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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她已经不在乎了

    裘刀他们在寸寸皲裂的光晕里,御剑施法去追穆轻衣。

    可是靠近了才发现那竟然并非碎掉的光晕,而是碎了一地的灵力。

    她的灵力几乎化为齑粉,和仙尊的灵力生死相融,好似从来都不曾分开过。

    “穆轻衣,你要做什么?!”

    “师姐!”

    他们根本不知道穆轻衣准备干什么,只是觉得四肢僵硬,心也麻木得可怕,那是一种五感都被堵住,宣泄不出的恐怖绝望。

    谁都不知道某一日灵力崩泄,他们会面临什么,可是裘刀居然有些庆幸,他们如今有事可做,不至于留下来面对这破碎局面。

    他脑海里飞速地闪过仙尊死了,接着又迅速压下这想法强迫自己不要去想,飞速地闪过师兄如今都把穆轻衣忘了,又把这想法压下

    凌空御剑狂风作响。

    他们在曾经最惫懒,修为不足的穆轻衣身后,看她轻易便可翻越名山大川,连她的衣角都追不上。

    可是见她化作一道光回到宗门事务,裘刀又想起他曾经想到的那句:穆轻衣,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一个人。

    山门飘起罕见的鹅毛大雪。雪阵只是采四处风水雪景,使雪不停,而这样顷刻便大作的风雪,只可能是山门自然形成。

    石阶都铺了一层深色的雪,他们踩着石阶一路飞奔往上,路过积雪的松柏,看到还在练剑的师弟师妹,讲学峰里传来读书的声音。

    少宗主峰洞府大开。

    众人不知为何心生畏怯,下意识停驻。剑履压雪的脆响中,是周渡先伸手撩开帘子,然后风吹动几颗雪粒进去。

    把雪映照的白光也吹进去了。

    俞袅回过身来。

    洞府里面,穆轻衣靠在白衣仙尊身边,闭着眼睛,已经睡着了。

    白衣仙尊的身体只捏了一半。

    眉眼还带着些僵硬,只是垂眸轻轻地给她梳头发。

    他身边,还有萧起,寒烬,周渡。

    还有俞袅。

    柳叁远忽然明白了什么,他遍体生寒,望着那个俞袅师姐,只觉得她从未如此陌生。

    可她只是隔着斗笠,沉默地注视着他。还有他身旁的裘刀,万起。

    裘刀的心脏开始发麻,也许清心咒根本就不起作用,也许所有的一切冷静不过是自欺欺人,他连说话的唇舌都在发麻:“师兄根本不是她复活的第一个人。”

    “连师兄都不是。”

    裘刀眼睫颤了一下,竟然感觉到有什么滴下来,砸在雪上,坑很深但是转瞬间就被掩埋:“第一个人。”

    “是你。”

    “对吗?师姐。”

    俞袅的话很少,她也没有回答这话。

    但是元清回答了。他站在众人身后,缓慢且早有预料般地说:“在天命阵中的时候,俞袅请穆轻衣结束自己的痛苦。”

    众人瞳孔骤缩。

    元清说:“她那个时候还刚刚知道自己神女的使命,可已经预感到自己会遭遇什么,可惜那时的穆轻衣并不知道。”

    白妍已经鼻酸到哽咽:“所以根本没有换命,没有抢夺神女命格一说,当时的师姐杀了俞袅师姐,成全了她,但是自己却被死锁在不死的命途里!”

    因为,她成全了以死灭道的神女。

    俞袅不认可无情神女的使命。她不认可自己将要背负的命运。她还没有承担,就已经感到痛苦。

    那时候的穆轻衣是她唯一的朋友,是唯一可以不受天道摆布成全她的人。

    所以俞袅递给她那剑:“神女不能自戕。所以请你杀了我。”

    所以穆轻衣颤抖地握着剑,在神女还没成年的时候,就杀了她。

    穆轻衣。她毁了天道整盘棋。

    俞袅好似能听明白他们说什么,声音清渺地接话:“后来她终于后悔了。她不觉得自己是被所谓友情绑架,稀里胡涂成为了天道最憎恨的对象,反而觉得,杀了我很内疚。”

    柳叁远四肢麻木地走到俞袅身边。

    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样的师姐是假的,他不敢相信他爱慕的那个人原来在几岁时就已经化为枯骨。现在这个俞袅淡漠,寡言,是因为已经是穆轻衣捏出来代替师姐的傀儡。

    可是事实在前由不得他不信。

    “所以。”柳叁远的声音沙哑迟缓:“她创造了你。”

    俞袅:“从来就没有换命一说,每任神女都只能生死相继。当然。也是因为我死了,所以天道才勃然大怒,让她再也不可能以死摆脱。”

    柳叁远再也忍不住,哽咽:“这么多年,你怎么忍得住,你怎么能”

    他咬牙半晌,也没有说出后半句。但后半句也根本就没有意义,俞袅在那么久之前就已经死去。

    她死时,可能也不知道穆轻衣只是帮她自戕,就要背负这么深重的厄运,然而穆轻衣却以数年,十数年来怀念她。

    她让俞袅做万象门的少宗主,让她可以自由练剑,也让她四处游历,让她做遍神女不可以做的事。

    自己却被困在宗门之中日复一日。

    柳叁远终于明白为什么师姐对于穆轻衣的事如此上心,却又如此淡漠。师姐好似很关注宗门的一切,却又吝啬于待在宗门之中。

    柳叁远声音沙哑:“我不相信,你只是个傀儡。”

    俞袅只是沉默。最后说:“你当然也可以这么以为。”

    裘刀却用力闭眼:“在穆轻衣心中,她放了你自由,且她本来就不来自这个世界,知道你死去,恐怕会觉得你已经在另一个地方重新生活,所以你的出现只安慰了她,并没有勾起她的心魔。”

    “直到她为了无情道,杀了师兄。”

    “她看着寒烬自刎而死,剿灭萧起,疏远应荇止和仙尊,依然于事无补。”

    俞袅只是往外看一眼。

    他们还在洞府外,风雪落了他们满肩,让他们眉眼也好似透过重重风雪落在俞袅穆轻衣这一边。

    而俞袅只是说:“或许是吧。或许她发现,即使她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成为天道认可的神女,拯救苍生,她如此隐忍,最后依然要靠仙尊,净化戾气。”

    俞袅的声音很像玉,有一种温凉的淡漠:“她根本不可能因为压抑感情而被天道认可,所谓神女,只是一个骗局。”

    “它如果爱此界苍生,就不会因为自己剧本被打乱而大发雷霆,随意牵连穆家人命。它如果爱此界苍生,就不会用无情杀道考验自己的代行之人,搅得此界乌烟瘴气。”

    “它如果爱此界苍生,至少该看到,它选定的人,是有多痛苦。”

    裘刀声音在颤抖:“然而,给穆轻衣净化妖族戾气能力的,却是仙尊。”

    是的。

    俞袅不再说了。

    天道并不眷顾穆轻衣。它甚至厌恶她。所以,它阻挠她的每一次突破,伤害她在意的每一个人。它用实际发生的每件事让她知道她帮助俞袅自戕的行为有多么错误。

    俞袅看着雪很久,然后问:“你们听说过药人诅吗?药人如果出现在仙家福地之上,躯体就会被天雷焚毁,净化他的罪孽。”

    裘刀闭眼。

    他当然听说过,寒烬的躯体就是如此被焚毁的。

    俞袅却说:“然而此界却还有另一种传说,叫仙人诅。他们说天道如果想要磨砺一个人的意志,淬炼她的行为,必然要她受遍世上苦楚,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白妍喃喃:“师姐被这个谎言骗了。”

    她以为只要她经受住天道的考验,只要她尽可能地保住其他人,天道就会承认它是错误的。它会让其他人不再无辜死去。

    她以为只要她潜心修她的道,她可以不负俞袅的嘱托,可以接受她杀了俞袅后不得不背负的神女命运。

    但是。

    俞袅:“或许这条路太难了。”

    “不是!”

    万起几乎疯了:“是这条路根本就是错误的!凭什么道可以随便决定他人的生死!凭什么神女死了穆轻衣就不能死!凭什么她身上背着那么多人的命,她却不能——”

    周渡的声音携着风雪而来,让温度瞬间冷却。

    “什么那么多人的命?”

    周渡一袭白衣,站在冰天雪地之中,抬眸轻声问:“你们在说谁?”

    众人浑身僵硬。

    俞袅却只是在这时拔出剑,横在他们面前。

    她依然面无表情,声线都没有波动一下,但是穆轻衣维持她的存在,维持了那么多年,这个俞袅的修为原来甚至比穆轻衣还高。

    他们每一个人都是穆轻衣的心血。

    他们每一个人都曾有他们代替之人的神魂。

    可终究不是他们。

    柳叁远视线模糊:“穆轻衣。”他的尾音抖了一下:“她本来没打算求死的,可当她活不下去时,生而不死就成为诅咒。”

    俞袅:“她不是不死,是献祭不死,自戕不死,神魂不死。”

    柳叁远眼睫颤了一下。

    俞袅:“她的躯体,就是此界神女的容器。她的躯体不能死。否则,此界崩塌之后,我们也将无归身之所。”

    裘刀想开口,才发现自己手指在颤抖。声音也在抖:“你存在这么多年,有自己的意识吗?”

    俞袅只是仔细思考过后,才问:“若我说,我是完整的俞袅,那死亡又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她说:“我不是俞袅。”

    “当年的俞袅和穆轻衣,已经相互依偎死在阵中,活下来的只是坚持不死的神魂。”

    俞袅放下剑:“出去吧。你们打扰到她做个好梦了。”

    他们僵硬地退出去。

    洞府关闭前,他们看到抱着穆轻衣的仙尊缓慢地抬起头来看他们一眼。那一眼里面好似有万千风雪,但又好似什么都没有。

    周渡马甲一号其实很想进去,但是裘刀他们伫立在雪中,谁也没说话,他只能保持沉默。

    直到雪埋到剑履一半时,裘刀才声音嘶哑颤抖地开口:

    “她不能向任何人求助,不能向任何人说明。因为她杀死俞袅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代替她的准备。她决心留在这个世界时,就已经明白,她是这个世界唯一没有归处的人。”

    所以她不惧。

    可是天道用的是她更惧怕的东西,是她或许从来没有见过的手段。

    是她站在山门,默默看着其他弟子解蛊时,依稀听到师兄那句,她没做错。仙尊也说她没做错。

    可是在穆轻衣眼里,她应该是做错了。所以才受到这么严酷的惩罚,所以,她才永远不可能留住任何一个人。

    白妍还想开口,风雪灌进她口鼻之中,她才意识到自己没有打开防护法阵。

    可她想说他们还留在师姐的洞府里。他们是不祥之物,是傀儡,被天道察觉肯定会招来更大的灾祸。

    但是有人哑着嗓子,眼睫潮湿地说:“她已经不在乎了。”

    众人心一酸涩。

    她在乎的人几乎全都死了。

    所以。她宁肯那些傀儡在洞府之中,像丝线一样,紧紧地将她缠绕,切入骨髓,直至绞死,也不愿意再奔赴,相信天道的命运。

    她就是那些傀儡生命的来源。

    也是那么多傀儡之中,唯一一个还活着,却空心的人。她已经不是人了。她是任天道摆布的傀儡。

    但至少这一刻,空心的穆轻衣和他们在一起。她和他们在一起,才觉得自己像真正活着。

    洞府内穆轻衣蹭了蹭马甲的脸,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刚刚本来是装睡,结果俞袅马甲说完,把他们赶走之后,自己就好像真困,真的睡着了。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第一天马甲这么齐。她看了眼还没捏完的仙尊马甲,捏了捏他的脸,然后躺到床上去,打了个哈欠想继续睡。

    结果寒玉床好似都往下沉了沉,不堪重负似的,爬上来一连串的人,各个都用穆轻衣熟悉的神情默默地注视着她。

    穆轻衣一会儿想和这个睡一会儿想和那个睡,纠结来纠结去的,最后选择本体睡床,其他人趴旁边休息一会儿得了。

    今天实在是太累了。吸收妖气好像也会消耗她的能量,穆轻衣现在只想继续睡一觉,于是她闭上眼。

    马甲一个人伸出一只手拽着她的衣服,被穆轻衣啪啪啪打了几下之后,改为给她掖着被子。

    仙尊马甲还没捏完,都很坚强地靠在本体身边,虽然闭眼之前还模模糊糊想他今天寄了,怎么想都应该他陪睡才对,但是。

    经历了这么多事,马甲好不容易齐聚,还是睡觉吧。

    第62章 和死一样永恒

    万象门的这场雪下得非常大。雪压松枝,甚至能听到松树枝条内里崩裂的忍耐声。那是一个生命不堪严寒的重负,依然坚强地挺立着。

    弟子经过时,甚至能听到雪堆积的脆响。

    可是少宗主峰上的穆轻衣,好像承受不住这样的重压,已经六日没有出洞府了。

    原定要举办的宗门大比也推迟了半月,裘刀他们放心不下,处理完宗门的事务,总是会站在穆轻衣洞府外,想等她出来。

    偶尔应荇止也会来。

    他也不会走进去,只是默默地在外面看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去,有一次裘刀喊住他的时候,他居然扯扯嘴角,以一种厌烦疲倦的眼神看着他们说:“有时候我真恨不得我也死了。”

    裘刀心口一窒。

    应荇止:“至少这样她还可以光明正大见我,我也可以光明正大地见她。”

    裘刀还想说话,他直接拔剑将他挥开,然后离去。

    裘刀他们没有办法让穆轻衣出来,更没有立场没有资格要求穆轻衣不去沉湎于那场美梦,只能去找元清。

    然而元清也不见他们。

    真正让他们见到元清的反而是佛宗的一封信。

    裘刀低头将信仔细看过,然后抬起头。

    元清:“修仙界自从知道妖族有异动,却被仙尊以道献祭,拦下后,就一直在紧锣密鼓,敲定防御事宜,如今佛宗要来万象门,实属正常。”

    裘刀喉咙发紧:“仙尊已经陨落,他们仍然不肯放过万象门!还要来查?!”

    元清看他一眼:“阻拦妖族是万象门之功,红莲教众也是万象门所剿除,他们知万象门积累功德,这次名目不会是为清查万象门而来,但,万象门也确实是仙盟的眼中钉。”

    裘刀咬牙:“佛宗是正道宗门,怎么可能听信仙盟的三言两语?!我们一定会为宗门拦住佛宗的盘查。”

    元清却没有说话。

    直到裘刀喊他两声,他才回过神来。

    裘刀握拳,明知道问他没有用,还是咬牙开口:“元师兄,少宗主已经闭关六日,闭关前,你已经看到她心魔的情状,如果还不让她出来,恐怕,她会一直疯魔下去。”

    元清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裘刀被那个眼神刺痛,但还是沙哑着声音说,他要说:“如果少宗主因此被天道严惩,痛苦万分怎么办?”

    “还有什么能使她痛苦万分?”元清平静反问。

    “天道想让她失去的,她不是已经失去了吗?剩下的无非是诛灭她而已。”

    元清本该是慈悲为怀的佛僧,说这话时却有一种旁观的漠然:“她已经不欲求生,若诛灭她,本也正是她想要的。”

    “元清!”

    元清只是淡淡笑了一声:“裘道友,还有你们几位,不用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早告诉过你们,若不能为万象门争得一席之地,事情就会变成这样。”

    “高门大宗对万象门喊杀喊打,仙盟乐见其成,穆轻衣因为心魔放肆被污为妖女,这些结果,明明都是你们可预见的。”

    万起嗓音沙哑,声音哽阻:“可我们明明将神女的事都宣扬了出去,我们明明将那些事都编成了话本,昨日还有很多修士来信,询问我们神女到底是谁!”

    他眼眶猩红,艰难咬字:“明明很多人都已经猜到,故事里的人就是穆轻衣和仙尊,还有师兄,只是不能确定而已修仙界不会如此罔顾天道,目中无人!”

    元清冷冷地看着他们:“你们一开始不就如此罔顾事实,目中无人吗?”

    他转过身去,放缓了语气:“罢了,你们本就不是罪魁祸首。”

    游子期听出他话里意思,握拳:“若要阻止天道,我们可以怎么做?”

    元清看向他。那眼神意思是,你们要阻止天道?

    他又笑了一声,然后沉默很久,轻声说:“就让她如此吧,不要去打扰她,就这样,便可以了。”

    “可是她如果一直不出来——”

    元清转头看他们:“她不可能不出来。”

    裘刀一句话卡在喉咙里。

    元清只是略带嘲讽又好似平心静气地将那句话重复一遍:“她不可能不出来。”

    裘刀他们知道原因:

    她是此界神女。

    再好的梦,穆轻衣也不得不醒

    后来穆轻衣还真在那洞府里又继续窝了三天。如果不是她心虚作祟,加上马甲都在自己身边,其他事多少有点不在掌控之中的话,她能待得更久。

    但元清马甲和裘刀的对话已经让她明白了,她完全可以对裘刀他们的异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他们的反应深刻让她体会到了,什么叫做:

    入关之后,自有大儒为你辩经。

    不管她做什么,反正裘刀他们相信她是神女之后总会为她找到缘由,既然这样她还不如这样一点。反正。

    她和天道也已经图穷匕见了。

    所以少宗主峰的洞府大开时,裘刀他们先看见的是洞府内生长出来的斑点绿梅。

    绿色花瓣攀着嶙峋古石,沾着雪,好似已经独自盛开了许久。而仙尊——仙尊傀儡撑着伞走出来,白发及地,好似不认识也不关心他们的存在,随意扫他们一眼。

    穆轻衣才从洞府中走出。

    她的神色有些苍白,眼角眉梢还沾着雪,像是这些天从来没阖过眼,仙尊傀儡扶住她,她只是静静地抬眸看他们一眼。

    这一眼已经是询问。但却带着质问的力道。事情已经到这样地步,难道他们还要继续劝她压制心魔吗?

    祝衍给本体撑着伞:“轻衣。我们走吧。”

    穆轻衣没有答话。

    这时天缪长老,与近日出关的一位长老道真,到了穆轻衣的洞府前,看到祝衍,猛地一顿。

    穆轻衣就算知道自己已经把逻辑差不多圆过来了,看到两位长老,心里还是紧了一下。

    毕竟她自己之前修为不行,对于这种修为深厚的大能总有一分畏惧心理。

    马甲在的时候,还经常忍着害怕给长老提供各种修道思路。所以最后万象门沦为她马甲根据地,长老们都对宗门事务不太关心,她的马甲功不可没。

    但即便成功让几位长老沉迷修炼,顺利闭关,她还是怕他们慧眼如炬。尤其是这段时间献祭的马甲之中,有好几个就是长老的爱徒。

    道真就是马甲俞袅的师尊,看到她,眉头就是紧皱一瞬。然后她看向俞袅,猛地一怔。

    穆轻衣明白了,天缪长老大概把一切都告诉她了。

    道真沉默地看着“早已死去”的俞袅,又沉默地看着“身死道消”的祝衍仙尊,过了片刻才开口:“少宗主,既然出关,就将宗门大事提上日程吧。”

    穆轻衣:“长老,我心境不稳,恐怕当不了这个少宗主。”

    道真毫不迟疑:“轻衣,这个少宗主必须你来做。”她放缓了语气:“你突遭巨变,还是多休息几日,若是,你觉得这样很好,便这样,好吗?我回去便召集峰内弟子,让他们传不出去闲话。”

    穆轻衣:“即使传出去又怎么样呢?”她淡淡地笑,身边就是她以心血神魂塑造出来的傀儡,可他们即使出现,也只是默默地跟在她旁边。

    穆轻衣:“即使把我传闻为妖女,烧死我或是逼我殉道而死,我也心甘情愿。”

    “少宗主!”

    “师姐!”

    穆轻衣神色不动,只有仙尊握住她的手,低声说了一句轻衣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垂眸轻轻地看那双交迭在一起的手一眼。

    一部分NPC心里后知后觉:啊啊,牵上了,怎么就这样牵上了,会不会太莽了!

    其余NPC环顾周遭一眼:还好,只是眉心动了动,并没有其他异样表现,他们应该也觉得不甚出格。

    天缪确实不觉得出格,他甚至望着那仙尊傀儡,在穆轻衣她离开之后,才道:“眉眼形貌,如此逼真,不知道她捏这些傀儡时,曾在心中斟酌过多少遍。”

    道真喃喃:“都是这无情道,将一对有情人硬生生给毁了。”

    穆轻衣到议事堂来,想装模作样处理一下事务,顺便试探一下裘刀之外的人对马甲出现是什么反应,在讲学峰遇到第一个被惊得瞠目结舌的弟子时,才顿住。

    祝衍垂眸:“轻衣。”他顿了顿:“不若我明日再来,你自己处理。”

    穆轻衣只是望着那弟子仓皇告退的背影。

    马甲会这样问本也是因为本体这样想。

    可是她看了一会儿之后,还是平静地反问一句:“既然害怕,为什么不将我绑起来烧死。”

    她挪开视线:“不用管他。”

    她的语气很平静,但这平静还是一瞬间就将白妍他们刺痛了。

    “他们如果不容我,自会来寻我。”

    万起再也忍不住:“少宗主,如果有谁敢以此议论,以此攻讦你和宗门,我们即便违背剑不伤人的誓言,也会将他们全数赶走!”

    柳叁远:“万象门是师姐保护下的万象门,容不下任何人也不可能容不下师姐。”

    白妍则是落泪。她很想说师姐放下吧,可是不确定师姐这样的状态,若是真强迫她将这些傀儡收回,师姐会不会更崩溃。

    她的心智应该已经到了极限了。

    忍了再忍,一忍又忍,人非草木,怎么可能不受到一点伤害?她只是想从这些傀儡中寻到点慰藉。

    当第一名管事来汇报宗门灵石支出时,穆轻衣稍稍闭了闭眼,仙尊傀儡便扶住她肩膀,轻声:“你先休息一会儿,这些交给我。”

    穆轻衣睁开眼睛。

    困晕了的CPU还算在运转,所以坚强地说出了一个BUG。“你不会理账。”

    可是仙尊马甲还没说话,俞袅马甲已经坐下来,轻声提醒:“你又忘了,他并非真的仙尊。”

    然后用完这个借口找补,所有马甲都沉默了。

    这理由真的有用吗?不会很牵强吗?

    一转头,裘刀他们守在议事堂外面,朝着各个方向守着,虽未回头,但依然能从侧面看到他们听到这句话时,还咬了咬牙

    还真有用啊。

    仙尊马甲连人设都不用考虑了,让本体可以靠着自己肩膀睡觉,自己手掌排开那些账簿,灵力运算那些数字。

    其实这些账她NPC早就理好了,今天不会是重查一遍,加上本体真的困了。但是祝衍还是分神想,就这么轻易接受了这么多个傀儡出现的事实吗?

    比他想象得好像要简单。

    本体做了噩梦,身体往他这边一滚,祝衍马甲于是让她靠着自己脖颈,轻轻地拍了拍。因为本体睡着了,他的灵活度不是很高,裘刀他们走进来,他才反应过来,迟钝地抬头。

    祝衍默默地看着裘刀。

    裘刀挥手,面前出现一盏灯。

    祝衍眼睫一颤,下意识开口:“孔明灯?”

    裘刀只是僵硬地直起身,白妍握着剑,咬牙追问:“仙尊你可知我们如何,如何才能让师姐开怀些?”

    祝衍一直垂着眼睫。

    过了很久他才说:“我也不知道。我唯一能做的,不过是陪在她身边。”

    他颈部光滑如昔,因为穆轻衣觉得以后咬可以,留一个牙印还是有点太难看了,她就是这么善变的一个人。

    但这样好似才是那个只有一丝神魂的仙尊。

    他没有天下之责,不是出窍期散仙,无需抵制妖族。他只要顺从本心,安静地守着她,看着她写字安眠,像一个凡人一样,守在他的弟子身边。

    看她过普通人的日子。

    祝衍仙尊那样的身份和灵力,和他与穆轻衣之间的疏远与隔阂,再也不会有了。因为他本也只是阴差阳错下一个将醒未醒的梦。

    神女,不可能与自己的仙尊有这样错综复杂的关系,不可能在他身边这样睡着。

    唯有仙尊死后,这样的梦,才有一丝成真的可能。

    裘刀其实已经从仙盟那里问到这种傀儡消失的办法,但此刻依然颤抖咬牙。

    “你存在的意义,就是陪伴她是吗?”

    裘刀缓慢地拔刀,声音却颤得越来越厉害:

    “不是此界生灵的傀儡,只要制造的目的被满足,就会消失。若我想以此让你消失,你也会告诉我,你被制造出来的目的是陪伴她是吗?”

    穆轻衣:“”不愧是你们。就这样把仙盟的情报说出来了?

    但祝衍马甲还是开口:“你杀不死我。”

    “为什么?”

    “因为终此一生,她也不会想再一个人。”祝衍抬起头,那双眼睛似乎是不比真正的仙尊有神采,可他们如此相似,几乎一模一样。

    祝衍说:“只要她想,我会永远存在。”

    众人心底一颤。

    祝衍:“孤寂和死一样永恒。”

    第63章 他们已经死了

    如果没有俞袅傀儡的存在,没有俞袅那番话,裘刀他们或许还理解不到这番话里的含义。

    什么是永恒?仙尊傀儡又为什么说穆轻衣的孤寂会永恒存在?

    可是现在他们懂了,他们完全懂了。

    裘刀他们轻轻把门阖上,要退出去的时候仙尊傀儡还在轻轻地拂开她额头上的碎发。

    虽然他的动作熟练,好似这般做过很多次一样,可是发觉被他们看着时,他还是抬起头,停住了手中的动作。

    他们的眼睛就是世俗的眼睛,他们存在带来的阻碍,就是世俗的阻碍,所以最后裘刀还是垂着眼睛,什么都没说。

    门彻底阖上时他忽然想起金门城的城主,想起他为什么留着妻子活死人的躯体,数余年。

    死亡只是一瞬间的事,遗忘却需要很久很久。

    仙尊马甲本来打算守着本体,感觉到议事堂外都彻底安静了,想了想,还是睡下了。他还是顾及着裘刀他们,只是伏在本体身边,头和本体靠着。

    其他马甲各自找了地方休息,间或有一个马甲睁开眼睛警觉地观察四周,然后又闭上眼。接着不知道是谁开始,醒来观察那一阵默默地挪到本体身边睡。

    大雪覆盖山岭,把许久不见雪的宗门变得漫山遍野一身白时,裘刀他们推开门。

    发现那些傀儡像傀儡线一样,紧紧地缠绕着穆轻衣,像是汲取她养分而开出的艳丽的花。

    白妍眼眶刺痛。

    他们才刚去其他弟子那里,将傀儡的事遮掩过去,让看到仙尊傀儡便被吓走的事不会再存在,师姐也不会想自戕求全。

    可是看到这一幕,还是鼻酸难忍。

    这些傀儡耗尽师姐的心力,但他们还是得让他们存在。不然,师姐不会独活。

    她就像这里所有人的世界。

    NPC发现裘刀他们开了门,挣扎着把本体弄醒了,穆轻衣眼睫一颤,坐起来时肩上好几件外衣滑下去,她刚睡醒都分不清谁是谁的。

    但仙尊马甲已经捞起她的长发帮她束起,俞袅马甲给她整理好衣襟,萧起马甲拿了暖手炉来。都本能地照顾起马甲。

    穆轻衣看向门外。

    本该失忆的一号周渡马甲走进来。

    在裘刀他们错愕的眼神中,他把取来的卷宗放下来,装作还没恢复记忆一般垂眸:“这是少宗主闭关这段期间,遗留的卷宗。”

    万起胸口发堵:“师兄。”

    周渡:只是其他马甲都能照顾本体,不清醒地就过来了。还没找好理由。

    “我没见过少宗主,应是在少宗主就任期间在外游历,既是如此,还请少宗主原谅我没有拜见宗主的罪过。”

    穆轻衣把卷宗拿过来。“你什么罪过都没有。”她低头不看他:“既然拿过来了就辛苦师兄去忙自己的事吧,我还有事务在身。”

    可是周渡却没有走。

    他看着给本体挽长发的仙尊,忽然垂眸:“不知这位道友和少宗主是什么关系。”

    穆轻衣:“”有时候是真想给自己不过脑子的嘴一巴掌。她不是在想可以用什么理由让周渡马甲也留下来吗,为什么突然扯到这个?

    万起眼眶发酸,知道师兄连仙尊都忘了,上前拦住周渡,可看着仙尊和穆轻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穆轻衣声音微哑:“他是我所依赖之人。”她抬起头:“仅此而已。”

    周渡只是看着穆轻衣。

    良久,他伸出手,手中是剑,像是展示给穆轻衣看:“少宗主如果一人难以支撑,我会锻剑,也可以神魂为少宗主铸造一把。”

    “师兄!”白妍他们眼睁睁看着穆轻衣眼睫颤动,阻止了他,但是周渡只是说:“不知道能否让我留在少宗主身边。”

    穆轻衣:“你留在我身边做什么。”

    周渡什么都忘了。他不知道仙尊的身份,不知道宗门的少宗主为什么是穆轻衣,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仙尊在穆轻衣身边,他会嫉妒。

    可他还是说:“留在你身边,需要理由吗?”

    游子期一直关注着穆轻衣的表情,见她低头,拦住周渡:“周道友,别再说了。”

    周渡只是低声:“这对我不公平。”

    穆轻衣只是握着那卷宗,视线看着字,却很久都没有移动一下。

    周渡:“如果他可以,为什么我——”

    “师兄!”裘刀居然也打断了他,哑声:“别说了。”

    周渡转过头看着自己的师弟师妹。

    此情此景,和当初周渡刚复生时情景何其一致。

    【我以为你们只是对她心怀不满。】

    【你们不是愿意回宗门了吗?】

    【是她不愿意见我?】

    他只是站在那,默默地看着他们,这一路的风雨,所有揭开的真相,一切生死背后荒谬的大道与非道,全都以席卷的方式冲刷他们脑海。

    白妍脸都发白了,万起率先支撑不住,哑声喊:“穆轻衣。”

    她并没有抬起头。

    万起眼泪掉下来:“你还没有和师兄好好说过一句。”

    穆轻衣手指陡然收紧——

    她是真的没有想到。

    马甲还没怎么发功他们就妥协了,什么叫做水到渠成啊,难道这就是水到渠成?

    但周渡还是怔了一下,不明白似的看向穆轻衣。

    但穆轻衣还是要维持人设的:“忘了就是忘了,既然不是好事,何必让他记起。”

    “那就让他记得的都是其他的好事。”裘刀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也会说出顺着穆轻衣的心意,说出由她去的疯话。

    可是喉音颤抖的时候,裘刀是真的觉得,没有什么办法比目前这办法更好了。她疯了。可她疯得被迫。

    她疯了,反而有机会光明正大和他们重聚。

    谁又说疯不是一件好事。

    “师兄,少宗主与你师出同门,按照齿序,该是你师妹。少宗主近些时日操劳,就劳烦你照顾她吧。”

    周渡不知道该怎么接,闻言停顿片刻,反而蹲下来,似乎想要看到穆轻衣的神色,真正蹲下来时却又垂眸,低下声音:“你需不需要一把剑?我会用心锻造。”

    他们好似能听到后面那句:这次我不会搞砸。

    这次师兄即使给穆轻衣铸剑,他也不会死了。

    雪映着窗,天色已晚,外面却越来越亮。穆轻衣忽然觉得身上好冷,仙尊马甲和俞袅马甲都扯着外套,给她披上。

    但穆轻衣伸手握住了周渡马甲的手。

    她垂眸想了好几遍,还是问了那句:“疼不疼?”

    万起瞳孔猛地震颤起来,他捏紧了拳。

    他说她还没有和师兄好好地说过一句话,她就说,疼不疼。在杀了他好几遍之后,她还是牢牢地记住他死后,自己想和他说的每一句话。

    每一句话都是疼不疼。

    穆轻衣走了,可是裘刀他们心情却久久难以平复,万起扶着门窗,忍了很久,还是咬着牙掉下眼泪来。

    他们都知道傀儡是假的。穆轻衣也知道傀儡是假的。可是她还是只能把这些话对这些假傀儡来说。

    若说她是疯了。

    她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是清醒地沉沦着。

    雪实在是太大了,入夜时许多洞府闭了灯,只靠雪光都有银月满地之感,裘刀在峰上远远看去,忽然看见少宗主峰上有一个人练剑。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拿起剑,然后御剑过去,果然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同样是这么大的雪中,师兄曾每日勤学不辍,挥剑三百下,可是如今雪积得那么厚,却是穆轻衣拿着剑,在挥剑。

    师兄远远看着。

    好似他们两个调换过来。

    “少宗主!”即使穆轻衣已经化神,裘刀还是知道,穆轻衣是怕冷的,她怎么会这么晚还在练剑。

    穆轻衣也想摆。可是她的修为现在已经是马甲的上限,之前是不得其法,现在知道她和天道对立了还划啊!

    而且马甲都回来了,更不能找借口摆了。

    穆轻衣没理裘刀。

    裘刀的气息被雪沾湿:“即使你成功渡劫,他们也不会活过来了。”

    雪中练剑的身影顿住。

    穆轻衣说:“我为我自己。不为任何人。”

    裘刀转向师兄,本想喊师兄你不拦她吗?忽然又想到这个傀儡,只不过有师兄的一缕神魂,他会靠近穆轻衣,也是因为神魂不全而已。

    其实谁都知道无情杀道的结局都是悲剧。可偏偏要悲剧已经发生后,他们才反应过来,原来这道是如此残忍。

    裘刀在雪中,看不清穆轻衣的身影:“少宗主,别练了。若他们看见,只会希望你顺利入道,而不是与天道成仇,死而不绝。”

    穆轻衣的剑指向雪地,旋转着挑起一圈雪花,雪一瞬间变大,变成鹅毛,变成柳絮,变成一圈圈模糊的光晕。

    穆轻衣:“谁说会有别人看见。”

    她声音嘶哑:

    “这座少宗主峰,不是自始至终都只有我一个人吗?”

    穆轻衣:“我不能死。”

    雪中练剑的身影停住了。

    “我死了,他们就真的死了。”

    天道咬牙切齿地看着穆轻衣的境界波动,这次它很清楚自己动不了手脚了,因为这次已经不是她千方百计让自己给她晋升修为了,而是穆轻衣悟道有成。

    她真的开辟了自己的道!

    这道她知道,其他人并不知道。然而修仙界就是如此,只要她自己知道就够了。只要她自己知道从始至终马甲和她就是一体,但她接受并承认这点就够了。

    “他们死了不是为了你这样”裘刀的话被指着他喉咙的剑堵在喉咙里。

    “裘刀。”穆轻衣轻轻问:“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动你?他们要怎么活,是我说了算。不是你。”

    “他们已经死了!”

    裘刀从没像现在这一刻一样意识到穆轻衣是真的疯了。她竟然还妄想让他们活着,让他们重来一生。

    穆轻衣竟然笑了:“我让他们复生,天道让他们去死。我可以再让他们复生。他们死一遍,我复活一遍。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穆轻衣声音很轻:“我和他们同生同死。”

    裘刀:“这样有什么意义?”

    “没有意义。”

    可是穆轻衣又接着说:“我这一生本就没有任何意义。”

    前半生她为宗门天下而活。

    后半生,她为他们而活。她从未为自己活过。

    第64章 阻止她什么?

    裘刀浑浑噩噩回到厢房中,发现厢房中站了一个人才猛地僵住,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他来这里的原因。

    “元清师兄。”裘刀声音嘶哑。

    元清马甲暗想,看来本体刚刚那番话给他打击不小。

    裘刀却用力闭了闭眼:“你前时说佛宗会来,可知是什么时候来。”

    元清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不说话。过了很久,一身僧袍的佛修才轻声问:“重要吗?”

    裘刀的情绪却一瞬间爆发:“当然重要!你知道,佛宗不会偏帮仙盟,可也不会放过皈依邪门歪道的人!”

    “你知道穆轻衣已经打算自毁,知道她明知佛宗仙盟都要来,却完全不遮掩傀儡之事!你知道她明知天道还把握着她的命脉,却已经不管会有什么后果。”

    裘刀伤心落泪:“什么她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师兄寒烬为她几次赴死,难道还不足以让她明白活着就是最重要的吗?”

    元清只说:“你还是不明白。”

    他看着裘刀,竟然轻轻地叹了口气,这一瞬是真的觉得裘刀可怜,因为裘刀也没有看穿他所在的这个修仙界天道的真面目:

    “天道这样穷极一切,若只是想让穆轻衣去死,何其容易?”

    裘刀神思恍惚地僵硬抬头,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脖颈抬起时僵硬的嘎吱声。剧烈心痛已经让他状如傀儡了。

    “天道不让她死,想让她手刃亲朋,就是要她体会这种痛苦。它让穆轻衣和周渡他们的冤屈无从解释,就是想让她身败名裂。让你们和其他人也误解她,就是要让她众叛亲离。”

    “死有什么难?难的是让她求死不能。”

    裘刀还是眼球颤动:“如果她愿意暂时顺从,或许天道就愿意”

    元清平静地看着他。在这万籁俱寂之中,这种平静甚至显露出一种嘲讽和怜悯。

    “你以为她没有顺从过吗?”

    元清慢慢走近:“不查源头杀死周渡不是顺从?疏远宗门,不管俗事不是顺从?剿灭萧起,压制心魔不是顺从”

    “别说了,我让你别说了!”裘刀猛地抬起头,喘着粗气,眼眶猩红。他哽咽了:“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做?”

    元清转着佛珠。

    裘刀却盯着他,慢慢声音沙哑地说:“我明白了。”

    “你根本不可怜穆轻衣。”

    元清眼睫微动。

    裘刀眼球慢慢地颤着,好似失控了:“你只是对天道这样滥用自己的权力不满,你对如今的道不满,你们博爱世人,号称要渡众生,但即使是穆轻衣,也只是你们渡世人的工具。”

    裘刀:“你们不可怜她,因为这也是她的使命。她在你们眼中,也只是神女不是吗?”

    甚至不配拥有人的感情。

    元清捻着佛珠:“裘道友,这是你以为的,我从来没这么说过。”

    “唰——”刀光掠过元清的脸,一瞬间架在他脖颈上,裘刀眼珠都是红的,咬牙厉声:“那你捻佛珠的速度为何加快了?”

    元清眉梢微动,他慢慢地抬起眼,对上裘刀的视线。

    裘刀感觉到一种四下无人的悲壮,他感觉到,他终于理解到为什么穆轻衣要独占一峰,平时不让任何弟子靠近。他以为她是不屑与人亲近,后来以为她是想掩藏神女身份。

    现在终于明白她所想的。

    她身后空无一人。

    师兄寒烬,萧起仙尊,还有俞袅师姐,已经是她此生唯一的念想。可是也被天道,被他们毁了。

    而元清还惦记着,如何毁了天道。天道他当然要毁,可元清怎么能如此平静?

    “你所谓的相助,不过是一场骗局。你和应荇止说,她一切安好,也不过是暗中推波助澜,让她再也无法忍受。你坐视她生不如死,竟敢厚颜称是她的挚交好友!”

    某一刻,裘刀是真的恨得想杀了他,但是想到少宗主峰上的穆轻衣孤身一人,又用力地闭了闭眼。

    刀哐当一声扔在地上。

    裘刀哑声:“修佛,都如此冷漠无情吗?”

    元清还是那番说辞:“裘道友,我说过,这不过是你的猜测,我从未如此证实过。”

    裘刀根本不听:“所有人中,你知道得最多最早,我不想问你为何开始不说,之后不说。我只问你,你说的办法,可曾骗我?”

    元清:“我无需骗你。”

    “穆轻衣为什么没有动你?”

    元清明知真相,却对师兄寒烬之死视若无睹,穆轻衣本该对他恨之入骨。

    但是问出这句话后裘刀就明白了,从始至终穆轻衣对此界的任何凡人修士都有超乎寻常的包容。

    她没有出身世家大族的那种轻蔑性命的高傲,对寒烬和师兄都是一视同仁。她不恨此界的任何一个人。

    或许她最恨的是她自己。

    裘刀再度闭眼:“出去。”

    他不想再见到他。

    元清沉默片刻,抬脚要出去时,忽然停住,转身开口:“裘道友,若是你还心存疑虑,我有一句话要问你。当初你们对穆轻衣恨之入骨,我说什么你们可会相信?”

    “如果你们真想让此界也明白天道真面目,又不妨去想想,当初你们是怎么一步步发现真相的。”

    穆轻衣知道天道快忍不了了。正好,她也忍不了了。

    元清收回视线望着万象门的山川雾霭:“她不想再让身为傀儡的他们躲躲藏藏,为此甘受世间非议。可再如何,我与你们所想是一样的。”

    他垂眸:“他们不该死。她也不该被议论。”

    裘刀死死地攥着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仅仅是因为你不赞同天道的道吗?”

    元清却说:“不。是因为他们真正活过。”

    他合起手掌,颔首:“裘道友,再会。”

    晚月无光,元清趁夜披雪回到洞府之中,发现其他马甲各忙各的,在本体身边转个不停,根本原因是哪个马甲单独做了一会儿事就要找马甲摸摸。

    仙尊马甲最近才回来,因此得到了本体的溺爱。

    其他马甲在处理事务,他居然在穆轻衣的床榻上,和她一起在编花绳,花绳本来是串在手上的玩意儿,穆轻衣突发奇想,要给仙尊马甲的白发编一个,再给每个马甲编一个,所以在赶工。

    他们都心意相通,所以穆轻衣无需问元清和裘刀说了什么,只是招手让元清过去。

    “宗门大比我想让马甲上场。”

    洞府里安静了一会儿,不少马甲走神。思绪发散得太厉害了。

    穆轻衣一边把绳子套在仙尊马甲的手指上,一边捋清思绪:“我知道这样很危险,但今天元清去不就是打预防针嘛,而且,都闹大了还不能让马甲上台。不公平。”

    仙尊马甲低头,侧脸贴贴穆轻衣的脸颊,知道她很喜欢白发滑过手指的感觉,还主动撩起长发给她玩哄她。

    穆轻衣想了半天不记得自己刚刚想到哪了,反正洞府内都是马甲。

    “我还想把我们神魂融合的事公之于众。”

    “我就是想,放纵一下。”

    元清加入编花绳行列:“这没什么,既来之则安之,我们都来这个世界这么久了,是时候玩一把了。”

    穆轻衣知道自己反复确认的原因是什么,声音变小:“这次可不是玩一把那么简单”

    她扯着花绳。

    她想让整个世界都知道。

    俞袅马甲突然发言:“这么说,那些话本还挺重要的。”

    “是啊是啊,传唱度高至少。”

    “什么传唱,那是”

    马甲开始杂七杂八说话。

    穆轻衣习惯自己思绪跳来跳去的,尤其是在马甲之间跳来跳去,从这个马甲轮转到那个马甲身上,最后再回到自己这里,有一种头脑风暴按摩大脑皮层的感觉。

    但这次好像没用。

    因为她知道如果失败了真的就是和天道和整个修仙界对上了。但是或许她本来就不可能捏一个和自己不相似的人设吧。

    “他们不是说我是个疯子吗?”

    洞府内的呼吸声同频着,全都清晰可闻。穆轻衣摸了把仙尊马甲的手,然后靠在仙尊马甲身边:“那我就当这个疯子。”

    仙尊马甲低首,亲昵地蹭本体,然后说。

    “是我们。”

    第二日万起在仙尊洞府见到祝衍的时候,本能反应便是瞳孔一缩,但他很快意识到这并非是仙尊,而是祝衍。

    但是他不是应该在穆轻衣身边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穆轻衣出了什么事?

    祝衍看着他,所以万起捏了捏手指,还是拱手哑声:“仙尊,您在这是”

    祝衍:“我在此炼剑。”

    炼剑?万起想起师兄,喉咙干涩:“少宗主已经有剑,为何仙尊还要炼剑?”

    “谁说这是给轻衣?这是给我自己。”

    万起怔在原地,半晌没有说话,谁料回到议事堂中,却见所有人都脸色难看,一问才知道,今日竟有数人都在炼剑,都是穆轻衣心魔丛生捏出的傀儡!

    “她想干什么”万起有不详的预感,转头看向裘刀,却见他一直在捏诀绘制法阵,根本没有关注这边。

    万起:“裘刀!”

    裘刀好似听到了,但只是一顿,仍然没有抬头。

    万起咬牙,拔剑就要打断,被柳叁远拦下了,白妍也让万起他冷静一点,裘刀却在这个时候说:

    “若我没猜错,她应该是想将他们神魂都融合在一起。”

    “”

    议事堂内落针可闻,但万起感觉自己一颗心都被冻住了,万里冰封,他依然感觉到彻骨的寒意。他开口的瞬间甚至有些嘶哑,字不成句。

    “你说什么?裘刀,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裘刀却抬起眼,满脸的冷然:“她都不想活了,做此选择有何奇怪?你们还记得她的命为何会和宗门众人联系在一起吗?”

    “我之前猜测是宗门大阵,因为只有这样庞大的阵法才可能将所有人命运相连,可是傀儡本就是她的心血,不用这种联系,也已经与她同生共死。”

    “她要这样炼化,是因为她知道他们已经是她的傀儡,并非真正的他们,可还是想与他们紧紧联系在一起。”

    白妍想起傀儡紧密包围师姐的画面。

    那画面就像菟丝子紧紧环抱着大树。

    她竟想让这样的联想彻底变为现实。她已经彻底不想做什么爱世人爱天下的神女。她也不爱自己。她只是想,玉石俱焚。

    “神魂融合在一起,”白妍声音沙哑,难以置信地低声喃喃,“也就是说,她不仅要让他们不再是傀儡,也不在乎修仙界是不是发现端倪”

    万起却死死地盯着裘刀,他也明白了。

    师兄当时是如何中蛊的?就是因为炼剑!因为师兄融入了神魂,所以他们才有关联。

    而神魂一旦融入无法逆转。

    “我们必须阻止她!!”

    裘刀只是神色木然。

    他还轻轻反问了一句:“阻止她什么?”

    万起喉咙痛得厉害。

    裘刀只是将他的手拿下来:“万起,你我都痛恨师兄之死,都想让寒烬萧起他们重新活过。柳叁远,你爱慕师姐,白妍,你想让穆轻衣轻松一些。可我们只是旁观者,尚且无能为力到这种地步。”

    裘刀:“你我都知违抗天道后果严重,但至今都不知道穆轻衣为使他们复生付出了什么,是永生永世不能回归故里,还是长生至不愿长生。”

    “但这样做的后果,不会有人比她体会得更深刻。”

    万起脸色苍白,瞳孔空洞:“你和我都答应过师兄会保护好穆轻衣”

    裘刀打断:“师兄早就死了。”

    他突然说出这话,场面安静了一下。裘刀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但他还是重复了一遍:“穆轻衣也早就死了。”

    他说:“穆轻衣的心魔已经难以自扼到这种地步,可你我没见她掉过一滴眼泪。”

    或许,师兄他们早已带走了全部的穆轻衣。

    如果想让她回来,或许只能让他们回来。这一点已经做不到了。

    柳叁远浑身都在颤抖,可这一刻依然保持了该有的理智,声音轻颤问:“师兄,你在做什么?”

    既然师兄不欲阻止,那他所做的一定是另一件事。另一件或许可以让穆轻衣好受一点的事。

    裘刀声音嘶哑:“我在绘传送阵,我想让所有宗门的人,还有心有肝的人都过来看看。”

    他的声音终于有起伏,好像死死咬牙:“看看他们配不配活,有没有资格活着。”

    裘刀他们做的什么,穆轻衣当然知道。甚至因为裘刀他们是真人,交际关系肯定比她的马甲和NPC全面,还比她的NPC发挥了更大作用。

    不过穆轻衣对于效果会如何,还是有点心里没底。

    出发前她望了眼洞府前密密的大雪,好像看到了天空裂开一道缝,好似一个哭脸似的,好像有只眼睛在那阴沉地看着自己。

    穆轻衣只是裹了裹大氅。也不管自己不再披大氅的人设了,在仙尊马甲的伞底下低声说:“走吧。”

    乔萋是前几月刚入门的弟子。因为剑法好,她甚至刚入门就当上了新弟子中的掌事弟子。原本今日她巡逻,但今日很奇怪,从午时起便一直有人进入。

    起初她去询问管事,得到的回复是不用管。

    待看到凡人也有携家带口而来的后,她终于坐不住,担心这是仙盟的又一次阴谋(师兄师姐和她说了从前的事),她便去找天缪长老。

    万万没想到,这次几位长老都出关了,看到她,一顿,还是让她负责维持秩序,其余的不用再管。

    “怎么能不能再管呢?”乔萋很着急,她知道宗门如今安定状况来之不易,再说,她一直想见少宗主,感谢她收留之恩,若是没见到少宗主,宗门就先出了大问题

    道真示意她先不必说,然后问:“你可曾见过心魔?”

    乔萋眼瞳微缩。

    道真叹:“看你这模样,想必少宗主之事你也已经知道了。”

    乔萋喉头发涩,心里很难受。问少宗主的事,绝大多数师兄师姐都会沉默,也只有白妍师姐会和她多说几句,可她知道,不言不语代表着什么。

    “那不是少宗主的错。”

    道真好似有些恍惚了。

    最后她说:“可惜她一直觉得那是她的错。”

    乔萋猛地抬起头:“长老为何这么说,难道是少宗主她,她出了什么事?!”她瞳孔缩小:“少宗主又进阶了?!”

    是谁又献祭了性命。

    天缪:“她是想献祭自己。”

    “可少宗主不是祭阵而不死”

    “她献祭不是为祭阵,而是想让她的命途和他们彻彻底底相连在一起。她已经顾不上修仙界的毁誉了。”

    乔萋难以置信:“若是这样,若是这样,举世都会视师姐为邪魔!”

    道真只是望着远方很久,才说:“心魔本就是邪魔。”

    “师姐的心魔不是!”

    乔萋再也忍不住,拔剑要去众人聚集的地方阻拦,可是却被长老施法拦住:“别去!你还不明白吗?她已经无心求生,她此次就是要让天道看个明白。即使他们死了,它也奈何不了她。”

    道真都有些不忍:“一旦命途相系,她不死他们就会永远存在,永不再分。”

    乔萋猛掉眼泪:“少宗主就是少宗主,不是和那些傀儡一样的空心傀儡,她是一个人,她为什么非要和那些邪物扯上关系!”

    天缪长老:“那些你口中的邪物,是她的命。乔萋,别再去了,随她吧。如果这样能让她好受些。”

    他慢慢闭眼:“即使是身死道消,他们也生死同归了。”

    乔萋哽咽不止。

    可是阵法之中的穆轻衣感觉自己好像是“献祭”不了了。

    因为佛宗的人来了。

    第65章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灰雾笼罩的天空下,万象门整个宗门都像被镀上一层朦胧的釉色,一下从修仙界到了烟雨连绵的水墨江南。

    云顶台上,万象门弟子的白袍在大风中呼啸作响。

    已经没有雪了。

    穆轻衣还裹着那大氅,朝远处的金光看去。那金光盘旋着,好似一巨大的青铜鼎,梵文飘荡其中,隐隐有梵音。

    穆轻衣眉梢微动,知道他们用这钟声,她之前隐翅虫的诡计大概已经被识破了。

    她曾经想用这虫遮掩马甲的身份,也用了盗版的锁魂针,可这一切好像都不能使马甲存在成立。

    因为,佛宗可观人神魂。

    所以她一直在考虑要用什么理由将神魂一致的事揭过去,没想到刚想到办法,还没付诸实践,佛宗的人就来了。

    元清马甲已经尽力拖延,可他们好像也不再信任元清了,所以连来,元清马甲都不知道。但既来之则安之,穆轻衣垂眸,心里并未多么慌乱。

    因为,她还有渡劫期修为。

    佛宗的元空长老双手合十,须发皆白,一副慈眉善目的老人相貌,声音也颇为苍老:“穆少宗主,别来无恙。”

    他身后的弟子也双手合十颔首。场面齐整,佛光威严,极为壮观。被裘刀他们叫来的其他宗弟子和百姓已经本能停下窃窃私语。

    穆轻衣一人站在云顶台中,这一刻,裘刀心中,穆轻衣身后从来都是空无一人的感觉更深。

    穆轻衣:“长老不必这么喊我,我已决心卸任少宗主,自废修为,逍遥天地间,做一个散客而已。”

    阴沉天地骤怒。

    元空抬起眼,饱含阅历的双眼满是温和,好似不意外她这么说:“少宗主为何悲观呢?事情还没到最后,总会有所转机。”

    穆轻衣开始感觉到那些话本的麻烦了,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元空看到那些话本没有,对她的剧本了解到哪里。自然更不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只能当做他全都知道。

    “人命已失,还能有所转机吗?”

    元空仍然合着手掌,一副得道高僧,风轻云淡的模样:“他们非神,您却是代行神职之人。”

    穆轻衣眼睫一颤。

    柳叁远竟然在这个时候提剑出现,飞至穆轻衣身前拔高声音:“元空长老!我敬你是佛宗大能,可你却也站在天道那一边,难道是为大道,就可以泯灭人性,就可以随意主宰生死吗?!”

    元空缓慢地摇了摇头,这时天空也阴沉地劈下一道雷,似乎是谁在怒吼,但是谁也没有感到畏惧。

    元空却说:“代行神职,自古有之,然而代行神职之人,不仅要天道承认,漫天神佛,无不默许,人才可兼挑为神。”

    穆轻衣有一瞬间想退后,但她仍然站在那里,而是让人群中的马甲都散开来。

    她知道佛宗果然看出来了。穆轻衣抬眸。

    元空声音依然很慢,说话的时候看着穆轻衣:“若想通过一个阵法,就改变命格,绝无可能。”

    柳叁远横剑:“你什么意思!!”

    元空再度低首:“贫僧的意思是,若少宗主真为选定之人,有何因缘,有何机由,甚至因何才被挑中,承这累世苦楚?”

    裘刀:“你既然知道是累世苦楚,为何看到了结果还要揪着不放!”

    元空:“正是因为这些磨练苦楚,都是因为神女身份加之,若一切作不得伪,此等天道,佛宗与诸位共歼之。”

    云顶台忽然没人说话了。穆轻衣不知道自己的大脑飞速运转导致让很多NPC都忘记了呼吸,呈现出来就是一片死寂的场面。

    裘刀想要说话,可他转过身的时候,发现所有人都沉默着,他们都是一个垂着眸,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又像是默认这一切发生的神情。

    明明在这之前他们还为话本所写咬牙切齿,明明之前他们还愿意为穆轻衣遮掩傀儡之事。

    穆轻衣的声音很轻,好似带起一阵风雪:“这是我一人之责,不关他们的事。若长老要问讯,请移步问事堂。我别无怨言。”

    “师姐!”

    “少宗主!”

    裘刀已经拔刀,听到耳边刺耳刮擦声,才发现万起也已经紧紧握着手中剑。他的眼角发红,自顾自地喃喃:“你们为什么一定要逼她,为什么一定要逼她到这种地步”

    元空沉默一瞬:“贫僧只是想让神女展露一下身为神使的本事。”

    穆轻衣没有说话,但是佛宗其他弟子散开,将穆轻衣包围在其中时,穆轻衣忽然伸手拽住柳叁远,然后将他甩出去,于此同时,一袭白衣的剑客将穆轻衣护在身后。

    穆轻衣自己都愣了一下。

    周渡:“长老想问什么,何不来问我。”

    穆轻衣手抖了一下,她下意识想将马甲扯后,觉得自己不该有这种勇气,也不该有这种愚蠢的想法,就是和马甲一起埋葬在这里。

    但是大概人置身绝境的时候反而会有一种盲目的自己都不相信的决心。

    周渡伸手拦住穆轻衣,声音很缓慢:“元空长老。轻衣是我师妹。于情于理,你要对她诘难,该越过我这一道去。”

    穆轻衣闭了闭眼。“够了。”她声音很轻:“回去。”明明还有其他办法。

    与此同时的却是周渡马甲还在说:“不管长老听信什么,支持什么,我和师妹师出同门又一同长大,若是要问讯,我们一起——”

    “够了!”穆轻衣猛地挥剑,想装作刺破心魔的模样将马甲驱赶开,但是没有料到马甲竟然没躲,而是赤手空掌,握住了那削铁如泥的宝剑剑刃。

    穆轻衣猛地愣了一下。

    剑刃划破马甲掌心,而周渡只是抬起头。他平静地注视着她,好像在问,不是说了当疯子吗?为什么又不当了呢?

    穆轻衣眼睫颤动。

    因为她害怕了。

    周渡马甲垂下眼睫,然后很耐心地梳理着本体现在有的隐隐焦躁和矛盾的心绪。

    就像跑步的时候有一个声音疯狂地喊跑不动了,还有一部分在机械地迈腿一样。

    其实,一直是这些马甲在保护本体。其实,马甲有时候才是她情绪的一部分真实反应。穆轻衣躲了太久,她不想再躲了。

    周渡:“我不在乎你是不是神女。”

    “只要你需要,我可以千万次为你而死。”有句话是为你千千万万遍,穆轻衣没看过那个故事,但觉得很合适。

    穆轻衣的手指僵硬地松开了,而周渡松开手,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又垂眸慢声说:“其实你根本不必,用炼剑方式将我们神魂融合在一起。”

    穆轻衣微僵,看向他。

    周渡:“因为我们的神魂早已在一起了。”

    元空一怔,未料到他们还未请出神器开阵验神魂,周渡周身,忽然冲出一阵起初极为刺眼,然后慢慢变白,像是雾的白光。

    那白光还来自人群中的其他人,像是他们的灵魂,最终都被系在穆轻衣一人身上。

    穆轻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里想着这次要不行,她不想再穿越一次了,编剧情太累了,但面上却声音嘶哑道:“什么意思。”

    她抬头问周渡:“什么意思。”

    周渡:“对不起。”

    他的声音温柔得令人难以置信,在此刻却又显得那么残忍:“还以为这种方式能帮你。”

    “什么方式!究竟是什么意思!”穆轻衣突然崩溃了。

    她猛地挥手想将那些雾气打断,浑身颤抖地看着那些神魂全都汇聚像她,像是在嘲讽她明明那么不愿意做那个神女,却可以吞噬其他人神魂一样。

    嘲讽她那么偏执疯魔地想将她自己与傀儡融合,却发现这些傀儡神魂,本就和她在一起。

    周渡:“我们想用红莲功法献祭我们的神魂,助你越过无情道成神。”

    穆轻衣一瞬间跌倒在地上。但是周渡没有扶他,他毕竟只是周渡的一缕残魂,他已经死了。

    他只是垂着眸,注视着神思恍惚的穆轻衣:“我们想和你生生世世在一起,若你成神,就做你神魂的一部分化作山川湖泊,若你湮灭,也可以随你一起消逝。”

    “我们没想到,你会这么难过。”

    他的语气如此平静,反而像是凌迟。

    穆轻衣笑了。

    她总是笑,好像这样可以缓解她的情绪,可是每次眼眶都会红:“骗子。”

    她的神情情绪依然镇定,只是摇头:“这不可能,没有人可以用这种方式,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连宗门的人都需要借助宗门大阵才能与我相连,你们借助了什——”

    她猛地怔住,然后摸到了脚边摔下来的暖炉。她摸到了身边的大氅,甚至摸到了之前金门城城主送的那件霓裳。

    她怔怔地低头,好像自己都难以相信。

    可是赶到的天缪和道真已经明白了:那些法器。像祝衍可以用心脉炼化为琴一样,神魂藏在那些法器里,其实不难。

    穆轻衣用来驱赶他们的由头,成为他们将神魂捆绑在她身边的筹码。

    周渡蹲下来,然后沉默片刻,轻声问:“为什么你自己都不愿意相信呢?如果没有我们的神魂融合进你,你塑造我们这些傀儡的残魂,从哪里来。”

    他的语气太淡泊了,太温和了,那样从容,显得面前快要崩溃的穆轻衣像一个疯子,即使是裘刀万起,对周渡无比敬重,依然猛地上前将他扯开。

    “你闭嘴”裘刀声音发抖:“别说了!师兄,周渡!!”

    周渡只是注视着穆轻衣。

    穆轻衣浑身发抖,她没有抬起头,就有人给她披上大氅,撑起伞,俞袅祝衍他们像一堵厚厚的墙,好似给她挡住了全部的风雪。

    但他们包围中的穆轻衣仍然在发抖。她起初只是在祝衍怀里发抖,然后渐渐地传出哽咽声。

    “我不想要你们的神魂”

    穆轻衣代入真感情了,她泪流满面,逐渐地变成真哭:“我只是想和你们在一起。”

    “为什么只是这样都不可以?”

    “为什么?为什么!!”

    穆轻衣瞬间爆发:“都给我滚,都给我滚出去!!这是我的宗门,这是我的心血,这是我的亲人!!”

    她本想将化神期修为作为最后筹码推出去,这一刻却突然以此将所有人都弹出去,她的修为还没深厚到可以将所有人赶出万象门,却能将他们震开。

    当他们满脸震惊地看向穆轻衣,发现她身边的俞袅,周渡,祝衍等等,都已经消失了。

    大雪满地,她站在云顶台中央,神色恍惚地看着自己的手,看着地上的剑,好像看到那上面全是血。

    裘刀不敢想穆轻衣有多么崩溃。

    她一直以为自己在尽力减少他们所受伤害,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可原来,他们早就打算献祭自己的神魂成全她。

    她以为自己疯魔癫狂,想将神魂融合,可原来,她已经是这样一个怪物,杀他们证道,剥他们血肉,还要吞噬他们神魂的怪物。

    她以为自己已经很自私。可是原来疯狂的那天都来得这么晚,早在那么早以前,已经有人想为她付出一切。

    穆轻衣想去捡轻衣剑,可是恍惚间看到一道雷霆降落在她面前,怒吼着好像警告。

    穆轻衣却有点走不出去了。她在其他人咬着牙爬起来的时候,哑声颤抖着问:“既然这么恨我,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

    数月前她就在这云顶台上,手刃被天道下蛊的周渡。现在她一无所有,神魂紊乱,抬头声音嘶哑地问天道:“为什么要对他们下手。”

    穆轻衣走了几步,还是跌在地上。她满身雪泞。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

    “我一个人来这世界上。除了他们我什么都没有了。”

    白妍真的泪流满面,她扑过去将穆轻衣抱住,可是却颤抖地发现师姐身上是那样冷,她整个人都在抖。

    穆轻衣说:“我明明什么都让了。”

    她不修仙。也不和其他人打交道。她就守在自己的洞府里。

    “我明明已经很顺从了。”

    新仇旧恨,过往积怨,全都积压在一起。穆轻衣想起中蛊毒的周渡马甲,想起在秘境里献祭的仙尊祝衍,想起不敢再露面的萧起,想起现在还要隔一段时间重捏的寒烬。

    她抖得越来越厉害,可是白妍去看,却发现她将掌心掐出了血,还在试图捡起那把剑。

    穆轻衣恍惚地看向剑上自己的影子。这一刻她明白了为什么元清马甲没有得到通知佛宗来了。天道从来没想放过她,虽然她一直在筹谋,在考虑,在畏惧天道如此强大。

    但天道一直在无所不用其极。

    她死死地握着剑柄,感觉口腔里都弥漫着血气:“天道。”

    “我和你,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说完这句话她的声音一下子就散了,很快便昏迷。

    第66章 好

    穆轻衣晕得很及时。

    当然了,不是她想晕的,而是暂时把马甲神魂,即她自己神魂抽离出来,耗费了她的大量心力,所以穆轻衣支撑不住,就倒了。

    睁开眼的时候,她还有点恍惚。

    她就这么把最大的秘密说出来了?把自己和马甲神魂相连的秘密告诉了修仙界其他人?

    可穆轻衣也是第一次写剧本,她不清楚这个临时的情节能给她增加多少可信度,相信她的会有多少人,她唯一能做的只是,尽量去圆满故事的细节。

    房间里没人,她撑着床榻坐起来,才发现这原来是元清马甲在落语峰的房间。

    这个地点让她眼睫一颤,果然门一推开,盛矜就看见元清的师兄元寂双手合十,对自己感受行礼。

    门外传来其他佛修的声音:

    “师兄,师兄!那几位施主醒了!”见了穆轻衣,才慌慌张张双手合十,穆轻衣心里一顿,心想原来也不是所有佛修都那么严肃。

    可惜她的元清马甲在佛宗主动边缘化自己太久,她也很久没去佛宗看过了。

    她走下台阶,看见其他佛修更活泼,居然在围着她的几个马甲转:原来那就是几位施主。他们居然没把他们当成傀儡,而是像对待施主香客似的,耐心劝解着他们。

    穆轻衣来了,他们才神色略带尴尬地直起身。

    元寂:“穆少宗主,还请恕罪,此次来观看宗门大比,我所带出来的都是些新进弟子。他们心性顽劣些。”

    原来如此,穆轻衣理解了,只是轻轻点头,恢复运转的马甲才听到那些佛修絮絮叨叨想说的话:

    “施主,你是人,而非鬼,亦非神,何必如此悲观,不若向前看。”

    “世上从未有着为他人而生存,活着之物,你所想这些不过是他人加予你的枷锁。”

    他们大概是觉得穆轻衣听到这些会生气,所以穆轻衣走近就停住了,万万没想到穆轻衣身上还有禁仙索,锁住了她的法力,她却只是在石桌边坐下。

    旁边就是听劝解听得最多的祝衍。

    穆轻衣:“我刚醒来,所以错过了,敢问各位,今日还有讲经吗?”

    佛修们对视一眼。

    穆轻衣:“也和我讲讲吧。”

    她知道他们想劝马甲离开自己,也劝她不要欺世盗名,冒认神女身份,但穆轻衣觉得她的心,不静。

    她想听一听。

    裘刀他们找来时,看到黄叶白雪之下,穆轻衣坐在石桌前,肩上落了一层薄雪。

    对面的佛修也是,站在没过他们鞋履的雪地之中,转着佛珠轻声念着什么,但元寂始终垂着眸,双手合十,没有加入诵经的行列。

    穆轻衣抬起眸,松了口气,更多的却是坦然。昏迷前她有一几个瞬间差点就失控了。

    难度太大,她差点都怀疑自己这样做的意义了。

    她怀疑自己根本打不过天道,也没有必要对抗天道,所以才来听佛道。

    可她听了很多,也没有听进去几句,反而对自己道的看法太情晰了。

    大概是她把对这个世界天道的厌恶,延伸到了各道身上吧,她甚至觉得她的道才是最准确的。她更喜欢自己的道。

    所以不用怀疑。继续前进吧。

    于是马甲们也睁开了眼。

    祝衍马甲长发坠地,眼睫微垂,琉璃一样的眼珠子照着雪,好像和雪一个颜色。

    周渡的剑放在石桌上,手放在剑上,在认真地听,但是视线,却朝着穆轻衣在的地方。

    寒烬裘刀向前走了几步,发现他的眉眼冷淡,像是一个还没有活过来的傀儡。

    可穆轻衣没有了灵力波动,他好像也懒得用灵力挡雪了,只是眉眼沾雪,安静地看着她。

    只有俞袅站着,她头顶簌簌黄叶,好似凝固在那一剎那。

    元寂叹气。诵经对这几位完全没有效用。

    裘刀却走近,嘶哑道:“他再也不会死了。”他颤抖地看向穆轻衣:“是吗?”

    穆轻衣只是伸手拂去寒烬肩上的雪,轻声:“他不是人,当然不会死。”

    有一位佛修欲言又止,元寂闭眼默许,他才开口:“这位穆施主。”

    穆轻衣没有回头。

    佛修却鼓起勇气:“虽说你们神魂相连,他们的性命也恢复得蹊跷,但既然有自己的意识,有自己的想法,就不该是为你而活,为谁而活,而是为自己而活。能睁眼,便不存在死了这一说。”

    穆轻衣明白他的意思。若说她假装在修的道是无情道,佛宗便是有情道,佛宗对每一个人都有情,对坏人也会加以宽恕,竭尽全力求渡众生。

    如果她的马甲不是她,应该会很高兴。

    但穆轻衣只是伸出手。

    仙尊马甲很顺从地——甚至就像是那个被她操纵着的傀儡似的,低首垂眸,将侧脸送到她掌心当中,然后握住她的手。

    这是很亲密的动作。

    但是坐着的两个人全程没有任何波澜,穆轻衣是眉眼淡漠,而祝衍,他像是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他对她有情,眷恋她,爱慕她,甚至渴望亲近他。可他只是一个片段,一段妄念,一缕残魂。他无法思考,无法做出更多的动作。

    他是一段记忆。

    一个随时可以被复制出来的傀儡。

    穆轻衣总是知道怎么样才能刀到其他人,轻声:“师尊。”

    祝衍看着她。

    “我不想做这个神女了。”

    穆轻衣的手腕上出现一圈雾气,那些雾气比神魂颜色深,但比邪气颜色淡。

    元寂仔细分辨才蓦然意识到,这是妖族身上的戾气,是它们暴躁杀人的根源。

    他震惊地看向穆轻衣。

    但穆轻衣只是伸着手,戾气像手钏一样温顺无害地绕着她的手腕,缓慢转动着,像一条独属于穆轻衣心中,流淌不息的河。

    这河来自于她,也组成了她。

    她是妖族戾气的容器,戾气对她无害,听她操控,也让她成为名副其实的救世神女。这是祝衍送她的礼物。

    送她的,天大的功德。

    元寂隐隐感觉到师尊元空的判断大略是错了,能操控戾气,穆轻衣就绝不是什么假冒的神女。

    可是穆轻衣只是转动眼珠子,注视着那些戾气慢慢地转动。

    她的手还被祝衍握着,可她在问:“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周渡,俞袅,寒烬也都在。

    可是他们没有一个人回答她。

    穆轻衣坐在这里,好似身边是满堂彩,其实他们都是过眼烟云,穆轻衣反而最清楚。

    她说:“我要和天道势不两立,你们的神魂跟着我。”

    她轻轻地停了一停,似乎想了想:“如果也回不了家了怎么办?”

    白妍流泪。

    她的师姐已经回不了家了,可是还在担心他们没办法回家。

    柳叁远也眼眶猩红地咬牙。

    她还是后悔了。

    她那么孤烈决绝,发誓和天道你死我活,可是清醒过来之后,知道他们原来早已用神魂融合的方式祝福她,想到的竟然不是,她自己。

    她想的是,好可惜。

    想的是怎么办。

    该做的你们都为我做了,牺牲的性命,我也拿不回来了,可我却要去对抗天道,我没法让你们寿终正寝,也没法让你们功德圆满,我成神后,你们做我身边的一枝花,一朵云。

    她已经失去所有可失去的了。可为什么还在犹豫在胆怯呢?

    可能是,这些人这些东西实在是太珍贵了。

    珍贵到即使只是一个代价昂贵的模子,她也不舍得。

    元寂他们只是这顷刻间就被穆轻衣代入到这情境里,深受震撼了,连元寂心底都出现了一丝不忍,但是穆轻衣只是把手收回来,垂眸安静了片刻。

    然后哑声开口:“但我已经,不后悔了。”

    她看着他们的脸,轻声重复:“与天道为敌,我不再后悔了。”

    雪压在干枯的黄叶上,使院落呈现出深秋与隆冬交织的冷凝景色。

    祝衍只是望了外面一会儿,然后看着穆轻衣说:“我们没离开时都你都不曾回心转意,如今已经离开,当然也无法干涉于你。不管你做什么决定。”

    他轻声:“轻衣,我们都陪着你。”

    寒烬:“我想抱抱你。”

    穆轻衣一顿,当她碰到他的肩头时,寒烬问:“这一次我若化骨,穗子留给你可好?”

    他知他只是一具尸骨。伪造的尸骨。没有他的灵魂,却与他有一样的心愿。

    腰间挂着寒烬尸骨穗子的裘刀眼眶刺痛地闭眼。

    之前的物什可能太少了,他想让她再平安顺遂些。寒烬到死,还认为是自己的问题,使她郁郁不开怀。

    他以为,或许他死了就好了。

    穆轻衣恨穆寒烬毁了她的一生,可至少他死后,穆轻衣还有一生。

    可她有吗?

    穆轻衣轻声答:“我不要。”

    “我想把你赶出去。”穆轻衣突然手指收紧,她突然死死抓住寒烬手臂,声音嘶哑:“把你的尸骨扔进万鬼窟里,让恶狗扑食,妖魔来抢,我要把你送回你父亲身边去,让他再把你”

    再恶毒的话,穆轻衣不说了。

    因为她意识到他还是没有反应。她把寒烬听过最恶毒,被应荇止骂过最多的话都说了。

    她想激怒他,哪怕和那天一样,在落雪的门扉前,他使劲地抬起头,问她他什么时候能回穆家。

    可是没有穆家了。

    也没有其他人了。

    当年的人,当年换命阵波及的人,都死了,谁能为她证明?

    万起眼眶猩红,猛地架起剑在元寂的脖颈上,他以为他还要质问,可元寂只是合着手掌低头诵经。

    穆轻衣:“我不做神女。也不做少宗主。”

    “我做普天之下一个普通人。和你们永远在一起。生生世世,永生永世,绝不分离。好吗?”

    没人回答她。

    穆轻衣起身,把每个傀儡身上的雪都轻轻拂去,她把每个人的剑都放在他们掌心中握好,然后自己回答:

    “好。”

    她说好。

    第67章 有错吗

    “穆轻衣!”

    穆轻衣转身要离去,身后竟然有数道声音喊她。

    万起的声音是最嘶哑的,可却是这群人中讲得最明白的那个,足见他早已想明白,已经感同身受:

    “你明知道你所说的生生世世根本就是不可能的,知道他们没办法回答你,知道至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人!”

    穆轻衣顿住。

    “你明知道,这只是你一个人的戏码。”万起声音嘶哑不成调:“放过他们,也放过你自己吧。”

    他掉下眼泪:“我们可以帮你,可以帮你对抗天道,帮你粉碎不公平的大道束缚,帮你重塑天地正气,我们可以让万象门不再被众宗门排挤!一切都可以回到你想要的那样。”

    柳叁远也说:“师姐,我们知道你心绪难平,可是让他们一直和你在一起,怎么可能呢?”

    他向前一步:“若是追求这样虚无缥缈的幻梦,这一生,如果不能达成,你又该怎么办呢?”

    穆轻衣只是看着那些枯黄的黄叶。它们堆栈着,像是枯萎了的琥珀,被抽干油脂,只剩一层薄薄的皮。

    它们是如此苍老。

    穆轻衣望着黄叶:“就是要不能达成才好。”

    她说:“不能达成,我才会永远记得,我才算是,永远活着。”

    众人心一颤,她只能依靠这些活着。

    裘刀怕穆轻衣做傻事,死死地握着穗子疾行跟上,发现她却走上了众人聚集的云顶台。

    她背后,雾霭沉沉,覆盖青山。面前,雪似柳絮,纷纷飞落。

    她的衣裙也被风吹成翩飞的蝶一般。

    看到她来,万象门的弟子纷纷空出路来,围观百姓和修士本来在窃窃私语,不知为何,也莫名停住声音,不再说。

    穆轻衣用NPC来cue流程。刚站定便有NPC喊:

    “神魂融合是妖邪所为,佛宗,万象门,竟不加管束吗?”

    “是啊是啊,她刚刚还亲口承认了”

    “不是她,是她身边那个白衣修士,我记得他不是个邪修吗?!”

    “竟用活死人来违背天道,不严惩如何安定修仙界!”

    人声汇聚在一起,好似很大一波浪潮,汹涌朝穆轻衣袭去。

    裘刀他们不明白,明明他们请来之人许多都是不认同无情杀道修炼之法之人,他们也都知道穆轻衣如此的因由,为什么此刻还眼睁睁看着穆轻衣被围攻。

    他们在扯着嗓子反对。

    可此刻他们,还有他们请来的这些人显得那么无力。想为穆轻衣辩解,也依然被阻拦在人群之外。

    他们的声音太微弱了。

    这种声量的对比让裘刀心底发寒,他不敢去看穆轻衣,不敢去猜测,若她看到这种千夫所指的局面心底是在想什么。

    师兄寒烬,还有仙尊呢?他们甘愿而死时是不是也料到,若她不走天道预设好之路,便会是这个下场。

    妖女,邪魔,她如果是邪魔,怎么会吸收妖族的戾气化解妖族攻打修仙界的灾祸!!

    裘刀的刀震动,眼看就要爆发,穆轻衣却突然出声,压下所有声音:“是我。”

    “师姐!”

    “少宗主!”

    穆轻衣没有拿剑,也没有披大氅,风雪吹拂她的发丝,将她的身影衬得如此单薄,可她站在众人之中,像一株柔韧的蒲草一般。

    “是我欺世盗名,盗窃神格,毁坏天命。”

    风声赫赫,她的眉眼淡漠,虽然还沾了一丝血。

    “是我将宗门众人命途维系我一人之身,妄图与他们一同生死。”

    人群中有人变了脸色。

    穆轻衣嗓音开始变得沙哑:

    “是我!为修无情道杀亲殉友,众叛亲离,六道毁弃。”

    “也是我!为了心中私欲,重塑他们躯体,让他们违背天道重为人身!”

    人群被这几句话给震住了。

    但穆轻衣却伸手,凭空握住轻衣剑,然后对准手掌,猛地划破!

    她举起手来。

    血雾飘散,那些血却变成灵力,疯狂奔涌出去,维系到众人身上。

    尤其是那几个傀儡。颜色尤其深重。

    穆轻衣之前和元空说,元空不愿意信。现在他带着佛宗弟子赶到,看到这一幕脸色微变,元寂已经面露不忍。

    穆轻衣声音沙哑:“元空长老,当年之人尽数因我伏诛,我不能证明我神女身份,但今日,我至少可为诸位解一惑。”

    她的声音越发嘶哑,音量却没有变低,依然让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万般祸端尽在我。”

    头顶是雷霆。

    她的声音却胜似雷霆,狠狠砸在每个人心中:“如果诸位与天道要杀我,请尽管来。”

    她将剑插在云顶台上,眼眸渺远,长发飘扬。

    “我愿一力承担,还望不要牵连旁人。”

    “我穆轻衣也愿在此立誓。”

    “如果将此事牵连到任何其他无辜之人身上,穆轻衣自愿投死,永不轮回。”

    金光落下。连天道都不能篡改的天地誓约立成,笼罩她周身。

    但穆轻衣转身,像是终于做了个交代,然后便不管其他人脸色。

    她不管是不是真有人要杀她,不管这番话会给她招来多大麻烦,也没管本来要查她神魂的佛宗等人。

    但是人群里忽然有抱着孩子的妇人哑声:“他们,他们是复生了吗?”

    乔萋赶到时,正见这一幕。

    明明才是日中,红日却似残缺般,有血一样的红晕。少宗主的衣袍不知道为什么沾了血,又堆着雪。

    她背对着他们,涉雪而去,始终没有回答。

    她走开后。

    有人推开身旁万象门的修士:“亏你还是万象门修士,为何要向着外人,刚刚阻拦我为穆道友说话!”

    也有人抓住阻拦他的男子:“仙尊和周道友都因邪道而死,凭什么我们作为修仙界中人,却不能说一句话!”

    “难道仅仅是因为想见他们,想捏出几个傀儡,也是错吗?”

    “少宗主已经尽数承认,使他们复生也好,神女也罢,甚至神魂融合,都是她万般无奈下之举,为何你们还要如此咄咄逼人,你们难道没有情吗!”

    “”

    NPC有点麻了,当时阻拦他们,营造出万人唾骂景象的时候没想到这些修士记性这么强,本体都表演完了,他们还能回过身来抓住他们刚刚的“冷漠”和“助纣为虐”不放。

    没办法,部分NPC只能维持人设继续演下去,其他NPC则是保持沉默维持一个中立的角色形象,而白十一,他看到裘刀他们来找自己,愣了一下。

    听到他们来意后,他罕见地沉默一瞬。

    “宗门大阵只有少宗主能开启和关闭,我能否问问诸位,关闭宗门大阵是想做什么?”

    裘刀:“他们是我召来,若不能让他们明白事实真相,放他们出去助纣为虐,我心实在难安!”

    咋了,你还想强制洗脑?

    白十一看向还能沟通的白妍。

    白妍哑声:“佛宗咄咄逼人而来,我们不能让他们就这样轻易回去——”可她话还没说完,佛宗弟子已经到了他们身边。

    他们毕竟人数众多,这样集体双手合十沉默注视时,带来一种群体的压力,但是裘刀他们全都手放在法器上面,没有任何要妥协的意思!

    元空:“诸位小友”

    裘刀猛地拔刀,率先厉喊:“元长老!”

    “您要看神女身份,她让诸位看了,要借佛宗秘法,查看神魂,她也已经让你们知晓,神魂融合早有此事,你还想如何!”

    元空垂眸不语。

    他的弟子,刚刚和穆轻衣他们在一起的元寂低首:“施主,我们并非是想站在天道一方,只是傀儡成活之事太过诡异,况且被迫神魂相连之人,也不止傀儡,还有诸位弟子。”

    “我们只是想劝穆施主回头是岸,解除与这些人的神魂联系。”

    “她解除得了吗!”

    “傀儡尚且不知,但是宗门大阵所导致的联系,却是可以解除得了的。”

    这下问题又回到了万象门的NPC身上。周遭顿时陷入一阵沉默。

    不等众人开口,大师元空就语带叹息地沧桑道:“实不相瞒,查看神魂之法,只是予夺舍之人一些震慑,让其不要轻易侵占他人躯体,可穆少宗主此事,牵涉实乃颇多。”

    “佛宗只是想从中调和,而且救她于苦海之中。”

    白妍眼眶发红:“没人能救她于苦海之中,能救她的人已经死了!”

    元空:“即使他们为道献身,不能转世,得道之后,也可以受到点化”

    柳叁远声音嘶哑:“天道不会让她成神了。”

    元空沉默了。

    裘刀也哑声说:“长老,您见过真正摧毁天下的心魔,应该晓得,她与仙尊再疯魔,从未伤过此界任何一人。她只是痛苦难忍,难道如此也不能允许他们存在吗?”

    元空眼神很悲悯:“与已死之人神魂勾连,又强留他们在世,不会有损她的功德吗?”

    万起抬起一双鲜红的眼睛:“她连活都不想活了,还在乎什么累世的功德吗?长老,若是您,得成神职,恐怕会一心修道。可穆轻衣宁愿舍弃长生。”

    “她愿意用己死换众生。”

    “她不能接受的是必须要牺牲她身边之人!”

    万起哽咽:“今日出现在她身边的都是傀儡,活死人,你我都知道,她也知道。我们管不了天下,今日,就在万象门中,让她如愿一回好吗?”

    元寂看向万起:“施主,你刚刚还在劝穆施主”

    万起哑声:“因为我也知道,自己会劝着劝着劝不下去。”他喃喃:“看着仙尊和师兄那张脸,真的很难对他们说,你们走吧。”

    他们走了,穆轻衣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人群陷入压抑的沉默。

    乔萋冲出去:

    “凭什么,凭什么这样对待我们少宗主!!我们一宗之人还没说话!”

    就在这时,刚刚被指责推搡其他人的万象门修士(NPC)忽然将手指割开。

    她的神魂飘飘摇摇,连接向穆轻衣方向:“我与少宗主同生共死,这是我本心所愿,不牢长老为我费心。”

    然后她破开结界,转身就走。

    有第一个,就有了第二个:

    “我是少宗主招进来的,与少宗主宗门同生共死,心甘情愿!”

    “我觉得少宗主没错。”

    “多谢佛宗指教,可神魂相连并非欺瞒,我等早知,唯肝脑涂地耳。”

    “我想联系神魂,关你们什么事!”

    “我虽不是万象门修士,没有被绑定神魂,可若万象门需要我相助,万死不辞。”

    元空愕然,没想到这么多人不在乎自己的神魂,其他佛宗弟子拦都拦不住,他只能问:

    “便是这等单向禁锢不公平之至,你们也不在乎吗?”

    有万象门修士默默地回转过来,他们动作太一致,眼神里也有某种相似的内核,所以佛宗众人都一剎那被震慑。

    白十一开口了,他的CPU比较快,已经练出来了:

    “莫说少宗主是个好人,收我们入门,即便少宗主于我等只是泛泛之辈,因亲友遭屠戮,而痛悔恨道,有错吗?”

    有错吗?

    即便是自诩正道的佛宗,都说不出来有这个字。

    白十一笑了。

    他也割开手指,这动作好像一种赞同,在他割开时,留在原地的人已经越来越少。

    他只说:“我知道她很难过,我想让她开心些。若是能让少宗主开怀,万象门举宗包庇妖邪又如何?何况——”

    “何况我师兄和仙尊不是妖邪!”万起也抬起头红着眼睛,接上这句话。

    万起他们并非宗门中人,没有联系神魂,可他也割开了手指:“他们只是想和穆轻衣在此界自在安生的普通人。”

    万起:“我不愿违心供奉天道。若此生不能得道,也是我自己甘愿,我认了。”

    他转身就走。

    没走几步时,裘刀他们便纷纷跟上。

    刚刚见到宗门许多人支持穆轻衣,又说出那样一番话,他们心里还是极为沉重,可是不自觉走到少宗主峰时,还是喉咙一紧,顿住。

    雪停之下的少宗主峰。

    周渡师兄的傀儡在采集松树上晶莹雪水,好似要给穆轻衣泡茶,看到他们,也只是一顿,然后就收回视线,要进入洞府。

    “师兄!”裘刀喊他。

    周渡:“我要照顾师妹,你们走吧。”

    裘刀眼眶酸涩难忍:“师兄,我们并未说你不该在这里。”

    这是可以说的吗?周渡很早之前就想反驳他们了,可惜当时的人设是包容稳重,光风霁月的师兄,不能为本体太多说话。

    但现在。

    周渡:“我知我们已阴阳相隔,但消散前能让她有一段幻梦,也是好的。师弟,我从未怪过你。并非你们没有用心看顾。”

    “而是她的命途太过坎坷,只怪我,走得太轻易,当初中蛊之时也未曾想到,死后她这样难过。”

    周渡垂眸轻声:“如今现身,也只是徒然安慰而已。”

    裘刀却死死咬牙,眼眶含泪,还是没办法将他当成师兄本人。

    万起:“你既知道师兄心魂,为何还要说那样的话!那样平静地说出神魂相融之事,漠然看着她疯魔”

    周渡:“我本就不是周渡。”

    忘了?

    风又吹动傀儡的玉佩脉络。“穆”字用血写就。可血早已干涸。

    他看到众人脸色,发现他们的神情带着怨:“你们恨我?”

    傀儡看似有心却无心,与师兄仙尊他们有相似眉眼,性情却变化莫测,也不可能给予穆轻衣真正的响应,他们当然恨他。

    可周渡却淡淡笑:“恨也好。若是真正的周渡活着,怕也会恨你们吧。”

    他刚刚才说过不怪裘刀的话,然而现在却像是截取的那神魂本就爱恨交织,复杂且多变,是活着的周渡怎样也不可能呈现出来的阴暗心思。

    “他以死也要护着的人,不过离了三月,就变成这个模样。你们功不可没。”

    周渡平静着一张脸,抬眸。

    “什么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什么死前托你们看顾。”

    一群人的心被狠狠刺痛。

    “都是人死便化作云烟消散。”

    只有穆轻衣记得。

    独独她永远记得。

    第68章 宗门大比

    周渡这样说,他们果然不再往里面迈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周渡进入洞府。

    本体还在暖玉床上,捂着耳朵,掩耳盗铃,一边不敢听,一边让马甲打听她自爆之后其他人的反应及消息。

    周渡泡茶这功夫,本体至少重复了抬起头,大叫一声,又捂住耳朵不愿意听的动作,三次。

    周渡很平静。

    他已经习惯了自己偶尔的混乱模式。

    还好这个洞府里只有自己人,就算要尴尬也只是在自己面前尴尬,裘刀他们也刚刚被他的语气赶走了。

    他把茶端到本体面前,看到本体头发乱了伸手拨弄拨弄,然后沉吟:打扮多了马甲要不要打扮下本体试试?

    仙尊马甲因为被本体解锁了一个当枕头的功能,现在在暖玉床上,尽职尽责地整理衣襟。

    他不小心扯开了衣领后,沉吟一瞬,刚抓住衣领,被本体一把捂住。

    穆轻衣大喊:“不许色色!”

    仙尊马甲沉默地把衣服扒开一些,穆轻衣又把衣领抓拢。

    他扒开,她又抓拢。

    周渡在一旁看着都分不清楚到底是本体想要敞开还是不敞开更多,最终,蠢蠢欲动还是战胜了羞耻心。

    周渡马甲默默地伸手把仙尊马甲衣领扒拉开一些,又有点好奇自己的衣服扯开是什么样,但是这次被穆轻衣坚定地捂住了。

    穆轻衣眼神飘忽,然后在仙尊马甲身上躺下了。

    碰到马甲锁骨有点痒,但不得不说,还是挺赏心悦目的。

    仙尊马甲还沉默地挪了挪,给本体找了个好位置,然后伸手环着本体的腰,让本体不至于滑下去。但他要把头搁在本体肩上,被本体推开了。

    理由是穆轻衣觉得这样分不清哪个头是本体的了,有点掉san了,仙尊马甲从善如流地靠在本体肩膀上,好奇地研究她耳朵背后的那颗痣。

    话说,她自己原来都看不到。

    穆轻衣享受了一会儿,忽然坐起来:“都怪该死的天道!”

    周渡知道本体想说什么,都怪天道,害得他们现在才解锁这么多贴贴的乐趣。

    穆轻衣一边摸马甲锁骨,一边为了不让自己动作显得很色,掩耳盗铃地挪开视线,开始假装咳嗽。

    仙尊马甲:“我想”

    穆轻衣:“不行!”

    她和NPC连接了一下:“现在可以告诉我他们是什么反应了。”她手上有事情做,突然就不怕知道其他人什么反应了。

    反正,她和马甲已经死锁了。

    仙尊马甲有点红了,穆轻衣放轻动作,给仙尊马甲吹了吹,搞得她耳后也有点痒,有点不自在了。

    NPC默默地充当摄像头,把画面传回来。

    “佛宗太不讲理了,我们少宗主怎么可能不是神女!”

    “神魂融合不敢想象师姐以后要如何面对自己的神魂。”

    “那傀儡好逼真,可是又如此可恶,怎么可能是真的师兄!即使有傀儡,也不该是这样的傀儡。”

    “师姐想一力承担,可我们难道没有受师姐庇佑吗?如果佛宗当真要站在仙盟那一边,我们愿意为师姐出战!”

    穆轻衣听了一会儿,尴尬癌犯了,立刻把画面切断,然后埋马甲怀里缓解尴尬,没想到更尴尬的事立刻就来了。

    宗门大比要召开了,按照宗门规制,她应该出席,而且这次,外宗修士来了不少,她就算不想见人,也必须在刚刚说了那么多再次出去。

    因为恍闻收到很多弟子强烈要求,穆轻衣必须还是少宗主。而且必须出席。

    “”她当初到底为什么要当这个少宗主?

    当时又为什么决定刚刚用那么中二的发言,把神魂融合的事抖出来?

    穆轻衣揪着马甲的衣服默默地脚趾扣地,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后轻吐一口气,起身,想了想。

    “仙尊马甲和我一起去吧,其他马甲也各司其职。”

    穆轻衣默默地想,毕竟马甲手上的事其实不少呢,但是她说完了马甲都没走,而是默默地看着她。

    穆轻衣认命地叹气:“到时候一定想怎么贴贴,怎么让你们一起过来睡,行了吧?”

    他们这才转身。

    佛宗原本在云顶台上要排开数组,拿下穆轻衣,但是受到其他宗门修士和万象门的排斥,都有些不知所措。

    到了落语峰上和元清汇合以后,元空叹了口气。

    元清微顿,也敛眸,双手合十轻叹:“师叔,何必如此。”

    元空:“元清,你到万象门最久,依你所看,穆少宗主今日所言,全部属实吗?”

    元寂不等元清说话便道:“师父,穆少宗主确实对那些傀儡十分在意,况且今日在云顶台之上已经发下重誓,若不是不想牵连旁人,她何必如此呢?”

    元清也说:“师叔,我与穆道友乃好友至交,本不该如此说,但依我看穆道友私心甚重,但,只有私心,并非有私欲。”

    元空喃喃:“只有私心,便不该追究了吗?”

    穆轻衣就知道这个佛宗长老不会善罢罢休,元清探出口风,此刻只是垂眸,没有说话。

    但元空却又闭眼念了会儿经,似乎是借此让自己平心静气后,才说:“罢。若非有益于宗门百姓,今日也不会如此多人为她说话,我等且先留下来,再做判断。”

    他看向元清:“元清。你对穆少宗主的态度好像不太和睦。”

    哦,这不是因为裘刀他们给了他新人设吗,元清只是顿了顿,装作惭愧的模样,实际上一句话也不曾说,算作默认了。

    元寂:“虽然我也很同情穆宗主,但是来者之中,只有你还算公正客观。”

    元清:“”你错了,我也不客观,因为那是我本体。

    但元空去休息后,元寂却又看向他,欲言又止的模样。

    元清习惯有话直说:“师兄何事?”

    元寂:“元清,少宗主因为误杀亲朋心魔横生,为什么你这样冷静?”

    元清抬头看向他。

    他不明白为什么裘刀万起,和他们说的理由都是他怎能如此冷静,但这也从侧面说明了修仙界之人的确是爱憎分明,反而更有助于他和马甲本体生存。

    元清便说:“我并非冷静,只是不在他们之中。我对穆少宗主并无同情。”

    元寂轻声:“那并非同情,而是一种感同身受的难过,元清,你可见她睁开眼时,本能去找傀儡的视线?”

    “她将他们视作她自己生命,若要摧毁瓦解他们,不若挖她心肺。你不该如此冷静。因为她的悲伤与痛恨并非作伪。”

    他们如此动情,是因为感觉得到,她对傀儡的感情是真的。

    **

    宗门大比那日。

    穆轻衣早早地就爬了起来,自己梳不好头发,就张开手让周渡马甲给她梳。

    本体在想今天应该是哪个马甲陪她睡了,周渡马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就知道本体见一个爱一个。

    上次留他下来的时候还是因为他的手指当初因为是剑修,费心捏了,捏得很好看,于是穆轻衣特地造了个幻境,让他弹钢琴。

    上上次是因为他的腰细,本体想给他换装。

    再上上次好像没了,他们也就断断续续休息了两三周。

    这几天因为之前的“大事变”,所有人都对他们来本体洞府习以为常,但只有周渡知道本体有多缠人。

    “你陪我去吗?你是宗门魁首,拿个第一不过分吧?”

    “不是说让祝衍陪你去吗?”周渡把剑拿给她,发现本体精神面貌昂扬,很满意:“我陪你去会不会不好。”

    “有什么不好?你是周渡。”

    她之前才用周渡马甲的身份怼了裘刀万起,那怎么了,她就不相信裘刀万起会对周渡马甲出手。

    周渡被本体说服了,出门的时候扑面而来的寒气让穆轻衣瑟缩了一下,周渡就给穆轻衣上了一层护体法术,然后问她:“要不要上我的剑?”

    穆轻衣其实有点恐高,这也是她出门宁愿走路也不御剑的原因,但这次马甲御剑,即使她还是看得见,也能让本体紧紧地闭着眼。

    云顶台上人头攒动,让冷清许久的万象门终于热闹了些,但是裘刀还是一眼便看见御剑而来的师兄。

    他的剑气清亮,是所有师兄师弟中最引人瞩目的,剑宗长老常说,剑心似人。

    若他当初能早日看出师兄对穆轻衣不同的缘由,一切是否有所不同?

    沧海剑平缓地在云顶台上落下,裘刀才发现,他们竟然是二人同乘一剑,穆轻衣面色略有些发白,在师兄牵引下走下沧海剑。

    看到他,穆轻衣只是移开视线。

    讲学峰的弟子来找周渡:“师,师兄。”

    周渡看向对方。

    弟子结结巴巴:“擂台的防护法阵好似出了点问题,师兄说往年都是您加固。”

    他好像也是做了很久心理准备才鼓起勇气。

    现在的情况,和穆轻衣当初以为要让马甲复活必然要做很多准备的猜想完全不一样,他们好似根本不怕马甲身份不明,反而怕马甲无法融入?

    周渡看向本体,过了一会儿才说:“带我过去吧,轻衣,稍后我再来找你。”

    “你去吧。”

    穆轻衣刚好晕得厉害,可能和她昨天熬夜了也有关系,所以闭上眼睛准备到一边休息会儿,万万没想到刚走了几步仙盟的人就和她打招呼。

    “”阴魂不散。

    陆云齐好似看不到穆轻衣的脸色,含笑拱手道:“少宗主,许多日不见,万象门的宗门大比真是别开生面,而且,在下还看到许多熟悉面孔。”

    穆轻衣抬起眼帘,威胁她?可惜,她打算和天道撕破脸之前就已经天不怕地不怕了,所以她并没有接这话。

    陆云齐却不尴尬似的转移话题:“不知道,仙尊是否也来了?能教出少宗主这么年轻的化神期修士,仙尊修为,也不知是否还有进益。”

    穆轻衣还没说话,万起的声音插进来,带着怒气:“有没有进益,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穆轻衣轻声:“你是想问,仙尊的傀儡,是否能复刻出他的渡劫期修为。”

    陆云齐竟然毫不变色,微笑道:“少宗主,我与仙盟的长老他们都是一样的,只要万象门不违背修仙界的大道规则,少宗主想做什么,我们都不会干涉。”

    假惺惺。

    陆云齐:“但此番询问却是为了少宗主安全,少宗主想想,若是傀儡能复刻旧人修为之事传出去,不知会有多少家族,威逼少宗主复刻他们先辈”

    清亮刀声还没响起,一道罡风将陆云齐猛地打开!

    熟悉的一幕,出现在众人上方的依然是那个冷清淡漠的身影,依然是白发飘扬。

    可他修为只有化神。和穆轻衣相同。

    “你”陆云齐捂着胸口,震惊抬头:“你竟然将你们修为都联系在一起,这简直,简直”话未说完,他再次吐血。

    白发仙尊垂着眼睫,漠然注视着他捂着喉咙痛苦翻滚,眼神就像在看蝼蚁一般。

    许久,祝衍轻轻开口:“你想做仙盟的走狗,做事之前怎么没有想过,我死了,已是残魂,下手更可毫无顾忌?”

    陆云齐没来得及说话,祝衍已经再次拂袖,将陆云齐打飞:“在仙盟之事,我就已经无法按捺自己戾气,但仍然受着天道束缚。”

    “现在,你能奈我何?”

    陆云齐眼中凶光一闪,既然只是化神,不是出窍,那就如师尊般说,杀了就杀了!

    想罢,他袖中猛地绽放出一道烈芒,可还没出手,背后就猛地轰来一道剑气,裘刀众人震惊回首。

    脸色苍白的穆轻衣站在那,周身还有灵力涌动,她垂眸,注视着吐血的陆云齐。

    裘刀喉咙被堵住。

    她看起来好像病怏怏的,对什么都不在意。她说愿一力承担后,佛宗不来找她,她也没有离开宗门。

    可这样一个对生死都无所谓的人,在他们对仙尊出手的时候直接下了死手,将陆云齐击晕。

    祝衍无声地看向她,好像她的一道影子。

    “祝衍。”

    柳叁远眼睫猛颤。

    她不喊祝衍师尊了。

    他只是祝衍。

    穆轻衣伸出手,祝衍便牵住她的手,然后穆轻衣咳了几声,说:“不用和他们废话,如果他们再动手,我来就好了。”

    她已经不是当初筑基的穆轻衣了,她是钮祜禄穆轻衣。

    但周遭众人的心情都很复杂。

    弟子被聚集到云顶台中央时,不知道有多少人看见穆轻衣身边的祝衍,怔了一怔。

    他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远淡漠了,也没有再闭关,穿着那日夜游时的白衣,视线望向远处升起的明灯。

    穆轻衣好似不用看都知道他在看什么:“待会儿你去放。我陪你去。”

    第69章 你才是

    天缪长老和道真长老也看到了穆轻衣,可是周边熙熙攘攘,且大会马上要开始了,他们只能打点亲传弟子过去看顾一二。

    这些亲传弟子,都是曾和裘刀他们一样离开过万象门的弟子。

    他们因为看不惯万象门懒散的作风,师尊又先行闭关,于是或四处游历,或在别宗修行。

    不料回来便知发生了这么多事,此刻看穆轻衣的眼神都很是复杂,看祝衍也是。

    因为仙尊模样实在是太逼真,他们分不清他究竟是不是真只是傀儡,还是假死脱身。

    但接下来的事解释了他们所有的疑惑。

    “穆轻衣!”就在大会准备召开时,人群中忽然有人厉喝,穆轻衣在人群中向声音出处看去。

    只见着仙盟服饰的剑修拿剑指着她:“你盗窃仙盟神器,私引妖邪入体,为害修仙界,陆道友不过是询问几句,你便将他打伤。”

    来人义正言辞,一身正气:“如此嚣张行事,怎堪为一宗之主?”

    终于来了,穆轻衣心中微哂,还以为所有人都被洗脑了,觉得她用傀儡正常呢。

    事实证明,仙盟治下的宗门,中庸怕事才是大多数,会想为她的马甲寻个公道的,不用她说,也会质疑天道的公正性。

    祝衍才动,穆轻衣便伸出手将他拦住:在修仙界,弟子如此拦在仙尊面前的几乎没有。

    因此灵力一出来时,亲传弟子们才意识到,她的修为比如今的仙尊还要高。面前的仙尊的确不是仙尊,而只是穆轻衣辖制下的一个傀儡!

    “穆轻衣!你少嚣张,”那人疾言厉色,袖中乾坤中竟露出一条银色锁链,裘刀他们看到的时候都变了脸色,那人却喊道,“既然都是你的傀儡,此灵力锁链,我就不信困不住你!”

    “快躲开!”

    裘刀拔刀冲上去,厉声:“灵力锁会将你和他们的灵力流动都切断!”

    穆轻衣第一反应是保住法器,因此当机立断,将鲛人琴和浑天镯扔给祝衍,然后拔剑迎上去,同时对裘刀他们喊:“带他们走!”

    他们是指马甲。

    可是裘刀等人却拔出剑来。

    穆轻衣看到他们跟了上来:“你们干什么!”

    白妍:“我们怎能让师姐一人涉险!”

    裘刀只是看向那剑修:“仙盟从未说过傀儡之术是妖邪之物,更未说过替天行道,你敢假借仙盟之名,污我们少宗主之名,可想过下场吗?”

    天缪长老也拂袖,一阵猛烈的强风将那修士阻拦在远处。灵力锁链也猛地掉下来。

    那修士咬牙:来之前他们便知万象门恐怕不不会坐视不管,但也不曾想到万象门如此无所顾忌。

    “裘刀,你是要公然反抗仙盟吗!”

    万起:“你休想血口喷人,我们受仙盟副盟主沈前辈之托,惩恶扬善,从未听说过什么盗窃神器,分明是狗仗人势,有本事我们到仙盟之前讯问,自会分明!”

    柳叁远目光森冷:“锁魂针乃是邪术,是不是仙盟法器,诸位可要想好了。”

    白妍:“若是你们承认了,用此等邪术的仙盟,我们不信也罢!”

    那修士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最可怕的是周遭那些与此事无关的修士,还有百姓,也都拿一种怀疑的目光看着他。

    他选今日来,本是想借其他人的压力,让穆轻衣和万象门就范,谁知竟然反了过来?

    羞恼之下,他怒喝一声,祭出自己的本命剑,砍劈出两道罡风,青空之上,却有一把宝剑,嗡鸣着将他的剑死死压制在他手中。

    剑修难以置信地抬头:

    周渡单手持剑,周身化神修为震荡,和穆轻衣一道垂眸看来,好似本就是一对震慑修仙界的神仙道侣。

    剑修嘴唇哆嗦:“穆,穆轻衣你,你一人化神期修为,便可炼造出如此多化神期修为的傀儡,你还敢说你不是邪修,若长此以往,谁敢相信万象门不会以大欺小,以满宗化神欺压弱小宗门!”

    他还在试图挑拨,但众人的静默,好似彰显他们已经不在乎了。

    这时有一个女修开口:“这位道友,你意图偷袭的时候,穆少宗主先将保命的法器留给祝衍道友,才飞身与你对阵。如此舍己为人,怎可能像你一样狭隘狠毒?”

    “说得没错,若真如你所说,她会炼化一堆化神期修为傀儡,何苦几个月前还是筑基,她如此这般都是受你们逼迫!”

    “若非你们动手,穆道友怎会出手?”

    穆轻衣垂眸咳了几声,心里在想看了那些话本的到底有多少连她之前才是筑基都知道了。

    不过,她多少有点心虚。

    因为那个时候她修为不济,也确确实实不全是因为天道打压,还有她自己偷懒,没有抓紧修炼的原因。

    那剑修见状不妙,暗中咒骂几声,和带来的人慌张逃了,但裘刀紧握着刀,心中想着仙盟重革之事必然得提上日程了。

    再去看穆轻衣时,她已经将鲛人琴和浑天镯从祝衍傀儡处拿回。

    祝衍还轻声喊她:“轻衣。”

    祝衍马甲用这种方式提醒她裘刀他们看过来了。

    穆轻衣眼睫都没有动一下,抬起头来顺畅接戏:“你的心脉和神魂都在其中,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保管。”

    柳叁远喉咙开始痛了。

    傀儡仙尊像是觉得很正常,但柳叁远再站在队列之中时,总是不受控制去看穆轻衣。

    他满脑子都在想:你还记得。你还记得他给了你鲛人琴,为你被锁在天命阵中。

    将他的心脉神魂保存得那样好。

    可还是留一个空心的傀儡在身边。

    为什么?

    人可以同时拥有疯魔和清醒两种感受吗?你看到他在身边,袖中却有鲛人琴的琴弦震荡,浑天镯灵气飘动的时候,在想些什么?

    原本活着与死亡对你来说就没有那么清晰的界限是不是。你自己不愿意活着,可是想尽一切办法让他们继续活着。

    道真长老担心地看了眼人群中穆轻衣,然后宣布宗门大比正式开始。

    有刚刚那个插曲,大比的氛围稍稍冷清了些,但还是很热闹。

    周渡原本想走向本体,看到裘刀万起他们过来,顿住。

    他还以为他们又想说什么,没想到裘刀咬牙之后,却是辞行。

    裘刀声音嘶哑:“师兄,对不起,我们原本想等宗门大比,一切安定些后,再回仙盟,但是仙盟三番五次来扰宗门,我们定然要让沈副盟主知道。而且,穆轻衣似乎想和仙盟玉石俱焚。”

    周渡果然眼睫一颤,抬眸看向他们。

    “即使是为了弥补过错,我们也不可能坐视不理,还望师兄保重。我们一定尽快回来。”

    周渡沉默很久,然后问:“只你们去吗?”

    裘刀死死握着刀:“师兄不必陪我们去,她现在需要你们和她在一起。”

    周渡心想他还是看着点好。

    “无需我留在此地,她只要知道还在,就会觉得安心,并不是朝朝暮暮恋恋不舍之情。”

    裘刀眼眶发酸。

    过了许久,他才低着头,声音嘶哑地说:“这就是穆轻衣让师兄五湖四海去游历的原因吗?她也想见你,可是宁愿你山高海阔。”

    她只是因为那一次动了念头,想要他回来,他就因而中蛊,死于非命。

    她如何敢放纵自己的欲望。

    现在傀儡出现了,她能想到最过分的事,也不过是让他们出现在世人面前,然后告诉所有人,如果傀儡出了何事,找她穆轻衣就是。

    她承担他们的欲望和责任。但是却不曾真正地向他们索取过什么。

    周渡:“裘刀,你不必去猜测师妹是为了什么才如何做,也不必去一遍遍回顾,我自然恨你们将事情变成如此。可是,只要她还活着,便有解脱的可能。”

    所以加油吧。

    她还等着他们继续助力呢。

    周渡与裘刀他们一起离开了。

    宗门大比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中,穆轻衣本来还在畅想周渡马甲继续拿下今年宗门魁首的场景,周渡马甲走了之后想了想,准备让寒烬上场。

    但是仙尊马甲忽然说:“轻衣,你为何不上场?”

    因为她是少宗主啊。

    可是她和马甲对视一眼,心意相通之后,她立刻明白了这个办法的可行性:穆轻衣自己不想去,可是傀儡要她去呢?

    穆轻衣将轻衣剑抽出,问他:“你想看我参加?”

    寒烬:“我也想。”

    萧起在一旁擦拭着自己的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穆轻衣再感知四周,周遭就像接收到了穆轻衣的暗示似的,居然都沉默地看着穆轻衣飞上擂台,紧接着有人来挑战。

    是白妍:“师姐,请指教。”

    说罢,她飞身出剑!

    擂台底下,祝衍已经听到其他人的窃窃私语:“少宗主竟然上场了但是少宗主能行吗?我好像都未见过少宗主用剑。”

    “少宗主可是化神啊。”

    “化神怎么了,擂台有修为压制,况且白妍师姐身手不差”

    说这话的人忽然一声惊呼,只见擂台上,白妍被打出去,向后踉跄几步才站定,但是穆轻衣的剑气依然圆融安宁。

    她负手悬在那,好似和周渡的宗门魁首并没有什么分别。

    “这剑气”

    “既有周师兄的剑意,又有仙尊的凛然,”说话的人沉默一会儿,轻声,“谁说少宗主从来没用过剑?或许他们疏远的日日夜夜,她独居在少宗主峰时,就未曾将剑术落下一日过。”

    乔萋也知道裘刀师兄亲眼看见少宗主雪夜练剑的事,咬唇。

    身旁的天缪长老却长长叹息:“她很后悔吧。”

    穆轻衣走到祝衍身边,收回轻衣剑。

    “若非她无法反抗天道,他们或许根本就不用死,她也或许是因为如此,才能悟道进阶化神。”

    “因为她所修根本已不是无情杀道。”

    “无情杀道以杀戮换修为,可她的道,却是以一身修为性命换他们能重活于世。”

    穆轻衣比完过了瘾后带祝衍马甲去后山。

    这里无缘无故多了很多人,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有真正看见漫天孔明灯的景象时,她的神情才彻底放松下来。

    祝衍:“我带你御剑去看?”

    穆轻衣一顿。

    祝衍已经学会自圆其说,声音很轻:“是我想带你去看。”

    穆轻衣也轻声警告自己:“不要以为你这样说了我便什么事都会顺着去做。”

    祝衍只是望着自己:“不可以吗?”

    穆轻衣和马甲对视,最后还是被自己对自己的纵容打败了,她站上仙尊马甲的灵剑,那是一柄元神剑,并无实体,全身透明。

    穆轻衣还是有点恐高,微微闭了闭眼,可是在底下的NPC却回传说,他们在说,少宗主还是被仙尊说服了。

    说她答应是因为愧疚之前仙尊还在时那样疏远吧啦吧啦,还有cp粉因为她到底是和仙尊是道侣还是和周渡是道侣吵了起来。甚至还有寒烬cp粉的事。

    虽然穆轻衣也不知道在他们视角到底有什么好吵的。不是都死了be了吗?

    剑越飞越高。

    有马甲转移注意力,穆轻衣睁开了眼睛,看见群山如立体的画卷在面前展开,置身孔明灯之中,好像在天空之中滑翔。

    她的发丝被吹得凌乱。

    仙尊马甲忽然说:“若再有下次,不要再将法器放在第一位了,那些不过是俗物。”

    穆轻衣抬起头。

    她知道这是给其他人看的剧情的一部分,但心里也很温暖。马甲的出现后她好像更明白要怎么全身心为自己考虑了。

    其实不过就是,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所有人都听到了祝衍的话:“我的心弦与神魂与你相连,在你心中,不在那些法器里,所以若有危险,我希望是你先躲开。”

    “它们才是真的你。”

    “它们都不是真正的我。”半空之中祝衍轻声:“我也不是。”

    他垂眸:“你才是。”

    第70章 妖尊

    元清在云顶台上远远望着灯火璀璨,某一刻,他都要忘记自己反派色彩的人设了。

    还是一位师弟的提醒让他想起。

    他看对方气喘吁吁跑过来,温声:“别着急,什么事慢慢说。”

    师弟:“师兄,元空长老发现那联系神魂阵法的来源了。”

    联系神魂阵法的来源?如此多弟子与她神魂相连,不就是因为都是她的马甲,哪有什么来源。

    不过元清很快便明白,这应该是天道出手了,仙盟按捺不住,天道也要大发雷霆,是正常的。

    元清还算平静地颔首:“带我去。”

    元空在佛宗弟子的聚集处,捻着佛珠满脸复杂,默念着佛经不语。

    但元清接过一旁元寂给他的典籍一看,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了,他抬起头:“这书上说神魂乃命脉,神魂相连的目的,唯有吞噬他人生命力。”

    元空默然颔首。

    元寂:“正是如此,而且,而且师尊还发现,若此阵法受外力干扰,即使被相连的人死了,对阵法主人也无甚害处,但是若是穆轻衣死了”

    元寂垂眸:“所有人都会命丧黄泉。”

    元清:“所以,这是一份不平等的契约。”

    天道看来是已经放弃要将她马甲秘密公之于众,而是转为将她打成妖孽,置她于死地或者永远囚禁她了。

    元清神色平静:“既然师叔已有定夺,裘刀他们又已经赶向仙盟,师叔,我们何不趁此时机将此事捅破,询问其他弟子作何想法?”

    只是神魂相连,和签订了不平等契约,可能要因为穆轻衣丧命,那是不同的,还好她当初想建立一个全是自己马甲的宗门时,就已经有心把非马甲之外之人排除在外。

    所以说来,也只有马甲会成受害者罢了。

    况且穆轻衣能从元清那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已经有办法了。

    果然落地之后,她便见到了楚玲珑。

    裘刀他们本可以乘坐飞舟去仙盟,但裘刀他们放心不下穆轻衣,便拜托楚玲珑在此看顾。

    楚玲珑本在看擂台,感觉到穆轻衣视线,先是一顿,接着就是感觉不妙。

    果然穆轻衣没有多寒暄,便已经拿出了手掌中裹满藤蔓,绿意盎然,却依稀能看得出是一颗心脏形状的一件法器。

    楚玲珑一怔。

    “此物就是返生铃,也唤作,玲珑心。”穆轻衣完全是仗着法器多在胡诌,但此刻她的语气让人很难怀疑她话里所说的一切不是真实的:“她是我的心,也是神女之心。”

    楚玲珑瞳孔骤缩,猛地抬头看向穆轻衣,可是却望进她平静的,被玲珑心映衬地散发着浅绿目光的双瞳里。

    “楚道友,我知你们也深受天道荼毒,我本该助你们颠覆这世间一切不合理之处,也多谢你们愿意为他们奔波。可是,我自身难保。”

    她声音那么轻,说着认输的话,可是语气却像是裘刀当时所说的,她欲与天道玉石俱焚。

    “粉身碎骨,我并不怕,但是我不想让他们,因我之死就消散在人间。”

    楚玲珑眼睫猛颤,意识到了这颗心的份量。

    穆轻衣也瞧准了她卦修的身份:“楚姑娘如果觉得今日还算合适,可以趁此时机起一卦,看出,其实我并非不死。”

    穆轻衣的神情很淡,声音越发轻了:“我只是因为有它。”

    “穆姑娘!”

    穆轻衣把玲珑心交到楚玲珑手中,该说不说,她临时起的这个名字很合意境:“楚姑娘,我听说你是因为好友才反抗天道,应该能理解我的心思。天道该死,此界该死,我该死,但他们绝不该死。”

    “我并非畏惧死亡,而只求你保全这颗心。只要这颗心不死,他们,宗门,乃至此界数万万人,我愿他们便无神女,也能安乐。”

    这才是神的视野。

    是神疯魔之前为此界做的最后一件事。

    因此楚玲珑只是碰到那颗心,都觉得沉甸甸的,哪怕她是冰冷的,只有灵气在流动,但是楚玲珑还是感觉到,她的内里传来哀鸣的余音。

    楚玲珑:“当日在秘境中,天道冒充的系统说你不死,是因为你的血骨之中融入了返生铃,可是天道仍以蚀心蛊来害你,所以你并非躯体不死,而是神魂不死。”

    “只是你若死了,这具神女躯体会被天道的代行者占据,你不能死,所以苦苦支撑。”

    但现在她不在乎了。

    她把心拿出来,就是彻底杜绝神女躯体被天道侵占的可能。她要和天道一同寂灭,只余这颗心保全他人,是吗?

    穆轻衣默默地注视着她,没想到修仙界这么强大,强大到她之前设定的Bug都可以弥补了。

    穆轻衣没有说话,纯当是听她在说话。

    楚玲珑明知穆轻衣要做什么,可还是阻止不了她,只能紧紧握着剑。

    “若你死了,你的神魂会去哪里呢?会在哪里飘荡,又归去哪里?”

    穆轻衣:“我也不知,或许是山川湖海,或许是阡陌之中,或许,我只是找一个地方,等雪什么时候来。”

    楚玲珑视线模糊了:“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穆道友。”

    穆轻衣知道元空他们快来了,想快速结束这场对话,便说:“他们已经等不到了,及时前路光明,凭何我就一定能等到呢?”

    她等不到,也不想等了。

    “楚姑娘,拜托你。”

    说罢,穆轻衣颔首。

    果然还没走开几步,元空他们便来了。

    出乎穆轻衣预料的是,他们似乎不准备在众目睽睽之下讯问,而是都注视着穆轻衣,似乎在等她开口。

    穆轻衣沉默。

    元空闭上眼,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穆施主,我能问问,为何此阵是单向的命阵吗?”

    穆轻衣依然保持着那种不为自己申辩的沉默,其实心里已经略略有些无奈了:搞了半天你们不打算公开检举?

    那我刚刚那么多准备白做了?

    但她还是顿了一下,垂眸:“无可奉告,元长老,我有要事在身。”

    元空刚要来,忽然一个弟子御剑过来,大声喊:“不好了,妖族侵入结界了!”

    终于来了,穆轻衣像是早有预感一样拂袖打开宗门大阵,随后将众人都拦住结界之中。

    她的马甲都有化神期修为,要做到这一点并不难。

    原本要奔赴战场的修士们被拦住,都愣住了,却见穆轻衣凌驾九霄之下,垂眸看着,好似过去无数日一般。

    穆轻衣:“这是天道要责难于我,与诸位无关。”

    她要收回周渡马甲的话。

    还有什么比救命之恩更让人没齿难忘呢。如果有的话,那就是一人救千万生吧。虽然这灭世之灾本来就已经发动不起来了。

    但谁让她的马甲是新生妖尊,可以让穆轻衣再玩这么一把大的呢。

    底下的人修士瞬间喧哗起来,不少人叫着让穆轻衣把结界打开,让她下来,连元空那些佛宗之人都变了脸色,但穆轻衣只是伸出手。

    鲛人琴在她掌中,像是流光溢彩的琉璃。

    她看向楚玲珑:“楚道友,再会。”

    这已经是托孤,所以楚玲珑发现她也出不去时,心急如焚。

    人群中终于有修士想起:“我们虽然出不去,但可以联系我们宗门!”

    “没错,穆少宗主一人赴难,我们岂可坐等她牺牲!”

    一心牺牲的穆轻衣现在在去找涂尧马甲的路上。

    涂尧马甲早就可以出世了,只是她想着找一个重要的剧情点再让他出现,现在这形势发展,果然是救场如救火,她没有再耽搁,直入妖界。

    她能这么做主要还是因为涂尧马甲的妖力已经被她共享了,她完全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进入妖界。

    而马甲此刻正在血月之下,等着自己的本体过来。下属看到妖尊苏醒,十分兴奋,单膝跪下,询问妖尊需要些什么。

    鲜血,祭品,还是召集妖族现在各部落的首领?

    万万没想到,面容妖冶,漆黑龙骨从脸颊处一直蔓延到腰腹,随后融入一个妖族图腾的妖尊阖上眼睛,考虑片刻:

    “狐裘暖榻,拿一点水果进来,顺便点上熏香。”

    穆轻衣想起过不了多久修仙界众人也得过来了:“再准备一把宝剑吧。”

    不能太没有力战的样子了。

    下属:“”

    他满腹茫然地去准备了。

    于是等几米高的大门关闭时,涂尧已经接到了本体,并且在本体感知中,看到了自己现在袒露腰腹,眉心花纹妖冶的样子。

    涂尧:“”

    穆轻衣:“”

    穆轻衣:“啧,还不错诶,竟然是妖兽风格的,而且你耳朵上这个耳环,是兽骨吗?”

    涂尧当然不可能知道,只是抱着本体蹭了蹭,意识到自己十分大只,可能是这次是系统帮忙捏的,体型超出了穆轻衣的预期后,还张开手茫然且委屈地站在那好久。

    穆轻衣才招手把他拉过来,按捺住现在就开始换装的心:“我们确定我们可以控制住整个妖界。”

    涂尧垂着眸,他的兽瞳有一点猩红的锐意含在里面,遮掩过去的时候就像是普通的修士,在走火入魔的边缘一样。

    “确定,而且我们还可以吸收戾气,天道本就是利用戾气控制妖修两界不断交战,若我们可以止战,它所谓的制衡就完全失效了。”

    为什么一定要两界打起来才能制衡,穆轻衣是不懂,携手共进不好吗?

    不过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你觉得我怎么用苦肉计比较好?”

    “要不要给我来一刀。”

    涂尧立刻否认了,因为本体否认了,她也怕疼:“弄点血就行了。”

    涂尧想起来了:“妖界有一处血池。”

    他知道本体略有些洁癖,轻轻拂开本体额前碎发:“委屈你了。”

    很快就好了。

    解决掉这些事后。他们在修仙界随便挑一个地方隐居。然后把那些造谣的话本全部烧光。只过他们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