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郁修说他急用钱，可以……
录音棚。
玻璃窗内侧, 年轻男人一手把着录音师监听耳机，对着麦克风，双目轻闭, 唱得十分认真, 并没有发现李总监和郁修的到来。
郁修站在外面，听不清里面的动静。
李总监在一旁说：“这是……”
“楚云榭，”郁修眉眼微弯，“我认得的。”
“你怎么知道？你们认识？？”
“……？”郁修困惑, “他是明星, 我和他的广告海报认识。”
李总监：“……”
妈妈当久了，忘了崽是个大人了。
罪过罪过。
“对了小郁，”李总监险些忘了正事, 他指向玻璃窗外拿着专业设备拍摄的人, “云榭要重制主打歌，合作的媒体顺便来做个采访特辑, 你要和云榭合唱，他们估计会给你也准备几个问题, 是你露脸的好机会。咱们不炒人设，该怎么回答你就怎么回答，不过你那个女朋友……”
郁修拇指指腹搭在另一手的手腕上, 指节稍弯，双手交错攥紧。
乔若也……应该也在公司吧？
他伸手进外套口袋，想拿出手机看一眼。刚碰上手机，他又仿佛被烫到一般抽出手。
差点忘了李总监还站在他身边。
李总监不知道他和乔先生的关系, 要是认出定位软件上的电话号码属于乔若也，他今天怕是连耳机都要用来挡脸了。
“你们还没分？”
郁修轻轻摇头。
不仅没有，还……
李总监咬牙切齿：“那你们现在什么情况？”
郁修说不上来。
他到此时此刻, 也不清楚乔若也到底怎么想的。
乔先生其实并没有表态什么。他甚至还不敢让李总监他们发现任何不对。
“就还是……和以前一样吧。”他说。
也许，等过几天他的ep发售，如果真的得到不错的结果，他就不是那么一无是处，他或许也有更多的勇气，和乔若也说一些从前不敢说的话、问一些从前不敢问的问题。
现在已经比从前好了太多太多。
主播账号发的第一首歌就得到了超出预期的效果，签约行星之后第一次发歌目前也十分顺利，家里一向恶劣的那位更是……
郁修心中流过一阵暖流，没有多少灯光的录音棚似乎都亮堂了许多。
他目光随意落在远处，乌亮黑瞳润满笑意，嘴角不自觉上扬。
回过眼来，郁修才发现李总监面色黑沉，满眼担忧。
他不想让对方误会，赶忙说：“但我心里有数的。李哥你放心，等ep发售之后，我会尝试和他谈谈，结束我们现在的状态……”
李总监难看的脸色陡然一扫殆尽。
结束现在的状态？
哦，也是。小郁之前说过，好像欠那个女朋友人情，所以才不好分手。
等小郁ep发售再接点广告代言上点综艺，就能赚到钱还人情，这样也方便干干净净地分手，免得到时候火了被前女友爆黑料。
他郑重地拍了拍郁修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这样就好。ep发售以后，你如果马上需要钱，尽管和我说，我找朋友帮你提前拿到分成。”
“谢谢李哥！”
李总监还想说什么，目光往前一瞥，朝前方挥了挥手，露出笑意。
郁修顺着目光看去，只见录音棚玻璃窗内的人已经摘下耳机，同样笑着朝他们这边看来。
楚云榭从里面走出来，不等李总监介绍，便看着郁修，挑眉道：“真人明明很好看嘛。”
郁修愣了愣。
这话像是和他认识似的。
“前辈——”
“楚哥，”一旁的工作人员喊道，“你要来听一下刚才录制的效果吗？”
楚哥……
好熟悉的称呼。
怎么好像他也喊过？
郁修思索间，骤然对上楚云榭的目光。
对方还在看着他。
“……？”
“一起听听效果，给点意见？”楚云榭笑着邀请他。
郁修脸颊一热，忙摇头：“前辈的歌我怎么会有意见……”
楚云榭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啧”了一声，说：“当面也这么容易害羞。”
郁修懵了。
楚云榭直接拿了两个耳机过来。
李总监抬手要接另一个，郁修却头上一重，耳机已经被按到他的头上。
李总监：“？？？”
小郁和云榭真的不认识吗？？？
郁修刚想说话，楚云榭却已经让人开始播放。
这首歌郁修自己就唱过好几次，头一次听原唱去掉伴奏的清唱版本。
他不自觉也想听听对方的处理方式，刚刚想说什么全忘了，渐渐认真听起来。
直到听到一处和记忆里不太一致，但他却知道这种唱法的地方……
李总监早就自己拿了个耳机在那边听，不住地说：“这个改动好啊……”
另外几个工作人员也纷纷点头。
郁修瞪大眼睛，猛地摘下耳机。
这不是……这不是他之前和四面楚歌说的那段吗？？
楚歌……啊……难怪他觉得楚哥这个称呼耳熟！
等等……
那……这……
楚云榭知道他终于发现了，捧腹大笑起来。
“……”
完了。
太，丢，人，了。
郁修看着对方那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心中闪过一万次找借口转身离开的念头。
楚云榭还不放过他，刻意道：“怎么？网友面基，不开心吗？”
郁修环顾四周——这里怎么没个能埋人的地方？
他头脑发昏，木着一张脸，故作镇定道：“你、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四面楚歌——”
“我刚刚说过这个词吗？”
郁修：“……”
楚云榭轻笑着摇头：“好了，我不逗你了，开始吧。”-
乔若也在对着手机发呆。
屏幕亮着，正停留在定位软件所在的主页界面上。
郁修在家吗？还是出门了？出门的话，去了哪里？
指尖虚浮地落在屏幕上，终究还是没有按下去。
乔若也牙关微松，指节一个用力，手机被抛到一旁。
他往后一靠，滚动办公椅随着惯性往后稍稍滑去。他仰着头，深呼吸了好几下，又坐直往前一滑，重新拿起手机，给李总监发了个消息，通知对方自己要去录音棚。
到达录音棚外的时候，李总监已经在外头等着他了。
“乔总——”
乔若也第一句话就问他：“我穿这身衣服帅吗？”
“……？”直男老李赶忙从上到下打量了上司一番，受宠若惊道，“帅，帅炸了，您终于改变主意愿意出道了？”
乔若也很满意：“哦，没有，我只是想告诉你，这是我老婆给我挑的。”
李总监：“。”-
郁修站在麦克风前，戴上录音室监听耳机时，总算呼出一口气，如蒙大赦。
他要是早知道四面楚歌就是楚云榭……
算了，哪来什么早知道。
伴奏传入耳中，他闭上双眼，屏息凝神，轻轻开口。
这首歌楚云榭才是主唱，他只需要在那些需要不同声线叠唱的地方唱出缥缈的背景音效果就行。
他和楚云榭尝试了几次，正待第四次正经录制，楚云榭那边突然嗓音一停。
郁修转眼看去，见楚云榭正颇为意外地往外看。
他顺着楚云榭的目光望去——
男人穿着一件长袖白衬衣，一手抄兜，一手拿着李总监刚刚递过去的文件，随意散漫地站在门前，正在和李总监说着话走进来。
白衬衫是他今天早上选的。这人拿着几件，非要他选一个自己喜欢的。他觉得乔先生穿什么都好看，干脆随手选了件最简单的，乔若也当真就听话地穿上了。
他早晨躺在床上时，还想着乔先生上班以后他就瞧不见对方这样衣冠楚楚的样子，多瞄了好几眼。
没想到现在就又看到了。
他签约行星补上桑决明的空缺之后，乔先生并没有主动关心过一句。
怎么会今天突然来这里？
郁修指尖搭在耳机罩上，全然忘了自己要干什么，双腿像是被地下伸出的无形的手抓紧，抬不起来。
他想动弹，手脚都不像是他的，一点不听他的话。
他刚刚……唱得好吗？
似乎有几个地方没能和楚云榭配合到位，录下来的效果并不算好。
现在马上再录一版还来得及吗？
他还没能夺回自己手脚的掌控权，眼见男人不经意地瞥过眼来。
视线相撞。
郁修乍然回神，只来得及在长久以来的习惯下扬起一个标准的笑容。
乔若也却面露错愕，话语一停，浑身上下连头发丝都浸满了意外。
好似完全想不到会在这里看到他。
既没有喊他，也没有朝他走来。
郁修一愣。
身旁，楚云榭挥了挥手，调笑道：“哟，难得啊乔二少，咱两认识那么久，没见你主动给我探班过几次……”
开门声传来，楚云榭已经放下耳机，走出录音室，只余下郁修一个人怔愣不动地站在麦克风前。
乔若也还在看着他。
楚云榭十分熟络地走到乔若也面前。
郁修慌乱撇开脸收回目光，无措地摘下手机，低下头，食指在耳机连接处不住地敲打着。
刚才是哪句歌词没唱好？楚云榭刚刚说哪里可以换一种唱法？耳机夹得脑袋疼，能不能调节一下松紧？乔若也是来看楚云榭录歌的吧……
“继续录吧。……郁修？郁修？芋——头——！”
郁修一个激灵，在现实中被喊网名的羞耻顿时把他拉回神。
他局促地转了转眸子，余光往外瞄，玻璃窗外只剩下几个工作人员的身影。
绷紧的脊背骤然放松，流经全身的血液像是被冰块浸过，登时凉了下来。
他开始听到自己逐渐缓慢的心跳声与呼吸声。
“是鱼头。”他落寞地说-
“乔总！乔总！！您走那么快干什么呀——哎哟！”
乔若也蓦地停步回身，李总监反应不及，一个没刹住往前冲去。
乔先生侧身闪开。
李总监猛地撞上墙边，嚎叫着揉着额头站直，回过头却瞧见乔若也覆满阴霾的脸。
李总监：“！！！”
他立刻立正稍息，小心翼翼试探道：“我监国这段时间，做得应该还好吧？”
乔若也抹了把脸。
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倚在录音室外的墙上，翻开手中文件，果不其然看到了李总监做的企划里遍地可见郁修的名字。
从签约时间来看，还是这段时间郁修总说出门“录歌”来看……
郁修在桑决明的事情刚发生就签了行星。
他一无所知。
可是刚刚郁修的反应，明显以为他知道。
他如果知道……何须李总监在这边为郁修的资源奔走？
他刚重生那几天，不是没有想过把郁修带来行星。
可是两辈子以来，郁修开直播都不曾露过脸，他以为郁修的性子不喜欢这样，因此打消念头，只费心思在艾听平台的运营上。
郁修如果早和他说……
郁修确实不会早和他说。
乔若也自嘲一笑，听着李总监开始汇报郁修签约以来的事情，摇头，沉声道：“不用说这些，我大致了解。”
“……哎？您知道？哦哦，是徐砜他们和您说过了是吧？”李总监看不懂乔若也的反应，卑微道，“那乔总您看，这企划行得通吗？这里面有个导演我拿不下，但是人家看您面子，得您出面——”
“你是怎么找上他的？”乔若也只问。
“这导演最近在找演员啊，只是要求比较高——”
“我是说郁修。”
“哦，哦哦！也不算我找的吧，最开始是他找我们。我们打算签桑决明的时候，那草包除了会哼两句歌什么也不会，还想炒作创作歌手人设，徐砜帮着收谱子，郁修自己联系上徐砜的，说他急用钱，可以贱卖，不用署名……”
急用钱。
贱卖。
不用署名。
“……他潜质高，徐砜第一天见他就问他想不想签约了，但他坚决拒绝，说是家里对象不同意。”
家里对象不同意？
“家里对象”一股闷气憋在胸膛：“那后来怎么同意的？”
“我说从您这特批到了很好的条件，他就签了。”
原来郁修是在这里以为他早就知道的。
李总监说：“他签了之后，我倒是自作主张了一下，把他之前卖给我们三首歌的枪手合同都还给他了。至于卖歌的钱，一共十九万，他卖的最后一首甚至只拿走了五万，我寻思反正不多，小郁又不懂公司流程这些，我干脆帮他垫回公司账上了，没告诉他。”
五万？
一首歌五万！？
这才……
乔若也脑子里所有思绪绕成一团，却又被灼热火苗点燃，炸成摸不清看不着的朦胧迷雾。
心疼与懊悔将他完全淹没。
他浑身骨头都像被人捏碎了又重新强行黏好一般，支离破碎地站着。
“带烟了吗？”他突然问。
李总监一愣：“您不是一年多没抽了吗？”
他给乔若也递来一根，送上打火机。
乔若也如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接过。
他太久没抽，陌生的烟草味道冲入肺腑，麻痹之中又格外辛辣。
乔若也呛了几口。
李总监站在一旁，心急火燎。
或许是乔若也这样问像极了对郁修来历和背景不太信任，李总监补充道：“您放心，我在娱乐圈这么些年，看过那么多人，差不多一眼都能看出什么人是什么德性。这孩子品性好，闹不出黑料，唯一的隐患就是他有个脾气不太好的对象，但是这个您也大可以放心，小郁刚和我说了，等他ep发售之后走上正轨，他就去提分手，好聚好散。”
“……你说什么？”
“哎哟乔总，我看人的眼光您不是最了解的吗？这孩子品性好，不会出事——”
“下一句。”
“小郁他对象脾气不太好……”
乔若也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一点就炸的脾气看上去即将一点就炸。
李总监赶忙囫囵道：“哦哦就是小郁那个对象？他说他走上正轨之后就会去谈分手的您放一百个心！！”
第32章 第 32 章 “你值得一切我能给予的……
分手。
并不陌生的两个字像是藏着千万根针, 一根一根细密地插进心脏，连他的五脏六腑都没有放过。
咽喉发堵，窒息的尖酸感只冲大脑神经而去, 碾碎所有冷静。
乔若也猝然吸入一大口烟。
久违的辛辣刺激着呼吸道, 同他自胸膛而出的酸楚。
烟雾缭绕，遮住他失控的表情。
分明昨晚还好好的。
他面前似有柔和的床头夜灯下，青年蜷缩在被子里探出一只手来签合同的画面。
还有双脚离地、双手环抱着挂在他身上时……漆黑的浴室里谁也看不见谁，他们却能互相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谁也没有松手。
……都是假的？
看不出一点破绽的乖巧温和, 其实也只是应付恩情的技巧？
他颓然靠在墙上，状似平静默然无声地抽完一整根烟。
李总监摸不准他在想什么，站一旁不敢说话。
烟头燃尽。
乔若也眼眶微红, 紧咬后槽牙, 两侧脸颊都绷紧了。
他稳着神情，迅速翻了翻郁修签约的资料和行星专门给郁修做的规划, 嗓音沙哑：“周末发售ep，你们准备的阵仗不够。”
“……不够？”李总监显然没想到乔若也的思维跳来跳去的, 不确定道，“宣发已经提前打点好了，再多会不会太明显？”
“我说的不是宣发, 你没有做好应对大范围黑话题的准备。他没出道还没有对家，但桑决明不会容忍竞品，ep发售是桑决明挽回颓势的最好时机。”
他又指出其中一些在他看来不够缜密、不够把郁修保护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的地方。
李总监没见过乔若也这个架势，吞了吞口水：“乔总, 小郁他就是个新人，不是全网黑——”
“要做就要做到最好，做不到最好和没做没有区别。”
李总监：“……咱们行星是要更名为挂路灯吗——”
“不过你刚刚说的宣发确实不太够, 你处理一下我说的那些，更新项目文件再给我，剩下的我亲自处理。”
李总监根本没有插话的机会，只能不断点头称是。
“还有，你说的那个导演不用去找，桑决明的这些资源，不算顶尖，找得到别人顶就用别人顶，找不到就算了。他的资源我来拉，你不用管。”
乔若也一直稳着嗓音，音量却越来越低，仿若精疲力尽。
他灵魂僵直，头脑嗡鸣，躯壳只在遵循本能。
他复又把文件夹递回给李总监。
“去办吧。”
“诶……诶？”李总监没能从乔若也手中抽出。
乔若也恍然回神，才发现他双手僵硬，手背青筋暴起，五指紧紧抓着文件夹边沿。
他蓦地松手。
李总监又对他说了好些郁修的好话，这才抱着文件夹屁颠屁颠走了。
乔若也在原地没动，脸颊因咬牙太久而泛出酸感，双眼满是涩意。
直至李总监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内，他猛地站直，慌不择路地朝录音室快步走去。
“砰”的一声。
门撞到墙下方的门吸，晃荡了好几下。
几个工作人员吓了一跳：“乔总？”
楚云榭和郁修都不在了。
“……乔总是来找楚哥的吗？刚才小郁老师不太舒服，录歌没在状态，楚哥说干脆改天，他们就都走了。”
不太舒服……？
“……回家了？”
“楚哥好像是——”
“我问郁修。”
“啊……啊小郁老师他好像是回家——”
话未说完，门口的人影已经不见-
司机将车停在家门口的时候，郁修近乎逃一般下车，连道谢都没来得及，便跑进家里冲进琴房——那是他最有安全感的地方。
乔先生上次装点琴房之后，在落地窗旁落下了一个豌豆沙发。
郁修整个人都埋进沙发的凹陷里，被四面八方包裹的感觉席卷而来，一直以来憋着的一口气总算稍微释放一些。
他深呼吸了好几下，这才打开手机屏幕。
映入眼帘的就是微信好友页面。
那里挂着一个好友申请。
“zh”这个id被他拒绝了一次之后，居然又发来一次。
这一次，申请理由里却写了一句话。
【偷钱的小偷居然也有光鲜亮丽的一天】
在录音室看到这句话的时候，郁修脑海一片空白，五感骤失。
怎么会……？
怎么会！！？
他以为曾经的所有过去都会埋葬在千里之外的小县城中，会随着他的自欺欺人忘掉。
为什么？
为什么他好不容易决定豁出一切拥抱温暖，年少的斑斑劣迹还是如影随形，偏偏在这个时刻重新缠绕而来？
他像是浑身血液逆流一般彻骨发寒，喉咙发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楚云榭和徐砜一直在他身边喊他，他眼前逐渐模糊，连屏幕上的这行字都看不清。有人靠近，似乎在说着什么担心的话语，他被惊慌害怕唤醒，骤然锁上屏幕，搪塞道：“我不太舒服……录歌能不能……能不能改天？”
楚云榭有没有回答他，他完全没有印象了。
他只记得他说完那句话就逃命一般离开了公司。
哪怕那只是一条好友申请，哪怕这个好友申请在他的手机里，他仍然害怕这个光鲜亮丽的地方会有谁的目光落在他的屏幕上，看到那句话。
直到此刻。
直到回到这个还空无一人的家里，回到这间他龟缩了一年多的屋子里。
他颤抖着接受好友请求。
那边显然在蹲守他的消息。
【zh：要当明星了架子挺大啊？】
【非要我把话说得这么明白】
【鱼头：你是谁？】
郁修打这三个字足足花了几分钟。
他手一直在抖，平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输入键盘都变得可恶起来，半晌点不到正确的按键。
他以前从没有这么畏惧的时刻。
孑然一身，没什么好失去的，自然没什么好怕的。
可他现在在怕。他有了想要留住的东西。
【zh：这就不记得我了？】
【你被老子堵在学校后门求饶的时候，不喊我名字喊得挺有劲的？】
郁修全身血液一凝。
他的手不抖了，那毫无来处的头晕耳鸣也不见了。
指尖如捂着冰块一般冰凉。
他想起这个人是谁了。
【鱼头：展浩】
【zh：照片.jpg】
聊天框最下方，一张色彩黯淡、像素模糊的照片突然冒出。
那是一个自上而下的监控视角，画面里是一排排整齐的教室桌椅，教室里只有一个穿着校服的短发少年，他侧脸对着监控，正伸手从一个课桌抽屉里拿出几张百元纸钞。
少年五官还未完全展开，在监控画面里更是不太清晰，但足以看出郁修此刻的轮廓。
郁修一手紧紧抓着手机，另一手用力攥紧，指尖掐紧掌心，痛觉神经拉回他些许冷静。
【鱼头：你知道这张照片是怎么回事。】
【我没有偷钱。】
【zh：我不知道这张照片是怎么回事，我只知道你他妈偷过我的钱，嘿，监控录像里的画面清清楚楚，视频还在学校留档，你的处分单上明白写着你违反校规偷同学钱，嘿，学校所有人都知道你缺钱缺得要命，你不偷钱谁偷钱？】
【我爸虽然现在退休不是校长了，但要调视频还是调得出来的，你要再看看监控视频吗？】
【我看他们当明星的，一个个可都干干净净，你想大红大紫赚大钱，不能有这种黑历史吧？】
【鱼头：你到底想干什么，有话直说】
那边像是要刻意晾着他，让他担惊受怕，他问出这个问题之后反倒突然没了声音。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郁修一惊。
“郁修？你在里面吗？什么东西掉了？”
乔若也的嗓音飘来，不知是不是因为隔着一扇门，居然听着有些憔悴。
郁修完全顾不得太多，忙锁上手机屏幕，短促应道：“在……”
男人推门而入。
郁修想和以前一样笑着站起来迎着对方走去。
可他现在四肢像是灌了铅一样，抬不动，向来熟练的笑容怎么也无法出现。
他只好缩在沙发上，抓紧手机，侧过头，尽量藏在背光阴影处。
乔若也的脚步很是急促。
那人在自己面前蹲下，视线浓稠。
“你……”嗓音有点沙哑，“我听公司的人说你不舒服回来了，你怎么了？”
郁修一愣。
他自己都忘了这个回来的理由。
短暂的沉默似是让身前的男人格外不安，乔若也直接伸手。
他下巴一凉，脸被乔若也掰了过去。
郁修一惊，慌乱间挣动起来，生怕被乔若也发现他的不对。
男人动作一顿，赶忙收回手，解释道：“我只是想看看你。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哪里不舒服？我喊医生来家里——”
“不用！”郁修即刻出声，“我……我没生病，只是有点累……让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他仍然死死攥着手机，双手捂着屏幕，生怕展浩这时候发来一个消息被乔若也看见。
乔若也似是有话要说，就这么看着他，欲言又止许久，这才起身说：“那你好好休息，冷的话回屋躺着。”
对方转身要走，郁修回过眼来看着那人似是有些颓然的背影。
倏地，乔若也脚步一顿，静站了好几分钟。
男人背对着他，他看不见对方的脸，也不敢打开手机。
直到乔若也又回过身来，他才发现乔若也的脸色格外苍白，那双深邃蓝眸旁似有浅浅血丝，比他还像个生病的人。
乔先生这是怎么了？
公司有什么事情不顺利吗？
他眼见乔若也回到他身边，缓缓在他面前单膝跪下。
郁修猛地坐直要从沙发上下来。
乔若也却按着他的双膝，抬眸看他：“别动，听我说几句话。”
双腿传来那人掌心温热，温暖得很，却也灼热非常。
他心里本就一片混乱，此刻完全不知道该想什么该说什么，就这么木然地坐着。
乔若也细细地打量着他。
郁修从来没有在乔若也眼睛里看到过这样的眼神。
像是翻江倒海后的风平浪静，又像是静谧深林里蛰伏着的暴戾野兽，毫无生机，却随时可能掀起惊涛骇浪。
他不自觉抬手，想去摸乔若也的眼睛，去摸右眼下那颗浅痣。
男人骤然抓住他的手腕。
“你的歌写得很好，每一首歌都远远不止五万的价值。”乔若也说，“我每一首都从头到尾听完了。发售那天，一定会有好消息。”
五万……
时隔太久，郁修满脑子都是展浩的事情，恍了一下，才意识到，乔若也是在说他当时卖歌给行星的事。
都这么久了，怎么……？
“我……我以前确实很混账，这句话我好像说了很多次，”乔若也嗓音渐渐有些不稳，“但现在的我，和你一样，和行星的所有人一样，希望你的歌声能被所有人听到。之后我们不论是什么关系，我都会尽我所能支持你。你值得一切我能给予的东西。”
“对不起……真的，以前……抱歉。”
郁修听不懂。
乔若也在说什么？对不起？
欠着恩情的人好像是他吧？
他怔然间，单膝跪地的男人从大衣口袋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黑色盒子。
像首饰盒子。
乔若也低下头，错开和他的对视，像是自言自语般说：“从你家乡回来的路上，我就去定了这对戒指，但我一直没等到能拿出它们的时机。现在，我怕来不及了，我还是想试一试。我们昨天交换了定位，今天如果你愿意，我们还可以交换别的……”
这时，被郁修紧紧抓在手中的手机“嗡”的一声震动了一下。
展浩给他回消息了。
这一声提示像是时光的警钟，瞬间将他的思绪扯回许多年前。
他想起校园里那些擦过耳边随风而来的细言碎语：
“监控都拍到了，他说不是他偷的就不是啊？”
“全校都听到处分他的通报批评……”
“他这么穷，会偷会抢都不奇怪，穷酸的人都这样……”
那些蔑视、排挤、嘲笑……
“……郁修？”
男人依然单膝跪在他面前，轻喊他的名字。
他恍然回神，手中用上十倍的力气，死死挡着手机屏幕。
眼看乔若也打算打开盒子。
他慌忙伸手，按在盒子上，不敢让乔若也打开。
乔若也一怔。
郁修一同发怔。
他没想到自己已经拦住对方。
他昨晚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哪怕他的勇气并不多。
可是……
可是这个时候……
“乔若也……”
男人紧张应道：“嗯？”
“你说我值得一切……”他喃喃道，“可我如果……如果没那么好呢？”
面前的人似是在费劲听清他的话，滞了片刻才肃然道：“你在我心里，一直很好。”
不！他不是。
他没有那么无懈可击。
郁修突然失去了勇气。
他不敢面对乔若也可能的失望。
——尤其是现在的乔若也。
他怕他接受了求婚，接受了戒指，接受了突然变得比以前美好许多的乔若也，这人却听说了展浩口中的那些事情，同其他人一般对他说：“穷酸的人都这样。”
给他美好，再给他判死刑。
这比直接判他死刑来得可怕太多。
乔若也可能的嘲讽太让人恐惧了。
他不想面对，宁愿当做最坏的可能已经发生。
郁修清楚自己在逃避不想面对的结果，可就是因为太清楚了，他知道这是饮鸩止渴，虽然是鸩，却也能够短暂止渴。
这本就是他面对曾经恶劣的乔先生时，最有用的自保。
让他再退缩这最后一次吧。
郁修深吸一口气，紧咬下唇，轻轻摇头。
第33章 第 33 章 郁修不是会无缘无故不告……
屋内一片安静。
偶有飞鸟自窗外徘徊而过, 送来一阵轻响，却衬得四方愈发死寂。
乔若也跪在他面前，看了他好一会。
半晌。
郁修快要撑不住了。
他全身力气都倾注在摇头那一刻。
好在男人终于收回首饰盒, 庄重小心地将盒子塞回兜里, 错开他的目光，徐徐起身。
郁修僵直的手颓然落下，鼻头两腮都酸楚得不像话，拽着他低下头去。
肩头突然一重。
他被乔若也按回沙发上躺下。
沙发柔弱的触感将他包裹, 他僵直的脊背四肢得到片刻的解放, 稍稍放松。
视线掠过落地窗外，看不清窗外大门前的乌桕树。
郁修才意识到自己双眼有些模糊。
可他还是想看看乔若也的表情。
刚一转眼，他什么都没来得及瞧见, 宽大手掌倏地覆下, 冰凉刺得郁修眼皮一颤。
他眼前一黑，浑身又猛地紧绷起来。
为什么不让他看？
“乔若也——”
低沉的嗓音似是有些有气无力地飘来：“喜欢在琴房躺着, 就在这好好休息，身体不舒服别去公司, 发售ep的事情交给我……”
声量越来越低。
话语一顿，几秒后，已经是郁修熟悉的平稳：“老李是个工作狂, 他带你会很负责，但不太会注重艺人的劳逸结合。他如果来催你干什么，你不想干，你就让他来找我。”
乔先生发出了久违的轻笑声。
“不想和我交换戒指就算了, 本来我也只是随便试试，别紧张。”
“……如果，如果谁让你不顺心了, 一定要告诉我。”
乔若也终于没了声音。
郁修脑海不断嗡鸣作响，乔若也这些话听进他耳朵里，好一会才在他的脑海中清晰起来。
他才发现乔若也还没说话。
他似乎在等待他的回答。
“嗯……”郁修仍然没有开口。他怕他一开口就泄露自己其实不堪一击。
遮挡他目光的手掌终于撤离。
急促脚步声猛地拉远，几乎下一瞬间便是房门被迅速合上的声响。
如若不是郁修清楚那人是乔若也，他险些以为那是落荒而逃。
琴房陡然再度寂静下来。
他总算睁开双眸。
两侧眼尾顿时泛出湿润，郁修赶忙坐起，用袖口埋下双眼。
他太久不曾哭过，鼻头酸楚许久，还是没能忍住泪水。
可他不知道乔若也是回了卧室还是书房，琴房楼下便是卧室的飘窗，若是窗户开着，能够轻而易举地听到他的动静。
他不敢发出声响。
屋外。
乔若也合上门后没有走。
他精疲力尽地靠在墙边，安安静静地听了一会。
里面什么声音也没有。
看来郁修真的休息了。
他这才迈开脚步，撑着最后一口气回了屋。
……
郁修整个袖口尽是湿意。
他不得不换一边袖口，再度拭过双眼，却没看到袖口沾上新的水渍。
眼眶酸疼得要命，但已经摸不到任何泪水。
他缓缓坐直，眼神一定，短促地呼出一口气，摸向一旁，抓住失去体温已经变得冰凉的手机。
锁屏打开。
手机界面还停留在他和展浩的聊天框里，唯一不同的是聊天框最底下多了好几条消息。
【zh：要点钱花而已。】
【你偷钱的事情当时整个学校都知道，但大家顶多只能嘴上说说，只有我能拿出这么全的证据。】
【你给我点钱，我花完之前绝对不找你，怎么样？】
郁修方才所有的精力都用来应对乔若也，此刻眼神沉如死水，缓慢地在输入框里打下一行字。
【鱼头：我没有偷钱。】
——郁修好歹当过很长时间的主播，这段时日以来李总监也教过他好几次，聊天记录太容易传播，他不能留下任何在聊天框里可能会被曲解为默认的言语。
他稳下气息，看着聊天框上方冒出“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不等展浩发来消息，率先发起语音通话。
那边立刻接通。
展浩的声音格外兴奋：“这么迫不及待和老同学叙旧呢？”
“你……”
他惊觉自己嗓音有些沙哑，忙清了清嗓子，特意压下声线，冷静道：“你想要多少钱？”
展浩没想到他这么直接：“这么爽快？看来人赚钱了，就是不一样啊，你他妈以前穷的时候怎么就那么倔——”
“你想要多少钱？”郁修又问。
展浩“切”了一声，嗤笑道：“五百万。”
饶是郁修努力冷静，此刻也猝然一番怒火烧上心头。
他硬生生压住一切冲动的话语，足足深呼吸了好几下，才能勉强平静开口：“我拿不出那么多。”
电话那头的人吐了口烟：“你都要当明星了怎么可能拿不出来？唬我呢？”
“我真拿不出来。”
他全身上下，能一口气拿出五百万现金的，或许……只有乔若也给他的那张卡。
但那可是乔若也的钱。
他不可能再从乔若也手中讨要什么，更不可能和乔若也说这件事。
这些事情如果迟早有一天所有人都会知道，他也希望乔若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怎么可能？你他妈糊弄谁？”展浩吊儿郎当道，“当明星的哪个不是随随便便几百万？我才找你要五百万，已经看到咱们是同学的面儿上了！！”
展浩冷笑一声：“而且——你拿不出来就借呗，借钱不是你最擅长的吗？”
若是在从前，这种话或许当真能戳穿他的肺腑。
可他想到乔若也的肯定，想到楚云榭的鼓励，想到行星工作人员为了他的作品做出的努力……
他发现自己反而完全冷静下来。
灵魂仿佛和身体分离，镇定的嗓音响起，说话的分明是他自己，他却好像一个旁观者。
“不管怎么样五百万都不是小数目。”
他越说越慢，每一个字都斟酌，生怕对面发现他在故意引人过来。
“隔着电话我没办法做决定。你来杨城，我和你当面谈。”-
入夜。
乔若也特意留了个门缝，在卧室里等了很久。
直到他听到有脚步声路过主卧，直接朝着客卧而去，随即传来轻轻关门声。
他知道郁修今晚不会睡在主卧了。
他坐在飘窗旁，轻轻将那握了一晚上的首饰盒打开。
银色对戒静静躺在盒子里，无声地嘲笑着人心欲壑难填。
重生的那一刻，他分明做好了郁修不喜欢他的准备。如今……
他拿起刚刚从角落里好不容易翻出的烟，点燃用力吸了一口。
烟雾飘起，登时被窗外的秋风带走。
他从前留学在外虽然抽得不多，但若是别人递过来，他还是会随便抽两口。
但自从郁修住进他家，他发现郁修似乎不太喜欢烟味，渐渐完全不抽，以至于今天在家里翻箱倒柜，才找出从前遗落在角落里的半包。
阔别已久的辛辣烟草味才接连渡入肺腑两次，就轻而易举让他沉溺。
乔若也接连把一整包都抽完，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
他把戒指放在床边，洗漱完躺在床上，靠着自己常躺的那一边，明知另一半地方今晚不会有人躺下，却依然留着空位。
他尝试入睡，一闭眼却又想到郁修阻止他拿出戒指时格外慌张无措又局促的模样。
那不是惊喜，而是害怕、恐惧。
上辈子郁修最恨逼迫与束缚，他怎么就……
心口还在如针扎般细细密密地疼着，戳开无数道口子。
胸膛空落落的，他翻来覆去，渐渐头疼起来，愈发睡不下。
窗帘缝隙骤然洒来一道天光。
一宿未眠，乔若也头疼欲裂。
紧贴着头皮的每一根血管似乎都要爆开一般，紧紧箍着他所有思绪。
他恍然许久，猛地坐起。
电子钟显示6:18。
郁修一般不会这么早醒。
他双指指尖狠掐眉心，稍稍清醒一些，拿起手机和那一对银戒指，连拖鞋都没穿，悄悄来到客房前，开门，无声地走了进去。
客房床上的被子鼓起，青年侧躺着裹在被子里，手中还抱着一个抱枕，双眸轻闭，呼吸平稳。
果然没醒。
睡在这的人不知是不是昨晚太心不在焉，窗帘没拉，清晨天光大大咧咧地从玻璃窗洒入，近乎洒了满床。
可郁修沐浴在阳光中，却没有一点清醒的迹象。
乔若也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坐下。
他俯身，小心翼翼在青年额头落下一吻，随即稍稍掀开被子，想拿出郁修的手。
郁修右手搭在左手上，双手紧紧扣着手机，手机屏幕朝下，像是藏着什么不想被他人瞧见的东西，就这么抱着手机睡着了。
乔若也悬了一晚上的心突然稍稍放下了一些。
他昨天病急乱投医，明知他上辈子有多混账，明知郁修想在出道后和他分手，还在郁修面前拿出戒指。事后他就开始后悔，担心郁修觉得自己在逼迫他，眼下看到对方沉沉睡去，他才放心了些。
他一点一点把手机从郁修手中抽出来，发现手机已经完全没电了。
乔若也帮郁修的手机插上床头的充电器，这才回过身，拿出那对男士婚戒。
他再度看了一眼青年沉睡的面容，确认对方没有丝毫清醒的预兆之后，先给自己左手无名指戴上一枚戒指，再把另一枚戴在了郁修左手无名指上。
那双自小练琴的手格外修长，简约宽版的戒指套在上面，更是衬得五指如玉如竹。
乔若也虔诚地同郁修双手交握。
掌心传来温暖却不灼人的温热。
“咔嚓——”
相机拍下他们戴着婚戒双手交握的画面，快门声乍然响起，乔若也猛然回神——他忘了关手机提示音！
这一声立刻惊扰到熟睡的青年。
郁修眼皮微动，双瞳似是转了转，还被他紧紧握着的手动了一下。
乔若也慌忙把戒指从郁修手上摘下扔进睡衣口袋里，片刻间，青年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他的体温，下意识往他这边凑了凑。
可下一刻，郁修闭着眼，眉头紧皱，又意识模糊地往一旁退去。
乔若也心下一空。
……郁修没有醒。
幸好。
他很想现在就问郁修分手的事情，可他更不想影响到郁修。
郁修如果有什么打算，他接受就好。
既然眼下还没有告知他，他贸然主动提起，只会逼迫到郁修，重演昨晚求婚的窘境，甚至重演上一辈子他对郁修造成的伤害。
这一次，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再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到郁修身上。
等郁修和他提分手了，他再和郁修商量一下，希望对方能让他留在身边，做个朋友也好。
在这之前，他会在郁修面前藏好一切的。
只这么一张照片……足够让他自欺欺人。
乔若也无声苦笑，又给郁修盖好被子，拿着偷拍照片走了-
郁修是被“丁零当啷”一般的微信提示音吵醒的。
他昨晚过了许久才睡着，五脏六腑都透着体力不支的凉意。偏生他没睡着多久，就感觉手机在床头不断“嗡嗡嗡”。
他闭着眼，伸手往床头摸索，却摸到了充电线。
郁修一愣。
他缓缓睁眼，瞧见手机处于充电状态，电量条还是红色的，明显刚充上电开机没多久。
……他昨晚睡前给手机插上充电线了？
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只记得乔若也仿佛来过，就在他身边陪着他。
他想靠近，却闻到男人身上似有若无的烟味。
他不喜欢烟味，因为那些他不想再打交道的人、他不喜欢的人身上，都有刺鼻难闻的烟味。
乔先生身上的烟味很淡，也没有拙劣廉价的烟草味，可他还是没忍住皱了皱眉后退。
等他想再度凑近时，身旁的体温已经没了，那人走了。
然后他好像继续睡了……
郁修蜷起指节，用力锤了锤额角。
他做梦了吧。
他好久好久没瞧见乔若也抽烟了，不是梦的话，乔先生的身上怎么会有烟味？
做梦梦到乔先生实在是太平常不过的事情。
郁修苦中作乐地想——他怎么没梦到乔先生为他戴上戒指？这梦太不争气。
手机还在响。
郁修被闹得头疼，浑浑噩噩地打开手机。
又是李总监他们拉的那个群。
李总监：【我草！】
徐砜：【我草！】
其他人：【我草！】
【乔总行动速度好快，这就求婚了？】
【你们都看到那张图了？】
【乔总发在朋友圈的，有乔总微信的当然都看到了啊！我们部门的微信群都沸腾了啊！！！】
……什么图？
乔若也在朋友圈发了什么图？
他切出微信群，点进置顶聊天框，快速进入对方主页。
刷新。
再刷新。
还是什么都没有。
上一条朋友圈还是几个月前的，他早就看过。
为什么他看不到？
他切回微信群。
【鱼头：什么图？】
李总监：【小郁醒了啊（太阳微笑）】
徐砜：【小郁没有乔总微信号吧，没什么，就是乔总在朋友圈发了个和女朋友戴着婚戒握手的图，我们八卦一下。】
还有人说：【乔总女朋友——现在是不是要叫未婚妻了？乔总未婚妻手真好看……】
郁修微怔。
李总监他们明明都在说他能看懂的话，连在一起他却怎么也看不明白。
婚戒……？握手？未婚妻？
他手忙脚乱地拿起手机，起身下床，快步跑了出去。
书房里没有人。
卧室里没有人。
楼下的客厅和餐厅里也没有人。
乔先生走了。
他茫然无措地站在旋转楼梯上，又点进乔若也朋友圈看了一眼。
还是什么都没看到。
……乔若也发了个和别人一起戴婚戒牵手的照片在朋友圈，却屏蔽了他？
“哐当——”
手机从郁修手中滑落，瞬间磕到阶梯之上，弹起来不断往下滑。
磕磕碰碰的声音尖锐地敲打着郁修的耳膜。
他乍然回神，连忙跑下阶梯去捡手机。
手机屏幕从左上角延伸出两道裂隙。
手机买了好几年，郁修一直小心翼翼避免磕碰——毕竟修一下就要好大一笔钱。
没想到几年没出岔子，今天这么一松手，就裂成这样。
好在屏幕还亮着，手机没坏。
李总监拉的那个工作群里，除了他，其他人八卦的消息依然滔滔不绝地涌出。
基本都是在猜测到底是谁。
乔总连朋友圈都发了，结果未婚妻的姓名和照片还是个迷。
郁修很清楚那个和乔若也戴着婚戒牵手的人不是自己。
昨天乔若也离开琴房之后，他们就没有再见过了，更遑论什么拍照和戒指的。
他一无所知。
【是不是就是今天早上求婚的？】
【那肯定，照片上就有阳光。】
早上……
这么快。
他昨晚刚刚拒绝求婚，乔若也今早朋友圈就发了和别人求婚的照片吗？
……无缝衔接。
【我怎么记得乔总刚有女朋友没几个月，这么快？】
【也许是乔家安排的门当户对白富美，相亲觉得合适就定了吧，说不定我们过几天就能参加订婚宴了！】
【……】
相亲对象吗？
他一直相信那个在公司里传了许久的“女朋友”是三人成虎，空穴来风。毕竟乔若也亲口否认过。
但他怎么没有想过——就算不是女朋友，也许乔若也确实有一个被家里安排认识的相亲对象。
这些时日的乔若也不会转眼就放弃他，但他记忆里最熟悉的那个乔若也会。
人是不可能突然变了的。
前几日的乔若也再好，他最熟悉的那位恶劣的乔先生，也是真实的。
拒绝求婚对从前便傲慢随性的乔二少来说实在是不识好歹，不可能再多给一点眼神。
放弃他立刻寻觅新人，再正常不过。
提示音没完没了还在响。
郁修有些看不下去。
他退出聊天框，切出来的时候目光不由自主地往上扫，又看见置顶那里那张熟悉的烟火爱心的照片。
照片左右下角，还能隐约瞧见黑夜中他和乔若也被烟火稍稍照亮的手。
头像怎么还不改。
分就该分个彻底。
让未婚妻看见，这样不好。
【头像要不然还是换一张】
打字的手一顿，忙按下删除键，把没有发出去的整句话都删了。
他又差点犯蠢了。乔若也屏蔽了他，他不应该看到不该知道的。
乔先生和桑决明闹出炒作绯闻的时候，他可以在家里等着对方，等着问一句“这是不是真的”。
可这一次，他甚至没有什么立场去质问。
是他先不要的。
他这是被甩了吧？
郁修一手按在胸膛上，感受着自己平静的心跳声。
昨天那种心脏抽疼的感觉消失殆尽。
他甚至松了一口气。
毕竟他从搬进乔若也家的那一天开始，每天都在心里排练这一刻。
因此乔若也变得越好，他心底越是不安，越是觉得这一刻像看不见的暗箭，说不定什么时候等着他放松懈怠，就会突然射中他的心脏。
于是这一刻突然来临，郁修毫无疑虑，心中甚至只有一句话。
——果然如此。
……
这一整天，郁修都和平常一样度过。
他打开“鱼头不爱吃芋头”的艾听后台，回绝了不少其他娱乐公司的邀请，下午还开了一场直播。
直播间不少老粉丝抱怨他最近直播时间太短。
郁修和他们说：“我前段时间找了个班上，明天我做的项目就要上线了，效果不好我肯定得被炒鱿鱼，过几天就会回归正常直播频率啦。”
说这话的时候四面楚歌正好来了。
[@四面楚歌：你身体好点了？]
“嗯，谢谢前——”辈。
郁修：“……”
电光之火之间，他话锋一转：“钱多的楚哥的关心。”
[@四面楚歌 ：（点赞小表情）]
临下播前，直播间再度下起流星雨。
楚云榭看了一眼自己屈居第二的打赏排名，还是没忍住，再度砸上榜一。
“除了房子一无所有”全程没有出现，就这样被楚云榭偷了家。
郁修下播后，没有如平常一样待在琴房练琴写歌，而是拿着毯子下楼，在客厅沙发上坐下。
客厅在一楼楼梯前，只要回家，必然都要经过这里。
郁修待着待着，就这么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又做梦了。
一会梦到深夜里，乔若也和他一起站在大门前，在乌桕树旁的暗灯下，牵着他的手一起点燃烟火；一会又梦到那些最近常常梦到的莫名其妙的画面，他在乔若也身上哭得不成样子，可那人的表情却愈发可怕，沉着嗓音逼问他：“还想走吗？”
他摇头回答不想。
就这样做了一晚的梦。
第二天早上睁眼，家里什么变化都没有，昨晚没有一点有人开门路过客厅的动静。
乔若也一宿未归。
微信的置顶聊天框格外安静，那人的头像还没变，他还是看不到对方最新发的那条朋友圈。
四条未读。
一条是李总监的。
【小郁，ep今晚八点发售，你的艾听号我都在帮你管着，今晚八点会准时发布发售的消息，但你得上线一下，挑几个评论回复。其他不用担心，我们会替你应对，放宽心，等好消息。】
而剩余的消息……
【zh：我到杨城了。】
【你人呢？】
郁修恍惚坐起，双手捂脸，用力搓揉双眼。
【zh：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今晚就要发歌，发歌之前你要是不给我打钱，我就把监控录像和处分单都发出去！】
打钱？
他怎么可能会给展浩打钱。
【鱼头：有什么事当面说，今晚六点在这里见吧。】
【（地址分享）】
他把手机扔到一旁，回到客房，从柜子里拖出行李箱。
这个行李箱是他来乔若也家时带上的，从此封存在柜子里没有拿出来过。
他把自己的东西都整理好，才发现行李箱被塞得刚刚好，没有空位，也没有放不下的东西。
这一年来，他暂住在这个地方，好像什么东西也没多。一个行李箱来，一个行李箱走。
只有琴谱里夹着不少东西。他带走了偷偷藏起来的仙女棒包装盒，还有一张电影票票根。
就是钢琴有些麻烦。
郁修在网上翻找了一圈，找到一家能够明天就上门的钢琴店，联系好可以暂时仓储的地方。
这些全都做完，天快黑了。
六点快到了。
他拎着行李箱出门，戴上口罩，打车到了一个颇为偏远的地方。
那是他给展浩发的定位附近。
虽然郁修觉得不太会有人能走在大街上就喊出他的名字——他不是什么有名气的歌手，但李总监叮嘱过他不少次，让他私底下小心被人拍到。和展浩见面风险极大，他为了避免被人瞧见，特意选了人迹罕至的地方。
这个地方的宾馆也不贵。
他在附近绕了一圈，终于找到一个一百五一晚的旅店。他能够在这里暂住几天，尽快找到可供租住的房子。
入住后，郁修把行李箱放下，时间离六点还有十几分钟。
他给十八岁的债主小姑娘发了几条消息。
【抱歉，我之前和你说好，这段时间会把你打赏的所有钱包括平台抽成部分都还给你。】
【但我这边突然遇到点事情，需要用很多钱，可能没办法太快给你了。】
【求饶.gif】
那边居然瞬间回复道：【什么事情要用到那么多钱？要用多少？】
郁修一愣。
聊天框对面怎么感觉……很急切的样子？
但他转念一想，他答应好给对方的一大笔钱现在没办法马上兑现，是个人都会想知道缘由才好安心。
他隐去事情根由，只说：【搬家。要搬东西找房子住，手头会拮据一段时间。我有空余的钱一定马上给你，你别怕。】-
行星娱乐，顶层。
林木无奈地泡着咖啡——无奈地泡着不知第几杯咖啡。
乔总从昨天一大早来公司，就一直在公司连轴转，处理完了一大堆文件还不够，从李总监那里拿来了那个叫郁修的新人的所有资料，居然开始亲力亲为，从宣发资源到圈内人脉到后续综艺和影视资源，一个没落下，一个个仔仔细细处理妥当，很明显拿出了力争第一的架势。
今晚郁修ep发售，乔总更是前前后后滴水不漏，行星公关部直接拿出了应对顶流舆论的架势准备着。
这可苦了和ep发售有关的所有工作人员。
要知道，乔总的工作第一准则就是——人可以丑，但不能菜。
乔总都这么努力，连一个发几首歌试水的新人都这么铆足了劲，底下的人哪里敢怠慢？
乔先生一个人自愿加班，给全公司加班出了打鸡血的效果。
林木这个助理都凌晨下班一大早来公司，没想到他走的时候乔总在办公室，来的时候乔总还在办公室。
这不是刚求婚成功吗？
怎么就开始夜不归宿在办公室秉烛夜战了？
林木端着刚泡好的咖啡往里走，瞧见乔若也正在拿着手机，似乎在和谁聊微信。
他登时一惊。
乔总这两天只要掏出手机，必然都是在看那张和乔总未婚妻握手的求婚照，其余时间根本碰也不碰手机，和人发消息都是在公司内网上发的！
现在既然开始和人闲聊，是不是要休息——
林木还未来得及把咖啡放下，只见乔若也倏地站起，本来就十分苍白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
男人抓着手机和桌上的车钥匙，什么都没说，径直绕过林木往电梯走。
林木猝不及防，差点没拿稳咖啡。
“乔总！咖啡您不喝了吗？我帮你喊司——”
电梯门合上。
乔若也心急火燎地看着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不断下降。
他两夜没睡个好觉，浑身血液都凝滞了一般，堵得他头皮发紧，两侧太阳穴像被粗厚的钉子捅了个对穿，疼得无声无息。
他浑浑噩噩地在公司撑了两天。
他绷着最后一根理智的弦，知道自己此刻状态不好，回家只会影响到郁修，根本不敢回家。
可这根弦被郁修一句“搬家”轻轻松松剪断了。
超重感传来，“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
乔若也根本没心思等司机过来，快步来到停车场，自行开车赶回家。
家里什么人都没有。
沙发末尾整整齐齐地叠着一个毯子，似是有人在这里睡过。
乔若也喊了一声郁修的名字，没听到任何应答。
他跑上楼，第一时间先去琴房。
琴房们敞开着，里面空无一人。许多刚刚被乔若也亲手装上的家具还是空空如也，钢琴和书桌上总是散落着的琴谱全都不见了。
钢琴的琴盖上贴着一张便利贴，上头写着一个琴行的名字和明天早晨十点的时间，还有郁修的电话号码和一句话：【如有人上门搬琴我没有及时赶来，请联系我。谢谢。】
乔若也的心猛地一沉。
他赶忙又跑到卧室，接连检查过卧室和客房。
没能找到任何郁修自己的东西。
他给郁修买的许多情侣服都还在。衣服整整齐齐地挂在衣柜里，郁修还没有穿过一次，每一件都崭新得很。
已经搬走了？
为什么？郁修在杨城没有栖身之所，就算……就算出道以后不想和他在一起，继续住下去也没什么。
不想见到他的话，他搬走也行。
郁修怎么不和他说？
郁修……
乔若也赶忙拿出手机，连通讯录都忘了翻，凭空在数字键盘按出一串数字拨打出去。
忙音没来得及响起，无人接听的提示音不疾不徐地传入耳中。
似乎是被对面按掉了。
郁修不接他的电话？
乔若也本来沉浸在无尽的慌张中，可这近乎绝望的事实反倒给了他当头一棒，让他清醒过来。
不，不对。
他拼命压抑询问郁修的冲动，如同等待铡刀落下一般，等着郁修和他提分手，就是因为他十分确信——郁修就算要离开，也一定是和他正式分手之后，而不是单方面把他甩了。
重生前后两辈子，郁修都不是会无缘无故不告而别的人。
乔若也又尝试打了一个电话。
对面又是立刻挂断。
这显然不对劲。
他神色一凛，果断退出电话界面，打开定位软件。
第34章 第 34 章 他撞到一个温暖的胸膛上……
杨城白天下了一场秋雨。
雨势不算小, 狂风暴雨吹走不少还停留在夏季的绿叶，地上满是泥泞落叶。
郁修跨过水洼，站在小巷口。
暴雨带走夏秋交叠时留下的最后一点温暖, 冰凉萧瑟的秋风吹进卫衣外套的缝隙里, 冷得郁修一个哆嗦。
冷得他分外清醒。
他最后确认了一下，李总监在发售前没有别的事需要他做，那个在他直播间胡乱打赏的小姑娘也没有再发来消息。
随即打开录音软件，开始录音。
为了防止新的消息影响到录音, 他顺便开了免打扰模式, 阻隔一切来电和短信。
做完这些，郁修这才摘下口罩，朝约定地点走去。
偏远小巷无人打扫, 空气中飘荡着水露的清新和植物的腐败味。
靠在墙边的垃圾桶敞开着, 里头传来令人颤栗的窸窸窣窣声，像有什么街头巷尾的腌臜畜生在里头翻找雨后发酵腐烂的食物。
声响传入郁修耳中, 立刻唤醒他不自觉已经开始紧绷的神经。
他想起高中那时候，他被展浩带着一群人堵在也是这样的小巷里, 不远处的垃圾桶同样飘出这种令人周身发麻的声响-
那时他高三，身上挂着堆积成山的债。
他和外婆共用一台老人机，手机里每天不是催债电话就是催债短信。
小县城里几万块钱能捅破天, 几千块的债是许多一家子一个月的生计，几十万的总欠款更不可能是郁修一个高中还没毕业的学生能挣到的。
他好说歹说才把一些人的债推到高考后再还，但有一个债主催得格外紧，说是家里老人得了癌症, 必须在一周内凑出足够的医药费。
他自己就是接连送走父母的人，对方催债的原因不论真假，郁修都做不到继续推脱。
他找了不少路子, 最后，校门口的保安看他快走投无路，主动让给他一个机会。
“这几天实验楼更换器材器械，找人搬运，一天下来有两三百，全都搬完要好几天，够你攒点。我不去了，缺钱的话你去吧。但是耗时间，苦力活，你一个孩子……”
郁修生怕对方反悔，忙不迭点头：“我可以的，谢谢您！”
实验室搬器械的时间选在没什么人的周末，但要从周五开始。幸好高三基本没有新课，每天都在刷题讲题中度过，郁修周五早上就囫囵做完卷子，跟着其他人往实验楼里搬东西。
一共搬了四天。
他没做过这种事情，没有经验，手掌都是沙沙疼的擦伤，白底校服沾上不少洗不去的污渍，披在身上格外寒碜。
但他成功结到了九百块。
比不上那些二十来岁五大三粗的搬运工赚得多，但比发四天传单、刷四天盘子来得多。
门口的保安人真好，让给他的是个很不错的机会。
只是九百块远远赶不上债主找他讨要的数额。
他不知道剩下的钱该怎么凑，想着先把这九百块给人送去，能多还一点是一点。
刚走出校门没多久，就碰见了展浩。
郁修的母亲去世前，是学校的音乐老师，展浩是校长的儿子，他们同岁，从小就打过交道。
但郁修的父母不喜欢展浩这样的人，郁修也不喜欢。梁子很早就结下不知多少次，但都没动过真格——毕竟那时候郁修父母还在。
而现在……
展浩带人把他堵在了巷子里。
郁修连着干了四天的苦力活，精疲力尽，同龄的男生轻而易举把他按在墙上。
脏兮兮的校服蹭上小巷爬满青苔的墙壁，眨眼间脏得更加不堪入目。
郁修后脑勺抵在墙上，脑袋一晕，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难看。
一旁垃圾桶里传来腌臜畜生窸窸窣窣的声响，令人作呕的腐败位冲入鼻腔，他胃里一抽，好不容易重新凝神。
展浩从他校服外套的口袋中拿出皱巴巴叠在一起的九百。
“穷小子哪来这么多钱呢？”展浩叼着烟，一张一张数过去，“你哪偷的？”
郁修瞪大眼睛，急道：“这是别人结给我的工钱！你还给我！”
展浩对着他吐了一口烟。
郁修口鼻立刻被廉价刺鼻的烟草味灌满，他躲不开，猛呛了几口，肺腑都像被火灼烧一般刺痛，本就因愠怒而涨红的脸颊更是通红。
他用力挣脱着，可两个人一左一右同时按着他，两臂被人用极为粗蛮的力道抓着，疼得人喊不出话来。
校服在较劲中发出“呲啦”一声，似是衣袖接线处被扯破了。
展浩后退一步：“那么激动干什么？逗你玩呢，我看到别人给你钱了，不然我来找你干什么？”
“你还给我！你这是抢劫！”
展浩看笑话一般，优哉游哉地在他面前抽着烟。抽完一根，放着一旁的垃圾桶不扔，直接扔到地上，用力用脚碾着，才开口道：“这是找我要东西的态度？”
“那是我的东西！”
郁修咬牙。
展浩舔了舔嘴唇，掏出打火机，撩起火舌，对准的却不是烟头，而是那些纸钞。
只要稍一挪动，火舌撩上纸钞，郁修就不可能赶得上这周还钱。
郁修面色一白，怒意不得不偃旗息鼓。
他双目赤红，一字一句道：“展浩，你不缺这些钱……还给我吧。”
“求人该用什么态度？”
“……算我求你，还我。”
“求谁？”
郁修死死盯着对方。
他明明没有受伤，却莫名尝到了喉间似有若无的铁锈味，咽喉像是也被火舌点燃般瞬间干涸。
“展浩，”他哑着嗓音，每一个字音都拖得极长，“我求你，还给我。”
“你没吃饭？”
“展浩，我求你！把我的钱还给我！”
展浩满意了。
但他仍然没有把钱还给郁修，又点了根烟叼着，将那些钱叠好，在郁修面前晃了晃，拇指在打火机的开关上搓动着：“说什么抢劫呢，哥这是找你借钱应应急，看在你还算懂事的份上，明天还你。你他妈别跟来，不然我当着你的面把你这宝贝的九百块钱烧了！借你九百块和要你命一样，瞧你那没见识的穷酸样。”
按着郁修的人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吊儿郎当的脚步声响起。
那些人越走越远-
不似现在。
脚步声逐渐靠近。
郁修转过头去，瞧见一头黄发的青年烟不离嘴，双手抄兜没骨头似的晃悠着走近。
他好像等了展浩很久，双手都被秋风吹得感受不到冰凉。
手机还在口袋里开着录音功能，他没有拿出来看时间，但小巷外没什么人用的公交车站已经传来好几拨公交车刹车又启动的声音，起码过了二三十分钟。
展浩这是故意来迟晾着他的。
郁修眼见对方走近，双眸一凝，呼吸不自觉放缓，骨血都浸上了秋意。
年少的排斥厌恶至今还留存在他的身上，他反感地挪开目光。
展浩停在他面前，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烟雾缭绕地说：“我还以为你那几张照片是p的呢，有钱就是不一样，你他妈把自己收拾得真像那么回事，你那些粉丝，都不知道你以前见不得人的样子吧？”
郁修忙后退一步，躲开嫌恶的烟味。
他用尽全力忍着转身就走的冲动。
“我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昏暗中，他双手绞在一起，嗓音很低很低，“我也没什么粉丝。”
展浩冷笑：“随你怎么说，我人都来了，五百万你凑齐了没有？”
郁修浑身上下所有细胞都在极度戒备紧张的状态，精神高度集中，每一缕风吹过皮肤的感觉都通过触觉神经传至大脑。
他好像听见了很轻很轻的脚步声，不属于展浩，也不属于他，就在附近。
可他一转头打量四方，除了小巷拐角处后方瞧不见，前后都没有人。若是巷子里有人路过，这时应该能看到人影了……
他听错了吧。
他尽量稳着嗓音，佯装镇定道：“我要看监控视频和处分单。一张照片根本说明不了什么，你说你有这些，我怎么信你真的有？”
“监控截图我都发给你了，我还能没有？”展浩神情一拧，“你少给我玩花样，五百万给我！我花光之前，保证让你安安稳稳地当大明星，不会有人知道你偷过我的钱。”
——郁修就是在等展浩这样说。
他心脏跳得越来越快，低着头，垂着眸，藏下一切神色，缓缓说：“钱我可以想办法，但有的事情，现在只有你我两个人在，你还要这么说？我什么时候偷过你的钱？是你先抢了我的钱不归还，我第二天去找你，你让我自己去你抽屉拿。”
他去拿了。
结果当天下午，展浩就在教室里大声嚷嚷着抽屉里的钱被偷了，要求学校查监控。
摄像头把他从展浩课桌抽屉拿钱的过程完完整整地拍了下来。
他解释那是展浩抢走的他的钱。
可监控拍到了他掏展浩抽屉，却没人能证明展浩拿了他的钱，也没人能证明是展浩让郁修去翻抽屉的。
展浩那时一口咬死了是他偷钱。
——郁修想彻底把这段过去的隐患解决，连根拔起。
他来之前特意做过功课，展浩的行为已经完全可以构成敲诈勒索，只是展浩这个地痞流氓没概念，恐怕来找他都没和家里人打过商量。
要报警告对方敲诈很容易，但如果直接报警，他高中发生的那些事情并没有办法彻底解决。
他把人约到杨城，约到这个基本不会有人经过的“安全的地方”，就是想试一试，展浩会不会在得意的时候松口。
他开了录音。
只要录下展浩的回应，他或许就可以不用害怕什么。
要是录不到当年的真相，他就当场激怒展浩，让展浩对他动手，只要他能忍住不还手，之后再报警，这件事情传出去，舆论上他就赢了。
哪怕展浩自顾不暇的时候还能把“偷钱的证据”发出去，有这段录音和展浩打他的事实，李总监他们要公关会易如反掌。
不论如何，他不会让展浩毁了这几天新歌发售。
那不仅仅是他的歌，那也是李总监的心血，是徐砜他们加班加点好久赶出来的成品，楚云榭说过很期待新歌发售的那一刻，乔先生夸过那几首歌很好听……
他不是李总监他们那些见多识广、临危不乱的精英，想不到什么绝妙的办法，但他起码能在出事之前，确保自己能交给行星足够应对舆论的筹码。
偷钱的事情发生得太早，那时候他还太年轻太无力。
现在，不论他会如何，他都不会让展浩轻易退场。
他不再是一无所有，自然不可能引颈受戮。
“我没有偷钱，”他字字铿锵，“这件事情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我清楚什么？老子说得嘴巴都起茧子了，我只清楚你偷了我的钱，你现在不给老子转五百万补偿老同学，我就让全世界都知道你是个盯着同学钱包的小偷！”
第一条路没能成功。
展浩不上当。
那就第二条。
郁修心跳还在加快，浑身血液都在随之快速流动。
他紧张得头昏脑涨，双腿发麻，强自镇定地说出故意激怒展浩的话：“你说我是盯着同学钱包的小偷……那你现在在做什么？盯着我钱包的勒索犯？”
展浩神色突变，眉梢一扬，眼底顿时沸腾起暴怒。
他连手中没抽完的烟都顾不上，随手一扬，上前直接揪起郁修的衣领：“你他妈——”
郁修深吸一口气。
后方突然有人拉住他的手腕，以一种完全不容反抗的极大力道，将他整个人往后拉去。
展浩的拳头紧随而至，却在空中传来一声闷响，似是被什么人瞬间挡住。
他撞到一个温暖的胸膛上，闻到了那和充满腐败味道的小巷格格不入而又熟悉的淡淡皂香。
男人将他往身边拽，却没有一点停滞，顷刻间又将他拉到身后。
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秒不到的短暂间隙中。
郁修才反应过来转眼看去，来人已经上前一步，就那么擒着暴怒的展浩往前方墙下泥泞水洼处用力一甩！
污水溅起，展浩痛呼出声：“哪个狗娘养的孙子——”
郁修瞪大双眼。
他眼眶被秋风吹得又涩又酸，可无形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冻住他全身，让他连眨眼都做不到。
他只来得及冒出一个念头——乔若也在干什么！？？
“乔若也——！”郁修急忙抬脚。
乔若也却猝然回头，面容隐在阴影处，这些时日以来第一次对他怒吼：“站着别动！”
郁修没有被方才险些落在自己脸上的拳头吓到，却被这一声吼得心底一颤。
他从来没有对抗乔先生的经验，条件反射般止住脚步，眼睁睁看着乔若也抓起刚刚爬起来的展浩的衣领，猛地把人往墙上一掼，同时毫不犹豫地往对方脸颊上落下一拳！
展浩嘴角登时染血。
“——我艹你妈！！！”
郁修被这一声怒骂拽回神思。
他不过出神几秒的功夫，乔若也已经再次将展浩掀翻在地。
展浩那在三教九流中打出来的下流招式在标准的格斗技巧下根本毫无胜算，常年烟酒的身体更是无法在力道上取胜，不过几个来回，乔若也轻而易举地将展浩踩进泥泞水洼中。
展浩浑身都是泥水，可乔先生也不遑多让。
那向来被家政人员小心翼翼收拾熨平的黑色西装长裤满是溅射而起的泥点，裤腿更是一片潮湿。
白衬衫两袖不知何时染上污渍，浮起褶皱。
展浩在水洼中痛得无力起身，这片刻的时间，男人总算再度回过头来看郁修。
借着不远处小巷口昏暗的路灯光晕还有近乎藏在乌云后的月光，郁修这才看清乔若也的表情。
那人面色苍白，脸色沉沉，双目微红，深蓝眼底似有看不清明的血丝，一点瞧不见往日里的轻佻散漫，只仿若深不见底的汹涌海水。
他好像在生气。好像在难过。又好像在心疼着什么。
第35章 第 35 章 “我在你心里很差劲吧。……
郁修脑子雾蒙蒙的, 乔若也的出现让他至今神思恍惚，在一片迷雾中失去方向。
这是乔若也——不……不是……
对，这是乔若也。
刚才电光石火间, 他只来得及震惊, 眼下几秒的喘息，万千疑问都在这一刻喷涌而出。
乔若也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什么时候来的！？
刚才展浩和他说的那些话……乔若也又听到了多少！？？
郁修骇然屏息，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展浩已经鼻青脸肿, 嘴角都是破皮和鲜血, 半张脸都是混着红色的泥污，再度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你他妈到底是谁！？”
乔若也转回头，居高临下地俯身, 一言不发地看着展浩。
他的眼神太过危险骇人, 展浩混着血腥味的怒骂声在这一刻都猝然一停。
倏地。
男人一手拎起展浩，毫不停顿又是一拳！
展浩只顾得上躲闪后退, 方才的怒骂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不成句的求饶：“别……别！”
乔若也恍若未闻。
他双手之上满是污秽, 泥泞、污水、还有不知是不是展浩嘴角的血。
他从来没有此刻这么愤怒又失去理智的时刻。胸膛怒火焚烧，全身血液沸腾，心底却又一潭死水, 沉重非常。
有人突然从他身后抱紧了他。
在他蓄势待发、每一根神经都分外警惕的时候。
轻而易举地从后方抱住他。
“别打了，”郁修的嗓音有些颤抖，“别打了乔若也。他不值得……不值得你动手。”
乔若也动作一顿。
“他不值得，”这人说, “但你值得。”
郁修一怔。
展浩回过神来，掉了牙的嘴说出口的话格外含糊难听：“郁修……你居然喊人、喊人来打我！”
“我要报警！！”展浩手忙脚乱地掏着裤兜，“我要报警！！！！”
郁修侧脸紧贴在乔若也紧实的后背之上, 汲取到了些许暖意。
他听到那人沉闷的嗓音：“松开手。”
他抱紧对方的双手一僵。
乔若也却又说：“我身上脏，别碰。”
他一怔，双手一松，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乔先生方才那凛然骇人的气势骤然不见了，仿佛刚才那声“站着别动”的怒吼是他的错觉。
像是陷入暴乱的野兽乍然平静，在他怀中蛰伏躺下，漏出最脆弱的脖颈。
他不自觉完全松了手，两耳却似被什么东西堵着，他只能听到脑袋里思绪混乱的嗡鸣声，闷得他难受。
他在这片刻的平静中愈发慌乱。
——怎么办？
乔若也主动把展浩打了，这事完全变了个性质。
“展浩！”郁修眼看展浩已经拿出手机，正打算报警，匆忙喊道，“有什么事，我们好好商量……”
“狗屁的好好商量！你根本没打算给我钱吧？嘶——下手真狠，疼死我了！等着，去了警察局我他妈就告你谋杀！！谋杀！！！”
“你冷静——”
乔若也打断了郁修的话：“让他报警，”这人语气满是凉意，“警察来了，钱他也别想要了。”
展浩拨号的动作一顿。
“你们什么关系？”
刚才他看到了郁修抱着乔若也，“……看你好像挺有钱的，哈，你两是在一起，还是郁修给你卖屁股？”
“你嘴巴放干净点！”郁修深吸一口气，语气的急促将他的慌张暴露无疑，“钱的事情，我可以和你谈，你别和警察说刚才的事情。”
展浩冷笑，正待开口。
乔若也瞥了展浩一眼。
这一眼比任何言语都有用，展浩怵了一下，下意识踉跄着后退一步，想离乔若也更远点。
“郁修，”这人鲜少这么喊郁修的全名，“你别管。这种事情本来就不是你一个人能解决的，我刚刚没有立刻出来，已经花了所有的忍耐力，你再拦我，我不能保证我会不会控制不住情绪继续动手。”
郁修指节微曲，喉结轻滚，不得不咽下所有想说的话。
可他越无法插手解决，心下担忧愈发肆虐。
他原本想的是让展浩对他动手，这样报警才能让展浩被拘留。可现在乔若也反过来把人打成这样，警察就算来了被拘留的恐怕也是乔若也……
以乔若也的身份，这事不用等到第二天，他们前脚进警察局，后脚这事就会满城皆知！！
展浩这种贪得无厌的人，只会抓着乔若也不放的……
他极有可能连累乔若也。
这个想法像是炸弹入浅滩，让郁修脑子里所有思绪都炸成一团。
他只能呆愣愣地看着乔若也拿出手机，来到展浩面前。
展浩又冷不丁后退一步：“你干什么！不想我报警可以，那你们得——”
“给你钱，对吧？”乔若也的嗓音听不出情绪，“五百万？”
郁修心一沉。
乔若也听到了。
从展浩说五百万的时候就听到了。
当时一闪而过的脚步声不是错觉。那个人是乔若也。
“对！五百万——”
“行。”
展浩一怔。
“乔——”
郁修猛地收声。
他站在乔若也身后，瞧见男人不着痕迹地打开了录音功能。
他双手握拳，一动不敢动。
展浩面上登时露出遮掩不住的喜色。
“五、五百万还不够！老子牙都掉了！！你还要赔我医药费。”
“你叫什么来着？展浩？”乔若也突然牛头不对马嘴道。
展浩嗤了一声：“是我，怎么？”
“展浩，”乔若也又在录音开启后喊了展浩的名字，“你要行星娱乐给你五百万，才不公布郁修高中时的处分单，我答应你了，你又说不够——五百万不够你用？”
“五百万只是买你小男朋友前途的钱！你给我五百万，我不会把他偷钱的事情发出去，再给我五百万，我不报警告你谋杀！”
乔若也更是爽快：“也行。但是一千万转账很费功夫，我让郁修把我资产代理人的联系方式发给你，我会和我的资产代理人打招呼，你和他联系，他给你转。”
展浩没想到事情突然结束得这么快：“真的？”
乔若也当着展浩的面打出电话，交代电话对面的人给展浩准备一千万现金，随后把一个微信名片发给郁修，对郁修说：“你发给他。”
郁修五指都僵了。
他浑浑噩噩地照做。
展浩确认了一下手机消息，又瞄了他们两人好几眼，得意道：“这还差不多。别和我耍花样，要是我没收到钱，我马上把所有事情捅出去！”
他像是怕乔若也又动手，灰溜溜一瘸一拐地走了。
乔若也没动。
郁修也没有动。
小巷里吹不进长街上的狂风，细细密密的微风一点点钻进他们的衣袖里。
郁修觉得好冷。
那让他格外厌恶的脚步声终于彻底消失。
乔若也又打了个电话。
“……我刚刚和你说的那个人，敲诈威胁我，‘我为了不让他发出威胁我公司艺人的信息，不得不让你把一千万转给他’”，男人嗓音毫无波澜，“你联系一下宋律师，和你一起完成这个转账过程，‘这一切都是我为了保护公司艺人被迫做的’。转账完确认对方不会散播不利谣言之后，让林木带你们去报警——说我被人敲诈勒索了。”
电话那边传来模糊的肯定声。
电话挂断，郁修还是没动。
他像是被晚夜秋风冻住了一般，四肢发僵，思绪也糊成一团。
他隐约明白乔若也要干什么，可他提起的心还是完全放不下来。
这可是一千万，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呢？乔若也怎么能对展浩动手？展浩这种人带出的腌臜事，哪里值得乔先生冒一点险去掺和？
他吸了吸鼻子。
“钱……”
“不会给他的，他这种人，连敲诈勒索罪都不懂，多半没有短时间转移大额金钱的脑子，报警之后很容易追回。他说的高中的事情你也不必担心，等他穷途末路了，自然有的是方法。”
乔若也看了一眼他穿的外衣，低声和他说：“车就停在巷口，跟我来。”
郁修懵懵地跟着对方走出去，上了巷口旁停着的一辆宾利。
两人并排坐在后座上。
乔若也苍白着一张脸，神色疲惫。但他动作极为冷静迅速，上车便替郁修打开暖气，又开了车顶的灯。
灯光洒下，郁修更清晰地瞧见那人身上的脏污。
后座座位顷刻间染上污渍。
郁修好不容易拽回些微镇定，根据记忆找出车上的湿纸巾，抓过乔若也的手，开始从袖口处给他擦拭。
昂贵的衬衣根本不是这种方式能够轻易清洗的，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只能这样徒劳。
乔若也任他摆布。
“抱歉。”身边的人突然开口。
抱歉什么？
男人和方才气势汹汹怒火中烧的模样判若两人，那双带着血丝微红的眼睛浮着难过与心虚。
“刚刚不该那样和你说话。”
刚刚……
好像是有点凶。
“我看了你的定位赶过来的。我当时太心急，还是没忍住看你在哪，抱歉。”
定位本来就是用来看的啊……
“我到的时候，看到你和那个垃圾说话，我……躲起来听了一会。抱歉。”
果然都听到了。
我从前的那些狼狈，今天也要完全摊开给他看了吗？
他会相信我没有偷钱吗？
郁修脑袋发懵，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没有偷钱，当年的事情是个误会，我可以解释的。我今天来这里见他，不是、不是因为心虚……”
擦拭袖口的动作有些慌乱。
郁修语速越来越快，说出来的话愈发乱七八糟，“我打算自己解决的，再怎么样也不会影响到一会ep发售。我录音了，你要用到的话我可以给你。你怎么……怎么能动手？对不起，我——”
乔若也好似浑然不在意偷钱的事情，不给他说完的机会：“该对不起的人一直以来都只有我。”
郁修擦拭的动作一顿，随后换了一张干净的纸巾，开始擦着乔先生手上沾染的血污。
他没有听懂。
他的心弦还在紧紧地绷着，想着ep发售的事情，想着展浩的事情，想着乔若也怎么能对展浩出手？这次是打赢了，是展浩色厉内荏……但如果刚刚展浩还手了呢？这些三教九流的人下手从来没有轻重，要是展浩还带刀了呢？
乔若也怎么可以……
乔若也突然轻笑出声。
郁修猛地抬眸，却撞见那人格外难过的目光。
男人一双眼睛还在微微弯着，笑容还未曾消退，双眸却红得很，眼底只有伤心。
那原来不是笑。
那是一种自嘲。
“我在你心里很差劲吧，”乔先生缓缓说，“你遇到了这样的事情，我一点都不知道，你也没有告诉我。你觉得我不会帮你，对吗？”
“你不——”
他停了声音。
手中的湿巾擦过那人手背，擦掉了泥泞，却没有擦掉血污。
不是展浩的血？
郁修又小心翼翼地擦了擦。
好几个擦伤的伤口显露眼前，方才混了泥泞污水，此刻哪怕擦净，伤口边沿依然很红。
……展浩怎么可能没有还手。
只是乔先生出手太快，巷口太黑，他没来得及看清太多。
郁修猛地反应过来：“……你受伤了？”
一肚子担忧像是在这一刻得到印证，轻而易举斩断他从刚才就一直在努力维持镇定的最后一根神经。
乔若也却没当回事，还在说：“不碍事。你不找我，怎么也不找老李？你不是一个人。”
“而且，郁修，你……觉得我不会帮你，这些都是我活该，你怎么想我都行，怎么对我都行，但别委屈自己，好吗？搬家是你不想住了，还是因为刚刚那个人？如果是因为那个人，现在已经没事了，如果不想住了……我再给你找个别的住处？”
郁修只想问伤口的事情。
“其他的事情，我们……我们再说。”他惶惶道，“你身上还有其他地方受伤吗？”
“还是说和我一起住得不舒服？我可以搬出去，或者干脆睡在公司。”
郁修一点儿都听不进去：“刚才那里太脏了，伤口感染不是小事，乔若也，你——”
你得去处理一下。
受伤的人仍不在意，正用着小心翼翼的语气问他：“是我哪里做得太差，让你觉得我会袖手旁观？可以告诉我吗？很多事情我还在学，可能学的不够好。”
郁修脑袋乱糟糟的，问出口的问题几次三番得不到正面回应，烦躁忧虑终于压过一切。
“我——”
“你闭嘴！”郁修猝然出声。
车内瞬间寂静，两人尽皆一愣。
几乎是同一时间，郁修说完便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他登时心脏骤停。
断裂的神经着急忙慌地重新接上，郁修却完全无法从脑海的废墟中找出可用的话语。
“你先告诉我行不行？告诉我哪儿不开心，我就闭嘴——”
郁修怔然不动，身前的男人却陡然转了语调。
“怎么哭了？”
我哭了？有什么好哭的？
郁修才发现自己鼻头发酸，眼前一片模糊。
他不得不承认，乔若也这些时日以来接二连三的主动靠进太过有用，从刚刚……不，从展浩加他好友的那一刻起，直至现在，那一直以来紧绷着不敢放下的惶恐心念，终于在他们二人独处的这一瞬间溃堤而出。
乔若也抬手就想擦掉郁修脸颊两侧已经近乎连成一串的眼泪。
可刚刚抬手，便又看到自己手上还有不曾洗净的泥尘。
他罕见地露出无措的表情，不想收手，又不敢伸手。
“别哭，”他只能一个个猜过去，仔细盯着郁修的反应，“是我刚刚说的那些话，哪句说错了？”
“搬家的事情？展浩的事情？还是ep发售的事？”
没有应答。
乔若也焦急又无力。
——怎么会这样？
上辈子，除了在床上的生理反应，乔若也基本看不到郁修红着眼睛的时候。
更遑论这般止不住的哭。
他曾以为郁修会笑会生气会难过，唯独不太会哭。
可他重来一次，怎么反倒把人弄哭了？还弄哭成这样？
“我哪哪都说错了，行吗？”
第36章 第 36 章 “备胎……也可以。”……
乔若也说的话, 郁修一个字都没能听进脑子里。
他好像整个人都被看不见的云层包裹着，明明什么也摸不着，却又什么也看不见。
胸膛堵得慌, 酸楚感如浪潮一般随着血液上涌。
恍恍中, 他只有一个念头。
好丢人。
快停下……！
太丢人了！
停不下来。
眼前一片模糊，耳边嗡鸣作响，什么也听不清，什么也看不清。
他慌乱地抓起一旁的抱枕, 用尽一切力气抱入怀中, 低下头，手袖不停擦着止不住的热泪。
乔若也心急火燎。
他想抬手接住郁修的所有眼泪，可刚一伸手就瞧见自己手上还没完全擦干净的泥泞, 和渗出血迹的手背。
“……到底怎么了？”他手足无措, 一双手停滞在半空，伸也不是, 退又不甘心。
“抱歉。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在想什么, 告诉我就行，其他交给我。”
告诉你？交给你？
郁修脑子一片模糊，理不清的头绪被这句话直接打乱成一片。
他低着头, 整张脸都埋在抱枕里，听见自己极为哽咽沉闷的声音：“我怎么告诉你？我告诉你什么？”
乔若也一愣。
这句话戳中了郁修最想逃避的心，他不管不顾崩溃地说：“告诉你我被甩不掉的纠缠找上门，告诉你我从前多么没用吗？”
那又和乔若也有什么关系？
“告诉你我在想什么？我在想你为什么要来！”
他明明已经按照排练好的剧本, 迅速离场。乔若也为什么还要跟来看到刚刚那些？为什么要这么残酷地直接揭开他最后一层伪装的坚强，现在还这么直勾勾地观赏他的软弱？
“……为什么还要找我？为什么要看到刚刚那些？”
“我从来无法介入你的人生，那你又为什么要掺和进我的事情里来！？”
还把展浩打了, 给展浩转了那么多钱，万一拿不回来呢？万一乔若也牵扯进这件事情以后拔不出身来呢？
他是个胆小鬼，只想一个人躲着，乔若也却不给他任何机会。
“为什么……”
为什么？
郁修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渴求什么答案。
他只知道完了。
什么都完了。
他无法进入乔若也的人生，只能少欠乔若也一点。但这一年多来拼尽全力，至今没能还清欠债。
所以展浩找上来，他不敢说，不愿说，不想说。
可乔若也还是来了。乔若也知道了一切，又替他摆平了一切，他越欠越多，顷刻之间再也还不清。
他甚至无法潇潇洒洒地体面离场。
胃里翻江倒海地痉挛着，肺腑竭尽所能获取氧气。
郁修逐渐喘不过气来，哭都哭不下去，大声地抽着气。
乔若也听着郁修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这里面似乎有太多未尽之言，他没太明白，只能把一切都当做对他的抱怨，当做分手的责怪。
他不想看到郁修哭。
他急切地想要擦干净泥泞污秽为郁修拭去眼泪，可他越是急切，越是做不到。
乔若也根本不知道怎么办，顾不上这些，把纸巾一丢，伸手就把青年往自己怀里拽。
抱枕被撇到一旁。
郁修猝不及防被困入男人怀中，湿乎乎的眼睛撞向乔若也肩膀，满脸泪水擦在对方衬衣领口旁还十分干净的地方，为这件本来就沾染了污秽的衬衣添了一处“新伤”。
眼前一片昏暗，只有车内暗灯透过拥抱的间隙稍稍洒入。
他什么也看不见，只知道自己被乔若也抱着，近乎整个人都要埋入这个人的怀中。
那人向来低沉稳重的嗓音顿时裹着急切而来，夹杂着郁修格外陌生的茫然与无措。
“别难过，对不起。我来找你，只是担心你，我不会用这些来要求你干什么的，你别往心里去……”
郁修听得懵了懵。
他现在和乔若也挨得很近。
太近了。近到他想依赖。
不，不能这样……
他撑着要起来。
环绕他的双手骤然用上好几倍的力道，将他牢牢按住。
他起不来。
他挣动得愈发厉害。
郁修从没有这么激烈的时刻。
他们像是扭打在一起，击打的却不是浮于表面的外在与身体，而是潜藏最深的心。
乔若也告诉自己要松开。
他的手臂却完全不听从大脑的指令，愈发僵硬得不想动弹。
他感受着郁修的排斥。
他恍惚回到坠楼之前，回到那每一个郁修只会对他冷脸的日日夜夜。仿佛他现在松手，郁修就会离开，就会像站在顶楼边沿一般，摇摇欲坠，就会彻底消失不见。
一股寒凉遍布骨血。
久违的偏执本来在他坠楼重生的那一瞬被彻底掐灭，此时却如疯涨的藤蔓一般在心尖迅速蔓延。
压抑许久的欲望终于找到了一个口子，像是一个恶魔在他耳边低语——
别克制了。
徒劳这么久，郁修连你的拥抱都不想要。
想做什么做什么吧。
郁修什么办法都没有。
回到两年前不是无用功，郁修现在有了更多的牵绊，你知道了更多足以掣肘郁修的地方，哪怕把人强行带回家，也不至于落到上一世的结局。
……
不。
不行。
不可以！！！
……
千万道声音响彻脑海，乔若也倏地一个激灵。
脖颈传来一阵短促尖锐的疼。
郁修挣不过，在他的怀中，咬了一下他的侧颈，带着哭腔开口道：“你松开我……”
乔若也匆忙从那些晦暗无光的想法中脱身，后怕得呼吸停滞，无力地说：“那你别哭了，好不好？”
显然不好。
郁修再度用力咬上同一个地方。
这一下不同于前一下，含着郁修所有反抗，用了十足的力道。
乔若也浑身一僵，话语停滞，闷哼一声，却仍然没有松手。
郁修咬得愈发用力。
被咬的人一声不吭，似是给了他肆无忌惮的权力。他往日里的畏惧惶恐在这般底气下荡然无存，一切怨气都倾注其中。
他咬到精疲力尽，骤然回神，赶忙松口。
眼前已经出现一道极深的牙印，只差一点便要见血。
——他在干什么？
郁修心底一慌，想要逃跑。
男人依旧死死地抱着他，说：“这样你能舒服点吗？不要怕，随便咬，抱歉，对不起。”
“我不知道说什么你才能相信，别把我当回事，你想甩了我，那就甩了我好了。真的。你身上太冷，我只是想抱抱你。你……是讨厌我吗？”
刚问出口，向来处变不惊的男人低声骂了一句脏话，像是怕他回答一样，迅速道：“算了，我换一种说法。如果你没多么讨厌我，我们就算不在一起，我作为朋友来找你帮你安慰你，也很正常，对吧？我又不会做什么。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你突然要离开，但你不想让我打扰你，我绝不打扰。你住得不舒服，我可以陪你换个房子，你就当多个室友，生活里多个人照应。如果……”
嗓音稍低，说话的人似是犹豫了一下。
“你再不反感我一点，我可以重新追求你，追多久都行。”
追求？
……追求什么？
千思万绪被什么东西一把剪断，无声崩裂。
郁修大脑一空。
他连自己在哭泣都忘了，呼吸微停，耳边嗡鸣散去，四方动静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但他仍然在乔若也那几句话中徘徊，迷茫找不着落点。
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底“砰砰砰”地炸开。
他呆得没了动静，乔若也看他安静下来，居然反倒在这个时候缓缓松手。
郁修如蒙大赦，推至一旁再度抓起抱枕，徒劳地把自己藏在无所遁形的后座上。
乔若也看着郁修紧抓抱枕蜷缩着，像个躲进蚌壳里的螃蟹。
青年整张脸藏在抱枕里，乔若也瞧不见对方的表情，只能忐忑地揣测着。
他重生前后两辈子，除了看到郁修在楼顶边沿的那一刻，再也没有比眼下更慌张更无措更害怕的时刻。
只要能让眼前的人不再难过，让他干什么都好。
但他什么都能干，偏偏没干过一点哄人的事情。
刚才那番话久久得不到郁修的回应。
——重新追求也不行吗？
向来傲慢矜贵的男人面色苍白，眼底闪过一瞬苦涩。
他撇过脸，隐入夜灯背光下的阴影里，像是历经万难，才磨蹭着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备胎……也可以。”
卑躬屈膝谨小慎微——乔二少两辈子加起来，所有这样的话语，都送给了眼前的青年。
他神情格外不自在，整张脸都是僵的。哭的人是郁修，狼狈的人是他。
幸好他现在瞧不见郁修的表情，郁修也瞧不见他的表情。
“乔若也……”他听见郁修低声问他，“你刚刚……在说什么？”
青年的嗓音格外沙哑，还带着抹不掉的哭腔，可是哭声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语气更像是茫然。
乔若也不争气地微微一喜：“……嗯？”
这样的话能让郁修好受点吗？
“我刚刚说，作为朋友，我来这里找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对不对？”
郁修终于从抱枕里抬起头来。
那张精致好看的面容满是绯红，脸颊两侧尽是泪痕，眼眶红肿非常。
青年使劲摇头：“下一句……最后一句。”
最后一句……
乔若也笑容一顿，心一沉，苦笑道：“怎么，备胎也不让我当？”
他见郁修双眸里少了点湿意，看似平复了一些，这才敢说：“要求太苛刻了小郁老师，看在我这几天尽职尽责的份上，高抬贵手，给我留个能照顾你的备胎位？”
郁修眸光轻闪，紧咬下唇，陡然露出格外意外惊讶的神色。
他如同误入深海的小鱼，迷茫困惑又害怕地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
他倏地开口：“我怎么可能会把你当备胎！？”
乔若也只当这是摆上台面的分手，连备胎都让他别想。
他微不可查地点头。
郁修却又说：“我听不懂，我真的听不懂。乔若也，你是不是喜……”这个问题像是对郁修来说格外难说出口，郁修停滞片刻，复又低声重新说：“你这话说的，好像你喜欢我喜欢得要死要活一样……”
话语很轻，如同喃喃自语。
第37章 第 37 章 这样笨拙地表白。
“好像”。
乔若也记得自己认真对郁修说过喜欢。
但他后来发现, 郁修似乎只是把他们的关系定义为床伴。郁修眼里，他是个只会索取爱情和身体需求的混蛋，郁修愿意和他在一起, 多半只是出于恩情。
他诉说喜欢, 对郁修来说只是新一轮的索求，于是他就没有再提过。
什么叫“好像”喜欢？
从来没有什么“好像”。
乔若也趁着刚刚的功夫，已经自行擦干了手上的污渍，总算能触碰郁修。
他臂弯稍抬, 指节微曲, 轻轻撇开险些糊到郁修眼睛的头发，抹干净那些未干的泪痕，低下头凑到青年耳朵旁, 用一种极为隐晦压抑的语气, 说：“你知道我刚刚抱着你，你却一直在推我的时候, 我在想什么吗？”
郁修微怔。
“我想到你一个人偷偷跑了，想到你不想和我在一起, 我就想一直不松手，就这么锁上车门，开车把你强行带回去, 骗回屋，落上锁……”
郁修猛地瞪大双眼。
乔若也自己已经快崩溃了，却还是怕吓到对方：“别怕。”
“……我喜欢到不想放手，”他嗓音越来越低, “但……”
但也喜欢到不得不放手——如果那是郁修想要的。
心口像是被开了个口子，灌进来的全是醋，胸膛肺腑都跟着又烧又酸。
备胎都当不成, 还要这样笨拙地表白。
——表白了还没有回应。
这种感觉，也许从前在他一无所觉的时候，郁修早就体会过了吧？
他想到这，心脏就一抽一抽地疼，甚至有些病态地感受着现在的窘迫酸楚，想要多体会一刻郁修曾经有过的心情。
车内一片死寂。
“小郁老师？”乔若也心痛到麻木，强作镇定，强颜欢笑道，“理我一下？”
郁修理不了。
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越来越快。
——乔若也刚刚说了什么！？
他今天耳朵怎么了？接二连三出现幻觉了吗？
久违的危险感席卷全身，这一次，他却完全拉不住自己往陷阱里跳的冲动。
他听过乔先生的告白——桑决明的新闻刚出来的那几天，乔若也说过喜欢他。
可居高临下的喜欢只是施舍，谨小慎微是他完全想不到会出现在乔若也身上的词。
乔若也真的喜欢他？
不，完全不喜欢的话，也不会在最开始帮他还债，还和他在一起了。
只是……乔若也真的那么喜欢他吗？
不是喜欢一个可有可无的小玩意，而是……而是他对乔若也的喜欢那样的喜欢吗？
郁修太害怕了。
心脏颤栗得越厉害，他浑身突然变得轻飘飘的，灵魂连着四肢仿佛都不再属于他。
心念一闪，恍然间，一件最重要的事情浮上心头。
这个念头及时解救了他，将他从天堂一般的飘飘然中拽出来，送他重返心安理得的地狱。
——那张他至今没有看到的求婚照片。
怎么会有人喜欢着一个人，却又转眼和其他人求婚呢？
昨晚他刚拒绝戒指，今早乔先生连未婚妻都有了。
昭告天下的朋友圈连公司员工都能看到，只有他看不到。
心跳速度戛然放缓，期望的念头乍然沉下。
……喜欢什么呢。
难不成要他做个见不得光的第三者！？
他比先前冷静了许多，稍稍抬头，视线乱晃，压着嗓音，鼓起勇气道：“我想看看你的手机。”
乔若也一愣。
他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要看手机，但他一点不敢耽搁郁修的请求，手比嘴还快，眨眼间解开手机锁屏递给他，才问：“怎么？”
郁修不说话。
他接过手机，不自觉屏息，径直朝着微信软件的图标而去，点开后，什么也不看，目标明确地打开乔若也的朋友圈。
男人似乎也瞬间想到了什么，维持许久的平稳突然崩塌，脸色猛地一变：“等等！”
郁修已经点开了乔若也的朋友圈主页。
最上头就是一张双手交叠的图。
和李总监他们说的一样，图里的两只手无名指都戴着宽版银色戒指，背景似乎是白花花的床单，阳光洒下来，正好照在交握的手上。
这条朋友圈一个字都没有，底下有范围可见信息。
郁修没见过这张图。
他莫名觉得哪哪都有点眼熟。
但他现在没空思索哪里眼熟。
他在乔若也僵硬的目光之下，点开了那个范围可见的图标。
——仅对“鱼头”不可见。
“……”
这人怎么可以这样？
怎么可以说着那么动听的话，却……
最后一丝期望破灭，郁修复又抬头，直直盯着乔若也的眼睛，想要讨个说法。
乔先生第一时间避开他的目光。
那人满目颓然，往日如幽兰般的深邃蓝眸尽是挫败，视线哪哪都扫了一遍，唯独不愿撞上他的目光。
一看就是无从抵赖的心虚。
郁修预料到了答案。
他已经开始庆幸自己刚才没有一步踩空落入陷阱。
他就这么梗着脖子，抬着眸，直勾勾盯着对方，摆出一副不给说法就不罢休的架势。
男人目光逃了半晌，终于认命一般道：“抱歉。”
郁修今晚听对方说了几十声抱歉，没有一句抱歉有这句抱歉刺耳。
“你——”
“我承认，我早上偷偷进你房间，趁你没醒，给你戴上戒指偷拍，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对，”乔若也打起精神，垂死挣扎道，“但你一点儿没醒，让我偷拍成功，事后也没禁止我发朋友圈，这也不全是我的错吧？”
“……？”
郁修的嘴张成了一个句号。
“……什么？”
乔若也自己说完都觉得自己可笑。
为了保住这张照片，他刚刚那算睁着眼说瞎话吗？
他视线来回在郁修脸上还有手机屏幕上来回挪动，可郁修的表情实在太过复杂，他摸不清郁修到底在想什么，丢盔弃甲道：“行，都是我的责任。但我没有告诉大家你是谁，你可以检查朋友圈底下的评论，那些问我你是谁的，我一个没理。谁这么多嘴和你说的？”
能看到他朋友圈还认识郁修的人，只有可能是行星娱乐的员工。
他非得把那个人的年终奖扣光不可。
他没听到郁修应答的声音。
习惯了。
小郁老师这种时候总是没声音。
也好。
生气比难过好。
骂他也比刚刚那样哭得没头没尾来得好。
“……我只是想单方面和你结个婚，影响不到你，也没有登记在册——”
郁修倏而抬眸。
乔若也猝不及防撞上对方的视线，觉得这双眼睛好像又红了一点。
怎么回事？刚刚不是好点了吗？他又说错话了？
真是糟糕。
他捏紧拳头，指节咯咯响，咬牙妥协道：“你想删就删吧……”
朋友圈里该看的人全都看完了，删不删的区别不大。
照片还在他相册里就行。
郁修双手捧着乔若也的手机，手腕枕着抱枕，垂着头，低眉顺目。
“这是我的手……”他低声说着，双指落在屏幕上，一点点放大。
放大到屏幕上只有戒指的地步。
放大了这么多，像素不够高，戒指已经模糊起来。
郁修却还在尝试看清。他似乎很在意这个戒指长什么样。
“……这上面的雕刻，是二分音符吗？”
乔若也微怔。
他不知怎么就从兴师问罪变成了讨论戒指款式，可郁修的表情太过急切，他无从拒绝，不能岔开话题。
他停顿片刻，从领口内侧拽了条链子出来。
这链子被藏在衣领下，不仔细看根本瞧不见。
乔若也把链子摘下来，抽出底下挂着的戒指，对郁修细心解释：“是二分音符，两枚戒指上各有一个二分音符。这个是我的，本来想给你的那一枚，还放在我床头抽屉里。”
郁修赶忙伸手去接。
他害怕这戒指会突然消失一般，端详得格外仔细。
戒指外侧是郁修说不出来的工艺，很好看，连简简单单的二分音符都设计得很好。
内侧有牌子的英文，是个家喻户晓却没有普通人能负担得起的奢牌，内侧另一边还有两个英文字母。
YX。
乔若也的这个是YX，那他的那个……是不是里面有着另外三个字母？
郁修以为他这辈子都看不见这对戒指长什么样了。
言语可以随时编造，戏弄也可能随时发生。
可这世间不会有这么精妙绝伦的一场恋爱游戏，制造者连专门定制的戒指都早已藏好，等到这一刻才粉墨登场。
戒指上的音符和字母骗不了人。
戒指上雕刻的二分音符，和另一枚上头的音符拼在一起，正好是一份完整。
如果他现在跟着乔先生回家……是不是能见到他的那枚？
郁修心跳一停，眨眼间心脏迅速跳动，胸腔中满满涨涨，有什么东西想要喷涌出来，却找不着倾泻而出的路。
身前的男人等不到他的回应，骤然从他手中抢回戒指，穿过链子重新挂回，藏进衣领里。
——像是在预防他对这枚无辜的戒指做什么一般。
“眼睛怎么更红了？你是不是又要哭了？”
郁修正想偷偷藏起泛起酸涩的双眼，就这么被直接点破，很想把他家乔先生的嘴给堵上。
这张嘴为什么该用的时候不好好用，不该用的时候格外有存在感？
他努力平复呼吸。
乔若也的手机已经渐渐暗下来，眼看就要黑屏。
郁修匆忙一点，屏幕再度亮起，他退出查看图片界面，当着乔若也的面，点击删除。
乔若也登时抬手想拦，却又滞在半空，咽下阻止话语。
郁修点下【确认】。
这存活不到一天的朋友圈，连带着底下堆积成山的恭喜询问的评论，全都被扫荡了个干干净净。
乔若也牙根发酸，胆战心惊地盯着郁修那双好看的手，生怕郁修下一刻还要点进他的相册，把照片删干净。
他还没来得及备份。
——好在郁修没这么做。
郁修删完朋友圈，就锁上屏幕，缓缓把手机塞回他的裤兜里。
他动作稍滞，神色复杂，不似哭不似笑，却并不像是难过。
“乔若也……”
他小声地喊他的名字。
刚哭完的嗓子带着一点沙哑音色，可底色却是清冽明晰的，又裹上了一层缱绻之意。
像模糊美梦中飘出来的吟唱。
乔若也轻而易举被这一声呼唤压下所有思绪。
“嗯？”
郁修忽而轻轻笑了一下。
笑容不大，嘴角只是稍稍勾起，两边酒窝刚刚浮起就散开。微红的眼眶承载这浅浅的笑意，轻易荡进他人心里。
“我删掉，是因为我看不到。”
你要发，也要发我看得到的。
郁修抿了抿嘴。
他复又开口，音量很轻很轻：“还有，你想都想了，怎么就不做一下……”
“想什么？做什么？”
青年脸颊蓦地通红，白皙的脖颈和耳垂都没能幸免于难。
“你……”他欲言又止许久。
“刚刚，你说你，想……想强行带我回家……”
第38章 第 38 章 “我想听你再骂一遍。”……
主动说出这样的话, 于郁修而言已是破天荒。
他单薄的身体紧紧贴在一旁的车门上，支支吾吾地说完，整个人都崩溃一般僵住, 像一条瘫在沙滩上的搁浅的鱼。
乔若也第一反应是被问罪了。
他张口便打算再三保证自己不会这么干, 可目光再度落在郁修脸上，没能瞧见任何愠怒不满之色，两侧脸颊却依旧涨红。
他想起他和郁修签合同那晚，怀中的人也是这样的表情, 摇着头不说话, 却并没有反感厌恶他。
有什么念头乍然大胆冒出心头。
难道……
难道！！！
乔若也心下一震。
“啊——”郁修轻呼出声。
乔若也骤然把他整个人拽到身边，两个人登时紧挨在一起。
郁修刚刚说完这辈子最需要勇气的话，慌不择路想后撤逃走。
乔先生捧起他的脸, 不让他走, 也不允许他的视线挪动分毫。
郁修急了：“乔若也！！”
“你什么意思？”乔若也一字一顿地问他。
还能什么意思？
他都这样说了。
怎么这样啊。
之前恶劣得不像话，现在这种时刻又要做个坐怀不乱的绅士吗？
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自己浑身血液都在沸腾, 神经格外敏感，周围的一点动静都能让他惊慌。
他刚刚才被乔若也看到最软弱的自己, 眼下又要被对方瞧见自己的慌不择路。
他没有办法，只能徒劳地用手肘遮着双眼，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藏好眼神, 独自面对一片黑暗，一呼一吸都十分急促，交织成慌乱的喘息。
他只想缩起来。
乔若也怎么可能放过他，一种冥冥中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的双手依然保持着穿过郁修肘弯的姿势，托着胳膊遮掩后的下巴，入手一片细腻温软。
牙齿在发痒, 他用诱哄般的语气，贴着郁修的手肘道：“你是不是想被我带回家？”
手中的下巴微不可查地抖了抖，乔若也听到努力抑制的抽气声，手肘遮得更严实了。
“你是不是……想要我强硬一点？”
声音愈发温柔，如同渔网中的诱饵，极具吸引力，却又极为致命。
仍然没有回答。
手底下的身躯微微颤抖起来，如同绷紧的弓弦，又如即将逃跑的虾，缩紧到了极致。
只是一声崩溃的呜咽声轻轻泄露出来，极细极轻。
但乔若也此时已经绷到了极限，他再也忍不住，猛地收回手，反手抓住了郁修的手肘。
强硬的力度登时掰开了郁修遮挡的手肘。
他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看到的是青年泪眼朦胧的双眸半睁着，涣散的眼神湿漉漉地望向他。
乔若也几乎能看见其中满溢出来的羞耻、慌乱，和被拆穿后的抗拒。
一点没有厌恶、反感、愤怒。
乔若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大脑一片空白，却听见沸腾般的声音。
他终于有了十足的底气。
“你想。”
这个肯定句像是一个被消了音的炸弹，安置在他们两人当中，无声无息，顷刻间点炸了一切。
郁修彻底撑不住了。
他就这样被剥开一切遮挡，被迫直视着乔若也，那人的所有言语都像是一簇又一簇小小的火苗通过他心间的漏洞掉进去，点燃他所有心绪。
——非要说得这么明白吗？？
他绝望地想。
他无路可逃，破罐子破摔道：“嗯。”
男人双手微松，似是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郁修闭上眼，完全不敢同乔若也继续对视，也不敢看乔若也的表情。
他知道自己今天已经完了，什么都顾不上了。
“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还要问我？”
“你之前天天那么凶，我喜欢你喜欢得不行，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怕你不满意，你发照片不给我看，我怕你有未婚妻，怕被你赶走——”
所以他宁愿在一切难堪发生前自己离开。
“你突然有一天变得这么好，那么克制，那么礼貌，我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了……我真的不知道……”
“你怎么……你真是……”
还说什么给他当备胎。
他才是一直以为自己是备胎的那个。
半晌找不出词。
“……你真是个混蛋！”
乔若也神情一晃。
这是郁修第一次当着他的面骂他。
“你骂我什么？”
郁修面色微变。
乔若也一眼看出郁修误会自己在苛责，忙说：“我想听你再骂一遍。”
郁修：“……”
有病。
他低声呢喃：“混蛋。”
这一声呢喃像是大石落地，凿开了一切。
乔若也恍然。
他因为自己多活了两年，偏执过，走错过，这一辈子更是格外谨慎小心，不敢有一点踏上错误的可能。
哪怕一点点偏执的想法，对他来说都是长鸣的警钟，不马上掐灭就无法安眠。
原来……
原来最终反而栽在这一份谨慎上？
郁修想感受到“被需要”。
郁修需要绝对的包裹与安全感，需要的正是他竭尽全力避免的强势。
他脑海中反复回荡郁修的话语，捧着郁修脸颊的手倏地松垮落下。
乔若也仍然不敢确定：“你……你说你喜欢我？很喜欢我？”
郁修不想理他了。
“你不是因为欠我人情才陪在我身边吗？”
郁修方才努力了许久都摒弃不掉窘迫，这句话一出，不可理喻的感觉登时压过窘迫。
他猛地睁眼，不可思议道：“什么人情！？”
只这么一句震惊的回问。
乔若也敏锐地从郁修的反应中读出了什么，张了张嘴，没有发声。
他好像——什么都明白了。
巨大的惊喜填满他胸腔，充满他的心房，数不尽的躁动混入血液中，流经他全身，最终直冲脑海而去。
最后陡然被惶恐覆盖。
他明明期望着，却又害怕着。
不。不该这样。
郁修搬走，是因为误会了他偷拍的那张图是他和别人的。
喜欢的人背地里向其他人求婚，这种事情发生在谁的身上都是晴天霹雳。
郁修为什么没有来询问他？
甚至没有任何的哭闹、质疑，只是那么简简单单地搬走。
这般毫无拖泥带水像是不带任何情绪，唯有毫不在意才能做到。
郁修如果真的喜欢他，不夹杂一点恩情，不是凑合的喜欢，仅仅只是源于心动，只是纯粹的爱念……
那今天——郁修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搬走的！？又是经过怎样的挣扎，才能一点不表露出委屈！？？
一切躁动都被镇压，所有遐思在心疼面前不堪一击，心口甘甜顿时化作无尽酸楚。
乔若也一念天堂地狱，肺腑眨眼间又像被千万根针扎透，痛得呼吸都有些疼。
他突然宁愿郁修不怎么喜欢他了。
他想说很多，但没有一句话能在此时有力。
这次他如果没有发现郁修搬家，从而撞见展浩的事情，郁修根本不可能求助他，只会咽下那张照片带来的误会，一个人拼尽全力应对，哪怕玉石俱焚也不喊一声委屈。
乔若也费力抬起手去抚摸郁修的脸颊，指尖刚触上对方侧脸，肌肤的接触顿时勾动他的心绪。
这回轮到他红了眼眶。
眼看郁修随时能发现他的失态。
乔若也不想让郁修意识到自己此刻的狼狈，直接再度捧起郁修的脸亲了下去。
郁修此时正想开口——他隐约之中似乎觉得乔若也不对劲。
“唔——”
万千言语突然被这么压在咽喉，他抬手便推。
毫无作用。
后脑勺“咚”地一下沉闷地撞到椅背上，宽大的手掌随即隔在他与椅背当中，抓着他的头发，另一手紧抓他双手手腕，让他无法挪动分毫。
乔若也熟练地撬开他的双唇。
舌尖相撞，一股电流猝然直冲大脑神经而去，又自上而下席卷全身。
他全然失了力气。
“我也喜欢你，”乔若也稍稍松口，在缝隙之中一字一顿地说，“很喜欢很喜欢你。但你可以不喜欢我……可以不用太喜欢我——”
“不，都不用……”
“你知道我喜欢你就好了。”
为什么？
他问不出来。
男人再度探入他唇齿间。
郁修喘着气，一双眼睛含着水，半睁着，茫然地看着这个不讲道理的人一眼。
这一吻极近绵长，格外温柔平和。
覆盖在后脑勺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对方双唇微张，给他留出汲取氧气的空间。
没有掠夺。
像在对待什么奉若神明的珍宝，却又在温柔地亵渎着珍宝。
郁修意识漂浮在云间，乍然想起和乔先生初遇的那两天。
也是这样，随意散漫，却又真挚温柔。
他觉得乔若也刚才说的话实在是太荒谬了。
他怎么会因为人情而留下呢？
曾经在大学兼职、在酒吧打工卖唱……多少名片后面都带着不算籍籍无名的后缀。
唯有乔先生那张名片，那张被他握得卷边的名片，还被他小心翼翼地夹在琴谱当中，至今留存。
不是因为乔若也替他还债，他才坚持了一年多。
是因为帮他还债的人是乔若也，他才收下了那笔转账。
换气的间隙，郁修正想诉出方才心中所想。
乔若也却先一步开口。
他听到了一句今晚已经听了许许多多遍的话。
“抱歉。对不起。”
嗓音沙哑，语气沉肃，每个字都裹着千斤的郑重。
其中所含歉意，比他如今所能理解的还要沉重千百倍。
像是含着什么未尽之言。
郁修怔然间，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不是他的。
是他招架不来这样绵长缱绻的接近，不知何时把乔若也的下唇咬破了。
但那人仿佛毫无所觉，依旧不疾不徐，从容不迫。
淡淡的铁锈味在他们唇舌中往来，味觉很快被柔软触感覆盖，只能尝到彼此的味道。
下一刻，郁修猝不及防被人紧紧锁入怀中！
他顿时失去平衡，险些在惯性的作用下朝另一边车门倒去，却在失控瞬间被乔若也拽回，整个人都坐到了那人身上。
车内空间分明不小，可乔先生的身材实在称不上瘦弱，郁修稍稍坐直便会撞到车顶，丝毫不敢大加动弹，只能乖乖待在乔若也的怀中，任人摆布。
他在对方温暖的怀抱中，万千心绪乱飘。
乔若也在看他，乔若也的视线就在他的身上。
郁修全然不知乔若也此时此刻在想什么。
但他突然有种被迫摊开自己的感觉。
往日回避的习惯让他下意识又想把自己缩起来，包裹好。
他的逃避徒劳无用。
乔若也本来就在直勾勾地盯着郁修，轻而易举察觉到郁修的躲闪。
他不能让郁修如愿。
他先前只以为郁修不是需要呵护的雏鸟，他该学会放手，静静地观看对方翱翔。
可他还是错了。
郁修属于广袤的天地，却也需要一个温暖可靠又坚固强硬的窝巢。
郁修越躲，他越不能放手。
纯粹的相拥与亲吻并不够。
他要让郁修相信，让郁修亲眼看到、亲耳听到——是他更离不开郁修。
他才是丢盔弃甲俯首称臣的那个人。
他不再抓着郁修。
道路旁由远及近迅速驶过一辆车。
引擎声在几秒内靠进又走远，车灯扑闪滑过。
郁修总算能好好呼吸，思绪归来，眼神却乱七八糟晃着，瞧见男人悄然从他口袋中拿出手机，单手输入密码解锁。
录音界面出现在两人眼前。
郁修视线落在自己的手机屏幕上，发现乔先生终止了他见到展浩之前就一直开着的那条录音，却又按了一下。
这人开了个新的录音条，再度锁上他的手机随手扔在后座上。
——手机又开始新一轮的录音。
郁修一愣：“乔若也？”
指腹按着他的双唇，挡住他所有声响。
乔若也在他耳边轻轻说：“嘘——你听我说。”
录音的计时数字开始向上滚动。
郁修看不懂乔若也的打算。
他想结束现在的无措，伸手要重新拿起手机关闭录音——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一定要录下来吗？
“别动。”
熟悉的命令语气。
郁修摇头。
不想听。
乔若也却强硬地抓住他的手腕，不让他关，幽幽道：“我刚刚说我想把你强行带回家，骗回屋，落上锁。其实我隐瞒了很多——我还想让你从此只能看到我，只能听我说话，只能喜欢我一个人。”
郁修骤然瞪大双眼。
乔若也在说什么！？？
这人不是开了个新的录音吗？那岂不是……
“所以，下次如果再被我发现你有不告而别的打算，”男人嗓音低沉，“我就每时每刻，全天二十四小时都盯着你的定位看，不准你走出我允许的范围。”
“……！”
明明是能听出虚张声势的威胁。
郁修甚至没由来确信，眼前的男人不会这么干。
可听着乔若也说着从未说过的话，心跳愈发不受控制。
意识似乎在尖叫，心尖却被安全感包裹。
郁修当真不再乱动、不敢出声。
他怕自己的动静被录音录进去，更怕对方从他的声响中听出他的心猿意马。
他乖乖地坐在乔若也的腿上，倚靠着对方的胸膛，听着对方被录下的每一句话。
“遇到事情再背着我偷跑，什么都不和我说……”
“……”
他没有背着乔若也偷跑。
他分明是光明正大搬出来的。
“……我就让你永远离不开我。我有的是办法。”
第39章 第 39 章 “我现在可以带你回家了……
“……！”
郁修呼吸猛地一顿, 浑身都紧绷了起来。
他好不容易理清的思绪就这么全乱了。
他快忍不下去了。
他想要张口让这人别再说了。
都是什么跟什么……！？
乔若也却好似一直在认真地盯着他的每一个神情变化一般，居然适时没再接着说下去，只是利落道：“闭上眼。”
不容拒绝的语气。
郁修却并不反感。
他方才明明无措至极, 只想逃走, 可乔若也为他精心织就了一张网，一点一点，让他毫无防备地坠入其中。
他心甘情愿将自己的灵魂一寸不漏摊开。
心中竖起的最后一道高墙轰然倒塌。
他放松下来，缓缓闭上双眸。
预想中如疾风骤雨般的亲近没有到来。
只有落在额头上的轻轻一吻。
和那人话语里的冷硬截然不同。
郁修恍恍睁眼。
对上了一双深邃的眼睛。
“……”
想也知道, 他刚刚那一副主动任人宰割的样子, 被这人尽收眼底。
郁修登时脸热非常。
他赶忙从那人怀中挣脱而出，滚落到空着的后座上，手忙脚乱捡起自己的手机, 把那录音关了。
“我刚刚说的那些话, 是骗你的。”
乔若也看着他。
录下来又说是骗我的干什么！！
郁修又羞又恼，窘迫得无所适从, 眼珠子乱晃。
摆动的视线扫过对方，撞见一道平稳的视线。
他默默咬牙。
刚刚像个随时会脱笼而出的危险野兽, 此刻却突然人模人样了起来！
“你骗——”嗓音微弱。
郁修猝然收声，清了清嗓子，刻意抬高声势, 从轻询转作斥问：“你骗我干什么？录音干什么？我把这条删了。”
乔若也轻笑一声。
以往乔先生这么笑，那便是要对他恶劣了。
郁修动作一顿，指节弯曲，手指下意识颤了颤。
但预想中的调笑言语没有到来, 他听到那人突然稳着嗓音，认真说：“我和你说这些，是希望你能知道, 我真的这么想过。录下来也是因为我真的这么想，骗你是因为我不敢这么做。”
——不敢。
郁修动作一顿。
他指尖已经快要触到删除键，却被乔若也撇开。
这人接着说：“你刚才除了喊我名字，基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这条录音里只有我在说话。你留着。”
什么意思？
困惑压住了羞恼，郁修总算迷惑地抬眸望去。
乔若也正稍稍侧身而来，一手托着他的后脑勺，仿佛亲不够一般，又在他额头上落下了一个浅尝辄止的吻。
郁修一愣。
“那些事情我不会做，也不该做不能做。录音开头你喊了我的名字，之后都算我在威胁你。”
乔若也揉了揉他本就有些凌乱的头发，“你留着这个录音，存放在随时可以公布的地方。除了录音，只要有机会，我会教你怎么轻而易举让我一无所有，以后……”
男人的目光突然充满了怅然。
郁修觉得他家乔先生的眼眶好像有点微微发红。
但是痕迹太浅太浅，他只能觉得，只有觉得。
“……我要这些干什么？”
听不懂。
郁修双目茫然。
乔若也却心底清明。
他刚刚强行抱住郁修不松手时，那些一闪而过的危险念头……他深知自己从前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以后如果我真的对你做这种过分的事情，你就拿着这个录音去揭发我的丑陋，让所有人知道我是个卑劣又求而不得的小人，让我成为别人的笑料。再用我教你的方式、给你的东西对付我，让我身败名裂，一无所有……或者你想让我怎么样就怎么样。”
郁修偏了偏头。
什么跟什么啊。
说得这么认真。
郁修手指轻动，还是要删。
“不准删。”
“……”
噢。
他把手机扔回兜里。
“那你——”
“铛铛铛——”
车窗玻璃骤然传来几声脆响，有人正在敲着乔若也那边的后座车窗。
郁修做贼心虚，赶忙降下自己这边的车窗，撇过头佯装吹风。
乔若也眉头一皱，颇为不悦地降下另一边车窗。
来人递进来一张罚单，说：“这位先生，这里禁止私人停车，这是您的罚单。请您根据罚单上的指示提交罚款，挪开车辆。”
郁修在心底由衷地感谢开罚单的人现在才来。
乔少爷却面露郁色。
他不想被人打扰，面沉如水道：“多停一个小时罚多少？我先预付两个小时。”
来人：“？？？”
您用罚单买车位呢？？？
乔若也正待催促。
一只手突然越过乔若也，伸向车窗，一把拽走那张罚单。
郁修急匆匆地说：“不好意思！罚单我们会交，我们现在就挪走！”
乔若也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郁修发话，乔先生自然不会反驳，只能沉闷地点了点头。
开罚单的人走了。
车窗重新摇上。
乔若也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问：“我现在可以带你回家了吗？”-
乔若也去了郁修开房的那间小旅馆。
乔先生原本只想拿走郁修的行李，直接连人带着行李，打包带回家的。
但郁修坚决不肯。
“我交了房钱了！一百五一晚呢！而且我需要洗个澡……你也是！”
乔若也无话可说。
他人生中第一次，出门开房，花销完全由男朋友承担，两人有家不回，一起前往那足足一百五一晚的拐角折价房。
开车前，他给林木发了旅馆的地址，让林木给他送一套换洗衣服和睡衣过来，再买一份晚餐——从郁修搬完家就见展浩的时间来看，郁修多半还没吃晚饭。
手机上交代完这些，出门太急没有喊司机的乔二少亲自当起司机，送郁修回旅馆。
回去的几分钟车程里，郁修逐渐回过神来，对方才乔若也的“过分”耿耿于怀，并不主动说话。
但乔若也说点什么，郁修会用“啊”“嗯”“噢”搭腔。
偏偏乔少爷自己作死，等待红绿灯时突然转过头毫无安全感地确认：“你是真的很喜欢我吗？”
一句话没问完，郁修就变成了熟透的苹果，红彤彤的，再也不理他了。
红灯转绿，他落寞地转回头看着前方，缓缓踩动油门，自导自演道：“不说话就是默认。嗯，我也是。”
郁修：“……”
直到回了屋，郁修去洗澡前，才从熟苹果变成削了皮的苹果。
他把手机递给乔若也，开口和他说：“你刚才说展浩的事情要留证据，我有录音，还有展浩发给我的图，在相册里，你看看……”
他心底还是很乱，根本不知道除了这种事情，该说什么好。
把手机往乔若也身上一扔，郁修拎起行李箱，一溜烟就往卫生间里钻。
卫生间的门大声关上。
郁修总算暂时躲开了乔先生那频繁扫来的视线，得以松懈片刻。
他在狭小的卫生间中拿出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脱下衣服打开喷头就往里钻，恨不得让热水把最后车里发生的事情从他的脑子里冲走。
“哗啦啦”的水声拍打着耳膜，他瞬间被温暖的水流包裹。
水雾弥漫。
郁修稍稍清醒了一些。
方才发生的一切在脑海中走马灯一样来回滚动。
理智虽然逐渐回归，纷乱思绪却再度在心底乱飞。
他猛然意识到——展浩的事情他好像还是没有和乔若也解释清楚。
乔若也好像……全然没有把这些当回事一般-
屋内，乔若也得了郁修的吩咐，在一旁坐下，输入郁修手机的密码，轻而易举打开锁屏，看到录音界面。
今天有两条录音，一条是他和郁修的，一条是郁修和展浩的。有展浩参与的那条录音维持了很久，总时长特别长。
郁修和他说的很多话多半都被录在里面了……
发给律师的时候倒是要剪掉，但是剪掉的他可以自己偷偷留着……
不发朋友圈，就不会被郁修发现了。
乔若也把这条录音共享给自己。
刚刚郁修还有提到照片。
展浩给郁修发的图，是他们聊天中提及的监控截图吗？
展浩的事和郁修有着莫大关联，乔若也不敢马虎，哪怕心底乱七八糟的念头还在鼓动，他都冷静下来，点开相册想看看。
郁修平时不拍照，相册里的第一张图就是那张监控截图。
尽管想着不要分心，可乔若也还是立刻被前面几张图扯走所有注意力。
那不是郁修的照片。
那是他的照片。
照片里的他侧躺在床上，双眸紧闭，头发乱糟糟软塌塌的，显然正在睡觉。
刚刚才退去一点的心疼懊悔再度攀升。
他的心被无形之中看不见的手轻轻一揪。
一个连自己照片都不留的人，却悄悄存着他的照片。
几张偷拍的照片像是无可抵赖的佐证，明晃晃地证明着一个人毫无所求的爱。
他还是没能做好。
他明明都重来一次了，怎么还是弄到这个地步，让人一句委屈的话都没有说出口，就这么一声不吭地收拾行李，独自一人，来这种破旧小旅馆里住下？
一张朋友圈的握手图而已，哪怕是误会他故意屏蔽，他给郁修的安全感究竟多低，郁修才会毫无质疑？
我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他这么喜欢我，我净干混账事。
乔若也怔怔地看着手中郁修的手机，半晌，他回过神来，给李总监打了个电话。
——老李之前说郁修要和他提分手是怎么回事？
那时候婚戒的图都还没拍，和他今早发朋友圈的图根本毫无关系。
借着洗澡声的掩护，乔若也立刻给李总监打电话。
那边像是一直在看手机，刚打出去就被接通了。
李总监有些慌乱：“哎哎，乔总，您怎么这时候打来？”
“我想问你一下郁修的事。”
李总监那边下意识蹦了句脏话，迅速道：“哎哟这么点小事怎么就捅到神通广大的您那里了？”
“？”什么事？
“他的歌才刚发售没多久，回复粉丝还来得及，我们几个一直在轮流给他打电话呢，就是打不通。小郁可能被什么急事耽搁了，手机坏了也有可能啊！我正打电话找他呢，您别生气哈。”
乔若也：“……”
不怪你打不通，我也打不通。
他按了一下郁修的屏幕，锁屏上果然显示着“免打扰模式中”。
“乔总你千万别生气，小郁这孩子人很好的，他录歌一直都很配合，这次一定是他遇到意外状况了！您放心，我找到他之后一定好好教育他——”
“你教育他干什么？”公司人称注孤生突突机的乔总不悦道，“他不接你电话，肯定有他自己的道理。”
李总监：“？”
“？？”
“啊？？？”
你谁？
第40章 第 40 章 “谢谢夫人！”
“不谈这些不重要的小事。”
李总监：“？？？”
这不重要吗？
你什么时候对公司艺人和下属这么宽容了？？
“也不谈那些有的没的。”
李总监被自家顶头上司这一点事业心都没有的样子给整破防了, 这一回终于憋不住：“您刚刚管那叫小事，现在又管这叫有的没的吗！？您除了最近几天忙活郁修的新歌和后续资源，基本什么都没干, 是不是已经忘了工作的感觉了！”
向上管理。
倒反天罡。
若是在平时, 李总监就算不会因为这几句话而被穿小鞋，也会被不怎么上班的乔总一顿怼。他一定会凭借自己怼遍公司无敌手的嘴，让李总监后悔刚刚的开口。
可乔先生现在正是新婚燕尔，人逢喜事精神爽, 考虑到李总监现在是郁修的经纪人, 怎么也算郁修的半个干妈。
母凭子贵，他勉强高抬贵手。
他直接问：“你上次说郁修有个即将分手的对象，具体是怎么回事？”
“……诶？”
“他也没说太清楚, 就说那姑娘对他有恩, 他不能恩将仇报，想等新歌发售后有钱了, 再和那姑娘好好谈谈。”
李总监有点懵，不知道话题怎么突然就跳跃到这里了。
但乔若也平时做事太雷厉风行, 事出必有因，李总监丝毫没有怀疑到自家的猪把自家的白菜拱了这回事。
他拼命思考了一下，恍然大悟。
“您猜得对啊！”
乔若也：“？”
他猜什么了？
“小郁现在指不定正在和那姑娘在谈分手呢！这不得关机好好聊聊……”
他隔着电话, 对上司竖了个大拇指。
“不愧是您！我冤枉您了！领导还得您来当！”
乔姑娘：“……”
他算是明白了。
郁修估计是记挂着那一张借条，只说了好好谈谈，压根没提分手两个字。
“老李。”
“昂？”
乔姑娘对李编剧说：“你在娱乐圈，当个经纪人和总监, 实在屈才。”
“虽然您今天这个思维实在是有点跳跃吧，”李总监羞涩道，“但您也发现我有当总裁的潜力啦？”
“……”
乔若也吞下自己面前一排的省略号：“行了, 回复粉丝不是必须的事，也别让工作人员冒充他去回复，这一套不利于长久，被发现会影响粉丝粘度。你别再给他打电话，他什么时候空闲下会去回复的。”
李总监：“？”
您又猜到啦？
“您——”
接下来的话乔若也听不到了。
他听到水声停下，浴室门被打开，立刻把电话挂掉了。
回过头去，青年正抓着毛巾，在自己湿淋淋的头发上囫囵搓动着。
浴室里的水汽还笼罩在他身周，显得他一举一动都柔软温和。
睡衣最上面一颗扣子没有扣上，领口耷拉在两边，勾勒出肩颈同脖颈相连的优美线条轮廓。发梢一缕一缕的，悄然无声滴落水珠，被颈窝盛住。
一双湿漉漉的眸子在白皙的脸上格外乌亮，视线投射而来，让人全然无法忽视。
乔若也瞧得心猿意马，滞了片刻才走上前去。
郁修站在浴室门口。
洗澡时冒上心头的想法占据着他的心神。
还要和乔若也解释展浩的事情吗？
他……
他的手机被塞回他的手中，他的顶头上司说：“老李找你。”
郁修一愣，一时之间没有阻止对方抢过毛巾给他擦头发。
“！！！”
他终于想起——他今晚新歌发售！！
虽然他的工作已经差不多全都完成，但他先前明明一直在紧张这件事，刚刚居然忘了个彻彻底底……
手机免打扰模式关闭，“丁零当啷”各种音调的提示音接踵而至。
微信和艾听右上角的未读图标此时此刻还在上升，未读电话足足有三十七个，全都是李总监和徐砜他们那些人打来的。
微信最新的未读消息是李总监一分钟前发来的。
【小郁，看到消息的话，有空去艾听挑几个粉丝回复，没空也没事，就不回了，不是一定要做的事情。】
啊……
他怎么能忘了正事。
而他最最最顶头的上司，现在就在离他不到半米的距离，在线观看他的翘班过程。
郁修：“……”
他恨不得现在就缩回卫生间。
他赶忙给李总监回了句【我现在就去回复评论】，双手并用在屏幕上飞速点来点去，切换登录了那个用他大名当做id的艾听号。
最上面一条就是李总监替他编辑发出的ep发售通知，发表时间是在八点整——现在早就过了。
转发评论点赞数都让郁修猛地一惊。
这得花多少钱啊？不会比他发歌赚的还要多很多吧？
乔若也会不会亏本啊？
郁修一阵肉疼，皱着眉点进评论区。
评论区每秒都在刷新，但是刷新出来的很多都是一样的东西。
扫一眼下来，几乎所有账号都是一样的昵称格式，“芋泥奶糕”的前缀打头，再跟着一些别的名称。每个人的头像也一模一样——是他发售ep的封面海报，内容也很相似，是一大段十分虚假的夸赞。
有的账号还接连刷着好几条差不多的。
郁修在这些晚上还在加班的水军里，翻了好半天，才捕捉到一个不太一样的。
[@资深牛马：啊啊啊啊啊啊]
昵称很质朴，头像很生活，内容很敷衍。
一看，就不是水军！
[@郁修回复@资深牛马：^_^]
那边仿佛在盯着手机，他刚发出去，评论界面就立刻显示出新的回复。
[@资深牛马回复@郁修：啊啊啊啊啊崽崽回我了！！呜呜呜呜我还以为我嘴笨不可能被翻牌，崽崽为什么翻牌我啊啊啊啊！！！（打滚）（爬行）（扭曲）]
郁修：“……？”
牛马打字，好快呀。
[@郁修回复@资深牛马：因为只有你像活人呀]
刚点击发送。
手机突然被人抽走，带着发泄一般，用力扔到床上。
“回完了？”乔若也嗓音低哑。
他给郁修擦着头发，根本没看郁修在手机上点来点去的干了什么，只觉得青年慌乱迷茫的眼神格外可爱。
小旅馆廉价劣质的沐浴露味道十分工业，可他站在郁修身侧轻轻嗅着，只觉如陈酿美酒，迷醉人心。
他根本移不开目光。
偏生郁修一点注意力不给他，认认真真地在手机上打着字。
他忍无可忍，把手机一扔，郁修这才彻底回神。
“乔若也……”郁修低声说，“我们——”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两人神色同时一顿。
门外。
林木目瞪口呆地来到房间门口。
——乔总这是干什么？体验生活！？
他再三核对地址，担心自己找错地方，这份工作又要岌岌可危。
可是地址正确。
房间号也正确。
除非他穿越进了平行时空，否则乔总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就在里面。
林木绝望地敲门。
也许是屋内的空间太小，他才敲响一下，里头便有人开门。
乔总穿着一身沾满泥点水渍的西装，直挺挺地立在门后。足有一米九的身高险些顶到门框上边，将屋内的景象挡了个十成十。
林木一眼就看到了领口上方那个牙印。
嚯！
这绝对不可能是狗咬出来的！
破旧小旅馆！
深刻的牙印！
衣衫褴褛的乔总！
整个公司都知道乔总的人设是个封心锁爱的注孤生，有一个未婚妻都让人大跌眼镜，在外面还有别的野花那是绝无可能。
也就是说，里面……是那位神秘未婚妻？
在这种地方开房……
有新意。
够狂野。
林木一个恍神，发现乔总的表情格外难看。
如果对方手里还拿着一把刀，林木丝毫不怀疑下一刻这把刀就要从他的脑袋上劈下来。
救命！
他觉得自己多待一秒都要被灭口，赶忙把打包的食物和衣服递过去。
然后他又瞄到了乔总手背上斑驳的擦伤。
林木：“……”QAQ。
他转身就要溜。
“在这等会，”乔若也说，“你把我换下来的衣服带回去给家政。”
“砰——”房门迅速关上。
小旅馆的隔音实在太差，林木紧张地站在门外，立刻听到里面传来隐隐约约洗澡的水声。
房门忽而被拉开了一个缝。
一只修长如竹节般的手拎着个袋子伸出来，袋子里装着刚换下来的脏衣服。
林木：“！！！”
乔总未婚妻的手真好看！
和朋友圈照片里一样好看！
就是……这手虽然细瘦，但乍一看像那种身量修长的男生的手，整体都比那种瘦得弱柳扶风的大网红女明星的手来得粗。
不愧是乔总。
审美真健康！
林木赶忙接过，说了声：“谢谢夫人！”
转身一溜烟跑了。
他听到身后似乎又传来一声极为慌乱的关门声。
……
郁修关门关得太急，险些把自己还没来得及完全收回的手臂给夹到。
什么夫人？
这助理真是……
他站在门边，脑袋过载般抱着头蹲下。
过了一会，林木打包来的食物的香气飘到他面前，他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
他这才想起自己并没有吃晚饭。
乔先生刚才轻声和他说，这就是让助理给他买的。
郁修灰溜溜坐在小书桌前大快朵颐。
先前那些头晕眼花似乎和低血糖有关，他吃了几口，一直持续的头脑发胀无力感总算渐渐淡去。
他以为自己吃饱了能清醒一些，可他清醒倒是清醒了，却好像清醒在了不太对劲的地方。
车内的画面并没有被遗忘，反倒愈发嚣张地在他的意识里乱窜。
郁修犹豫了一下。
卫生间里淅淅沥沥的水声还在持续。
他红着脸坐在床边，手指一点一点往前爬，做贼心虚般把自己的手机扒拉回来。
然后打开了录音软件。
最新的一条录音被乔先生改了名字。
明晃晃地写着“不准删”。
既然不删……
他又回头瞄了一眼紧闭的卫生间门，这才回头，做贼心虚地轻轻按下播放键，把手机贴在自己耳边。
录音里的第一句话立刻传来。
“别动。”
郁修快速眨了眨眼。
“……让你从此只能看到我，只能听我说话，只能喜欢我一个人。”
呼吸加快。
“……盯着你的定位看，不准你走出我允许的范围……”
指尖深深嵌入床单边沿，褶皱向周围散开。
“……我就让你永远离不开我。我有的是办法。”
……真的吗？
什么办法？
“——在和谁打电话吗？”
“！！！！”
郁修猝然回头，指尖一松，手机猛地从掌心处滑落，在床边弹跳了一下。
正好滑落到乔若也跟前。
郁修根本来不及阻止。
男人近乎同一时间弯下腰，捡起手机，看到了屏幕所在的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