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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23 章   正文完

    第二百二十三章

    被魔气操控的时候。

    薛崧正同其他万千宗门弟子一起,俯首跪地,向着正中央位置的老祖,心中满是虔诚与敬畏,如同仰望上神。

    无人意识到自己受了操控。

    身在轮回盘中央的老祖,浑身缭绕着迷雾般的黑气。

    当汹涌的魔气翻涌出宗,如滔滔江水涌向山外普通凡众,同样无人觉察出不对。

    当魔气从体内缓缓抽离,意识渐渐回归,薛崧方才惊觉,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胸口钝痛,灵气阻塞,分明是魔气强行沾染又退出造成的反噬。

    但殿内魔气黯淡了不少。

    老祖身处其中。

    血山萃摇摇晃晃浮于他面前,那些被他释放出来的魔气,正在缓缓回退。

    而他面容枯槁,神色衰败。

    薛崧迅速意识到。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致使他阴谋中断。

    老祖见他们渐渐苏醒,竟没有落败的恐慌与震怒,面上饱含无奈与悲痛。

    “我告诫过她。”

    “可你们一心尊崇的宗主,还是为了自己独活,害你们深受魔气反噬,害那上万凡人命丧黄泉!”

    “她远比我要自私,她根本就不是什么大爱无疆之人!这样的人,怎配当我澜仙宗的宗主?”

    说到最后,他竟苍白着脸,哈哈大笑两声。

    却是笑着笑着,忽然神情一变,面色一僵。

    仿佛听到了什么声音,他喃喃:“你说什么?不可能…”

    说着,猛地扭头朝外面望去。

    李夫人平时不爱热闹的宴会,今天自然也没有出来迎客。李氏是定西侯吴斌的发妻,比他还要长上几岁,十年前就退居府中一处清净楼阁,于青灯前问道,再不过问府中事务。

    此刻阁楼里面寂静无声,一时没有回音,两个小丫鬟端着茶盘驻足凝神细听,好一会儿才听见沙沙沙的细碎声响,像是丝履贴着地板走路的声音,可是只响了几声,音就停了。

    “夫人……”碧衣丫鬟又出声唤道。

    依旧不闻人声,她扭头朝另一个丫鬟点头,两人轻手轻脚地朝前走,跨过三尺高的门槛才见门旁摆了三个大小不一的黑陶罐。

    罐底带着泥,像将从地里挖出来。罐口覆盖薄薄一层白皮膜,漂洗得纤尘不染,分辨不出究竟是牛皮或是羊皮,还是别的什么兽皮。

    最大的陶罐口上,膜上不知从何处滴落了三两颗滚圆的水珠,随着她们脚步临近,轻轻地弹跳了数下。

    丫鬟们第一次在阁楼里看到这几个罐子,不由面面相觑。

    “这些个陶罐是哪里来的?为何在此?”

    “是驱邪的。”

    李夫人的声音忽然从阁中飘了出来,吓得二人噤若寒蝉。

    定西侯环顾一圈,目光投向柳善善,徐徐道:“听闻昨夜是青城派的道友收伏了一只妖蝉。”

    青城派的诸位道人顺着他的目光,也一并望向柳善善。

    柳善善笑道:“我并不师从青城派,乃是玄天峰。”

    “玄天峰。”定西侯重复道,忽问,“可是当年度虚道君李孟寒的玄天峰。”

    柳善善噗嗤一笑:“原也不是所有人都不知道。”

    厅中的道人却鸦雀无声,有的垂目,有的好奇地打量着她和她身后的青檀。

    “本侯听闻过一桩旧事,昔年李孟寒度过昆仑山,假称灵山道人,侍奉元宗,专为元宗炼制丹药。”

    灵山道人。

    厅中窃窃私语声四起。

    度虚道君没听说过,可灵山道人的长生丹药害死了元宗,倒是人尽皆知。道门名声一蹶不振,若非而后的天师,道门绝无可能如此鼎盛。

    柳善善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道:“你说得这桩旧事,灵山道人是否究竟是李孟寒,从来也无定论,不过是只借一张画像,便说是他,且不论修道术士通晓变脸换面之术,更何况即便是人,也有高妙的易容术,难保不是有心人仿效。”

    定西侯身体朝前微倾,眼中兴味盎然,转而问厅中另一侧的清泉道:“清泉道长,自元宗之后,灵山道人自此下落不明,缉拿书发了英宗、穆宗两朝都未再见灵山道人,你说这灵山道人究竟是不是李孟寒?”

    清泉一顿,心中了然,定西侯早已知晓了他的身世。

    “李孟寒就是灵山道人。”清泉朗声答道,“李孟寒素习游隐之道,犹善玄变之诀,他假托灵山道人进入宫闱,魅惑帝王,以假丹药加害于人,是当年四大道宗板上定钉的事情,李孟寒忹作道君,自此声名狼藉,岂能容人再来诡辩。”

    柳善善笑了一声,讥诮道:“当年道宗势众颠倒黑白也就罢了,今日你我各执一词,我为何不能辩上一辩,清泉,你拜在玄天峰多时,可资质平庸,修为一直难有寸进,当年师尊未将你收入座下,你就因此耿耿于怀,即便出了玄天峰,还要诋毁师尊,胸襟气量着实狭窄。”

    “胡言乱语!”清泉咬牙切齿,手势一翻,将要捏诀,却被柳善善凉凉打断道:“此乃定西侯府,若是平白无故地用诀起势,这个厅里的道友岂非无辜受了牵连,更莫提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清泉更恼,两指握紧了腰间的剑柄,定西侯却哈哈一笑道:“清泉道长,本侯也只是顽笑罢了,灵山道人之事早已经年,不值一提了。”

    清泉神色僵硬,拱手道:“侯爷说得是。”

    定西侯又道:“从前道宗向来不问凡间事,但求术业精进,长生问道,断不与凡人争锋。想来,这灵山道人不过是个异类。”他望向柳善善,笑了笑,“但昔年除却长生丹,灵山道人更炼化了一颗定心珠,只是这定心珠的下落也随灵山道人一般无可寻了。”

    厅中道人俱是一惊。

    定心珠,乃是不世秘宝,这珠子说得得神乎其神,可到底是什么模样,是大是小,是圆是扁,一概不知,虽说被称作“珠”,可究竟是不是“珠”,谁也说不清楚,无论是道人还是凡人,谁都没见过。

    定心珠传说脱胎于龙珠,其实是龙族的妖丹,可当年幽冥邪神现世屠龙,世间再也无龙,最后一只神龙已被屠尽,定心珠也再不可能有了。

    灵山道人,一个炼假丹的三流道人,如何炼制定心珠。

    道人面上皆露出了狐疑之色,柳善善更是“呵”得一笑:“侯爷说得故事有趣!不过,既是悬赏捉妖,如今妖也捉了,不知可否拿到赏银?”

    话音刚落,定西侯击掌数声,他身后的丁香袍道人提来了一个铁皮箱,打开过后,满满当当的灵石。

    柳善善眼前一亮:“多谢。”

    她身后不远处的太一真人不时拿眼风去瞄青城派的同门。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府中聚集的道人都是为求财而来。

    众人各怀心思地沉默了下来。

    定西侯笑了半声:“此为赏银,若是道友愿留在此地助我一臂之力找寻定心珠的下落,往后更有别的……封赏。”

    柳善善笑着摇头:“定心珠本就子虚乌有,侯爷还是莫要执着。”她扭头去瞧青檀,青檀便跨步上前,搬起了一箱灵石。

    跨过花厅门槛,定西侯仍旧气定神闲道:“柳道友,本侯静候佳音。”

    太一真人也随之而出,跟她回到角楼。

    柳善善拨了十数颗灵石给他。

    太一真人捧着灵石急道:“柳道友真就要走?”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柳善善说着,瞧了一眼屋外。

    孔寒背着桃柳剑也追了过来。

    柳善善一笑,走到他面前问道:“小道士,你愿意跟我走么?”

    孔寒脸上通红,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

    但绕是面对如此强压,莲华剑上业火未熄。

    她垂下眼睫,看着手中之剑。

    既然他说过,莲华业火为神级之火,难以浇熄,那么,便不在他所用神水等级之下,同等级别,就算无法战胜,也并非全无自保之力。

    况且,莲华剑,也为她提升不少实力,她也想看看,此剑有何威力?

    面对此等绝境,并不是第一次,也绝非最后一次,千回万转只在一刹,她已想出无数个剑诀应对。

    她旋身而起,默念剑诀,人影与剑光同时飞起,火上红莲凝滞片刻,霎时窜出一截火焰,迅速弥漫开来!

    剑上冰霜顷刻融化,指尖不再僵冷,身前威压也不再如先前摄人,她的意念再次坚定。

    既然是上古神火,怎会被水浇熄,哪怕他的灵根是神水,势均力敌,本该互相克制,她有什么好怕?

    黑袍男子见她突然变了个人似的用起莲华剑反击,唇角勾起淡淡的兴味弧度,眼底有一丝意外,“心怀炽热,可御莲华神剑。”

    但他笑意不达眼底,唇角还是微微勾起,面色却凛如霜雪,平静到可怕,“只是,我还是决定告诉你,当你拔起这柄剑之时,便注定有去无回——”

    果然如此!

    他从一开始便没打算放过她!

    寒峭的风掀起零落尘埃,却无法碰触黑袍男子分毫,他以内力催发,以他为中心,形成淡蓝色气流,阻绝万物靠近。

    他长剑一颤,身后当即幻出数百柄剑,剑光冷厉,霎时铺天盖地的剑刃如匹练向她飞来,剑气四射——

    柳善善感觉初次拿在手中无比沉重之剑,此刻好似比寻常之剑更为轻盈,剑上业火似是无形的星火,即使面对数百柄冰剑压迫,无声间以燎原之势流淌着暖意。

    没什么好怕。

    柳善善凌空挥出一道道剑影,瞬息剑光瞬影,气势如虹,剑的速度也到了新的高度!

    不过须臾,数百柄剑竟然被一一阻挡!

    而她此刻,除了微微喘息,额头冒汗之外,毫发无伤。

    黑袍男子见此,唇角勾起兴味弧度更甚,“此剑快极,可还是远远不及我。”

    “我与你的区别便是,剑于我而言,乃无形之物,万物皆有剑气,以气为剑,万物便皆可为我所用——”

    他轻轻抬手,好似在欣赏落于掌心的一片落叶,下一刻,那片落叶骤然绷直扭转了弧度,她察觉出来时,落叶已离自己颈部大动脉只有一寸之距!

    但好在绕是此刻,柳善善依旧未放松警惕,随时准备反击,所以这次,她在落叶即将刺入她颈部时,将其箍住。

    虽然她反应极快,但颈部还是避无可避的被被划了一道痕迹,断线的血色玉珠滴答滑落。

    伤口还不小。

    柳善善抚着伤口,心有余悸,这人,真是危险,能一边谈笑一边将人置之死地。

    黑袍男子见她再次应招,将她的神态尽收眼底,唇边笑意不减,“瞧你,已经开始害怕。”

    “但金丹期弟子能做到如此地步,已令我意外。你还不错。”

    柳善善当然不会以为他会放过自己,果然,更危险的永远是下一句:“所以,我决定给你个痛快——”

    话落,他再度召出神剑,剑锋一转,身后雷电翻涌,寒风浸肌,随着他抬手的弧度,阴云之下,他头顶上方,缓缓幻化凝出玄色剑阵。

    他身后雷电轰响——也昭示着,他的情绪并不如表面愉悦,相反,他动怒了。

    柳善善望着天际,在考虑应对之法的同时,也有一丝疑惑,他为什么会动怒?

    是因为她比想象中坚韧,杀她有些麻烦?还是因为莲华剑?

    她还没做好掉马的准备呢,虽然也不是什么非要藏着掖着的秘密,但,但……反正不是这种情况下啦!

    谢行简面上似染了一层寒霜,眉眼之间,一片寒凉。

    沈夫人见他如此模样,颇有几分惊异。

    见惯了平日工于心计、从不将真实情绪外露的他,如今见到状似失控的他,自然是惊异的。

    是因为什么?因为柳善善?师父不喜欢这种自己的东西被旁人觊觎的感觉,哪怕那样东西只是暂时为他所用,她也只是暂时与他有关。

    谢行简对柳善善的关心,他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此时冰冷压迫感弥漫在空气中。

    沈秋望是最先感受到那股冰冷气息的,此时感觉浑身寒冷,双手捧起热茶,和沈夫人对视一眼。

    她们知道谢行简身份,自然知道他的话不是空口无凭,便也开始面露担忧。

    但他二人,怎么还莫名其妙争了起来。

    他与柳善善,好似不止认识,还相交甚密。

    沈夫人的目光从谢行简身上,落到师父身上,见后者见到谢行简时,特别是听到那个亲昵称呼时,微蹙起眉,深邃眸底隐隐翻涌浪潮。

    谢行简没看到柳善善,微凉的目光便落在师父身上,声音透露出微不可见的冷意:“簌簌呢?”

    师父没回答,谢行简自然也没等他回答,因为他很快发现了一旁的空白画卷,画卷上有一只红色蝴蝶,周身流躺着红色的流光,他指尖微动,施了个术法,见蝴蝶翅膀微颤,却昏昏欲睡般,并不动弹。

    “食灵兽?”

    谢行简看到食灵兽,当即想通柳善善去了何处,霎时面色发白,“你竟让她自己去了?”

    这一句两句的质问,明显是针对师父的。

    但凭什么?她和谢行简本来并不相关。

    师父冰蓝色眸底泛起寸寸冷意,谢行简对她非同一般的关心,让他在不悦的同时,眉间凝起抹烦躁。

    之前便见谢行简总是用黏糊糊的不怀好意的目光看柳善善,师父早就看他不顺眼。

    当他不存在么?

    师父再度看向他,无意间已释放出威压,连语声都带着冷淡压迫感,“她做何选择,是她的事。她的安危,有我护着,无需旁人插手。”

    但眼下,欣喜盖过了其他。

    她甚至隐隐怀疑、担心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呜咽一声,扑上去栽到他怀里,直到确定自己正被熟悉而又好闻的气息包围着,才抱着他放肆哭出声。

    “呜呜呜,嗷嗷嗷……呜呜……你怎么醒得那么慢,我走之前,等了你整整一分钟,你都没有出来见我最后一面……我好难过,我这几天都好难过……呜呜……师父你怎么过来的,你也飞升了吗……我差点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说到后面,心梗,声音更哽。

    她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连脑袋都哭得发晕。

    他便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等到她哭完了说够了,才俯身,将她脸颊旁的眼泪吻去。

    “不会是最后一面的。”他说。

    “我来便是想问你,要不要和我回去。”

    柳善善:“?”

    师父你已经这么厉害了吗?可以随便穿越!

    “融合了那些意识之后,我想起了很多过去的事情。”他道。

    他所指,是他身为一柄噬魂剑,刚被她创造出来的过去。

    他在那时,喜欢上她。

    却对她之后发生的一切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枯萎衰败,日渐消沉。

    从一刻起。

    身为万魔之源的他,滋生了许多的欲望和渴求,并因这些欲望和渴求,变得越来越强大。

    最后,他用全部的魔力作为代价,许下了一个愿望。

    愿望是,想要让她快乐,想让她所愿皆成。

    ……只是,他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在何种力量的作用下,坠入他的世界,并出现在他的面前。

    还恰好被失去记忆的他,收为了徒弟。

    不过这些话,他没有对她提起。

    所以他也便不知道——

    在那时,她意识昏沉、最为难过之际,脑袋里最大的愿望。

    是想要见到他。

    好在,她所愿皆已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