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两个人现在的姿势本来应该是十分危险又暧昧的。
少女猝不及防被浓郁的花香迷晕了脑子, 软趴趴的躺在那儿,而兰多为了最大限度的拉近于她的距离,也就自然而然地跟了上去, 曲起的膝盖抵在她的大腿旁边,两只手臂也撑在了她的脑袋两侧。
但是怎么说呢……
秦情有些忧愁地想,虽然两人现在的姿势乍一看起来蛮糟糕的,但是因为这小子看起来实在是太惨了,从精神到□□都是破破烂烂的样子,所以完全没什么暧昧狎昵的感觉呢。
“你要死了, 兰多。”
少女轻声提醒。
她并没有挣扎,也许是因为这个状态下的青年稍稍动一动都可能造成难以挽救的损伤,少女只是叹息着,抬手摸了摸他冰冷的面颊,但也没有如他所愿,说出什么斥责或是惩罚的要求。
正相反,她的双手捧住了他的脑袋,熟悉的雪白柔光顺着她的指尖融入他的体内,可这次那些得到滋养的精神损伤泛起的不再是饱胀的疼痛,而是密密麻麻令人难耐的空虚痒意。
这是一具已经破损坏掉的容器,现阶段的她无论多努力,那些本该引导他愈合的力量也只会顺着崩溃的裂隙如流水般缓慢流淌殆尽。
“……”
原本还算淡定的秦情终于皱起眉头,她看着兰多的眼睛,却只在他眼中看到了纯粹又天真的驯服感,少女嘴唇微微一动,不由自主地放软了语气:“……值得吗?”
他思考了一会,然后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现在真的很高兴,小姐,”他轻轻道,脑袋轻轻一扭,又重新凑了上去,声音沙哑的问道:“……如果我死了,您会吃掉我么?”
“吃掉我吧……”他喃喃道,小幅度地蹭着她的头发,“吃掉我,会比让我知道自己终于得到了机会和您重逢,更高兴些……”
秦情:“。”
秦情:“哎呀……”
怎么办。
她有点忧愁,伸手抓住兰多的头发避免他的脑袋砸到自己身上,同时很忧虑地想。
这个崽的脑袋坏掉了。
基因补剂有着提升普通人体能和精神力的效用,这一点固然不假,但也需要控制用量和浓度,如果秦情没有记错的话,这小子第一次来找自己的时候,可还是记得使用基因补剂会造成不可逆转的内脏损伤。
但现在么……
坏掉了,各种意义上的。
兰多不计后果的强制大量用药,勉强将自己的身体素质提升到了原生种的级别,但不过是普通水准的血肉之躯,拼尽全力也承载不了那么强烈的异变——
血肉崩溃,精神混乱,勉强将最强大的力量塞入一具孱弱的身体,于是大量没有来得及再生修复的伤口被新生的血肉挤压撕裂,在他力量耗尽之前,这个循环会永远的持续下去……要么他在此期间找到能迅速修补的手段,将各方面的数值拔高到和精神力同调的状态;要么,就只能慢慢等死了。
所以这才是最可悲的一点。
——这样强求高效的畸形“进化”,甚至没能为他带来真正的强大。
只是单纯几项数值看起来还算不错罢了,身体和精神来不及磨合和训练,为什么很少有人会用这样强化的方法,因为过程太痛苦了,绝大部分的情况是强制激活的力量还没等到重新开发,使用者就会因为身体崩溃而早早死去……
换句话说,兰多用全部的寿命和无休无止的疼痛交换数月换来的仅仅只有几天的力量,这是只有绝境战场上才会使用的极端手段,只求更高效的杀敌,而不会考虑战场的损失。
秦情一股脑塞了好几组血瓶,也只是堪堪把兰多的血条拉到了濒危线以上……她有点头痛的想,还是找个机会把他彻底点偏的技能树和已经养残的基因谱重新整理一下吧。
系统虽然将兰多列为了sp的级别,但实际上绝大部分的属性数据都还只是一般合成种的A和B+的程度,依然是平平无奇甚至偏低的数值,唯独敏捷被一口气拉到了sss的顶尖水准。
哪怕只是稍微看中一点自己的身体呢……?
哪怕只是一点点的程度,他现在看起来都不会是这种濒死般的凄惨。
秦情叹息着,见兰多依然无动于衷,只能无奈的再次提醒道:“你再不治疗的话,真的会死的。”不是她现在聊胜于无的奶妈补个血线,而是彻底的重新收拾一遍自己。
她的声音真诚又严肃,却引起了对方另一种意义上的误会。
——为什么?
他想,我明明变强了,但是小姐没有夸奖我。
但我做的这么过分,她也没有要惩罚我。
……是要做什么别的吗?
救治……救治……兰多为数不多的理性思考着她反复提及的这个词,以及这个词背后的含义,并在思考之后,成功得出了一个令自己险些崩溃掉的答案。
她要自己去治疗,是说,她要放弃惩罚自己的可能了么?
因为她总是在救助他人的样子……但在此之前,小姐不会称呼那些人为“好孩子”;她现在只叫自己去治疗却不说别的,是说在她的眼中,自己也终于成为了那无数被救助者中的一个吗?
我不要。
他的眼神变得慌乱起来,满是绝望沉重的哀戚。
……我不要这样的结局。
“您不惩罚我吗?”
青年再次低声问着,转头用鼻尖蹭了蹭她的发丝,声音柔柔地,哀声请求:“您不要我了么?”
残留的理性告诉他,小姐大概不是这个意思,她说这句话的原因可能仅仅是因为她在担心自己,但是对不起,因为他脑子坏掉了,所以完全想不到其他的可能。
“我没有呀。”秦情很好耐心地解释起来,“我只是要你好好照顾自己,治好自己。”
“您过去也会救助很多的人,”他说,“但是治疗之后就不会再过多询问了,他们、他们和我是不一样的,小姐;他们本来就是和我是不一样的,是您说过的,只要我做个乖孩子,您就会允许我,我还可以有下一次的机会。”
“没什么事情是不一样的。”
少女温声回答,语气仍然温柔,却有种温柔过头的残忍。
“我会救他们,我就也会救你,无论什么时候都会这么做,和你是个好孩子还是坏孩子没有太大的关系。”
“我是爱你的,兰多。”
少女柔声提醒道,她说:“我永远爱他们,也会永远爱你。”
“……对不起,”兰多停顿几秒,最终选择很诚实的和她道歉,“我脑子坏掉了,小姐,您要是想和我说点别的什么……我现在的脑子,可能理解不了。”
秦情:“……”
虽然已经知道了,但是气氛被打乱了有点生气,而且听他本人这么煞有其事地解释这种事情,果然感觉还是怪怪的。
少女心平气和,无比冷静地配合转换了话题,问:“比如?”
“你要说一些我早就有准备的东西,小姐,”兰多很乖的回答说。
“比如说,你爱我。”他很诚实的补充说明,“我能理解这个,这是''好孩子''的奖励;但是我无法理解你的另外半句话,要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奖励,那我拿到的就不是奖励。”
秦情:……因为坏掉了,所以只剩下野兽的直觉了吗。
“我现在只能理解这个。”他说,“对不起,小姐。”
兰多的眼神没有变,依然是初见那般的空洞虚无,此时又因为他一贯羔羊般的温顺乖巧,呈现出一种孩子般的天真与无知的残忍。
……啊。
秦情注视着上方这张美艳的面容,表情渐渐回归平静。
虽然逻辑很奇怪,但她感觉自己有点理解了。
这个……“孩子”,与其说是坏孩子,不如说是个“笨孩子”。
确实正如他自己所言,脑子已经坏掉了。
他真心实意的和自己道歉,又一脸理所当然地告诉自己,他的脑子早就无法理解更多的东西,所以,他只会接受自己能理解的答案。
——那你能理解什么呢?
秦情捧住了他的脸颊,低低叹息一声。
能理解:当他是个乖巧的好孩子时,理所当然地就能拿到听话的奖励;而当自己是个的坏孩子,自然就要接受惩罚。
“明明什么都没做好,莫名其妙添了不少麻烦,却还在这儿这么理直气壮地指挥我……”
她的尾音听起来很轻,泛起一点蜜糖般的甜腻,和青年预想的不同,少女的语气绝对称不上斥责,只是在很正常的和他说话而已。
“坏孩子啊,兰多。”那轻飘飘地字音,从她口中猝不及防的跳了出来。
前半句话,分明还是温柔的,怜爱的,无比珍重的态度,但她的声音忽然就放轻了,瞬间这个看似称呼倏然多出了一种轻薄又冷淡的、居高临下评价的傲慢。
……坏孩子。
他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再次缓慢吸气时多了几分隐秘的颤抖,和被夸奖时的充盈愉悦不同,被她这样叫着,兰多只觉得自己身后的脊椎忽然慢慢升腾起一种异样的饱胀酸麻。
“好了,不要压在我的身上。”少女的手指滑向他的后颈,轻轻挤压几下,成功按出一连串细密的呜咽喘息声,她恍若未觉,只平静指挥道: “我要起来。”
兰多默不作声,动作却足够乖巧,一阵细密的窸窣声后,女孩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她态度虽然称得上居高临下,体型上却依然像个小动物一样,慢吞吞地离开了青年手臂投下的一片影子。
秦情简单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脚,这才转头看着一脸无辜的青年。
在不需要思考的时候,他的反应仍然呈现出一种驯兽的温顺和敏捷。
此刻的兰多规规矩矩地屈膝跪着,双手习惯性地背在身后,本就贴身的长裤因为这个姿势在他腿上被更进一步地绷紧,勾勒出大腿饱满又漂亮的肌肉线条。
秦情看着他这副模样,只能无奈又纵容的叹口气。
她心心念念这还是第一张的sp——而且还是自己主动升级的——数据虽然有点极端片刻,但只要好好养一养,这也是张相当适合用来潜行暗杀的神卡。
兰多进化后的精神拟态是兰花螳螂,可能因为他有意避开强化自己的可能,就连自带解锁的天赋技能也是【环境同调】这样平常看似鸡肋的能力——但对兰多来说,有这个就行了,他就是靠着这个把自己藏起来,成功避开了一区的调查和狼群的视线。
青年偷偷地抬头看了她一眼,那双金珀般的眼睛此时安静的凝视着他,带着一点他再熟悉不过的温情怜爱,他几乎是瞬间就被这目光驯服了,垂放在身后的双手重新撑在地面上,手臂的肌肉绷紧,本能的就想要爬回她的身边去。
少女微微蹙起眉,她蜷缩起自己的小腿藏在裙摆下,露出个极为罕见地,不赞同的表情。
“不可以,兰多。”她轻轻柔柔的提醒说,对着青年震惊失落的眼神,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我还什么都没做呢,在此之前做的甚至不能算是个惩罚,所以,回去。”
“……”
青年那双桃花色的眼睛顿时泛起濡湿的空虚,他张了张嘴,却只软软地说了声是,呼吸声仍带着细密的颤抖,带动着单薄的胸膛剧烈而缓慢地起伏着,整个人打湿的桃花一样,显而易见的寂寞与不满。
但在少女不赞同的注视中,兰多还是慢慢收回了自己的手臂,重新在原地跪好,等着她的下一个要求。
……惩罚啊。
秦情也坐在地上,她为自己调整了一个很舒适的姿势,然后陷入思考之中。
虽然但是,对这小子来说究竟什么样子的要求才算惩罚……?
疼痛吗?可他看起来已经快死了,疼不疼什么的好像也不重要;
那么忽略他吗?不,这孩子脑子坏掉了,就算真的想要和他拉开距离和他说“我不要你啦”这种话,兰多估计也是没有反应,或者当做无法理解的话自动过滤掉,继续自顾自地跟上来。
而且兰多本来就是佣兵出身,一般在她看来已经算得上恶劣的主动找死的加班要求,对他来说应该也都是司空见惯的东西。
秦情一边琢磨,一边打开了他的后台基因谱,预料之中乱糟糟的一团。
代表属性的基因树本来是只存躯干与空枝的树,类似黑刀那种,他的基因树虽不至于说枝繁叶茂,但也是错落有致的生出花叶,枝干柔韧,根脉粗壮有力,熟悉了基因树的不同属性的进化走向后,就能直观观察到黑豹的进化角度偏向力量和速度,更加重视自己单兵作战的能力。
但兰多的基因树,现在看起来就是一团乱糟糟的枯萎风滚草。
没有根系,没有叶片,连一点舒展的枝丫也没有,简单粗暴的把自己团成一团塞在对应的位置,唯一能看出来的就是风滚草随风飘走的轻盈,某种意义上和本人也是颇为相似,不管不顾地疯狂拉满了敏捷和隐匿藏踪的技巧后,接下来就再也没有力气扎根生长,就只能这么绝望的等待着现存的生机血肉耗尽,慢慢等死了。
秦情沉吟片刻,直接将十几组血瓶倒进他的精神图景,铺在了那团无根无叶,只能随风飘散的风滚草的下方。
总之……之前每次治疗帮忙点技能点的时候,这小子看起来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四舍五入一下,自己现在无视他的反应一口气把基因树重新整理回正常水平,那带来的副作用应该也就算是惩罚了吧?
秦情把那团基因树的拟态抓过来,不管不顾地直接埋进了血瓶溶开的池子里。
“……!!!”
兰多发出一声猝不及防的哀声呜咽,他原本很规矩背着双手跪在那里,此刻肩膀剧烈的颤抖着,双手不得不反射性的收回撑在地面上,避免自己狼狈趴在地上,但后背的痉挛依然许久没有缓和下来,牵连着整个人也跟着拱起腰,好久都没能重新站稳。
唉,猜对了。
秦情放缓了眉眼间的紧张情绪,看着精神图景里那团泡在补血池子里,哆嗦着却不敢再次蜷起来滚走,只小心翼翼舒展自己躯体的一团杂草样的基因树,终于勉强松了口气。
好歹还知道自己把根系伸出来吸收养分……秦情面无表情地想,要是连这个也不会,她就只挨个每一根的找过去,然后直接摁进去了。
玩家无比惆怅,顺手点开图鉴看了一眼,发现上面原本蛛网密布般的裂痕此时正在缓慢地消失愈合,这才算是安心。
血条既然能用在这个上面,那么其他材料说不定也行,玩家一边琢磨着,一边扒拉开自己的系统背包,排除那些了零零碎碎的东西,其中看起来就是最靠谱的就是现有的一组初级晋阶材料了,黑刀那边始终没找到个合理的场合给他用上,也就这么一直放着了。
她点开一个看了看,懵懂的幼芽(卡牌一阶突破材料)【“祂们低声喃语:凡胎育灵种……”】
幼芽是一种白玉雕琢般的精致柔美,她比划了一下,拖出来一个,在兰多枯萎的基因树上晃了晃,只见一条安静的枯枝忽然若有所觉地抬起晃了晃,下一秒手中幼芽已经被基因树自行吸收,这条枯枝也瞬间饱满许多,鼓出了不少细密柔嫩的浅色嫩芽。
……哇哦。
秦情小小声地赞叹了一下,但比起瞬间焕发生机变得活泼许多的基因树枝干,现实里面的兰多状态却有些微妙,他本就半天没能直起身子,此时细韧的腰肢压着颤,更是从脊柱中散开了一点汗湿的潮痕,呼吸声里掺杂了几声难捱的压抑呜咽,听着愈发落魄可怜了。
房间中,再次散开了那种令人混混欲醉的浓烈花香,但这一次秦情有了准备,已经没了最初那种迷蒙的晕醉感,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高等香水的配香房间,散开的香气馥郁而优美,浓度这么高也没有什么刺鼻的感觉。
倒是蛮好闻的……将来有机会的话直接拿兰多当行动熏香吧。
她一边琢磨着既然是兰花螳螂也不知道能不能顺便驱虫,但螳螂好像本来就是节肢动物门的昆虫纲,退后一步能做到驱蚊也行……一边拿出余下的幼芽,基因树的枯萎枝干蠕动吸收,并不死板,而是蠕动着彼此传递新的养分,等到一组十个的幼芽全部用完后,兰多的基因树已经是嫩生生娇滴滴的一团,卡牌上的裂痕也消失了一多半。
瞧着至少是死不了的样子了,秦情试探着碰了碰,正准备抽身离开,那基因树的细藤却像是恋恋不知足一般,黏黏糊糊的重新缠了上来,柔细的枝条泛着新生的浅嫩绿色,贪婪想要从她身上寻找新的养分。
秦情的手指勾住最粘人的两根,面无表情的往外扯了扯,兰多本人倒是依然维持着惊人的顺服,只是声音里猝不及防吓了一跳似的,多了些似是而非的呜咽哭喘。
“不要乱动哦。”她下意识的开口警告了一声,本意是威胁在精神图景里张牙舞爪往她身上绕的藤枝,但基因树听不懂人话,兰多却是听得懂的。
他的脊背缓慢而剧烈的起伏着,发丝不知何时已经被汗水打湿,慢慢吞咽了几下后,兰多撑着地面,收回了自己有些支起来的膝盖。
“……是,小姐。”
青年的声音含糊不清,濡湿的粉发铺散落下,整个人雨打桃花般狼狈又艳丽,但他的声音依然是温顺的,哪怕里面只剩下了机械的顺服。
秦情顿了顿,反射性地夸了一句:“好孩子。”
兰多哆嗦了一下,看起来却不像松了口气的样子。
秦情没在更多关注兰多,她将注意力重新放在基因树上,这点浅薄的养分显然不足以滋养已经晋升为sp的需求,但是更多的材料她现在也没有了,少女有点头疼,在其他几根缠藤绕上来的时候,不自觉地便多用了些力气,随手抓了几根用力上下拉扯,顺便又撸了几把刚刚生出幼嫩叶芽的藤枝。
枝条瞬间变得惊慌失措,张牙舞爪地到处闪躲,被少女伸手毫不留情地用力揉捏了一把枝条的交汇处就怯怯老实下来了,缩成可怜巴巴的一团,终于不敢放肆乱动。
玩了半天,秦情终于心满意足。
少女沉思片刻,还是决定少给一点二阶的,先提前看看使用效果如何。给sp卡也不算浪费素材,她努力说服自己,就当给其他卡积累升级经验了。
和一阶材料含混只有一句话的描述不同,二阶材料的描述要更详细一些。
新生的灵枝(卡牌二阶突破材料)
【那声音逐渐清晰,你渐渐可以听见更多的呢喃呓语:凡胎育灵种,朽骨焕新芽……】
秦情:……
文案策划一如既往的不说人话,虽然描述变多了,但还是看不太懂就是了。
不过问题不大。
看文字描述,晋阶材料好像本来也就是用来填补基因树的,一阶是幼芽,二阶是树枝,最终阶段估计是开花结果之类的……
她摸摸下巴,感觉兰多目前的状态已经不需要考虑等级问题了,他没什么阻碍的吸收了一组初阶材料,二阶的试探也没有问题,最重要的是卡面上的裂痕已经消失愈合的差不多,余下的一点并不影响大局。
少女最后打量看看现在这棵生机活泛的基因树,依然维持着枯萎风滚草般的某种特性,不具备稳定的根系,只能攀附依存的无根藤条,此时枝干上含苞待放,是与本人一样瑰丽娇艳的粉色花苞。
血条还没拉满,但剩下来的一点靠sp已经恢复的自愈能力就足够了。
一阶材料把他从濒死线回来,二阶拉满应该是能填补一些药剂畸形拔高身体素质后的天然缺陷,三阶距离玩家过于遥远,暂且不论。
玩家兴致勃勃地切出精神图景,正准备看看重新过来的兰多是什么样子,结果就发现这一套程序下来,兰多此刻的状态看起来倒是比之前濒死时还要糟糕点。
“兰多?”她摸摸对方的头顶,不太确定的叫了一声:“兰多,还好吗?”
青年缓了缓,慢慢抬起一张湿漉又潮红的脸,眼神还是晕晕的,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哎呀……?
少女露出了一点茫然的表情。
明明都已经避开了真正意义上的惩罚了……
而且数值再怎么偏科,本体也是sp卡吧,怎么脑子还是这么不禁玩?
女孩看着他的反应,最终还是忍不住心软似的,软绵绵的叹了口气。
“……算啦,”她小小声地感慨起来,抬手拍拍自己的膝盖,柔声道,“都坚持这么久了,那么惩罚就到此为止吧,好了,先过来休息一会怎么样?”
秦情给了他一点缓冲的时间,呼吸的节奏终于算是平稳下来了。
但当他成功消化理解了对方的话,脸上却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结束了?”他呐呐问道,见少女眼神温和的点点头,明明脑子还是迷糊的,脸上已经反射性地跟着扯出来一个柔软乖顺的笑弧。
“谢谢小姐。”他软绵绵的道谢,整个人也像精神图谱里的基因树一样,软趴趴的,没骨头一样的散开了。
秦情想想自己刚刚在他精神图景里努力半天的结果,一脸淡定的接下了这声感谢。
青年垂下眼睫,掩住自己濡湿的眸子,有点忍不住地舔了舔自己泛起干渴的嘴唇。
惩罚这就结束了……?
兰多慢慢垂下眼睫,他的问题算是解决了,那种濒死的压抑感也已经脱离消失,精神维持着某种饱足滋养的微妙亢奋,无论怎么看都本该是松一口气的事情,可当他长久屈膝跪地的姿势重新放松恢复时,失去了压迫感的尾椎却生出了一种微妙的麻痒,像是有什么情绪只来得及升到一半,只来得及感受到一点兴奋的余韵,却远远称不上满足的程度。
有什么东西,陌生又令人好奇的……从小腹痉挛的肌肉处开始,以一种恐怖的速度迅速散开,溢满全身,那点理性的挣扎无济于事,仅仅实在强化其后的欢喜愉悦。
于是只能放弃,堕落,清醒的掉下去。
明明已经带着最后的理性沉沦般沉甸甸的坠下去了,但是因为某些不可抗的理由,没来得及第一时间就将它填满,于是便平白生出了许多的空虚,干渴,不甘与迷茫——
他下意识看向已经慷慨地原谅自己、不在称呼自己“坏孩子”的小姐,本该感激的心,此刻却生出了一种截然相反的诡异渴望。
……不够啊。
他的喉结难以忍耐的上下滚了滚,仍然干渴的身体却已经遵循她的要求,乖乖的爬了过去。
——距离那个真正的、预期中的、甚至可以说是他在隐秘期待着的极限,这种程度还远远不够。
小姐已经冷静下来了,可他却忽然很想要她再次生气。
于是他想了想,问:“不生气了嘛?”
秦情心平气和地点点头,“不生气了。”除了之前看到新卡马上就要被撕的时候脑子懵了一会,本来也没多生气啦。
兰多笑起来,很期待的问道:“那您要和我回去了吗?”
“回去?”少女很镇定的反问:“回哪里去?”
“回去之前的地方,小姐,”兰多乖乖答道,“您走的很匆忙,完全不像是您会做的事情,是黑刀先生强迫您做了什么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
“不是,不是这样的,兰多,”少女摸摸他的脸颊,耐心地打断了他:“没有被强迫,我是自愿的,兰多。”
青年那双湿漉的桃花眼看着她,孩子般的乖巧天真。
“可是……”他慢吞吞地开口,“玛尔达女士也提醒过,您不会拒绝任何一个人的请求,当然也就会包括黑刀先生。”
少女动作顿了一下,静静地看着他,不再说话。
“他要是请求您,要小姐一定要跟他走的话,您是会跟他走的。”兰多说,“……您就是这样的人,会像包容原谅我们之前所有的错误一样,将他的错误也一起原谅掉。”
“所以,如果我真的问了您类似的问题,您接下来应该会说:''不要怪他,来怪我吧,这不是他的错呀。''”
“但这就是他的错。”
艳丽的青年很平静地补充道,他眨了眨眼睛,又一次很温和的强调道:“所以我会杀了他。”
他面前的少女不言不语,她看着兰多的眼睛,金珀般的眼里仍然没有升起想象中的愤怒与提防的警惕。
她只是像看着一个不太听话又想要胡闹的孩子一样,有些不太赞同的看着他。
……这就好。
兰多垂下眸子,想,她没有偏爱哪一个,她尊重所有人的愿望,满足所有人的期待,但是说到底她也没有真的将私心交给某一个……这样就好。
“您生气了吗?”兰多小小声地问道,少女蹙起眉,她很认真的想了一会,然后还是摇了摇头,“有一点不高兴,但还不至于到生气的地步。”
兰多问:“那我不可以杀了黑刀先生吗?”
秦情和和气气地回答:“不可以哦,我很喜欢他,黑刀也很有用。”
“我也可以有用,小姐。”兰多说,“您想怎么用我都可以的。”
“我想要他做的事情,绝大部分也不需要什么帮忙,他自己就能做到啦,”秦情无奈道,“没有必要单独再加一个人啊,而且你们两个的强化方向和进化角度都不一样,放在一起相性不会很好的。”
“我可以加入的。”兰多忽然有些莫名其妙地坚持,“也不一定非得是任务,您考虑过其他地方加上我吗?这房间我看了一下,我可以睡在床脚。”
秦情:“……”
少女面无表情看着他。
“您不需要吗?”姿容艳丽的青年眼巴巴的问道,“晚上一个人睡,很无聊的。”
“不无聊。”秦情幽幽道,“好了,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吧,你可以过来休息一会,然后就早些走吧。”
兰多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她的表情,有点无奈,更多是一种冷淡的镇定,完全不像是生气的样子。
他的手掌撑着地面,慢慢爬过去,只是在再度拉近距离,察觉到少女气息的那一刻,肉身仿佛忽然拥有了独立的思想。
原本那个孱弱又怯懦的灵魂注意到他的身体擅自行动起来,兰多没有顺着少女允许的那样躺在她的腿上让她为自己治疗,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只伸出来的白皙手掌,他忽然测过脑袋,伸出一点猩红舌尖,飞快舔了舔她的掌心。
秦情:“……”
少女嘴角瞬间拉平,她金色的眼睛泛起一点金属般冷硬的不悦光彩。
但是下一秒,秦情忽然笑起来了,她神情平和,却倏地伸出两根细白的手指,直接捏住了对方未曾收回的柔软舌尖。
“看起来你的脑子是真的坏掉了。”少女微笑起来,这一次的弧度是似笑非笑的,她指尖用了些力气,道:“……给我跪回去。”
兰多的小腹肌肉瞬间绷紧起来,呼吸的节奏也变得短促紧张。
他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然后才无比温顺的回答说,是的,小姐。
第24章
……啊, 被缠上了。
指尖传来的是十分陌生的濡湿又柔软的触感,为了提防对方小狗一样舔来舔去,秦情面无表情捏着兰多的舌尖,颜色猩红,汁水丰满的花瓣似的,规规矩矩地被她扯出来一点,也没有什么意图挣扎的痕迹,那一点红色软肉很快就染上了口腔之外的凉意,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点细小的颤抖。
可一旦女孩想要松开手收回去,那艳色的花瓣立刻就会化身缠绕的蛇信,粘粘又不舍的缠上来,试图绕过她的指缝去啃咬她手腕上突起的桡骨,像她腕间的皮肉藏着什么能缓解饥饿的好东西似的。
于是秦情松开的手指又被迫重新捏住, 反反复复来回几次, 女孩的眼底也生出了几分少见的不耐。
“兰多,”她指尖用了些力气,青年已经有些失温的舌尖顿时渡过一阵鲜活的细密刺痛,牵连着大脑皮层隐隐发麻,她声音不见怒意,只心平气和地提醒: “你这样我干不了别的事情,乖一点,不要像小狗一样舔。”
被捏住的舌尖颤抖起来, 兰多的声音含糊不清,更像幼犬的撒娇呜咽:“……对不起,小姐。”
……唉。
秦情很头疼的叹口气。
她这一次带着警告意味盯着兰多,再次试探着松开手,那一点猩红颜色终于没有缠上来,但也没有乖乖缩回去,而是失去感知似的搭在外面,伴随着缓慢的喘息声和放空的茫然眼神,像是忘记收回舌头的狗。
少女蹲下来,犹豫了几秒是帮忙把他的舌头塞回去,还是先去洗个手冷静一会,最后看了看自己被舔的湿漉漉的手,果断选择了后者。
片刻后,洗手间传来水声,兰多垂着眼皮,在这声音中慢慢平复下来,他单手撑着地面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这期间双腿传来的阻碍令接下来本该流畅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再次慢下来,除了长久跪姿导致的失去知觉以外,还有……青年的动作顿了顿,但很快就神色如常地换了个更加稳妥的姿势,然后重新跪好。
小姐还没有允许他站起来。
秦情洗手很慢,兰多在原地跪着,漫无目的的发着呆,进化之后的身体有些陌生,思考问题时也不如过去那样清醒,总有些念头,会不自觉地被新生的本能牵着跑。
屋内流淌着浓腻的花香,蜂蜜一样粘稠,几乎要泡透一个人一般的痴缠黏腻,兰多做了几次深呼吸,只能闻到这股属于自己的花香——小姐的气味呢?他有点恍惚的想,抬眼四处打量起来。
有没有什么东西,是有着小姐的气味的……
他左右张望着,但屋子里的东西并不复杂,也没有什么个人风格明显的爱好,连家具摆设用的都是最基础的款式,这是个老式一居室的房子,房子自身的装修还保留着旧时代的生活习惯,因为在这生活的人早已无需开火做饭,厨房拆出来重新扩张成了客厅,半开放式的卧室能看见里面那张宽大的实木床,被子铺的平平整整的,放了两个枕头。
“……”
兰多原本流动的目光在那两个枕头上慢慢停住了。
他想起来了,从最初那时候开始,小姐就是被另一个人带过去的,他们理所当然地住在一处,呼吸着同一个狭小房间内的所有气息,无论是房子本身老旧腐烂的气味还是彼此身上的味道和温度,屋外的嘈杂,屋中的秘密,在那个小小的出租屋里,气息,感知,空间,时间……全部都可以亲密无间的一同分享。
这房间的一切都令他陌生,兰多起初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因为在过去的那个地方,他觉得陌生的地方,其他人也会觉得陌生,他的起点就是所有人的起点,又因为少女从不会额外的偏爱或是藏私,所以所有人都可以接受这样的发展。
但是这个房间,这个卧室,印刻在他眼球上的那两个枕头——
无疑是用了最残忍又直白的方式告诉他,还是有人不一样的。
——有一个人,偏偏竟然真的有这么一个人,从起点开始就是与他们不同的。
……这不公平。
兰多看着那两个枕头,心里倏然生出了无穷无尽的委屈。
她的爱做到了一视同仁,她的温柔做到了包容所有人,但是,但是……怎么能还有人单独拥有这样的东西?
怎么能有人……享有这样的好处?
洗手间里的水声还未停下,青年原本规矩跪好的双腿忽然跃跃欲试的想要起来,他也不是想要做什么别的,既然小姐不许他杀了黑刀先生,那他不对本人动手就是;
可不许杀他,扔个枕头总没什么问题吧?
这种孩子气任性的小事在此之前兰多从未做过,但他本能觉得,小姐应该也是可以原谅的。
他扶着膝盖,尚未起身,放在一旁桌上的某样东西忽然传来通讯提醒,兰多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应当是通讯器的联络提醒。
与此同时,洗手间的水声停了。
女孩从洗手间走出来,一双手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她瞥了一眼乖乖跪着的兰多,做了个示意他起来的动作,然后伸手点开了通讯器。
“小姐?”对面传来了模糊的风声,男人的声音沉稳平和,几乎是黑刀开口的那一瞬间,少女平静的眉眼间便随之晕开了一抹柔和的笑意。
兰多默不作声地看在眼里,原本已经准备起来的姿势,又慢慢换了一下。
“在的,怎么了?”秦情没注意旁边发生了什么,黑刀如今的定位坐标在基地范围之外的地方,他的任务大多是远距离的单人行动,为了避免打扰,秦情几乎也不怎么特意联络,此刻黑刀少见的主动打回来,开口时却是磕磕绊绊,词不成句。
“没什么,我只是……嗯……”男人的声音里有种罕见地局促和紧张,又偏偏有种坦然的松弛感,有什么太过柔软的东西浸润了字里行间,连每个含混的字音都变得甜蜜又亲昵。
“……哎呀。”他叹口气,有点自暴自弃的样子。
“……没什么……”黑刀最终还是含糊笑起来,无奈吞下了那些与他性子不符的甜言蜜语,风沙掠过的声响让他不自觉压低了声线,只平静道:“路上的风暴太大了,耳朵里什么声音也剩不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就想给你打个电话。”
少女愣了一下,她抿开一个浅浅的笑弧,声音变得软软的,下意识感慨起来:“哎呀……你真是……”
她话还未说完,指尖却突然传来一阵温暖的濡湿触感。
“……”眨眼间的沉默,秦情目光落下,看见兰多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双手撑着地面,倾身仰起头,小狗一样叼住了她的手指。
秦情:“……”
女孩子软绵的嗓音轻飘飘地融在耳朵里,但不知为何,后半句话的声音却突兀的停顿了一下,黑刀没想太多,只下意识地追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少女的声音没有半点多余的情绪变化,依然与之前一模一样,“楼下的花店老板之前送了一盆花给我,刚刚上手弄了弄,有点小问题。”
“是什么劣等品吗,”黑刀说道,“别在意,坏了我就给你弄新的回来。”
“还没坏呢。”秦情很冷静的回答说,“但是……哎呀,这里的花瓣有点多余,在想要不要干脆扯掉能好一点……”
她神色自若的与黑刀对话,看着兰多的眼神却是凉的,女孩一边说着,一边顺着青年乖巧探出的舌尖直接伸入对方口中,她的手很漂亮,本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贵细嫩,此时却多了几分不容抗拒的侵略性,指尖下压着,慢条斯理按住了青年的舌根,顿时引起一阵混着呜咽的痉挛干呕。
“不喜欢的就扯掉吧。”对面的黑刀一无所知,只习惯性地开口哄她。 “一朵花而已,随你高兴就行。”
少女垂下眼睫,俯视着兰多那双湿润的眼睛,忽然慢慢笑起来。
“……还是不了。”她笑着说,手指从对方口中收了回来,指尖湿漉而晶亮,“也是很少见的花,先留着养看看吧。”
“你什么时候回来,黑刀?”她很自然地转换了话题,也收走了自己的眼神,对面像是体会到了什么微妙的言外之意,轻笑一声,温声道:“很快了,小姐。”
秦情轻轻应了一声,正准备关掉通讯,指尖猝不及防传来一阵细密的啃咬触感,力度很轻,她眸光一转,对上了追着她手指咬上来的青年,唇色红润,齿如编贝,兰多轻轻叼着她的指尖,就这么一动不动地仰头看着她。
他三番两次无视距离追上去,几乎是匍匐着爬行追逐,此时仰起头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肩头长发散落,落下一片凌乱而艳丽的粉色。
*
那一抹陌生的粉色明媚又妖艳,飞扬掠起的花雨一般在窗户的缝隙间一闪而逝。
……突兀又刺眼。
而在某些人的印象里,那应当是个苍白、安静、干净到极致的房间,最明亮的颜色仅仅是少女眼眸中那一缕朝阳流光般的浅金色,她的衣裙颜色再如何华丽,最终也会被那一头如银似雪的长发轻盈拢住——
房间的主体,理论上应该只有她本人才对。
可窗边刚刚掠过的那一缕浓粉,不能说不漂亮……单纯是妖艳到有点刺眼了。
……是又养了什么花吗?狼王阿德拉收回视线,不由得陷入沉思,倒不是说颜色不好,但这么大一片放在屋子里,不知道有多碍事。
那屋子本来就小,她养了这个活动范围不就更小了?
他沉吟几秒,又犹豫了一会,最后还算是叫来了自己理论上应该很清楚情况的下属。
“曼尼,”狼王的语气很温和,看着自己一脸严肃的部下,很随意地问了一句,“迪莉娅夫人最近是又卖了什么东西给秦情小姐吗?”
对方的心脏反射性收缩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咽了下唾沫。
为什么突然问了这个问题……?
——是发现了什么吗?
——是在暗示着警告什么吗?
不敢问,不能问,也不可以问……
曼尼垂下眼睫,神色是从未变过的谦卑恭敬。
“……我这就回去问问。”
他道。
第25章
香气。
曼尼第一脚踏入花店门口, 几乎是瞬间就被那满溢的馥郁花香夺走了注意力。
妻子在旁边哼着歌整理花束和缎带,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她随口和丈夫打了招呼,然后便回身继续摆弄她的那些花草了。
男人难得在妻子那里遭到了冷遇,迪莉娅一向甜蜜又活泼,这样冷淡的反应过去倒是很少有,他在门口犹豫了几秒,进门时被愈发浓烈的香气扰的鼻子发痒,忍不住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脸上也跟着露出一点难受的表情:“你弄了什么花在店里?味道好浓。”
“花?”迪莉娅愣了一下,下意识回答说:“还能有什么,不还是之前那些?”
“这香味我没闻过,所以才问你是不是新的品种……还是说你买了新的香水?”曼尼蹙眉,看丈夫的表情是实实在在的抵触,还是配合的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并没闻到什么所谓的浓香,只有一股熟悉的花草清香,于是她又摇摇头,“很久没买过香水了……我身上的味道也没感觉有什么问题啊,你到底怎么啦?”
曼尼皱着眉,他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快速地在店里大致看了一圈,没能搜寻到什么值得怀疑的东西,半信半疑的停下了脚步。
“那也可能是我在外面呆久了,突然一下子进来不太适应吧……”他喃喃几句,见妻子始终都是一副不太上心的散漫样子,忽然也觉得自己有些大惊小怪。
他目光环视一圈,不经意似的地随口一问:“不过我刚刚没看到那盆兰花诶?就是从那边弄来的,说要给秦情小姐的那一盆。”
“……”迪莉娅修剪枯枝的动作不自觉地一僵。
他没看着迪莉娅,只低头闻了闻几盆开的正好的花,都不是他之前闻到的那种香气,可能是香气混在一起变化出的特别味道,也可能是因为他之前在外面确实呆了太久,鼻子受不住这么强烈的变化,正如现在,好像已经有点闻不到那种香味了。
曼尼的心脏绷紧了一点,表情却没有露出太多变化,只带着些调侃意味,随意笑着问道:“怎么,不喜欢平民窟的东西呆在这儿,早早就送出去了?”
“……倒也没有不喜欢啦,”迪莉娅的声音放缓语速后听起来娇滴滴的,带着些软绵的撒娇味道,小声道:“那花做的很仔细呀,再怎么说也是主人家的一片心意,反正你们都检查过了,所以我想早一些交给秦情小姐也没关系的。”
曼尼挑起眉,笑道:“这次怎么这么利索?我还以为依着你的性子会觉得那东西是个麻烦,要磨蹭几天才拿出来呢。”
“哪有……”迪莉娅抬手拢拢一缕耳边垂下的碎发,她仍然维持着背对着丈夫的姿势,忽然觉得有些莫名地局促紧张,但在理智还在犹豫的功夫,自己的声音却已经先过理性一步,提前响了起来:
“忽然问这个做什么?不是都已经检查了很多次吗?”迪莉娅的声音有种单纯的疑惑,又有点后怕的忧心忡忡,“我只是想做个顺水人情,那花做的很用心,心意要是不交出去,不就浪费了吗?”
“是倒是这个道理……”曼尼有些迟疑,他压了压喉咙里的干涩感,有意控制着自己情绪里那份隐秘的不安,故作镇定的提醒着。
“但是,是不是给的太快了些?”
正如妻子所言,不过是一盆花而已,那样的地方本来也翻腾不出来什么未知的材料,他的人反复检查,既然没有问题了,那么作为一个顺水人情送出去,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前提是狼王没有突如其来的那个疑问……
迪莉娅的手指蜷了蜷,那种莫名的不安沉甸甸的压在心口上,并随着丈夫那故作镇定的表情,渐渐酝酿成了一种模糊的、隐秘的不满。
——什么呀。
像是在抱怨她做事情不走脑子似的。
她想,轻轻咬了咬嘴唇。
……不是早就检查了很多遍吗,不是早就确定了没有问题才敢放在她的店里,让她来负责找个机会交给那位小姐卖人情吗?
为什么现在又抱怨起来了?为什么现在又不高兴起来了?
是说那东西其实还是有问题的吗?
是因为那东西放在这里也没关系……还是说,我因为那盆花出事了也没关系?
“可是……不是都已经检查了很多遍吗?”
她的心脏绷紧着,从内而外生出了强烈的紧张,但女人的五官却奇异的依然维持着一贯放松的姿态,迪莉娅恍惚之间只觉得自己的连仿佛被另一种情绪支配,在丈夫的面前,熟练而自如的摆出了疑惑的表情。
曼尼闻声转过头,看见自己的妻子满脸疑惑,纯然不解的随口反问:“你的人……应该是能信得过的吧?”
“当然是信得过的,”曼尼下意识回答道,“我这不是单纯的担心嘛,万一交出去后还有什么问题之类的……你也知道先生的态度,这万一呢……”
迪莉娅看着他,明明还是那副熟悉的娇憨妩媚,此时眼底却泛起了一点惊惶不安的朦胧水雾。
曼尼被妻子突如其来的哭泣吓了一跳,下意识凑上去想要安慰,迪莉娅低着头一动不动,有点无奈、又有点委屈地,哽咽着小声嘀咕起来:“我又分辨不出来那东西什么问题,你说可以给,那我就觉得可以给出去嘛……”
明明她都说了没问题了……
女人仿佛忽然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发展和未知的恐惧魇住了,她的丈夫为狼王工作,连带着迪莉娅也清楚狼王的本性如何,以至于曼尼此时的随口反问竟也像是一向冷情的上位者隔着她丈夫的皮囊,居高临下地对她传来饱含威压的冷漠诘问。
迪莉娅的身体不由得颤抖起来,脸色苍白,失血般褪色的嘴唇颤颤,惊慌无比的看向了自己的丈夫。
“我没想那么多呀,就觉得没事了,所以把东西送出去了……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曼尼被她吓了一跳,莫名也开始觉得是自己在大惊小怪了——送了一盆花过去而已,难不成还真的就能把天通个窟窿出来?
“不不不,怎么会呢,”曼尼努力解释着,他手臂环绕着妻子颤抖的肩膀,温声细语的安慰道:“这只是一件小事,迪莉娅,没事的,真的没什么事,放心吧——”
但女人在他怀里哆嗦着,模样依然是肉眼可见的不安。
她拼命回忆着那段短暂地对话,复盘里面所有的细节,她想起少女的微笑,她藏匿温柔溺爱的眼睛,她覆上来拢住自己的双手,和她说的每一句话。
她想起来了。
她想起来,明明秦情小姐自己都说了——
【哪怕有问题也没关系的。 】
……
【这本来就不是我该承受的责任和问题】
……
【无论怎么样,问题都不该在我。 】
…………
……是啊,她忽然愣愣的想,问题怎么能在我呢?
已经反复盘查过了,所有人都已经觉得没有问题,那为什么因为自己把东西交给了它的主人,自己的丈夫就露出了这样的态度。
不是我的错呀。
我什么都做了,怎么还能是我的错呢?
她的眼睛还在无声地流泪,灵魂却已经失温一般渐渐冷静下来,丈夫唉声叹气,近乎口不择言的安慰起来:“好了,好了,不要哭了迪莉娅,你想要什么我买给你呀?不要怕嘛,只是一件小事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我都检查了很多遍了,那盆花确实没有问题,要不是因为先生他之前问——”
男人声音蓦地一顿,房间内一切声音都随之戛然而止。
问,问什么?
迪莉娅泪眼朦胧的看着他。
问了和花有关的事情……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可说到底,那句似是而非的询问,真的有什么实际含义,值得他们这么诚惶诚恐地反复琢磨吗?
几秒后,迪莉娅再次轻轻抽泣几声,抬手擦掉了自己的眼泪。
“算了,你不要说了……”她揉揉自己泛红的眼眶,低低的说,“我去找一下秦情小姐吧,同她把花要回来,你不要慌,我很快就回来。”
曼尼愣愣的,脸色也有些微微发白,他呆呆地应了一声,发出的声音短促又模糊。
“啊……嗯,嗯,好。”
他呆了一会,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快速又问了一句:“你直接去找她,没问题吗?”
迪莉娅停下了动作,有些嗔怪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
这眼神很奇怪,也很微妙,仿佛是在看一个不懂事只会问一些蠢问题的外行人,但她依然会耐着性子解释似的,迪莉娅轻轻叹口气,然后才很温柔的回应说:“你不懂秦情小姐,没事的啦,放心等我回来就好。”
迪莉娅的模样是罕有的郑重其事,甚至换了件很少穿的漂亮裙子,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后才去找人。
*
花店的位置与秦情的住处距离不远,迪莉娅已经来过一次,轻车熟路的找到了那扇对应的房门,随着一阵飞快的敲门声后,没过一会,迪莉娅夫人就又一次看到了少女那张漂亮柔美的脸,她似乎涂了香水,或是点了熏香,身上传来某种奇异馥郁的陌生香气。
女孩看起来并不惊讶似的,温温柔柔的笑了笑,好脾气的问道:“有什么事情吗,夫人?”
“……是这样的,小姐。”迪莉娅定了定心神,她强自镇定下来,但还是因为接下来的无理要求,脸颊染了一层羞赧的红晕:“……因为有些特殊情况,我想,把之前交给您的那盆花……拿回去。”
她的声音越说越慢,脸色也越来越红,最后几个字更是嗫嚅一般,羞耻难堪地含在了嘴唇之间。
“啊,可以呀。”秦情笑了笑,没什么迟疑地转身回屋,拿了那盆兰花出来,栩栩如生的仿真花和之前送走时一模一样,迪莉娅看着松了口气,但同时,耳廓也因为羞耻而红到滴血。
“看起来情况有些特别呢……”少女目光落下,并没有和迪莉娅目光对视,自然也没有去认真观察她此时的表情。 “您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好,东西拿走后就回去好好休息吧,我就不多留您进屋喝杯茶了。”
迪莉娅咬着嘴唇飞快点了点头,几乎要因为这意料之外的体贴温柔再次哭起来了。
“……但是,在您临走之前,我有一个小小的问题想要问您。”
一只手忽然停在了那盆兰花上面,少女的语气很平和,却有种令人无法拒绝的温柔强硬,“为什么这么难为情还要来找我?哎呀,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了吗?”
“……不,”迪莉娅小声说,“没有的,小姐……”
她说完后,却下意识地,怯怯而慌张的抬眼看向少女的眼睛,但是……该说是出乎意料,还是隐隐的意料之中呢?
那双金珀般的眼睛,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冒犯生出半点冷淡的不悦。
她看着自己,有的仅仅是因为迪莉娅此时难堪处境的同情与怜爱。
“明明都说了,这盆花带来的一切问题我会负责,已经不是属于你的麻烦了呀……怎么还要特意折腾你?”
秦情喃喃自语般低声感慨起来,迪莉娅的手指颤了颤,强行压下喉间瞬间涌起的强烈酸楚。
她不敢说话,只敢轻轻的嗯了一声。
秦情看着她沉默低垂的眉眼,若有所思。
“这个新的麻烦……很大吧。”
她忽然轻声说道。
“很大,比这盆花的来历和可能造成的麻烦都大,但明明之前都是一副''这个烂摊子有人愿意负责就没有问题''的消极态度,现在却又突然反悔了,好像单靠我的承诺已经不太足够,所以不把东西带回去交差就不行的样子——”
“……啊,我懂了。”
她忽然笑起来,若有所觉。
“因为没有得到''许可''吧?你们从拿到这盆花开始,自始至终都没有明确的命令,有的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和对应的猜测;的确没有人阻止你们把这盆花交给我;但对应的,也就是''没有人允许你们可以把它交给我''的意思。”
“嗯……是说,现在来看''交到我手里的隐藏风险更大一些,所以还是放在自己手里更稳妥些''吗?那我就可以理解了。”
少女慢条斯理地分析的声音蓦地一顿,那短暂地沉默让迪莉娅的心脏也跟着抽搐起来,她不自觉地抬眸看过去,看见一抹浅浅的笑弧不知何时已经挂在了少女的唇间。
她正看着自己,目光了然,且平淡。
有人让你们诚惶诚恐的不安起来了,是谁呢?在这个基地里,能让你已经身为狼群高层的丈夫这样紧张的存在——
“……所以,迪莉娅夫人。”
秦情微微笑着,从容地看向了女人那双瞬间写满慌乱的眼睛。
“——能否请您帮个忙,回答我一个小小的问题:我究竟是什么时候……被狼王盯上的?”
第26章
很难形容迪莉娅在那一瞬间露出的表情。
惶恐,惊诧,错愕,扭曲……她的表情迅速变化着,最后终于定格在一个绝望的空白上。
“……哎呀。”
秦情忽然微笑起来。
“这是个什么样子的表情呢,迪莉娅夫人?”她轻飘飘地笑着,神情悲悯,却也淡漠,“因为让我发现了背后站着的对象实在是有些出乎意料,所以现在终于慢半拍地想起来开始害怕了吗?”
“但是您在怕什么呢?”她轻声询问, “您是单纯的在害怕狼王本身的存在,还是怕我可能因为恐惧狼王的威严,可能会放弃之前的承诺,从此不管您了吗? ”
女人的脸色苍白,瞳孔收缩成细细一点,不安的看着她。
“怎么会呢?”
少女满怀怜爱地开口,轻声道:“我怎么会不管你呢,迪莉娅?”
“可我,可我……”女人的嘴唇失血般苍白,她哆嗦着,像一枝被暴风雨摧残许久的蔷薇花,原本的华贵端庄此时已经全部消失不见,只剩下了花瓣残落后的落魄狼狈, “可我犯了错误,小姐……”
她绞紧手指,呐呐说:“我擅自把那盆花给了您,那一位……会不高兴的……”
少女的目光并没有变化,耐心地注视着她,这张青春美丽的脸上,竟莫名生出了几分母亲般亲昵又慈爱的温柔。
迪莉娅原本紧绷的神经随之松弛下来,她咬着嘴唇,最终还是忍不住委屈地捂住了脸,小声呜咽起来:“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呢?
而且她最初同意秦情带走那一盆花的理由,就是因为她确实有意想要避开在那之后可能来自狼王的责难。
所以她屈服了,放弃了,明明知道这并不是属于少女的义务,却依然贪婪的任由自己浸没在那片慷慨的溺爱之中;如今终于戳破了最后的一层窗户纸,她在少女面前也仿佛失去了最后一层光鲜遮掩的外衣,被迫暴露出自己所有卑劣又难堪的心思。
秦情看着她,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她没有说话,而是慢慢伸出手来,柔软的手掌如缠藤般扶上了女人的手臂,形成一个反复环抱安慰般的姿势,那双手臂最终压在女人的后背上,引导她靠在对方单薄的怀抱中,少女的手一下一下抚摸着她颤抖的脊背,直至对方终于如温顺的羔羊一般,在她怀里渐渐安静下来。
“没关系,没关系的呀,迪莉娅……”
“我原谅你,”她的嘴唇贴在对方的耳边,喁喁低语:“只要是你真心期待的,那么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会永远原谅你。”
迪莉娅呜咽起来,颤抖的手指死死抓着她的衣服,像是溺水者抓住临死前最后的浮木。
如神般慈悲的少女又一次的为她垂下目光,露出微笑。
“但你要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迪莉娅恍惚着抬起头,那双金珀般的眼睛近在咫尺,顺着交接的目光,彻底望向了她的灵魂深处。
“来,许愿吧,迪莉娅。”
少女的手指划过她的后颈,抚摸过她的头顶,如慈母爱抚幼儿的姿态一般,饱含柔情的捧起迪莉娅满是泪痕的脸庞。
“……告诉我,你究竟想要我为你做些什么?”
银白色的长发从肩头滑落,遮掩住迪莉娅看向外面的视线,但也如神明行走时垂下的纯白倒影,为她开辟出一小块足以喘息的土地。
女人颤抖着捧住她的双手,然后慢慢将自己的脸颊埋入她的掌心。
她开口,祈求,祷告。
求您救我。
……
狼王阿德拉,并不是以暴戾凶残闻名的类型。
但是他会选择“舍弃”。
狼群内部等级秩序森严,但也并非永远都是一成不变的,强者上升,弱者坠落,除了秩序本身不容打破之外,理论上足够强大的年轻后辈甚至可以直接掀翻狼王的统治,自己上去取而代之——事实上,不是没人想要这么做过。
斯考特,狼王阿德拉的亲弟弟,当初基地传出的“狼群内部疑似分裂”的流言其实所言非虚,狼群的出身尊贵,类似迪莉娅这样出身中央区的存在从来不在少数;偏偏狼王在中央区一朝失势,牵连整个狼群被迫从中央区驱逐到这种偏远的废弃星区,有心抱怨的从来都不止一个人。
而在这其中,斯考特是抱怨的最狠的那一个。
他认为这全都是兄长阿德拉此前做出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判断——这个选择让他们不得不从天堂堕入地狱,而且从此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为此斯考特进一步判定,阿德拉已经失去了统领狼群的资格。
他掀起了反叛,并且为此筹谋许久,培养自己的势力,分裂阿德拉的力量,弱化他的名声,降低他的,精心挑选了狼王最衰弱的时期,意图一击毙命。
……但他失败了。
失败的彻彻底底,没有丝毫翻盘的余地,而狼王在那之后驱逐了所有反叛的对象,唯独留下了他的胞弟。
可这是因为血脉亲缘带来的私心不忍么?
却也不是。
仅仅是因为狼群的等级结构,需要狼王之下的强大副手,而斯考特的实力足够强大,在族群之内尚且没有可以替代他的对象。
换句话说,狼王判断下面的理由很直白:没有价值,无论是谁都要从现在的这个位置上滚下去。
这里不是中央区,是狼王的一言堂——还是经过血腥清洗,压制过一次内部政变的地方——狼王的前所未有的强大,被他舍弃的对象,连弃子都算不上。
“曼尼他只是个普通人呀。”被再次带入屋子里的迪莉娅抽抽搭搭,安静了没一会就又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狼王是看中您的,小姐,而在有关您的问题上出现了如此糟糕的失误,曼尼一定就会被丢掉的……!他一直跟在先生身边,负责的也都是文职工作,从这个位置上离开后,真的就会变得毫无价值了。”
“有那么严重?”少女露出了几分讶然神色,“我还以为顶多罚几个月的薪水,或者口头批评一下就好了呢。”
“哪里有过那样的好事啊,”迪莉娅苦笑起来,“之前在中央区的时候,从来不缺想要往上挤的人才,所以他必须要竭尽全力才能做到最好,这样才能保证自己不被顶替掉;到了这儿以后,曼尼的作用看似不可替代,但也仅仅是因为先生用着舒心罢了。”
事实上,如今的基地内部隐隐存在着一种相当微妙的态度:没有狼群的庇护也无所谓,狼王一个人就足够撑起这一整个基地了。
但因为这个念头有些太过无知又太过荒谬,所以作为流言散布的最初并没有什么人把它放在心上,只在最下面一层的普通人那里流传过一阵子,声音也是很快就消失了。
“我有些担心,那个态度……是不是也就是先生隐藏的意思?”迪莉娅幽幽道,“虽说只是一句没人太在意的流言,可对于先生,对于基地来说,失去了曼尼… …可能真的不是什么特别严重的事情。”
秦情看着她,若有所觉。
“想要我保护你的丈夫?”她问,女人点点头,眼睛湿漉漉的看着她。
“可以哦。”少女微笑着回答,“既然是你的愿望,我肯定是要尽力为你做到的。”
女人眼眸微亮,脸上也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带上花吧,迪莉娅。”秦情很自然地吩咐道,“我们去你的花店看看,你的丈夫还在那儿么?我有些话需要找他聊聊。”
迪莉娅乖乖应声,十分自然的亲自抱起那盆仿真兰花,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抵触的情绪。
她忽然闻到了一点很熟悉的香气,是属于这屋子里此时逸散的香气,也是之前缠绕在少女身上的气味,花店的女主人无比确信自己在此之前从未接触过类似的香气… …而此时的迪莉娅只是短暂地怔愣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转开了注意力,快步跟上了秦情的脚步。
……
迪莉娅夫人,一直以来留给外人的印象都是位养尊处优、唯一接触的重物就是下午茶茶壶的娇气女性。
这其中固然有一些是中央区出身的富家千金的刻板印象,但更多也是因为丈夫曼尼多年以来的悉心呵护,以至于当他们来到了这片废弃星区,迪莉娅的生活习惯也没有太多改变——
可此时此刻,曼尼看着自己的妻子乖乖跟在那名少女身后,甚至心甘情愿地抱着一盆不大的仿真花——即使他们都知道那东西其实并不是很重——他也还是瞬间满脸惊惧,几乎是跳着跑了出来,准备接过妻子手中的重物。
但迪莉娅略显不满的睨了他一眼,侧过身子拒绝了丈夫的帮助,在店里亲自放下了花盆后,立刻又像只粘人的猫咪一样,娇娇叫着迅速跑到少女身边,亦步亦趋地粘着她,几乎是寸步不离。
曼尼:“……”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的样子。
“曼尼先生?”秦情稍微调整了一下那盆花,然后很自然地抬头看着被遗忘在门口的男人,很温和的问道:“站在那儿做什么呀?快进来吧。”
曼尼:“……”
真的有哪里不太对劲的样子。
他看看自己现在的位置,又看看自己妻子此时的位置,在长达几秒的空白沉默后,他平静的点了点头。
“这就来,秦情小姐。”
第27章
情况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曼尼不清楚;
自己的妻子是怎么一会功夫就跑到对面去的,曼尼不知道。
但跟着狼王这么多年,这个男人深谙随时随地保持冷静的重要性,正如此刻,哪怕所有细节和发展都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期、甚至是超出了常识和理性所能正常理解的范围,但他还是不动声色地坐了下来,很淡定的看着神态平和的少女。
“您好,秦情小姐,”他沉思片刻,联想之前她那份随意的招呼,很流畅的掠过了自我介绍的部分,“我能不能问问,现在这是个什么情况?”
少女微微抬眼,目光投向一旁放着的那盆仿真花,又看向曼尼,淡淡道:“来帮忙呀。”
“是这样的,小姐,我想我这里没有什么事情是需要您帮忙的,”几乎是完全处于下意识的行为,曼尼眼睛眨也不眨的回答说, “也许是您答应了我的妻子什么事情,事后如果需要我做什么我会尽力补偿,但就我本人来说……”
“您不需要把这盆花带回去吗?如果不是什么难以拒绝的要求,迪莉娅这样体面优雅的女性怎么会特意和我要回一份不值钱的礼物。”少女很平静地打断了他,温声道:“您不要慌张,先生,没问题的。”
“……”曼尼沉默片刻, 他的目光从妻子温顺地面容上艰难地挪开,有点无奈的再次开口:“我可能……不太懂。”
少女眨眨眼睛,忽然很好脾气的笑起来。
“刚刚出来的时候,我大致看了一眼附近的环境,”她指了指外面,意有所指的提醒,“我现在在住的地方虽然偏僻,但附近有几个地方,多少还是能看到我窗户后面的。”
“……”
曼尼不动声色,喉咙却有些隐隐发干。
“迪莉娅来的时间不太巧,基本上是在我接了这盆花之后不久,就立刻急惶惶地要回去,”少女微笑着,看起来有点无奈的样子。
“所以我有点好奇,是怎么做到这么敏感精准的?难不成是有什么人在无时无刻观察着我,凑巧又在这期间看到了我屋子里发生了什么吗?”
曼尼张张嘴,本能的开始解释:“不,这件事纯粹是您想太多了,单纯是因为我的一些个人问题……”
“曼尼先生。”
秦情再次开口打断了他的辩解,少女的语气依然温和,却也不失强硬。
“您在这样一直在和我绕圈子、努力想要掩盖些什么的行为,我可以理解,也能接受;但这样一来我很难满足迪莉娅的心愿,也没有办法真正意义上帮到你们。”
曼尼哽了一下,他张了张嘴,目光看向了自己的妻子。
迪莉娅仍然端坐在那里,她的肢体动作是放松的,手指和肩膀的朝向都是无自觉偎靠向少女所在的位置,在听见她提及自己的名字时,女人的眼睛顿时微微亮起,配合的露出个矜持又得意的笑弧,像是只被顺手拎起来炫耀、立刻配合着喵喵叫的猫。
他迟疑几秒,只能有些结巴的说:“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意思就是,不是有人因为某个原因,现在正在好奇我房间里面的情况吗?我可以直接说的,我的房间里确实有点别的东西。”
少女微笑起来,轻描淡写地扔下了一个重磅炸弹,瞬间把曼尼的脑子轰成了一片混乱的浆糊。
“我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直接把这盆花交给迪莉娅,然后再由你们的手把这盆花交给背后的那一位,这个流程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一盆花从这里到这里,也不会发生什么突发意外,但我想你们最终交上去的这个最终答案不会是那位先生想要的,至于他不满意的后果……”
秦情有意停顿片刻,留下的几秒沉默很是意味深长。
“嗯,抱歉,我不是很了解狼王阿德拉先生的品性,所以这一部分,我想曼尼先生应该比我更清楚后果。”
曼尼白着脸,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再说点什么,最终还是有点自暴自弃的把自己的话吞了回去。
他开始有点生理性头痛了。
“那,秦情小姐的意思是……”
“告诉你们我房间里有什么呀。”少女轻飘飘地回答,“不要把想的太过复杂,曼尼先生,这其实是个很简单的问题。”
“我把答案告诉你们,你们再去告诉狼王,如果这个过程略显潦草,简单到不合适,那么可以也顺便再暗示一下你的老板:''对不起,这一次的麻烦我们确实无法独立处理'',这样就可以了吧。”
曼尼看起来还有些犹豫,迪莉娅忽然凑过来,轻轻拽了拽少女的衣袖,低声道:“不是这样的,小姐,送去楼上的东西每一样都检查了很多遍,您现在说我们没有检查出问题所在,不亚于就是让曼尼提醒先生,他从中央区带过来的那批顶尖技术员已经开始不行了,现在居然连平民窟的一个小玩意都检查不出来有什么问题。”
秦情转过头看着她,一脸茫然。
“啊?”她愣了一下的样子,“可是本来也没有检查出来呀?这么结论有什么问题吗?”
“秦情小姐!”此时的曼尼也顾忌不上什么了,眉头一皱,顿时就要拍桌而起:“就算是您也不能这么说,无论如何也请您注意您的措辞—— ”
他的怒火升到一半,没有在秦情的脸上看到应有的变化,却瞥见了妻子迪莉娅瞬间满脸惊惶的样子,曼尼动作一顿,忽然觉得喉间一凉,仿佛有什么冰冷又单薄细长的东西,沉默地贴在他的喉颈一侧。
“——看。”秦情心平气和地对他一摊掌心,微笑着示意道:“我说没有看出来吧,曼尼先生。”
“……”男人抿着嘴唇,小心翼翼屏住了呼吸,对方的手很稳,兵刃贴的也是极近,连喉结滚动时颤动的肌肤仿佛都触碰到了刀锋的冷意。
“好了,示意一下就好,把东西收起来吧,兰多。”
秦情温声道。
“哦,好。”曼尼的身后立刻传来青年温顺的声音,回答的语气不像是印象中那些久经训练的士兵,没什么规矩的天然乖巧,一阵轻盈的香气掠过身侧,曼尼抽了抽鼻子,又是一愣。
熟悉的气味。
……是之前进花店时闻到的香气。
所以,是那个时候吗?
还是说,从他们开始联系那边,又同意那些人把这盆花带回一区开始,这个年轻人就做好了准备,从那时开始就已经如影随形地跟在他们身边了……?
男人慢慢看向秦情,少女看着他,只微笑着,意味深长地轻轻挑了下眉。
“……”
曼尼咽了一口唾沫,慢慢坐了回去,声音从喉咙一路震动向上,仿佛惊得大脑也一同打了个哆嗦。
“介绍一下,这是兰多。”秦情想了想,发现自己还真的不太了解对方出身,于是轻描淡写略过去,含糊道:“原本是c类佣兵出身。”
男人抬眼看了一眼对方,满眼震惊狐疑,再看向秦情的时候,眼底也多了几分微妙地控诉意味。
我的确不是合成种也不是原生种,但我见过世面的您不要骗我……
但话又说回来,要是这个级别的高手,那么瞒过基地现有的技术检测,也是可以成立的。
“是真的。”兰多轻飘飘地回答,他看向曼尼,眼神与之前持刀警告是并没有太多区别,与其说是一种泛着杀意的冷,不如说是一种对一切浑不在意的淡漠,“在小姐帮忙之前,我确实是c级的佣兵。”
曼尼茫然道:“什么帮忙?”
兰多也很茫然:“帮忙……就是帮忙?用基因补剂提升后身体很糟糕,小姐帮忙治好了,就这样?”
曼尼:“……”
曼尼:“啊?啊,啊——”
“如果无法相信兰多的解释,还有个法子。”秦情忽然开口,她伸出手指敲了敲男人手臂上的通讯器,很体贴的提醒道:“您可以查一查,兰多在此之前,确实是登记在册的c级佣兵。”
曼尼仍是一脸半信半疑的样子,但当他点开通讯器,利用权限调出c类佣兵的名册,他看着屏幕上映出的那张美丽却憔悴的脸,再抬头看看秦情身后这个健康又强大,十足妖艳夺目的美貌青年,半天没说话。
猝不及防的,男人发出几声没有什么实际含义的短促声音,他嘶嘶吸着冷气,忽然用力揉揉脑袋,又低头搓搓脸,把自己的脸埋入掌心,半天都没抬起来,“您让我理解一下情况,嗯,理解一下……”
秦情配合的转开目光,迪莉娅趁机递给她一杯温度适宜的茶水。
“……秦情小姐。”不知多久的沉默之后,曼尼再次开口了,“我大概能理解您的意思;的确,把这位的情况上报给先生的话,问题就已经超过了我的职权范围,我这边的确就不算是工作出现了重大失误,但是这对你们而言,会不会有点太——”
“我一开始就说了吧,我是为了满足迪莉娅的愿望才来的。”
白发金瞳的少女慢条斯理地摩挲着手中的茶盏,柔声说:“换句话说,我仅仅是为了解决你的麻烦才来的,曼尼先生。”
她看着曼尼的眼睛,笑容温和又宁静。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无论是这行为背后的含义和可能带来的影响……不要担心,有什么预期之外的结果我来承受,我只想要你可以正常的完成你自己的这一部分工作。”
曼尼心脏微微一动。
他不否认自己的动心,但也仍有许多理性上的犹豫,男人的目光不由得看向了身后的兰多,轻声问:“那兰多先生呢?您是否介意我把您的情况上报?就算秦情小姐有心理准备,这对您来说可能也是个不小的问题……”
出乎意料的,兰多摇摇头,表情没有半点变化。
“我听小姐的,”他很平淡的说,“小姐允许你把我的情况上报,那就没有问题。”
曼尼喉结滚了滚,声音里的不安惊惧在不知不觉间已然少了许多,他停顿片刻后,目光迟疑的看向了秦情,带了些仍然不确定的恍惚,和一点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隐期待:“那我……真的就这么上报了?”
秦情点点头,微笑着同意:“嗯,去吧。”
第28章
对曼尼来说, 工作失误也是有区别的。
有些问题,身为下属是必须要主动承认,积极揽责, 第一时间承认错误,并让一切可能延伸发展的矛盾冲突在自己这里彻底画上句号;而有些问题, 则是他想要主动承认错误也会显得不太合适的。
比如说, 这位莫名其妙忽然出现的兰多先生。
合成种级别的身体素质,加上可能比一般原生种更强悍的藏形匿影的能力……完全不是普通人能轻松对付的对象。要是还在中央区那里,曼尼也许还能靠着不断叠代更新的各种检查手段寻找到些许蛛丝马迹,但在e-3区,他就只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毕竟就算是他那位看似性格温和、实则内里已经逐渐开始变得有些喜怒无常、不可揣摩的老板,也明白什么叫“人力有时尽”的道理:有些东西可以归结为曼尼的错误判断和失察失误,但也有一些问题,确实是因为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普通人利用基因补剂强制融合突破, 从而获取合成种级别的力量,这不稀奇;
阴差阳错找到了好心愿意帮忙的疗愈师顺便捡回来一条命,这也不稀奇;
……但这位疗愈师要是能在不依靠任何外力辅助的前提下, 直接解决理论上不可逆转的基因损伤,这就很稀奇了。
……
“……以上, 先生, 这些已经超出了我的职权范围, 所以有关后面的安排, 我们不敢擅自决定,”曼尼毕恭毕敬的站在办公桌的前面,语气依然是一贯的恭顺谦卑:“相关材料已经全部整理好了,都在这里。”
狼王阿德拉坐在椅子里,神色淡淡,他的手上是一份密封的样本材料,不知对象的粉色长发质感细软,本人长成什么样子他暂且还不知道,但这么漂亮的头发,想来行动之间也一定会像飞扬掠起的花雨般美丽吧。
……嗯,就像之前在那窗户的一角偶然瞥见的画面一样。
他拎着半透明的密封袋,椅子转而面向宽大的落地窗,将袋子凭空对准斜下方那个小小的窗户,半晌后,阿德拉忽然意味莫名地轻轻笑了一声。
“这可不是凭你能独立拿到的东西,换成斯考特来估计都要费一番功夫才行。”
他晃晃手里的材料,不甚在意的随手扔到了桌子上,这才有点无奈地笑问。
“说吧,怎么到手的?”
曼尼垂下头,老老实实的按实回答:“老实说没费什么功夫……因为这位兰多先生本来是跟在那位小姐身边的,在经过她点头同意后,他直接就给了。”
阿德拉抬了下眉,脸上那点柔和的笑意似乎随之失去了几分真实温度。
他随手翻了一下曼尼递上来的兰多的相关报告,最初身为c级佣兵的登记记录就放在最上面,数值不说平平无奇,只能说毫无优点可言;至于最新更新的数据还有很多没来得及测出具体数值,但粗略扫一眼,也有合成种平均之上的水准了。
强者多有傲气和一些奇奇怪怪的毛病,像是现在也不服输,跃跃欲试想要把自己从这位置上掀下去的斯考特,也像至今不愿乖顺听从指令,更加倾向于独自行动的黑刀。
……但这一位迄今为止的反应,未免太温顺了些。
明明有了突破巡逻队潜入一区的手段,在自己的眼皮下面活动这么久也能做到不露痕迹,要是不是因为之前在窗户那里稍微露出了一点点的破绽,估计自己到现在也不会注意到这位的存在。
——而且最关键的,其实应当是另外一位的存在感才对。
阿德拉垂下眸子。
“你刚刚说,这头发是秦情小姐同意了,他就给了?”
曼尼低下头,回答:“是的,先生。”
阿德拉抬眼看过去,又问:“要是这么说的话,那你能查到这一位的踪迹,想来你也是依靠秦情小姐的帮助了?”
曼尼神色平淡,语气没有半点变化:“是的,先生。”
他顿了顿,又说,“迪莉娅和小姐的关系很好,她因为担心我特意去找了秦小姐帮忙,而出于一种间接的爱护心理,那位小姐说她愿意帮我这个忙。”
狼王慢慢哦了一声,意味莫名。
“很高兴你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方法,但是就这么直接告诉我答案,没问题吗,曼尼?”他轻声询问,一副十足绅士体贴的温和姿态:“按着你的这个说法,你上报兰多的情况这没什么——
但是现在把那位小姐也一起说出来了,不会觉得不合适么? ”
曼尼露出一点茫然不解的表情。
狼王扬起嘴角,随即又十足担忧似的,轻飘飘的反问了一句:“毕竟帮了你们夫妻这么大的忙,秦小姐应该算是你的半个恩人啊,不是么?”
这个定义就很有意思。
没有把秦情放在一个天真到有些愚蠢的施与者的位置上,而是将她作为曼尼的恩人来定义,这样的说法对她自然是有好处的,唯独让曼尼的立场瞬间变得尴尬了起来。
——他会怎么回答呢,是选择对狼群的忠诚,还是回报恩人的善意?
“……”
这一次,曼尼停顿思考的时间有意变长了一些。
他在狼王的身边已经很久了。
狼王阿德拉,是个在很多时候都能真的做到心口如一的人,单纯听他的声音,看他的表情,甚至是观察他的眼睛,都不会觉得他的内心所想和实际表达出来的有什么差异;于是许多人总是会下意识地想着,顺着王的意思来,总归是没什么问题的。
换做其他人,此时此刻应该是认真且迅速地表达自己对基地的忠诚,对狼王的忠诚,虔诚宣誓自己不会因为这么一点所谓的恩惠就有所动摇……毕竟那个女孩无论再怎么好心,她终究是个外来人——而且还是一个身边藏了两名合成种级别的强者、自身也有强大能力的外来人。
但还是那句话——曼尼在狼王的身边,确实已经很久了。
……
在这短暂又漫长的沉默中,曼尼能注意到狼王打量的视线,始终笼罩在自己的身上。
他的脸上露出一个略显沉重严肃的表情,在一瞬的犹豫过后,男人终于再次开口,毕恭毕敬的回答说:“……不会的,先生,因为''告诉您全部真相'',这也是那位小姐的意思。”
阿德拉向后靠坐在椅子里,低沉优雅的声线里多了些无奈的笑意:“我听不懂了,这又是什么意思?主动把自己暴露出来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以我的角度来看,实话实说,没有好处。”曼尼轻轻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惆怅:“但那位小姐本来就是这样的性子,有人诉苦,她就去听,有人求她帮忙,她就答应;就像兰多先生有现在的变化,她也没有收过半点报酬。”
曼尼停顿一瞬,然后才有些为难的说:“非要说个理由的话,可能单纯因为秦情小姐是个好人?”
“……好人。”
阿德拉笑起来,慢悠悠地重复了一遍他说的那个词。
“的确,按着你的解释以及迄今为止上报的内容,这位年轻的女士确实是一位圣人一样纯白无私的……好人。”
阿德拉屈指敲了敲桌面,慢条斯理地提问:
“可要是我现在给这位小姐打个电话,直接和她说:因为曼尼先生在我这里的解释,秦情小姐现在不但算是间接插手了狼群的内务工作,也成功给我添了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因此,除了基地内惯例正常上交的税款之外,我可能还需要和她额外算一笔账,且代价不低,绝非一般人承受得起。 ”
他的声音倏地放轻了,多了些奇异的意味深长。
“你觉得,她还会心甘情愿地接受这样的结果,并继续选择原谅你么,曼尼?”
曼尼:“……”
啊。
理论上应该感觉到芒刺在背、战战兢兢不知所措的曼尼顿了顿,他此刻生不出半点紧张的心思,正相反,他目光放空,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
猜对了。他幽幽地想。
——这是迁怒。
这不是在检查他的工作,而是一种莫名其妙、或者说无理取闹的迁怒。
不过考虑到本人似乎也是毫无自觉的样子,所以出于下属一贯谨慎的工作作风,曼尼也不打算委婉提醒一下。
其实也不是曼尼的妄自揣测,从这位莫名其妙开始搞那个花店开始、从他毫无来由的把办公地点改在这里开始,从那些无法理解的小动作、以及这个让自己无数次欲言又止的办公桌椅摆放的位置……
所以说,先生,没有谁在观察人的时候是天天盯着人家家里窗户、看人家在家里做什么的。
这不正常,还有点变态。
而面对上司此时又一次毫无道理甚至是近乎刻薄的反问,曼尼现在其实真的有点想说,会的先生,无论做什么秦情小姐都会原谅我的,因为她就是这样的人啦你判我大逆不道罪无可恕秦情小姐也会觉得我没问题啦事实如此你能怎么样啦……但最终曼尼选择心平气和地压下了这份冲动,面上重新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很好脾气的回答说:“我不太清楚,先生。”
“不过您既然有这样的意向,那么需要我来安排见面的时间地点吗?”
阿德拉面无表情地抬头撇了他一眼,刚刚深沉凛然的强硬气场忽然间消散大半。
“你不是已经和她见过面了?”
曼尼:“是的,先生。”还一起喝茶了呢先生,您不知道吧她人可好了呢先生。
阿德拉并没有看着自己的下属,他揉着额头,无奈道,“既然见过了,也该知道她是个什么娇气样子,直接让她见我你也真不怕把她吓到。”
……
曼尼继续维持微笑。
“但这次问题不小,见面确实也是有必要的。”阿德拉微微蹙起眉头,轻声说:“情况特殊,和她说我只见一个人,不要带着什么合成种一起……还有,你与她说话时的态度好一些,我刚刚说的这些你不要提,地方也不要挑的太偏僻,容易让人上不来气,知道了么。”
曼尼继续微笑点头:“好的,先生。”
第29章
没什么意外的,秦情很快就知道了来自狼王的安排。
女孩温温柔柔的应下了,正如曼尼之前想象得那样,她答应的很痛快, 连多说几句安慰她不要紧张都用不上,至于不许带上其他人一起, 只能自己赴约这一点她也没做出太多疑问。
“这期间就麻烦兰多先生跟我们去重新检查一下, 您原本的记录不能用了,有很多情报信息需要更新登记,”曼尼提醒道, “至于您这个级别的存在接下来要如何安排,我想可能还是需要先生想一想,如此才能做出最合适的安排, 需要请您耐心等待一段时间。”
他说完后没有立刻看着兰多,而是选择将目光转向秦情,等着她的反应。
秦情没说话,很平静的看着身边青年,轻声问道:“你的意思呢。”
“我哪儿也不去,要和小姐在一起。”兰多摇摇头,青年没什么高高在上的架子,说话语气也是软绵绵的,但他再怎么说也是巅峰数值能达到和原生种同水准的存在,哪怕是这么个看起来柔软又好欺负的柔弱态度,曼尼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报以苦笑。
“秦情小姐……”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再次看向少女,语气里也多了些请求的意味:“您看这——”
女孩静静瞥他一眼,有点无奈似的。
秦情叹口气,还是很配合的跟着拍拍兰多的手臂,轻声道:“反正阿德拉先生和我见面的时候也不想有其他人在场,这期间你就和曼尼先生一起去吧,他是完全为了工作,不要在这种小事上让他为难。”
兰多毫不掩饰的皱起眉头,他看了一眼曼尼,神色微凉,然而对方的笑容没有半点变化,依然是客气又恭敬的样子,他也只能眨眨眼,点头答应。
曼尼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
赞美秦情小姐,他面带微笑地想,虽然这种完全不带脑子的依赖感对于上班人来说是不亚于裹着蜜糖的鸩毒,但该说不说的,能随时随地转嫁工作风险和提出新的请求,并且还能百分百确保自己的诉求会被听见并被尽量满足的感觉,确实是很容易让人上瘾的。
不怪迪莉娅现在像是个认主的粘人猫咪一样跟着她转圈,类似的经历再来几次他也有点扛不住了。
“还有就是我要出门这件事呢……”
秦情手指点着下巴,若有所思地开口。
“有什么要求您请说,能力范围内我一定满足。”曼尼立刻摆出了自己最真诚认真的表情。
“应该也不用那么夸张。”
少女轻笑起来,思索片刻后,她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要求。
“我刚刚大致算了算,从时间上来看,我去见阿德拉先生的时间和黑刀回来基地的时间好像差不多,所以能不能顺便安排一下?索性也是我难得从这儿出去一次,正好去接他一趟,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她并不是犯人,个人行动并不受限制,而能进入一区的人在基地里至少也算是中上层的水准,有着相对更大也更灵活的权限,女孩只是想去基地门口等一会,接个人,理论上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但曼尼想起了之前狼王的态度。
……那种模糊的、暧昧的、无自觉地透露出亲昵与怜惜,明明连他自己目前也仍是一无所觉,却已经开始身陷其中的微妙态度。
于是他思索片刻,温和又不失恭敬的回答:“如果您能早一些结束见面的话,我会为您安排的。”
秦情听懂了。
她意味深长地挑了下眉,看着曼尼的笑容,并没有开口为难他的打算。
“好吧。”少女近乎溺爱般的允许他又一次的回避了问题的关键,只很温和的继续问道:
“那我还需要做什么准备吗?”
***
来自狼王的邀请,自然是不用她去做什么准备的。
但最起码的社交礼仪还是要考虑一下,秦情想了想,换上了自己系统后台的那件黑底金纹的初始套,来到这儿以后黑刀给她买了许多裙子和首饰,但也许是废土世界并不看重这种不实用的漂亮废物,他能买到最好的料子,距离秦情的最初那件裙子也有着相当的距离。
曼尼亲自开车送她,虽然对于会面地点他不曾透露出半点信息,但还是提前准备了首饰和衣服放在车上以防万一,少女露面时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眼前一亮,看了看自己准备的东西,最后他只选择将那套白色的欧珀石项链递了过去。
“东西是先生准备的,他这个人偶尔会有些奇怪的仪式感,还请您谅解一下。”
女孩接了项链,轻飘飘地嗯了一声,曼尼眼尾余光扫过她的动作,认真打开了项链盒子观察了一会,但很快就重新收拾好,静静地放在一边。
她没有戴上项链,但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许不是个错误的决定。
那条裙子很漂亮,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漂亮,与她十二分的贴合相称,契合到仿佛再多加半分装点都会显得冗赘多余——所以哪怕她就这么无视了来自狼王的好意,没有戴上那串项链,也依然能轻而易举的得到其他人的原谅和理解。
曼尼早就清楚,秦情很美,是一种每个部位都精雕细琢,仿佛艺术品般完美无瑕的美丽,所以能够明白黑刀那种神经质的小心翼翼和病态的保护欲;而若非因为她拥有这样的底色,他也不会在察觉到狼王的微妙心思时生出的是一种意料之中的平静——也许该说毫不意外,或是果然如此。
但是,要怎么说呢……
男人的眼尾频频扫过少女平静的面容,不知为何,忽然就有一种不可言说的奇异违和感,正在渐渐浮上他的心头。
秦情注意到了他的打量,温声开口:“怎么了?我有什么问题吗?”
“……不,小姐。”曼尼舔了舔嘴唇,声音有些微妙的干涩:“我无意冒犯,就是忽然觉得,您可能和黑刀先生真的不是一路人……这种感觉?”
是了。
违和感就是在这儿了。
她穿着普通的衣裙,神色温柔,待人体贴,配合同伴的要求,在那小小的出租屋里闭门不出不见外人,而自己与她见面时身边总有迪莉娅与她站在一起,妻子的活泼热情在无形之中消减了那种微妙的疏离感,但一旦让她独立出来,重新换上属于她自己的衣服,就会让人莫名觉得——
……黑刀那样的人物,哪怕是立于顶点毋庸置疑的强大,也本该是费尽力气也碰不到她一片衣角的。
野兽可以碰到花,碰到草,接触土地和水流,拥有一片广袤开阔的土地,在上面肆意驰骋。
可是野兽只能仰望天空,它碰不到月亮。
——野兽永远也碰不到月亮。
……
“会吗?”坐在车子后面的少女听了曼尼的话,语气柔柔的反问着,她神色平和,微笑着说:“我没觉得呀。”
“我很喜欢黑刀的。”秦情如此说道,语气平淡,却也真诚。
曼尼:“……”完了,全完了。
但让曼尼稍微还保留了那么一点点信息的地方,是秦情提起这件事的时候语气很自然,并没有想象中属于少女情窦初开的羞涩甜蜜。
……所以说不定还有机会?
他不太确定的想着,正当人琢磨的功夫,秦情忽然抬眼,笑眯眯的又补充了一句:“我确实很喜欢黑刀,但我也很喜欢你呀,曼尼先生。”
曼尼倒吸一口冷气,这台旧式机车差点没被他一脚油门飙出车祸。
“求您了小姐,我一个结婚这么多年的人了,别在这种时候开这种要命玩笑啊……”可怜的倒霉蛋费尽力气才把乱跑的车子拽回正轨,曼尼扶着方向盘,遏制不住的唉声叹气,秦情眉眼弯弯,笑得很是愉快。
她难得有这样的机会,黑刀的保护欲过激,平日里能看到的风景也都是林立高耸的苍白建筑,花店里的鲜艳颜色算是她能接触到的为数不多的一点乐趣,要不是后台的信仰值还在缓慢但稳定的上涨,她可能真的没办法在这里呆太久。
车子渐渐行驶进了灰色的建筑群中,这里的风格与外面不同,经过了很明显的整体改造,像是一张被强行撕开的画报。一端是苍白的,混乱的,与死去的文明一同缓慢走向消亡的旧日建筑;一边是沉稳而压抑的灰色,区别开双方的,是风格,质感,科技的发展水平,还有人群本身。
狼群在这里驻守,站在中央高塔上守护观察一切,同时也冷眼注视着墙壁对面,观望着那片与自身格格不入的苍白图景。
“这边是基地的中央塔,小姐。”曼尼温声介绍道,“其实先生有段时间没在这儿工作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不如您稍等片刻,我这边收拾好后就带您去会客室——”
男人絮絮叨叨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目光看向车窗外的某个方向。
“啊,”秦情微笑起来,“看起来不需要麻烦曼尼先生了。”
少女缓步走下车子,与对方温声道谢,然后才抬眼看向站在中央塔入口的那个男人。
狼王阿德拉静静地站在那里,左右无人,换了身浅灰色的西装,身姿挺拔,整个人优雅而贵气,但被这样一个人居高临下地沉默注视着,秦情的脚步不由得稍微变慢了一点。
曼尼来不及停车,快步过去,准备缓和气氛:“我来带路吧,秦情小姐。”
“……曼尼。”阿德拉的目光转向自己的下属,语气温和,“你先去停车吧,我直接带这位小姐去我的办公室就好。”
做下属的动作一僵,但也只能恭敬地退后半步,说了一声好。
“那么,秦情小姐?”阿德拉的吐字习惯和其他人略有不同,秦情的名字在他的舌尖滚了一圈,莫名多了几分柔软的亲昵感,“我没有等人跟上来的习惯,所以能请您不要距离我太远吗。”
女孩点点头,慢吞吞地走到阿德拉身边,在对方的目光暗示中,她不得不越过了原本准备好错后半步的距离感,一点点磨蹭着拉近距离,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近,就连两人脚下的影子也快要重叠在一起时,这位身材高大气质优雅的男性才有了反应,伸出手,做了一个十足绅士的邀请手势。
“再往前走就要走错方向了,”他笑着说,“这里的路不太好认,还是我来带路吧。”
他说着,另一只手臂很自然地跟着抬起来,虚虚环绕在了来到他身边的少女身后。
第30章
在秦情的预想里, 这应当算是一次相对严肃的见面。
她的力量如何秦情自己心里有数,毕竟资源有限,手里点数不多, 能养大的卡也就是寥寥几张,目前的综合战力其实并不出彩;
但关键就在于她的能力特殊,好比在全员菜刀流的基础设定里忽然刷新出来一只不能攻击但能稳定持续回血的辅助奶妈,强度不说是惊世骇俗的版本0 ,也是能归类到颠覆传统玩法那个范畴里面的。
类似黑刀之类习惯单兵作战的个体而言,有个绑定奶当然是非常靠谱的;但以狼王作为统治者管理基地的宏观角度来看, 秦情就是那个稍显特别的麻烦。
对于狼王来说,他不会缺战力,也不会缺对应的补给, 无论是原生种还是合成种级别的力量, 在一整个基地的资源面前都显得不太够看;女孩目前能为基地带来的麻烦不大不小, 强行说她是个威胁,本人又实在是肉眼可见的柔弱可欺——
所以,最糟糕的结局应该就是关起来盯着,秦情慢悠悠地思考着。
女孩神色还算淡定,又觉得狼王之前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自己放养这么久了,估计这一趟也就是口头简单警告一下,重点还是她身边的那两位。
她一边琢磨,一边跟着狼王继续往前走,他的办公室占据了中心塔的单独一层,不知道是他有意驱散了其他人还是本来就只有他一个人,踏出电梯的那一刻,秦情被预期之外的画面弄得愣了一下。
假如说中央塔的范围与外面的居民区已经是两个世界两种文明的差异,那么这一层展现出的画面,就是与外面的世界分成了两个阶级的差异了。
倒也难怪当初的黑刀只看了一眼这兄弟俩就打定主意要在这儿住下,毕竟若是单看狼王阿德拉的住处和他的模样,确实是会生出一些如今看来不切实际的想象。
阿德拉先一步走出来,注意到她仍然停在原地,便回头看着她,伸出手来。
“怎么了?”他深黑色的眼睛泛起一点纵容的笑意,温声问道:“不用介意的,直接走进来就可以。”
秦情低头看了一眼地上铺着的奢华地毯,拎起裙摆,神色平静的走了过去。
她有点搞不懂阿德拉的流程,也不太明白他的具体要求,只能老老实实按着对方的要求来,亦步亦趋的跟着狼王的节奏走,像是只温吞又乖巧的小兽。
狼王黑沉的眼底露出一点赞许的笑意,秦情还没明白自己身上哪里有值得夸了,就看对方先走几步,说,“来吧,我办公室在这里。”
“……”
她重新振奋了一下精神,眼神亮晶晶的想着,很好,重头戏应该来了。
领导问话,开始吧!在此之前曼尼先生已经给她做过突击补课了,一些需要额外避讳的问题她都有提前了解过啦,单纯走流程的话想来问题不大,希望这次谈话能快问快答快点结束,黑刀和她约了个大致的回来时间,在去基地大门口集合之前她说不定还能有点空余时间,难得出来一趟她还想趁着机会到处逛逛来着——
一脑子乱七八糟的想法,在她跟着对方走进办公室旁边的休息室时,瞬间搅成了一锅不知所谓的浆糊。
她眨眨眼,一路上的端庄稳重终于被预期之外的画面彻底打碎,女孩的脸上露出了一点空白的茫然,下意识看向阿德拉寻求答案的小动作微妙地取悦到了这位年长的上位者,他翘起嘴角,脸上露出一点柔和的笑弧。
“以为我要审讯你?还是和曼尼说的一样要找你过来进行一场严肃谈话?再不然找个地方,直接就把你这么关起来?”
秦情眨眨眼,她站在原地没动,脸上是恰到好处的乖顺无辜。
“我还不至于对一个小姑娘用这么恶劣的手段,”阿德拉笑着说,他走到那张摆满食物的桌子旁边,体贴的帮忙拉开了一张椅子,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说是要找你聊聊,也就只是聊聊而已,来坐吧。”
女孩沉吟片刻,还是走过去,坐了下来。
狼王眼底晕开笑意,又特意解释:“本来是让曼尼找一个更舒服的聊天地方的,但他挑的地方我大多看不上,加上还有些想要准备的东西,左右搬运又有些浪费人力,干脆就还是选在了我自己的办公室。”
“你在哪儿住着,我有看到,”他有意无意地提起她的现状,有些意味深长,“佣兵生活方式大多粗糙,估计你也不得不忍了许多委屈,所以今天先不急着聊天,吃些东西吧。”
阿德拉也一同坐下,却不是与她分坐桌子两边,而是拉开女孩身边的一张椅子,径自坐了下来。
秦情:“……”
她不太确定的想,也许是她对这个世界了解还不够,这是什么狼群的领袖特有的招待人的方式吗?
不懂,不理解,但是在努力尊重。
各类食物摆了满桌,可以满足一位挑剔淑女的口腹之欲,也能填饱饥饿许久的佣兵那无底深渊一般的铜肠铁胃。阿德拉亲自挑了一份小羊排,肉质清晰可见的娇嫩新鲜,他神色自然地动手帮忙切成适合入口的大小,一切准备就绪后,才将盘子放在了女孩的面前。
“……”
秦情微微皱起眉。
她试图拒绝,也是真的没有什么进食的打算。
她可以吃东西,平日里黑刀在家时,她也会当着他的面乖乖吃掉那些精心准备的食物,佣兵能找到的物资最好也只是些罐头,速食品以及质量不错的营养剂;而他不在的时候,那些为她准备的食物则会一股脑的转化成后台的信仰值。
但在狼王看来,这似乎又是某种没有意义的消极抵抗,只不过这抵抗并不惹人讨厌,小孩子的一点小小任性,只能让人觉得可怜可爱。
他看起来并不恼怒,只极耐心地温声询问,“不想吃吗?”
阿德拉指节修长,捏起餐叉点起一点柔嫩的羔羊肉,动作赏心悦目的同时,莫名有种年长者一定要喂养幼崽的执拗,狼王可以宽容的接受幼崽的任性挑食,却也在隐隐不悦她的嘴唇紧闭,眼见着那只金色餐叉已经马上要递到唇边,秦情只能接过对方手中餐具,把那一点羊肉咽了下去。
“你想自己吃么?”他又问,隐隐感觉自己如果要是摇头,对方可能真的要直接喂完这一顿饭,于是女孩只好再次点点头,小动物磨牙一样磨磨蹭蹭、又有点不情不愿地,一点点的把东西吃进去。
阿德拉在旁静静看着,女孩吃东西的速度很慢,但看着食物一点点消失在她的唇齿之间,一种陌生的充盈满足让阿德拉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静下来。
要是能一直这么喂着就好了,他忽然想。
一日三餐,饭后甜点,珠宝华服,锦被宽床,乃至于每日晨起的第一缕阳光……她仿佛天生就与这位于顶点处的房间相称匹配,偏偏衣着朴素,如明珠蒙尘。
他看着女孩应付差事一样吃完了一整块小羊排,忽然问道:“吃过这个?”
女孩摇摇头,说:“居民区那边的市场一般买不到的这样的食材,大多是罐头和营养剂居多。”
狼王有所预料,但亲自听到还是忍不住咋舌蹙眉:“那你平时就吃这个?”
少女抬起头看着他,平静道:“这已经是最好的了,先生。”
她温声强调:“黑刀一直给我的都是最好的。”
阿德拉闻言挑眉,似笑非笑。
“我不这么想。”阿德拉又拿了一盘鲜奶布丁,细细淋了一层蜂蜜后才推到女孩面前,然后才说:“我倒是觉得,他将你养的不太好。 ”
秦情没有动手,她看着面前的布丁,有些无奈地抬起头,直接询问道:“我可没这么觉得……而且您到底想说什么呢,阿德拉先生?”
阿德拉神色淡淡,“不说那个,先吃饭。”
“我本来就不饿。”少女挑起眉头:“我饱了,吃不下去。”
阿德拉看着她毫无变化的平坦小腹,慢慢叹了口气。
“坏毛病,”狼王平静道,“小孩子不许挑食。”
秦情:“……”
少女微微蹙眉,表情变得有些严肃了,她有意认真起来,但这副严肃模样落在从容的年长者眼睛里,倒更像是只煞有其事的炸毛奶猫。
阿德拉压下一点想要摸摸对方下巴的冲动,平静的垂下眼睫,他十指交叠着放在小腹上,认真地沉默了好一会。
“该从哪里开口呢,”他垂着眼,思考着合适的措辞:“你既然注意到了我的存在,那么应该也能理解我对你的重视,秦情小姐——简单来说,比起你想象中的警告和威胁,我更倾向招揽你。”
女孩点点头,原本十足严肃的表情明显也随之放松了不少。
这一部分终于算是她能理解的范围了。
“是要我加入狼群吗?”她没怎么迟疑,很快地问道。 “还是有什么事情是要我做的?”
但阿德拉又摇摇头,说:“严格意义上,应该是和我个人达成合作关系。”
他给出了个完全意料之外的答复。
“我不否认自己需要你的力量,但这种需求和黑刀还是有所区别的,”阿德拉对着自己做了个请随意打量的手势,微笑着说:“正如你所见,我并不是合成种,无需你时刻关注我的精神状态,而我身为基地的统领,以我手中掌握的资源力量,我也不需要你完全听从我的命令,随时随地只为我一人服务;
所以说,这是只有两个人的合作,与狼群无关。 ”
他捏起手指,凭空画了个等号,脸上也露出一个短暂的微笑。
“更确切一点来解释……是你和黑刀之间的,那种合作关系。”
秦情:“……”
秦情:“……嗯?”
——什么意思?
女孩表情空白着,陷入沉思。
是要对黑刀动手的意思?
她思索着,表情渐渐趋于一种静止般的平静,之前那种小女孩一样细小但鲜活的情绪变化,无声无息地在她的脸上消失掉了。
“我很喜欢黑刀的,阿德拉先生。”少女轻声说道。
“如果我不愿意呢?您会选择对他动手吗?”
对于这种习惯性掌控一切,甚至不愿意流露出半点真切情绪给外人判断的上位者来说,大概不会有耐心等候或是慷慨分享的好脾气。
毕竟在狼群内部的规则之中,狼王一直都是独自享受猎物中最好的那一部分的。
果不其然,阿德拉那双黑沉的眼睛看着她,既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所以我现在应该是在和你展现出我们之间的差距,秦情小姐。”
他如此回答,眼底甚至有些宽容的笑意:“证明我的实力,同时也是要您自己来选,我想这样应该比我提前做好决定、直接交给您一个答案更容易来的接受?”
“……我只是觉得好像没什么必要,先生。”女孩慢吞吞地回答说,她看起来有点头疼的样子,有点无奈的叹了口气:“非要这么做吗?要是真的有什么事情需要避开狼群要我去做的话,您只需要直接开口就行了啊,没必要这么弯弯绕的。”
听起来确实如此。
阿德拉看着女孩姣好柔美的侧脸,默不作声地想。
圣人一般的纯白无私的孩子,说什么要求她都会答应的,就连曼尼这样对她来说无亲无故的普通人,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出手相助。
如此一来,他完全无需如此迂回婉转,有什么需求直接同她本人开口,似乎也就可以了。
“……可你看起来不太好。”他忽然轻声道,十分模糊的语义令秦情觉得茫然,不由得下意识追问了一句。
“什么?”
阿德拉坐直身体,伸出手去,轻轻拢起了少女耳畔一缕垂落的发丝,他修长滚热的手指虚虚抚过少女尖俏苍白的下颌,又慢慢地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评价:“他将你养的不好……很不好。”
衣服,饮食,住处,生存环境……他观察了这个孩子这么久,竟然真的就没有一点能让人满意的部分。
——他甚至没能让这个孩子吃到一块小羊排。
那个被叫做黑刀的男人,他没有的,他想求的,他如今拼命争取的……偏偏阿德拉全部都有。
交换的代价也是很小的,换掉一个位置,他想要的一切都会应有尽有。
狼王的手指擦过少女柔软的发丝,心想,我与他不同。
到我这里来,我无需你做什么,也会把你养的很好。
“所以,换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