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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我不是怕

    六年多没再到过这里,庄齐觉得一切如旧,和她常梦见的没区别。

    只是梦里的窗外没有这样浓绿的树叶,也没有这么好的日光,连纱帘被吹动的弧度都恰如其分,绿叶的边缘跳动着亮金色。

    还是有些不同的,那张沙发被换过了。

    她曾经跪在那上面,脸贴在柔软的皮面上,把身体翘得高高的,完全朝唐纳言打开,被他压着,座到呜呜咽咽地哭。

    那时候她刚满二十岁。

    比现在要勇敢,要更无所顾忌多了,更懂得怎么让自己快乐,凭借一颗最浓烈的真心,也敢做很多莽撞却情真的事。

    她穿着吊带裙出来,刚吹干的头发绑成一个低髻,因为被蒸汽熏了太长时间,一层红晕浮在苍白的面腮上。

    唐纳言坐在沙发上,招手叫她过来,“把姜汤喝了,去去寒气。”

    “你煮的?”庄齐端起汤来问。

    唐纳言说:“这屋子里还有第三个人吗?”

    她确实是问了一句废话。

    庄齐哦了下,仰头乖乖地喝掉了。

    唐纳言盯着她喝完,又问:“饿了吧?等一会儿就可以吃饭了,马上会送来。”

    庄齐其实还好,肚子里又是茶水又是点心,还呛了几口湖水。但她没说,以唐主任现在的脾气,好像听不进别人的不同观点,动不动血压上升的模样。

    别真把他气出个好歹来。

    庄齐这么想着,点了下头,“好。”

    唐纳言狐疑地看着她。

    现在他变成个神经病了,她不听他的话不行,变得乖巧了又不放心。总觉得她是在糊弄他,然后哪天早晨起来,又坐上飞机去美国。

    都是那年她走得太过突然,措手不及的分离留下的创伤,几乎成了唐纳言的一样旧疾,就像膝盖上陈年的老风湿,一阵儿好一阵儿歹的,一到雨天就要出来作祟。

    想到这里,唐纳言还是补充了一句,“你不要怕,我不会再动手动脚的。那天是个意外,你知道,人有时候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我也一样。”

    他一会儿又这么温柔,好像生怕她会跑掉的样子,反复地解释说明。

    当年她哪里是自己想走啊。

    他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庄齐咬了下唇,旋即又松开,她的嘴唇在迅速充血之后,缀着红色芍药般的艳丽。

    她抬起头看他,隔着一张墨黑的大理石茶几,眼中朦胧着湿润的水汽,“我不是怕,你是我大哥哥,我怎么会怕呢?”

    “那你是什么?”唐纳言的喉咙也有点哑了。

    庄齐说:“当时,唐伯伯拿了一份文件给我看,是你的”

    时间隔得太久,她一下忘记了那张表叫什么,停顿了一下。

    唐纳言摆了下手,也不愿再提这件伤心事,“我已经知道了,那份意见是他秘书写的,你就被这个骗到了?”

    “没有。”庄齐摇了一下头,她说:“我猜可能是他骗我,但又想就算是真的,也有办法解决。让我决定要走的,还是他说的那句兄妹相/奸,我知道这不是编的,一定真有人的嘴这么坏,对吗?”

    这个罪名太重了。

    压在谁的身上都要去掉半条命。

    唐纳言思忖了半日,还是点了点头。

    她已经大了,不能再只是瞒着她,那样会把她越推越远,哪怕现实冷血残酷,也要原原本地讲出来。

    他靠在沙发上,腿搭叠在一起,回忆起从前,他说:“当时的确有人反对我调出华泰,话说的比这一句还要重多了。那会儿我没告诉你,是怕你会多想,自己在家瞎琢磨,胡乱下结论,把罪责往自己身上揽。”

    庄齐一瞬不错地看着他,“所以是有这回事,对吧,他们说什么了?”

    “你就别听了,我也懒得复述,都是些再粗不过的话,听了脏耳朵。”唐纳言缓缓地笑了下,招了招手,“你坐得太远了,这么讲话不累吗?到我这儿来。”

    这可能就是对她了,在外面与人接触来往,他总得隔开一段距离。但唯独不能忍受庄齐在他面前,却离他这么远。

    庄齐想了想,听话地坐到他身边,“这么说,在我去美国之前,你的事就解决了。”

    “对,但这也不能怪你,我们都太肯为对方考虑了,缺乏必要的沟通,责任在我。”唐纳言看着她的眼睛,平静的呼吸里,染上了她清甜的香气。

    庄齐明白了,“我最好还是别在这里,否则这些年,你哪有那么顺利呢?”

    不走的话,那些人重名利如性命的人,会一直用这一点攻讦他,直到把他拉下来取而代之,没完没了的。

    就因为他是哥哥,他要年长些,外面的人就把一切都推到他头上,认定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诱/奸。

    这些黑了心肝的大人,难道他们就不能是有感情?或许他们也想到了,但就是刻意地回避这个理由,只为了能把这盆脏水,顺利地泼到她哥哥头上。

    唐纳言轻轻捏掉了她下巴上的水珠,他说:“这也有道理,不过我早就打算好了,上不了就上不了吧,哪怕在华泰干到退休。”

    “我就是不想看见这样才走的。”

    “不会了,你成了蒋教授的女儿,不是养在我们家的孩子了,于我而言就是别人家的姑娘,没人会再拿你做文章,也做不出什么花样来。”

    庄齐点点头,“那就好,那样我就放心了。”

    “你是放心了,那我呢?”唐纳言又把她拉过来一点,就快贴上了。

    庄齐被他握在手里,唐纳言的手掌好大,用鼻梁蹭着她的脸时,揉捏着她后背的手那么用力,才几分钟她就软掉了,又被他抱到了身上。

    她勾着他的脖子看他,连浓黑的眉梢上都停驻着浓烈的情潮,手也一刻不停地拨弄。庄齐轻轻地喘起来,“你说了不动手动脚的。”

    唐纳言的气息拂在她的唇上,只那么差一点就要吻上来了。他笑了下,转而去含她的耳尖,慢慢地舔/弄,“男人说这种话就和狗叫差不多,这你也信?”

    她身上这件裙子很薄,身体折起来伏在他肩上时,带出雪白细腻的腿,被唐纳言摩挲在掌心里,来来回回地抚/弄,抽走了她所有的力气。

    唐纳言吻她,吻得耐心十足,反复吮着她的嘴唇,把那根舌头弄得湿淋淋的,起先庄齐紧闭牙关,后来自己迫不及待地伸出来,催促着他来含住。

    和上次在她家的鲁莽不同,这一次唐纳言丝毫也不急,找回了大半从前的作风,把庄齐温热的身体按在怀里,隔着一条单薄的真丝吊带,缓慢地、力道很重地魔着她,魔到那道薄纱屏障湿成一扯就掉的摆饰,手指要进又不进的,时不时摁进去一点儿,但又不完全进去,吊得庄齐微微张着嘴,半眯着眼睛,在他肩上大口大口地歂气。

    唐纳言的手在她腰上划了一下。

    他吻着她的脸问:“这里什么时候多了个纹身?”

    在那个激烈的夜晚,给她换衣服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

    一串红色的小珠,数起来是六颗,个数倒是蛮吉利的,但看不出是什么样式,乍一眼像伤口结了痂,一摸又很平坦。

    庄齐仰着脸喘气,想努力把他的手指含进去,“刚去美国的时候,无聊纹的。”

    “一没人管你就这样。”唐纳言把指端陷在微微抖着的粉红肉瓣里,扶着她专心致志地唇舌纠缠。

    还没有动真格的,庄齐就这么伏在他怀里,被他挵到了膏嘲,打着哆嗦泻出一大滩水。

    唐纳言捧起她的脸来吻,尽管自己已经石更得吓人,还是等到庄齐慢慢平复后,温柔地问:“现在好点了吗?”

    庄齐眼底全是娇媚的水光。

    没有好,反而更不舒服,想被他摁沙发上,大力地座一次。

    她委屈地摇头,一面吻他,一面伸手去剥开他,在摸到的一瞬间,轻咬了下唐纳言的唇,“我能吃它吗?”

    “不许。”唐纳言扶着她的头,等不及地吻上去,“但你可以上来。”

    好米且,好烫,庄齐次次都被鼎得头晕目眩,觉得自己快升天了。

    这样唐纳言也受不了,总是进得那么申,过不了多久就会赦出来,他抱着她翻了个身,伸手拨开她额前的头发,一边匀缓地发力,情不自禁吻着她的脸,“乖孩子,别迦那么紧,再这样我要忍不住了,听话。”

    庄齐呜呜了两声,来回摸着他颈窝里的头发,却并没有松一点。

    唐纳言又来吻她,“把舌头伸出来,对,你放松一点,让我多挵一会儿,好不好?”

    庄齐被吻得晕头转向,身体也完全听从他的控制,绕在上方的腿卸了下来。

    “好乖,怎么这么听话嗯”唐纳言吻着她,因为太过贪恋这份湿滑软绵的吞吐,他在缓慢的研磨里到达顶封时,忍不住歂了好几声。

    比起那种剧烈的肢体表达,其实唐纳言要更喜欢这样,但得在他能自控的情况下。

    刚才那个澡算是白洗了。

    庄齐拖着酸软的身体挪到浴室,又吃力地把自己清理了一遍。

    洗完后出来,他们对坐着吃午饭。

    庄齐只管低下头,默默地把米饭拨到口里,一眼都不敢再看他。

    唐纳言比她坦然得多,夹了一片肉到她碗里,“也吃点菜,不要只是”

    “我吃好了。”庄齐立马把筷子放下,她站起来,“那个,我家里还有点事,先走了。”

    她撒腿就走,唐纳言在后面喊了一声站住,但庄齐根本不听。

    她走到门口,匆忙换好了自己的鞋,一拉开门,看见姜虞生站在外面。

    这么突然的相见,庄齐一点准备也没有,她叫了一句伯母。

    听见动静的唐纳言赶过去,“妈,你怎么来了?”

    姜虞生进来了,堵在门口不说,还把门关上了。

    这下庄齐想走也走不了。

    她听见姜虞生说:“你爷爷病了,现在已经送到了医院,你爸爸让你快点过去,收拾几件衣服。”

    唐纳言一听就知道不好。

    他皱了下眉,“爷爷怎么了,很严重吗?”

    “我也说不清楚,秘书说早上起来还好好的,午饭的时候掉了碗,人也往后倒在了椅子上。”姜虞生一口气说完,又瞪了一眼庄齐,嘴里却在数落儿子,“我说呢,打你电话都不接了,原来是和她在一起!”

    庄齐不想再听下去了,也没那么多礼貌好讲。

    她说:“我这就要走了,伯母让一下吧。”

    姜虞生不情愿地侧了一下身子。

    一点也不迟疑的,庄齐拧下门把手出去了。

    门关上后,她留心站在门外听了会儿。

    这门隔音太好,姜虞生那么尖细的嗓音也只能听个大概,她说:“这回你爷爷有什么不测,你就是唐家出的第一个不孝子,这么多年他就盼着你结婚,你连这点心愿也不满足他。听说她在美国有了男朋友,真是好笑,我和你爸爸都不说什么了,她还挑拣上你了?你还是坚持你的意见,只肯和她结婚是不是!”

    不知道唐纳言回了句什么,庄齐听不清。

    但姜虞生又说:“别跟我扯什么觉悟高,神仙也为一炷香,何况是肉体凡胎的人!你爷爷思想境界再高,骨子里也还是信奉无后为大那一套,跟他一般年纪的陈老早见着第四代了,只有他还眼巴巴地望着,你的心是真硬啊。难道世上除了这丫头没别人了,就非她不可!”

    庄齐没有再听了,脚步沉重地进了电梯。

    里头提着旅行袋出来的唐纳言顿了下。

    来了,命运的诘问再一次轮回而来,又沉甸甸地压到了他的身上。他也不止一次在夜里,一遍遍地逼问过自己,世界上这么多人,就非庄齐不可吗?

    但答案永远都只有那一个。

    是的,他就是非她不可。

    她是他亲手养大的女孩子。

    是和他打断了骨头也连着筋的共同体。

    唐纳言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地呼出来,“先去医院吧,不要说那么多了。”

    庄齐出了小区,自己打车回了家。

    路上接到蒋洁电话,她说:“齐齐,你去哪儿了呀?”

    庄齐说:“我弄湿衣服了,唐纳言带我回来了换,没来得及和你说。”

    “哦,那换掉了吗?”蒋洁又问。

    庄齐嗯了一下,“换了,也喝了姜汤,现在回家。没什么事我先挂了。”

    相信蒋洁也知道了,唐纳言堂而皇之地抱着她,走了人最多的一条路出去,今天寿宴上还有谁会不明白?

    她也是到了这会儿才看清一件事,唐纳言是比她还要固执的一个人。

    否则姜虞生不会那么无可奈何。

    她做事雷厉风行,是个不为瓦全的刚硬性格,工作上一点不比男人差,但也拿儿子没办法了似的。

    庄齐在胡同口下车,慢慢地走回了家。她一路都在想,之前的看法固然都对,从内心出发怎么都不算错,但是不是也自私了一些?

    一点外界的议论,一点和他父母之间还未发生的龃龉,就让她想到要放弃一份坚贞的感情。这样对唐纳言来说公平吗?

    如果当年她进唐家时,他也像唐伯平一样只顾自己,怕接手这么一个小妹妹会耽搁学业,又担心影响未来前程的话,那么就没人会管她了。

    那个时候他们还不存在这么深的羁绊和纠葛。

    唐纳言要想丢下她,就像扔掉被塞了一手的小卡片一样容易,但他也没有这样做呀。

    他大学时也忙,也有自己的功课要做,但还是分出那么多时间给她,关心她的学习,顾全她脆弱敏感的心理,还要为她处理同学间的关系,难道他就是没有私心的菩萨,就这么喜欢付出吗?不也是怜惜她身世坎坷。

    那么换到了今天,她为什么不可以怜惜他一次?

    不要再让他站在宗族礼法的对立面,独木难支地抵抗着来自世俗的压力,变成整个唐家的罪人。

    还没到家,有个妈妈追着孩子跑出来,差点撞在庄齐身上,那小男孩绕着她躲了一圈,又当机立断的,爬到门口一棵高大的柏树上。

    他妈妈拿着擀面杖在树下喊,“你给我下来!”

    小男孩牢牢抱着树,“我不下来,下来你要打死我,我就不下来。”

    那位母亲说:“姥爷小时候对你多好,风里来雨里去地送你上学,眼睛都看不清了还给你烙饼吃,攒着他的退休费给你买天文望远镜,现在他病了,走不动路了,让你照顾他一上午,你都还要跑出去玩,你怎么这么没良心!”

    庄齐低了下头,总感觉那话也像是在说她似的,羞赧地进了家门。

    她回家后躺了很久,脑子里杂烩一样炖着各种思绪,乌七八糟的,像天上不断飘来飘去的乱云。

    月亮升到正中的时候,庄齐拿出手机来,通过了唐纳言的好友申请,给他发了一条微信:「爷爷没事吧?」

    那会儿唐承制刚从手术室出来。

    算是有惊无险,加上平时方军医照顾得好,老人家脱离了危险,被推到了特护病房里观察。

    等了一阵子,唐伯平指了下儿子说:“今晚你先回去,我在这里。”

    唐纳言说:“爸,你也这么大年纪了,回家去休息,有我和护士在这里,足够了。”

    “我让你回去你就回去,啰嗦什么?你要是真有这份孝心,就少让你爷爷牵挂你的事,早点把个人问题解决。”唐伯平已经在床边坐下了,他说:“明天你再来换我也不迟,今天我必须在这里。”

    他也没走,退到了走廊上站着。

    看见跳出来的消息,回复说:「没什么事,你不要担心,早点睡。」

    庄齐问他:「那我明天去看看爷爷,可以吗?」

    唐纳言略一思索:「等他醒了我告诉你,先不用过来。」

    「好吧,你也要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唐纳言没再回她了。

    他也不习惯总是抱着个手机发消息。

    无论如何,庄齐开始关心他了,这是一个好的信号。

    第62章 再叫几个人

    周四下午,庄齐在办公室整理文件。

    轰隆响了两声雷后,天色倏地暗了下来,阴沉沉地往下压,树枝被晃动得厉害,像要被连根拔起。

    和她一个办公室的女孩子余秋栗说:“哦豁,又要下大雨了。”

    “是啊,好突然。”庄齐敲平了手里的文件,整齐地放好。

    她打开手机去查天气预报,看看这阵雨什么时候能停,在美国这几年没开过车,她的车技也退步了很多,不大敢在暴雨天上路。

    还没看完,朱隐年的电话就来了。

    庄齐接起来,“喂,朱医生?”

    听她叫得这么生分,朱隐年也换了个称呼说:“庄小姐,在单位上班吗?我找你有点事。”

    这点朋友间的幽默配合让庄齐笑了下。

    她问:“什么事在电话里不能说,还要面谈?”

    “很重要,这关系到我的职业生涯。”

    “行,还剩半小时就下班了,你到楼下等我。”

    “好的。”

    怕她没带伞,朱隐年在门口站着。

    他等起来无聊,顺嘴和负责登记的爷叔闲谈,聊起了地区冲突和大国博弈,还给人派了根烟。

    庄齐站在后面听了会儿,感觉他这个外科大夫吧,比她学国际政治的还专业,一开口就是天大的论题,什么经济全球化受阻,国际制度效能不足,倡导新的外交理念。

    弄得爷叔好奇了一下,“小伙子也要来这儿上班,先过来了解情况的?”

    朱隐年笑说:“不,我朋友在这儿上班,来接她的。”

    “你朋友出来了,走吧。”庄齐拿包敲他一下。

    朱隐年对那位爷叔说:“那我们先走了啊,下回来看您。”

    庄齐和他打着一把伞出去,“你真是能说啊,拉着我们大爷都能聊半天。”

    朱隐年撑着伞,给她拉开了车门,“没办法,这张贫嘴是爹妈给的,我倒想和你一样安静,但闲不住啊。”

    坐上去以后,庄齐抽出纸巾,擦了擦脸颊上滴到的雨,她看了一眼窗外,这雨下起来就没完没了,又刮风,冰凉的雨丝一直飘到人身上。

    她说:“你到底是有什么事啊?这么急。”

    朱隐年揿下启动键,“到点吃晚饭了,我们边吃边聊。”

    他们去了一家日料店。

    庄齐来过几次,这里是会员制的,加上天气不好,客人不是很多。

    推开门进去,白色灯罩下拢着一圈暖黄的光晕,室内散出淡雅的松木香。

    朱隐年提议要去包间里坐,但庄齐拒绝了。

    也许他没有别的意思,但她是个内心边界感很强的人,孤男寡女关门坐在一起,总感觉侵犯到了她的私人领域。

    她指了下板前位,“我喜欢这种有烟火气的位置,在这里吃就好了。”

    “听你的。”

    “现在可以说了吧?”

    朱隐年把西装搭在椅背上,他说:“齐齐,港大有个很前沿的医疗项目,负责人是我过去的老师,我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机会,想到那边锻炼一下。”

    “那你这边的工作怎么办?”庄齐喝了一口茶,她问。

    他说:“不要了,那不可能两头都占着,总得有取舍吧。”

    庄齐点头,“可是附属医院多难进,你居然就这么放弃了,好可惜呀。”

    朱隐年还年轻,身上仍有少年式的浪漫,愿意为理想奋不顾身。他笑说:“你跟我爸妈想的一样。”

    “那你爸妈怎么说?”

    “他们给我出了个难题。”

    “什么难题?”

    “先把女朋友领回家,我说这我有,就是蒋教授的女儿。”

    庄齐听完,嘴里含着的一口清酒,猝不及防噗到了他的脸上,“你在开什么玩笑!”

    朱隐年镇定地擦了,他说:“是,我知道这有点强人所难,但我没办法了。你放心,只要我顺利去了香港,过一阵子我就告诉他们,由于我们长期异地,情感出现裂痕,已经和平分手了,不会影响你的。”

    庄齐根本不愿揽这个事儿,她说:“你这个长相还找不到女朋友吗?随便在你们医院拉个护士都行的,干嘛非得是我啊?”

    “来,你听我跟你说啊。”朱隐年把茶杯推到了一边,拿出了博士答辩时的架势,跟她分析说:“第一,他们要求太多了,要家世好,要样貌好,还要人品好,另外学历不能低,工作又要拿得出手,数来数去,你是最完美的一个。”

    被他无脑夸了一通,庄齐抿了一下嘴,心里还有点飘飘然。她点头,“嗯,还有呢?”

    朱隐年又说:“第二,你是我认识的女孩子里面,脑子最清楚,心思最干净的一个,没那么多七拐八弯的想法,我们医院里那些小姑娘吧,也有条件好的能拿来堵我爸妈的嘴。但怕将来不好脱身哪,找你就没这个后患,你一直都对我毫无兴致,我知道。”

    她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

    庄齐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头,“也不是,主要你不符合我的”

    “好了,这些都不重要,让它过去吧。”朱隐年完全沉醉在对未来的畅想里,眼里已经没有了男欢女爱这些事儿,他说:“你就陪我去见一次父母,我们两家人吃顿饭,其他的我自己会解决好,不用你再出马了。”

    庄齐捏着筷子,心里犹豫着不敢答应他,总觉得这么骗人不太好,虽然不是她的父母。但别人的爸妈也会伤心的。

    他们说话的这段时间,菜已经上到了烤马鲛,半熟的鱼肉胶质感软糯,鱼皮烤得也很酥脆。

    朱隐年见她不说话了,又加了把火,“我真的很想参加到这个项目里去,是很难争取的一个机会,错过了我这一辈子都会后悔的,求你了,齐齐。”

    庄齐还是不同意,“你找别人不行吗?”

    朱隐年说:“我爸妈就是在没事找事,故意拿这个当借口不许我走,这么点时间你让我去找谁啊?真谈一个不是更伤人吗?再说了,我突然弄个回家也没人信,我们两个在美国就认识了,我爸妈也都知道的,拿你出来可信度多高啊。你别忘了,我妈和蒋教授是同事,我只要搞定了你妈,一切都没问题了。”

    “我知道她俩是同事。”庄齐才反应过来,她瞪大眼睛,“蒋教授她答应你了?”

    朱隐年摇头,“也不算答应,她给我来了一套官话,说年轻人追求梦想是好事,但最好还是和父母多沟通。你同意了她不就同意了,我看她很少反对你什么。”

    庄齐还在考虑,朱隐年又给她抱拳作揖上了,“你就帮我一次吧,看在我上次帮了你的份上,要不然我给你跪下。”

    她偏头一看,这家伙真就扶着椅子单膝跪下了。

    吓得庄齐赶紧捞他,“干什么,丢不丢人哪你,起来!”

    “你答应我。”朱隐年的手攀在她手臂上,坚持说。

    庄齐不得已点了头,“好,答应答应,快点儿。”

    朱隐年拍拍身上,兴高采烈地说:“那就这周六晚七点,在万和。”

    “知道了,会叫上蒋教授一起的,放心吧。”庄齐无奈地说。

    这一幕发生时,周覆刚从包间里出来,看见庄齐和朱隐年外面,躲在一边听了一耳朵。

    这俩小年轻在干嘛呢,求婚不像求婚,闹别扭不像闹别扭。

    郑云州从后面过来,问他说:“这么半天还不回去,我还以为你醉死在外面了,看什么这么起劲?”

    “齐齐身边坐的是她男朋友?”周覆拿下巴点了点那边,他问。

    郑云州吐了口烟,“年纪大了,我搞不清这些关系,老唐不是天天在医院吗?估计他也不知道。”

    说完,他拿出手机拍了下来,直接发给了唐纳言看。

    周覆笑了下,“这不捅人心窝子吗你?真仗义。”

    郑云州不以为然,“什么都不说更对不起他,人家衣不解带照顾咱爷,不能媳妇儿跑了不告诉他啊,别等他闲下来一看,齐齐真和别人把婚结了,我得替他警醒着点儿。”

    周覆说:“他就够警醒的了,用不着你来替他。”

    想了一下,他还是让郑云州加上一句,“这周六晚七点在万和,两家人好像要见面,去干什么就不知道了,让老唐自己去打听。”

    郑云州发完了,收起手机,“今天晚上怎么说,打牌差一个。”

    周覆说:“老付不是在吗?他喝完酒就回家啊,拉上他一块儿。”

    郑云州笑着哼了声,“人家还真是喝完就回,说他们家宝珠夜深了会怕,咱们打起来又没个准点。这个人哪,靠偷啊抢弄来了一样东西,心里总是怕被别的贼惦记,我特理解老付。”

    周覆斜乜了他一眼说:“你当然理解了,你们俩一个暗偷,一个明抢的。不说了,这么重女色轻手足,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各回各家吧。”

    “我没女色好重,我能陪你打到天亮,反正程老师出差了。”

    “行,今晚去你那儿,再叫几个人来。”

    看到照片时,唐纳言正坐在病房的沙发上。

    他刚下班,让护工去吃晚饭休息,说八点再来。

    老爷子睡了两个多小时了,这是身体在恢复好转的表示,唐纳言掐着吃药的时间,准备一会儿再叫他。

    郑云州发来的照片上,庄齐穿着一件蕾丝衬衫,配了条浅绿掐腰小伞裙,暖调灯光下看起来,像一支含苞待放的嫩荷。

    朱隐年的脸离得她很近,就差贴到她耳朵上去讲话了,庄齐的面色倒很恬淡。

    唐纳言走出去,直接拨了电话回去,“他们在哪儿?”

    硝烟味儿隔着屏幕都闻见了。

    郑云州一手握着电话,一手捏着酒杯笑,“别那么紧张,就在我们常来的日料店,但现在好像吃完走了,你来也逮不到双。”

    “听见他们说什么了吗?”唐纳言又问。

    郑云州说:“老周听见了,就说见面的事情,看着是跪下来了,像在求婚,答不答应就没底了,我没惊动他们。”

    唐纳言点头,看来也问不出什么了,“好,就这样。”

    他站在走廊里,头上是医院冷凄凄的吸顶灯,照出小臂上凸起分明的青筋。

    唐纳言忽地嗤笑了一下。

    昨天在单位里,新来的小男孩在他面前说,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他还板着脸教训了人家,说正经工作的时候,不要玩这样的网络热梗。

    在这一刻他完全体会到了。

    这句话一点没说错,人民群众总结的都对。

    现在这么会作弄人了,每次和他亲热完,就要晾他一段时间。这是要告诉他什么,让他对她别太上心,大家不过逢场作戏?调情够了,气氛到了就做一次,过后谁也别约束谁,是这样吗?

    这下更好,直接和别人见父母了。

    后天晚上是吧?

    好好好,他倒要看看,这到底怎么一回事?死也死个明白。

    唐纳言坐到床边,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黑丝绒首饰盒,打开来看了一阵。

    床上忽然传来一道虚弱又老迈的声音,“好漂亮的戒指。”

    “爷爷,您醒了。”唐纳言收起来戒指,对站在门口的护士说:“去叫医生。”

    然后又垫了几个枕头,把唐承制慢慢地扶起来,“也该吃药了,我正准备喊醒您。”

    唐承制看了眼孙子,“现在又急着结婚了?”

    唐纳言牵了一下唇角,“说出来不怕您笑,庄齐第一天回来的时候,我就想拉着她去领证,如果她愿意的话。”

    “她要是愿意的话,就不会一直躲着你了,人家是怕了咱们家。再不然,就是怕变成你的负累,不愿误了你。”唐承制往松软的枕头上一靠,一针见血地说。

    唐纳言佩服地点头,“您都还没见过她,就把她那点想法全弄明白了,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哪。您倒不认为,她是因为不够中意我。”

    唐承制很快就摆了下手,“那是你妈妈的蠢念头,觉得她是在左右观望。老实说,你们两个的感情,我从来没怀疑过。她如果不是太在乎你,怎么会被你爸爸弄去美国呢?她心里要只有自己的话,你前程好坏与否就和她无关了,唐伯平能吓得她什么?”

    唐纳言直言道:“是,但她现在也长大了,读了那么多书,在对一件事的思考上,她有她的一套行为准则和评价体系,不是轻易影响得了的。反而是我啊,现在越来越患得患失,疑神疑鬼,一点子事就能把我弄得心神不宁,不知道是不是岁数大了。”

    他必须要正确看待,这不是二十年前了,庄齐也不再是那个刚来唐家时,胆小卑怯的小女孩。

    那会儿她刚失去亲人,别说自我主张了,连和人交流都不太敢。她什么都要问过唐纳言,小到出去吃饭穿什么衣服,见了大人应该怎么称呼,大到一个手办玩偶的去留,庄齐事无巨细地请示他,不敢做任何的主。

    时间一晃而过,她早就形成了具体明晰的人格,不会再让渡主体性。

    这是她的成长,是这段时间以来,唐纳言在她身上感受到的变化,比看见她博士毕业都还更高兴。

    这份喜悦是有一种与有荣焉的味道在的,毕竟他一直希望庄齐能成为这样的女性,也一直朝着这方面去教养她。

    唐承制瞪了他一眼,“在我面前说什么岁数大!既然想清楚了,就打起精神来,去打消小姑娘的顾虑。记住一点,只说情真意切的话,不要威胁人家,也不要许诺不切实际的东西,更别抱有幻想。”

    “知道了。”唐纳言郑重地点了下头,玩笑说:“这不早一天结婚,就早一天让您抱上小重孙女,小重孙子嘛。“

    唐承制笑说:“哎,你不用考虑我,我已经把我的孙子教出来了,眼看着你一天比一天成熟干练,这辈子早就没了什么遗憾,不必为了我着急忙慌的。”

    看他们爷孙俩谈完了,等在门口的医生才敢进来,笑着说:“您今天看着气色好多了。”

    唐承制也笑,“你们照顾我辛苦了。”

    “不辛苦,这都是应该做的。”

    第63章 要下雨了

    夏天的夜晚好像总少不了虫鸣。

    但万和的园子静得不得了,东边的朱红栏杆旁,伸出一树纯白的梨花,在昏暗的夜色里落着雪。

    蒋洁和女儿是一起来的。

    路上她就对庄齐说:“你怎么连这个事也答应他呀?到时候谁去和他父母交代?”

    庄齐垂头丧气的,“我也知道不太好,可他当时扑通就给我跪下了,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项目,就这么吸引他。”

    蒋洁也叹口气,“算了,一会儿你不要说话,让朱隐年自己讲,到时候我去和他妈妈说,这都是你儿子的主意。”

    她走在蒋洁身边,抬手拨开一根柳枝,“夏伯伯没在家啊?”

    “在家。他是不会来的,也瞧不上小朱。”蒋洁了解自己的丈夫,这种瞎帮忙的事从来不掺和,她开玩笑,“你要和唐纳言订婚,他肯定打着领带来。”

    庄齐低了下头,“那也不是没可能啊。”

    蒋洁停下来,她转过头看着庄齐那双水润的眼睛,“你的态度变了,为什么?”

    庄齐说:“那天在他家换衣服,出来的时候碰到唐家伯母了。我听见他妈妈在骂他,骂得那么顺口,一听就不是第一次发难,也不知道这些年,他都是怎么忍过来的。”

    “这就让你心疼了?”蒋洁笑着问。

    庄齐摇头,拨了下被掸到脸上的头发,“不是心疼,是思考。”

    “思考什么?”

    “思考我们这段关系呀。”

    庄齐仰头望了望树梢,翠绿的叶子被吹得簌簌响,几只麻雀在风里立不住,拍着翅膀又落到了地上。

    他们之间,一开始是她不要当兄妹的,是她什么后果都不计地,把他从一个严格的哥哥变成亲密的爱人,最后依然是她划上句号。

    在这份看似由她主导的关系里,唐纳言的地位是那么的被动。但从头到尾,他又是那么坚定地选择她,一天也没变过。反而是吵着嚷着要爱他的自己,来回地犹豫和退缩。

    蒋洁摸了下她的脸,“那你思考出什么来了?”

    庄齐想了想,“内心的安定感很重要,但也要接受生活中偶尔的无序,找到二者间的平衡点。拿我和唐纳言来打比方,和他在一起我感到开心,但他爸妈具有不稳定性。”

    “听起来像大彻大悟了。”蒋洁笑说,又谈起陈老寿辰那天的事,“其实他爸妈的态度缓和了不少,实在拿儿子没办法了呀,唐纳言那么样抱你出来的时候,我就离他们两口子不远。”

    “他爸妈都怎么说的?”

    按蒋洁的回忆,姜虞生是撇了好几下嘴的,说这也太不像话。

    但唐伯平把她的肩膀拧了回去。

    他对夫人说:“纳言都这个年纪了,你要真是为他好啊,就别管那么多。这几年无论我走到哪里,耳边都是他这档子事儿。听着舆论全往他那边倒了,都觉着是我们当父母的管过头,你还要在这个时候开口!”

    姜虞生不服气,“本来也是你把庄齐弄走的,不是管过头吗?”

    唐伯平语塞了一阵。他也后悔不已地说:“早知道你儿子这么能熬,铁了心的要和我们斗法,能坚持到这会儿都不结婚,当年就算是太爷显灵推着我,我也不会去把庄齐骗走哇!”

    “算了,庄齐就庄齐吧,好歹她现在出息了,样貌工作都体面,又知根知底的,只要唐主任肯结婚,可别再犟下去了。”姜虞生连叹了几口气,就差念叨阿弥陀佛了。

    但唐伯平还是笑她,“又错了,这种话轮不到你来说了,现在你儿子死缠着人家,不愿结婚的是她明白吗?”

    姜虞生不能接受,重重地把手里的杯盏一扣,“真是反了天了。”

    唐伯平替她扶正了,“夫人哪,这儿女都是前世的冤债,从古至今,就不见父母犟过子女的。没别的办法,把姿态放低吧,哪怕是去求呢。”

    蒋洁学得绘声绘色,把那份牙关咬碎又无计可施的模样演得淋漓尽致,母女俩一齐笑起来。

    蒋洁对庄齐说:“我当时差点没忍住,唐伯平这个人吧,说阴也真是阴,又觉得他有意思。”

    庄齐摆了一下手,“算了,朱隐年都到了,进去吧。”

    朱家父母都是知识分子,一向也主张避世的态度,躲在象牙塔内做学问。

    像这样的地方,他们鲜少踏足,看起来倒不如蒋洁自在,明明是他朱家的东道,反而是她招呼了句,“坐吧,小年应该都点菜了。”

    朱隐年故意说:“我按齐齐爱吃的点的,你们还要的话就再加。”

    “你哪知道我爱吃什么?”庄齐小声地说了一句。

    朱隐年瞪眼瞧她,“我点了什么你就吃什么,配合我一下。”

    上菜前,朱母问庄齐说:“你们交往多久了?”

    看庄齐愣住了,朱隐年抢答说:“一年多,她毕业典礼上在一起的,之前一直没告诉你们,蒋老师那儿有我们照片。”

    朱父意味深长地看儿子,没说话。

    他转头对庄齐说:“刚到新单位去,工作还适应吧?”

    庄齐说适应,“一开始的确有点累的,后来慢慢好了,同事们都很照顾我。”

    朱母看完他抱庄齐的照片,笑着说:“这身毕业服还蛮好看的。”

    朱隐年说:“当然了,她面孔生得白,穿什么都好看。”

    “别太过了啊,真情侣也没这样往死里夸的,你有点假了。”庄齐凑到他耳边建议道。

    朱隐年从善如流地说:“好,我收着点儿演。”

    等到众人吃起来,酒也敬了好几轮,朱母又说:“这一来,小年就要去香港了,可能要两三年才回来,你们打算怎么办?”

    这一题自然也给朱隐年。

    他说:“反正我们还年轻,等我回来就立马结婚,庄齐已经同意了。”

    庄齐配合地说:“嗯,我不急的,他的事业要紧,等他回来。”

    朱母赞许地看她一眼,“好,是个懂事的好孩子,蒋洁,你这女儿教得好。”

    蒋洁要笑不笑的,抿着唇点了点头,“是啊,是啊。”

    一直站在旁边的服务生借机上前,把庄齐手边空了的盘子撤下去。他出了包间,到另一栋小楼里找到唐纳言,把方才席间听到的复述了一遍,一个字都没有落。

    郑云州端着杯茶,听得津津有味。

    而唐纳言呢,一只手撑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搭着茶桌,指间竖了一根烟,不时在桌上敲两下,眉头越皱越紧了。

    服务生说完后,他看着这二位,“差不多就这些。”

    郑云州拿了个信封给他,“去吧,辛苦了。”

    再回头看唐纳言,红纱灯下映着一张斯文脸,镜片背后的目光冷静幽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郑云州狐疑地说:“我怎么觉得这事儿有点假?蒋老师那么会算计的,在女儿的婚事上一言不发?”

    唐纳言不紧不慢地喝茶,“也不一定,可能之前就提过要求了,你怎么知道呢?”

    郑云州劝他,“你现在有点关心则乱了,还是多问两句。”

    吃得差不多了,朱家父母送了母女两个出来。

    朱母拉着庄齐的手,越看越喜欢,怎么瞧都满意,“齐齐,他去香港了以后,你没事就来家里坐坐,来看看我好吗?”

    这怎么答应啊?

    庄齐笑了笑没说话。

    朱隐年赶紧插进来说:“她哪有时间啊,办公室里忙得要死。”

    连看出端倪的朱父也帮着他们,“年轻人忙,你就别为难她了。”

    是非之地,蒋洁赶紧拉着庄齐走了。

    眼看着她们的身影绕过了门前的红栏杆。

    把儿子支去了取车子,朱母这才回头质问丈夫,“怎么话也不让我说啊?”

    朱父说:“还说什么,这摆明了就是你儿子找来蒙咱们的,他是太想去香港了。那天他说出庄齐的名字来我就知道,这根本不可能的事。”

    朱母不喜欢听他这样讲话,“怎么不可能?我儿子差在哪儿了,配不上她吗?”

    朱父叹口气,“你在学校待久了,不知道这里头的名堂,我也是给唐老爷子做了手术,登了几次他们家的门,才打听到一点他孙子的事,庄齐是他看上的人。嗐,也是复杂的不得了,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总之啊,儿子想去就让他去吧,年轻人总是爱做梦的,我们就装不晓得。”

    朱母气得跺了下脚,“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回家的路上,庄齐想起朱隐年妈妈热情的态度,撑着头对蒋洁说:“下次不管谁来求,坚决不帮了,做了错事一样的。”

    蒋洁笑说:“我早就跟你讲了呀,弄得我坐在那儿吧,也不知道怎么好,说什么好像都不对。”

    到了胡同口,庄齐下车,她站在路边说:“要下雨了,您早点回去。”

    天色还不算晚,她吹着夜风走回去,槐树下还有大爷在纳凉,路灯照在老屋子的瓦檐上,透出岁月沉淀下的安宁。

    庄齐推开门进去,走到前厅时被吓了一跳。

    皎白月光从开着的窗户里投进来,将一道瘦直的人影射落在地毯上。

    唐纳言背对着她站在窗边。

    他在抽烟,白色的烟雾朦胧了他的轮廓,只看得见指间跳动的星红火点。

    庄齐也没开灯,她把包放下,朝着他那边坐在了茶几上,“爷爷好点了吗?”

    “好多了,你要想去看他的话,明天去吧。”唐纳言说。

    庄齐点了下头,“你看起来瘦了一点儿,最近很累吧?”

    唐纳言这才转身,随手把烟掐灭在了花盆里。

    他走过来,声音哑得像咽了把粗沙子,“还好,不如庄小姐忙,都订婚了。”

    她和谁订婚?他不会是在说朱隐年吧?这么快就被他知道了吗?

    庄齐反应过来后,笑了一下。

    心想本来就是假的,但他这么老远赶来吃醋,再逗他一下好了。

    她一只手撑在茶几上,“对啊,小朱要去香港了,先把婚事定下来,我们也接触这么久了,给彼此感觉还不错。”

    夜色浓重,没开灯的客厅里,他们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庄齐只觉得他走过来时,影子像树荫一样拢住了她,唐纳言也如古树般沉默。

    静了片刻以后,她听见唐纳言音色沉郁地开口,“长大了,小齐,连自己都骗。”

    庄齐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俯身一把掐住了下巴,“感觉还不错?有多不错,比我们还不错吗?你忘了你那天叫得多大声了,几天不见你就和别人在一起!那我是什么?”

    她手心里薄汗涔涔,睁着一双眼睛和他对视,“你是我哥哥。”

    “谁是你哥哥!谁他妈要做你哥哥!”唐纳言蓦地抬高了音量,他喊道:“庄敏清早埋到土里去了,他没给你留下什么哥哥,反正我不是!”

    他好吓人。

    庄齐蹙着眉心望向他。

    这还是唐纳言吗?

    他一向有涵养,也有雅量,什么时候骂起粗话来了,从来没听过呀。

    庄齐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里凭空生出一股破坏欲来,想让唐纳言爆发得更彻底。她攥紧了身后的茶几,像小时候那样叫他,小心翼翼地说:“可是大哥哥,我总要嫁人的。”

    火星子冒得太久,唐纳言几乎一下就被点燃了,他的气息逼近了庄齐的脸,咬着牙反问了句,“那为什么不能是我?”

    庄齐以为他就要吻上来,侧了侧脸,“因为”

    唐纳言一声高过一声,“姓朱的算什么东西!你脑子里在想什么他能知道?他才和你接触过几天,你一天能有五百个情绪变化,那小子连个零头都把握不住!你说,你怎么不知道选我呢!”

    暗夜里,乌云在迅速地聚拢,没过多久,天边炸响了一声雷。

    不知道是被雷吓到,还是被头顶的唐纳言吓到,庄齐瘦削的肩膀抖了下。

    唐纳言也醒了,望了一眼被风吹起来的帘子,闭上眼缓了缓。睁眼时,他又像换了个人,拍了拍她的后背,“别怕,是打雷。”

    庄齐轻声说:“嗯,你去把灯开开吧。”

    唐纳言走过去摁开灯,又伸手把两面窗子关上,拉紧了窗帘。

    见庄齐还坐在茶几上,他又踱步走向她,站在她面前,闭起眼,大力摁了摁眉骨,再扶着她的手臂,坐在了她前头的沙发凳上。

    唐纳言握住她,大拇指指腹在手背上摩挲了一阵,开口说:“刚才我太凶了,没控制住情绪,对不起。”

    “没事,我最近都已经习惯了。”庄齐小声说,“您现在不同以往了,有点脾气很正常。”

    唐纳言听笑了,“胡说,你不气我,我在你面前哪有脾气,有过吗?”

    庄齐摇头,“没有。但你今天发火没必要,因为事情就不是那样。”

    “那是哪样?”唐纳言抬起眼皮看她,“又在骗我?”

    她嗯了一声,陆陆续续地把事情说了一遍,边说边看他的脸色。最后,庄齐把头低得不能再低了,“就是这样,我故意气你的,谁知道你那么当真,早知道不说了。”

    唐纳言大力揉捏着她的指骨,像泄愤似的,“好玩儿吗?那么重的助人情节啊,万一这小子赖上你了呢,你怎么脱身?”

    “不会的,人家都要去香港了。”庄齐说。

    他挥了下手,“算了,不要说他了,我给你看样东西。”

    唐纳言拿出个信封来,交到了她手里,“打开。”

    庄齐乖乖照做,“这是什么东西啊?“

    她从信封里抖出两页纸,看了个抬头就吓得丢给他,上面写着——“辞去职务申请表”。

    唐纳言从怀里捡起来,“你再看看落款时间。”

    庄齐抖着手去看,是在去年夏初的时候写的报告,那会儿她还没打算回国。

    她仰起脸看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唐纳言夹起那页纸说:“这份报告,还有申请表,早在一年前我就写好了,当时我认为你读完书,依然不想回来,准备辞职去美国找你,因为手头上几件事没办完,就先搁在了桌子里。但没想到,你突然又回国了。”

    庄齐吸了吸鼻子,“我回国了,但还是躲你,你好难过。”

    六年前她天真地认为,只要她这一走,他们便再无相见之日了。她会用功读书,毕业后报复性地过着囫囵散漫的日子。把世界各地的风景都看一看,再也不考虑结婚这种俗事了。

    而唐纳言呢,事业扶摇直上自不用说,很可能在她走后的三四年,就已经被家里催着结了婚,娶一个温婉端庄的大家闺秀,那样才配他温和的秉性,然后他们会生一对孩子,圆满而世故地活着。

    但她从来没想过,原来她只有五年,这是唐纳言定的期限,读完书还不回来,他就要辞职找过去。

    她放弃了唐纳言,唐纳言并没有放弃她,只是看着她胡闹而已。

    想到这些,庄齐忽然觉得眼眶泛酸。

    唐纳言点头,“对,但我知道你是担心会影响我,现在这么久过去了,你还觉得你对我有坏影响吗?”

    她想了想,说:“没什么了吧。可这是怎么回事呢,就因为我考了份体面的工作,大家的态度就变了吗?”

    去露了几次面之后,庄齐也有一个感觉,从前每个人提前她,免不了要叹句可怜,身世可怜,连模样都可怜。现在都愿意说她会读书,会考试,漂亮有出息。

    “有这一方面的原因,世界从来就这么肤浅,都是先敬衣冠后敬人。”唐纳言拉过她的手,又说:“另一方面,你爸妈只是生活上的小问题,说穿了不过是两个未婚的青年男女一时没管住自己,大家议论一阵子也就过去了。毕竟不是原则性的错误,人都不在了,谁会揪着上纲上线呢?”

    庄齐想不通,“那你又是辞职,又申请调任的,是在干什么呀?”

    唐纳言说:“我想了很久,你总是怕你唐伯伯,怕进我们家的门,怕活在蜚短流长里,确实也不是个办法。但这不是不能解决,你不喜欢在大院里生活,我们就换个地方,可以离开京城,去你喜欢的城市,或者陪你去美国,我由你选。”

    “我不怕!”庄齐急得叫了一声,又轻声说:“我就算怕,也没有怕到这个程度,又不是纸糊的。那天从你家出来,我就想和你说了,其实”

    唐纳言转而捧起她的脸,“其实什么?”

    庄齐握住了他的手腕,把脸贴在他掌心里轻柔地转动,“我这几年在美国,杂学旁收了许多的理念,想法过于理想化。但我忘了,现实是不会为我而改变的,一味躲着也不可取,只有鼓起勇气去适应它,如果我还爱你的话。”

    唐纳言感到心脏一阵发紧。

    下一句千万不要是她已经不爱了。

    他听不了这个,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行。

    唐纳言紧张地甚至想抽回手,要不然今天的谈话就到这里?别再继续了。

    现在他真的没有任何信心了。

    但庄齐牢牢地攥着他,灯光下,她眼里含着水盈盈的泪光,看着他的说:“唐纳言,我好想你,每一天都很想,刚到普林斯顿的时候,我每天什么也不做,就躺在床上,眼泪从一只眼睛里出来,滑过我的鼻梁,又流到另一只眼睛里,我就这样哭了一个月,娇气吧?”

    说着她又期期艾艾地笑起来。

    这么长的时间内,庄齐都不再允许自己伤感了,那些情绪一下子全涌出来,还有点承受不住。

    唐纳言皱着眉头,另一只手的指腹从她的眼尾揩过去,“这不好笑。”

    “嗯,我是想告诉你,我对你的爱从没变过,还和小时候一样爱你。只是我”

    “只是你经历了很多事,换了另一副性子,把这些直白的情绪都收起来了,对我也是一样,是吗?”

    庄齐用力地点头,“对,就是这样。”

    他们是浑然天成的深度关系,因为有最强烈的爱和牵绊,能彻底地把自己交托出去。

    但离开唐纳言这么久,这份关系被人为中段了,她只好又把自己找回来。

    他将身体往前倾了一点,心疼地把她抱进了怀里。

    唐纳言想到过,她在普林斯顿的日子不会太好,一天都没离过家的小女孩,忽然被扔到人生地不熟的国度,肯定是要哭上几天的。

    但没想到她难过了这么久。

    这是一个属于他们的,真正久别重逢的拥抱,他的怀抱沉稳而有力。

    他们在雷声翻滚里安静地抱着彼此,比前两次令人晕眩的性/爱更让庄齐上瘾。刚才哭了那么久,她伏在他的肩头,鼻音浓重地,模模糊糊地重复:“我好想你我好想你”

    “好乖。”唐纳言放在她后背的一双手不断收紧,几乎将她的脊骨压变形。

    庄齐又推开他,抹着眼睛问:“那你有想我吗?”

    “你说呢?”唐纳言哭笑不得地看着她。

    她指了下沙发,“你刚才抱我太紧了,我有点头晕,放我到上面躺会儿。”

    唐纳言抱着她挪了个地方,又给她扯过一床毯子盖着。他拨了拨她的脸说:“现在好点了吗?”

    庄齐点头。

    哪里是抱得太紧,是她自己心绪起伏太厉害,大脑缺氧缺得一片空白。

    唐纳言看了她一会儿,从兜里摸出那个丝绒珠宝盒,顺势就跪在了沙发边。

    这一系列丝滑的动作让庄齐惊诧莫名。

    她扭过头看他,撇了一眼就立马挡住自己的视线,说:“我不要哦,唐纳言你千万别跪,你一跪事情就严重了。”

    “这有什么严重呢?”唐纳言摸着她的手背,笑说:“不是早晚的事吗?”

    “你有那么急吗?”

    “不是急,是害怕。”

    第64章 一秒都没睡

    这场酝酿多时的雨终于落下来。

    斜风裹着细雨打在窗上,噼里啪啦地响。

    客厅只开了角落里那盏台灯,一豆昏黄的光亮晕散在室内。

    庄齐急得立刻坐了起来,速度之快,让人疑心她刚才都是装的。

    她这才看清唐纳言的动作,这什么呀,祠堂里祭祀祖先一样的姿势,哪有人双腿跪的。

    庄齐去拉他,“话都说开了,你还害怕什么,我又不会跑掉。”

    唐纳言摆了下手说:“话说开了没用,你得答应嫁给我,我这病才能好。”

    他的表情太严肃了,弄得庄齐真问了一句,“你得了什么病?”

    唐纳言郑重地告诉她:“反反复复地猜疑,对自己失去信心,你这儿一有动静,我就心律失常,什么都做不了了,再这样疯下去,班也不用上了,只好每天盯着你。真的,别的苦我都可以吃,这个不行。你这样,结了婚你还住这里,我不勉强你做任何事,见父母啊婚礼啊,这些通通都放一边,只要你可怜我一下,先把婚给结了。”

    有这么宽松的婚姻环境吗?

    庄齐更疑惑了,“那你这是在”

    “求一个名分。”唐纳言握了下她的手,很老派且诚恳的口吻,“中国人讲究名分,这个社会变化太多太快,要有简单可靠也一目了然的秩序来维持,婚姻制度就起这个作用。现在你有你的妈妈了,我也不好再说自己是长辈”

    庄齐打断了他,“不对啊,陈老寿宴那天,你不是还端哥哥的架子吗?挺名正言顺的。”

    唐纳言哎了一声,自己提起来都不好意思,“那叫没身份硬端。”

    否则他能怎么办呢,只好腆着脸找个借口凑上去,不管她是不是还当他是哥哥,他自己先当自己是。

    庄齐一下子太紧张了,她感到颈上的脉搏都在剧烈跳动,可能也有点兴奋在。

    毕竟嫁给唐纳言,她从二十岁就开始等着了,偷偷摸摸地想过很多次,只不过等啊等的,等来了唐伯平的一段劝告。

    她另一只手抓在沙发上,“可是可是这样行吗?我结了婚,还能和没结婚一样吗?”

    唐纳言点头,“我保证,你不让我说出去,我不会告诉一个人,你就当作没这回事,你没有任何的义务,好吗?”

    庄齐嗫嚅着说:“我还我还没准备好。”

    “好,我就问你一个问题。”唐纳言仰起头看她,刮着她柔软的脸颊说:“你愿意嫁给我吗?后半辈子都和我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你愿意吗?”

    她点头。

    她狠狠点了好几下头。

    庄齐哽咽地说:“我压根儿就没想和你分开过,哪里有比你身边更好的地方?根本就没有。”

    “没白疼你,真是没白疼你。”唐纳言也红了眼眶,揉着她的手说:“那我们把这个步骤提前一点,好不好?”

    庄齐停顿了几秒,终于同意说:“好。但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唐纳言再三保证,“你觉得什么时候能说了,我再告诉他们。”

    庄齐赶紧拉他,“那你快起来,跪了那么久,膝盖疼死了。”

    “等一下,你都没戴上我给你挑的戒指。”唐纳言打开那个小小的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枚简约的四爪椭圆钻戒,昏淡的光线下也依然光芒璀璨。

    庄齐笑了下,“这么好的眼光啊?”

    唐纳言不敢在这上面居功,“我哪儿懂这些,我把你留在西山的那些首饰,都给一个设计师朋友看了,是他替我选的款,说你大概会中意这种的。”

    他说完,拉过她的左手,推到了无名指的底端,大小正合适。

    庄齐看了又看,她问:“什么时候定的?”

    唐纳言的目光一直落在她手上,像完成了某种古老的仪式般,盯着看了很久。他低着头说:“有大半年了,那会儿你应该还在这里备考,整天都不出门。”

    “你怎么知道我整天不出门?”庄齐好笑地说。

    唐纳言总算抬头,一脸刻板地告诉她,“因为我几乎天天晚上都来,从来没看见你出来。”

    庄齐啊了一声,她想起梅阿姨某天夜里那段没头没尾的预警,往东南边一指,“你是不是老把车停在那个拐角,被我们家阿姨看见过好多次了,她还担心我安全呢。”

    “她瞎担心!”唐纳言扭头笑了一下,他说:“我这么一脸正气的,还能是危险分子啊?”

    庄齐吃吃地笑起来,“天那么黑,就算你正得发邪,人家也看不清呀。”

    笑完,她又催了一句——“你还没跪够啊,快点起来吧。”

    “扶我一下。”唐纳言把手搭上去,一手往后撑着茶几,“腿有点麻了。”

    “你年纪好大了。”庄齐摸着他浓黑的眉毛,顿了好一会儿才又说:“我嫁给你真是吃亏。”

    还以为她是心疼他呢。

    好嘛,搞了半天是觉得不划算。

    唐纳言坐到了沙发上,“你亏了的地方想怎么补,我加倍地给你。”

    庄齐又拥着毯子往后倒,“嗯,那我可要好好地想想。”

    “我也休息会儿,这几天太累了,在医院睡也睡不好,半夜起来好几次。”他一边说,一边很自然往她身边躺下去,把她往里面赶了赶,“过去点儿。”

    这么背对他说话太别扭了。

    庄齐转过头来,手绕到他的后背上划来划去,小动作不断。

    唐纳言垂下眼皮看她,揉着她毛茸茸的发顶说:“什么时候剪掉的头发?”

    庄齐蹭着他的鼻梁,浓密的睫毛刮在他的脸上,“去学校的第二年,那个时候太忙了,洗一次要很久,为了节省打理它的时间,我一咬牙就给剪了,不好看吗?”

    “好看,看起来更小女生了。”唐纳言溺在她的甜香里,克制不住的,轻一下重一下地揉着她,揉得她浑身发热。

    庄齐隔着轻薄的衬衣磨他,凸起的小圆粒刮在他身上,软绵绵地叫出声。

    她微微张开了一点唇,是想要他来吻的意思,但唐纳言没动。他还在耐心地问:“纹身呢,为什么选一个那样的图案?”

    庄齐已经忍不住了,轻轻舔着他的唇角,“我走之前的晚上,我们我们在沙发上做,你那天好急,皮带把我刮出血了。”

    回想起那个激烈的夜晚,他的体内又涌起一簇热气,浑身上下地乱窜。唐纳言湿湿地吻上她,“然后呢,继续说。”

    庄齐的手被握住了,翻折在身下的靠垫上,被吻得娇喘连连,“我到了美国以后,它结了痂,可我知道它过两天就会掉的,就画下来,去纽约纹了这个。”

    “这有什么好特别的?”唐纳言抱起她一条腿,让她缠在自己身上,他拨开已经被浸透的薄纱,温温柔柔地填进去,里面软黏得不像话,他叔服得低哼了声。

    庄齐仰起脸,湿红的嘴唇微张着,口里呜呜咽咽的,紧绷着身体回答他:“我以为我以为我们不会再见了,就想留住一点你的东西。”

    她紧紧地含着他,口中发出忍着哭腔的嗓音,身体软得像一朵水汽饱和的积状云,随着他不断地往里面玎,一股热热的小雨,顺着他的口口淋下来,滴到沙发上。

    唐纳言来吻她,她也很乖地张开嘴,像早就在等着一样,软软地舔他的舌尖。他失控地加重了几分力气,“我们就在这里zuo一晚上,好不好?”

    庄齐身上被麽得很软,已经泻了几次之后,她没力气说话,轻轻咬了下他的唇,算是答应。

    窗外的雨还在下,但已经小了很多,从瓦片上滴下来,像叮咚的风铃。

    到后来,庄齐眼底晕开一片泪光,全身的皮肤都泛着粉红,头无知无觉地往后仰,自己伸出湿湿的舌尖来,呼吸又轻又急,快被麽擦出的强烈侩感吞没。她像个被撞坏了的语音电子玩具,只会重复地说垨不了这一类的话。

    唐纳言还维持着那个姿势,尽管怀里抱着个发抖的小姑娘,也一下一下毫不收敛。他温柔地吻着她的额头,“乖,马上了。”

    不知道最后怎么结束的。

    好像一直也没有停,像窗外的连绵细雨,落了一整夜。

    到清早睁开眼,庄齐身上裹着毯子醒来,唐纳言已经穿戴整齐的,站在窗边抽烟。他一只手斜插在裤子里,另一只手架在窗台上,不时掸一下烟灰。

    她坐起来,抬眼望去,院内的嫩绿的柳叶上沾了细雨,更青翠可爱了。

    唐纳言站在日光熹微里,虚淡光影括出他高大直挺的身形,像一笔写就的单刀竖。

    庄齐揉了揉脸,轻声叫了他一句,“你这么早起来了?”

    “不是。”唐纳言回过头,他掐了烟,倒了一杯温水,朝这边过来。

    庄齐接过他的杯子喝了一口。

    她真的有点渴了,昨天晚上叫了那么久,叫得喉咙干哑。

    她说:“你不是这么早起来?”

    唐纳言摇头,“我一秒钟都没睡。”

    庄齐披散着一头黑发,“为什么不睡?不是两点多就做”

    她扶了下脖子,闻见地毯上浓重的腥气,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昨天她就跪在上面,横在唐纳言的身上,拿自己背对了他,一口一口地吃。唐纳言受不住这样,也大力揉开她来含吮,吸得她湿漉漉的。庄齐嘴里说着不要,却咬着手指凑了上去,就这么失禁在地毯上,像一颗熟得软烂的甜杏,身上是香得发腻的气味,随便碰到哪里都要出水。

    庄齐去摸他的脖子,晕晕乎乎地缠紧了他,不断暗示要他进来。她记得唐纳言来吻她,他说:“还是这么不禁弄啊,这才几下?”

    她心虚地笑了下,把杯子塞给他,“不是早就做完了吗?”

    唐纳言端着她喝完的茶,点头说:“但我有点睡不着,怕一睁眼有人又不见了。“

    庄齐把手抬起来,在他眼前晃了晃,“不可能,钻戒都戴了你的,跑哪儿去?”

    “这能顶什么用?我预约了今天登记,快点换衣服。”

    唐纳言一夜没休息,被那颗石子儿折射出的光彩晃得头晕,忙捉住了庄齐的手催促着她去洗漱。

    庄齐换了条白衬衫裙出来,她说:“这个行吗?”

    他点头,“可以,结婚照片是红底的,穿白色正好。”

    庄齐拿上包,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证件,“那走吧。”

    唐纳言拉了她一下,“哪里又有那么急,先吃早餐。”

    她瞪了他一眼,“我可不急,我是看你这副样子,觉也不睡了,怕你急出什么毛病。”

    唐纳言笑,“对老同志宽容一点,好不容易娶上媳妇儿,你还不许人激动了?”

    庄齐烤了两片吐司,煎了两个荷包蛋,夹上片芝士,熟练地抹了蛋黄酱,切开后递给唐纳言,“吃吧,家里只有这些了。”

    他摇头,“你早上就这么糊弄自己?”

    她喝了一口奶,“还有来不及吃的时候呢,这算好的了。”

    唐纳言蹭了下餐巾说:“明天我找个阿姨来照顾你,这哪儿行啊?”

    庄齐说:“不要,我就喜欢一个人住着,来了阿姨好麻烦,你昨天才说不管我,还没结婚就食言吗?”

    “我是这个意思吗?”

    “你是。”

    “好好好,以后早餐我来做。”

    吃完饭,唐纳言开车去婚姻登记处。

    到了门口,庄齐先他一步下了车,他去找车位。

    她环顾了一圈,周日也这么多人登记啊,办事人员真辛苦。

    庄齐看大家都在等号,她不知道唐纳言约的是几号,随手也取了一个。

    但唐纳言一进来,就有人迎了上去,说这边请。

    他朝等候区的庄齐招了下手。

    庄齐走过去,说还没有到号呢,要再等一会儿。

    唐纳言牵起她的手说:“那些都是离婚的,你在那儿坐着干什么?”

    庄齐再一看自己手里的号,也是离婚的。

    她揉掉了,说:“你那边约了结婚,我这边约了离婚,人家以为我一天之内结了又离,哈哈。”

    但只有她一个人在笑。

    唐纳言目光深沉地盯着她,没有半点要哈哈的想法。

    旁边接待他的工作人员看小新娘这么活泼,本来也想陪着笑一笑,但一看唐主任脸色沉重好似昨夜的乌云,也不敢说话了。

    庄齐刮了刮他掌心,“怎么回事,不好笑吗?”

    唐纳言严厉地告诫她:“一点也不好笑,以后别开这种玩笑。”

    他们两个走在大厅里,二人极为养眼登对的样貌,又穿一样清爽洁净的白衫,吸引了不少的目光。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女孩子脚步十分轻盈,明显状态更松弛多了,倒是男人略显紧张,眉头微微皱着,薄唇紧抿。

    连拍结婚证件照的工作人员都说:“新郎再笑一笑好吗?这个表情有点严肃哦。”

    庄齐笑着去看他,弄得唐纳言更紧绷了,放在膝盖上的手都在出汗,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一本正经地对人家说:“我准备好了,来吧。”

    饶是如此,最后拍出来还是像谁欠了他一屁股债。

    “办完了?”唐纳言面对推过来的两本小红本,抬头问工作人员。

    庄齐看他拿了起来,对着两本一样的证件看了半天,嘴角无声地动了动。看上去比昨天求婚失态多了,怎么有点像是要哭了呢。

    她懂了,讲究程序正义的人,到这一刻才放了心。

    唐纳言看完了,递了一本给她,“你的,收好。”

    庄齐随手放进了包里,“走吧。”

    他不满意她这种随便的态度,“你放好,你把它放好,它很重要。”

    “用不用把它顶在脑门儿上?”庄齐像是有点生气,快步走了。

    唐纳言收起证件,对工作人员说了句谢谢,起身去追她。他从后面拉了下她的手,“真不高兴了?”

    半天没听见作声,他急得把她转过来一看,小姑娘笑得别提多高兴。

    庄齐连肩膀都在抖,笑他作派好老头子,笑他神经绷得那么紧,笑得靠在了他怀里。她仰起脸说:“要不我这本也给你保管?我怕丢了你会骂我。”

    “这样最好,拿来。”

    第65章 拿远点儿

    领完证后,唐纳言走出大厅时,嗅着雨后初晴的草木气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庄齐从后面上来,把手放在了他掌心里,“你回去睡觉好吗?我怕你一会儿晕倒。”

    “没那么容易昏过去,一两夜不睡没关系。”唐纳言把她的手牵起来,送到唇边吻了一下。

    庄齐说:“那去看看爷爷吧,他住院我都还没去过呢,说起来真不像话。”

    唐纳言有点犹豫,“去是可以的,但他那里人多啊,别人要是问起来,我怎么说呢?”

    “骗人的确是不太好。”庄齐转了一下眼珠子,她说:“不如这样吧,如果有人问起什么关系,你就说我们已经结婚了,没人问就不说。”

    唐纳言握紧了她的手,“你也不要怕,任何问题我会去和爸妈沟通的,不用你来操心。”

    她笑了一下,“我还敢说怕吗?再怕您都要给自己调走,辞职都打算上了。”

    唐纳言悬着的心放下了,开始一个劲儿地捧着她,“那谁让我有一个,这么深明大义的夫人呢,也不知道哪儿来的福气,大概祖坟冒青烟了。”

    “哼,也就你这么说,别人可不这样想。”庄齐撅了下唇。

    话是这么回,但庄齐还是没忍住笑,因为这句名正言顺的夫人,谁说只有唐纳言在乎名分,她也很在乎的好不好?但这个名分不是在外人眼中的,其他人的态度谁都顾全不来,她只要法律上的正当称谓。

    她忽然笑起来,笑得明亮又生动,像透出云层的淡薄日光,阴霾被一扫而空。

    唐纳言也看笑了,他说:“不要管别人怎么想,那是我们世界之外的事情,你永远无法改变他人的想法,但也别让那些声音影响你。外人的看法不重要,我的看法也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你自己。”

    庄齐点头,“不,我老公的看法还是很重要的。”

    唐纳言唇边的笑意更浓了。

    他牵着她往车边去,“好了,走吧。”

    到医院的时候,果真如唐纳言所料,病房里围了不少人。

    从唐承制住院之初,就陆续地有人要来探望,唐家都以需要静养为由,全挡了回去。现在老人家日渐恢复,也能说上会儿话了,这才打开了病房的门。

    庄齐抱着花束进去时,李富强等人正陪老爷子闲谈,都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

    她点了下头,一个个问好过去,又叫了声爷爷。

    唐承制转过来看她,迟钝地反应了一下,“哦,是齐齐啊,你来了。”

    唐纳言就站在她后面,和李富强他们打过招呼后,解释说:“老早她就说要来看您,我怕爷爷病中精神不济,一直拦着没有让她来。”

    李富强对自己下属的事一清二楚。

    他玩笑式地教育了一句,“纳言啊,这就是你不对了。在家里怎么那么强硬啊,也让小姑娘做一点主嘛。”

    唐纳言点头说:“您说的对,我做深刻检讨,下次一定改。”

    “其实没有,他很多事情都很依着我的。”庄齐脸上微微发烫,小声说。

    李富强笑着说:“小庄,男人不好护着,你平时要多指正他,他才能进步啊。”

    庄齐点点头,“知道了,李伯伯。”

    李富强站起来,又和唐承制握了个手,“我还有点事,先过去了,您好好养病。”

    唐承制笑说:“你如今重担在身,还抽空来看我,也要注意身体啊。”

    李富强说:“好好好,您老放心,我先走了。”

    “好走,我不能起身送你了,让纳言代劳吧。”唐承制看了一眼孙子说。

    唐纳言陪着他们一行人出去。

    在走廊上,李富强顺便问他说:“婚结了,不妨碍下周出差吧,夫人没有意见?”

    前天在会议室,中间休息时他听见唐纳言打电话给婚姻登记处,也只听了个大概,说是周日一早就会去。观察了这些年,李富强了解也欣赏他的处世之道,没把握的话唐纳言从来不说,是个再老练不过的稳重人。

    再一看小两口进来时,穿一水儿的白色衬衫,过来人一眼就明白了。

    唐纳言苦笑了下,“不会有意见,她甚至连婚也不愿结,不叫我告诉别人,婚后还各住各的,讲好了条件才点的头。”

    像听了什么乐子似的,李富强朗声笑了起来,他说:“还有这种事?你唐主任这样的条件,也会被人家挑三拣四,现在的小丫头不得了。”

    在这段感情里,唐纳言一贯把自己放的很低,从来没站在高位过,庄齐架他上去也不敢上去。何况这是在上级面前,更没什么好藏着说的。

    他叹了口气,“毕竟年纪大了嘛,配不上她,能答应就不错了。”

    李富强笑着拍了下他说:“只要她还肯开条件,就说明是想结这个婚的。”

    “是,您说的对。”唐纳言送他们到门口,先一步替李富强开了车门,“慢走。”

    “好了,回去吧。”

    有什么好的?

    唐纳言在心里想,你们这帮老油子也太不爱管闲事了,就没个人问他们的关系吗?

    人老了,就一点好奇心都没有了?

    弄得他连个宣布结婚的时机都没逮住。

    他到病房的时候,庄齐陪着唐承制聊了好长一阵子了。

    唐承制问她:“工作几个月了,在单位还好吗?”

    “还好,就是有时候忙不过来,要加班。”庄齐说。

    唐承制微微颔首,“正常,你那个部门事情是要多一点,但也锻炼人哪。”

    庄齐拿起一个苹果削着,“是啊,我刚去的时候,好几次收文都忘了检查编号,也没看和登记的是不是一样,杨主任严厉地说了我两次,我就把这句话贴桌上了,省得不长记性。”

    “还年轻,哪有一上手就会的,慢慢来吧。”唐承制笑着说。

    唐纳言进来说:“聊什么呢,那么高兴。”

    庄齐抬头冲他笑,“说我年轻,还有很多要学习的地方,得用心工作。”

    唐纳言点头,伸手要接她手里的刀,“你会削吗?别再把手给切破了。”

    “切破手的是你,那么大一道口子呢。”庄齐揭他的短。

    唐纳言笑笑不说话。

    他坐到了她身边看着,小心地嘱咐:“慢一点,别转太快了。”

    还没削完,门口响起一道问候——“爸,今天好点了吗?”

    是唐伯平夫妻俩来了。

    庄齐忙放下手里的东西,搁在了旁边柜子的瓷盘上,站起来问好说:“唐伯伯,唐伯母。”

    唐伯平没注意是她在这儿,抽不冷子听见一声唐伯伯,还纳闷是哪家的姑娘。他看了庄齐一眼,“齐齐来啦,快坐。”

    姜虞生也笑了句,“难为你能想着来看爷爷。”

    “今天不是在开会吗?”唐承制问了儿子一声。

    唐伯平说:“开完了,一项决议吵了这么久,今天总算一锤定音了。还有啊,爸,我今天得到个消息,说何济湘就快回来了。”

    庄齐听过,但没见过这个人,也不作声。

    还是唐纳言明白内情,评论了一句,“说实在的,何伯伯未必适合这个位置,他的主要能力不在这上面。”

    唐承制靠在枕头上,缓缓地说:“适不适合,也不是某一个人说了算的,要从全局来看。把不适合抓建设的人调回来,未必不会成为一种新的适合。”

    唐伯平看着儿子说:“等他一回来,宗良在江城也待不久了,是吧?”

    “是,何济湘相当器重他。”

    过了很久,唐承制才叹口气,“沈忠常死得早,他家老二也不容易,有今天是他的造化,也亏了他干练非凡。”

    唐伯平摆了下手说:“不讲别人家的事了,齐齐难得来一次,中午回家吃饭吧。”

    庄齐望向唐纳言,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中午”

    唐纳言替她扯了个谎,“她中午约了朋友,一会儿我就送她回去了。下次再吃吧。”

    听见话题又回到了庄齐身上。

    姜虞生适时问了一句,“没想到蒋洁会是你妈,你经常往她那边去吗?那夏治功对你怎么样?”

    这个题目,挑拨是非的嫌疑也太重了吧。

    庄齐听得别扭,她说:“夏伯伯对我挺客气的,但我一次也没去过。”

    唐伯平很有些惋惜地说:“噢,约了朋友,那改天去坐坐。我和你伯母都很惦记你,那里也永远是你的家嘛。”

    毕竟老演员了,拿捏什么角色都很到位,且不会流露丝毫的破绽。

    庄齐也配合地点头:“是啊,我应该常去看你们的,工作太忙了。”

    唐纳言瞥了她一眼,都已经开始说些假大空的客套话,这是觉得不自在了。差不多的时候,他主动提了庄齐的包,对唐承制说:“爷爷,她要去见朋友了,我送她过去。”

    庄齐站起来,“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您,祝您早日康复。”

    然后又朝唐伯平夫妇俩点了下头,跟着唐纳言出去了。

    唐承制看他们这样灵犀相通,孙子又是一副轻舟过了万重山的松快样,心里大概猜到了几分内情,只是没有说出来。

    姜虞生问丈夫,“他们这是好了没好?”

    “好了吧,没看拉着手出去的吗?”唐伯平说。

    姜虞生又紧接着说:“那怎么还不结婚呢?纳言知不知道自己多大了呀,他就一点都不着急!”

    唐承制轻喟一声,“那得你们做父母的表态啊,小姑娘家也要吃到定心丸,她才敢进门哪。”

    “是,爸您说的都对。”姜虞生一贯敬重她的家公,不敢在口头上造次。

    唐伯平也点头,“晚上把纳言叫回来吧,先看看他是什么想法。”

    送庄齐回家的路上,唐纳言看她欲言又止的,腾出只手来握住了她,“今天这个交谈的程度能接受吗?如果不能的话”

    “能。”庄齐看着他,赶紧打断,“他们又没拿我怎么样,随便闲谈了两句而已,你也别娇惯得太过了。”

    唐纳言点头,“好好好,那是我想多了。”

    庄齐说:“就送我到胡同口,你快点回去睡觉。”

    这回轮到唐纳言说不出话来了。

    怎么,他就不能在她家里休息吗?

    但领证只是道程序,这话也是他亲口讲出来的,又不好自己推翻掉。

    他把车停在路边,无奈地点了个头,“好,你要记得吃午饭。”

    “嗯,你不用担心我,我约了静宜了。”庄齐解开身上的安全带,下去之前,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下。

    她预备亲完就走,但撤回来的时候被唐纳言抱住,揉着她吻了好一阵子,吻得她整个人都软在了座椅上,腰身往后仰着,白皙的手腕被折到头顶,等离开她的唇时,唐纳言留了一嘴乖张的红印。

    庄齐喘息不定地看着他,“你咬我了。”

    “咬你了,怎么了?”唐纳言有些生气地说。

    庄齐哼了一下,下车前也故意没提醒他,现在这副形容有多放浪。

    唐纳言看她进去了,开到路口转了个弯,去了另一条胡同。

    茶楼在周日是很忙的,不知在接待哪路贵客,郑云州都上了桌作陪,后院不时传来杯碟碰撞,大肆调笑的声音。

    他到的时候,服务生引他到暖阁里坐,说郑总一会儿就过来。唐纳言摇了下手,“不要催他,我在这里躺会儿,喝口茶。”

    “好的,那我把门关上。”

    “麻烦了。”

    等郑云州和周覆一起过来时,唐纳言已经坐了好长一会儿。

    他们两个推开门进去,就看见他端了杯茶,手上捧着一小红本,脸上迷一样的笑容,翻来覆去看个没完。

    郑云州一只手夹了烟,另一只手冷不丁抢了过来,“唷,把事儿办了嘛。”

    周覆坐下,他笑着看了一眼事主,“我说唐主任,个人生活过于放纵了吧,您嘴边的唇印能擦擦吗?这也不雅观哪。”

    “什么东西?”唐纳言蘸了茶水去揩,揩出一指的红色痕迹。

    郑云州欣赏完了,又把证件翻了个面,好奇地问周覆,“老周,这好像是离婚证的颜色吧?我爸那本离婚证也这色啊。”

    唐纳言指着他,一脸严肃地说:“赶紧给我呸了,这大喜的日子口儿,讲这么不吉利的话。”

    “早就统一了,结婚离婚都一个颜色。”周覆老神在在地说。

    郑云州笑着挨他坐了,“我呸了它,行了吧?百年好合啊老唐,真不容易。”

    唐纳言又收起来,说:“这还只是第一步,但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步,还得想办法把她哄到西山来住,新婚夫妇老分居怎么行?”

    “吼,你们这夫妻关系够新潮的。”

    唐纳言剽了郑云州一眼,“你还没结婚呢,咱们俩身份不一样了。等你什么时候也成了已婚人士,再来和我谈论夫妻关系也不迟。”

    郑云州哽了半天,忿忿地端起杯茶,“你说的这是人话?”

    周覆把这个事儿告诉了远在江城的沈宗良。

    他把沈董事长的回复拿给他俩看——「首先,恭喜唐某言抱得美人归。其次,下周我回京出差,让他把他的结婚证拿远点儿,我一眼都不想看。」

    第66章 妈呀!

    在茶楼里吃完午饭,唐纳言回了办公室。

    周一就要去出差,还有一些事情要加班处理,他埋头在文件堆里三小时,烟也抽了小半包。

    天黑下来时,他才起身开了窗,散一散这屋子里的烟味儿,又站在风口边,盯着窗外的杨树看了阵子。

    唐纳言把材料拿去李富强办公室时,在路上碰见同事。

    他看老秦手里拈了份名单,随口问道:“这什么?”

    老秦哦了下,“不是组织去纽约调研吗?各个地方都要抽人,这是其他单位报上来的。”

    “我瞧一眼,方便吧?”唐纳言多留了份心。

    老秦拿给他说:“这又不是涉及保密,你看就是。咱们这儿人还没定,大家手头上都有事,还得等领导回来再议。”

    果真,翻到第二页就看见了庄齐的名字,他们那里派了三个人去,明知这是半个月就回来的集体行动,也晓得抽调新人去学习是惯例,但他的心口还是突突地跳。

    唐纳言看完了,还给老秦,“明天早上开会说吧,再不定也来不及了。”

    “我也是这么说,你们不还得去出差吗?”老秦管的事儿也杂,周日还守着单位当家。

    唐纳言给他拨了一根烟,“您辛苦了,忙完就早点回去吧。”

    “哎,你也是,大周末的还过来。”

    从单位出来,唐纳言还在停车场取车,姜虞生就打了电话给他,让他马上回一趟家。

    他第一反应是怕唐承制病情反复。

    于是忙问了句:“出什么事了?”

    姜虞生说:“没事,你也这么久没回来了,吃个晚饭又怎么了?我和你爸请不动你啊。”

    “好,我现在过去。”

    开车回去的路上,唐纳言心里就有了谱儿,八成是打探他和庄齐的近况,在医院的时候,当着小姑娘抹不开面。

    他开车进去时,看见一个蛮白净的女孩子,失落地蹲在周家门口,不停地用手背擦着眼泪。

    唐纳言没想起来这是谁,可能是做事的小阿姨吧,他撇了一眼就过去了。

    天色暗下来,大院里四处都起了灯,绡纱灯笼在风中晃动,一片蒙尘的明黄色。

    他停好车进去,看见唐伯平就坐在院子里纳凉。

    唐纳言坐到了旁边,自己冲了一杯茶喝,“爸爸难得清闲啊。”

    唐伯平叹口气说:“到年纪了,事情总是忙不完的,该休息就休息。”

    在这一点上,唐纳言和父亲的想法倒是一致,诚心点了下头,“平时我就劝您多保养,反正该有的荣耀光彩您都占全了,有什么比身体更重要?”

    “哪占全了?”唐伯平躺在藤椅上斜眼看儿子,酸溜溜地说:“和我一辈儿的,人家都当爷爷做姥爷了,你呢,到现在还单着,反被弘文赶在了前头,你算算他小你多少!”

    唐纳言心里有底了,慢悠悠地放下瓷杯,“那能怪我吗?是谁把庄齐蒙走的?”

    唐伯平忙伸手指了下他,“我一猜你就要说这个,这事儿就算是你老子错了,那现在她人都回来了,也不见你在这上头使劲儿!”

    “人是回来了,但你话说得那么重,把她吓得不轻啊,她都落下病根儿了,哪还敢和我在一起?”唐纳言一边说,一边打量着他的神色。

    唐伯平扭过头问,“都五六年了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

    唐伯平琢磨了一阵,“你这么说,是还要我去给她赔不是,这是她的意思?”

    “这是我的意思。”唐纳言把手撑在石桌上,慢条斯理地说:“过两天,您请蒋教授吃顿饭,别叫孙秘书去,最好是您亲自打电话,小齐那里我会去说。”

    姜虞生听了半天才出来,“你觉得,是可以把婚事定下来了,是吧?”

    唐纳言意味不清地笑了下,他说:“这就要看你们的态度了,要总是这样高高在上的,咱们仨过一辈子算了,不会有人当您儿媳妇的。”

    “你少吓你妈妈!”唐伯平瞪了他一眼,说:“都坐一桌吃饭了,还拿什么架子?我们难道不为你好?”

    唐纳言端起杯茶敬了下,“您肯这样想当然是好,我先谢谢你们了。”

    唐伯平问:“等你出差回来吧,我来安排。”

    “可以,那我先过去了。”唐纳言起身说。

    按说领了证了,他不该再这么坐立不安的,但心里就是火急火燎,想早点去胡同里见她一面。

    姜虞生叫住他,“你忙什么!就那么不愿意陪着你爸妈,吃了饭再走不行吗?”

    “那也行。”

    事实上,他就算在大院里坐到半夜再回去,庄齐也是不在的。

    她和静宜聊得高兴,酒也喝了一瓶又一瓶,就在雷谦明的酒庄里。

    看服务生不停地往里送酒,雷老板中途进去劝了一下,喝得醉醺醺的庄齐站起来,拿出几张卡来给他,“你担心我付不起钱吗?给你,都给你。”

    雷谦明赶紧扶住了她,“我绝没有这个意思,我就怕跟纳言哥交不了差,他得用眼神剐了我。”

    “纳言哥是谁?”静宜神志不清地问了句,“比王不逾还厉害吗?把他叫过来看看。”

    庄齐两颊鲜红,食指放在嘴唇上嘘了一下,“别吵,纳言哥是我老公。”

    她身上的裙子都乱了,雷谦明两只手扶着她,一眼都没敢乱看,但没忍住笑成了朵花,“噢,唐纳言都成你老公了?”

    庄齐点头,眼底晕开一片潮热,看着雷谦明说:“我只和你说,你不要告诉别人。”

    “好,感谢你对我的信任,但酒是真不能再喝了。”雷谦明顺着她的话说。

    这都开始胡言乱语了,再喝下去得说出什么来?他们哪有那么快结婚!唐伯平能让他们结婚吗?

    像找到了同道中人,庄齐赶紧去给他找了个杯子,给他倒上酒塞给他,“来。”

    然后,雷谦明眼看着她站到了茶几上。

    庄齐赤脚踩在上面,“我提一个,敬我们过去的岁月,敬那些不在了的兄弟姐妹,敬最初的理想,敬生活并不圆满,我先干了,你们也别随意。”

    一时间,房内唯一清醒的人有些鼻子发酸。

    他想到这些年接二连三的变故,想到横死街头的徐懋朝,想到远在加拿大不能回国的魏晋丰,想到放低姿态去讨生活的杨雨濛,想到早早就脱下公主华服的钟且惠,想到为了谈业务喝到胃溃疡的冯幼圆,想到婚后总是郁郁寡欢的沈棠因,心里一下子沉甸甸的。

    雷谦明也没再劝了,他看了眼目光空洞的静宜,仰头把一杯酒都喝下去。

    他关上门出来,交代门口站着的服务生,“再叫就说没酒了,别再让她们喝了。”

    “知道了,雷总。”

    接到王不逾电话是晚上九点多。

    唐纳言就要去出差,正在西山收拾行李。

    他打算把箱子放在车里,今天在庄齐那儿睡一晚,明早直接去单位。

    王不逾的话很短,只说两个人喝醉了,报了个地址给他,让来接庄齐。一句写实性的场景描画都没有,让人猜不出到了什么地步。

    唐纳言放下手里的衬衫就去了。

    他和王不逾一起进去的。

    推开房间门时,庄齐一手扶着茶几,人跪在地毯上,捡起一个酒瓶摇了摇,又赶紧放到耳朵边上去听,对静宜说:“这瓶怎么也没了,不可能的呀,我叫了那么多。”

    静宜也如出一辙的神态和姿势,到处找酒喝。

    庄齐又在地上摸了摸,有些恼怒地说:“再找找,谁把我们的酒拿走了?”

    忽然一双皮鞋出现在她面前。

    庄齐缩回手,笑着抬起头看了一眼。

    她眼神明亮,灯光下荡漾着迷离的色泽,像杯里的残酒。庄齐不笑了,忽然委屈得要命,“静宜,我完蛋了,唐纳言找来了,要挨骂了。”

    静宜靠在沙发上笑她,“说不定还要打你屁股,哈哈妈呀!”

    她还没哈完,王不逾已经把她抱了起来,吓了静宜一跳。

    “别乱动了,回家。”王不逾沉声说了句,又朝唐纳言点了个头,抱着她出了房间。

    只剩下他们两个,唐纳言在庄齐面前蹲下来,伸出指腹蹭了下她的嘴唇,在她担惊受怕的眼神里,把上面沾到的酒渍擦掉,温和地说:“知道要挨骂还喝,这酒就非喝不可?”

    庄齐懵懂地看着他,点头。

    为了不让她往旁边倒,唐纳言把手绕到后面,扶住了她纤细的脖颈,“为什么?”

    她没有说话,就这么跪着挨到他面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开始一点点地触碰他,摸过他的喉结,又往上去摸他的下巴,从他利落的下颌刮过去,流连在他乌黑的鬓角。

    唐纳言的身体线条紧紧绷着,这感觉太舒服了,让他忍不住大力地吞咽了一下。

    庄齐摸够了,蓦地往前挪了两步,半副身子都贴近了他,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柔软的红唇压在他的耳廓上,往他耳朵里吹进一句,“我们成夫妻了,哥。”

    因为这么一句话,唐纳言倏地酸了眼眶,他闭上眼,用力把她抱进怀里,“对,我们做了夫妻了,以后谁也别想分开我们,你高兴吗?”

    庄齐没说话,她在点头,发丝轻柔地窸窣在他颈窝里,密密麻麻的痒。

    为了表示自己高兴,她开始不断地吻他,雪点一样冰冷的吻,落在他的脸颊上、鼻梁上,又落到他的眼睛上,额头上,她的唇好凉,面孔又热得像火,冷冷热热地交替着,弄得唐纳言目眩神迷。

    他把庄齐抱起来,在她唇上吻了一下,“别闹了,回家。”

    庄齐扭了扭,又仰起脸吻他,舌尖在他齿关里来回搅动,吮出一阵轻微的水声。

    唐纳言尝到了她口里的酒,脚步也有点发虚,他怕真在这里乱了分寸,命令她别再乱动,“听话,我抱你上车。”

    出来时,雷谦明看他抱了个人,让自己的司机去开车。

    唐纳言朝他道谢,“今天麻烦你了,谦明。”

    “纳言哥,快别这么说了。”雷谦明赶紧摆手,抱歉地说:“齐齐喝成这样,我都觉得对不住你,你不怪我就好了。”

    唐纳言抱着人坐上去,对司机说:“往西山开。”

    庄齐靠在他怀里,昏昏欲睡,眼皮挣扎了两下,最终紧紧地闭拢,手腕也垂了下来,甜热的气息呼在他颈侧,羽毛一样侵犯着他的血管,痒得他起了不容忽视的反应。

    车停稳后,唐纳言抱着她下来。

    雷家的司机跟在后面,把钥匙放在玄关柜的置物盘上,告辞后关上了门。

    庄齐睡到半夜,像是嗓子太哑了被渴醒的,又像是被这份热度烘醒的。她没完全睁开眼,面前朦朦胧胧的,一切好像都在晃动。

    她觉得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俨然成了一丛清浅的小溪,在山林深处蜿蜒流动,把一切都淹没在这张床上。

    见她醒了,唐纳言难耐地凑上去吻她,“你咬得我太紧了,没控制住。”

    她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他,像抱怨,也像反馈。后来连瞪也瞪不下去,连番的卸身让她失掉了力气,变成软绵绵地叫老公,叫爸爸,用那种娇得要命的声音,抱着他的脖颈央求他赦进来。

    在这种毫无意志力可言的时刻,唐纳言总是回避和她对视,他受不了她水一样柔媚的眼神,后背绷到最紧的时候,他扣紧了她的后脑勺,很凶地和她接吻,两个人在薄弱的氧气里窒息,他趴在她的身上,低低地,含混模糊地叫她乖孩子。

    唐纳言不停地吻她,抚摸着她的后背,给她很多的时间平复,直到她不再呜咽着发抖。

    后半夜在浴室洗澡,庄齐酒劲又上来了,睡了过去。

    唐纳言用浴巾裹着她,擦干了身上的水抱出来,放在新换了床单的床上。

    临睡前他看了眼钟,三点二十,没几个小时好睡了。

    隔天起来,庄齐揉着乱蓬蓬的头发,坐在床上发呆。

    打量了一圈她发现,这里不是西山的院子吗?她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哦,可能昨晚喝多了,唐纳言来接她的。

    她转了一下头,床头柜上有一杯水,底下压了一张纸条——“我给你请过假了,睡醒了再去上班,多喝点水。”

    庄齐一看,都已经十一点了,不请假好像也不行。

    她打着哈欠起来,洗漱完,在衣柜里挑了条以前的裙子穿,昨天她穿着领了证的衬衫裙已经被丢在了垃圾桶里,皱得不成样子了。

    再一看她的小腹、胸口,到处是暧昧的指痕,交横错落在皮肤上,桃花一样蔓延在树梢。昨晚不知道又做了几次,难怪她觉得腿根处发麻。

    庄齐去车库,把她那辆帕拉梅拉开出来,驶入她们单位的停车场里。

    上楼后,在走廊上碰到杨庆山,他关怀了句,“小庄啊,身体不舒服还来上班?好点了吗?”

    她干笑了下,“已经好一点了,谢谢。”

    杨庆山说:“早上你爱人打电话给我,说你今天要请假。”

    这么新鲜的称谓,让庄齐一下子转不过弯来,她说:“我、我爱人?”

    “小唐,唐纳言,谁还不认识他呀?”杨庆山还怪罪上她了,“你看你这孩子,结婚了也不说一声。”

    庄齐勇于认错,她点头,“刚结,我本来打算今天告诉您的,没来得及。”

    杨庆山笑着说:“不管怎么样,结了就好,成家立业嘛,总得先有个家,才能干好事业。”

    “是啊,是啊。”庄齐指了下办公室,“那我先去忙了,回头和您聊。”

    等她走进去了,旁边出来个和杨庆山平级的男人,问说:“你刚说她和谁结婚了?”

    杨庆山撇了一下嘴,拿文件的手背在了后面,“唐伯平的儿子,唐纳言。”

    “噢,李富强身边的能人,看不出来,小姑娘看着安安静静,背地里蛮会来事的。难怪你给她介绍袁介安的儿子,她那么不愿意去。”

    “哎,我都怕我把小唐主任给得罪了。”

    “不会,那位公子哥儿的气量没这么小。”

    “但愿如此吧。”

    第67章 撞散架了

    在办公室坐下来,喉咙里又干又哑的,庄齐起身倒了杯水喝。

    她忙了很久,楼上楼下地找人签字,等再回到座位上时,抱着一堆材料望向窗外,几片银杏在风中游荡,有种晃晃悠悠的卡顿,像老电影里掉帧的画面。

    庄齐心头涌起一股久违的平静。

    这种平静很不同,它是心无旁骛的。

    十八九岁时在哥哥身边,在他的庇护下也平静,只不过在兴奋雀跃里,还掺杂一丝忐忑。后来适应了读博的生活,日子过得水波不兴,但庄齐自己明白,那更像是远离世俗的禅修,心都成了一口枯井,宁静也是经不起推敲的,是一碰即碎的空壳子。

    她拿出手机打电话给唐纳言。

    响了很久才接起来,“喂?”

    那边静悄悄的,声音很空旷地传来。

    庄齐反应了一下说:“你不是在开会吧?”

    唐纳言回头看了一眼会议室,说:“是,我出来接的,你说。”

    下午的走访结束了,回来由李富强做全面总结,这边的工作人员很得力,唐纳言只要看记录就够了,刚才讲话完毕,现在是听取意见的时候,他才能有点空接电话。

    庄齐赶紧说:“那你接什么呀,挂了吧。”

    唐纳言笑了下,“没事,你和工作一样重要,吃午饭了没有?”

    “吃了。”庄齐的唇角高高地翘着,她问:“你跟杨主任讲我哪儿不舒服?”

    唐纳言认为她多此一问,笑说:“新婚燕尔的,能是因为什么不舒服?杨庆山还会不明白吗?用不着说得太清楚。”

    本来她都没想到这一层,这一下脸就红了。

    庄齐怪他说:“说好了不告诉别人的。”

    唐纳言说:“这不算违反原则吧,你不是交代我不能骗人?是老杨主动问起来的。”

    庄齐哼了声,“他知道了,蒋教授很快也会知道,压根没有瞒住一个人。”

    “也瞒不了多久,结婚这样的个人事项,按规定我是要报备的。”

    庄齐转了下手上的笔,“你说得对,也应该和我妈说一声,这样太不尊重她了。”

    “长大了,还知道谈尊重了。”唐纳言赞许地点头,又说:“家里的事情,等我出差回来再商量,我现在要进去开会了,好吗?”

    庄齐点头,“好吧,你回来了再说。”

    她挂了电话,在办公室里磨蹭到下班的点,开车往胡同里去。

    刚停好车,庄齐还没解开安全带,周衾就打给她,急急忙忙地问:“齐齐,小玉去找过你没有?”

    庄齐莫名地问:“没有啊,她怎么会来找我呢?你们吵架了?”

    “我最近忙疯了,哪里有空和她吵架?”可能是太急了,周衾的口气很冲,他说:“你现在在家吗?不在的话快去看看,她在这边举目无亲的,又什么东西都没带,能去哪儿呢?”

    庄齐一听也怕了,她赶紧关了车门,举着手机说:“好好好,你不要这么慌,我现在就回去。”

    她加快步子到了家,开了门,房内丝毫没变过样,也根本无人到访。庄齐甚至去了后院找,一边走一边焦灼地喊小玉。

    最后,她遍寻无果地回复周衾,说没找到。

    周衾垂头丧气的,他说:“只是闹脾气还不要紧,我最怕她一声不吭走掉,都不知道上哪儿去找。”

    他说起这个,庄齐灵光一闪地想起对策来。

    “等会儿,我打给唐纳言。”庄齐没和他多解释,赶紧挂了。

    她又拨电话过去,简洁快速地把事情说了一遍,“您能不能给查一下航班?”

    唐纳言沉稳地回她:“你别急,把她的名字发来,我让老黄去查。”

    庄齐交代说:“嗯,但你要快一点,晚了怕追不上。”

    “好,一切照夫人说的办。”

    她也没有坐在家里等结果。

    庄齐锁好门出来,又开车往机场去。

    周衾不是说他已经快到了吗?

    那么大的地方,他一个人也找不过来,多一个帮手总是好的。

    还没到地儿,她就收到唐纳言回过来的消息,是小玉的航班信息。

    庄齐立刻就发给了周衾。

    离登机还有一段空挡,应该有希望拦住她的,只盼着他动作快一点。

    都火烧眉毛了,周衾还不忘回她个谢谢。

    等她快抵达机场时,周衾给她打来电话,说人已经找到了。多亏了她发来的准确消息,周衾果断地买了同一班次,迅速地通过安检,跑到登机口把人给拽了回来。

    庄齐松了口气,“你不是打车过去的吗?把定位发给我,坐我的车回去吧,我还有十分钟就到了。”

    “那也好。”

    她按着导航找过去,在他们面前停稳,打下车窗说:“上来吧。”

    周衾开了门,先把小玉推了上去,手势一点也不温柔,看起来还在生气。

    这姑娘想法简单,眼里只有一个周衾,脆弱得不得了。

    庄齐不敢多说,照常笑了一下,“小玉,好久不见。”

    小玉眉头紧蹙,抱着自己的帆布包,局促不安地看向她,“庄姐姐,给你添麻烦了。”

    那一瞬间,庄齐仿佛在她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当年她也是这样,站在二楼的窗台边,看唐纳言出门去上班,立马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东西,头也不回地来到机场。

    整个过程中不见丝毫的犹豫,但在飞机冲上云霄的那一刻,庄齐望着越来越远的地面,小孩儿心性地哭了起来。

    她不知道前面等着她的,到底是一条什么样的路。

    可不论是什么,她都要走下去,再艰难也要走。

    但她被唐纳言娇养久了,从没有过过一天需要咬牙坚持的日子,所以心里全是对未来的担忧和恐惧。

    那时她沉溺在挣脱不了的泥潭里,心中如有万丈迷津。

    她认为自己渡不过去了,身体变成被命运遗落在枝头的一片枯叶,在风中颤巍巍地晃。

    现在回头想想,那些当时觉得过不去的,到如今也被远远甩在了身后,也许人生设置好这些关卡,就是要让我们千百次地挽救自己于深渊。

    庄齐回过头说:“不麻烦,我下班了也没什么事。”

    “还没什么事!”周衾瞪了小玉一眼,说:“都惊动她哥查你的航班了,她饭也没吃就赶往这儿赶。”

    小玉的脸先是一红,然后毫无征兆地哭起来,“我又没要你找,我也没有要你来,你让我走不好吗?”

    周衾担了这么久惊,语气也温和不起来了,“那你又为什么要走,我哪里对不起你吗?说啊。”

    小玉摇了摇头,她吓得又结巴起来,“是是你爸爸要我走的,他说我不能继续和你在一起,你就要和什么顾小姐结婚了。我说我特别听你的话,我还说我会做很多事,不会跟你捣乱的。但不管我说什么,他都冷冰冰地冲我摇头,说不行。”

    “然后呢?”周衾颤抖着问出一句。

    手头上的项目进度过半,他一心都扑在实验数据上,每天早出晚归,对于周吉年找过小玉的事,丁点儿不知情。

    小玉性格如此,周吉年往那儿一坐,随便拿出一点派头来,就够把她吓到打抖。

    后视镜里,周衾和庄齐对视了一眼。

    庄齐摇了摇头,她也很久没回过大院了,同样搞不清状况。

    周衾给小玉擦了擦眼泪,“别哭,刚才我态度不好,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呢?犯不着自己跑掉啊。我教你怎么坐飞机,是让你就这么走人的?”

    小玉红着眼圈,抽噎着说:“我都求他了,我求了他很久,我说就算等你结婚了,我也可以在你家当佣人,但你爸爸叫我别妄想。”

    庄齐听得叹了口气。

    她能想象得出,当时小玉站在惯会媚上欺下的周吉年面前,会有多无助。

    “有什么好求他的,你求他干什么!”周衾看起来快气疯了,他说:“你就该直接告诉他,你不是他的女儿,他没有权力管你的事。”

    小玉泪眼婆娑地看他,“但、但那是你的爸爸啊。”

    周衾扶着额头沉默了一阵子。

    再抬头时,他看着前面说:“齐齐,麻烦你送我们回大院,我去找他。”

    庄齐劝他说:“看见周叔叔别太激动,有什么话好好说,你的身体也才刚恢复。”

    “知道。”周衾点了个头,又把外套披在了小玉身上,愧疚地抱了抱她。

    庄齐送他们到大院门口,她没有进去。

    目送周衾穿过了那道大门,庄齐就开走了。

    开了这么久车,手脚发酸地回到家里,她也懒得做饭了,点了份omakase box,丢下手机去洗澡。

    她穿着浴袍出来,躺在沙发上玩了一会儿,外卖就到了。食盒有两层,上面是十贯寿司和四个太卷,下面是她喜欢吃的海胆饭,外加一份玉子烧。

    庄齐早都饿了,用手拈了两个寿司吃进肚子,她噎得赶紧开了一瓶气泡水,喝了一口。解决完温饱,才想起来和唐纳言报声平安。

    她把手机架在一边,给他拨了个视频过去。

    接起来时,庄齐先看到的不是他,而是一阵浓厚的白烟,隔着屏幕都嫌呛嗓子。

    唐纳言歪靠在圈椅上,斯文儒雅的脸上浮着层酡红,这副模样的他并不多见,身上淌出一股淡淡的倦意,在名利场上清俊得一骑绝尘。

    他换了一只手夹烟,点开时对李富强说:“太太来查岗了,我接一下。”

    李富强也掸了下烟灰,“小唐家里的规矩够严的。”

    惹得围着他喝茶的一圈人都笑了。

    这个情形不便多说什么,他连镜头没敢多转一下,很谨慎地清了清嗓子。唐纳言直截了当地说:“我这里还有事,一会儿给你打回去。”

    庄齐点头,“好。”

    她吃完,没多久就困了,躺在沙发上看电影时,几次差点睡过去。

    到了十一点多,唐纳言的电话才打过来。

    庄齐把手机从地毯上捡起来,瓮声瓮气地喂了一声。

    “睡了?”唐纳言边解扣子边说,抬眼看了下时间。

    她把电影声音调小,“嗯,快要睡着了,你现在才回酒店吗?”

    唐纳言说:“是,刚才在喝茶,谈点事情。”

    庄齐轻轻地埋怨他,“你又喝酒了,把脸喝得那么红。”

    他解释说:“那没办法,人家接待搞得这么热情,我也不能装得太正统了。酒该喝就得喝,烟该抽就抽,还要喝得尽兴。”

    “小玉找到了。”庄齐不好在他的工作上置喙,她说:“好险,差一点就登机了。”

    唐纳言嗯了声,“那天我看见她在周家门口,就想不起来是谁,早一点做她思想工作就好了。”

    庄齐笑说:“没事,你已经帮了大忙,晚上周衾去和他爸谈判了,他那个样子好man哦。”

    那边听完就不高兴上了。

    唐纳言不是滋味地说:“是啊,我们老了,哪比得上小伙子。”

    这个人怎么心眼越来越小了?

    外面的人眼睛都瞎了吧,怎么还在无脑夸他有风度,又是什么涵养好、肚量大?

    庄齐气得坐起来,她说:“你现在是听不得任何一个男人的名字了吗?连周衾也不行了。”

    唐纳言直言不讳地承认:“对,尤其是比我年轻的男人,听了心里就不舒服,所以你以后也少刺激我,如果想我多活两年的话。可以这么说,周衾一直是我防范的对象,这也就是他聪明,没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举动。”

    “还以为你会狡辩两句呢,现在连表演也不肯了吗?”庄齐无言以对地说。

    以前多少还会掩饰一下他在爱里的攀比心,这是装都不装了。

    唐纳言笑说:“我多小气你还不晓得啊?有什么好演的。”

    庄齐说:“我不晓得,我以为我老公很大方呢,随便我怎么样都不吃醋。”

    “少给我脸上贴金,你下辈子再找这样的老公吧,这辈子不行了。”

    “不行就不行,我要睡觉了。”

    “好,把门窗都关好啊,自己在家别大意。”

    唐纳言在下面待了四天半,到周五下午才回京。

    还在车上时,他就接了个电话,是王伯伯打来的,给他说了件新鲜事。

    今天下午,杨庆山被七手八脚地抬上了救护车,罪魁祸首就是他的新婚妻子。

    说是杨庆山从洗手间出来,庄齐跟她同一个办公室的女同事不知道搞什么鬼,像两只兔子一样冲上去,把他撞了三四米远,一把老骨头差点报废。

    听得唐纳言直皱眉,“老杨在哪里住院?我这就去看看。”

    对方笑着报了医院和病房号。

    唐纳言说:“好,谢谢您通知我。”

    李富强坐在后排,问他出什么事了。

    他捏着鼻梁,很久没听过这么离谱的新闻,自己也忍不住要笑出声,“我太太在走廊里和人赛跑,把老杨撞得够呛。不懂事的小孩子,杨庆山把她弄到身边,真是命里该遭此劫。”

    听得李富强微微一笑,“纳言啊,你这寡言少语的性格,配这么个年轻活泼的妻子,再合适不过了。”

    唐纳言点头,“是,这不得赶紧去给她收拾吗?”

    司机把他放在单位门口,唐纳言换了自己的车,把行李箱塞进后座,去医院的路上,买了一束鲜花。

    杨庆山的主治大夫是张文莉。

    他进病房的时候,正碰上张医生出来,两人对面打了个招呼。

    文莉先开了口,“来替齐齐看杨主任啊,她也刚走。怎么她工作了还是这样,小女孩都活蹦乱跳是吧?”

    唐纳言说是,客套地关照了她一句,“你这么大的月份了,不去休假?”

    “就快了,站好最后一班岗嘛。”文莉摸着肚子笑了,她说:“你进去吧,病人还没有睡。”

    唐纳言抬腿迈入病房,高声说着对不住对不住,把花交给了杨夫人。

    躺在病床上,一只脚被高高吊起的杨庆山摆了摆手,“不说了,齐齐也不是故意的,你快坐啊。”

    当着受害者和家属的面,唐纳言尽量把话讲得重一些,他表情严厉地说:“我一会儿就回去批评她,工作时间跑跑跳跳,她以为自己还在上学呢,这孩子总也长不大似的,真是麻烦。”

    见他这样,杨庆山还帮着庄齐开脱道:“哎,也不好这么说她,她对待工作是很仔细的,态度也端正,姑娘家总有一点个性的。意外事件,回去后你可别这副样子,免得吓到她。”

    唐纳言领情地点头,“话是这么说,但该教育还是得教育,是为她好。”

    杨庆山笑了两声,“那你们小两口的事,我就不好多管了。”

    陪着坐了半个小时,唐纳言才起身,说刚下飞机还没吃饭,又留下个红包,说也没买什么东西,务必收下它,是他们夫妻俩一点心意。

    他亲手塞到了枕头底下,杨庆山推脱不掉,只好说:“那你快回去,我这里有人照顾。”

    “您多休息。”

    唐纳言提着行李箱到家时,庄齐正坐在池塘边看菜谱。

    院子里的海棠开了,快掉下去的日头稀疏地照着,在她裙子上落满花瓣的重影。她听见脚步声,抬起头,轻轻一笑,“你回来了?”

    唐纳言走到她面前,把她从藤椅上拉了起来,“想我吗?”

    庄齐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点点头。她还没说话,他的唇已经落了下来,又重又急地吻着她,吻得她几乎要站不住。

    恍惚间,他们换了个方位,唐纳言把她抱到了身上,坐在了她的圈椅里,一只手把住她的脸,用力地汲取她清甜的津液,吻的时间太长,停下来时,庄齐手和脚都软绵绵的,只能靠在他身上,微微张着唇喘气。

    唐纳言的鼻尖仍抵在她脸颊上,呼吸不稳地说:“好厉害,把自己领导都弄进医院了。”

    “你怎么就知道了呀?真是好事不出门。”庄齐撅起唇,心道谁的嘴巴那么快。

    唐纳言揉了两下她的手腕,“这么大的事,那我还能不知道吗?你有没有摔着?”

    她摇头,又忙说明情况给他听,“下午小秋和我闹着玩儿,说看谁先跑到走廊尽头,我说我天天跑步,你肯定是跑不过我的。然后我们就比起来了,谁知道杨主任会半道从洗手间出来啊,就那么巧刹都刹不住了。”

    这种事不论听几遍都觉得荒唐。

    唐纳言气得捏了一下她的脸,“不管你跑得多快,哪怕你是奥运冠军呢,也不能在走廊里追逐嬉戏啊心肝儿,那是工作的地方,稳重一点不好吗?”

    “好吧。”庄齐的声音低下去,“我下次注意。”

    唐纳言拿起她的书,“在看什么,学着怎么煲汤吗?”

    庄齐说:“嗯,我想明天给杨主任弄个骨头汤送过去,实在太对不起他了。”

    “好,明天我陪你一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