子的身体,更是想着只是少年一时顽劣。谢家家风清正,谢家规定不许纳妾,所以那段娃娃亲还是持观望态度。

    要是亲事能成,他们打算放弃在青崖城的根基,把生意北迁进京定居。要是亲事不能成,那就在青崖城了。

    时越男道,“我看他们俩兜兜转转还是在一起,说明真如那高僧所言姻缘天定。”

    再说,昨晚看到儿子生气发脾气,封祁年半夜被时越男睡梦中的笑声笑醒了。

    可见时越男多高兴,也能见她心底的疙瘩多重。

    孩子十月怀胎在肚子里时,夫妻俩就想好了要给孩子们最大的自由和快乐。

    时越男自小娘早逝,一个爹只把她当工具人,底下还有一群庶妹争家主之位。输的人下场凄惨,被当做玩物陪酒陪客。

    所以时越男自小性子就好强火爆,又能忍辱负重。

    后面遇见封祁年后,虽然这人不能成事,但被他身上那种悠哉闲散的松弛吸引。和他一起,时越男才感觉到活着原来还能这么有意思。

    成婚后,时越男脾气已经不再那么火辣,整个人看着平和干练很多。

    好不容易有孕后,时越男想自己以前缺失的,都要弥补在孩子身上。

    但随着儿子痛觉异常,她自己身体逐渐病重,她想把家业交给封祁年,可封祁年遇事只会嚷嚷问她怎么办。

    最后男人扶不上墙,那就只有对女儿严加教导。

    她病情越发严重,可时家堡虎视眈眈,家里女儿也逐渐出现抵触叛逆,时越男吊着一口气,硬是不敢松懈。

    她对女儿越发严厉,女儿不敢反抗她,就去欺负弟弟。

    儿子自小性子又乖巧懂事,知道姐姐的不容易,于是逐渐养成了隐忍克制的温软性子。

    时越男对一切都看在眼里。

    但是她又没多的精力调节,也找不出更好的办法根源解决问题。

    所幸,封祁年别的不行,教育孩子有一套。女儿看似叛逆,性子没歪有担当,儿子看似乖软,骨子里倔强。

    她相信,女儿只是撒撒气,心里还是喜欢疼弟弟的。也相信女儿有一天会明白她的苦心。

    现在,她像是在做梦一般。

    她多年被告知药石无医的身体,越发有劲儿面色红润。

    像是积压的大石头一夜之间被挪开,石头底下的荒地开始春风燎原,一切都生机勃勃充满希望。

    现在儿女关系融洽,儿子身体也看着劲儿鼓鼓的。

    儿子发脾气多新鲜难得啊。

    看着儿子发脾气,时越男心里多年积郁的愧疚自责好像都轻了很多。

    同时心里又忍不住叹息。

    儿子在霍刃面前多肆意,越能看出他以前的性子多隐忍。

    整日看着春风和煦的,好像没脾气什么都好说话,久而久之,也忽视了他也有脾气的。

    他的通情达理,背后都是一次次隐忍委屈和克制诉求……以及封祁年的刻意引导。

    女儿性子骄躁攻击性强,儿子天生体弱困于后宅,性子便只能往包容宽和上培养。

    一是不让儿子郁结于动了心寡欢,二是这样姐弟性子才能榫卯结合,有自己融洽的方式。

    可是在霍刃面前,儿子不再是承受别人情绪的榫槽,他在霍刃那里变成了凸出去的榫头。而强势的霍刃变成了榫槽,接受他儿子的一切情绪。

    那孩子在霍刃面前是真的又哭又闹,不一会儿又笑的欢快。

    本来还担心霍刃高壮凶悍,但昨晚看两人打闹,霍刃哪敢还手,恨不得自己扇自己耳光似的。

    她自然知道一个男人真疼一个人是什么表现。

    “现在就是不知道小谢家里那边情况怎么样?小谢既然能跟来时府应该能做上门女婿吧。”

    封祁年听着,默默没吱声。

    一肚子揣测没表露出来,还是等霍刃来了自己说。

    时越男没察觉他的异常,只吩咐身边丫鬟把准备好的衣裳给霍刃送去。

    丫鬟把霍刃新衣裳送至春汀园时,时有凤还臊的慌。

    这不等于全府上下都知道霍刃昨晚睡他这里了。

    霍刃倒是脸皮厚,欢欢喜喜的挑衣服。

    一共准备了七套,面料都是上好的锦缎。从上至下一次是玄色、靛青、藏蓝……最后才是绛红、天青、月白等颜色。

    下人准备的很贴心,想是凭着对霍刃的印象,应该喜欢深色的,把深色放上面会方便他选取。

    霍刃下意识拿了第一套玄色的,但看着时有凤身上是浅绿色。他又放回去,抽底了一件绛红色。

    红配绿,绿叶红花的选择。

    肯定没错。

    高兴的把绛红劲装穿着,对着一人高的铜镜左看右看。

    “小酒,好看吗?”

    “好看。”时有凤眨眼道。

    霍刃五官深刻,眉高眼深的高鼻梁大嘴巴小麦肤色,或许是平时粗布看习惯了,此时穿绛红有些奇怪。

    “就是,我爹爹穿绛红就潇洒翩翩的,霍大哥穿着……”时有凤见霍刃捏着袖口比划的手停住了,一瞬不瞬地期待他,时有凤都要忍不住夸他了,但又觉得不能骗人,即使霍刃会伤心。

    他老实道,“有一种大黑熊穿袈裟,拿着刀子追人的滑稽。”

    霍刃抓了抓耳朵。

    而后像是没听见似的,自己转身看向铜镜。

    他双手叉腰,瞧了又瞧。

    沉浸似的捏着嗓子自言自语,“确实好看,刮了胡子的霍大哥穿粗布短褂,是粗犷豪迈的山匪侠客。此时换了身绸缎料子,是不怒自威的上位者气势。”

    “霍大哥真好看呀,霍大哥穿什么都好看呢。”

    ……

    “我没说。你不要学我。”

    时有凤道。

    霍刃道,“那我亲你咯。”

    霍刃说完,竟然抱着他在铜镜面前亲。

    镜面光亮,大清早的光线也亮堂,镜面上映着霍刃因为亲吻而动的下颚、喉结,还有他烧红的脸慌张的眼。

    时有凤从前喜欢这镜子照人清晰,现在恨不得它模糊只有个朦胧。

    没片刻,眩晕的光线扰乱视线,让他受不住似的渐渐闭上了眼,光怪陆离的光斑充斥着他眼尾余光里。若有似无的水声在耳膜上荡漾,懒洋洋的又被酥麻的心悸,想逃却又忍不住沉溺。

    最后,他脑袋埋在霍刃怀里默默呼吸,霍刃使坏,非要把他下巴还抬起来转向镜面。

    时有凤只一扫便抖着睫毛飞快闭眼。

    霍刃在他耳边低低笑,“我就说这身好看,你很喜欢的。”

    时有凤没理他这个老流氓。

    霍刃还在欣赏。

    “多好看啊。”

    “是是是,很好看。”

    “确实,面若桃李,灿若星辰,唇不点而降。”

    霍刃又流里流气打量怀里细喘的时有凤,心满意足道。

    时有凤恼羞的咬霍刃脖子。

    “你再说这些荤话今晚就别睡我床上。”

    “那不行,我现在是得了脸的,家主都知道我在这儿留宿,还特意赏了衣裳。”

    “我要是没睡在春汀园,那全府都知道我失宠了。”

    “只要你让我睡床上,我做牛做马都愿意。”

    论脸皮厚,还得是霍刃。

    时有凤板着脸,脑袋偏他手臂内侧不看他,不能给他开染坊。

    霍刃见他垮着脸,立马耷拉眉眼,低声自责道,“对不起小酒,昨天我想给道歉的,但是我睡着了。小时候的事情,大的来偿还。”

    时有凤扭头仰面看他,“就是当时气了下,我又不是无理取闹的,你小时候被迫订亲不待见也情有可原,外加上少年叛逆才这样对我。”

    时有凤自认为很大度通情达理的说着。

    可刚说完,霍刃就抱着他亲了起来。

    “唔~别亲嘴了,这是在家里。”时有凤拧眉抗拒道。

    说完他就后悔了。

    霍刃手不老实的扯他腰带。

    青天白日的早上,院子外的鸟鸣、小厮的脚步声听的时有凤心跳如鼓。

    生怕他娘又一个突然袭击。

    担惊受怕中,所有感觉都被霍刃牵着走,无限放大的刺激。

    时有凤忍不住骂霍刃禽兽。

    霍刃给了他一口喘气的机会。

    目光灼灼又强势道,“我就喜欢你打我骂我,什么狗屁通情达理我不喜欢。”

    说完,他拇指摩挲着时有凤通红的耳垂,色气又下流道,“你每次发脾气,我就会难受的厉害。”

    他说着,握着时有凤的手伸了下去。

    时有凤脸爆红,骂的更厉害了。

    “无耻,给你脸就非不要。”

    霍刃的回答,是开始沿着他嘴角、下颚、脖子……最后时有凤被按在床上时,脑袋已经不知今夕何夕了。

    身上粗重的呼吸压抑着停下,煽风点火的酥麻源头没了,时有凤微微张开薄红的唇瓣,才想起来呼吸。

    睁眼就见自己衣衫半退,腰带衣领都松松垮垮半遮半掩的,手臂的守宫砂处传来些疼痒。

    他低头,就见滚烫的唇瓣亲了下他手臂处,甚至细细摩挲了下。

    守宫砂充血更加鲜红无比了。

    透着点迫不及待任人-采-撷的意味。

    时有凤羞地拿手臂遮眼,霍刃俯身亲他放在眉眼处的手心。

    哑着情-欲道,“好想成亲啊。”

    “混蛋。”

    霍刃低笑,“别骂了别骂了,再骂就真难受撑不住了。”

    时有凤偏头闭眼,默默平息着,一呼一吸还会牵起心尖的酥麻,胸口忍不住颤着,带着光洁湿润的锁骨一起一伏的抖着。

    太刺激了。

    时有凤压根儿就受不了。

    有点太过火了。

    霍刃见状悄悄收拢大腿正襟危坐,把时有凤的袖子拉下遮盖住了鲜红的守宫砂。

    两人无法出门了,早上直接在春汀园用了早饭。

    霍刃见时有凤吹吹风,看看清晨花草后缓过来了。

    又直接朝时有凤讨要生辰礼物。

    “媳妇儿,不瞒你说,我上头两个哥哥很受父亲喜爱,我自小被打大,生辰礼物更别提了。”

    时有凤道,“那不是你活该吗?”

    霍刃:“……”

    时有凤又道,“哼,我现在不会听你一面之词了,你只记得自己挨打,怎么挨打你是一点都不记得。”

    “我看没有一顿打是白挨的。”

    霍刃深吸一口气。

    低头端碗,默默干饭。

    半晌,时有凤又没忍住开口了。

    “你想要什么?”

    霍刃立马道,“想要用你的泉水泡澡。”

    时有凤倒是没觉得浪费,只是霍刃不是享受讲究的人。

    以前住山下茅草屋时……好吧,他那时候也没观察霍刃洗不洗澡,都不敢正眼瞧他的,印象里就同一只大黑熊。

    但每天都是泥腿子这是真的。

    一出汗,风一吹,时有凤都要抿嘴屏住呼吸,默默远离。

    后来两人关系逐渐融洽,在山洞里时,霍刃每天泡脚洗澡,睡在一起时,他偶尔侧头还能看见霍刃头发上的泥渍。

    时有凤委婉提建议后,霍刃那时沉默,说,要不褥子中间再加个围帘。

    意思他眼不见为净。

    此时霍刃要泉水洗澡,就好像一只大黑熊采蜜摘花瓣泡澡一般。

    时有凤奇怪的看他一眼,“为什么?”

    霍刃摸了下自己脸,特别自然道,

    “你瞅山上那些鸟求偶的时候还会打理羽毛,这啄啄那啄啄的。”

    “我的脸不是小酒喜欢的,我身上也糙,浑身到处都是茧子和丑陋的伤疤,我怕洞房时你嫌弃我。”

    这会儿轮到时有凤沉默了。

    他红着脸左右张望了下,见门外没人,只小毛在院子里追鸟雀。

    “我不会的。”

    臊意爬上低眉顺眼的脸颊,眼皮薄亮连着眼尾处还有未散的春情。

    霍刃喉结滑动。

    “你娇嫩,我怕刮伤你。”

    时有凤忍不了了,低声道,“你别说了,给你就是了。”

    他飞快转移话题道,“你怎么一点都没印象?你不是说十五岁的时候还亲自回家退婚吗?”

    又提起这个话题,霍刃胆战心惊的。

    余光仔细观察时有凤,见他不会生气,才老实道:

    “打个比方,你娘说为了你好,非要给你灌乱七八糟的药,多年后你会记得那药名字吗?你只会记得那时被迫的心情。因为人脑子会刻意回避毒瘤记忆,但心口又记得怨怼的情绪。”

    “我那时候吧,就跟疯狗似的,谁要是提娃娃亲,逮谁咬谁。都不敢在我面前提时府,我也对不过心的事,也不会记着。”

    霍刃麻溜一串话下来,才回神重新打量时有凤神色。

    “我没生气呀。”

    “小酒真好……”

    时有凤看他一眼,淡淡道,“今晚你拴着狗链子睡床下小榻。”

    霍刃话没了,嘴巴僵住了。

    时有凤瞧都没瞧他一眼,自顾自的吃饭。

    而后耳边就听一低沉委屈的:“汪、汪汪。”

    第68章 乌拉拉

    吃完饭,霍刃说要找封祁年,小厮说时老爷外出有事了。

    于是两人又在房里闹腾,最后气的时有凤踢霍刃。

    也恼自己定力不行,总被带着走。

    “你今天是不是有点反常?”

    时有凤现在身上没一块干净的地方了。

    像是一只猫全身上下的毛发都被大狗舔湿了。

    霍刃用亲热掩饰不安似的,这样的情况时有凤可太熟了。

    之前他被带去伏虎洞之前,霍刃也这样的表现。

    霍刃给他整理衣衫,而后握着他手垂眸道,“下午会给娘坦白一切。”

    时有凤愣了下。

    霍刃不说,他都忘记这点了。

    见霍刃忐忑的看着他,时有凤抱着他脖子道,“没事。”

    “我会始终站在你这边。”

    “我爹爹无所不能。”

    下午的时候,小厮来传话了,说夫人老爷叫他们过去。

    两人去的时候,封祁年和时越男已经在偏厅等着了。

    时越男见霍刃脱了粗布换了身锦缎劲装,掩去凶悍的野性,此时只仪表堂堂的威武不凡。

    那是丈母娘瞧儿婿,越瞧嘴越合不拢。

    再看看时有凤,即使是自己生的儿子,还是会为他那张脸惊艳。

    两人齐齐沿着石阶而上,跨过门坎时,时有凤脚还没迈,霍刃就抱着他跨进了门坎里。

    时有凤顿时手脚都不知道如何处理,最后只僵硬着,耳朵倒是自己悄悄的红了。

    时爹时娘倒是见着欢喜,霍刃处处仔细贴心的照顾儿子,这才放心嘛。

    见霍刃会疼人,时越男越发满意。

    时越男笑道,“小谢,今日来找你,是商量下婚事,你家里目前是什么情况?”

    虽然封祁年和谢大人是多年笔友,但青崖城偏僻一角隔着千山万水,一年通一封书信都不错了。

    而且,近年甚少收到回信,甚至叫封祁年不要写了。

    如今想来,怕是那时候就仕途处境艰难,怕牵扯到她时府。

    霍刃正身道,“家父家母目前在恒州,受林知遇太守照顾。”

    时越男听有些模糊,不是一家人流放琼崖吗。

    恒州是岭南一带的分界线,以南便是瘴气毒虫,经过木良城、青崖城再过两个州府便是琼崖。

    北方商人到了恒州便再也不敢冒险南下。恒州也靠海,是大宗货商的转运地,南来北往很多港口。一般北方商人想买南方的货,基本都在恒州交易。

    时越男手上很多货都是要运到恒州卖,所以,她对恒州算是有些了解。

    恒州百姓商人对太守林知遇口碑不好,说他贪官敛财大兴土木,一门心思钻研巴结,但肚子草包始终不得升迁。

    谢大人一家怎么和这样的太守交往密切。

    时越男问,“那你今后是如何打算的?”

    毕竟戴罪之身不可能用真名,是留在青崖城还是去恒州和家人团聚。

    时越男又问,“你和小酒说过这个问题吗?”

    “小酒自小没离过家门,要是去恒州……”

    未尽之意很明显,时有凤头皮一紧。

    要是离家去外地,再回来可就难了,车马慢,路途远阻。

    这无疑是个两难抉择。

    但时有凤觉得,他们一家有商有量的,凡事都有解决办法。

    时有凤道,“霍大哥,你是怎么想的?”

    霍刃放膝盖处的手掌渐渐捏成拳,“此时天下内忧外患,到处战乱不断,各地流民都在起义造反。就连岭南的齐王也率领了二十万兵力造反。”

    时越男一听,手里端着的茶杯一晃,茶水差点溢出杯沿。

    她面色紧绷,惊疑道,“你的意思,是想加入哪一队伍中,然后挣得从龙之功脱罪立功?”

    时有凤脑袋嗡的一声,但随即捏着手心冷静了下来。

    隐姓埋名蛰伏一世,显然不是霍刃的脾性。

    他本是驰骋沙场守卫边疆的大将军,怎会甘愿顶着山匪名头茍活。

    再说乱世国破百姓凄惨,不容他袖手旁观。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卧龙岗……

    对了,山洞里记载的前朝金库……他们吵架的时候霍刃好像隐约说过他有金库,还有下山前一晚发给村民的金条。

    村民当时都没怀疑金条来路,只以为是霍刃以前吃黑吃得来的。

    当时牛四还说着金条要保密,不然苦主找上门了,那就要拿命搏了。

    所以,当时他也没多想。

    此时再结合在伏虎洞看到的,没多心的碎片一下子拼凑成了一个猜测。

    时有凤脑袋闪电般轰隆一声。

    哆嗦着嘴皮子看向霍刃,“你,你是想造反?”

    时越男目光一颤,见霍刃点头嗯了声,而后她慢慢侧头看向了封祁年。

    封祁年还是那副天塌下来都不紧不慢的样子。

    看着儿子神色惊愕眼神空白,那反应也是才知道的。

    时越男拧眉,“那你们这婚事该如何?”

    时有凤猛地回神,下跪道,“娘亲,孩儿不孝,请让亲事照样举行。”

    霍刃也立马跟着下跪,“岳父岳母容禀。”

    “霍大哥,让我来说。”

    时有凤双手撑地嗑了个响头。

    看得坐上时爹时娘心疼又隐忍。

    时有凤道,“满城都知道我被山匪掳走了,上次深夜回来也是悄悄的裹着斗篷,府里下人嘴巴严,外面人不知道我回来了。只会当我一直被掳在山上。我和霍大哥亲事就暗地走个流程。”

    霍刃看向时有凤,嘴角微动但最后只把下颚线条绷的深刻。

    时有凤道,“霍大哥起兵,是乱世必然之举,也定是以为谢行悬之名,会极力撇清和时府的关系。”

    “孩儿不孝,或者,把我除去家谱。”

    轻轻的话,如棒槌敲打着心神紧绷的三人。

    时越男眼皮跳动不止。

    时越男见时有凤说的飞快,目光恳切又泛着自责的水光。

    与她同一时间听到这个消息,他脑子却在这么短时间内吐出一串话。

    他甚至一丝犹豫都没有,就选择了霍刃。

    时越男惊讶儿子对霍刃的感情,看着下跪的两人没有言语。

    大家小家,小家天下,终究是难以两全。

    走这条路,时越男怎么能不担心儿子呢?

    纵使她不愿意,可小酒已经长大了。

    他有他的人生,能陪她一辈子的始终是封祁年。

    而封祁年像是早就预料到这天一般,从一双儿女还小,她还年轻时就给他们说,家人之间的羁绊是助力不是束缚。

    任何以爱之名义的绑架强迫,都不是爱。

    时娘明白了时有凤的选择。

    而她不会拖他后腿,让儿子两难抉择的。

    要是霍刃对她儿子不好,她就算是拼了命也要霍刃得到报复。

    时越男就这样静静看着地上跪着的霍刃。

    从窗花飞入的光线落在他眉骨和下颚处,眼下一片暗淡,唇线锋利显得几分冷血薄情。霍刃平时喜形于色,可现在难以从他面上窥见丁点反应。

    只肩膀笔直跪着沉默着。

    收敛着凶性。

    时越男缓口气道,“之前为什么没告诉小酒这件事?”

    时有凤立马道,“是我不让说,他因为这件事拒绝过我,后面他想告诉我时,我觉得自己解决不了徒添烦恼,就想回家时再让霍大哥说。”

    时越男心里欣慰,面色却道,“你还解决不了?你不是条条道路方方面面都安排好了?”

    “你知道打仗凶险吗?三年五载不见人,守活寡的处境你能熬得住吗?”

    “我都知道。”

    “我能。”

    时有凤字字果断声声铿锵,霍刃眼底蓦然一热。

    他喉结滚动,驱走咽喉的炙热灼痛。

    眼下阴翳一颤,霍刃重重磕头,郑重道,“不负天下不负妻。”

    一大一小的两人跪着,目光都是披荆斩棘的坚定与赤诚。

    路不难走,只要两人扶持,路只会越走越宽。难走的是人心多变弯弯曲曲的路。

    时越男还想问,一旁封祁年示意她够了。

    时越男其实也看得心里一热,叹口气道,“都起来吧。”

    “娘,你这是同意了?”

    时有凤抬头惊喜道。

    “外族入侵战火四起,就算我们偏居岭南蛮荒,覆巢之下无完卵。”时越男道。

    “谢谢娘亲,谢谢爹爹!”

    时有凤连忙磕头。

    霍刃也跟着磕头。

    “快起来吧。”时越男心疼道。

    时有凤刚准备起身,他就这么原地被抱起来了。

    时有凤眼睁睁看着地面石砖上多了两双一大一小的手掌印,那是他们手心发汗留下的痕迹。

    他被放在椅子上,霍刃掏出巾帕给他擦手,又给他揉膝盖。

    时有凤连忙拍他手,脸都红了。

    可霍刃擦完手后,还紧紧握着他手不放。

    霍刃手心发热的厉害,烫的时有凤手指都红了连着他心口也被烫着。

    偷偷瞧霍刃,他神色镇定,可时有凤知道,霍刃唯独抓着他的手,才能克制又宣泄他内心澎湃的激涌。

    时有凤便由着他握了,可终究没好意思抬头看坐上父母。

    可坐上的时娘时爹只是欢喜,儿子被人当成眼珠子疼,这才让他们安心把人嫁出去。

    封祁年道,“这么说来,你来这里就是为了传闻中的金库?”

    这消息极为隐蔽,知道的人很少。但封祁年消息一向灵通。

    “是。”

    封祁年摸着下巴道,“难怪齐王会围城。”

    与其说围城,不如说是借机收刮周围府县的粮草。

    更重要的目的,怕是盯着青崖城里的金库。

    派兵驻守各个要道,到时候金库运出道上直接截胡。

    可齐王怎么就确定一定有人找到金子,还就快运出城了?

    如果没有切确消息,哪会驻守在青崖城外不走?

    “小谢,你们的消息会不会走漏风声?”

    “不会。”

    “我带的都是出生入死的亲卫,他们嘴很严。”

    “那就奇怪了,齐王为什么笃定有人把金子运出城呢?”

    霍刃道,“说来,这件事还有点灵异。”

    起先,霍刃听到齐王派二十万围青崖城,只觉得奇怪。

    毕竟青崖城是来历兵家不争之地。没什么攻打价值。

    后面见他只把守各个出口要道,便不由得往金库想了。

    再后来,发现阿文的异常。

    霍刃很难不把齐王和阿文联系在一起,阿文告诉了齐王金库消息,所以才驻兵不走。

    阿文还可能贪功,没告诉金库具体线索,并且告诉齐王他很快找到了,而齐王也不想惊动青崖城内的时家堡和知府。

    所以才吊住齐王没攻打青崖城。

    此时霍刃把阿文的事情都一五一十的说了。

    时越男听的皱眉,玄之又玄的事情但又说的言之凿凿。

    她看向封祁年,后者还是没什么反应。

    “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小谢说的?”

    封祁年道,“听了啊。”

    齐王借买粮草骗了他们所有人啊。

    之前他也和时家堡、知府认为齐王不过是看中青崖城的粮草。

    粮草不过是借口,目的才是金库。

    眼下知府对给齐王运送粮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齐王的人就是抓着这个口子,到时候把金子借粮草运出去。

    不过,现在霍刃出现了,这个计划就泡汤咯。

    封祁年道,“来送金手指的炮灰嘛。”

    虽然没听过炮灰,三人又都明白他说的意思。

    时有凤道,“我这灵泉空间就叫金手指吗?”

    封祁年笑呵呵道,“咱们小酒才是天选之子。”

    “你娘亲的身体药石无医,如今焕然新生了。”

    三人都很淡定,就时越男半天没合上惊讶的嘴。

    时越男发懵的眼里闪出亮光,不可置信的摸了摸脸,“小酒那泉水真那么神奇,我眼尾皱纹都没了。”

    这些东西大大震撼了时越男。

    这世上还有这些灵异的东西。

    那……

    时越男自言自语道,“那小酒的身体应该可以慢慢调理好了。”

    那就再也不用怕被发现痛觉异常,被族人抓住把柄,造谣妖邪附体了。

    “小酒,你快多喝泉水。”

    时越男激动道。

    霍刃瞧着时越男,第一反应是惦记着儿子,而不是自己的身体。

    就像小酒当时也一样。

    瞧小酒嘴角梨涡都笑意深深。

    似乎是高兴自己终于能不让他娘操心了。

    时有凤当即摆好茶杯,时越男一瞬不瞬盯着他手上的动作,可只见儿子把茶杯摆好,一眨眼功夫,里面水满了。

    时有凤和霍刃各端一杯递给时娘时爹。

    时爹看了眼一饮而尽,时娘倒是细细的抿着,神色庄重虔诚的厉害。

    时娘道,“这都是老天的恩赐啊。”

    时越男道,“那小谢到时候如何把金子运出去?造反的兵力在哪?”

    时有凤暗想,运出去不愁。

    就是惋惜谢行悬那十五万亲兵被埋在雪山下了。

    他刚这么一想又觉得不对。

    谢行悬化作霍刃在这儿,那十五万亲兵又何尝没金蝉脱壳之计。

    只是,这藏到哪儿?

    封祁年也在想这个问题。

    霍刃其实不欲多说,事以密成,语以泄败。

    给时家坦白造反,是因为要给时有凤一个交代。

    此时这个关口,他瞧时有凤好奇,摸摸时有凤的脑袋,也只能开口了。

    “在……”

    封祁年抬手打断他。

    “等等。”

    时有凤眼里亮晶晶的,“爹爹好厉害。”

    封祁年摸了摸不存在的胡子,一派智者的云淡风轻。

    时娘看他神神叨叨的样子没说话。

    一辈子就像最开始那副不着调的松弛。

    几十年还是这样子。

    封祁年道,“我上午去了府衙,知府召集一众商人正说太后六十寿诞献礼的问题。”

    时越男显然有经验,“不是明年冬季才是?”

    封祁年道,“现在已经晚了。筹集又运至中原,一年半载还不够用。”

    “所以知府很急,把地方州府破口大骂。尤其说恒州尤为狡猾,从四年前就开始大肆修建寺庙为太后祈福,还从抠门的户部抠下款项。”

    “不仅大兴寺庙,还大力修建南北运河,说是方便天子南巡让太后吃到新鲜的荔枝。”

    封祁年看着霍刃道,“妙啊,打着为朝廷做事的幌子,到处抓所谓的乱蹿危害治安的流民做工,最后还用朝廷拨下来的钱粮养所谓的流民。”

    “最后朝廷还嘉奖林太守忧心社稷造福一方百姓。”

    时有凤这会儿也听明白了。

    把十几万兵力藏在流民苦役工里,还用朝廷的钱养着他们。

    天下到处都在造反闹流民灾情,这简直是天时地利。

    时有凤嘴巴都惊圆了,“霍大哥,你好能抢。”

    霍刃道,“这怎么能算抢,我就是提前预支搞土木建设。”

    果然是干土匪的。

    封祁年道,“那如今钱粮到位,你打算什么时候起势?”

    霍刃道,“两个月后。”

    时有凤没想到这么快。

    垂眼掩下突突难安的心绪。

    霍刃握着他手道,“在此之前,我会先解决时家堡。做为我的一个聘礼。”

    时家堡几百年历史,改朝换代都不影响它的存在。

    强龙不压地头蛇。历任知府都要敬重族老三分。

    时越男虽然被剥削的严重,但也没异想天开,逃出时家堡的控制。

    “小谢在青崖城有兵力?”

    “几百人。”

    时越南没开口了。

    她道,“我找了算命先生,说你们两的八字天造地设都是人中龙凤,下月初八便是吉日。”

    今日初十,那便还有二十八天。

    时有凤想着霍刃的行程,“不能挑一个最近的吉日吗?”

    有是有,可时越男那舍得宝贝儿子就这么简单嫁出去。

    不说宴请四方,那准备的嫁妆就不能少。

    时有凤道,“娘亲,一切从简吧,采购嫁妆定会让人起疑的。”

    时越男一想也是,“那好,十日后成亲。”

    霍刃神色动容,要是寻常人,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可他还有责任。

    他手指扣紧时有凤手指,“委屈小酒了,请爹娘安心,待天下大定时,我一定风风光光迎娶小酒为后,一生一世一双人。”

    承诺一言九鼎。

    时有凤脸都热了。

    首座上的时娘时爹连连点头。

    两人婚事商定,时有凤又问起封祁年去府衙,有没有被问罪刁难。

    封祁年自然说是小事。

    他上山前能拉孙富权垫背,自然查到了,他在卧龙岗有个被他亲自送上山的女儿。

    这无疑是勾结山匪的证据。

    外加,他又造假孙富权和山匪往来的信件账本,衙门很难差证。一是孙富权死无对证,二是不可能为了查案去调查土匪窝。

    最重要的是,草包知府不关心孙富权的生死。

    他只在意一点,怎么借太后寿辰敲诈他一笔银子。

    恰好他又因为孙富权的事情送上门,能在他身上吃一口肥的。

    能用钱摆平的事情,那就不叫事情。

    至于齐王那边关于粮草的事情,粮草只要能运出城门走出官道,那齐王试探知府的态度便有了结果。

    至于最后粮草得手还是被山匪抢了,这在青崖城是常态,查起来也没什么问题。

    那么接下来就是要清理渣滓了。

    有歌会被人引去送粮,完全是时家堡的阴谋计策。

    封祁年想到府中还有外人,把时天运过继一事给时有凤说了。

    “什么?”

    时有凤又惊又气。

    “时家堡简直气人太盛,趁火打劫。”

    “别担心,一切有爹爹处理。”封祁年道。

    之前留着时天运,是利用时天运给时家堡传递假消息,再一步步瓦解时家堡内部。

    但现在他儿婿既然承诺说一个月打下时家堡,他倒是看看他有什么法子。

    四人聊了会儿后,时有凤两人回去了。

    时越男看着两人出了门,才对封祁年道,“你刚才怎么不让我继续问了?”

    封祁年道,“问啥,便是要问也不能当着小酒面问,你是急胡涂了。别让小酒在中间为难了。”

    时越男道,“你心里一点难过都没有?”

    封祁年笑,“没有。”

    “因为我当初选你也这般,小酒完全随我。”

    “孩子自己看得清,头破血流他也心甘情愿,敢爱敢恨,一辈子就别瞎操心了。”

    时越男见他这般什么都不担心的,就算听见那什么金手指,也不好奇。

    脸上的笑意霎时有了怀疑,“你是不是也有什么秘密没告诉我?”

    ……

    霍刃两人出了院子,此时日头刚刚偏西正是毒晒的时候。

    阳光刺眼,时有凤不自觉眯着眼。

    他瞧霍刃,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的,像是感受不到毒晒的日光一般。

    只拉着他手,自顾自地往前走。

    时有凤手心热的出汗,要抽出来,霍刃无声地握更紧了。

    时有凤瞧霍刃,有些疑惑他在想什么,这么入迷。

    霍刃脑子里一片片回响着时有凤刚才说的每句话。

    脚步一跨出院子,像是再也压抑不住心底的情动,淡然的面色泄露一丝颤抖的呼吸。

    他蓦然停下,低低唤了声,“小酒。”

    “嗯?”时有凤疑惑道。

    “我想亲你。”

    “啊,不。”

    霍刃也觉得不是场合。

    在丈母娘院子门口,来往还有送冰送水果的小厮。

    他声音压的更低道,“那回去亲。”

    时有凤脸被热的绯红。

    “离我远点。”

    小柿子早就抱着一把伞在门外等着了。

    见到两人出来,立马走上去。

    小柿子学规矩学的快,早就没了山上的随性多了些拘谨。

    霍刃给时有凤撑着伞遮阳,时有凤则是和小柿子说话。

    无外乎是习不习惯之类的。

    小柿子在府里没人陪,又不能像在山里随意玩耍。

    憋着性子还是有些闷。

    时有凤开解他,说喜欢他无拘无束的性子,在院子里没事就当村子里一样玩耍。

    小柿子又摇头不干了。

    见过世面后,可不想长大后还一事无成,干些洒扫的粗活。

    他小大人似道,“世上难有两全法,想有用就得学习。”

    时有凤摸摸他脑袋,随他去了。

    小柿子见霍刃给小少爷撑伞怪有意思的。

    大当家高,要微微弯着肩膀把伞偏着撑,这样才能遮住阳光,不晒着小少爷。

    时有凤道,“这样的天气就适合吃冰西瓜。”

    小柿子立马道,“西瓜早就冰镇着了,回去就可以吃。”

    时有凤上一次山后,对原本平平无奇的日常吃食都充满了食欲。能从口欲中得到期待和满足了。

    “那我们快点回去吧。”

    春汀园的冰给的很足,窗扇开着,绿荫洒下一片阴凉。

    时有凤坐在椅子上纳凉,面前一桌水果糕点。

    他嘴红红的,像是刚刚被人尝过似的。

    时有凤端坐椅子上,像在别人家做客一般肩背挺拔,吃东西也小口小口的,乖乖巧巧。

    总觉被教导束缚着仪态似的。

    霍刃瞧着,叫一旁小厮绿江把竹椅搬出来。

    绿江也是自小跟着时有凤长大的。

    可与满白不同,绿江更多是听时越男的。

    小时候,小绿江更多是打小报告,执行时越男的命令,不许时有凤干一切看起来有危险的活动。

    自从时有凤回到春汀圆,绿江又有了新的任务:

    ——锁门锁窗,不让霍刃翻窗。

    保证小少爷在他眼皮子底下,不让两人过度亲密,甚至两人拉个手,都要盯眼审视。

    此时霍刃就拉了下时有凤的小手,绿江蠢蠢欲动。

    霍刃抬眼看他,“刚刚话没听见?”

    绿江吓的一跳,立马快步进屋搬椅子出来。

    霍刃趁机亲了一口时有凤的脸颊。

    不一会儿,绿江就把竹椅放绿荫下,霍刃一屁股就躺下去。

    大长腿撑地,双手抱头一脸餍足的,慢悠悠的晃动竹椅。

    绿江见状,这新姑爷比他们小少爷还懂得享受。

    绿江对霍刃十分犯怵,觉得霍刃长的凶。

    自从院子里多了新姑爷后,院子里的下人都被新姑爷赶出来了,绿江生怕自己没了活计,更加对霍刃心里又怕又怨怼他霸道强势。

    此时见霍刃闭眼躺在竹椅上,像大爷似的优哉游哉的,心里越发新姑爷没什么好印象了。

    没想到矜贵娇气的小少爷,会找这么粗枝大叶不懂疼人的男人。

    他们小少爷脾气本就温和隐忍,今后不得吃亏啊。

    绿江默默腹议,就见霍刃摇两下后起身,一把将太师椅上正襟危坐的小少爷抱起来。

    绿江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夫人说只要阻碍他们亲昵一次,就有十文奖励。

    绿江正准备阻拦时,霍刃已经把时有凤放在竹椅上了。

    时有凤忽的被抱起,嘴里还含着一块西瓜,一点西瓜嚷肉还露在嘴边忘记了咀嚼,时有凤眼睛从一桌小食抽离,好奇看向霍刃。

    圆溜溜的一瞬不瞬的,看得霍刃心痒,想亲。

    但烦人的绿江在这儿,他干不了什么。

    只右手扶着时有凤的后脑勺,“躺下试试,我刚刚晃了两下,这躺椅不错。”

    时有凤还有些不适应的拘束。

    后背不敢直直躺下,但霍刃手扶着他腰背上,消除了后背没着落的不安。

    “像在山上石屋躺竹椅那样。”

    “哦。”时有凤总觉得怪怪的,好像不应该这般坐没坐相。

    “放松,在自己家和在山上一样嘛,放松点。”

    时有凤想着霍刃刚刚脚撑地摇晃竹椅的样子,确实看着挺舒服。

    于是他心里包袱逐渐打开,慢悠悠的晃着了。

    霍刃一手蒲扇,一手拿竹签给他喂西瓜。

    风一吹来,窗户里的凉气在树荫光缝里晃动,时有凤耳边发丝都带着凉爽。

    没一会儿,时有凤就犯困有些懒洋洋的阖上了眼皮。

    霍刃见状,把一边站岗的绿江挥走。

    时有凤睡着了,霍刃对绿江也没笑脸,绿江更加怕的厉害,退出了院子。

    绿江偷偷回头看树荫下的动静。

    不知道是为了安抚自己愧疚失责,还是真为小少爷欣慰,瞧着新姑爷还挺疼人的。

    新姑爷给小少爷扇风动作都轻柔了好些,那侧脸轮廓都看着多了几分柔情。

    看来,也不是不懂的疼人的。

    只是那常规大小的蒲扇在新姑爷手里显得有些小巧,新姑爷那么高壮,下次搞个特制大尺寸的蒲扇。

    这样凉风更大了。

    绿江这样贴心想着,心里不禁一阵黯然神伤。今后,这个院子怕是不需要他了。

    晚上,霍刃在盥洗房要用灵泉泡澡。

    “霍大哥,你确定要用灵泉泡吗?”时有凤确认道。

    时有凤一问出来,霍刃就想到不妙的情况。

    还记得,那晚田里撒灵泉后,水渠边的水草疯涨的景象。

    要是他泡澡后……毛发疯涨……

    霍刃深吸一口气,“当然。”

    “好,那我去放泉水。”

    霍刃全年都是洗冷水澡,倒是不用把泉水烧热。

    霍刃道,“好,不过我先去找爹有点事情。”

    时有凤看霍刃几乎是迫不及待就出门。

    像是临时想起什么紧急事情似的。

    什么事这么着急?

    霍刃来找封祁年时,封祁年也准备出门找他。

    封祁年看着霍刃,面色是难得严肃认真。

    而霍刃看着封祁年,面色难得几分纠结踌躇。

    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困扰的难题。

    封祁年了然,“书房去说吧。”

    霍刃也严肃点头,最好如此。

    两人前脚进了书房,封祁年后脚就把书房关紧。

    封祁年道,“小霍,你那批金子打算如何运出城?”

    封祁年这般问,其实是越界犯忌。

    造反背后事关十几万条人命。

    霍刃要是不信任封祁年,他自是不会坦白造反的。

    但封祁年要是问多了,他自是有保留的。

    信任会毫无保留的信任。

    但他也不会放任信任,给自己留破绽危机。

    知道的越少,对彼此都越好。

    霍刃沉吟片刻,含糊道,“会在齐王眼皮子底下走。”

    封祁年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了。

    霍刃不愿意多说。

    下午谈的时候,大家都知道时有凤的灵泉空间还有储物作用。

    时越男要追问,被封祁年阻止了。

    封祁年一下午都在想霍刃如何造反,甚至怀疑霍刃是想利用他儿子的金手指。

    他刚出门去找霍刃,霍刃就一脸纠结犹豫的来找他。

    这无疑给封祁年一个心理暗示——霍刃果然如他所想,要利用他儿子的金手指。

    要是这样,封祁年定会对霍刃失望,并重新审判是否能成为自己的儿婿。

    封祁年沉声道,“我只是问你会不会要小酒携带金库出城。”

    霍刃皱眉,“我不会。”

    “小酒的金手指是难得,如有神助,完全就是瞬移的粮草仓库,诚然这让我十分心动。”

    “要是换个人有这样的技能,不管他愿不愿意,我都有法子让他心甘情愿为我驱使。”

    “但小酒不同,不说战场凶险,就疾行军翻山越岭,他如何受得了。”

    “你们把小酒当掌上明珠,我自是也当眼珠子疼,岂会让他涉险。”

    “而且,我把小酒带着,只会更加被动不安,行军战略束手束脚,生怕旁人知道他的存在,然后针对小酒伏击。”

    封祁年松了口气,重新露出笑意道,“好。有你这话,我就宽心了。”

    霍刃道,“蛮牛山造的楼船,封当家怕是早就做好了避战的准备了吧。”

    封祁年惊讶但又没惊讶,要是霍刃还不知蛮牛山是他的,这才不正常。

    “是,本打算把时家堡解决了,带着一家人去海外孤悬的海岛生活。”

    “那是无主海岛本地土著凶险,我经营了几十年,朝廷的战乱要是想要攻岛,也是块难啃的骨头。”

    时家堡几百年沉淀,即使重创它那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旦和时家堡彻底撕破脸,即使他家时娘夺得族长之位,那也会面临防不胜防的暗箭。

    恰好各处战乱四起,跑去海岛避战,过自己的土皇帝日子。

    一家人和和美美平平安安比什么都强。

    “原来琼岛背后的主人是岳父。”

    霍刃对琼岛也有所耳闻,蛮荒残暴又一夜暴富的神秘,吸引很多穷凶极恶的人去发财。

    运气好的赚满盆钵,运气不好的,丧命于此。

    封祁年有此手段,也是难得豪杰。

    可他这岳父没什么雄心壮志。

    封祁年盯着霍刃问道,“如果要你不造反,随我们一家人远走,你愿意吗?”

    霍刃几乎没有一丝犹豫。

    “不能。”

    封祁年道,“所以野心和小酒,你还是选择野心。”

    “那今后要是江山和小酒,你又选择江山?”

    封祁年气势沉沉,显然对霍刃不满,以及对自己儿子未来忧心。

    霍刃垂眸道,“不仅是因为十几万兄弟跟着我要一个交代,更因为这是我天生的使命。”

    静了半晌,霍刃才继续开口说。

    窗外夕阳渐渐沉下,书房里亮光暗淡,没人点灯。

    时间就这样一点点从霍刃的口中慢慢流逝。

    封祁年听完,一声叹息。

    “确实,这是你的使命和责任。”

    霍刃道,“我不会辜负使命也不会辜负小酒。”

    “漂亮话都会说,边走边看,你要是对小酒不好,我也是有能力护着他的。”

    “爹爹自是无所不能的。”

    突兀的,霍刃面无表情地夹着嗓子道。

    昏暗中封祁年头皮一阵发麻。

    惊悚怪异地打量霍刃。

    只见霍刃笑道,“这是小酒平常挂嘴上的。”

    封祁年又对霍刃嬉笑乖张有了新认识。

    刚刚还在说那么沉重的话题,他话锋一转,凝固对峙的气氛便一击消散了。

    房间昏暗,封祁年掏出火折子,把银虎兽缠枝的灯盏一一点亮。

    屋子里亮了起来,淤塞的气氛彻底退却了。

    “那小霍来找我又是什么事?”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因为小酒的事情。

    霍刃面色霎时有些纠结起来。

    封祁年见他这样,也不由地慎重紧张了。

    毕竟,霍刃都解决不了的事情,必定十分棘手。

    “我们是一家人,我定全力相助,小霍有难处尽管说。”

    霍刃立马道,“我想要爹的面脂。”

    封祁年凝重的面色一滞,嘴角微微扯了下,“这是什么问题?我会用女人用的东西?你找时娘问都比我靠谱。”

    “爹比娘大五岁,看着还是那么年轻像同龄人,肯定有保养秘诀偷偷抹了什么。”

    霍刃道,“我比小酒大八岁。我更怕色衰爱驰。”

    封祁年微笑,“很受用,但真没有。”

    霍刃幽幽道,“别装了爹,我都瞧见你对镜贴黄瓜了。”

    封祁年:……

    第69章 乌拉拉

    亲事定下后,时府也在紧锣密鼓的张罗着。

    时有凤早上醒来时,就见霍刃坐在铜镜前大手轻轻啪啪的拍脸。

    时有凤朦胧睁眼,“霍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抹脸,爹说拍的越用力,效果越好。”

    霍刃说着,见时有凤醒了,没克制力道了.

    一下下啪啪声颤的时有凤睫毛抖。

    力道大得听着就吃痛。

    确定不是爹爹耍霍大哥的?

    可霍大哥一点都没怀疑,他还是不要提醒了。

    “怎么早上抹,不是晚上抹吗?”

    “晚上抹了,全蹭你脸上了,然后又吃进我嘴里,昨晚都白抹了。”

    时有凤听着霍刃满是遗憾的口气,就看着他没说话。

    霍刃摸了摸脸,怎么了,糙汉就不能爱美了?

    只两个月就要分开了,可不得在小少爷心里留下完美的一面。

    想到这里,霍刃挖了一大坨面脂,往脸上打。

    霍刃一边拍,一边低头瞅镜子里的动静,一身里衣的小少爷呆呆坐床上,看着他手里的动作满是呆滞无语。

    霍刃起身来到床边,俯身要亲时有凤。

    时有凤嫌弃的拿手撇开猪油脸。

    霍刃毫不在意,叹息道,“谢谢你,媳妇儿真好。”

    时有凤道,“知道了。”

    不怪时有凤平静。

    他晚上睡着了,霍刃还把他啄醒,然后他模糊睁眼,就见霍刃双目清醒又动容。

    一遍遍重复说他真好,爹娘真好。

    然后又开始折腾他。

    时有凤也觉得像是做梦一般。

    想着只两个月了,便环着霍刃脖子任由他去了。

    难怪一开始霍刃要拒绝他。

    听霍刃坦白时,他脑子都是乱糟糟的。

    跪在地上时,那些话都没经过脑子,一下子就蹿出来了。

    霍刃感动,他自己也挺感动的。

    他就算事后组织排练好言语,都不一定有当时说的快又清晰。

    此时,时有凤被霍刃脸上的面脂蹭了一脸,时有凤脸上黏糊糊的难受,推开了他。

    早上吃完饭,霍刃出门办事去了。

    时娘忙生意,时爹忙着跟着时娘,时有凤便去找他姐姐时有歌。

    时有凤刚准备找时有歌时,恰好时有歌一脸阴怒的过来了。

    小柿子没见过这场面,对时有歌有些犯怵,心想小少爷姐姐真凶。

    可时有凤像是见怪不怪的,“怎么了,谁惹姐姐了?”

    “来,喝口茶水消消火。”

    “你这茶水就格外不同?”时有歌面色恼道。

    她嘴上嫌弃着,但手却端起来喝了一口,一喝一顿,而后又奇怪地看了一眼,接着便是一口一口喝光了。

    茶水下肚,她心里气闷瞬间消散了。

    时有凤见时有歌平静下来,开口道,“姐姐现在已经很少生气了,处理事物都游刃有余的,能让姐姐这么生气的,一定是很重要的事。”

    时有歌原本气势汹汹绷着的坐姿霎时松弛下来,扯了扯袖口,作出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

    可一开口,那火就压不住。

    “都是时家堡从中作梗坏我好事。”

    时有歌逐渐独立经营几个铺子,其中有一个布庄铺子逐年亏损,时娘准备关了卖出去。

    生意不好,门口冷冷清清的,来看铺子的商人开的价格自然低了。

    时有歌不想亏本,更想证明自己的能力。

    于是,她想了个法子,把铺子客流盘起来。

    私下雇佣百姓充斥客流,不仅给自己铺子买客流,还给其他相邻商铺买。一个人头二十文,这些都是可以不计成本的小钱。

    还在城中各个要口都挂了铺子名号旗帜。甚至还多缴纳了十两商税,得了这条街的纳税头名的旗帜挂在铺子门口。

    种种热闹的迹象维持了半个月。

    来看铺子的商人里里外外都见这铺子旺,客流又好,便开始竞相开了高价。比原本低价高出了五倍价格。比预估的多赚两百两银子。

    眼看就要成交,时家堡这时候背地搞鬼。

    告诉那些商人这铺子只是虚假繁荣。

    而且齐王驻军还没撤走,保不齐哪天就攻城了,真要买铺子,那也得观望个一年半载的。

    眼见要成的好事被时家堡的人搅黄了,时有歌气恼不已,还被时家堡的族老喊过去训话。

    说她行商不正,品德不端。

    还说她这辈子都成不了大气候,没她娘半点零头。

    她卖东西给百姓,一没以次充好,二没缺斤少两,三没强买强卖,她怎么就脚跟不正了。

    时有歌心高气傲又问心无愧,在商言商,八仙过海各凭本事,输了便是旁人技高一筹。

    可气的就是时家堡处处打压时府,打压她。

    时家堡作为青崖城的地头蛇,几百年的毒瘤,怎么好意思说她平行不端。

    这其中的细节,时有歌没给单纯的弟弟说。

    只想发泄她的情绪。

    时有歌气结道,“时家堡摆明了就是想把我打压的一蹶不振,然后好让时天运那个老鼠抢时府。”

    时有凤道,“姐姐放心,时家堡没几天好日子过了。”

    “而且,姐姐真的好厉害啊,能让时家堡专门针对,说明时家堡开始忌惮姐姐的能力了。只是可惜呀,时家堡看不到姐姐一飞冲天成为远近闻名的富商了。”

    时有歌一想也是。

    时家堡旁支族人多的数不胜数,而这一代后人里,就唯独打压她。

    可不就是弟弟说的那般,忌惮她成才。

    心里舒坦多了。

    她眼里冒着不屈的桀骜,“哼,我总有一天会把时家堡踩在脚下。”

    她抒发了心中憋劲儿后,才想起时有凤的话,“什么叫时家堡没几天好日子了?”

    “难不成你家那土匪,还想打时家堡?”

    “而且,不声不响的,你们就要成亲了,还那么着急。”时有歌抱怨道。

    时有凤心里一紧,还没准备好,话头一下子就撞在他心口上了。

    其实他找时有歌,也是要告诉霍刃要造反的事情。

    他爹娘几乎没有阻拦就同意了。

    但万一失败又事发被牵连,姐姐也会被他坑害了。

    虽然他爹爹说会搬迁至海外小岛上,造反对他们来说影响不大。

    时有凤还是自责,又感动爹娘的支持。

    但是姐姐这边,他还没想好怎么说。

    却也容不得他拖延,必须尽快告知。

    时有凤瞧了瞧房门,他起身在门外四周张望,确定没人后关起了门。

    “小酒也有秘密了,有什么要偷偷告诉姐姐的?”时有歌心情大好道。

    时有凤忐忑,看着时有歌得意又骄傲的神情,心里更内疚了。

    他深吸一口气道,“姐姐,其实霍大哥是要起兵造反的。”

    时有歌一怔,而后紧着脸色朝时有凤那边凑近,压低声音道,“爹娘知道了?”

    她看着有些濒临情绪发作的边缘,面颊紧绷的厉害,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时有凤瞧不出这到底是会生气还是接受。

    时有凤紧张点点头,小声道,“昨天告诉了。”

    “同意了?也对,今早就告诉我你们要成亲了。”

    时有凤瞧时有歌眼神出游,像是在思考什么似的,忽的,时有歌起身抓着时有凤的手腕,神色难掩兴奋道,“粮草!”

    时有凤愣愣望着她。

    时有歌立马松了他的手,原地走来走来去,回头瞧他,眼里爆发出锐光。

    “对,他是大将军。乱世嘛,机遇啊!”

    “这也是老天给我的机遇!”

    “小酒,你家土匪,哦不,我家弟夫什么时候回来?我要找他谈事情。”

    “啊?”时有凤被时有歌的亢奋冲击的呆呆的。

    时有歌道,“我的傻弟弟,人家把这么大的秘密都告诉我们了,我们自然要让他放心,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们绝对忠诚!”

    “所以,我会想办法给他凑粮草的。”

    时有歌目光灼灼。她的眼里仿佛已经出现了战火、忙碌的运粮军队、最后天下一统,她时有歌一跃成为天下皇商。

    时有凤道,“可是,爹爹打算带我们去海外避战。”

    一泼冷水浇下来,时有歌顿在原地。

    时有歌转身看向时有凤,意味不明道,“我还不知道你想什么?”

    时有凤装傻,“我很乖的。”

    “呵呵。也就爹娘认为你乖。”

    时有歌道,“爹的理想是娘,我不同。”

    时有凤看着姐姐势在必行的模样,端着茶杯抿了口泉水,先替他娘压压惊。

    “姐姐,你知道时天运吗?”

    这无疑是时有凤心结了,父母因为着急救他下山,才中了时家堡的圈套。

    虽然他爹爹安慰他说,即使没他这一出,时家堡也会想别的法子对付时府,可他心里还是难受。

    要是平时提起时天运,时有歌定是怒气,但此时她心中有更远大的目标,小小老鼠倒不值得她动气了。

    “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小人。之前他还在时府时不时露脸,在生意上找我麻烦,但现在满城都是他的身世笑话。”

    “时家堡在意颜面,自诩几百年的大家族却容不下一个汲汲营取的小辈。”

    “时天运的好运也到头了。”

    时家堡

    “族长,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尽快处理好我娘的事情。”

    时天运跪在地上,给首座上的老人一边磕头一边急急道。

    族长半阖着眼皮,叹气道,“天运啊,你还记得你这名字是谁给你取的吗?”

    时天运心里一喜,双臂贴地跪拜道,“自然是族长,是您把我从肮脏的地方拉出来,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那好,你看得清就好,你今天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而你现在手里的一切又将被你生母毁掉,你说你该怎么办?”

    时天运心里一咯噔。

    脸色霎时苍白出了冷汗。

    族老道,“没用的废物,以前看你还有点用,如今你连自身这么个危机都不能提前处理好,事后还犹豫,枉费我对你的栽培。”

    “你娘的丑事闹得满城风雨,族人也都知道你的出身,今后,你怕是只能转门路了。”

    “你后面就专门负责处理一些上不得台面的腌臜事,这些你熟悉,更是我对你的最后一次信任了。”

    时天运重重磕头,铭铭感肺腑道,“谢族老宽容。”

    “下去吧,去和你娘再见一次面吧。”

    时天运咬牙点头。

    时天运出了书房,在偏门被一小厮拦住了。

    时天运以为小厮要为难他,要落井下石。

    气的面色狠厉。

    那小厮只低低道,“天运少爷一身本领却因为出身就被贬得一文不值,何不令择明主?”

    时天运一惊。

    随即没了波动。

    青崖城,时家堡就是天。

    小厮像是知道时天运所想,开口道,“城外还有个齐王。”

    时天运脑子快又灵活,刚刚受的满肚子欺辱,渐渐转变成了报仇的戾气。

    他二十几年的努力,族老二十几年的肯定和夸奖,就因为他的出身一下子就被族老弃之敝履。

    明知他最讨厌别人说他是阴沟里的老鼠,族老偏偏说他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时天运心里有了选择。

    这时家堡待不得了。

    好像每个路过的小厮都在他背后指指点点,暗中又有人监视窥探嬉笑他。他一定要让这些人今后跪下给他磕头。

    时天运回到时府的偏僻院子。

    提笔写了一封给齐王的自荐信。

    时天运写完信后,内心澎湃激动,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府找齐王的人。

    不过出府前,他鬼使神差想到时府有凤命之说。便悄悄翻着院子,一路摸到春汀园瞧瞧时有凤到底长什么样子。

    想必齐王也听过凤命的说法,他摸进房里拿几幅画像,齐王想必也感兴趣。

    时天运是不信什么凤命的。

    不过是时府心气高,待价而沽想嫁个乘龙快婿,摆脱时家堡的控制。

    这凤命倒是没有,人倒是被山匪掳走了,天生草莽命。

    时天运从墙头爬上,从连接墙头的大树往院子里翻。

    他落下前院,就听见月亮拱门后有人声传来。

    温软轻柔像春风山泉一般,时天运耳朵一动,难不成人偷偷回来了?

    时天运理了下衣衫,大摇大摆地朝门口走去。

    他刚跨进门坎,就被池塘边的侧影怔住了。

    水色芙蓉开的灿烂一朵朵压低枝头,可更加吸引人的是俏丽的双姝。

    池塘边,姐弟俩垂钓,又逗一旁的白猫。

    时天运知道时有歌生的好,可没想过时有凤更美,一种沁人心脾的令人放下心防的美。

    时有歌似火,时有凤似水。

    时天运一下子看痴了。

    “谁?”

    时有歌警觉,扭头喝去。

    见时天运盯着她弟弟瞧呆了,霎时抽出腰间的鞭子,冷脸朝人抽去。

    “妹妹误会,哥哥只是前来找娘说点事情,一时迷了路误扰雅兴了。”

    时天运翘着嘴角避让迎面而来的鞭子,那目光还越过时有歌直直盯着时有凤。

    时有歌见状,面色阴沉的厉害,手里的鞭子挥的更狠了。

    竟然对她天真可爱的弟弟流露这般下流的眼光!

    “姐姐,打他干什么。”

    美人说话,时天运心痒难耐,连连道,“小弟,我没恶意。”

    时有凤对时有歌道,“别脏了姐姐的鞭子。”

    时有歌噗地一笑,时天运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小少爷声音如天籁似的,神情温温柔柔的令人恍惚。

    时有凤看他道,“你这人弟弟妹妹的乱叫,自己生母却不认,即使你端的一副体面人,骨子里早就爬满了蛆,看一眼就叫人恶心。”

    时天运脸色立马难堪的很。

    时有凤冷冷道,“滚,别脏了的我地方。”

    时有凤一说完,小毛立马朝时天运扑去。

    那爪子像银钩似的,看着又长又吓人,时天运即使跑得快,手臂还是被抓的血肉模糊。

    “小毛,别追了。”

    小毛这才不情不愿回来了。

    时有歌还没从刚刚时有凤骂人中回神。

    此时看着小毛舔着带血的爪子,她才面色一急。

    “不能让他走,他一走,不是全城都知道你回来了?”

    时有凤道,“那就是霍大哥的问题了。”

    “放宽心,别管一个死人了。”

    时有歌呆呆的打量面前人畜无害的弟弟,吶吶道,“不愧是在土匪窝里待过,还把土匪头子往家里叼的。”

    以前她软糯怯怯的弟弟没了。

    现在她面前是从土匪窝回来的弟弟。

    骂人不眨眼,说死人也不心惊肉跳。

    时有歌眼里一热,眼泪流了出来,一把抱住时有凤,“你肯定在土匪窝里吃了很多苦吧。”

    时有凤回抱她,悄悄贴心道,“姐姐你妆面哭花了。”

    时有歌哭声一滞,抬眼推开他。

    冷漠的擦脸。

    “你家土匪最好今天就解决时天运这个麻烦。”

    “哦,不对,是我家弟夫,他肯定有办法的。”

    ……

    时天运出了时府,怀里揣着信,骑马直奔城外齐王联络驿站。

    时有凤竟然有这般惊人美貌,就算不冲他凤命的噱头,就那绝世美貌没一个男人不动心的。

    到时候把时有凤捉去给齐王,他一定能获得重用。

    他这般想着,丝毫没注意到背后一支冷箭袭来。

    噗嗤一声穿破胸口。

    时天运慢慢低头看了眼,一眼没入底。

    就这样直直倒下。

    树丛里出来两个男人。

    “哎呀,咋办,一箭射死了。”大头苦恼的摸着脑袋。

    甲一道,“大办特办?”

    大头听不懂他的冷笑话,甲一也觉得无趣,上前搜时天运的身。

    大头一直盯着时天运看,觉得自己那一箭不可能死人。

    因为老大交代要活的。

    所以当他发现时天运被搜胳肢窝时,睫毛颤抖,开心的原地蹦跶拍手掌。

    “太好了!你没死啊!”

    时天运睁眼,看着面前一个诡异亢奋的大头,吓得又昏死过去了。

    时天运再醒来时,他被绑在一架刑具上。

    阴影里坐了一个凶悍冷厉的男人,男人抽出腰间的寒刀,抬眼朝他看来。

    那目光穿过昏暗血腥,令人时天运一个哆嗦,秃鹫似的啄人血肉又漫不经心看死人一般。

    “哟,醒了?”

    “你是谁?”时天运抖着嗓子,双臂一挣扎,铁链晃动。

    “我嘛,算起来,还是你弟夫。”

    “想不想活命?”

    刀口子割破脖颈皮表,刺痛的热流蜿蜒而下,时天运吓得两眼惊恐。

    “大大大侠,饶命啊。”

    “可惜,我媳妇儿说你恶心。”

    这时,老罗拄着拐杖进来了。

    “老大,信誊写好了。”

    甲一把老罗手里两封信展在霍刃面前,时天运看清瞬间,脑袋轰隆一声。

    两封都是他的字迹,只一封是他写的,另一份他没写过……

    “你们到底什么人!”

    霍刃看着信里长篇大论夸时有凤的美貌,笑了笑,“我媳妇儿好看吗?”

    时天运眼皮一跳,瞳孔霎时惊大,一把尖刀无限放大刺入眼中。

    惨叫声不止。

    另一只眼珠子在眼底惊慌逃窜,但又无处可逃。

    “你这张嘴,也割了。”

    “丈母娘说她不喜欢你喊她娘,你还喊,你管不住嘴,那我只能出手了。”

    “不,不!”

    “啊!”

    凄厉的惨叫声在地下暗室回荡。

    霍刃抹了下眉眼处的血珠,“这就吓死了?”

    霍刃兴趣寥寥,转头对大头道,“你来玩玩。”

    大头眼睛一亮,“谢谢老大。”

    霍刃一边洗手一边听甲一汇报后续任务,最后点头道,“行。三日后行动。”

    霍刃道,“甩乱葬岗的时候记得把他脚底抹牛屎。”

    甲一不明所以,但也点头应下。

    时天运被盐水泼醒,听着这些人嘴里的话,越听越心惊。

    “老大,为什么不直接动手解决掉时天运的生母?”

    “手上能少沾人命就少沾。让时家堡去干吧。”

    这背后,竟然都是这个山匪做的!

    时天运恐慌颤栗。

    时府竟然和山匪搅在一起了。

    霍刃洗完手,回头看向时天运,“别瞪眼,我让你死得其所,替你灭时家堡呢。”

    时天运张开血口,被玩弄戏耍的愤怒让他心口一股气血喷涌而出。

    大头眼疾手快挡在了霍刃面前。

    红色,噗的飞溅。

    霍刃蹙眉,抹了下刚洗干净的脸。

    没遮住,大头委屈的看向霍刃,霍刃道,“你没我高,挡什么挡。”

    老罗见状又忙瘸着腿去打一盆水。

    甲一见老罗可怜兮兮的,但又摇摇头,活该。

    是老大的宠信,给老罗一种他可以左右老大的错觉。

    竟然没把玉佩给小少爷。

    二十军棍,已经是仁慈了。

    不过,二十军棍能活下来,也是老罗命大。

    霍刃出了暗室,把身上的粗布换成了干净的靛青锦缎。

    这秘密落脚点就在菜市口。

    霍刃从后院子出来,看到好些百姓巷子里坐着,闲聊摘菜拉家常。

    “哎呀,你听说没,时家堡的时天运真是猪狗不如,为了巴结攀亲,连自己生母都不要。”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啊,生母见不得人,就该老老实实不作妖,儿子拼死拼活爬,她在后面拎不清拖后腿。”

    “也是,只要她老老实实安安静静的,那不就是闷声发大财。”

    “以前她也不这样张扬啊。这阵子倒是奇怪,一天天闹得沸沸扬扬的。”

    “害,小人一朝得势,恨不得天下知。”

    霍刃听着出了巷子。

    他路过热闹的主街,见一家点心铺子前面排了好些人。

    香气浓郁清甜而不腻,人人盯着拎着糕点的客人满是羡慕。

    霍刃脚步一顿,也跟着排了。

    队伍缓慢前进中,买到的人都是神气十足喜笑颜开地走了。

    不一会儿,跑来一个小厮说这一锅还够六个客人的。

    后面的客人就要等下一蒸屉,约莫要一刻钟。

    霍刃看了眼,他前面只四个人。

    他运气还挺好的。

    不一会儿,一个小孩子跑到队伍前面,一个劲儿给大人们作揖,说他家里奶奶等着这口云糕咽气。

    有的老人就是这样,死前,想吃平时喜欢吃的食物才会咽气。

    有人把小孩子拉进了队伍里。

    霍刃面前有五个人了,那他还是第六个。

    刚刚赶趟。

    这时,一个男人从后面朝队伍前头蹿,长得凶神恶煞摆明了是要插队。

    队伍里的百姓敢怒不敢言。

    那男人刚走过霍刃身边,霍刃不经意间伸了一脚,手扶着男人要摔的肩膀,笑嘻嘻道,“兄弟,没事吧。”

    “你他娘谁啊,不打听打听我王地虎的名头……”

    男人气势汹汹一顿,看清霍刃长相后,肩膀一缩,腰身一弯,赔笑道,“没事没事,兄弟你买糕点啊。”

    霍刃摆摆手,那地痞麻溜的跑了。

    这缝隙间,霍刃前面只剩两人了。

    霍刃叉腰,谁要再不识趣,别怪他不客气了。

    他面前走过的客人端着碗,里面的云糕瞧着一般松松软软的。不过这么多人买,一定有他独到之处。

    起码闻着的味道,是小少爷喜欢的。

    霍刃想着,就听他前面那个胖胖的男人,以不顾旁人死活的口吻,强势又不屑道,“剩下的我全买了。”

    胖男人刚说完,肩膀就被人从后面捏着。

    肩膀吃痛,胖子面色疼得扭曲,他被迫艰难回头,就见一高大的男人笑的温和:

    “兄弟,我的那份留给我可好?”

    “我媳妇儿还等着我赶回去吃饭呢。”

    胖子吓得肥肉一跳,“好,好好。”

    霍刃终于如愿花了二十五文,买了五两云糕,美滋滋的拎着回去了。

    他从后门翻墙进了时府,再熟门熟路溜达到春汀园。

    他没直接进后院,先是去洗掉一身汗臭和微弱的血腥味。

    他洗的快,此时家家户户都是饭点,他怕时有凤等着急了。

    囫囵又细致的洗了个澡后,霍刃拎着糕点来到偏厅。

    下人见霍刃回来,摆好了一桌饭菜。

    霍刃见饭菜都没动,心软的厉害,小少爷就是这样,吃饭非要等他。他不上桌,小少爷也没胃口。

    霍刃心情很好,抛着手里的糕点,准备进后院找时有凤。

    一旁绿江忙道,“姑爷,小少爷说今晚您自己吃,他陪老爷夫人用过饭了。”

    霍刃:……

    绿江忐忑道,“姑爷,您是哪道菜色不满意?”

    霍刃淡淡道,“没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