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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VIP】

    秦相宜道:“先管好咱们自己院子, 我也管不了那么多。”

    千松将秦相宜全身上下都护理好,敷上了厚厚的凝露,又将她裹紧了层层叠叠的衣物里。

    “秋日天凉了, 姑娘当心些。”

    翌日,卯时, 太和殿前两列官员肃穆而立, 在秋日里天亮得越来越晚的深重晨露里, 日复一日赶赴这一场并没有皇帝本人在场的朝会。

    贺宴舟与王庭阳并排而立,抛开出身不谈,他二人在官场的地位相近。

    比起昨日和以往对王庭阳的欣赏,贺宴舟今日默默打量的, 是他作为男人的样子。

    身长八尺, 面容俊朗, 体态儒雅,文人气质……父母双亡。

    待秉笔太监出来代皇帝宣了旨以后,王庭阳就正式有了京官的身份。

    贺宴舟望着地面出神, 直到王庭阳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脸色一片大好:“贺大人,今后咱们就齐心协力,共襄盛举了。”

    贺宴舟想办法让王庭阳被调到京里来,本也是出于一片为国为民的赤诚之心,眼下事情已成, 他也不得不展开笑颜:“庭阳兄, 还望关照啊。”

    贺宴舟是世家出身, 王庭阳却是民间一步步考上来的, 贺宴舟自认为,许多事情还得向王庭阳请教。

    为官之道、混迹朝堂他或许懂得更多, 但怎么实打实地为百姓做点事儿,让上头的政策真正惠及下去,这是他们两个需要打配合的事儿。

    为此,贺宴舟也不得不多次提醒王庭阳:“庭阳兄,在朝堂上切忌乱说话,许多事情需要绕道而为,朝堂上的事情由我来争取,你无需多开口,凡事咱们私下来商量。”

    王庭阳甫一从基层升上了中央,也深知其中多有盘根错节他不能解之道,眼下又听了贺宴舟的提醒,更不敢贸然行事了。

    两人初步拟定了后续的合作方针,待辰时的暖阳升起来时,心情一片大好。

    走到宫门口,贺宴舟正要跟他告辞,话一开口,又生生止住了。

    这要他如何去说。

    好在王庭阳先开口了:“我赶着去衙门报道,就先走一步了,贺大人,再会。”

    “再会。”

    贺宴舟停在宫门前,就像以往的每一天那样,等着那顶棉布帘子轿的到来。

    宫门口常年值守的侍卫纪达,光是这个场面就见了好多次了。

    “贺大人,今天下朝下得早啊。”

    “还行,皇上也没别的吩咐了,不外乎是些寻常事。”

    宫里的侍卫口风严,更不敢把宫里发生的事情说出去,只是纪达每天这么看着,忍不住也想跟贺宴舟寒暄几句。

    “贺大人,京中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你跟秦家长孙女议亲的事情,也难怪你每日这么护着她姑姑。”

    贺宴舟瞥了他一眼:“纪达,你少说点话。”他不爱听这个。

    纪达挑了挑眉道:“你具体是让我少说你跟秦家长孙女的事情,还是让我少说你护着她姑姑的事情。”

    贺宴舟背过身去没理他。

    “哦,看来是都不想听。你别说,我刚刚看见王庭阳了,倒真是觉得传言不虚,京中未来一段时间的热门女婿人选,必定要有他一个了。”

    纪达看见贺宴舟背对着他狠狠喘了一口气,看来他连这个也不想听。

    “贺大人,你真是越来越难交流了,昨天我父亲从你父亲那里回来,还说贺伯伯夸你来着。”

    “夸我什么?”

    这回倒是说话了。

    “夸你这阵子尊老爱幼的本领见长,每天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问父母长辈安。”

    贺宴舟垂眸,他不一直都是这样吗,父亲有什么好说的。

    纪达道:“难怪你连秦家姑姑都这么尊着,尊老爱幼就数你做得最好了。”

    直到阳光洒在他身前的地面上时,贺宴舟抬起头,那顶轿子缓缓而来,被阳光照得金灿灿的。

    在那人下轿时,他展开了笑意,纪达一双眼在他们中间来回扫视,又恢复了他宫门侍卫该有的威严。

    秦相宜浅笑着迎上来:“贺大人,好久不见。”

    他们明明昨晚刚见。

    贺宴舟有些僵硬地转过身子,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说。

    往宫里走的那条路,日日都是相似的。

    天气凉了,她添了衣裳,他不知不觉在想,再过两个月,漫天飞雪的时候,他们能否还日日这样并肩而行。

    “哦,对了,宴舟,我想谢谢你每天陪我走这一段,这是给你的。”

    秦相宜停下脚步,声音柔婉地说道,她从千松手里接过来一只木匣子,递到贺宴舟身前。

    “这是什么?”

    秦相宜揭开盖子道:“我做的牛舌饼。”

    贺宴舟伸头往里看,只见摆成一排的扁扁长长的糕饼,每一块中间还点了一颗胭脂一样的红点,模样还怪可爱的。

    又听她说道:“一共有两层,一层是你的,还有一层……我看宴舟你与庭阳先生关系还挺好的,劳烦你帮我带给他。”

    贺宴舟刚翘起的嘴角又收了回去:“我不。”

    “啊,什么?”

    贺宴舟抬头看她,秦相宜好像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脸的不解与疑惑。

    本是坚决不愿意的贺宴舟,伸手接过装糕点的木匣子时,无奈地应了声:“哦,好。”

    他该如何向她解释他的不愿呢。

    比起让她自己带给王庭阳,他还不如先接过来。

    看她的样子,他真是既无法拒绝她的任何请求,也没有勇气说出自己的想法。

    毕竟,他的想法见不得人,她要是知道了,只怕会再也不想理他吧。

    姑姑可是,极为冰清玉洁的一个人。

    秦相宜往前走着,她今日添了一层衣裳,冬天要来了,冬天总是比夏天要好过的。

    她伸手抚上自己的脖颈,最起码,冬天她可以将衣服牢牢地裹在脖子的最高处,也不会觉得闷。

    至于衣领下面,是她见不得人的伤疤。

    见他还没跟上来,她回过身,对他笑了笑:“宴舟,你走快些。”

    后来,将她送到司珍房后,贺宴舟拎着装牛舌饼的木匣子,独自回了值房。

    用一整个白天的时间,就着大红袍,细嚼慢咽地吃完了整整两层的牛舌饼。

    至于该给王庭阳的,那自然是没有了。

    后来秦相宜下值时,贺宴舟去接她时,还腹胀得厉害。

    值房里的同僚还说:“贺大人今日真是全无君子之风,怎可令自己饱腹至此,君子饮食当适可而止,最过分的是,竟一个也不给我们这些人分。”

    秦相宜见着他来了,说道:“忘了告诉你了,现在天气冷,那些牛舌饼可以存放五天以上,你慢慢吃就行,吃多了怕是对肠胃不好。”

    至于提醒他记得把另一层带给王庭阳的话,秦相宜不会说,一是她不想在贺宴舟面前表示出太多的对别的男人的关心,二是贺宴舟本就是一个极度令人安心的人,凡事只要提过一次,他就能给人办好。

    “姑姑,你真的选定王庭阳了吗?”贺宴舟压着肠胃里的不适说道。

    这些事情,他虽然年纪轻,但都知道的。

    秦相宜侧头看他,暗自惊讶于他的直白,更不习惯于与一个二十出头的郎君谈论自己的婚事。

    但她正色起来,认真对他说道:“还没有呢,宴舟,正好你与他相熟,你可否跟我说说,他这个人怎么样?我之前的婚事看错过一次人,这次可万万不敢错眼了。”

    与一个比她小六岁的男人谈论婚事,秦相宜觉得,也挺奇怪的,但莫名的,这件事情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而贺宴舟也在认真地、仔细地帮她思考:“王庭阳此人,品性自是没话说,可再清明的官员,也不一定会疼爱妻子,男子对于整个世道,和对自己的家庭,可能完全存在两套标准。”

    他能说出这一番话来,已经与旁人有很大的不同了,秦相宜眉眼动容:“你说得有理,那你觉得,我选他做夫婿,可行吗?”

    贺宴舟默默蜷起了双拳,出于道义,他不得不说:“我觉得,还行。”

    他实在是说不出王庭阳的任何坏话来,他总不能凭空编造。

    可是“姑姑,你心悦于他吗?”他望着她说道。

    秦相宜愣了愣,笑道:“说什么心悦不心悦的呢,只是觉得他合适罢了。”

    既然贺宴舟都说了,觉得他还行,秦相宜点了点头,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垂眸的时候,对方心里在想什么,无人会知道。

    但他们不知不觉走到一起的相近步伐,却无法掩藏,贺宴舟今日,乖得很,问什么就说什么,极为理性平和地跟她说着王庭阳的事儿。

    靠近宫门的时候,前方忽然又骚乱起来,就与起火的那天一样。

    秦相宜着急看向贺宴舟,门口的侍卫们都进入了戒严状态。

    贺宴舟将她推出了宫门,神色郑重其事:“你先回家,必是有事发生。”

    秦相宜被贺宴舟推出了宫门,这是他,第一次碰了她的肩。

    她回头去看他,他已牵了马往太和殿的方向奔去,只能看见一片紫袍在马蹄上飘舞的背影。

    她还看见宫里忽然开始集结起一队又一队的侍卫,大家都面目凝肃。

    秦相宜就算是再迟钝,也知道必定是出事了,她凝眉远望着贺宴舟消失的身影,希望他一切顺利。

    但她做不了什么,她现在只能先回家去,她从小就不算聪明,如今能保全自己,已经是要用尽全力的事情了。

    她背过身:“千松,咱们回府。”

    刚一踏进府门,家里倒是热闹,今日有客来,她倒是不知道。

    但这本也不关她的事,自从她和离归家以来,在家里一向是个边缘人,来不来客的,府里热闹成什么样的,也不关她的事。

    可她正要自己回春霁院去,却又有母亲身边的下人来请。

    “姑奶奶,老夫人叫您过去见客。”

    秦相宜抿了抿唇,略微带了些不耐,她在家里本就多余,母亲干脆当没有她这个人便好了,偏偏还专门给她找事。

    她没有什么见客的义务,却也不得不听从母亲的吩咐。

    到了春芳堂,秦相宜大致扫了一眼,兄嫂都在,还有一个男子,是嫂嫂家的亲戚,她以前见过的。

    大致行了礼,她淡漠着一张脸走到母亲身边去坐下,一副事不关己别来沾边的模样。

    江老夫人却热切地抓起了她的手,对着坐在戚氏身边的那个男子,笑着说道:“这就是我的幼女相宜了,从小就长得好看,就是脾气倔了点,现在年岁日渐长大了,性子倒是温婉了许多。”

    秦相宜僵住了一张脸,来不及做出任何表情,从头到尾的刺骨冰凉感将她整个人拽入了地狱,心被当场撕成了一片一片的。

    她痴痴望向母亲,实在是不懂。

    母亲将她拉着介绍的这一番,倒像是在推销一件滞销已久的货品。

    秦相宜自觉迟钝,可她现在仍是浑身泛着恶心,在母亲介绍的同时被人打量着,她真是难受极了,顶着那么几道目光,简直比泡在粪坑里还要让人难受。

    江老夫人笑着道:“文德一看就是个好的,听说最近在上宁做生意?哎哟,可真能干呐。”

    戚氏道:“相宜,这是我娘家庶出的弟弟,关系近着呢,都是知根知底的。”

    秦相宜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动用她本就算不上灵活的脑子去思考。

    戚氏不安好心,她那庶弟要真有那么好,又怎么可能会介绍给她。

    可她看着母亲的笑脸,忽的顿住了所有思绪。

    她听不进那些人在说些什么了,只知道,他们似乎聊得皆大欢喜,在江老夫人的心里,这件事情能不能成全看人家能不能看上秦相宜,所以她迫不及待地将她叫过来给人家看。

    至于秦相宜愿不愿意,那是不必考虑的事情,毕竟,像她这种情况,能有正经清白人要就是最好的了。

    直到那位叫戚文德的公子叫了她好几声,秦相宜才回过神来,一双眉眼淡淡扫向他。

    戚文德似乎已是对她满意得不行,连声说着:“相宜,咱们两家本就该多来往着,今日见了你,我也极愿意促成这件好事。”

    秦相宜一双眼开始扫视起他来,这人昂首挺胸坐在那儿,任由她扫视,反倒还越发抬起头来了。

    戚氏道:“瞧瞧我家文德,多么俊俏一个孩子啊。”

    秦相宜心里没多大感触,也不厌恶,她就是又莫名想起贺宴舟了。

    若是贺宴舟被她这么看,只怕都要开始坐立不安了,他在她跟前一向是拘谨的。

    秦相宜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坐了很久,既不开口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倒是剩下的几个人,已经开始谈论起将来的婚事了。

    戚氏说:“要我看,这次也不必大办了,相宜这个身份再嫁,本就应当低调些。”

    江老夫人也点头,一边拍着秦相宜的手道:“之前跟裴家办那么隆重一场婚礼,不也还是白办了吗,既是再嫁妇的身份,是该低调些,咱们两家小小的办一场也就罢了。”

    戚氏又道:“可不是嘛,相宜当年那场婚事,那可真真称得上是十里红妆,要我看呐,婆母你们当时就不该给她陪嫁那么多东西,声势闹得浩大,现在倒成了笑话。”

    一说到这里,江老夫人也不爽起来,说到底,她心里面最满意的还是裴清寂,偏就自家这个倔强的幼女任性,把婚事给搞砸了。

    秦相宜心底冷笑着,当初家里给的嫁妆不过是中规中矩的一套,多的那些都是裴家添进来的。

    裴家也没别的好,就是钱多。

    当初若不是父亲执意要把裴家送过来多少东西就原模原样给她添回去,母亲早已被嫂嫂哄的至少要扣下来一半了。

    也正是如此,她的那份带到裴家又带回娘家来的嫁妆,才被戚氏一直心心念念着。

    恐怕她忽然扯了个娘家庶弟过来跟她相亲,也是打的她嫁妆的主意。

    想想也是,铃儿出嫁也就这两年的时间了,秦府一再沦落到京中贵族里的边缘,现在拿不出钱来,两年后更拿不出钱来,戚氏不得不从别的地方想办法。

    到时候就算她的嫁妆一分不少的带着又嫁走了,对戚氏而言,也不过是从一个家带到了另一个家,早晚是她的。

    就算秦相宜不幸死在了夫家,怕是也要被兄嫂继承了她的嫁妆。

    秦相宜心底越发感到凄凉,若不是女子实在是难以独自安身立命,她早就出去自立门户了。

    自己这段漫长人生里,做得最错的事情只怕就是跟裴清寂和离了吧,和离了之后,她还真就是个可以随便被人拆吃入腹的女人,等着谁也能来榨干她身上的价值。

    她心里冷笑着,照这么说,待在裴清寂那里,至少能留个体面的躯壳在外面,呵呵。

    也比这被娘家人算计来算计去,最后也不知能否留下个全尸的好。

    恐怕到了那时候,嫂嫂一句“自家人怎么可能对她不好”,母亲就连一句话也不会帮她说了。

    春芳堂里大家越说越兴奋,仿佛这门亲事转瞬便能成,却无人察觉,秦相宜从始至终没有张口说过一句话,在这满堂嘈杂中,她缓缓脱离了世界之外,屏蔽了所有的声音与纷扰,就像之前每次裴清寂提起鞭子抽她的那样,她无知无觉,不痛也不求饶,她想就此做个行尸走肉,任由谁来将她拆的个筋骨俱散。

    恍然间,客人已经走了,春芳堂里只剩下她和她的母亲,而她也终将迎来,来自于她母亲的,最后的审判。

    “相宜,你今天怎么不说话,不过女孩子害羞些是应该的,你没看那个文德啊,看他那模样就知道喜欢你得紧,你可要好好抓住这次机会了。”

    秦相宜回过神来,她唯独听得进一些母亲的声音。

    她沉默了很久,只问了一句:“母亲,你很希望我嫁给他吗?”

    江老夫人明显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她怔了怔,侧头说道:“你不嫁给他,还能嫁给谁呢?你看看这个世道,那里容得下你一个和离妇呢,人家愿意瞧得上你,就已经不错了,不然你还回去问问裴清寂,看他还愿不愿意娶你。”

    说来说去又是裴清寂,看来母亲对裴清寂还真是满意得很,到现在都还记挂着。

    她起身迈步回了春霁院,身形萧索,面色靡靡。

    千松拧着眉头迎上来:“姑娘,你可千万别把那些话放在心上,咱们本就是为将来做了打算的,还按照原计划一步一步走就行了。”

    姑娘的前路光明着呢。

    “千松,你去西街的酒坊打几两酒回来,我想喝。”

    千松领了命,不放心地看了她一会儿,这才走了出去。

    秦相宜倒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有什么好不让人放心的呢,她待在自己家里,难不成还能出什么事吗。

    天色渐沉了,她想起刚刚转身往太和殿奔去的贺宴舟,必是出事了,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会不会影响到他。

    她自己心里都苦得不行,虽说也不必担心母亲强行把她嫁给戚文德,但若到时候她反抗起来,家里被戚氏撺掇着,又免不了要大闹一场。

    她在意自己的母亲,她更是反复说服自己,母亲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

    若不这样想,她在这个世上,真不知道还能牵挂着谁了。

    哪怕对方一次又一次的用言语将她踩进了泥里,旁人的鄙夷和嫌弃,她都可以不在意,可唯独母亲的贬低,真的会让她觉得自己已经一文不值。

    千松打了酒回来,就是外头街市上随便卖的那种自家酿的酒,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

    以前在裴家时,她更像是一只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没有人可以说出裴清寂对她不好的话来。

    她每日吃的喝的,皆是琼浆玉液、八珍玉食,锦绣裹身,一只白花花的手臂伸出来,一排闪花人眼的金玉翡翠镯子。

    裴清寂喜欢往她身上堆这些东西,而她在起初时,也满心欢喜地接受了一切。

    当年裴夫人但凡出门,必定是八宝玲珑轿抬着,十多个丫鬟跟着,所行之处俱是人追着捧着的。

    裴家虽算不上官家,在京城也自有一番立足之地。

    秦相宜举起酒壶往酒杯里倒酒,浑浊又廉价的酒液下肚是粗粝又辣喉的触感。

    自从裴家出来以后,她偏好喝这样的酒,这是自由的滋味。

    她也曾向往那些江湖儿女,活得随性。

    而对于从小被养在深闺里,既无豪情壮志也无傍身本领的她来说,在深夜里饮下这一壶廉价烧胃的酒,已经是她的为所欲为。

    秦相宜苦笑了两声,倒也不算,相比起来,还是与裴清寂和离的行为更出格。

    和离已经是她此生用尽全力能做到的最疯狂的事情了,在那件事情过后,她此生必须谨言慎行,一步也不敢再行差踏错,否则将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院外又响起了脚步声。

    千松道:“必是大小姐又出去了。”

    秦相宜淡淡瞥了一眼,秦雨铃年纪还小,人生还有试错的机会,胆子大也是少年人独有的特质,她倒是心酸自己呢,再也做不出那样疯狂的事来了。

    早知自己中年早晚也落得个这般名声,年少时还不如学学秦雨铃。

    “别管她,随她去吧。”实在不行,她帮侄女守着些,别叫府里大人发现了。

    秦相宜一连灌了自己好几壶酒,她太想从凡世里脱离出来了,母亲的话语像是举着父亲的剑,一剑一剑扎进她的胸口里,痛得她无法呼吸。

    当初从裴家出来的时候,也不过是靠着一腔连命也可以不要的孤勇,到现在,她仍不知道自己的一条命活着还能怎样。

    昏昏欲睡间,她听见外面又传来脚步声,许是铃儿回来了。

    不,这次不一样,这不是铃儿的脚步。

    许是她已经醉得出现了幻觉,她看见有人翻过了她春霁院的围墙,那人穿着紫袍,头上戴着玉冠,月光下姿容胜雪。

    他翻墙的动作,与他平常比起来,真是太没有仪态了。

    尽管这件事情太过令人匪夷所思,但千松默默走出了院门,死死将院门关住,然后守在了院外,全程镇定自若。

    秦相宜卧在躺椅上,一双醉酒后的朦胧眼眸懒懒抬起扫向他,浓密的扇形睫羽扇出一道弧线。

    贺宴舟腰间的禁步金玉相撞,发出铿锵脆响,他走向秦相宜的时候,脚步已是控制不住的虚浮。

    “宴舟,你脸色怎的这般苍白。”

    秦相宜动作迟缓地从躺椅上翻下来,上前扶住他,语气里是说不尽的温柔与体贴。

    他对上她的眼,她的眉头微微皱起,眼眸里尽是询问与担忧。

    他们二人跪坐在地上,互相扶着,谁也维持不了片刻清醒的仪态。

    秦相宜勉强用两只手撑住他,贺宴舟虚弱地眨了眨眼,唇色毫无血色,秦相宜看得着急,伸手抚上他的唇:“宴舟啊,你这是怎么了?”

    贺宴舟两手往前一伸,头往下一耷拉,整个人趴在了秦相宜的肩膀上,两只手虚虚地抱住了她。

    “姑姑,我好疼,明明不是我的错。”

    秦相宜怔了怔,两只手抬起来轻轻抚了抚他的背。

    “你受伤了,给我看看。”

    她晚上独自待在春霁院喝酒时,只穿了一件不太符合礼数的敞口单衣,外头是千松给她搭的毯子。

    现在就这么被贺宴舟虚虚抱着,倒也不冷。

    只是,那人忽然从她的后颈处拉开了她的领口,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

    可是紧接着的,她吃了疼。

    闷哼了一声,并未叫出声来。

    贺宴舟下巴抵在她的肩上,忽然拽下她的衣领,在她肩上咬了一口。

    或许在那之前,他先是用唇覆在了上面,秦相宜感觉到了一片温热,后来犹豫隐忍再三,仿佛唯有这样才能宣泄三分他心里的情感。

    秦相宜抬了抬手,伸到他背后,又捏了捏拳,没有将他拉开,可是宴舟啊,就算是喝醉了酒,也不该做出这样的事情。

    他浅磨着,只留下了两道清浅的牙印。

    秦相宜闭了闭眼,本就混沌的大脑急需清醒的思考。

    贺宴舟抵住了她的额头,眼前人似乎怎么也不要她清醒。

    她虚虚抬眼看着他动情的双眸,又扫过他薄厚适中的嘴唇,上唇中间有丰润的唇珠,唇角尖利棱角分明。

    他说:“姑姑,抱歉。”

    秦相宜一双眼扫过他的眉眼、鼻梁、嘴唇、下颌,他的脸颊很苍白,她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但她现在不想问。

    他们额头相抵,他的眼睛一直在望着她,不知何为无礼和害羞,直白又炙热。

    秦相宜的目光开始躲闪,她开始看向别处,她承受不了他这样的目光,但是她喝醉了。

    酒气熏人,酒香萦绕在他们贴近的互相撞击的呼吸里。

    她微微抬起了下巴,脖颈往前伸着,她凝视着他的唇,缓缓喘息,在她借着酒意试探着往前的这个过程中,他没有丝毫地退缩。

    许是难以置信的缘故,他也并未往前一步。

    她的脑中一片空白,只是出于本能的,凑了上去。

    先是鼻尖相碰,在彼此的鼻尖被压歪了以后,秦相宜又试探着往前送了送唇,而他迎上了她的。

    三个时辰之前,贺宴舟打马到了太和殿。

    景历帝坐在龙椅上焦头烂额,贺宴舟见状便觉不妙。

    皇上自登基以来,就算是出了天大的事,又何尝露出过这般神情。

    皇帝的心情一向简单,只要没人惹他,他就一片大好。

    可是现在……贺宴舟绷紧了全身的弦,迈进大殿。

    殿上人来得齐全,贺宴舟看到了几个平常不怎么见面的将军。

    “北方起了战事,朕要你们几个即刻点兵出发,务必要将战事压下来。”

    贺宴舟垂下头,站到了边缘处,这件事他做不了主,就是皇上恐怕真的要开始头疼一段时间了。

    战事比不得别的,稍有不慎,景历帝怕是会背上千古骂名。

    也因此,寻常诸事不管的景历帝,现在也免不得要焦急起来。

    可问题就在于:“皇上,现在国库里实在是拨不出军费来,几位将军虽说即刻就能出发,可将士们吃什么喝什么,后续的物资补给从何而来,这都是要考虑的问题。”

    景历帝怒吼起来:“那国库里的钱呢,国库里的钱到那儿去了!”

    贺宴舟直起身子,竖起耳朵,可说到国库空虚的问题,他纵是有满腔的怨言想发,此刻也发不出来。

    朱氏一党的人也在,他们似乎已经商量好了什么。

    国库空虚皇帝要占大部分的责任,但剩下的里面,朱党这些人也没少分肉。

    总之,替罪羊是被他们给推出来了。

    “皇上,经查实,原在户部任职的卓玉泉,以公济私,前后共贪了公银三万余两。”

    自上次贺宴舟弹劾卓玉泉以后,卓玉泉在朱党已经等于一颗废棋,现在正好推出他来顶罪,顺便消灭皇上的火气。

    朱遇清又道:“皇上苦心设立了督察院一部门,就是为了监管朝廷这些贪官污吏,如今出了这么大一个巨贪,差点因军费不足耽误了前方的战事,皇上,还请您一定要重罚督察院监察御史。”

    贺宴舟当即提袍往大殿上一跪,朱党无耻至极,此乃国之何等危急存亡之际,竟还不忘了一箭双雕,又踩他一脚。

    卓玉泉是他一早向圣上弹劾过的,岂容朱遇清这般巧舌如簧就能污蔑的。

    贺宴舟抬头望向皇帝,正要开口解释,可看见那副阴暗怒目的帝王相,他心底咯噔一声,现在谈不了什么帝王的爱重了,景历帝很生气,大殿之上必然有人要成为他宣泄情绪的出口。

    “贺御史,朝堂上有人违反纪律,贪赃枉法,你为什么不检举。”

    贺宴舟捏紧了拳,他每日揣度帝心,更要揣测皇帝希不希望他检举,如今更是觉得帝心易变,如今这些人拿着这件事来攻讦他,他竟也毫无办法。

    朱遇清道:“皇上,律法规定,监察御史凡是知善不举、见恶不拿的,杖一百,发配烟瘴之地。”

    贺宴舟怒目瞪他,若真要他为朝廷尽心尽力地检举,只怕第一个要被他弹劾的,就是朱党。

    贺阁老走进太和殿,紧挨着儿子跪下,一副要替他撑腰的模样:“皇上,卓玉泉是朱党举荐上来的人,若是都察院有错,那朱党用人不查更是大错特错。”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王炎皱着一张脸,这些人一个一个的全都要逼皇上,可又有谁是真的在心疼皇上呢。

    瞧瞧皇上那满脸愁思的模样,大战在即,这些人统统都该领罚。

    景历帝大手一挥:“卓玉泉,抄家斩首,贺宴舟和朱遇清,一人杖五十,跪于太和殿至子时。”

    贺宴舟站起身,一句话未说,走到平台上,死死盯着朱遇清。

    皇上各打了朱贺两家的掌上明珠五十杖,就连这种时候,也要两碗水端平,免得这两家闹起来,朝堂不稳。

    景历帝的脑袋可精着呢,他自己不管朝事,却将一手制衡术用得巧妙,只要朱贺两家尚在,朝堂就不会垮。

    只是不知贺家平白挨了这五十大板,今后还会不会用心替他做事。

    偏生皇帝对贺家了解得很,尤其是那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贺宴舟,只要贺宴舟心里还念着百姓,贺家就永远是他手里的棋。

    至于朱家嘛,应付起来就更简单了,恰好就是这一正一邪的朱贺两家对立,他们永远也不会结成同盟,而朱家是皇帝手上收割百姓的利器。

    朱党巨贪,殊不知贪下的一大部分都进了皇帝的私库。

    贺阁老塞了一块白布到儿子嘴里,拍了拍他的肩,沉声道:“忍着点。”

    五十杖而已,贺阁老虽然心疼得不行,但最让他担心的,还是儿子满腔的少年心气。

    入仕为官时,谁不是想真正为国为民做些什么呢。

    他所能做的,只有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儿子:“你没做错什么。”

    贺宴舟一双眸子凌厉而坚韧,他瞥了朱遇清一眼,对父亲说道:“我没事,父亲。”

    他咬紧了牙关,示意一旁执刑的太监动手。

    这两位都不是什么不轻不重的小人物,虽说皇上发了怒,但同时顶着贺阁老和朱太保的目光,执刑太监们也不敢使全力。

    贺宴舟不惧他使全力,这件事情对他的伤害全在心理上,他的年纪终究还不大,前半生几乎都是在家族的庇护下长大的,看事情也总是看到美好的那一面,纵使是遇到了这样一位皇帝,也仍旧保有一颗赤诚之心。

    顶着家族的庇佑,莽着一颗心往前冲,心里始终相信,自己能改变什么。

    他有他的愿景,四海升平、百姓安好,至于那些艰难险阻:盘踞在朝堂上的朱党,以及永远压制他的皇帝,他也只当那是书本里说的,为官必会经历的困难。

    等挨了五十杖之后,站起身来,他还会继续朝着自己的志向前进。

    他紧咬了牙关,受下这一杖又一杖。

    尽管这个惩罚,来得没道理极了。

    “但是父亲,我没错。”

    “对,你没做错什么,宴舟,你做得很好,我为你骄傲。”贺阁老一便又一遍地对儿子说着,这可是贺家全族之力保护着培养出的长孙,他身上有着所有少年应该具有的最好的品质,他是全族的骄傲。

    到了深夜,皇宫里万籁寂静,只有时不时路过的两列侍卫。

    贺宴舟和朱遇清一同跪在太和殿前的平台上,谁也不理谁。

    被杖打后,又在此跪地多时,两人皆是面目苍白,摇摇欲坠。

    贺宴舟死死捏着自己的衣袍,不动如山。

    这一夜里,他想了许多,他的初心未变,可在这位皇帝之下,他的愿景究竟能否有实现的一天,还是终究他要做他人一辈子的棋子,那些志向都是妄想。

    满腔热血无处挥洒时,他从不怨天载道,而是一直致力于如何从这片压抑的朝堂环境中,挖出一些自己能做的事情。

    他从不要求自己能大展拳脚,很多时候他宁愿将功劳让给底下的其他人。

    “贺宴舟,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冤枉死了,明明一心为着百姓,却还是落得个这样的下场,啧啧。”

    贺宴舟一个眼神也没往他身上放,他自有他的道,不需要任何人左右。

    子时一到,他便站起身,朝着宫外走去。

    起先走的两步让他差点跌倒在地,一连串的金玉交叠之声使他心神一振,他抚了抚腰间的禁步,玉质温润如水,底下环佩叮当。

    突然间,他觉得自己好疼啊,被打了五十棍,又在冰凉粗粝的地面上跪到了深夜。

    贺宴舟两腿一软,叫怀玉给他牵了匹马来。

    她的气味很干净,尽管他们一直在交换呼吸,抵着彼此的额头喘息,贺宴舟除了少数时候能闻到她发间的隐约香气,其余时候捕捉不到她的任何味道,包括现在。

    她伸手捧住了他的脸颊,微张开唇的喘息毫不掩饰她的动情。

    月色如水,她一侧的肩膀斜斜地耸起,她的肩胛骨凸出映着冷白的月色,他的牙印还鲜红又生动,他的指尖轻轻划过,两颗心在静谧月色下悄然交融。

    一个轻触的浅吻过后,他们靠在一起静静喘息着,明明已经心颤如雷,欲望如潮水般涌动,却再未有任何动作。

    他的眸子里蕴含着情欲,眼神交汇时,隐秘的思绪在竹影下悄然蔓延。

    这可是贺宴舟啊,他眼里出现的这样的情感,真是让人陌生极了、

    这次是他的下巴微微抬起,往前试探着,他侧了一些头,以免碰到她的鼻尖。

    秦相宜思绪混乱,或许可以借着酒劲做一些事情,但她此时的忽然分外清醒了。

    她喘息着,捧着他的脸,迎上了他的吻。

    她的呼吸每一次都到了极致,她贪恋他的气息和味道。

    他的唇温润而柔软,或许他实在没有太多力气了,他抱住她的头,移开唇倒在了她的肩上。

    “姑姑,你别生我气。”

    秦相宜抬了抬手,叹了声气,想告诉他他不必这般小心翼翼,是她先动的,就算做错了,也是她的错。

    直到他再次吻上了她的颈侧,她瞪大了眼,这才知道他那句话的意思。

    这是她掩藏在重重衣襟之下的部位,有她不得见人的伤疤。

    好在夜晚昏黑,他看不清她的任何。

    那处本该时时刻刻泛着痒的地方,被他的唇温热地覆着。

    他们停止了一切思考,停止了一切回忆,放下了所有身份与认知,也不觉得害怕或是担心。

    他们只是平静地互相倚靠着,出于本能地做一些动作。

    清醒又沉醉,在又一个轻吻后,注视着彼此。

    天上星光闪烁,她不认识那些星星,贺宴舟困倦地倒在她身上,但她的生命中第一次感受到温柔,不是满足与幸福,就只是温柔。

    他会颤着手抚她的脸颊,也许他心里想的是,要庄重一点的,她是不可被侵犯的,但心底的情动又压抑不住地全部涌了出来。

    最后化为落在她唇上的一枚轻轻颤着的滚烫的吻。

    第24章 【VIP】

    清晨露重, 秦相宜是被鸟啼声叫醒的,今日是个大雾天。

    吸进胸腔里的空气泛着冰凉湿意,冷得刺骨。

    雾天的冷便是这样, 湿冷的空气直往人衣领里钻,浸透人的肌骨。

    宿醉过后的头疼是极让人难受的, 秦相宜揉了揉额头, 感觉头昏昏涨涨的, 有些提不起精神来。

    “姑娘,去巷子里吃碗小馄饨再进宫吧。”

    秦相宜抵在门框上,笑容温婉,声音带着些刚刚醒来的软糯绵长:“是你想吃了吧。”

    千松给她披上了一件深绿色的大氅, 拢在她脖子前面勒紧了绳子, 免得钻风进去。

    “我昨晚顶着冷风守了那么久的门, 姑娘今日连碗馄饨都不请我吃的。”

    秦相宜眉眼间皆是笑意,她伸手揉了揉千松的脸蛋儿:“你呀,说话就这么怪腔怪调的, 带你去吃还不行。”

    主仆二人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收拾好出了门。

    若是能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就好了。

    秦相宜从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她靠一身手艺便可以养活自己和千松。

    与其说是主仆,她们俩更多时候却是互相照顾着。

    “女子若是不嫁人就能靠自己养活自己,是最好的,世间男人多不可信, 千松, 你往后一直跟着我便好, 有我一口饭吃, 就有你一口饭吃,我会为你撑起一片天。”

    如果不是被世道所逼, 秦相宜也不会日日惦记着找夫婿。

    她与千松两个人,已经能生活得很好,像这样在一个凉意浸骨的清晨,去街角吃一碗热腾腾的馄饨,再一起进宫上值,这样平凡而温暖的生活,让秦相宜十分满足。

    从秦府出来,天光大好,她们沿着街一路走到了街角支着的馄饨摊。

    青京城里卖早餐的地方不多,巷子里支的这个馄饨摊很受欢迎,无论是高门大院里的贵族还是平房里住着的平民百姓,都会来这里吃。

    秦相宜在外行走的时候很多,但大多数时候她都是坐在轿子里,就在皇宫与将军府两点之间来回。

    青京城里像她这样日日在外行走的女子不多,她之所以敢时不时来到这种人多的地方待着,秦老将军之女的身份多少给了她一些底气,何况,她身上还穿着掌珍的宫装。

    千松拣了一张小桌子,将桌沿和凳子都擦拭了一遍,才叫秦相宜过来坐下。

    馄饨摊上这一堆东拼西凑的男顾客里,两道绿色身影绰绰立在其中,难免勾起人明里暗里打量的目光。

    “老板,来两碗馄饨。”

    千松从袖袋里掏出几片铜板给他。

    一主一仆坐在一张小方桌上。

    千松跟秦相宜在一起时间久了,一举一动都像她,她们俩都是端坐在那里,绝不会让人产生一丝遐想的女子。

    要不也不会传出,秦老将军的幼女古板无趣至极,其夫才将她休了的话语。

    青京城里的人自然知道她是谁,也认得她身上穿的宫装,但馄饨摊上有时难免会有走南闯北的江湖人士,见了秦相宜,也想结交结交。

    一个古板无趣至极的女人,在某些人眼里,却能幻想到无数个将她拉下神坛的样子。

    更有男人认为,没有女人在他身下不会变得妩媚起来,这是男人普遍拥有的自信。

    “这位娘子,为何一个人赶这么早出来。”

    秦相宜缓缓抬起头,眼前正是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江湖人士,她一双眼淡淡扫向他:“关你何事?”

    千松伸出一只手来想要驱赶他,被秦相宜拦住了:“别脏了手。”

    一句话淡漠无意地飘出来,激怒了这位江湖人士。

    他正要伸手拽她,秦相宜从座位上站起来,扭头转向另一边,叫了一声:“哥哥。”

    秦天柱正在往翰林院上值的路上,突然听到秦相宜叫他,便转过身子走到她跟前。

    “妹妹,你怎么在这里吃馄饨,等等是要进宫吗,哥哥送送你。”

    秦相宜垂眸笑了笑,她有一个穿着官袍的哥哥,那位想与她结交的江湖人士只好灰溜溜地先逃了。

    尽管哥哥身上的官袍与她身上的宫装品级是一样的。

    “是,哥哥,你送送我吧。”

    秦天柱点点头,拉着她并排往皇宫的方向走去。

    自从哥哥成婚以后,兄妹二人便鲜少有这样单独相处的时刻了,小时候她跟哥哥的关系很好。

    哥哥叫秦天柱,因为父亲想要他像一根坚硬巨大的柱子支撑起整个家,她叫秦相宜,因为母亲说,女孩儿要无论如何总相宜,与什么都相宜。

    母亲也常常觉得可惜,明明已经给她起了这样一个名字了,她为何与裴清寂就是不相宜。

    想到这里,秦相宜心里万分沮丧,她倒宁愿自己是秦天柱了。

    “哥哥。”

    “嗯?”

    她忽然抬头叫了他一声,似是鼓足了勇气,深吸了一口气才说出这句话:

    “哥哥可愿庇护妹妹一生,妹妹不要别的,只要有小小的一方天地容身就好。”

    她侧头细细看着哥哥的神情,心里打着鼓,自己明明早已规划好了前路,却还是不死心问了这么一句,但凡还有一丝可能,她想永远住在家里。

    她……不想嫁人了。

    她的心里再也装不下任何人,在吻过他以后。

    她一步一步踏在地上,往前走着,垂头看着自己裙摆一下又一下地荡起,步伐轻巧,晨光洒在她盘发下露出的一截脖颈上,白得刺目,是她少见的,让人觉得她没有那么深沉的时刻,她站在阳光里。

    “哥哥当然会庇护你,可是,妹妹,你终归是要嫁人的。”

    “哥哥,我不想嫁人了。”

    秦天柱止住了脚步,歪了歪头,似乎难以理解,哪有女子不嫁人的。

    “相宜,之前你和裴清寂的事情,我们都不怪你,就算他再怎么不好,你也不必从此就自暴自弃了,好好找个夫婿嫁了,你的人生还长着呢,日子必然会有好过起来的一天,你也终将迎来美好的生活。”

    哥哥凝视着她的眼说出这番话,句句都像是忠告。

    秦相宜看着他怔了一会儿,随后泄了气,点了点头。

    所有人都觉得,她现在的日子难过极了吗。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好像已经触到美好了,她的步伐日渐轻快,她从没奢求过能留住那些,她本想将那些美好都藏起来,往后的日子里慢慢回味。

    一个被贺宴舟温柔对待过的人,再也难以走出来,重新按照她从前的步伐前行。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宫门,她与兄长同行,一个绿衣,一个红袍,当初是秦老将军引以为傲的一双儿女。

    贺家小郎君一身紫衣候在宫门口,在靠近他时,秦相宜垂下眸,避开了他的视线。

    秦天柱乍然在此处见到贺宴舟,心中颇为惊喜,只是双方穿着官袍相见,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一个是翰林院编外人员,一个是御前红人,他却是他的未来女婿。

    “宴舟,你怎么也在这里。”

    贺宴舟躬身行礼的时候,秦天柱抬了抬手问他。

    秦相宜默默退后了半步,浅浅回了一礼,那人的目光却还一直盯着她。

    “我正要进宫去,姑姑,一起吗。”

    他这个人可真是,不分场合的直白,秦相宜心里静静叹着气。

    好在秦天柱什么也没察觉,贺宴舟对秦相宜的所有殷勤奉承,都可以归结于他与自己女儿议亲的原因。

    “妹妹,去吧,宴舟,劳烦你了。”

    他伸手拍了拍贺宴舟的肩,贺宴舟略朝他点了点头,走到秦相宜身边。

    秦天柱目送着二人并排行走的背影逐渐远去,心中叹息,妹妹若不是非要与裴清寂和离,现在也不必仗着自己侄女的关系才能得贺小公子同行。

    不过,这位贺小公子还真是极好的一个人,两家身份地位差距甚大,竟也能将礼数做到如此周全。

    秦天柱不禁又点了点头,对自家这位未来女婿深感满意。

    “姑姑,今天降温了。”

    “啊,嗯,是呢。”

    赤红色宫墙下站着的贺宴舟,又恢复了那副神采奕奕的模样。

    明明昨天还闹着疼。

    “你身上还疼吗?”

    “你肩上的印记消了吗?”

    两人的话几乎是同时问出口,秦相宜再怎么努力端着的身形,也不免露出一丝破绽。

    他为何总能这样,光明正大地提出一些不可见人的问题。

    现在她没有醉,他也不脆弱,各人心里都需明了,昨晚的事,做得有些过了,不该再被提起。

    她没有开口说话,他却伸手抚上了她的肩。

    她心神震颤,不知是该退,还是该任由他。

    “宴舟,这里是皇宫。”

    她看向他的视线,裹挟着一些自认为心照不宣的情绪:这里不是无人可以看见的地方,他们该保持距离、维持礼数。

    贺宴舟完全接收到了她的情绪,从她那双泛着红的、皱着眉心的眼里,他接收到的信息是:哦,这里是皇宫。

    这样简单一句话,将事情拉入了更加隐秘的境地,让人心里不禁升起一股燥热之感。

    贺宴舟堪堪收回了手,他的目光干净而纯粹:“姑姑,我只是担心你,对不起。”

    秦相宜眉头动了动,叹了声气,他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一些事情。

    就算是昨晚刚吻了一个和离后的女人,他也毫无该掩藏些什么的反应。

    秦相宜觉得,从始至终见不得人的也只有她自己罢了。

    “我没事,咱们接着走吧。”

    贺宴舟一直侧头看她,走了一会儿,他开口问道:“姑姑,你今日要做些什么事?”

    秦相宜双手合于腹前,直视着地面,端正地往前走着。

    “帮萧司珍打磨一只手镯。”最近这段日子,她一直在做这件事。

    过了一会儿,又往前走了一截,她问他:“你呢,今日要做些什么事?”

    贺宴舟道:“到太和殿去守着皇上。”这件事情倒是他的常态。

    只是今天当他说起这个时,秦相宜察觉到他的脸色不是很好。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麻烦事儿?”

    贺宴舟对上她关切的眉眼,说道:“无事,只因今日是彩云公主的生辰,彩云公主一年多以前失踪了,皇上今日难免想她,姑姑,你怎么了?”

    他拧眉看她,她的表情难看极了。

    彩云公主,彩云公主……

    “没,没怎么,彩云公主失踪之后,皇上经常思念她吗?”

    贺宴舟道:“大公主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皇上一直都很疼爱她,彩云公主失踪以后,皇上先是大发雷霆,后来一直找不着她,却也没有任何办法,大家都说,她怕是已经……”

    说这段话时,贺宴舟凑得近极了,秦相宜害怕被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默默站得离他远了些。

    她想起了一年多以前,她在昌萝山下,挥起锄头……

    这件事情万万不能让贺宴舟知道,她须得烂在心里。

    这件事情一直是她威胁裴清寂的把柄,事情是他们一起做的,她之所以能够威胁他,也不过是因为她的身上并无软肋罢了。

    但若是,她现在有了软肋呢?

    贺宴舟看着她走得离他越来越远,心中困惑,朝她伸出了手。

    秦相宜正心神不宁着,手忽然被一只温暖宽厚的手掌握住了。

    她心下大惊,手肘动了动,想要抽回,贺宴舟咧开嘴笑着,宛如一阵春风刮进她心里,他握着她的手,走到她身旁,动作做得自然极了。

    她怔愣了片刻,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

    宫道前后均无遮掩,她的心里不住打着鼓。

    却还是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青天白日之下,他们步伐沉稳,不染尘埃,走得堂堂正正,衣袂飞扬。

    秦相宜有时候会微微侧头用余光看他,他的模样让她再也说不出这样不妥的话来。

    好像心里有鬼的人只有她。

    便任由他就这样牵着吧。

    只是今日一清醒过后,接连而来的一系列事情,不断地在提醒着她,不该与贺宴舟继续这么下去了。

    “你昨天刚挨了板子,今天还疼吗?”

    还未得到回答,前面忽有车驾缓缓行来的声音,秦相宜一颗心瞬时提了起来,对于她来说,在她的人生里,实在是有太多让她提心吊胆的事情了,她永远也做不到像贺宴舟那样淡然。

    她忽地滑出了她的手,闪身进了红墙最近的一处拐角,动作娴熟得过分。

    待贺宴舟回头时,只能捕捉到她消失于红墙后的衣摆。

    他微怔了片刻,想伸手去拉她,又想起之前永宁殿起火的那日,她也是如此躲避的身影。

    贺宴舟不会叹气,他只是紧紧地皱着他的眉头,凝视着她藏匿的墙角。

    他回过头,远远望着行来的车驾,躬身端端正正、坦坦荡荡行了一礼:“肃王爷。”

    肃王是皇帝的亲弟弟,备受圣宠,不愧为亲兄弟,生活习性与皇帝倒是没什么区别,平日里只知饮酒作乐,闲散度日。

    唯一的区别便是,肃王没有权利在手,他也不爱弄权,寻欢作乐也只自己玩儿自己的,不会搞出一些别的事来。

    也因此,贺宴舟对他还算是恭敬。

    肃王坐在座驾上,斜眼瞥了一眼他:“这不是贺家小郎君吗,要不说贺老太傅把你教养得好呢,本王见了你,心情都好了大半。”

    “听说昨天皇兄打了你和朱遇清,竟连一天假也不给你们放,这就又把你叫进宫了,宴舟啊,你也别生气,皇兄他现在正焦头烂额呢,事情多,难免要靠你管着些。”

    贺宴舟行完礼站起身,站在那里活脱脱一个唇红齿白、俊朗坦荡的小郎君。

    “肃王爷,臣还要去太和殿守着皇上,就先不跟您说了。”

    肃王摆了摆手:“本王刚从皇兄那里出来,他心情可算不上好,贺大人,你还是注意着些吧,彩云的事情,唉,说不定她就是跑哪儿玩儿去了,贺大人,你多劝劝皇兄,他有时候还是愿意听你的。”

    贺宴舟在所有人的眼里,都是极好极好的一个人,就算是与他立场不合的人,也说不出他一句坏话来。

    皇帝虽然有时候对他的举措深感无奈,但只要不触及皇帝自己的利益,也都顺着他去做了。

    肃王的座驾又沿着宫道继续往前走了,贺宴舟躬身行礼,直到他的座驾不见了,才起身。

    他绕到墙后,一双眉眼笑意盈盈地朝她说道:“肃王不是不讲理的人,我下次带你认识认识他。”

    秦相宜小心翼翼冒了个脑袋出去看了一眼,见肃王的座驾果然已经离去了,才松了口气,从墙后头走出来。

    她这小动作来得一套一套的,贺宴舟觉得她像一只灵敏又机警的小猫,不住地想笑。

    秦相宜叹了声气,面露无奈:“我也没有办法,再说了,我若是一个人行走倒还好,埋着头行个礼走过了便是,我站在你身边,你要我如何自处呢。”

    贺宴舟道:“有什么不好自处的,抛开别的关系不谈,咱们也是同僚。”

    秦相宜心绪复杂地看着他,她心里在想,贺宴舟永远都是如此模样,若是哪天他真的有了不可见人的事情,又该如何呢。

    “姑姑,今年的武举就要放榜了,放榜之日兵部会为新科进士在鹰扬楼举办会武宴,到时候咱们一起去看吧。”

    “会武宴?”秦相宜微微侧着头,她以往倒是听说过,不过,像那样的场合,裴清寂从不会允许她去,自从嫁了人以后,她就那么在裴清寂的后院儿里,待了一年又一年,都快忘了自己小时候的心愿了。

    她父亲就是一位真正的大将军,在战场上一个人可抵千军万马,她从小看着父亲舞刀弄棍,兄长习文,不爱习武,家里的刀枪棍棒已经许久没有被人碰过了。

    “是啊,会武宴年年都举办得盛大,几乎满城的百姓都会去看,排场闹得比年节时候还要大。”

    秦相宜对上贺宴舟的眉眼,她其实,不该和他一起去的,但是她用力点了点头:“好啊,我挺想去看的,咱们一起去吧,好期待呢。”

    她可以在所有人面前冷漠,却唯独要对他热情。

    秦相宜进了司珍房,萧司珍观察了她许久,最后走到她身边对她说了一句:“我觉得你们俩之间的气氛不一样了。”

    秦相宜伸出手背,摸了摸脸颊,移开视线道:“有什么不一样的。”

    萧司珍转开头,没接着说,又换了个话题:“对了,庭阳刚入京,还没安顿下来,这几天正在东街上看宅子,他托我来问问你的意见。”

    萧司珍从袖口里拿出一张图纸,上面画着几栋宅子的平面图,大小不一,环境各异。

    “他若是一个人住,自然不费心这些,随便买个宅子安顿下来也就是了,可这不还有你嘛,他让我问问你,这上面可有喜欢的?”

    秦相宜深吸了一口气,让她看宅子这种事情,虽然直白,却不轻浮,倒是又显出他为人妥当的优点来。

    秦相宜垂眸呆了很久,最后还是将图纸接了过来,认真看了起来。

    她是不想嫁人,可是,她今晨尝试过与兄长对话了,她能待在娘家过一辈子的首要前提是,兄长愿意接纳她、庇护她。

    现在这种情况,她就算再不想嫁人,也得找人嫁,难不成继续与贺宴舟这么荒唐下去吗,他年纪还小,她却不能由着这样下去。

    这图纸上画的宅子,个个都是好的,至少都是五进的大院子,比老将军府的地段还要好一些。

    王庭阳被提拔进京城来,必是前途无限的光景,这宅子还是买得起的。

    秦相宜觉得,自己实在是没有任何理由,再拒绝这门婚事了。

    “对了,萧司珍,庭阳先生可收到我做的牛舌饼了?”

    有时候该适当表现出自己心意的。

    萧司珍道:“没听说这个啊,你托谁去送的?该不会是贺宴舟吧。”

    秦相宜张了张嘴,对着萧司珍的表情,没说出话来。

    萧司珍抿嘴挥手道:“那必不可能送到的。”

    秦相宜有些不服气:“为什么这么说?”

    萧司珍有些没脾气了:“这还用问为什么?贺宴舟那小子必是把东西全塞进他自己肚子里了,你还指望他能送给你的议亲对象王庭阳?”

    秦相宜皱了皱眉,垂眸沉思着:“又不是没给他的,他一个人哪儿吃得了那么多,我待会儿问问他,让他赶紧把没吃完的还给我。”

    与此同时,贺宴舟从太和殿出来,王庭阳找上他:“贺大人,我在京里实在找不到什么人能帮我的忙了,我在东街看了几座宅子,又实在打听不到底细,你帮我去看看,待我成了好事,一定请你喝酒。”

    贺宴舟笑着道:“行啊,不过,你都已经升官发财了,还能有什么好事发生?”

    王庭阳垂下头,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凑近了贺宴舟道:“还记得那天,我们在京郊聚会的那一晚吗,说起来你们也认识,不过这事还没成,我也就跟你说了。”

    第25章 【VIP】

    贺宴舟对上王庭阳一张微微发红的脸, 还有什么不懂的。

    他昨天塞了满满一肚子的牛舌饼,到现在还没消化完呢。

    肠胃本就还隐隐泛着疼,现在更疼了, 更别说吃完饼还挨了顿打,不过昨晚的事情足以治愈一切。

    但对着庭阳兄一脸殷切的目光, 贺宴舟耸了耸肩, 点头道:“好啊, 这方面我是行家,找我准没错,京城里哪栋宅子的风水最好,我一清二楚。”

    跟在他身后的怀玉, 歪着头愣了愣, 公子什么时候了解过这些了。

    该帮朋友忙的时候, 贺宴舟倒是豪爽,揽着王庭阳的肩就往东街走。

    王庭阳虽说面上不显,心里却已是激荡不已, 贺大人还真是个好人,真不愧是大名鼎鼎的氏族贺家教养出来的,是祖上出了十几位公卿的贺家!

    两人便就这样上了街。

    王庭阳掏出图纸:“先看这家吧,贺大人,说起来你与她还要更熟一些,你可了解她的喜好?她是喜欢清净些的, 还是热闹些的?”

    贺宴舟抬眸望向眼前这座府邸, 心绪难言。

    姑姑她, 自然是喜欢清净的, 可是也不全是,她也会想去看热闹非凡的会武宴。

    “如果你能护她周全, 保她待在一个让她安心的环境里,她自然是喜欢热闹繁华的,可若是你不能护她周全,她自然是喜欢清净的。”

    贺宴舟望着王庭阳的后脑勺,终是没有说出这番话。

    王庭阳指着这座宅子里的花园,兴奋道:“看得出这处花园是被之前的主人精心照看过的,只是可惜了这些残花败柳,之后将它们全部铲了,再种上些新的,花团锦簇的模样,她一定喜欢。”

    贺宴舟凝视了他的背影一会儿,道:“庭阳兄,你们也不过才见了一面而已,你怎么张口闭口都是她了,你已经认定她了吗?”

    王庭阳道:“倒也不是,说起来,我还没有到她家去过的,这事还万万做不得数,但若是之后议定了亲事,这宅子反正也是新买,何不考虑着她的喜好来买,也省得到时候她不喜欢。”

    “可是庭阳兄,她可是和离过的女人,你也能接受吗?”话音落下,贺宴舟咬紧了自己的舌尖,直至尝到了血腥味,她是世上最好最好的姑姑,还轮不到谁不接受。

    王庭阳朝他笑着:“原来你是担心这个,贺大人,我不在意这个的,裴家的事,我或多或少也听说了,和离不是她的错。”

    听贺宴舟说起这些,王庭阳心里也不免有些怪怪的,却也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只是,贺宴舟这样的人,不像是会去关心一个女人是否和离的人,也不像是会跟人谈论起关于一个女人婚事的话题的人。

    王庭阳觉得自己今天叫着他来帮忙看宅子,已经有些难为贺大人了,俗事怎可扰到他呢。

    “贺大人,其实你也不必亲自来帮我看宅子,给我介绍个熟悉这些事情的下人来就行了,怪我思虑不周了。”

    他们在这座府邸里面走着,观察各处的形态样貌,贺宴舟望着一道垂花门,想象着她着绿裙站在这里的模样,他们昨晚躺在草地上嗅着青草被碾压时浸出来的芳香。

    “庭阳兄,我没你想的那么不食烟火,这座宅子不好,咱们换下一家吧。”贺宴舟指着墙角的那株三角梅道。

    王庭阳还没反应过来:“咦,这里怎么不好了?”

    贺宴舟已经迈步朝外走去,王庭阳快步跟上。

    贺宴舟道:“这株三角梅无人照料还能长得这样好,说明这里很潮湿,地底下可能有暗流,在潮湿的地方住久了,对身体不好。”

    王庭阳大为震撼:“贺大人的细心程度,真是无人能及,怪不得年纪轻轻就能坐上都察院御史的位置。”

    要知道都察院的人拿人,全靠一双明察秋毫的眼睛,一旦踩着谁的小辫子了,便能顺藤摸瓜,谁也逃不掉。

    只是可惜,当朝并无太多他的用武之地,交上去的各种案宗,大部分都被皇上忽略过去了。

    能继续不厌其烦地在朝中论错必究的人,也就只有一个贺宴舟了。

    王庭阳笑了笑:“那行,那便去往下一家吧,在热闹一些的街上,也不知她会不会喜欢,虽说吵闹了些,但门口就是一排食肆,想吃什么随时都能买到,倒也挺好的。”

    贺宴舟默默看着走在前面的王庭阳,想象着他们以后一起出来觅食的景象。

    每年的上元节,这条街上的花灯是被皇城司布置得最好的,也真不愧是青京城里最热闹繁华的一条街了。

    若是王庭阳真是一位好夫婿,她跟他在一起,住在这里,一定会很美满。

    “贺大人,贺大人,你看这座宅子怎么样?”

    王庭阳一连叫了他好几声,贺宴舟方才回过神来,他看王庭阳现在正满脸笑意,似乎是对这座宅子很满意的样子。

    贺宴舟放眼环视了一圈这座宅子,他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沮丧。

    但他扯开嘴角笑着说道:“庭阳兄,这座宅子很好。”

    说完他垂下头,不愿再看。

    王庭阳点了点头:“我也觉得这里极好,待我得到她的意见后,若是可以,那便就买下这里吧。”

    贺宴舟耳尖动了动,看向他:“你问了她了吗?”

    王庭阳道:“我已经托萧司珍去帮我问了,宴舟,总之今天谢谢你。”

    “不客气。”

    秦相宜坐在工位上打磨了一整天的手镯,脖颈有些酸痛,她抬起手轻轻锤了两下。

    萧司珍喊她:“行了,今天就先做到这里吧,庭阳说就今天要叫上贺宴舟一起去看宅子,这个时辰恐怕也已经看完了,我正好要去把你喜欢的那几座宅子告诉他,免得他一直惦记着。”

    刚刚秦相宜拿着图纸认真看了一会儿,当真圈出了几间自己觉得还可以的。

    可是,“你说,王庭阳叫上贺宴舟一起去看宅子……”

    “是啊,怎么了?”

    萧司珍抿着笑看她,又拍了拍她的肩,摇头道:“有人今天要心碎咯。”

    秦相宜无奈地看着她:“萧司珍,你别这样说话,我还怪难受的。”

    她觉得她有哪里做错了,但又不知道这个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昨晚,她不该凑近他的唇。

    还是从一开始,她就不该和他相处。

    这时候又有淑妃身边的宫女过来,递给秦相宜一根簪子:“这根簪子坏了,娘娘今晚就要用,还劳烦秦掌珍多留一会儿,为娘娘修好了簪子再走。”

    刚收拾好从椅子上站起来的秦相宜,接过簪子,又坐了回去,她看了萧司珍一眼,示意她先走,萧司珍朝她舞了舞手中的图纸,被她画了圈的图纸。

    秦相宜眼睛盯着掉了一串珠子的流苏簪子,愣了很久。

    没有人会催她赶紧开始干活,司珍房里的人一个一个都走光了。

    她默默开始修起簪子来。

    千松在一旁为她掌灯:“姑娘,贺大人来了。”

    秦相宜并未抬头,他每日这个时辰都会来,没有迟来过一次。

    贺宴舟站在窗外看着里面幽幽燃起的一盏烛光,不敢去打扰她。

    夕阳昏昏黄黄的打在斜墙上,秦相宜沉在自己的世界里时,周围皆是静谧,她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打扰到。

    贺宴舟就这么站着,立了很久,直到照射在他眉眼处的夕阳缓缓挪移,完全不见。

    秦相宜收了工,她捏着簪子,再检查了一遍珍珠穿成的流苏,随后起身,将它交给一早来候着的宫女手里:“给,在这里摁个手印就可以拿走了。”

    “秦掌珍,您辛苦了,娘娘托我说一句,尽快下值回家去吧。”

    “好。”

    拿着簪子的宫女很快消失在了远处,秦相宜方才收回视线,看向了一早候在门口的贺宴舟。

    她深吸了一口气,正好,她今日有许多话想说,天色渐暗,一排的宫灯陆陆续续被一队宫人点燃。

    有些事情会沿着它本来的方向一直发展下去,不会中断。

    “姑姑,你,今天累吗?”

    贺宴舟小心问着,他说不出来他心里的感受,但他,有些难受。

    胸腔里的困顿压得他闷闷的,不知该如何。

    “有点吧,今天忙了很久,宴舟。”

    秦相宜从不对他说谎,她忽然抬眸直视他。

    贺宴舟心底颤了颤,问她:“怎么了?”

    秦相宜收回目光,直视地面,对他说道:“我或许不会在司珍房做很久了,过段时间我会辞官,到时候,也不必你每日来接送我了。”

    贺宴舟心里先是一惊,他眉眼动了动,皱在一起又松开,张了张嘴,随后缓缓垂下头。

    “哦,好。”

    皇宫里对她来说并不安全,她马上就可以过上安稳的生活了,贺宴舟捏紧了拳垂在身侧,他刚刚去看了她未来要住的院子,真是极好的一座宅院,王庭阳没有家人,她与他,在那里可以生活得很好。

    听他回答得这么乖,秦相宜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沮丧。

    而对于贺宴舟来说,他现在做不出任何损害她的事情,手抬起后又只能无力地垂下。

    “姑姑,只要你还在宫里一日,我就陪你一日。”

    秦相宜与他对视了一眼,她嘴角捏出笑容,点了点头:“嗯!”

    秦相宜回过头,舒了一口气,她以为,这件事情,难免要跟他说一阵儿呢。

    贺宴舟始终维持着风度,嘴角挂着浅笑,直到将她送回了家里。

    他被她再次要求先行一步,贺宴舟看着蹲在秦府门口的一排大妈,打马到了离她很远的地方。

    他亲眼看着秦相宜进了将军府,又注视着她离去的方向很久。

    久到戚氏带着秦雨铃出来,看见了他。

    戚氏一脸笑意:“唉,这不是宴舟吗?来都来了,进府里坐会儿吧。”

    贺宴舟眼睛一直盯着那道绿色身影消失的地方,并未理会她。

    秦雨铃别着头悄悄在打量他,贺宴舟容貌生得优越,现下仔细看来,很难不让人脸红。

    秦雨铃看了一会儿他,心下越发欣喜起来,嫁给他倒也不错。

    将军府门前的一排大妈们眼睛瞅来瞅去,最后从戚氏那里得知:“这位是我家准女婿。”

    这些人的目光倏地亮起,往贺宴舟身上扫视起来,心里是说不清的羡慕。

    “真好啊,这小伙子一看就出息。”

    戚氏见贺宴舟没听见自己说的话,便又上前拉了他一把:“宴舟啊,跟伯母进去坐坐,喝杯茶,你们年轻人一起说说话。”

    贺宴舟没让她碰到自己,他目光从某处收回,打马直接离去了,一个眼神也没留给她们。

    戚氏一张脸凝固住了,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来都来了,一点面子也不给她。

    说起来,贺家自上次找了媒婆上门提亲,也已经过了一个月了,怎的还未叫人来给两个孩子合八字,早日将流程走完,婚事彻底定下才是。

    戚氏看着这些人怀疑的神情,脸色变了又变,拉着秦雨铃出了门。

    “也该催催他们家了,一直这么拖下去,还以为我家女儿没人抢似的。”

    秦雨铃被母亲拉着走,心思不免又开始活络起来。

    “母亲,难不成,你会考虑让我嫁给贺宴舟以外的人?”

    戚氏掐了她两把:“你这孩子,我就那么一说你还当真了,除了贺宴舟你还能嫁给谁?难不成学着你姑姑那样,许了人又反悔?”

    秦雨铃嘟着嘴,扭着腰避开她母亲的手:“我就问你一下嘛。”

    贺宴舟沿着东街一路走下去,又走到了今天和王庭阳一起来看的宅子处。

    这个时辰,此处正是热闹的时候,吃饭的、喝酒的,成群结队的,随处可见。

    她会喜欢这个地方。

    贺宴舟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沿路叫卖的商贩,他忽然觉得,她一定会喜欢这里的生活。

    尽管她日日独来独往,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喜欢清净的人。

    他会想到她站在烟火里的面目,到酒坊去打酒喝,或是到茶坊坐上一下午。

    王庭阳所看中的那座宅子虽小但非常雅致,与她的春霁院很像,她可以在自己的一小方天地里闲适清净地做着自己的事,当她想热闹热闹的时候,走出门便能到达市井之间。

    贺宴舟不知不觉走进了一家酒肆,二楼上凭栏可观街景。

    他靠着栏杆处坐下,忽然酒兴大发。

    怀玉道:“公子,你身上还有伤,坐一会儿就回去吧,别喝酒了。”

    怀玉拽了他两把,没拽动,贺宴舟纵是挨在栏杆边坐下,也是端着坐姿的。

    他放目往楼下看去,心里难受得厉害。

    怀玉问他怎么了,他此生第一次感受到难以启齿的滋味。

    他该如何说呢,说,他一想到姑姑要和王庭阳在一起,心就撕着疼,说,他自从与她亲吻过后,便时时刻刻都想着与她亲吻,甚至不光是亲吻。

    他拿起桌上的酒杯仰头倒入喉间,随着喉结的滑动,酒液一路流进了胃里。

    他拧眉看着自己喝空的酒杯,一路烧着疼的胃,他有些不解。

    可是,她是姑姑啊。

    怀玉看着他一杯又一杯的酒下了肚,出了暗自担忧,什么也劝不了。

    他每日跟在公子身边,除了公子进皇宫的时候,其余事情他都清楚。

    这次却怎么也不知道公子是怎么了。

    贺宴舟端端坐在那里,若是不知道的人见了,还只当他在那儿品茶呢。

    “公子,少喝些吧。”

    贺宴舟捏着拳放在桌子上,看向怀玉:“怀玉,你说我跟她,可能吗?”

    怀玉哆嗦着嘴唇,有些不解:“公子,你说的是谁?”

    “秦相宜。”

    这是他第一次叫出她的名字,是他第一次用这个名字来指代她,每一个音节出口时,舌尖与齿根交会,他细细地体会着,是一种黏稠又隐晦的感觉。

    他抿紧了唇,怀玉却坐不住了。

    “公子说的可是秦家那位姑奶奶,公子莫不是疯了……”

    贺宴舟垂眸,扯起嘴角苦笑了一声:“我没疯,我清醒着呢,我要是真的疯了,今天就不会帮着王庭阳去看宅子。”

    话说完,又是一杯酒液下了肚。

    怀玉这下知道了,公子今晚喝的这顿酒,为的不是纠结什么,而是为了释怀。

    他又耷拉着眉眼坐下,叹了声气:“起码温一温再喝吧,公子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年月间了。”

    十月了,青京城里夜晚的风大,呼咧咧地往人衣领里钻,偏他还一杯一杯地喝着冷冽的酒。

    像这样不爱惜身体的事情,对于贺家的这位长孙来说,是出格的举动。

    贺宴舟望着对面那座宅子,他的眼眸处盖下深重的睫羽,宅子的大门后便是一带翠嶂,随后是引水入渠的庭园。

    “亭台楼阁、轩榭廊舫……种下翠竹、红梅、芭蕉、海棠……”贺宴舟的目光随之移动着,“她定会喜欢。”

    怀玉皱着一张脸,听得呆了,喃喃道:“竟不知公子如今对园林景观也颇有研究了。”

    “怀玉,你去将它买下来。”

    怀玉愣了愣,头往前伸了伸:“公子,你说什么?”

    贺宴舟道:“你去找东家,把那座宅子买下来,别说是我的吩咐。”

    怀玉道:“买座宅子倒是没什么,可那不是庭阳先生看中的成婚要用的吗?公子你给它买了做什么。”

    贺宴舟看着他,叹了声气:“怀玉,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怀玉垂下头,公子要买宅子,这的确不是他该管的事,可要论公子是为何要买,他可不敢不上点心。

    这事要真闹起来,可不是开玩笑的。

    “公子今日喝醉了,明日再说吧。”

    公子是有分寸的人,清醒后想必不会再想做这样的事。

    贺宴舟一直盯着他,怀玉顶着那道目光僵持了许久,公子认真起来的样子,真是不容忍拒绝。

    怀玉一下子泄了气:“不是吧公子……”

    贺宴舟伸出手扣了扣桌面:“现在就去。”

    怀玉揣着银票走了,贺宴舟伸手扶额抵在桌面上,眼底满是怅然,若是有什么不认识的人见了他,只怕当他又是一个酗酒的失意青年。

    也不知困住他的是功名,还是钱财。

    “哟,这不是贺大人吗?啧啧,想不到你风光无两的贺宴舟也有如此失意的时候。”

    贺宴舟浸在眼底的神情瞬间隐起来,将手放下,恢复了他督察院贺御史的严谨端肃,冷眼扫向来人,朱遇清带着他的一群狐朋狗友,全部围绕到了贺宴舟身边。

    贺宴舟厉眸看向朱遇清,并未开口说话。

    朱遇清在他对面坐下,拎起他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

    “不就是昨天挨了一顿板子嘛,你至于这样。”

    贺家向来清贵,贺宴舟又是在全族长老的培养下长大的,自尊心强点也是应该的,朱遇清自来熟地拍了拍他的肩。

    贺宴舟伸手轻轻掸开了他的手,微微皱了些眉。

    “唉不过,你这顿板子确实挨得有些冤,谁让你老跟我作对来着。”

    朱遇清又让人叫了几坛酒过来,这个贺宴舟平时老坏他的事儿,不如趁着今天把他灌醉了,套些把柄出来,以后也好应对。

    这般想着,朱遇清摆出了一副十分热络的样子:“你猜怎么着,我刚刚看见你未婚妻了。”

    贺宴舟抬眸看他。

    朱遇清笑了笑:“害,你那么看我做什么,你与秦家说亲的事情,整个京城都知道,难不成这还不算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我这么说也没错。”

    贺宴舟侧头看向栏杆外,还是没理他。

    朱遇清接着道:“你还真别说,秦家女祖传的容貌还真名不虚传,算你小子有艳福了。”

    贺宴舟又将一双御史的眼落在他身上,朱遇清免不了又要揣度一番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他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又道:“我可没说错话,当初秦老将军的幼女和离的事情,闹得也挺大的,这件事里最值得一提的,就是秦家姑奶奶的容貌了,就算和离了,仍有大把人对她垂涎欲滴,只是可惜,秦家要倒不倒的,寻常人还轻易欺侮不了她。”

    自认为是在使自己上一句话更加逻辑自洽以免惹恼贺宴舟的朱遇清,感觉自己头顶的目光更加厉害了,让人害怕。

    “贺大人,我就说了几句话而已,你不至于连这也要告到皇上跟前去吧。”

    贺宴舟放在桌下的手捏成了拳,再厉目瞪了朱遇清一眼后,起身将拳挥了上去。

    就在这时,怀玉拿着刚刚签好的墨迹还未干的契书,跑了上来:“公,公子,啊这……”

    贺宴舟瞥了眼被他一拳锤倒在地的朱遇清,整了整因动作而凌乱的衣冠,对着怀玉道:“咱们走。”

    朱遇清懵了一阵后,下颌的剧痛传来,身边的一群公子哥上前来团团围住他:“遇清,你没事儿吧,这贺宴舟是疯了吧。”

    朱遇清望着贺宴舟离去的背影,歪了歪头,第一时间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疼痛,而是现在有些难以理解的事情,他想他必须得搞清楚了。

    贺家长孙当街打了朱家长子,看起来,朝堂上相持已久的局势,必要发生倾斜了。

    第26章 【VIP】

    怀玉手里捏着契书, 手都打着哆嗦,他何曾见过那样的公子。

    他刚刚一上楼,就看见公子一拳将朱遇清锤在地上, 那位朱大人,下巴瞬间肿起了一片。

    “公, 公子啊, 这事儿, 做得有些冲动了吧。”

    贺宴舟要想整治谁,向来靠的是嘴皮子和笔杆子,而不是拳头。

    他曾说过:“用武力解决问题是蠢人的做法,还会平白给人留下把柄, 看起来赢了, 却在大局上输了。”

    怀玉也觉得, 公子这般做法,后续怕是有些麻烦,何必呢。

    贺宴舟捏紧拳往前走着, 脚步如风,腰间的禁步被步伐打得叮当作响。

    就算这一拳挥出去,后续会有许多麻烦接踵而来,甚至,朱贺两家的博弈或许就会因为这一拳而发生倾斜,所有布局都要顺势变化。

    他也不得不将朱遇清打一顿。

    “呵, 呵呵, 怀玉啊, 有事情再解决就好了, 而有些事情,就算拼上所有, 也是不能够让的。”

    怀玉止住了脚步,一双眼眨巴着凝视了他很久,虽然他只是一个下人。

    别的不谈,公子是因何而起的,究竟是什么事情拼上所有也不能让,怀玉觉得,这个事情很严重。

    “公子,朱公子被你打了一拳,怕是会闹到皇上跟前去,我倒不是怕你解决不好这件事,我是想说,想说,唉,公子啊,有的事情是绝不能碰的。”

    贺家的长孙可以与朱家的掌上明珠打架闹事,却决不能是为了自己议亲对象的姑姑。

    贺宴舟停下脚步,说了一句:“我有分寸的,怀玉。”

    怀玉捏着手里的契书,叹了声气,信了他的鬼话。

    王庭阳从萧司珍那里得知了秦相宜的喜好,心里有了数,晚上匆匆忙忙睡下,准备第二日一早就去买宅子。

    等买了宅子,王庭阳心里盘算得很好,有了宅子,他就可以准备正式上秦府拜访一趟了。

    按理说,上门前他该再约她出来确定一遍彼此心意的,他们俩都情况特殊,他无父无母,她是和离再嫁,因此,在上门提亲前两人先把事情确定好,才是妥当的。

    但那样做又未免冒昧,王庭阳觉得,虽说她是和离再嫁,却也应当给她足够的尊重,直接约人出来太不礼貌了。

    也因此,王庭阳才托了萧司珍去问她一趟,若她按照他的要求选了宅子,那也就相当于是同意了,他买了宅子,正式上门见家长就好。

    王庭阳躺下时,心里觉得妥妥的,自己无父无母的,又这把年纪了,本就不好意思娶人家待字闺中十六七多岁的女子,从他见到秦相宜的第一眼起,他就觉得,秦相宜甚好。

    就这么安安稳稳的进入了梦乡,醒来时,天上又开始下雨了,也不知是之前干旱太久造成的还是怎样,自从过了中秋,这绵绵秋雨是一阵又一阵的,几乎从未停过。

    天气猛然又冷了许多,这细雨淋在身上,刺骨又冰凉。

    王庭阳心里揣着事,一早就把自己压箱底的银子清点出来,为官以来的积蓄便都在这里了,怕是还不够,还要找钱庄贷些银钱出来,往后慢慢还。

    尽管即将要花出一大笔银子,王庭阳觉得未来可期,往外走脚步都轻快了许多,买了宅子,娶了妻,他就算正式地成家立业了,父母在天之灵见了,也会安心。

    可当他急匆匆赶到昨日看好的宅子这里,这处宅子已经被封了起来,那牙人说:“公子,你来晚了,昨天深夜里忽然有人把我叫过来,当即就交了钱签了契,将这处宅子买走了。”

    王庭阳连忙问道:“是何人买走的?”

    “许是哪户人家派来的小厮吧,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公子不妨再看看别的,我这儿还有许多。”

    王庭阳叹着气点了头,当务之急是赶紧买一处新宅子,没有宅子就谈不成婚事,昨天萧云意传给他的信息里,也还有两处秦相宜圈上的宅子,选别的买就好了。

    “那好吧。”

    王庭阳心想,许是他们俩与这处宅子无缘,他抬眸最后看了一眼这里,便由人带着离开了。

    秦相宜今日休沐,春霁院里,千松一早采了桃枝和木槿叶准备用来烧水给秦姑娘洗头发。

    正要往炉子里放的时候,秦相宜制止了她:“今日就用清水吧。”

    她平时几乎从不用任何香料,她走在外面的时候,不会有任何外显的气味散出来。

    唯有那一次,被贺宴舟闻见她发间的香气。

    “姑娘不是一直用桃枝和木槿叶煎的水洗头吗,今日是怎么了?”

    秦相宜拿起枝叶轻嗅,道:“气味是一种敏感的东西,总能隐晦地传达一些信息,我不想散发出任何有可能被人闻到的气味。”

    千松不理解但还是照着做了。

    沐浴完梳好头,费了一整个上午的时间,千松拿来帷帽给她:“姑娘想了好长时间采文斋的栗子糕了,今日就去尝尝。”

    “嗯。”秦相宜任由千松又将她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乖巧地点了点头。

    主仆二人就这么上了街去,秦相宜还想顺便去一趟首饰铺,看看最近京里时兴些什么式样。

    走访了一圈大大小小的首饰铺子下来,所获颇少。

    “大部分式样不还是抄的姑娘的,一点也做不出新意来。”

    秦相宜抿了抿嘴:“不是抄我的,是抄宫里的,宫里穿什么戴什么,大家总要争相模仿的。”

    看了一圈觉得没什么意思,秦相宜便道:“走吧,去采文斋。”

    千松正要转身,似乎是看见了什么,伸手拽了拽秦相宜:“姑娘,那不是三位小姐吗?”

    秦相宜顺着看过去,正是秦雨铃、秦雨嫣、秦雨汐三人,正聚在一家首饰铺子里,东挑西看的。

    她抬眼看了下招牌,又见她们三个挑得起劲儿又不敢买的样子,心里有些纳闷,照理说戚氏不会给她们多少零花钱,这家店的首饰可不便宜。

    她抬步往那边走去,自己当姑姑的,在街上碰到几个侄女了,帮忙结下账也是应该的。

    三个侄女儿一看见是她,纷纷喊道:“姑姑。”

    戚氏虽然经常在她们面前说秦相宜坏话,但说来说去也不过就是那么几句话,倒是让三个侄女可怜她多过讨厌她了。

    多可怜的姑姑啊,名声这么差,不得男人喜欢,之后还不好再嫁出去。

    说起来,母亲那边那个舅舅倒是想来娶姑姑,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成。

    这么一想,姑姑还真是可怜。

    唯有秦雨汐年纪还小,她想的不是那些,而是“你们姑姑赖在家里吃你爹的用你爹的,你们三个自然就没多少零花钱了,她还吸走了家里大部分的财产做嫁妆,和离后也不退回来,导致你们三个的嫁妆今后都要减半。”

    一想到这里,秦雨汐“哼”了一声,怎么看姑姑怎么不爽。

    秦相宜也不跟她们计较,她是大人,就要做大人应该做的事情。

    她笑眯眯道:“看上哪些东西了?姑姑帮你们结账。”

    三人各怀的心思顿时消失不见了,纷纷围到秦相宜身边去卖乖:“姑姑,我喜欢这个簪子。”

    “姑姑我想要这个。”

    千松幽幽叹了声气,秦相宜看了她一眼,从荷包里掏出银子来。

    几个侄女挑的本就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要真的秦相宜一说结账,她们几个就去挑了最贵的来,秦相宜也是不乐意的。

    好在戚氏那浑身爱贪小便宜的习惯没有影响到三个女儿。

    秦相宜帮她们结完账,三个侄女儿都万分感谢。

    要知道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儿是最好收买的了。

    一点点小恩小惠就足够让她们高兴许久。

    哥哥小时候对她还不错,秦相宜这个做姑姑的,也愿意疼爱三个侄女儿。

    一想到这儿,秦相宜又往秦雨铃身上看去,她与唐明安的事儿还不知道怎么样了,铃儿头上又换了一套珠钗,远不是她们几个能消费得起的水平,秦相宜心底叹了声气,贺宴舟要她再别管这事儿,她就当真没再管。

    只是贺家至今没有再来府里推进亲事,怕是也打了主意要这样拖着把事情平息过去,以免伤到两家颜面,女孩儿拖不得,要谈婚事也就这两年的时间了,家里着急,到时候也只有给铃儿找别的夫家。

    她付了银子,对她们三个道:“行了,都玩儿去吧,记得早些回家去。”

    秦相宜领着千松,现在直奔采文斋而去。

    “现在正是吃香甜软糯的栗子糕的季节,咱们快些去吧,我都有些等不及了。”

    千松偷偷抿嘴笑了两声,姑娘最近越来越可爱了,许是前路有了着落的原因。

    “咦,这不就是庭阳先生画在图纸上的那座宅子吗,我记得姑娘当时还夸了它好几遍,又在上面圈了两个圈,也不知庭阳先生会买下这座宅子吗。”

    秦相宜顺着千松指的方向看去,此处热闹非凡,往来行人众多,这处宅子看似处于闹市,但只要一走进去,便显得清幽无比,自有一番清净天地,颇有些大隐隐于市的意境在里面。

    既然路过此处,她也不免要打量它片刻,如今这座宅子大门紧闭着,贴着封条,像是已经有主的样子。

    “千松,咱们走吧,我之所以圈上了三座宅子,就是怕庭阳先生也有自己喜欢的,若是他喜欢的与我圈的三座有重合的,那便是最好的。”

    千松道:“看来庭阳先生没有买下这一座宅子。”

    “嗯。”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走在街上,转眼间已经到了采文斋。

    这是一座两层的小楼,一楼是书斋,二楼是被隔成一间一间的茶室。

    客人可以先在楼下挑好书,再到楼上的雅间里,泡一杯清茶,要一碟子点心,度过一下午的时间。

    采文斋不比别的茶楼,或有人高谈阔论,此处大家都安安静静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与友人小声交谈。

    只有特定的时候,采文斋会举办诗会或是其他活动,大家便可以高谈阔论起来。

    “老板,楼上还有靠窗的雅间吗?”

    正在角落里整理书籍的青袍男人转过身子,朝她温和地笑了笑:“秦姑娘,你来了,还有的,桂树下的那一间。”

    莘温文是采文斋的老板,秦相宜自和离后来过这里好几次了,与莘老板也算混了个眼熟。

    莘老板人还不错,妻子早在五年前因难产去世了,留下一个小女儿,每次秦相宜来了,小姑娘都要扑到她怀里撒娇,可爱得紧。

    “秦姐姐来啦,爹爹刚刚做好了一碟子栗子糕,正好给秦姐姐吃。”

    秦相宜浅浅笑着,掏出铜板放在柜台上:“那就劳烦了,我要一碟栗子糕,一壶茉莉花茶。”

    说完,她踱步到书架前,准备为今天下午的闲适时光挑一本书。

    书斋里的布局昏暗,几排大书架挡着,阳光洒不进来,但有几条窗棱上透过来的光,照着飞舞的灰尘。

    四处都弥漫着纸张的味道,秦相宜打算找本话本看看,打发打发时间,莘温文从一旁的书架上取出一本辞赋递给她:“这是刚到的一本,你先拿去看。”

    秦相宜伸手接过,道了声谢。

    辞赋读起来虽自有一番妙不可言,却费心神,读完后虽觉得获益良多,但也难免疲累,一字一句啃读起来都不容易。

    “我今天就先不看这个了,有没有新到的话本子?”

    莘温文手放在唇边笑了笑,收回那本辞赋:“行,我再给你找本有趣的话本子。”

    秦相宜在一旁敛手等着,莘温文从书架上拨弄了一会儿,递给她一本书:“拿去看吧。”

    秦相宜捧着书上了楼,小姑娘端着她点的茉莉花茶和栗子糕跟在她身后,千松连忙接过来:“你玩儿去吧,让我来就行。”

    小姑娘放下餐盘,回到自己爹爹身边去了,抱着莘温文的大腿撒娇,说要去街上买糖葫芦吃。

    秦相宜没有听到后面的对话了,她来到桂树下的那间茶室,千松拉上隔门,主仆二人准备就此歇下来,闲适地度过一下午。

    此时的太和殿,景历帝高坐龙椅之上,北方传来战事,好不容易才凑齐了军队所需要的粮草和物资,几个将军一大早就出发了,还不等他安静一会儿,这些人又给他闹起事来。

    朱遇清在下面跪着告状,下颚处还高高耸起了一处红肿,泛着青紫色,骇人极了。

    朱太保在一旁为儿子撑腰:“皇上明鉴,贺宴舟昨晚不分青红皂白,把遇清打成这样,还请皇上您做主啊。”

    皇上捏了捏胀痛的眉心,心里的烦躁简直快到临界值了。

    大太监王炎在一旁看得很是心疼,这些人一天天的就知道给皇上找事,不就是被打了一拳嘛,还敢闹到皇上跟前来。

    哎哟,皇上,他看着皇上这焦头烂额的模样就难受。

    依他看,还得是把这两个人拉下去各打五十大板才好!

    皇上把目光投向在另一旁跪着的贺宴舟身上,威严地问道:“贺卿,你为什么打他?”

    皇上觉得,无论是什么原因,都要给这两个人一个教训才行,才省得他们什么事都敢闹到他跟前来。

    贺宴舟义正言辞指控道:“禀皇上,朱遇清昨晚当着臣的面儿,侮辱臣的议亲对象及其家人。”

    景历帝皱起了眉头,没听说贺家人给贺宴舟定亲了啊。

    朱遇清眼见着再不反驳,就要被贺宴舟泼上脏水了,连忙道:

    “皇上,贺宴舟只是在同秦家女议亲而已,还未真正定亲,臣议论两句秦家女,关他何事,贺宴舟简直是多管闲事,何况臣说出口的话明明是在夸秦家女,并未有侮辱性言论。”

    贺宴舟捏紧了一双拳,简直气急了,这朱遇清简直是没品到了极点,是小人中的小人!

    景历帝听他们一来一回的说完话,心里也有了数。

    “朱遇清,你的言论到底构不构成侮辱,当事人也没有听到,无法断定,但是贺卿觉得你构成了,那说明你确实有言语不当之处,既然贺卿已经惩罚过你了,朕就不再惩罚你了。”

    朱遇清抬头望着帝王,一脸的难以置信,就,就这?甚至还想惩罚他?打人的明明是贺宴舟好不好。

    景历帝又看向贺宴舟,他今日打定主意了绝不让两人都好受,这个贺宴舟虽然没做错什么,但是皇上还是想惩罚惩罚他。

    “贺卿,既然你是因为朱遇清侮辱了你的议亲对象,而导致的生气打了他一拳,那这样吧,你就别跟她议亲了,你与朱卿就此和好,别再为了一个女人打起来。”

    说到这儿,皇帝又反应过来什么:“哎对了,宴舟是在跟谁家议亲来着,朕怎么什么消息都不知道。”

    王炎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皇上这句话就是在指责他了,他颤着声音回道:“回皇上,贺大人是在跟秦老将军家的长孙女议亲呢。”

    景历帝回忆了好一会儿,才从困顿的记忆里搜出秦老将军这号人:“原来是他啊,朕记得他去世时朕还派人送了一份奠仪过去,没想到这么快他的长孙女都要嫁人了。”

    贺宴舟时刻绷紧了脑中的弦,他实在是摸不准帝王的心思,景历帝说的话,总是想一出是一出的,他实在是怕极了,随之而来一些什么完全无法掌控的事情。

    “既然如此,那也别让秦老将军的孙女嫁贺宴舟了,这次的事情是你朱遇清对不起人家,那就让她嫁朱遇清吧。”

    皇上当即拍板道,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这个主意十分满意,景历帝心情总算是好起来了。

    这个主意简直好极了,他本来就揣着要让这两个人都不痛快的心思,现在好了,他俩回去保准要难受几天。

    一想到这里,景历帝就想笑,贺宴舟的议亲对象没了,而朱遇清也要娶自己昨天还侮辱过的女人,哈哈哈,叫他们两个再把这种小事情闹到朕的面前来。

    朱遇清和朱太保两张脸顿时变了神色:“皇上,皇上……”

    景历帝却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他现在心情好极了,轻快地拍了拍桌案:“王炎,现在就给朕拟旨赐婚,朕要亲手促成这件好事!”

    朱遇清屁股往后一栽,满眼绝望,不要啊,真的不要啊……他跟贺宴舟从小比到大,偏偏样样都比不过就算了,现在还要他捡贺宴舟剩下的女人……

    反倒是贺宴舟,现在一脸无辜,他歪了歪头,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朱遇清,忽然很想笑出声来,却硬生生止住了。

    自他从秦家老夫人的寿宴上回去以后,就已经向家中长辈汇报了当日事情的来龙去脉。

    虽说是贺家自己没有调查清楚事情在先,可是猛然遇到这种事情,谁心里也会不痛快。

    “宴舟别急,我这就去找秦家说清楚,婚事就此为止。”

    贺宴舟当时拦住了祖父,别说这么一件事情不足以劳烦祖父走一趟,他更不想因为这件事影响到自家声誉。

    整个青京城都知道贺家想跟秦家议亲,这时候说不议就不议了,不仅让秦家失了脸面,旁人还不知要怎么议论秦家女,只怕秦雨铃遭遇的事情,都要被秦家人怪到秦相宜身上去,贺宴舟不想那样。

    所以那件事情终归还是压了下来,贺家人准备从长计议。

    却没想到这时候这件苦恼已久的事情却被皇上轻而易举解决了。

    贺宴舟第一次觉得,摊上这么个想一出是一出的皇上,好像也不全是坏事。

    皇上赐的婚,任谁也说不出秦贺两家婚事告吹是哪一家的错。

    只是一想到那天与姑姑一起听到的,秦雨铃与唐明安的事情,贺宴舟此时看着朱遇清,就觉得大快人心。

    贺宴舟适时垂下身子磕了个头,语气哀怨又沉重:“皇上,臣,遵旨。”呜呜呜。

    朱遇清神色复杂地看着贺宴舟,他昨日能为了秦家女打自己一拳,必是已经情根深种了,那秦家女当真有这么好?

    现在皇上把秦家女给了自己,那贺宴舟还不知该有多伤心欲绝,一想到这里,朱遇清莫名觉得,这个突如其来的赐婚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昨天还见到秦雨铃跟着她母亲在街上闲逛呢,他当时就觉得此女甚美,才找人去打听,知道正是秦家那个与贺宴舟议亲的女人,这才消了心思。

    他后来跑到贺宴舟面前去说,也不过是一阵调侃,谁知道贺宴舟当即给了他一拳,真是不讲道理极了。

    现在皇上把他的未婚妻给了自己,朱遇清觉得,他活该!

    第27章 【VIP】

    秦相宜用一下午的时间看完了这本讲情情爱爱的话本子。

    栗子糕软糯香甜, 秋日里吃着最令人舒心了。

    “姑娘,天色不早了,饮完这杯茶, 咱们就回去吧。”

    千松给她倒了最后一杯茶,秦相宜舔了舔嘴唇, 回味着刚刚的最后一块栗子糕, 混合着茉莉花茶一起咽下, 滋味真是绝妙。

    她合上书本,迈步往楼下走去,将书放在柜台上。

    莘温文道:“如何?好看吗。”

    秦相宜道:“还行吧,不过这些情情爱爱的, 我现在的年龄已经不爱看了, 觉得幼稚, 且不真实。”

    莘温文笑了笑,收回书道:“不正是因为现实里太难过了,才需要到这书中不真实的世界里避一避吗, 在这样的书里,落魄书生能与千金小姐相爱,丫鬟能与王爷相爱,所有不可能的事情皆能成为可能。”

    秦相宜心里动了动,人该可怜到什么程度,才需要借由书中世界来逃避现实, 落魄书生需要知道, 千金小姐绝不会看得上他, 丫鬟也需要知道, 奴籍就是奴籍,肖想不了主子。

    而她也需要知道, 自己是个和离过的女人,绝对攀不上贺家的宴舟。

    秦相宜垂眸道:“看了那些故事,不会觉得自己更可怜了吗?”

    莘温文苦笑一声:“书中有那么多爱人死去后又活过来的故事,我只是期盼着,那样的故事有一天也能发生在我身上。”

    秦相宜眉头微微蹙起,深深看了他一眼:“先生也该往前看才是,恕我直言,死而复生这样的事情,本来就是虚构的,除非你的妻子现在正在别的地方过着自由快乐的日子。”

    之所以说起这样的话来,秦相宜是突然想起了彩云公主。

    在裴清寂的眼里,彩云公主已经死了,这件事情令他每日活在提心吊胆中。

    在寻了彩云公主一年也没有寻到的皇家人眼里,或许彩云公主极大可能是死了。

    但只有秦相宜知道,彩云公主还活着。

    莘温文笑道:“我已经走出来了,秦姑娘也不必安慰我,我妻子是在我怀里咽的气,必不会出现像你说的那种情况,但秦姑娘也别太悲观了,这世界那么大,话本里的情节,说不定就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上演着。”

    秦相宜点了点头,不欲再多话:“今日多谢,先告辞了。”

    刚从采文斋里出来,扭头就撞上了一个她极不想撞见的人。

    秦相宜冷了一张脸,千松伸手护在她身前。

    “裴清寂,你在这儿做什么?”

    看着主仆两个满怀戒备的样子,裴清寂直想笑,又想欺负她了呢怎么办,可惜她现在不是他的妻子了。

    “我只是在街上走路而已,相宜,你就厌恶我至此吗?”裴清寂一脸受伤地说道。

    他真是极其善于在公众场合把自己的深情公子模样做足,秦相宜倔着性子一定要跟这样的一个人和离,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闻言,秦相宜侧过了身子,意思是叫他先走,她让路。

    这裴清寂却偏不走,一双眼深情凝望着她,满是不舍。

    “相宜,听说你嫂嫂介绍了她娘家的庶兄弟给你,你真的要嫁给他吗?”

    秦相宜眉眼瞪着他,大街上说这个,他是何居心谁都清楚。

    “我不会嫁给他,裴清寂,你到底还有什么事?”

    裴清寂做出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太好了相宜,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惦记着我,只要你愿意,我马上八抬大轿再迎你进门。”

    千松目光恨恨地一直将他盯着,将秦相宜护在身后,这人脑子没病吧,姑娘跟王大人都到了商讨买宅子的阶段了,还轮得着他肖想?

    秦相宜脸色难看,这个裴清寂阴魂不散的,偏生她就是摆脱他不掉。

    莘温文在铺子里听见了外面的所有谈话,神情复杂,他在想着,秦姑娘是否需要他解围。

    女儿拿着糖葫芦在他身子底下摇晃:“爹爹,好像有人在欺负秦姐姐。”

    虽说莘温文没有道理不去帮忙,但他也不免要谨慎一些,毕竟外头那个是秦姑娘的前夫,他要去解围,必然又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他垂头看着女儿,思索了一会儿,道:“乖宝,或许,你想要秦姐姐做你的母亲吗?”

    小姑娘用力点了点头:“嗯嗯!”

    秦相宜深吸了一口气,她能威胁裴清寂的也唯有那件事,可那件事情并不是永远有效的。

    裴清寂会踩准她一旦露出来的小辫子不放。

    就比如:“相宜,看来你现在也不想死了呢,这样说的话,咱们俩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生活多美好啊,采文斋的栗子糕好吃吗?咱们俩还是互相配合着,一起好好活着吧,你就嫁给我吧,只有你嫁给我了,我才放心。”说着,裴清寂正要伸手去拉她,在他眼里,秦相宜一向好掌控得很,只要稍微给点压迫感,她就会乖乖从命。

    秦相宜还未开口,千松已经迫不及待开口道:“谁要嫁给你,姑娘已经在跟人议亲了,对方就在朝中做官呢。”

    “千松!”秦相宜拽了她一把,这事突然这么说出来,庭阳先生该作何想。

    千松住了嘴,给裴清寂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莘温文换了身衣服,正要出门的脚步顿住了,还好自己没有贸然出去帮忙,既然她已经有了打算,那也好。

    裴清寂挑了挑眉,显然没想到事情的发展,秦相宜一个和离妇,有谁能看上她,还在朝中做官?

    就算真有这么个人看上她了,裴清寂也不想让她如愿,她从来就是属于他的。

    “相宜啊,不如你求求我吧,你说要是那人知道了你从前在我跟前的模样,他还会愿意娶你吗?”

    秦相宜捏紧了拳,拼尽全力抑制浑身的颤抖,她就知道她好过不了一刻的,但她还是那句话:“裴清寂,你想死吗?你要是让我过得有一点不好了,我一定拖着你下地狱!”

    裴清寂一双眼盯了她许久,似乎是在评判,她此时说起这句话,比起以前来说,可有松懈了一分?

    只有秦相宜知道,这个威胁背后的事件,完完全全是空谈,她与裴清寂对抗,靠的只有一股狠劲儿。

    那样的眼神,不是轻易能模仿出来的,但秦相宜的一双眼,几乎快要瞪出血泪。

    彩云公主没有死,而这件事情只有秦相宜知道,裴清寂以为自己害死了皇帝最疼爱的女儿,终日活得提心吊胆。

    并且裴清寂以为,彩云公主是秦相宜亲手埋的,在他心里,这件事情他们两个都脱不了干系。

    但只要她想活一分,他就能再次将她逼近绝境,而不怕她的鱼死网破。

    他一直看她、观察她,也不过是想确定,她现在还想去死吗?只要她不想死,他就能拿捏她。

    秦相宜却知道,自己这个威胁从头至尾都是空谈,真是可笑。

    越是如此,她越要将一双眼瞪出血泪来,要给裴清寂足够大的威慑。

    最终的结果是,裴清寂再次认输。

    “相宜,你这个绝情的样子可真叫我伤心,你再嫁的那天,我一定会来为你添妆的,对了,你现在的嫁妆,大部分都还是我当初添给你的呢,你现在又要带着那些嫁给别人了,想想我就心酸呢,不过,只要你过得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认输是一回事儿,该给秦相宜添的恶心感,是一点儿也不会少。

    秦相宜扯着千松,面不改色地走了。

    千松心里心疼:“姑娘,还不如就跟他大闹一场呢,瞧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秦相宜在街上走着,大步穿行于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

    “若是闹起来了,世人也只会觉得是我的错,咱们为和离受的教训还不够吗?总归他现在也损伤不到我分毫,说几句话而已,千松,别在意。”

    千松默默看着姑娘,姑娘说是不在意,心里指不定多难受呢,难不成只是因为年少时选错了一个丈夫,便要用终生来弥补错误吗。

    “好在姑娘就快要嫁人了,等姑娘有了新的夫君撑腰,裴清寂那个小人便再也不敢现身了。”

    秦相宜点了点头,没有否认千松的话。

    秦相宜回到将军府门口的时候,正好遇到了从宫里出来传旨的太监,她还愣了片刻,好端端的宫里怎会来人,不过看这两个太监喜气洋洋的样子,传的应该是喜事。

    秦相宜心里打着鼓,但愿是喜事吧,更但愿不要是跟她有关的事情,她只要她的人生继续按照计划进行就好了。

    太监一到,圣旨一亮,秦家众人纷纷更衣沐浴赶着出来接旨。

    即使心里再忐忑疑惑,此时也得一排排跪到圣旨面前去。

    待所有人都跪好了以后,太监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始念圣旨。

    旁边的小太监笑呵呵道:“你们也不必紧张,是好事呢。”

    “诏曰——”

    这洪亮尖细的嗓门一响起,秦家人皆是一激灵,又听他接下来的内容。

    “朕感念秦老将军遗德,关照其后辈,特将秦老将军长孙女秦雨玲赐婚给朱太保长子朱遇清,尽快完婚,钦此。”

    景历帝便就是这般随性,一道赐婚的旨意,夸也不愿意夸两位新人几句,太监念完这份简陋圣旨,都有些不好意思收红包,但该收的还得收,暗戳戳已经向秦家人伸出了手。

    秦家人就在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圣旨内容的时候,就得先把孝敬太监的银子给奉上了,这是规矩。

    收完一波银子,太监掏出怀里的另一道圣旨,嘿嘿笑了两声:“皇上关照,还有一道呢。”

    “诏曰,因朱遇清辱骂秦家长孙女秦雨铃及其姑姑秦相宜一事,朕深感恶劣,限朱遇清三日内到秦府分别给秦雨玲及其姑姑秦相宜赔礼道歉,钦此。”

    太监收了圣旨,表示现在可以谢恩了:“咱家现在还要去朱府宣旨,便不多留了。”

    几个太监一边走一边想着,皇上还真是铁了心要将朱遇清整治一番,赐婚就算了,还特意让人点名了他昨日侮辱秦雨铃和秦相宜的事情。

    那些话说到底也只有贺宴舟听见了,贺宴舟在皇上面前咬死了要告状,这下好了,两位本来毫无关系的当事人现在也知道了。

    秦雨铃和秦相宜同时都在纳闷,朱遇清好端端的骂她们做什么?

    实际上,朱遇清只是单纯的没素质,议论评价女人是他随时在做的事情,只是这次正好撞贺御史手上了,刚好皇上这次还想整他。

    刚赐了婚就告诉他的未婚妻,他昨天当街辱骂她,啧啧,景历帝自己都不得不佩服自己这整人的手段。

    说起来,贺宴舟被他整的也挺惨的,好好的未婚妻现在成朱遇清的了,贺宴舟那么单纯善良的一个人,回家不会哭吧。

    景历帝这般想着。

    至于朱遇清实际上说的那些话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皇上说他用言语侮辱秦家女,那他就是侮辱了。

    信息量过大,秦家人到现在都还没反应过来。

    戚氏道:“等等,第一件事情是,皇上给铃儿赐婚了,嫁给朱,朱什么?”

    秦天柱道:“朱遇清,朱太保的儿子。”

    戚氏倒吸了一口凉气:“那贺宴舟怎么办?等等,是朱家好还是贺家好?”

    秦天柱道:“都差不多吧,都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咱们家都算高攀,既然皇上已经下了旨,贺家本也还没与我们家签订婚书的,现在自然是只能听从皇上的命令。”

    秦雨铃一张小脸儿被惊得惨白,虽说她心里只有明安哥哥,但贺宴舟她也曾见过的,也不是不喜欢,可这个朱遇清她没见过啊,他还,他还辱骂她和姑姑,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人。

    不过,他到底骂什么了?能让皇上如此重视,想必骂的极难听,秦雨铃一想到这里,浑身就害怕得哆嗦起来。

    “娘,娘,我不想嫁给那个什么朱遇清,就让我嫁贺宴舟吧,呜呜呜。”

    戚氏将女儿拢在怀里:“傻孩子,没听你爹说嘛,朱家可一点不比贺家差,贺家迟迟不来合八字,活该他们家媳妇被抢了,这可是皇上赐婚,闺女,你在青京城里可要出名了!”

    戚氏的眼睛亮晶晶的,皇上赐的婚自然尊贵无比,皇上还专门下旨要朱遇清过来道歉,不就是帮着咱们家撑腰嘛,看来秦家的好日子真的要来了。

    戚氏拍着女儿哄着,脸上笑得都快合不拢嘴了。

    秦雨铃道:“可是,皇上说他骂我。”

    到底骂了些什么嘛。

    戚氏变了脸色,将目光投向秦相宜:“你没听刚刚那个太监说他骂的是你和你姑姑啊,他哪是骂你啊,要我看,分明是骂你姑姑,连带着将你也给骂进去了,你肯定是无辜的,唉,咱们铃儿怎么命就这么苦呢,平白着又受了委屈。”

    这一番指桑骂槐的话,虽说无根无据,偏又有道理极了。

    秦雨铃脸色变了变,害怕地望向姑姑。

    秦雨铃之前跟朱遇清又不认识,要说名声吧,整个府里也就只有秦相宜的名声有问题。

    怎么看也像是朱遇清本来是骂秦相宜来着,不知怎么的扯到秦雨铃身上去了,秦雨铃肯定是无辜的。

    顶着一家人投来的目光,秦相宜垂眸不语,千松想争辩两句,被秦相宜扯了回去,她小声斥道:“千松,少说些话,今天遇到的麻烦还少吗?”

    她明明已经很小心地在活着了,她不懂为什么每次眼见着日子就快要好过起来,就会有人想再次把她拉下去。

    江老夫人瞅了眼秦相宜,又瞅了眼秦雨铃,自家这个孙女是个有福气的,先来了个贺家,又来了个朱家,就算自己再心疼女儿,这次无论如何不能让秦相宜影响到孙女了。

    “戚氏,你娘家那位庶弟准备何时来家里提亲,这件事情也该早些定下。”

    戚氏闻言,脸上笑开了花,只要老夫人发话了,秦相宜还敢不嫁?

    “婆母,您要是实在等不及想嫁女儿,我明日就回娘家去说。”

    千松拽了拽秦相宜的衣摆,一脸焦急,秦相宜没说话,一声不吭拉着千松走了。

    走到无人的地方,千松连忙问道:“姑娘,老夫人若真要将你嫁给那个戚文德,又该如何?”

    到时候若再违抗母命,抵死不嫁,怕是本就摇摇欲坠的名声又要传得更不好了。

    秦相宜立在竹林前,故作镇定,越是这种时候,她越不能慌。

    “千松,现在立刻去给萧司珍递信,就说让庭阳先生尽快上门。”

    她现在再也没有别的路能走了,只希望庭阳先生能顺利到来,在王庭阳和戚文德之间,母亲会知道该怎么选。

    此事做得实在无礼,可她没有别的办法了。

    千松心疼地看了她最后一眼,随后抓紧时间跑了出去。

    姑娘这便算是真正做了决定了,往后半生,就与庭阳先生一起过了。

    秦相宜静静地站立着,努力使自己的呼吸平缓,她的事情先放一边,今天实在是发生了太多事,铃儿又怎会突然被赐婚给朱遇清,那贺宴舟怎么办?

    还是说,这件事本就是贺宴舟一手促成的,毕竟,贺家肯定早就在想怎么体面地摆脱与秦家的婚事了。

    让皇上下旨就是最简单的一个办法,没有任何人会因为这场多变的婚事而背上骂名。

    秦相宜的确猜得不错,这件事的确是贺宴舟一手促成的,但他一开始,也算不到最后会是这样的结果。

    更算不到,因为这件事,秦相宜要被母亲以最快的速度嫁出去,以免再次影响到秦雨铃那金贵的婚事。

    秦相宜叹了声气,事情的发展方向没人能算得清楚,她不怪任何人,要怪,就怪她当初和离不是奉的皇上的旨意吧,若是皇上能下旨让她和离,她现在也不会被家人责怪。

    铃儿的命可真好啊,朱遇清再如何不好,朱家都是青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家族,必不会亏待了她。

    过了一会儿,千松回来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姑娘,我已经给萧司珍递了信了,萧司珍说庭阳先生这几天本就在筹备上门事宜了,既然你去催了,萧司珍说,她会让庭阳先生明日就上门。”

    秦相宜胸腔里一直压着的一口气,终于舒了出来,她喃喃道:“太好了,太好了。”

    千松神色复杂:“姑娘,就要开始新的生活了,你开心吗?”

    秦相宜浅浅笑着:“没什么好不开心的,庭阳先生是极好的一个人。”

    “可你喜欢他吗?”

    秦相宜凝眉看她:“你说什么?”

    千松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了。

    贺宴舟今日在太和殿的争执中大获全胜,又不能表现出来,实在是满腔愉悦无处发泄,一想到那个朱遇清要娶秦雨铃,他心里就说不上来的畅快。

    他跟她,终于不是隔着那么层关系了。

    刚从京郊萧司珍那里回来的王庭阳,一把就被贺宴舟给抓住了。

    “庭阳兄,今日一定要不醉不归。”

    王庭阳心里念着萧司珍刚刚说的话,有些东西还没准备好,他得赶紧回去准备。

    贺宴舟却一直缠着他:“庭阳兄,你听我说,你今日一定得好好陪我。”

    王庭阳愣了愣,问道:“贺大人这是刚从太和殿出来?你怎么了?”

    贺宴舟想了想,拍着王庭阳的肩,一字一句说道:“我的未婚妻,被皇上赐给朱遇清了。”

    王庭阳想了一会儿,这种情况的话,他该陪着兄弟的,兄弟太苦了。

    他当即表示:“贺大人,今晚我陪你到底,你有什么心事,尽管告诉我就行。”

    两人互相揽着进了会仙楼,要了个雅间,点了一桌子酒菜。

    贺宴舟心里高兴,见王庭阳也高兴,便问了他:“庭阳兄可是有什么喜事发生?”

    王庭阳道:“也没别的,就是我明天准备去秦家提亲了。”

    与此同时,隔壁雅间的席上,有一个人的耳朵动了动,裴清寂喝了杯酒,嘴角绽开了笑。

    贺宴舟倒酒的姿势僵了僵,扯开嘴角笑了笑:“啊,是吗。”

    第28章 独 发

    王庭阳道:“其实本也没这么急的, 今日谢兄的夫人突然叫我过去,让我最好是明日就去提亲,越快越好, 我寻思这事儿办得早一些也没坏处,就听谢夫人的吧。倒是你……本还想着咱们兄弟以后亲上加亲, 现在看来是不成了。”

    贺宴舟笑得僵硬, 端起酒杯跟王庭阳的碰了碰:“提前恭喜你啊, 庭阳兄。”

    他心里苦涩极了,本还为皇上帮他取消了与秦雨铃的婚事而感到沾沾自喜,结果只会让他与姑姑关系越来越远。

    今后当真,他与她, 就再无关系了吗?

    裴清寂今日本是和生意上的朋友来会仙楼喝酒的, 没想到能听到她的事儿。

    他眼睛动了动, 看来她说的,最近在跟一位朝中官员议亲的事情,是真的。

    王庭阳心里期待着明天的事儿, 他也老大不小了,娶妻的事情自然是越快越好。

    但他现在也不好表现得太愉悦,毕竟,宴舟他今日刚丢了婚事。

    他往贺宴舟的酒杯里倒了杯酒:“宴舟,你也别太伤心了,尽快让家里筹备新的婚事才是要事。”

    贺宴舟苦涩地点了点头, 为的却不是这件事。

    王庭阳喜欢姑姑, 姑姑也愿意嫁给他, 贺宴舟没什么资格去阻拦, 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件事情达成。

    在王庭阳的眼里,贺宴舟是真的太难过了。

    殊不知, 往后青京城里都在传,贺宴舟对秦雨铃情根深种,却被皇上硬生生拆了婚事,将秦雨铃许给了朱遇清。

    这样的传言,搞得朱遇清越发还稀罕起秦雨铃来。

    两人在这儿一个安慰另一个,贺宴舟始终漂浮着,没听进去一句王庭阳说的话,因为他的安慰全都没安慰到点子上。

    所有的愁绪最终只能化作酒水往自己喉间倒。

    隔壁雅间的人不只是集体喝大了还是怎么了,说话声音越来越大,凡是男人聚集的地方,豪言壮志总是一句接着一句的。

    “裴兄,你也别太伤心了,不就是个女人嘛,休了她再重新娶一个就是了,何必一直心心念念着。”

    裴清寂一杯接着一杯地给自己灌酒,伤心惨了,与妻子和离一年了,看样子还是没有走出来一点。

    另一个人说:“你不懂,裴兄深情,哪里是那么好放下的。”

    “切,那秦相宜是出了名的古板无趣,有什么意思,裴兄,我看你就该休了她,好重新娶个勾人的。”

    裴清寂重重地放下酒杯,似乎是要为前妻讨个公道,幽幽说道:“谁说相宜不会勾人了。”

    表情中还颇有一番回味。

    隔壁的贺宴舟和王庭阳同时僵住了,秦相宜的前夫就姓裴,他们此时谈论的,正是她。

    王庭阳面容有些僵硬,不知该作何反应。

    贺宴舟捏紧了酒杯,直到将酒杯捏碎,扎进了手心。

    裴清寂说:“谁说她不会勾人了。”

    他的目光逐渐迷蒙起来,似是陷入了某种回忆里,他缓缓说着:“她的屁股很圆、很翘,打起来那叫一个弹手,这其中的美妙滋味,你们懂什么?”

    “还有秦相宜的腰,我一只手便能掐住,白嫩又细滑……”裴清寂举起一只手,回味着。

    相宜啊,别怪我,我也不想当众说这些的,可是我也不想你嫁人啊,你只能是我的。

    王庭阳垂下头,不愿再听下去,他去看贺宴舟,却见他一只手捏碎了酒杯,正在往下渗着血。

    “宴舟,你怎么了?”

    裴清寂继续说道:“她在我身下求饶的模样,真是浪荡极了,勾的人魂儿都能丢在她身上。”

    “你们可千万别信她平常那副故作端庄的模样,都是她装出来给人看的。”

    贺宴舟抬眸望向王庭阳,双目血红:“庭阳兄,你晃我做什么?”

    王庭阳看着他的模样,怔住了,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宴舟,我,我可能,不想娶她了。”

    贺宴舟拧着一双眉,王庭阳不娶姑姑了,很好,他本来也配不上姑姑,可若是,他不娶姑姑的原因是因为嫌她,贺宴舟真是,肝肠寸断也不足惜。

    这些人凭什么这么说她,姑姑在他心里,是最冰清玉洁的一个人了。

    他一双眼瞪着王庭阳:“你不娶她,一定会后悔的。”

    说完便站起身往外走去,王庭阳伸手去拉他没拉住,又察觉到什么,一时间竟不知自己该做什么。

    贺宴舟冲进隔壁的雅间,他见过裴清寂,认识他,将他拎起来一拳锤了过去。

    比垂在朱遇清脸上的那一拳要重得多。

    裴清寂倒在一地被砸碎的碎石片上,伸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望向来人勾起了唇角:“你就是要娶她的那个人,不对呀,我见过你,你是贺家的。”

    直到王庭阳冲了进来,一脸震惊地看着这场面,站在贺宴舟的身后,裴清寂的才明白过来。

    生意人的脑子转得很快,裴清寂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谁才是要娶秦相宜的那个人。

    不过这样正好,冲进来打他的,不是要娶她的那个人,那一切就都好说了。

    那个人连过来打他都做不到,听到这些言语以后,又怎么会再娶她。

    不过,他抬眸看着眼前年纪尚轻的贺小郎君,还是没太明白情况,他打自己做什么。

    裴清寂从地上站起身:“贺大人,在下有权向衙门状告你今日的行为。”

    贺宴舟拎起他的衣领,一拳又要锤上去,王庭阳拉住了他:“宴舟,冷静些!”

    贺宴舟放下拳头,就在王庭阳松开他的一瞬间,捏紧拳头又锤了上去。

    裴清寂这次被掀翻在地,混着血吐出来的,还有两颗牙。

    “呵呵,贺大人,你这是在酒后闹事吗?你贺家的清名就要败在你的手上了吗?”

    贺宴舟冷冷看着他:“我贺家的清名还轮不到你来说,你去衙门告我便是,你猜有没有人会理你。”

    说完他冷漠转身,第一次觉得,做朱遇清那样的人也挺好的。

    仗着家族的势力,还有皇上的偏爱,他贺宴舟又如何不能,在青京城里横行霸道。

    他扭了扭手腕,手心还在渗血,只是打了一个商人而已,他贺宴舟还不必怕些什么。

    一想到这里,贺宴舟又转身回去,往裴清寂身上踹了几脚,尤其是裆部。

    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贺宴舟终于甩袍离去。

    就当是为姑姑报仇了,就这一脚要是能给他废了,那是最好的,什么后果贺宴舟都认了。

    他跟朱遇清从小比到大,凭什么朱遇清欺男霸女平常什么都能做,他不过是打个人而已。

    王庭阳跟在贺宴舟身后出去,一脸的不解:“宴舟,你这是何必呢,裴清寂不是一般人,这件事若是真的闹大了,对你、对贺家,又有什么好处。”

    贺宴舟转过身子瞪他:“你说你不想娶她了是吗?”

    王庭阳愣了愣:“啊,我……”

    “你还没懂他的心思吗,该冲上去打他的那个人应该是你,王庭阳,恕我直言,你本也配不上她。”

    贺宴舟说完就走了,王庭阳在后面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没有跟上去,他叹了生气,垂下头,始终不解。

    宴舟是个真性情的,竟会为了自己前议亲对象的姑姑……王庭阳除了责怪自己的懦弱和无能,又怎么能去怪他的冲动和赤诚。

    他说他本也配不上秦相宜,王庭阳认了。

    事已至此,还是尽快找谢先生的夫人说清楚,托她代为转达了。

    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王庭阳觉得,自己很难再接受她,便好聚好散吧。

    唉。

    贺宴舟再也没能维持住他清贵的模样,他倒在路边上,灌了自己满满一坛子酒。

    这个刚过弱冠的男子,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他此生第一次觉得,自己还有许多不能明了的事情。

    “姑姑,姑姑,相……宜……”

    他反复诵念着她的名字,他将她束之高阁,供奉于心里最神圣隐秘的地方。

    可是今日他听到了不该听的,他的耳朵被污了,他眼前如今挥之不去的,是姑姑白嫩细腻的身躯。

    他知道自己不该想那些,他费了劲的想把那些画面甩出去,可就是甩不掉。

    他的舌尖反复诵念着“相宜”二字,却不敢念出声来。

    他觉得自己现在浑身充满了污秽,他实在是不敢肖想了她。

    第二天一早,裴清寂果然到了衙门报官。

    这里是天子脚下,京兆尹必不会让任何一个百姓蒙受冤屈。

    裴家是皇商,每年为国库上税不计其数,京兆尹务必会重视这个案子。

    “不过,你说你告的是谁?”

    裴清寂理直气壮道:“草民要状告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贺宴舟,他酒后闹事,殴打草民,还伤了草民的,草民的……”难以启齿的部位。

    “经郎中查看过,已经断定草民失了生育能力,还请官老爷做主。”

    他这么一说,衙门正堂上坐着的青天大老爷也不得不正视起来,单说贺御史打了他一顿,这还不算什么,只能算他倒霉,可若是贺御史伤了他的命根子,这事情可就严重了,这走到哪儿去,也是裴清寂占理。

    “你放心,本官会将你的事情记录在案,为你讨一个公道的。”

    涉及到贺家的事,只怕这事还得先呈给皇上看过才行。

    贺宴舟今日下了朝后,又按照平常的习惯,站在宫门口等她。

    可惜今日等了许久也没等到来人,只等到了一个姗姗来迟的萧司珍。

    萧司珍看了他一眼又一眼,昨晚的事,王庭阳已经告诉过她了,她现在面对着贺宴舟,只有叹气再叹气。

    看着贺家小郎君跑到她跟前来,端端正正行了个礼,又连忙问她:“萧司珍,秦掌珍今日怎么还没来。”

    萧司珍回他道:“相宜今日告了假,说要守在家里一天。”今日有人上门提亲,秦相宜说了,她得在家守着。

    贺宴舟的目光渐渐黯淡下来,道了声谢。

    旁人不知道贺宴舟昨晚为何打人,萧司珍却知道。

    正要绕过他继续往前走,萧司珍顿了顿脚步,转过身对他说道:“相宜从前吃了不少苦,你是第一个理解她的人,贺大人,除了你,我实在不知道还有谁能是她的良人。”

    说完萧司珍便走了,贺宴舟侧头看去,眼底情绪翻涌,萧司珍说的话,是何意?

    既然她今日不来,那便算了,贺宴舟不知道秦相宜从前的事情,他也从不敢去想,姑姑独行于青瓦红砖之下的时候,是她在他心里最多的模样。

    可萧司珍说,她曾经吃过许多苦,一想到这里,贺宴舟心就揪着疼。

    贺家曾调查过裴清寂,裴清寂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商人,裴家所有人都是如此,品德上没什么出彩的地方,耍阴险狡诈的东西倒是有一手。

    但裴清寂名声还不错,除了他昨晚仗着酒劲说的那些话,他平时很善于经营自己在外的名声,自从和离以后,世人皆说他是深情公子,倒是秦相宜不识抬举。

    贺宴舟现在很想知道,姑姑和裴清寂一起到底经历了什么,他想知道她的所有事,他想和她谈谈那些曾经闭口不谈的事情,他想走进她的心里去。

    就算,很冒昧。

    贺宴舟抬步往外走,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过来拦住了他:“贺大人,请留步,皇上让您跟奴才走一趟。”

    “哦。”

    贺宴舟转过身,听话地朝着太和殿走去。

    他的脑海里,自昨晚开始,便都是一些不可见人的东西了。

    他走在宽阔的殿前石砖路上,任由思绪漫天飞舞。

    丝毫没有皇上即将要问他罪的觉悟。

    直到进了大殿,景历帝凶狠地拍了拍桌案:“贺宴舟,你还不快给朕跪下!”

    贺宴舟提起衣摆,面无表情地跪下。

    景历帝一口气没发出来,贺家这小子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天天搞事情。

    贺家在皇帝心里的印象,一向是妥帖又安稳的,平时不爱搞事,景历帝遇到事了还能找他们。

    现在三天两头有人因为贺宴舟的事情找上来,皇帝很不悦。

    “贺宴舟,你为什么要打人。”

    贺宴舟抬眸简单扫了眼大殿,又是朱遇清这小子在这儿。

    朱遇清也纳闷儿呢,这贺宴舟怎么天天犯事,他之前在皇上面前想说贺宴舟坏话都没的说,现在倒好了,坏话框框就来。

    “贺大人身为都察院御史,酒后伤人乃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知法犯法,皇上,按律当斩!”

    朱遇清这话说得铿锵顿挫、运气于胸,把皇上都震了一震。

    贺宴舟抬起一双眼,狠狠瞪着朱遇清。

    “回皇上,裴清寂当众辱骂秦家女,臣实在气不过才将他打了一顿。”

    又是秦家女,景历帝下意识认为他说的是之前那个被指给了朱遇清的未婚妻,这么说的话,倒是也情有可原。

    更何况贺宴舟现在瞪着朱遇清的模样,完全就像是跟对方有着夺妻之恨的仇怨。

    景历帝咳了两声,这贺家的小孙子现在看起来还怪招人可怜的,但是皇上下的圣旨自然不可能收回,算了,便多让着他点儿吧。

    “别的都还好说,可那裴清寂指控你踢伤了他的子孙根,导致他今后不能再生育,贺卿,这件事情可没那么好说过去,你要知道,裴家每年上供给朝廷的税银是什么数字。”

    贺宴舟头磕在地上,脸上是一副毅然决然的模样:“任凭皇上处置。”

    反正皇上只要给裴家一个交代就行。

    那裴清寂现在也废了,贺宴舟觉得自己怎么说都不亏。

    景历帝神情复杂:“贺卿,你可是怪朕,把秦家女许给了朱遇清。”

    “臣没有。”

    皇上沉吟道:“不过,怎么三天两头的就有人辱骂秦家女,难道她们自己就没有问题吗?”

    贺宴舟捏紧了拳,死死绷着下颌,咬紧了牙,抬眸看向皇帝。

    大太监王炎凑到皇上跟前说:“皇上有所不知,秦家有位和离的姑奶奶,名声不大好,对了,这位姑奶奶的前夫,正好就是裴清寂。”

    王炎说完话,景历帝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

    贺宴舟头一次后悔起自己的冲动来,这件事情的走向恐怕要超出他的掌控了。

    没想到景历帝道:“这裴清寂和离了还辱骂自己前妻的家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皇上无差别地讨厌所有给他找事的人,这一回裴清寂虽然是苦主,但他还是讨厌他。

    “就还是让姓裴的亲自到秦家去赔礼道歉,正好,朱遇清,你把他叫上一起去。”

    朱遇清猛然又被点名,瞪着贺宴舟咬碎了一口牙。

    真不知道贺宴舟对秦家女竟深情至此啊。

    景历帝觉得自己办事情还是有一手的,就是这个贺宴舟啊,他实在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了。

    最后,皇上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把贺宴舟拖下去再打五十大板,就当是给裴家交差了。”

    贺宴舟冷着一张脸,准备领罚。

    正要被人拖出去,景历帝又抬手:“等等。”

    “宴舟,朕刚打了你,现在还真舍不得再打你。”

    景历帝心里也门清,贺家是他手下不多的股肱大臣,不能得罪得狠了。

    他招了招手,让人从下面拖上来一个太监,指着他道:“他也姓贺,就当他是贺宴舟,拉他下去领罚吧。”

    贺宴舟急忙喊道:“皇上!”

    这位皇帝的离谱程度真是一次又一次超乎他的想象,真是警醒了他,往后行事必得小心翼翼,不可再鲁莽了。

    贺宴舟生于贺家,自有人给他兜底,单纯善良的贺老太傅之长孙,闯了祸自是不必受罚的。

    景历帝伸手止住了贺宴舟的发言:“贺卿,不会有人知道今日挨打的不是你,不过你回去还是向老太傅解释解释,别叫他担心。”

    贺宴舟捏紧了拳又松开,垂下头,听着外面的刑罚声传来。

    那些人若是打他,必不敢用尽全力,就像上次那样,不过是让他痛上一阵儿,可那位太监不同,那些人必不会收敛一分力,打死了最好。

    贺宴舟承担不起这么一条人命。

    他朝着皇帝的方向再次跪下,可惜景历帝再没理他,以往被皇上无辜打杀了的人多了去了,可唯独今日这个,他顶的是贺宴舟的罪。

    朱遇清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呵呵,贺小郎君,皇上待你可真好啊,你还不快谢恩。”

    秦相宜在家里守了一整天,嫂嫂家的庶弟果然被嫂嫂的父母带着来秦家了。

    可她左等右等,一直没能等到王庭阳的到来,直到傍晚的时候,等到了萧司珍递来的信。

    “相宜,你们俩这事儿,怕是不成了。”

    秦相宜望着半空,怔了半晌,不明白为什么。

    直到萧司珍凑在她耳边又多说了一句:“他昨晚遇到裴清寂了。”

    秦相宜闻言垂下头。

    如此啊,如此便没什么好多说的了。

    裴清寂不会让她好过,她一早就知道。

    萧司珍揽着她的肩安抚了一会儿,又说:“听说贺宴舟把他打了一顿,算是帮你出气了。”

    “打了谁?”

    “裴清寂啊,就是裴清寂现在闹着自己被贺宴舟踹得不能人道了,已经闹到衙门去了,还不知皇上要怎么处置贺宴舟。”

    秦相宜一双罥烟眉拧在一团,蜷起手掌一拳锤到了墙上:“他可真不要脸!裴清寂本来就是个废的,还敢把这事怪到宴舟身上。”

    萧司珍何时见过秦相宜这么说话,吓了一跳,赶紧把她手拿下来:“你可千万别把手伤着呢,不过,你说裴清寂本来就是个废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相宜垂着头,嘟囔着:“还能是什么意思,废物一个。”

    从前裴清寂不支棱这事儿还只有秦相宜一个枕边人知道,他怕是也知道自己瞒得了一时,瞒不了所有人一世,正好趁着现在把事情推到贺宴舟身上。

    一个男人要是自己不支棱,那大家都会看不起他,但一个男人要是被人害得不支棱,那大家便都会同情他。

    秦相宜推开萧司珍往外走:“我要去衙门作证,这个裴清寂简直太不要脸了,他别想污蔑宴舟一分。”

    第29章  【VIP】

    萧司珍还没从震惊里回过神来, 她赶紧追了上去:“相宜,你冷静冷静,这事儿你可怎么好说啊。”

    “不过, 你说的要是真的,那你现在岂不是……”

    萧云意一双眼将秦相宜来回打量着:“你, 你, 你不会还是……”

    秦相宜叹了声气, 瞪着她道:“现在说这些还重要吗。”

    裴清寂就算不支棱,也有一百种方式折辱她。

    萧云意没能拉住她,秦相宜鼓着一腔劲儿就往前冲,一路闯进了县衙。

    “大人, 我是裴清寂的前妻!我要举证!”

    萧云意一路跟到了这里, 看着秦相宜独自进了县衙, 她站在门口看着她萧索的背影,忽然觉得,秦相宜跟贺宴舟两个人, 是真的好像。

    而自和离后一直沮丧着,浑身泛着一层灰的秦相宜,忽然就生出来了一股劲儿。

    而一直守礼又规行矩步的贺宴舟,做起了出格的事情。

    贺宴舟垂眸看着身下趴着的,挨过了五十杖的太监。

    他蹲下身子,眼底的意味无人能懂, 心如刀割一般。

    那个挨了打的太监, 费力地抬起头对他说:“贺, 贺大人, 奴才没事,奴才是心甘情愿替您受罚的。”

    贺宴舟伸手揪住了自己胸前的衣襟, 这里痛得彻骨。

    “对不起啊。”

    话说得轻飘飘的,贺宴舟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沉重。

    那小太监说:“贺大人,多亏了您,奴才的家人才能从大旱里活下来。”

    之前的连月大旱,皇宫里的生活一如既往,高门大户也都闭起了自家的院子,再苦苦不到他们头上来。

    京郊以外到处是哀嚎遍野,而那时候朝中唯一还在照看那些百姓的官员,唯有贺家。

    贺宴舟伸手将他扶起来,认真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听说你也姓贺?”

    那人垂头答道:“奴才贱名,贺自珍。”

    贺宴舟拍了拍他:“好名字。”

    这时候忽然又有传话太监跑进太和殿:“皇上,皇上,京兆尹又传来新消息了,贺大人是无辜的!”

    贺宴舟抬起头,景历帝刚搂着漂亮妃子到龙床上躺下,这一下又给他气得不行。

    王炎瞪了那小太监一眼,那小太监连忙道:“是好事儿,皇上也不必为难了。”

    景历帝搂着丽妃到殿前坐下:“你且说说,是什么好事。”

    那小太监道:“裴清寂的前妻,秦家的姑奶奶,到衙门去举证了,信誓旦旦地说,她的前夫裴清寂,本来就是个废的,成婚七年,从未成功圆房,皇上您说,那裴清寂胆子是真大,竟敢污蔑贺大人。”

    景历帝本来还皱着的眉头,甫一听到这么个趣事儿,瞬间展颜了。

    “哈哈哈哈哈,这也太好笑了,秦家姑奶奶也真是可怜,白白守了七年活寡,倒是那个裴清寂,也太可恶了,这是欺君!欺君之罪!”

    “贺大人,你说说,要朕怎么惩罚裴清寂才好,倒让你白挨了一顿打,这人真是可恶!”

    “贺大人。”

    刚刚挨了打的小太监扯了扯贺宴舟的衣袖,贺宴舟才回过神来。

    他的脑子忽然恢复了他应有的清明,贺御史要想整治一个人,怎么会没有办法。

    “皇上,裴清寂犯的是欺君之罪,按律法,应当满门抄斩,趁着现在裴家尚未反应过来,臣愿意亲自领兵前往裴府抄家,最大程度保留该进献给国库的财宝。”

    贺宴舟立在大殿上,句句话说得掷地有声,他又恢复了他意气风发的模样。

    景历帝心情好极了:“来人,这就给朕拟诏,就按贺卿说的办!不过,裴家要是没了,可就没人帮朕赚钱了,贺卿,依朕看,满门抄斩就算了,把家抄一遍就行。”

    秦相宜从衙门里出来,回家的路上,像是泄了满腔的气,肩背全都失了筋骨支撑。

    她希望自己这次真的能帮到贺宴舟。

    萧云意走到她身边去,叹了声气。

    “相宜,你还好吗?”

    她仔细看着她的神情、她的眉眼,这姑娘真招人心疼。

    秦相宜淡淡点头:“还好。”

    走出了衙门,少了指控裴清寂的那股劲儿,她与贺宴舟本也没有任何关系。

    她要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去,不出意外的话,家里母亲已经在为她跟戚文德商量婚事了。

    还能怎么办呢,王庭阳不愿意娶她了。

    萧云意陪着她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遇到了一个人。

    那人目光直直盯着秦相宜,他说:“相宜,咱们借一步说话。”

    萧云意看了王庭阳一眼,又看了秦相宜一眼,朝她点点头:“去吧。”

    二人来到一处无人的小巷,王庭阳似乎是鼓足了勇气。

    “相宜,之前是我误会你了,只要你还愿意,我立刻到你家去提亲。”

    秦相宜怔了半晌,她在衙门里说的话,怕是已经传得整个青京城都知道了。

    裴清寂是个什么样的人,自然不必再多说。

    可是,王庭阳现在又来找她,难道不是因为可怜她吗?

    “不用了,庭阳先生,我这个人不喜欢拖泥带水。”

    王庭阳之前究竟是为什么突然不想娶她了,裴清寂到底说了些什么,秦相宜无从得知。

    但从王庭阳退缩的那一刻起,秦相宜就已经不想再探知那些了,无论王庭阳之前心里如何想她,她都不在意了。

    王庭阳一开始只是觉得心里有些膈应,并不是质疑秦相宜的品性,后来,后来觉得裴清寂实在过分,他不忍看到这么一位女子,就这样下去。

    可惜这番话,秦相宜不会听他说了,秦相宜不在意这些缘由。

    只浅浅行了一礼:“祝好,再会。”

    秦相宜便转身出了这个巷子,萧云意还在等着她,看到她一个人走出来,连忙问道:“如何?庭阳跟你说什么了?”

    萧云意觉得,若是庭阳能改变主意就好了。

    秦相宜道:“没什么,就这样吧。”

    萧云意眨了眨眼,一脸无奈。

    她伸手揽住她:“会好起来的,相宜,会好起来的。”

    秦相宜拎了一坛子酒回家,得知母亲和嫂嫂已经与戚家商量好所有事情了,顺道,今日还为他们合了个八字,她与戚文德的八字非常合,合得不得了。

    千松告诉她这一切的时候,急得不行。

    “姑娘,这下可怎么办,要不赶紧去老夫人面前说一说吧。”

    秦相宜不问也不闹,拎着酒往自己的春霁院走去。

    “跟母亲闹起来不好看,何必呢。”

    千松道:“难不成,姑娘还真要嫁给那个戚文德不成。”

    秦相宜漠然道:“我从始至终没有张口应过一句,随便他们怎么弄吧,不关我的事。”

    千松睁大了眼:“姑娘的意思是,就算外面所有人都知道了,秦家的姑奶奶跟戚家庶子定亲了,也不关你的事?”

    秦相宜点了点头,只要没人能将她绑上花轿,这件事情说到底又与她何干。

    千松愣愣地看着她,她觉得姑娘现在极度不正常,隐约带着一种平静的疯感。

    等这婚事闹得满城皆知了,姑娘也不在意吗。

    秦相宜的大脑暂时停止了思考,她想不了任何东西。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掉进河流里的树叶,飘来飘去,被水流推着走,一片树叶再怎么翻身,也阻挡不了河流该走的流向。

    早知如此,自己何必又去筹谋呢。

    秦相宜倒在春霁院的躺椅上,仪态全无,她的发丝就那么散落下来,拎起酒坛子往嘴里倒酒。

    期间母亲那儿的丫鬟还来了一趟,叫她去前院儿见客。

    秦相宜应了一声,说自己一会儿就去。

    千松伸手拿过她的酒坛:“姑娘,你还真要去啊。”

    秦相宜道:“骗她的,我才不去呢。”

    去了那儿,说什么也不对。

    秦相宜决定就这么将秦家一家子人的打算躲过去。

    她又不是待字闺中的少女了,她从未开口应过一句的婚事,没人能将她嫁得走。

    千松道:“姑娘不如先去当着大家面儿把事情说清楚,你不知道,老夫人和夫人,在正堂上脸都快笑烂了。”

    秦相宜呵呵笑着:“那关我何事。”

    千松怔怔地,眨了眨眼,决定不管这事儿了。

    可是看着姑娘这么往自己嘴里灌酒,千松心里也是愁绪万分。

    姑娘不正常。

    可是她在笑,望着天笑,眼里却满是破碎的光。

    任谁也想不到,这跟刚刚闯到衙门里去哭诉自己前夫无能的是同一个人。

    贺宴舟穿着盔甲,骑在威严赫赫的战马上,带了一队兵马,出了宫门后直直往裴家而去。

    裴家人在得知这一切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转移任何财产。

    贺宴舟骑在马上,拿出圣旨宣判完,手一挥,兵分三队的人马迅速闯进去以最快速度控制住了裴家的所有人。

    贺宴舟垂眸俯视被人押来跪在他身前的裴清寂,眼里尽是鄙夷。

    裴清寂恨恨地看着他,到底也不知道自己这一局究竟是输在哪儿了。

    这个贺宴舟为何总要揪着他不放,而秦相宜也忽然说出了那件丑事。

    这两个人就像是提前商量好了打配合一般,将他按得死死的。

    贺宴舟只瞥了他一眼后,便完全无视了他,朝着裴家后院儿走去。

    越往里走,脚步越沉重。

    裴家的后院儿修得很深,穿过一进又一进的门,贺宴舟不知道秦相宜是怎么从这一层层的门里走出来的。

    他看着这里所有的景物,石桌和凉亭,想象着她曾经在这里的生活。

    尽管秦相宜还有许多以前的事情他都不知道,可他就是觉得,她一定不喜欢生活在这里。

    贺宴舟一路走着,直到进了一间院子,他沉静地注视着这里的一切,四处零落着不少物件儿,而他在角落里看到了一根鞭子。

    他的指尖控制不住地发着颤,伸手去握那根鞭子,鞭子整体很光洁,并无任何血迹,但是抽在人身上会很疼。

    他握着鞭子扫视起来,迈步走进了这间屋子。

    这里有她的气味,他的嗅觉和全身的毛孔都在叫嚣着告诉他这件事情。

    尽管秦相宜本身就是一个浑身上下没有任何气味的人。

    贺宴舟缓缓在这间屋子里挪移着,他看到了挂着青色纱帐的雕花床,看到了绣着鸳鸯戏水的锦被,看到了结了蛛网的梳妆台上嫣红色的胭脂。

    他从未见过她涂这样鲜红的颜色,秦相宜的一张脸永远是素净的,却是眉不画而黑、唇不点而红。

    他拉开橱柜一旁的抽屉,这里面放着秦相宜住在这里时,日日年年留下的书画。

    贺宴舟把它们捧出来,一张又一张的翻看着,有她画的窗景,也有她画的雪景,下雨的时候,她喜欢喝茉莉花茶。

    还有她闲时写的诗,一字一句中皆有小女儿神态,仔细看去,纸张已经枯黄发脆得厉害,应是她多年前,刚嫁来的时候写的了。

    越往后翻,她的词句里便越透露着苦涩,贺宴舟伴着心内酸涩,一字一句地啃读。

    这样,他也算是与她共度那段时光了。

    恍然发觉,他竟了解她如此之浅。

    姑姑最迷人的地方不在外表,恰在内心。

    贺宴舟初是被她浑身风骨所吸引,后来,她在他面前越来越鲜活,他更想走进她的精神世界里去。

    他伸手抚摸着纸张上的字句,指尖发着颤,他喃喃道:“相宜。”

    七年的书画尽在此处,贺宴舟靠着椅背坐下,任外面来来往往,搜查得热火朝天,而他捧着这些纸张,完全陷入了另一个世界。

    七年间,她的字体也有变化,从闺阁女儿常练的簪花体逐渐变成了飘逸磅礴的行书。

    他知道她什么时候心情燥乱起来了,他也知道她什么时候是平静的,还有少数时候,是幸福的。

    贺宴舟一边看着,一边不知道自己眼眶里何时涌出了泪,直到晕湿了纸上的墨迹,他急忙伸出手去擦,又怕蹭坏了纸,只能一边叹着气,一边用袖子去洇干。

    他抬起头,抹去脸颊上的泪,太阳已经落山了,有士兵在裴府里点起灯来。

    整个裴府看起来,就像一座巨大的燃着幽光的坟墓。

    贺宴舟将这些纸张都用箱子装起来,交给了怀玉:“怀玉,帮我保管好这个。”

    秦相宜留在裴府的东西不多,除了这些纸以外,贺宴舟没再搜寻到任何。

    他掀开她的床帘,轻嗅着扑面而来的幽香,她以为自己身上不会有任何气味,就连贺御史也不能察觉到她的任何气息。

    但贺宴舟在那一晚,伸出牙咬她肩膀的那一晚,埋在她颈间吻她的那一晚,已经将她的体香嗅了个彻底。

    她身上所有的封闭的不外显的气味,已经深深刻进了他的脑海里,这世上唯有贺宴舟知道她的味道。

    他伸手抚着她的被面,深深呼吸着,他不敢说那些,他还挥之不去的画面。

    也唯有在这无人的时候,敢放肆地想一想。

    直到,他的指尖从她的枕头下勾出了一根,淡粉色的肚兜。

    贺宴舟牢牢拽在手里,握紧了,他抬到唇边轻嗅,身体发起烫来,他垂下眼眸,长长的眼睫覆盖下来,月亮悄然在窗外升起,透过窗棱照耀着白玉无瑕的他。

    秦相宜在春霁院喝了个烂醉如泥,母亲过来找了她一趟。

    江老夫人似乎是对她极不满意:“客人都已经走了,你瞧瞧你像个什么样子,今日这么好的机会,还不去好好讨好一些你未来的婆母,在她面前卖卖乖,你别看人家现在想娶你,等你嫁过去以后,难免又要嫌你这个二嫁妇的身份,等你嫁过去了,还不是任由人家揉扁搓圆。”

    秦相宜懒懒抬眸看了眼母亲,道:“母亲既知道我嫁过去了也要被嫌弃,为何还要让我嫁。”

    江老夫人语重心长道:“你不嫁人又能怎么办呢?我也想为你好啊,我为你好不就是赶紧给你找夫婿吗?我费这半天心,还不是怕我走了以后你无依无靠的。”

    秦相宜道:“母亲要是真的为我考虑,不如就在临走前立下遗嘱,要哥哥照看我一辈子,好让我永远生活在秦家。”

    江老夫人不乐意了:“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哥是你哥,你是你,你别想赖上你哥。”

    母女谈话又是不欢而散。

    秦相宜望着天看弯弯的月亮,不知道在想什么。

    后来,她又听见了秦雨铃的脚步声,秦雨铃又出去会情郎了。

    不过,她现在身上可是背着皇上亲自赐的婚,现在还敢搞这个,胆子真是大。

    秦相宜扭头瞥了眼千松:“千松,你跟上去,帮她盯着些,别叫她犯傻。”

    千松领了命。

    秦相宜独自待了一会儿,她鼻尖萦绕着酒气,今天实在是喝太多了。

    她忽然瞥见了桌上放着的水果刀,千松刚刚在给她削梨子来着。

    她伸手将刀拿到手里,举起来凝视了一会儿,这刀还怪利的,在月下冒着寒光。

    她伸出一截手腕,在月光下白得渗人,突出一根青色的血管,她拿起刀在上面比划了一下,要流多久的血才能失去生命呢,会有痛苦吗,她这般想着。

    千松走了有一阵子了,她蹲在墙角听着。

    却没想到这次铃儿虽说还想与那唐明安快活一番,唐明安却不乐意了。

    “铃儿,既然皇上把你赐婚给了朱遇清,咱们之间就算了吧,我今日是来跟你告别的。”

    秦雨铃却不乐意:“之前我跟贺宴舟还议过亲呢,你当时还说要我婚后还出来找你,怎么这时候就不行了。”

    唐明安道:“贺宴舟怎么能跟朱遇清比,我们的事儿要是被朱遇清发现了,他非得扒了我的皮,更何况你这还是皇上赐婚,实话说,铃儿,我真不敢再跟你接触了,你原谅我。”

    唐明安今天之所以再跑这一趟,也是怕秦雨铃自己不要命,把这事给嚷嚷出来,因此他俩这事儿还真得和平解决才是。

    今天好好的告个别,往后就不要再见了,以前的事情就当没有发生过。

    唐明安心里正是这么想的。

    开什么玩笑,这可是朱遇清的女人,谁敢碰。

    千松心里松了口气,只要是男人想分手,就没有分不掉的,看来这事以后姑娘也不必担心了。

    千松决定墙角就先听到这里,站起身往回走去。

    回了春霁院,躺椅还在摇晃着,人却不见了,千松有些疑惑地四处望了望,在看到桌上被移动过的水果刀后,心里忽然开始慌起来。

    千松喊了两声:“姑娘,姑娘,你去哪儿了。”

    千松找遍了整个院子,都没有看到秦相宜的身影,她的一颗心坠到了谷底。

    若是平常,她不会这么担心姑娘,可秦相宜今天整个人就没有正常过,千松全都看在眼里。

    她现在真是担心极了。

    直到在桌上看见一张纸条,是秦相宜留下的,夜晚放在这里,不太明显。

    千松连忙拿起纸条,凑着烛光仔细看着,上面说:“千松,别担心我,我找贺宴舟去了。”

    看完纸条,千松心里狠狠松了一口气,比起让姑娘就继续那么郁郁寡欢认命下去,她倒希望姑娘能生出些欲望来。

    那晚,贺宴舟翻墙进来的时候,千松在门外将所有声响都听了个彻底。

    秦相宜实在是喝醉了,她出了门才知道,自己并不知道贺宴舟在哪儿啊。

    她又不会翻墙,更不敢去翻贺家的墙。

    自己今晚突然跑出来,多少是冲动了吧。

    她沿着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自己的人生走到目前的境地,她真的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走着走着,她忽然听到街上的人在谈论些什么。

    “不知道啊,裴家突然就被抄了,贺御史亲自领兵去抄的。”

    “啊,我家前阵子还跟裴家签了契,这生意还能做下去吗?”

    秦相宜抬步绕过众人,开始往裴府的方向奔去。

    这个地方曾经是她的噩梦。

    她的一颗心在剧烈跳动着,也不知自己突然到这里来,是为了缅怀从前的自己,还是为了裴家被抄喝彩,还是,为了来见贺宴舟一面。

    她看到有士兵从里面抬出一台的一台箱子,里面装着各种珠宝和黄金。

    而裴家的所有人,都被押在裴府门前的地上,模样凄惨。

    秦相宜看到了裴清寂,实在觉得大快人心。

    而裴清寂也看到了秦相宜。

    他眼里满是不甘,真不甘呐。

    只可惜,秦相宜再也不是他的了,他看到她的目光很快转向了别处。

    贺宴舟从裴府门里出来,他一眼就看到了她,她的眼里也只有他,自两人对视起,天地都失了色。

    裴清寂被死死押在地上,一双眼瞪得血红,眼珠子流转于那二人之间,忽然就明白了一切。

    第30章 晋江文学 城【VIP】

    怪不得, 他在会仙楼豪言阔论,也不过是为了毁掉秦相宜一桩婚事而已。

    那个叫王庭阳的人也的确放弃了这门婚事。

    可裴清寂一直搞不明白,为什么自那件事开始, 自己哪儿哪儿都开始倒霉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裴清寂瞪着血红色的双目, 一口牙都快要咬碎了。

    贺宴舟看着站在人群里的秦相宜, 嘴角缓缓扯起了一个笑容, 他刚从她从前的世界里走出来,心痛得厉害。

    秦相宜在看到他的那一瞬,所有烦恼都抛掉了,她本来也不想活了, 那么接下来, 就算她做出再疯狂的事情, 也没关系的对吧。

    如果说她从此对这个世界还有什么留恋,那么便只剩下一个,贺宴舟。

    贺宴舟绕过重重阻碍, 缓缓走到她身边,他微微侧身,小心翼翼在她耳边问了句:“姑姑,你怎么来这里了。”

    他如今更觉得她像一盏琉璃灯,随时都有可能破碎,他须得在以往待她恭谨有礼的基础上再加上一个小心翼翼。

    他将她捧着。

    他抚了抚胸口, 而他的衣襟里, 还揣着她的浅粉色肚兜。

    他羞于见她, 便更要将她捧着敬着, 来掩饰自己的荒谬和无耻。

    秦相宜抬眸看他,一双媚眼如丝, 眼角眉梢皆是风情,她的红唇浅浅勾起,叫了他一句:“宴舟,我有些想你了。”

    她说话的声音很低,使得人必须将耳朵凑得离她极近才能听见。

    每个字的呼吸都打在了他的耳朵上,贺宴舟顿时浑身血液停止了流淌,他浑身发着烫。

    他有些知道,裴清寂所说的,她看似古板无趣的背后……

    他摇了摇头,甩去脑中思绪,他不该那么想她。

    可秦相宜随后拉起他的手,隐入了人群之外。

    贺宴舟感觉双腿已经不是他自己的了,他任由她将他拉着走。

    走到了裴府后面一个无人的小巷。

    这里安静无比,除了彼此的呼吸声以外,什么也听不见。

    “姑姑,你喝酒了。”

    直到那股酒气越凑越近,凑得萦绕上了他的鼻尖,有些惶乱。

    一些东西即将要呼之欲出,在他们交织的气息中,在他们的唇边。

    那些欲望像一池冰融的春水,一流就流了出来。

    在贺宴舟心里,她是观音,不可亵渎。

    但他只是个俗人,对她虔诚就好。

    秦相宜只需稍稍把下巴往前挪一挪,挪到他们刚好气息交织,却又不相触碰的地步。

    她忽然扯起了唇角,她自会渡化他。

    贺宴舟双手攀上了她的肩,拉近了最后的那一点距离,两片滚烫的唇相触。

    她收回了勾起的唇角,因为她察觉到了他唇的轻颤,还有他从眼眶里滑落的热泪。

    宴舟啊。

    他的泪烫得她发疼,她伸出双手捧住了他的头,再一次拉近了他们的距离。

    而她微微张开唇,开启了下一步的试探。

    她在试探,贺宴舟却在进攻。

    在湿湿热热的舌尖相触的一瞬,他们同时滑落的热泪,渗入唇舌之间。

    柔软的触感让他和她同时心颤着,月光下,她听到他的心跳如擂鼓,他听到她的呼吸绵长而沉重。

    他们对彼此的探索都是小心翼翼的,到辗转亲吻之前,试探了许久。

    直到唇舌交融,滚烫相贴。

    贺宴舟的吻很生涩,但他在很努力地占据主动权。

    他紧紧搂着她的肩,喊她:“相宜。”

    是他在唇舌里含了许久的名字。

    秦相宜挪开唇,头滑落到他的肩上,就那么靠着:“我喝醉了,宴舟。”

    她的声音软糯又绵密,极细小地在他耳边说着。

    他鼻尖里轻轻嗅着她的酒气,他知道。

    他想起刚刚在裴府看到的一切,垂眸看她时,眉头微蹙,眉目间隐约流转出淡淡的忧愁。

    这不是该出现在一个二十岁男子脸上的神情,但贺宴舟成熟得很早,长大得也很快。

    在被所有人评价为贺家单纯善良的长孙时,他已经默默做了许多事情了,无论是为国还是为家。

    他知道她今天又是喝醉了,秦相宜真的很爱喝酒,尤其是市井间卖的劣酒。

    她瘫倒在他的肩头上,酒劲儿上来之后,浑身都没了力气。

    秦相宜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了。

    她敲了敲昏涨的脑袋,从床上挣扎起来。

    千松进来看她,一早给她煮好了大红袍,早上起来一口灌下去,瞬间神清气爽。

    秦相宜隐约记得些昨晚的事,她朝千松问道:“我昨晚是怎么回来的?”

    今天又降温了,千松给秦相宜多拿了一件衣服出来。

    “昨晚是贺大人把你扛回来的。”

    秦相宜差点被手里的大红袍呛住,又强调了一句:“扛?”

    千松点点头:“是啊,你当时已经完全不省人事了。”

    秦相宜有些懵,她何曾喝酒喝成这样过。

    “那,那他呢。”

    千松将她的手臂拉起来,一边一边地给她套上衣服:“贺大人把你交到我手上后,就离开了。”

    秦相宜靠在床头,思绪乱乱的,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好的坏的,接踵而来。

    她唯一记得清楚的,是昨晚的吻。

    千松给她穿好衣服,瞥了眼昨晚那把移动了位置的水果刀,什么也没说,她小心伺候着姑娘,现在无论姑娘想做什么,她都不打算提出任何意见。

    “姑娘,今日要进宫上值,你抓紧着些。”

    早上起床已经费了一番功夫了,秦相宜精神好不容易才恢复了一些。

    在被千松披上最后一层新添的大氅时,秦相宜心情彻底好起来,因为她知道,今天的宫门处,一定又有一个贺宴舟在那里站着。

    一想到这里,她心里说不出的开心。

    千松看着她翘起来的唇角,不知不觉面孔也带上了笑容。

    “姑娘今后,便都只为了自己而活吧。”

    秦相宜看了千松一眼,笑道:“说什么呢。”

    千松帮她打理好衣领,秦相宜站在铜镜前看了自己半晌,忽然道:“千松,你去把我前阵子做的那只金雀珍珠步摇拿来,给我簪上。”

    千松愣了愣,应了声:“好。”

    她从首饰盒里翻出来,稳稳地簪进了秦相宜的发髻里,长长的珍珠步摇垂下来,坠在额间,显得她整个人娇媚极了。

    许是宿醉的缘故,秦相宜的脸颊处还泛着红晕,一路晕到了太阳穴上去,与远山眉连成一片,像是眉间的朝霞。

    “姑娘,这步摇不是做了准备送给淑妃娘娘的吗?”

    之前在乐苑的时候,淑妃救了她的事情,秦相宜一直想找机会答谢。

    她伸出柔夷抚了抚鬓边青丝,一套动作把千松都看得呆了,如今的姑娘,竟比在闺阁时还要美上三分,从那娇俏明艳的少女,变成了妩媚动人的娇娘。

    秦相宜一边看着铜镜里自己的脸庞,一边道:“我想自己戴了,给淑妃娘娘再做个别的吧,千松,你看我这样子,好看吗?”

    千松觉得,不再那么死气沉沉的姑娘,简直好看极了。

    “好看。”

    “那你说,宴舟他看了会喜欢吗?”

    千松张了张嘴,抑制不住心里的震惊,姑娘竟然就这么,明晃晃地说出来了。

    可是千松还是为姑娘感到高兴,她笑着道:“贺大人见了一定喜欢!”

    秦相宜眼眸流转,从铜镜前转过身:“那咱们便出发吧。”

    千松替她支开伞,早上雾气重,多少能隔绝一些。

    秦相宜拢着碧绿色大氅,迈步走下台阶,裙摆被摆动得旋出一朵花儿来,姑娘落落大方、明眸善睐,真是养眼。

    秦相宜带着千松乘上轿子,抬轿子的人是她花钱雇的,每日专门来接送她。

    买人力的花销算下来,比买马车再雇人养马的花销要低得多。

    秦府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闲钱养一批专门负责抬轿子的人,也没有闲钱养马。

    府上需要用马车或轿子时,都是去街上现雇。

    由此看,秦家倒真的是落魄了。

    秦相宜道:“当务之急,还是应当先把后门的漏洞堵了,嫂嫂也真是的,不该省银子的地方非要省。”

    千松小心翼翼道:“那个,姑娘,现在后门也不只是大小姐她用,贺大人也用来着。”

    贺宴舟从后门出入秦家,也又那么两次了,千松觉得,之后怕是会有更多次。

    秦相宜愣了愣:“你说得也是,那就先不补了吧。”

    千松又道:“对了,有件事儿还没告诉你呢,我昨晚上听见的,那唐明安已经和大小姐分手了,姑娘之后也不必再替大小姐操心了。”

    秦相宜点点头,她倒也没为铃儿操心过什么,只是想看着她点儿,不过铃儿一直都做得很有分寸,不该做的事情一概没做,除了被贺宴舟发现以外,倒也无伤大雅。

    秦相宜丝毫没有觉得,随着她自己开始自暴自弃以后,对别人的做法也宽容了许多。

    婚前与别的男人私会这样的事,在她看来竟然都不算什么大事了。

    这样也好,婚前多会几个男人,也不会像她曾经那样,看错人了。

    秦相宜这般想着,千松撩开轿帘,她一抬眸,就看见了那个穿着紫袍的,站在红墙前面如冠玉的男子。

    她的唇角勾了起来,由千松搀着下了轿。

    在她一步一步朝贺宴舟走去的过程中,贺宴舟心里打着鼓,姑姑,还记得昨晚的事吗?最重要的是,她认吗。

    秦相宜调整着自己的身姿和步伐,直到走到贺宴舟身前的一瞬,她又恢复如常了。

    端庄、谨慎、守礼、清冷……

    贺宴舟心底咯噔一声,扯起僵硬的嘴角笑了笑,躬身行了一礼,又叫回她:“姑姑,你来了,今日来得有些晚了,昨晚,休息得还好吗?”

    他行完礼抬起头时,千松收了伞,默默后退了几步。

    而秦相宜迈着她一贯的端方又漂亮的步子,一路走到了贺宴舟身前,又路过了他,朝前走去。

    贺宴舟站在原地,看得呆了,她今日的发髻上,多了一根金钗,流苏垂在额间,一荡一荡地,他的心也随之一荡一荡的。

    贺宴舟快走了两步,跟上去与她同行。

    他忽然垂下头,刚刚还僵硬的唇角如同被春风吹化的溪流,笑容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

    尽管他们二人今日同行,与往日的任何一次都无任何不同,但贺宴舟就是知道,不一样了。

    秦相宜不需要再多做些什么,她头上多出来的一根金簪,是她与他心照不宣的默契。

    秦相宜脚步沉静又轻快,心底雀跃着,宴舟,别急着伤心,你看,我会为你打扮。

    旁的再不必多说,贺宴舟心里便明白了,昨晚的事情,她认,她全都认。

    他们就这样同行着,纵是现在不是雨天,不用同打一把伞,他们的衣摆还是互相磨蹭交织起来,唰唰作响,干脆而利落,步伐间不染一丝尘埃,仿佛他们正如外表上看上去那样清白。

    秦相宜道:“宴舟,我收回之前的话,我可能还要在司珍房待很久,就再劳烦你,陪我再多一段时间了。”

    她话说得平常又淡漠,贺宴舟听进耳朵里,却是酥酥麻麻地挠着痒,他笑着说:“荣幸至极。”

    他的眼睛温和而柔情,他的笑容像一只白毛小狗,露出一排洁白牙齿。

    秦相宜舌尖抵着上颚,望着他微笑,千松站到她身后去,她说:“我到了,一会儿见。”

    “一会儿见。”

    贺宴舟目睹秦相宜进了司珍房,秦相宜透过窗户朝他笑,又挥了挥手,他才转过身,依依不舍地迈步离去。

    秦相宜一转身,猛然撞进了萧司珍的怀抱。

    萧司珍认真地看着她:“相宜,我很担心你。”

    秦相宜回到自己工位上坐着,让千松放好各式工具,她拿起铲刀开始打磨手镯,沉声道:“我没事。”

    萧司珍到她身旁站着,看她灵巧白净的手处理起各样珍宝来游刃有余。

    “玩儿玩儿可以,别动真心,你现在的人生,再也没有试错的机会了。”

    秦相宜抬起眸来看她,一双灵动如水的桃花眼眨了眨:“萧司珍,我真的没事,你不必担心我。”

    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也不怪萧司珍担心。

    秦相宜埋头去做自己的事,萧云意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希望今年能早些降下瑞雪,来年才好丰收。”

    她托腮看着窗外,外面是一望无际地两条红墙。

    “屋子里还怪冷的,该放炭盆了。”

    秦相宜轻轻“嗯”了一声,往镯子上镶嵌宝石,这是个精细活,出不得错的。

    太和殿,贺宴舟准时到了景历帝身边陪着。

    “对了,你叫王庭阳来帮你安抚京外百姓的事情,做得如何了。”

    贺宴舟答道:“京里但凡能调来的粮食,都已经送下去赈灾了,旱灾过去不过三月,百姓种下去的稻苗也才冒了个尖。”

    景历帝不爱听这些,他只要听结果。

    “你就说,现在朕的江山是不是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

    贺宴舟愣了一会儿,额,如果不是北边正在打仗的话。

    国朝上下,处处都是需要用钱的地方,现在只能是拆东墙补西墙。

    京外的百姓也才勉强填饱肚子而已,可京中实在抽不出余粮了。

    他与王庭阳刚从京中大户每家每户诓出来的粮食,立马就被北方的战事调走了,能拿去赈济救灾的又有几粒米呢。

    贺宴舟如今难免有了更多思考,他提了一口气,忽然对皇上提议道:“皇上,臣认为,当务之急还是应当让百姓先吃饱饭,百姓才是江山的基石。”

    景历帝拧着眉看他:“贺卿,你这是什么意思?”

    “臣的意思是,先不要顾及北方战事了,百姓为重,南边还有一大片活在饥荒里的百姓等着朝廷呢。”

    “战事虽远,灾荒却近,灾荒之年,若民不稳,则军无力,皇上,何不将军资用来先救济百姓,固民心之本。”

    贺宴舟闭了闭眼,这番话非他能说,非他愿说,说出来就要遭受非议,虽说百姓受苦受难,战争更是燃眉之急。

    在两相权衡之下,贺宴舟身为他自己,只能选择百姓。

    景历帝却不愿意承担战事失利的风险,饿死了一大片百姓不要紧,若是丢了一片国土,他才是无颜面对先人,要在史书上留下丑名的。

    贺宴舟紧接着说道:“皇上,民为国之本,若是民怨四起,怕是要闹出更大的事情。”

    景历帝虽说觉得贺宴舟说得有理,但他不想多管闲事,他只想安安稳稳做他的皇帝。

    “贺卿,朕不管你怎么做,但军资肯定是不能动用的,至于那些百姓,朕不是已经把王庭阳给你调来了吗,你们俩想办法就是,行了,没有要事不要再来烦朕了。”

    贺宴舟就知道自己说再多也没用,他只是想尽力劝一劝,皇上不管他也没有办法。

    太和殿既是皇上现在接见大臣“处理”政事的地方,也是皇帝的寝宫。

    他在龙椅上坐得困了,打着呵欠就倒了下去。

    这时候,淑妃领着三皇子来了,贺宴舟朝他们行了礼:“淑妃娘娘,三皇子殿下。”

    三皇子昌云今年五岁,看到贺宴舟奶声奶气地喊他:“贺大人免礼。”

    像个小大人。

    淑妃一来,皇上又从龙椅上起来,脸上露出笑来:“爱妃来了,哟,看看这是谁。”

    昌云往景历帝怀里扑去,皇上很宠爱他们母子。

    贺宴舟垂眸,寻思自己该走了,又忽然被皇上给叫住。

    “对了,还有个事儿,朱遇清去秦府赔罪没的?”

    景历帝唯独会主动关心的,也就只有这些鸡毛蒜皮却有趣的小事儿了。

    大太监王炎答道:“回皇上,还没的呢。”

    景历帝歪嘴笑了笑:“朕就知道那小子要拖延,宴舟,今天下值以后,劳你一趟,你押着他去,哦对了,还有裴家那小子。”

    贺宴舟领了命。

    皇上让贺宴舟押着朱遇清去找秦雨铃和她的姑姑赔罪,这不知又是怎么想出来的好主意。

    “对了,还有,最近怎么这么多事儿,裴府昨晚被抄了,朕今后还要用他们做生意赚钱,你赶紧拟旨,就说裴家皇商的身份不变,以往的生意照做。”

    贺宴舟再次领了命。

    他在皇上跟前的时候,皇上总爱叫他做各种各样的事情。

    贺宴舟也想安安静静做自己的都察院御史,每天扫视各位官员,抓他们的小辫子,但现在皇帝近臣的身份也让他许多事情做起来轻松了许多。

    比如在皇上面前暗戳戳地给看不顺眼的官员上眼药。

    景历帝怀里搂着淑妃,看了贺宴舟一会儿,朝他挥了挥手:“行了,你走吧。”

    贺老太傅家的这个小孙子,站那儿就板正得很,皇帝有时候想骂他都不忍,偏他又每天那么义正言辞的,从他嘴里无论说些什么出来,景历帝再讨厌再心烦也说不出他错了这样的话,看贺宴舟那个样子,大殿上任何人有错、有道德上的缺陷,他也不会有。

    皇上叹了声气:“爱妃,你看那小子,走个路都那么伟光正,就是因为这样,朕能拿捏得了朱遇清,却唯独拿捏不了他。”

    淑妃看着贺宴舟走出了大殿,一直走到了看不见的地方,手在皇上的胸膛上一下一下地抚着绕圈圈:“皇上,朱遇清那小子若是不拿捏着点儿,指不定给您做些什么坏事出来,贺宴舟却不一样,他无论如何都只会做对您好、对朝廷好的事儿,是为皇上分忧的。”

    淑妃说话就是这么熨帖,一句话下来,皇上的烦恼便全都没有了。

    景历帝呵呵笑着,将淑妃按倒在龙椅上,兴致一上来,直接就伸手去剥她的衣服,一刻也等不及的要与她欢好起来。

    淑妃一边柔媚笑着,一边赶紧朝一旁的宫人使了个眼色,便有她的亲信迅速将三皇子拉了出去。

    三皇子被人牵着出来,在殿外遇到了贺宴舟。

    “贺大人。”

    贺宴舟回过身,蹲下身子温柔叫道:“三皇子殿下,您怎么出来了。”

    一旁的侍女不敢回话,直到殿内传出了阵阵不堪入耳的声响,贺宴舟了然。

    他伸出手捂住了三皇子的耳朵:“咱们来玩儿个游戏好不好,你看我口型,猜我在说什么。”

    三皇子点了点头,任由贺大人捂住了他的耳朵。

    淑妃的哼叫声,皇帝的喘息声,还有肢体碰撞的水声,皇帝喜欢女人叫,叫得越大声越好,淑妃自是投其所好,声浪一股一股地传出来。

    贺宴舟眉目始终温和淡然,直视三皇子,为他念着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