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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第 41 章 你拒绝别人的表白都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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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闻嘉似乎是愣了一下, 随即顺着池镜的目光低眸看了眼自己的左手。

    “好像没见你戴过。”池镜又说。

    余闻嘉日常就是做实验做手术,实验期间戴戒指不方便,做手术就更不用说了, 规定就是不能戴首饰进手术室。他结婚头两天时时刻刻戴着,进实验室、手术室前会把戒指摘掉, 每天这样戴了摘、摘了戴, 保不齐哪天就把戒指弄丢了, 所以后来他干脆不戴了,把戒指放在了学校宿舍。

    “做实验、做手术都得摘,摘摘戴戴的, 我怕弄丢,就没戴了。”余闻嘉说,“戒指在宿舍。”

    池镜点了点头:“好的。”

    池镜开门进屋:“晚安。”

    “晚安。”

    余闻嘉关灯躺床上后才看到苏文的消息。

    除了被池镜不小心看到的那几条,他后来又发了一条:不会把我拉黑了吧?

    其实余闻嘉在这方面有点迟钝,苏文不是突然对他有好感的, 一直以来对他的态度都带着点不失分寸的微妙,只是他一直没察觉到,直到今天苏文摸他脸的那一下。

    余闻嘉一句废话也没有,回复他:我已经结婚了。

    苏文秒回:???????

    苏文:[衰][衰][衰]

    苏文:师兄, 你拒绝别人的表白都是用……这种理由?

    余闻嘉:不是理由, 是事实。

    苏文:……?

    余闻嘉把手机放一边, 没再回复。

    几分钟后,手机屏幕又亮起来。

    苏文:你真的结婚了?

    余闻嘉回了个“嗯”。

    苏文后来没再回消息,余闻嘉在昏暗中抬起左手,看了一眼自己的无名指。

    池镜临睡前收到了陆思远的一条微信:这周六有空?池镜:怎么了?有事?

    陆思远:还没睡啊。

    池镜:嗯。

    陆思远:那打电话说?

    池镜:行。

    陆思远打了通电话过来:“这个点还以为你睡了。”

    池镜看了眼墙上的钟,说:“也没多晚啊,我也不是老年人。”

    陆思远笑了笑, 说正事:“这周六有时间吗,有没有兴趣去露营?”

    “你组织的?”

    “啊。露营是次要的,主要是想炫一下我新买的房车。”

    “房车?”池镜稍感意外,“这么酷。”

    陆思远话里带了点笑意:“惦记好久了,前不久刚拿下。”

    池镜笑着问:“怎么想起来买房车了?”

    “想去流浪啊。”陆思远开玩笑说,“我不仅惦记房车,我还惦记辞职。”

    陆思远是医生,全年基本无休,买房车于他而言其实很鸡肋,他也确实是纠结了很久才决定买的。想辞职也是真的,辞职了自驾去旅行,是他一直想干的事儿。

    “不想干医生这行了啊?”池镜问。

    “早不想干了。”陆思远说,“就是目前决心还不够坚定。”

    “车都买了,离你决心坚定也不远了。”

    陆思远笑了:“哎是。”

    “那你周六怎么说,来吗?”陆思远问。

    “来。得看看你的车。”

    陆思远笑道:“真给面儿啊。那到时候我直接开车去接你,你给我个地址?”

    “行。用我带什么吗?吃的喝的什么的。”

    “什么都不用带,带你个人就行。”

    这次露营陆思远还叫了余闻嘉,余闻嘉是李彻直系师弟,陆思远跟李彻又是铁瓷,因着李彻的缘故,他俩关系也挺近的。

    第二天中午吃饭的时候,陆思远就跟余闻嘉提了这事。

    约好后,陆思远说:“周六我跟李彻去学校接你,到时候提前打你电话。”

    余闻嘉现在很少住校,大多数时候都住池镜那儿,他跟陆思远说:“我周六那天不在学校,你们在哪儿出发?我过去找你们。”

    “你这周要回家?”

    “嗯。”

    “你家在哪个区?”

    “就这个区。”

    “那不用麻烦了,我们直接上你家接你。你晚点给我个地址。”

    李彻问陆思远除了他俩,还叫了谁,陆思远提到池镜名字的时候,李彻的表情顿时变得耐人寻味:“我记得有人之前跟我说过早不惦记人家了啊,这话到底是真是假啊?”

    “我非得惦记人家才能叫人家出来玩?你这是什么逻辑?我还叫了你和闻嘉,按你的逻辑,我还惦记你跟闻嘉是吧?”

    “那你怎么想的,真不惦记了?我觉得你真要还有点那个意思,现在出手也来得及,真的,你还上哪儿去遇到个这么好的,错过了多遗憾啊。”

    “你就非得给我扣个恋爱脑的帽子是吧?我现在就是拿人当个朋友,要我说几遍才懂?”

    “行行行,不说了。是我以恋爱脑之心度事业脑之腹。”

    陆思远笑着说:“抱歉啊,我也不是事业脑。”

    “知道了知道了,赶紧辞了职去流浪吧,赶紧着。”

    晚上余闻嘉加班,九点多才到家。他换鞋进屋,客厅的灯关着,电视机屏幕忽明忽暗,池镜歪着脑袋躺在沙发上,怀里抱着靠枕。

    余闻嘉脱掉带着冷气的外套,走向沙发,弯腰想把池镜抱回屋里,手刚碰到他,他就醒了。

    池镜眼皮动了一下,眼睛慢慢睁开,开口时嗓音有些哑:“怎么每天都加班。”

    “有手术。”余闻嘉说,“怎么又睡客厅。”

    余闻嘉这阵子基本每天都回家,也基本每天都晚回家。他回来前池镜就一直待在客厅,等他回来了才回房间睡觉。

    池镜按了按眼睛,说:“我刚在看电视。”

    “饿吗?”池镜问。

    “不饿。”

    “那你早点洗澡睡觉。”池镜从沙发上起来。

    “周六你跟思远哥去露营?”余闻嘉问。

    池镜愣了下:“嗯是,他也叫你了?”

    “嗯。”

    陆思远是他们俩的共同好友,结婚的事是向他坦白还是隐瞒,这是个需要考虑的问题。

    毕竟这件事陆思远完全不知情,好好的一场露营,没必要在大家一起出行玩乐的日子,突然告诉人家:我们俩结婚了。

    挺不合时宜的。

    余闻嘉自己是无所谓,他考虑的是池镜的处境。

    他之前说过希望池镜出门在外都戴着婚戒,但这也要分具体情况。

    于是周六出行那天,两人还是把婚戒摘了。

    余闻嘉给陆思远的地址跟池镜是同一个,陆思远倒是没多想,他知道余闻嘉跟池镜认识,就是没想到两人竟然还住同一个小区。

    两人没戴戒指,但也没刻意避嫌,一起下的楼,一起出的小区。陆思远的车停在小区门口路边,庞然大物一个,非常拉风。

    陆思远开车,副驾坐了个余闻嘉和池镜不认识的人,是陆思远科里的同事,他笑着跟他俩打了声招呼。

    池镜和余闻嘉一前一后上了车,陆思远转过头来看他俩:“没想到你俩还住一个小区。”

    “多省事儿。”副驾那位朋友说,“开一趟接俩人。思远,后面我开呗,你上后头歇着去?”

    陆思远摇头:“那我还有什么乐趣。”

    池镜笑着说:“辛苦陆大夫了。”

    “不辛苦。”陆思远笑了笑,“你们后头坐吧,吃什么冰箱里自己拿。”

    后车厢还坐着俩人,陆思远这次叫了五个人,除了池镜他们几个,还有他另外两个朋友。他跟他这两个朋友介绍了一下池镜和余闻嘉,几个人互相打了招呼。

    房车,顾名思义,就是个移动的小屋子。车内空间很大,有桌有房,还有卫生间和小厨房。他们进来的这个地方是个小客厅,窗边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两边各放着一张双人座椅,光客厅区域就可以坐四个人。

    池镜点着头,夸了句:“酷。”

    陆思远闻言笑了声:“可算有人讲点我爱听的了,都说我吃饱了撑的买个房车。”

    车尾是张小床,这床陆思远还没上去睡过,李彻就没拿自己当个外人,一上车就躺那儿了。池镜和余闻嘉上车的时候,他还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看手机。

    陆思远让他滚下来。

    李彻下了床,跟房车主人似的招呼池镜和余闻嘉。几个成年男性坐一块儿还是挺有话聊的,陆思远两个朋友都是健谈的人,一路上车里都很热闹。

    陆思远平时工作忙,只能凑出一天出门远行,没去太远的地方,在郊外选了个露营地。

    车厢底下有片储物的区域,今天露营要用的、吃的东西都在里面了,到露营地后,几个人帮忙把东西搬下来,支起小桌和遮阳棚。

    今天气温有点低,但没风,天气晴朗,阳光扑在脸上暖呼呼的。

    中午吃的是火锅,好在是鸳鸯锅,一边是清汤,不然池镜真是一点口福都没了。他这阵子在养胃,重口的不敢吃。

    陆思远问池镜喝不喝啤酒。

    池镜摇头:“不喝酒。”

    “那酸奶?”

    “行。”

    陆思远给他递了盒酸奶,酸奶是刚从车载冰箱里拿出来的,还是冰的,余闻嘉转头看他一眼,说:“别喝冰的。车里有热水,我去给你倒。”

    陆思远闻言看了余闻嘉一眼。

    池镜把酸奶放下了,余闻嘉起身去车里倒热水。

    陆思远有点迷茫地看着池镜:“怎么了?胃不舒服?”

    池镜笑了下:“老毛病了,胃一直不太好。”

    余闻嘉拿一次性纸杯倒了热水回来,递给池镜,然后坐下继续吃菜,连个眼神都没给。

    他俩一路上交流不多,看上去就两个字——不熟。

    陆思远看了眼池镜手里的那一小杯热水,心想,这不可能不熟。

    这里是一块集中露营的区域,今天是休息日,天气又好,草地上有不少人支着帐篷在露营。吃饱喝足,玩的玩,休息的休息,李彻和另两位朋友坐在遮阳棚底下斗地主,池镜和余闻嘉躺在野餐垫上晒太阳。

    草地前面是一片湖,可以钓鱼,陆思远带了渔具,问有没有人要跟他去钓鱼。那三个人打牌打得正上头,没人要去,陆思远就拎着鱼桶鱼竿来问池镜和余闻嘉。

    池镜跟着陆思远一起去钓鱼,余闻嘉还是躺那儿晒太阳。附近有人在跟狗狗玩飞盘,不小心把飞盘甩到了余闻嘉这边。余闻嘉听到东西落地的声音,睁开眼睛看了眼。

    远处跑过来一只大金毛,叼起草地上的飞盘,甩着尾巴看着余闻嘉。无辜的眼神,蓬松的毛毛,余闻嘉对猫猫狗狗一向没什么抵抗力,忍不住上手摸了一下。

    大金毛咧起了嘴,嘴里的飞盘掉了,尾巴甩得快要飞起来。

    它低头咬住飞盘,嘴筒子拱过来,飞盘抵在余闻嘉膝盖上,这是让他帮忙扔飞盘的意思。

    余闻嘉接过它嘴里的飞盘,它主人站在不远处,一个皮肤黑黑的男孩儿,他朝余闻嘉挥了挥双臂,十分豪放地喊了一声:“哥!把飞盘扔过来!”

    余闻嘉扬手把飞盘扔了回去,金毛猛地一个转身,直奔飞盘而去。没等飞盘落地,狗子一跃而起在半空中接住了飞盘,而后又急转身朝余闻嘉这边跑来,叼着飞盘送到余闻嘉手里。

    已经玩晕头了,不知道谁是主人了。

    余闻嘉揉揉它的大脑袋,把飞盘扔回去。狗子太兴奋,跑跑跳跳的,脖子上的狗牌都掉了。余闻嘉弯腰捡起草地上的狗牌,还没起身,不远处狗子叼着飞盘猛冲过来,直直地往他身上一撞。

    余闻嘉弯着腰,重心不稳,直接被撞倒了。他手在地上撑了一下,掌心压到了一块小石子,惯性使然,他手没撑住,又压着那颗石子往后一滑。

    他最近可能跟猫猫狗狗有点犯冲。

    掌心传来一阵明显的刺痛,黑皮男生快步跑过来:“你没事吧哥!”

    “没事。”余闻嘉把手里的狗牌递给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心。

    男生懵懵地接过狗牌,看见他手心的伤口,眼睛一瞪:“我靠。”

    余闻嘉手心被石子划破了,伤口在冒血。

    “怎么了闻嘉?”李彻放下牌走过来,喊着问了声。

    池镜在几米开外的湖边钓鱼,依稀听到李彻的声音,他回头看了眼,看到余闻嘉坐在地上,李彻跟他说话的时候,他摇了摇头,一只手撑着地站起来,起身后看了眼自己的右手。

    “怎么了?”陆思远也朝那边看过去。

    话音刚落,池镜已经放下鱼竿朝那边跑过去了。

    “怎么了?”池镜马上过来了,一来就盯着余闻嘉的右手,“手怎么了?”

    “没事,摔了一下。”余闻嘉把手垂在身侧。

    池镜把他手拽起来看了一眼。余闻嘉手心被划了一道痕,伤口不大,但有点深,伤口处渗出血来。池镜从兜里摸出纸巾,抽了张按在他的伤口上。

    陆思远也过来了,问:“手摔伤了?”

    “没事,被石头刮了一下。”余闻嘉说。

    “车上有消毒的吗?”池镜转头问陆思远,“酒精碘伏什么的。”

    “有。走,去车里吧。”

    “不好意思啊哥,这家伙人来疯,它不是故意的。”黑皮男孩带着歉意地说,大金毛乖乖地坐在他脚边,尾巴还一甩一甩的。

    余闻嘉看向大金毛,还想揉揉它的大脑袋,他微微笑了下,跟男孩说:“没事。”

    池镜跟余闻嘉一起去了车里,陆思远找出药箱,从药箱里拿出生理盐水和碘伏。他把消毒的药水放桌上,等从箱子里翻出无菌敷贴的时候,池镜这边已经在拿生理盐水帮余闻嘉清洗伤口了。

    看到池镜抓着余闻嘉手腕、眉头紧锁的样子,陆思远动作微微顿了下,随后把无菌敷贴放到了桌上。

    “那你帮他弄吧,我先出去了,鱼竿还在那儿放着呢。”陆思远说。

    池镜抬了下头:“嗯。”

    伤口是有点深,一直有血冒出来。

    余闻嘉垂眸看着池镜。池镜低着头,抓着他手腕,眉心蹙着:“怎么弄了这么深一个伤。”

    余闻嘉是学医的,手受伤池镜肯定紧张,更何况伤的还是右手。

    “没事。”余闻嘉说,“没几天就结疤了。”

    清洗完伤口,池镜拿棉签沾了碘伏,打着圈涂在伤口处,等干了再贴上无菌敷贴。

    余闻嘉手受伤了,碰不了水,当天晚上回家,是池镜帮他洗的头。洗完头拿毛巾擦干,余闻嘉再拿着换洗衣服去洗澡,他走到浴室门口,听见身后池镜叫了声“闻嘉”。

    他转过头,池镜迟疑了一下才问:“你自己一个人能洗吗?”

    余闻嘉沉默了会儿,说:“不能洗你帮我洗么?”

    第42章 第 42 章 以前、以前。

    42

    池镜一愣, 尬在那儿了,明明是他自己问的,他像没想到余闻嘉会这么回答似的, 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的话。

    池镜垂着眼,有点为难的样子。池镜性子沉稳, 遇事向来从容, 余闻嘉其实很少见他这样的一面, 他看池镜垂眸沉默着,没由得笑了下,转身走进浴室:“帮不了还问。”

    池镜抬起眼皮, 还没说什么,余闻嘉已经把浴室门关上了。

    池镜站在原地愣了会儿神,门铃声突然响起。他走去开门,来的是他妈和他姥姥,两位长辈拎着大包小包, 说今天超市新春季打折,她俩去采购年货了,顺道把给他们买的年货送过来。

    “怎么不叫我开车去接你们。”池镜说,“你们怎么过来的?”

    “用不着, 我们自己会打车。”池母把东西拎进客厅, 挑出生鲜生肉拿进厨房, “你俩晚饭吃了么?”

    “吃了。”

    池母把生鲜生肉放进冰箱冷冻层,跟池镜说:“这都是些牛排羊排什么的,要吃的时候拿出来解了冻放烤箱里烤一下直接就能吃。还有这个烤鸡,也是直接烤,酱料什么的都不用刷。”

    “买这么多。”

    “打折呢,划算。”

    姥姥往浴室看了眼:“嘉嘉洗澡呢?”

    “啊。”

    老太太抿嘴一笑:“来得不是时候。”

    池镜失笑:“您这什么表情, 笑得有点狡黠了啊。”

    老太太笑眯眯地拍拍他的肩:“这次来我们可是先敲门了噢,可没乱闯噢,是你自己给开的门噢。”

    “棒棒的噢。”池镜说。

    余闻嘉平时洗澡挺快,今天一只手得举着,避免碰水,行动不便,就洗得磨蹭了些。他举着花洒冲干净身上的泡沫,关掉水龙头,习惯性地用右手去拿架子上的毛巾,动作一大就牵到了伤口,掌心疼了一下。他抬起手看了一眼,有些出神地看着手心上的无菌敷贴。

    余闻嘉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两位长辈正在厨房忙活,池母买了几斤牛腱子肉,打算今天就在这儿把肉卤了。

    “用我帮忙吗?”池镜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

    “不用,你别跟这儿杵着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池母嫌他在厨房占地方,赶他出去。

    池镜转身跟余闻嘉打了个照面。

    余闻嘉往厨房看了眼,叫了声:“妈,姥姥。”

    两位长辈回过头来:“哎哎,洗好澡啦?”

    “嗯。”

    “我跟你姥来给你们送点年货。”池母说。

    余闻嘉点了点头,乖巧道:“谢谢妈,谢谢姥姥。”

    池母笑道:“哎哟你这孩子,都一家人了说话还这么客气。”

    池母在厨房卤肉,姥姥跟他俩在客厅聊天,看这架势,两位长辈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

    余闻嘉平时起得早,睡得也早,眉眼间早有困意,趁姥姥去厨房的工夫,池镜跟他说:“你要困了就先回房间睡觉吧。”

    余闻嘉问他:“回哪个房间?”

    姥姥转眼间就回来了,池镜压低了声音说:“你现在还能回哪个房间?”

    余闻嘉仍旧坐在那儿,没有要走的样子,可能是想等家长走了再回客房。池镜看他一眼,当着老太太的面说:“闻嘉你去睡觉吧。”

    姥姥赶紧说:“你们困了就都去睡啊,甭管我,一会儿我跟你妈就走了,等她那个肉卤完。”

    池镜看着余闻嘉,朝卧室方向抬了抬下巴,说:“去睡觉。”

    余闻嘉在老太太的注视下,进了池镜的房间。

    两位长辈一小时后才走,池镜不放心她们打车,开车送了她们回去。

    家里还飘散着一股卤肉香,池镜走到卧房门口,轻轻按下门把手,推开门往里面看了一眼——

    床上没有人,被子平整地铺在那儿,没有一丝被人躺过的痕迹。

    池镜的目光落在飘窗那儿。

    余闻嘉侧着身子靠坐在飘窗上,头歪向一边,低垂着脑袋,安安静静地睡在那里。

    池镜放轻脚步走过去,走到他身前轻轻站住脚。余闻嘉头歪向他这边,突然动了下,靠着墙壁慢慢往下滑去。池镜伸手托了一下他的脸——余闻嘉脑袋整个垂下来,低头时嘴唇蹭到了池镜的手心。

    掌心传来温热而柔软的触感,与此同时余闻嘉眼皮一动,迷蒙地睁开了眼睛——

    静默无声,四目相视。

    池镜心头一跳,倏地撤开手。

    没了支撑,余闻嘉身子往旁边一倾,池镜恍神间又眼疾手快地扶住他的肩。

    余闻嘉撑着窗沿坐直了身子,池镜也立马松开了手。

    “她们走了?”

    “嗯。”池镜感觉手心发烫,手垂在身侧微微攥了下。

    “怎么不睡床上。”池镜说。

    余闻嘉揉了揉坐麻了的腿,说:“我睡这儿,你今天就不会睡这儿了。”

    池镜一时间分辨不清余闻嘉话里的意思:“……你这话说得怎么跟我嫌弃你似的。”

    “我要睡你床上了,你肯定不会叫醒我。你的床被我睡了,你还能去哪儿睡?”余闻嘉问他,又替他回答,“反正肯定不会睡这儿。”

    今天的余闻嘉跟平时给人的感觉有点不太一样,池镜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被余闻嘉嘴唇碰到的手心还是很烫,脑子也有点乱。

    余闻嘉站起身,往门口走去:“早点休息。”

    房门被轻轻关上,暂时切断了池镜纷乱的思绪。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屈了一下,用拇指蹭了蹭手心。

    没两天就是除夕,今年除夕本该比往年更热闹,毕竟两家人变成一大家子人了,年夜饭肯定得在一块儿吃,无奈余闻嘉除夕当天值班,大过年没法在家吃饭。

    除夕当晚池镜赶着吃饭的点去医院给余闻嘉送饭。

    他到心外科给余闻嘉打了通电话,余闻嘉接完电话从医生办公室里走出来,带他一起去了值班室。两人一起在值班室吃了这顿年夜饭,吃完饭,余闻嘉送池镜下楼,送他到医院门口。

    外面在下雪,冷风从玻璃门缝里钻进来。池镜走前往余闻嘉白大褂的口袋里塞了个红包:“新年快乐。”

    “走了。”池镜按了下余闻嘉白大褂的口袋,弯着眼睛笑了下。

    他脖子上挂着围巾,转身时,余闻嘉轻轻拉住了他围巾的一边。他脚步一顿,回过头来。

    余闻嘉又拉住围巾的另一头,往自己这边拽了一下,让池镜不得不把身子整个转过来。

    池镜人转过来后,余闻嘉抓着围巾两头轻轻一拽,没费什么力地把他拉到了自己身前。

    “外面风大,把围巾裹好。”

    余闻嘉帮池镜把围巾裹上,这么近的距离,两人能触碰到彼此的气息。池镜垂着眼,睫毛轻颤着,不去看余闻嘉的眼睛。

    这放在以前,在他眼里就是一个很寻常的举动。

    以前、以前。

    余闻嘉把围巾往上拉了拉,挡住了池镜小半张脸,垂眸看着他轻轻颤动的睫毛,低声跟他说:“新年快乐,镜哥。”

    余闻嘉作为一个医学博士生,寒暑假形同虚设,最近他的课题项目在赶进度,经常要去实验室,年后有一段时间,他基本天天住学校宿舍。

    半个月的时间里,池镜就跟他见了两三面。

    又一个寻常的晚上,池镜下班回到家,开门见到的又是空空荡荡、漆黑一片的屋子。

    “闻嘉?”

    明知道屋里没人,池镜还是叫了一声。

    没有回应。

    当然不会有回应。

    池镜微微扯了下嘴角,换上拖鞋走进客厅。

    他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之前他会坐在沙发这儿看着电视等余闻嘉回来,现在他等不回余闻嘉。

    “闻嘉。”

    池镜又轻轻叫了一声。

    没有回应。

    他闭上眼,仰起头,向后靠在沙发上。

    时间慢慢流逝,池镜无知无觉。茶几上的手机震了一声,他睁开眼,拿过手机看了一眼。

    不是微信消息,是其他软件的广告推送。

    池镜低头看着手机屏幕慢慢变暗,直到几分钟后重新亮起——

    余闻嘉:睡了吗?

    池镜:没。忙完了?

    余闻嘉:嗯,跟几个师弟在吃夜宵。

    余闻嘉其实想问池镜吃不吃菠萝蜜麻薯来着,还在打字池镜的消息就发过来了。

    池镜:今天也住宿舍?

    余闻嘉:今天回来。

    池镜:那我来接你。

    余闻嘉:不用,我坐地铁就行了。

    池镜:我接你。

    池镜:刚开始吃吗?还要多久?

    余闻嘉:我吃完给你发消息。

    池镜:提前发。

    余闻嘉:好。

    池镜:地址发我。

    余闻嘉发了个定位过来。

    余闻嘉在学校北街的一家烤肉店吃夜宵,北街在北校门外。池镜开车到定位的地方,找了个空位停车。

    他下了车,看到两个男生从烤肉店里出来,余闻嘉跟在那两人后面,手里拎着一盒东西,其中有个男生摸了摸口袋,回头朝店里喊了声:“苏文,帮我拿下手机,在桌上。”

    这个名字池镜有印象。

    那天在余闻嘉手机上看到的。

    余闻嘉一抬眼就看到了池镜。

    他穿着深灰色的呢大衣,站在车旁。这一身穿得讲究,像是专门打扮了出门的,其实是还没换衣服,穿着今天工作穿的衣服就过来了,大衣里面还是西装。

    这一身帅得让人移不开眼。

    那个叫苏文的男生最后一个从店里出来,一张有点眼熟的脸。

    余闻嘉跟那几个男生打了个招呼,便朝池镜这边走来。

    “今天穿得很帅。”余闻嘉走过来就说。

    池镜愣了愣,差点没反应过来。

    “这就帅了。”池镜笑了下,“我每天都穿这么帅。”

    这是真话,这是他冬季上班日常穿搭,西装外面套一件大衣。

    余闻嘉“嗯”了声:“每天都很帅。”

    池镜不由得抬眼,那个叫苏文的男生正巧往这边看了一眼。

    人一旦在意什么,视线就会无意识地追随过去。

    透过那个男生,池镜能朦朦胧胧地意识到自己到底在意的是什么。

    池镜收回视线,开门上了车。

    余闻嘉手里拎着一盒东西,池镜低头看了眼:“拿的什么?”

    “给你打包的菠萝蜜麻薯。”

    池镜自从上次胃疼进医院,一直控制饮食,有余闻嘉看着管着,他有一阵没吃过甜食了。

    “不是不让我吃甜的?”

    “少吃一点没关系。”

    “那我能吃几个?”

    “三个。”

    “有点少。”

    “那四个。”

    池镜巴巴地看着他,不说话。

    余闻嘉低笑道:“一共就六个。”

    “吃四个跟吃六个也没差了。”池镜摊开双手,“都交给我处理吧。”

    余闻嘉垂眸笑着,还是没松口:“就四个。”

    “那还有两个呢?”

    “我解决。”

    到家后,余闻嘉先去洗澡。池镜把那盒麻薯打开,吃了一个。他站在厨房,吃着麻薯,出神地盯着某处放空。

    好像什么都没想,又好像什么都想了。

    恒温水壶自动加热沸腾,顶盖出气口冒着缕缕白烟。池镜口干,拿着杯子去倒水,他心不在焉的,热水满到杯口才被烫得回过神。

    池镜没拿稳杯子,滚烫的热水溅到了他手上,他抓着杯子赶紧往水池里一放。

    余闻嘉不知是哪时过来的,走到池镜身旁:“烫到了?”

    “没事——”

    话音未落,余闻嘉已经抓住了池镜的手腕。

    池镜现在不仅神经敏感,好像连皮肤都敏感。实实在在的肢体接触让他下意识缩了下手,然而又被余闻嘉紧紧攥住。

    余闻嘉打开水龙头,拉着他的手去冲冷水。

    不知道是因为被余闻嘉攥着手腕,还是因为被冷水冲着,池镜小臂那一片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半条胳膊都有点麻。

    池镜手背凸起的骨节处被烫红了,余闻嘉指腹在那处轻轻蹭了一下,这个动作让池镜的手微微一抖。

    余闻嘉五指向下滑落,几乎是托着他的手心,握着他的手。

    冷水从两人指缝间流下去。

    “真没事。”池镜想把手收回来,却被余闻嘉抓着不放。

    “闻嘉。”池镜心突突直跳,很轻地叫他。

    余闻嘉关掉水龙头,拿一旁的擦手巾帮他擦干手,从掌心顺着指缝擦到指尖。

    池镜的手指不太明显地颤着。

    余闻嘉转过头来,还是没有松开他的手:“下周一我调休,你晚上有时间吗?”

    池镜恍惚了一瞬才问:“怎么了?”

    “我想约你看电影。”

    第43章 第 43 章 “没事,回家了。”……

    43

    池镜没能跟余闻嘉看上电影。

    因为他三天后接到了一项紧急任务, 需要出国。

    勒基坦近几年局部内战不断,国内局势日渐严峻,两日前首都爆发冲突, 武装分子对当地发动空袭,政府宣布全面封锁航空, 所有客机禁止运行, 一部分还没来得及撤离的中国公民滞留当地, 池镜受命前往勒基坦协助当地外交人员的撤侨工作。

    池镜很少跟余闻嘉主动提自己工作上的事,自从两人结婚之后,他提的就多了。因为每次他工作出差, 余闻嘉都要问明去哪个国家,出什么差。

    这次也一样。

    撤侨行动必然带有未知的风险,余闻嘉知道池镜这次出差的任务跟以往性质不同,可再挂心也没表露在面上,只是在送机那天对他说了一句:“等你回来。”

    勒基坦是池镜被外派的第一个国家, 他落地后来接机的是他以前的同事老钟,老钟常驻勒基坦当地,现在是使馆一等秘书。

    航空被封锁,航班全部取消, 机场滞留了大批无法回国的中国公民。

    国内政府安排的包机已经抵达勒基坦, 首批人员将在勒基坦首都国际机场坐专机撤离。

    “什么时候结的婚?”开车回使馆的路上, 老钟瞥了眼池镜手上的戒指,“也没通知我一声。”

    池镜笑道:“通知你了你也回不来啊,还能回来参加我婚礼是怎么的。”

    “你这人说话我就不爱听,提一嘴的事儿,去不了你婚礼我还没资格知道这事啦?”

    池镜点着头说:“有资格有资格。嫂子和果果怎么样?身体都好?”

    “都好。”

    老钟常年驻外,妻子和女儿在国内, 一年见不了几面。

    池镜到大使馆后立马参加了个会议,会上使馆参赞下达了此次撤侨工作的具体安排调度。这次撤侨大方向分两批,航空撤离和水路撤离。池镜听从调遣,配合当地外交人员协助各地还未离境的中国公民撤离回国。

    池镜出国前余闻嘉要他每天跟他报个平安,池镜每天睡前都会给他发条消息。勒基坦和国内时差两小时,作息时间基本同步,余闻嘉估计自己也挺忙,每次回消息都差不多在十点之后。

    这天池镜累得不行,晚上回住所没洗澡就倒床上睡着了,也没给余闻嘉发消息。他醒来后发现手机上有三通未接电话,都是余闻嘉打来的,最后一通电话来电显示时间是凌晨四点多。

    池镜坐在床边,手里握着手机,静静地看着窗外。

    天微微亮起时,他给余闻嘉回了个消息:我在的,别担心。

    余闻嘉没过半小时就回了消息:好。

    这会儿池镜已经在使馆了,历时三天,之前滞留本地的中国公民基本全部安全回国,撤侨行动接近尾声,最后的收尾工作仍在紧张有序地进行中。

    参赞下达指示:热线求助中心接到消息,有一个摄影采风团队滞留在瓦尼多的一个原始部落,瓦尼多附近是交战区,由于空袭,已经沦为一片废墟,没有交通工具那帮滞留人员无法自由行动,需要派人去接送至水路撤离点,加菲比亚港口。

    靠近交战区,意味着有可能碰到武装分子,勒基坦绝大多数地区都说法语,这里除了老钟,只有池镜能讲一口流利的法语,遇到突发情况便于交涉。他主动接下了这个任务。

    “你傻的你,别人都不接你接,不知道那边靠近交战区啊。”会议一结束,老钟就忍不住说他。

    “靠近而已,离交战区还有段距离呢。”池镜故作轻松道,“放心,我惜命着呢。”

    “你惜个屁。”

    这么多年,池镜一点没变,还是当初那个性子,有事就冲在前面。

    老钟年轻时跟他一个样,绷着一股劲,满腔热血,遇事就想往前冲,做什么都很积极。现在年纪大了,家里又有两个牵挂,常感亏欠,心态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图踏实,图安逸。

    他看池镜就跟看弟弟似的,看他接下这种有危险性的任务,难免担心。

    临行前,老钟让池镜把防弹衣穿上,他也有自己的任务,没办法随池镜一同前去。使馆人手不够,好几个被外派来协助撤侨工作的外交人员也都随专机回国了,派不出多余的人跟着池镜。这次出差池镜把他助手陈逸飞也带上了,但今天去瓦尼多他没打算带着陈逸飞。

    “池处,我跟你一起去。”陈逸飞跟上他。

    池镜摇头说:“你就在使馆,钟处会给你安排其他任务。”

    “我是跟着你来的啊。”陈逸飞语气急迫且恳切,“我是你手底下的人啊,你该用用啊。带上我吧池处,我想跟着你,带着我吧带着我吧带着我吧。”

    这家伙现在摸清池镜的脾性了,不再跟刚接触那会儿似的谨言慎行。

    池镜看他一眼:“学会念经了?”

    陈逸飞双手合十,眼巴巴道:“池处,带着我。”

    池镜沉默片刻,点头道:“走吧。”

    使馆给池镜派了一个司机和一辆小型巴士,能坐十来个人,巴士顶部和侧面都贴了中国国旗。这是池镜此次撤侨工作的最后一项任务,接到那十二名人员,他也将跟他们在加菲比亚港口坐轮船一同撤离。

    池镜以前在这边待过两年,这个年轻的国家还没怎么发展又变得满目疮痍。离目的地越近,街道人烟越稀少,途径某地,到处是被炮火轰炸过的痕迹。

    巴士行驶三个半小时安全到达目的地。

    这里是一片原始部落森林,没有公路,只有土路。前两天刚下过雨,土地泥泞,巴士车在泥路上疾驰而过,溅得车身满是泥土。巴士停在部落外围,池镜和陈逸飞下车步行进去。那十二名滞留人员就聚集在部落入口的一棵面包树底下。

    看见远处走来两个人,有人站起来喊了一声:“有人来了!——是中国人!大使馆的人来了!”

    这十二个来部落采风的年轻人已经在这里停留数日,本国爆发冲突,边境地带,战火连连,导致他们直接被困在这了。

    有个男生躺在树底下,身上盖了好几件外套,闭着眼睛在那儿发抖,脑门上都是汗。

    池镜蹲下来问:“他怎么了?”

    “应该是得了疟疾。”有人回答他,“我们给他吃过疟疾药了,但没见好。”

    “多久了?”池镜又问。

    “有三天了。”

    “肚子痛吗?”池镜问这个男生。

    对方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池镜掀开披在他身上的外套,拉开他的衣服看了一眼。男生腹部和胸口有一大片红疹。高烧出汗,腹痛起疹,不单单是疟疾的症状。

    “可能还得伤寒了。”池镜站起来说。

    池镜让他们把男生身上的外套都收走,陈逸飞在前面带路,他背着男生走在队伍最后面。

    车上有医疗箱,池镜先给男生做了疟疾检测,测出来确实是得了疟疾。

    从这出发到加菲比亚港口至少要四小时,不能放着这男生四小时不管,他已经染病三天了,一直耽误着会出大问题。

    池镜有急救证书,医疗箱里有药和注射器,他直接在车上给男生挂了个水。

    巴士开了一小时才到最近的一个小镇,这里也被空袭轰炸过,建筑被摧毁,四处渺无人烟。

    池镜坐在巴士副驾,感觉这车好像越开越慢。他转头看了眼司机,司机“啧”了一声,皱着眉说:“车胎可能破了。”

    这一路上都很顺利,突然出了个小状况。这里到处断壁残垣,路面随处可见大小石块,轮胎被扎的几率很高。

    “车上有备胎吗?”池镜问。

    “有。”

    “那赶紧换了。”

    司机把车停在路边,有个男生在后座伸着脖子问:“怎么了领导?”

    “车胎破了,我们下车换下车胎。”

    “要帮忙吗?”男生站了起来,“我帮你们啊。”

    “不用,大家稍微等一会儿,不要开窗,不要下车。”池镜跟司机下了车,陈逸飞也跟着下去了。

    池镜帮着司机师傅卸车胎、换车胎,陈逸飞在旁边打下手,池镜的操作比司机还熟练,这一路上过来,陈逸飞觉得他领导真是太全能了。

    太阳西落,天色变暗了。

    “小飞,过来打个手电,给我照一下。”

    “好嘞。”陈逸飞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刚把手机伸过去,突然听到一声枪响。

    “砰”的一声,池镜下意识护住陈逸飞的脑袋往下一按,旁边司机已经捂住头趴在地上了。国人对枪声不敏感,第一反应是愣住,所以车厢里安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

    池镜心跳得厉害,陈逸飞捂着脑袋蹲在他身旁,浑身都在发抖。

    池镜余光向后扫了一眼——那一枪开在了旁边换下来的车胎上。他靠轮胎上的弹孔判断了一下射击的位置,他没动,用法语高声喊了一句:“中国人!”

    大巴顶部贴着国旗,他们合该看见。这一片不是交战区,但可能是武装分子的驻点。

    对方没有下一步行动,周围静得只有风声。

    不能一直这样等着,车里还有一帮人,等的时间越久,他们的精神越容易崩溃。

    池镜手伸进衣服口袋摸出了外交护照,缓缓举起来,继续用法语高声喊着:“我是中国的外交人员,我们都是中国人。”

    他举着护照,扶着车厢慢慢站起来。

    又是“砰”的一声枪响,这次车厢里传来了几声短促的惊叫。

    池镜猛地闭上眼睛。

    这一枪还是打在了那个破了的轮胎上。

    池镜深吸了口气,睁开眼,举着双手,抓着护照,高声道:“我们是中国人!没有武器!”

    身后传来脚步声,对方踢了一脚地上的轮胎,枪口对着池镜:“中国外交官?”

    池镜咽了咽口水,点头道:“是。”

    “转过来。”

    池镜转过身,对方举着枪,用枪口挑开他的外交护照看了一眼。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同伙,扛着枪走到司机和陈逸飞那儿,用枪管把他们的脸挑过来看了看。

    池镜被他面前的武装分子拿枪抵住了额头。

    他被枪口抵着头往后仰了一下,闭了下眼睛,喉结上下滑动。

    他缓了下呼吸,镇定地开口:“车里都是中国人,我们只是路过,没有携带武器。”

    另一个人上车举着枪转了一圈,把车里每张脸都检查了一遍,随后下了车,冲他同伙点了下头。

    池镜手里的护照被对方抽走,对方打开他的护照看了看,嘴角带着一丝轻蔑的笑意。

    他抬头看了池镜一眼,池镜跟他对视着。紧接着,这人突然举起枪对准他的额头。

    池镜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眼底没有惧色。

    对方晃了晃脑袋,最后冷笑着收了枪,把护照往他脸上一丢。

    “赶紧滚。”他说。

    池镜弯腰捡起地上的护照,扶起一边的司机和陈逸飞,上了车。

    司机在驾驶座上坐着,手搭在方向盘上还在发抖,他迟迟不启车,池镜转头看了他一眼,看到了他颤抖不止的双手。

    “我来开。”池镜起身道。

    司机抓着方向盘用力地呼了口气,朝他摆摆手:“我来!”

    车厢里有隐隐约约的哭声,池镜转头看了眼,微微笑了下,跟大家说:“没事,回家了。”

    车子在道路上疾驰,池镜闭着眼靠着椅背,一路上精神都没有彻底放松。

    三个小时后,巴士顺利抵达加菲比亚港口。

    池镜下车时手还是冰凉的。老钟知道池镜带队的这批人员差不多是这个时间到,池镜领着一行人去检查护照排队上船的时候他就找过来了。

    “怎么了?”老钟还不知晓刚才路途中发生了什么,但他能看出来池镜脸色不太好看,嘴唇都有点发白。

    池镜牵了牵嘴角,声音有点哑:“累。”

    “路上出了事儿了?”

    池镜走到一边,问他:“带烟了吗?”

    老钟摸出烟盒给他递了支烟,池镜咬着烟,接过打火机把烟点上。

    他已经很久没有抽过烟了。

    这一路,枪口抵着池镜脑门的一幕在池镜脑海里回放了无数遍。

    ——我在的,别担心。

    这是他今早发给余闻嘉的话。

    这句话有太多的不确定性。

    池镜吐了口烟,沉默地看着远方海面。

    第44章 第 44 章 “故意赖我这儿呢?”……

    44

    轮船在海上航行了十几个小时抵达邻国, 最后一批撤离人员在本国乘坐飞机离境。

    池镜到家时已经是第三天凌晨四点多。

    天还没亮,家里一片昏暗,他轻手轻脚地去浴室洗漱, 刷牙的时候听到轻轻两下敲门声。

    “镜哥。”余闻嘉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

    池镜一瞬间有些恍惚。

    他吐掉嘴里的泡沫,应了一声。

    “能进来吗?”余闻嘉站在门外问。

    “你进吧。”

    余闻嘉推开门, 池镜还伏在水池那儿漱口, 他抬了下头, 嘴边一圈白沫。

    “吵着你了?”

    “没,我睡觉浅。”

    池镜往手心挤了点洗面奶,说:“现在还早, 你赶紧回去再睡会儿,我动静小点。”

    池镜回来的动静已经很小了,他进门连客厅灯都没开。

    “不是你吵的我。”余闻嘉说。

    “不是我吵的你,你这个点醒?”池镜笑了下,揉开洗面奶往脸上抹, 他用力又快速地搓了搓,搓出一脸泡沫,又打开水龙头迅速把脸洗干净了。

    他闭着眼伸手去抓旁边架子上的毛巾,余闻嘉已经在帮他拿了, 池镜手伸过去的时候碰到了余闻嘉的手指。他睁了下眼, 水顺着睫毛流进了眼睛里, 他又不得不闭起来。

    带着香气的毛巾贴到了池镜脸上,他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头也微微往后仰,然而下一秒他的后脑就被余闻嘉的掌心托住了。

    池镜躲不开,还被余闻嘉扣着脑袋带到身前,他抬手抓了一下毛巾:“闻嘉, 我自己来……”

    “我已经在帮你擦了。”余闻嘉说。

    池镜抓着毛巾的手松开了,闭着眼没再说话。

    余闻嘉帮他擦干脸,把毛巾挂回去。视线没了遮挡,池镜睁开眼睛,在碰上余闻嘉目光的那刻又立马垂下眼皮。

    “饿吗?要不要给你做点什么吃?”余闻嘉问。

    “不饿,飞机上吃过了。”

    “今天要去医院吗?”池镜问他。

    “要。”

    余闻嘉一看就是没睡好的样子,眼睛里有红血丝,眼下泛着淡淡的青。

    池镜知道,他肯定不是一天没睡好。

    “你赶紧去睡觉,还能再睡一会儿。”池镜说,“我先冲个澡。”

    “嗯。”

    余闻嘉回了房间。池镜洗好澡已经快五点了,他去厨房给余闻嘉做了早饭,放进蒸箱里保温,然后回房睡觉了。

    余闻嘉又睡了两小时,醒来洗完脸想去厨房做早饭,却在餐桌上看到了池镜留的字条——

    早饭在蒸箱里,别忘了吃。

    池镜补了半天觉,一觉睡到下午,醒后躺在阳台的懒人沙发上晒太阳,发呆,想事情。丁铭来了通电话,问他下午去不去郊外骑行。今天休息日,他不知道池镜刚出差回来,也不知道两天前池镜还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被人拿枪指着脑袋。

    池镜也不是铁人,他哪还骑得动。

    “累,不去。”池镜闭着眼,手机放在耳边。

    他的声音听着是累,嗓子都有点哑。丁铭问:“昨天加班了?”

    “出差。”池镜说。

    “那换个活动,按摩去?”

    躺这儿也是胡思乱想,池镜“嗯”了声:“行。”

    池镜开车去了丁铭给的地址,丁铭看见他就说:“你这脸色是差,眼睛这么红。”

    池镜虽说是补了觉,但睡得不好,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噩梦。

    给他俩按摩的两个师傅都是盲人,池镜趴在床上,手垂在床边,无名指上的婚戒很显眼。

    余闻嘉和池镜结婚有一段时间了,丁铭有时候会忘记这事,意识里池镜好像还是一个人,看到他手上的戒指才恍然想起来,啊,这家伙已经结婚了。

    虽然是假的。

    丁铭心是木头做的,脑袋也是。他一个当老师的,脑子自然好使,但他就不爱在感情这方面多费心思,不管涉及自己还是旁人。尽管池镜和余闻嘉假结婚这事到处都是破绽和端倪,他也懒得去琢磨。

    人啊,得稀里糊涂的,才活得轻松。

    下午按完摩,丁铭打算去超市买点食材,晚上在家里吃火锅,想着池镜家里还有位家属,他让池镜把他家属叫上。

    池镜给余闻嘉发消息没回,打电话也没人接。

    “估计还在手术台上。”池镜说。

    “那没辙了。”

    晚上两人吃火锅的时候,余闻嘉回了电话,他刚下手术台。

    “晚饭呢?”池镜问他,“我们还没吃完,我来接你?”

    “我已经在食堂吃饭了。”

    “嗯,那行。”

    “你什么时候回来?”

    “还要一会儿。”

    “嗯。别吃辣的。”

    “不吃。”

    吃完火锅,池镜躺在沙发上看电影,没有立刻走。等他把一整部电影都看完之后又打开了新的一部,丁铭才发现这人好像有意赖在这儿不走。

    他跟余闻嘉说的“还要一会儿”并不是一会儿,已经两个多小时了。

    丁铭澡都洗好了,擦着头发看了一眼墙上的钟,都十点半了,换平时池镜早走人了。

    “还看啊,不回去了?”

    池镜抱着靠枕,侧躺在沙发上:“看完这部。”

    “看完都几点了,现在都十点半了,打算夜宿我这儿了啊。”

    池镜抬起眼皮:“耽误你事儿了?”

    “扯呢。”丁铭一个单身独居男士,能耽误他什么事。

    “那你赶我。”

    “谁赶你了,嘶……”丁铭在沙发上坐下来,“你今天不对劲啊。”

    丁铭那么钝一根木头,罕见地敏锐了一回:“故意赖我这儿呢?”

    池镜懒洋洋地撑着脑袋:“在你家多待一会儿就成赖你家了。”

    “别转移重点。”丁铭琢磨了一下,问他,“不是跟闻嘉弟弟闹矛盾了吧?”

    “不是。”

    “那是怎么了?不应该啊,我这里什么时候对你有这么大吸引力了,这个点还跟这儿赖着。”

    池镜看着电视屏幕:“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看完电影就走,吃太饱,犯困,懒得动。”

    “这心里是越来越能藏事儿了。”丁铭往他身上扔了个抱枕,没再多问。池镜这趟出差回来,肉眼可见的疲惫,看起来也没什么精神,反正看着挺不对劲的。丁铭跟他说:“你要懒得回家,今天就睡这儿吧。”

    两人靠沙发上看了十分钟电影,门铃响了,丁铭起身去开门,他帮忙辅导功课的那个亲戚家的小霸王背着书包站在门外,臭着一张脸,还不忘乖乖叫一声“丁老师”。

    丁铭双手抱胸,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你下回再来我家,我得收你房租了。”

    男生脱下书包从里面掏出几张一百,往丁铭双臂之间一放:“够吗?”

    丁铭拨开他的手:“有这钱你去住酒店不行?”

    “哦,那我去住酒店。”男生转身就走,被丁铭一把拉住外套的帽子,然后被拽进了屋里。

    池镜往门口看了一眼,丁铭拽进来个男生,高中生模样,背着书包穿着运动外套,头发剃得短短的,眉眼间透着不耐。看见池镜,他表情呆了一下,转头看向丁铭:“谁?”

    “谁什么谁,叫哥。”

    “哦。”男生朝池镜微微点了下头,叫了声“哥”。

    “洗澡没?”丁铭问男生。

    “洗了。”

    “那去睡觉。”

    男生背着书包往主卧方向走去,衣帽又被丁铭一把拽住,他回过头,拧着眉:“又干什么?”

    “我让你睡我屋了?”

    “我洗过澡了。”男生强调。

    “你倒是挺会享受,我的床垫睡着舒服是吧?”丁铭朝客房方向抬抬下巴,“睡客房去。”

    “客房我认床。”

    “那别睡床了,今天睡沙发。”

    男生跟他僵持了一会儿,最后朝客房方向走去,结果刚到门口就掉了个头,一个跨步走到对面主卧,迅速开门进屋,把门关上。

    池镜眼看着这一幕,笑了声:“跑你屋里去了。”

    丁铭回头看了眼,见怪不怪:“常规操作了。”

    “你亲戚家那小霸王?”

    “是他,烦人精一个。”

    “怎么跑这儿来了?”

    “估计又跟他爸吵架。”

    “看着是挺不好管的。”

    “老来子,被家里惯坏了,一身臭毛病。”丁铭拿出手机,打算给小霸王家长打个电话,“不过也不全是惯的,当妈的太宠,当爹的太严,好好的小孩给养成这样,小时候还挺乖挺可爱,现在……啧。”

    丁铭家里来了人,池镜没再多待,十一点左右回了家。余闻嘉平时只要不加班,睡得都挺早,家里静悄悄的,池镜以为他睡了,结果刚脱下外套挂在客厅衣架上,就听到身后响起余闻嘉的声音:“怎么这么晚?”

    池镜吓了一跳,回头道:“你还没睡。”

    “没。”余闻嘉走过来,身上穿着睡衣,眼神清明,刚才应该没在睡觉,“吃了这么久?”

    “还在他家看了会儿电影。”

    提到看电影,余闻嘉提醒他:“我们的电影还没看。”

    池镜没说话。

    “我周四有空。”余闻嘉说。

    他也没问池镜去不去,像是把选择权交给了池镜,但其实池镜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池镜犹豫了下,还是点头“嗯”了声:“那周四去。”

    “我去洗澡了,你早点睡。”

    池镜去卧室拿了换洗衣服,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发现余闻嘉还坐在客厅沙发上,在看电视。听到声音,他朝池镜看了一眼。

    “今天这么有精神。”池镜说。

    “因为在等你。”余闻嘉说。

    第45章 第 45 章 早上早起一小时就是为了……

    45

    池镜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一下, 他轻轻眨了下眼,含笑道:“我不回来你还不睡了是吧,快点去睡, 都几点了。”

    余闻嘉关掉电视,起身走过来。

    “今天下午都在家?”他问池镜。

    “没, 跟丁铭按摩去了。”

    “我也会按, 下回找我按。”

    池镜开玩笑道:“收费么?”

    “不收。”

    “那多不好意思。”

    “觉得不好意思你可以给点。”

    池镜笑了声:“好的, 没问题。”

    两人面对面站着,余闻嘉叫了声“镜哥”,似乎是想说什么。

    “镜哥困了。”池镜看着他说。

    余闻嘉点了点头:“那你去睡吧。”

    “你也早点睡。”

    余闻嘉每天去医院都很早, 平时起床也比池镜早点,一般池镜醒来时,他就已经洗漱好在做早餐了。

    这天晚上池镜把闹钟时间往前调了一小时,第二天早上六点就起床了。他做完早餐放进蒸箱,给余闻嘉留了字条, 剩下的时间换上运动服,出门晨跑了。

    余闻嘉早起没见到池镜,在餐桌上看到了他留的字条。池镜晨跑了一小时,回来的时候余闻嘉已经出门了。

    晚上余闻嘉没加班, 打算去超市买点食材做晚饭, 他正想发微信问池镜想吃什么, 打开手机发现池镜十分钟前给他发了条消息:我今天加班,在单位食堂晚饭。

    余闻嘉回了个“嗯”。

    池镜加班,余闻嘉晚上闲着去了趟实验室,一待就忘了时间,十点多才回家。门口放着池镜的皮鞋,他已经回来了, 但没跟平时那样靠在沙发那儿看电视、等余闻嘉回来。

    客厅空无一人,灯也关着,池镜像是已经睡了。

    余闻嘉看了眼卧房,然后回了自己的房间。

    次日早晨,池镜又早起做了早餐,随后在余闻嘉起床之前换上衣服出门晨跑。

    这天池镜倒是没加班,晚上准点下班还给余闻嘉做了晚饭。

    余闻嘉下班前收到了池镜发来的消息:做了晚饭,在蒸箱,今天超常发挥,味道很可以。

    可余闻嘉晚上到家还是没见到池镜,他走到卧房门口敲了敲门,屋里也没人应。

    池镜的鞋子在门口,他肯定在家,敲门不应,又是睡了。

    角色一调转,田螺小伙换人了。

    这间房子里处处有他的痕迹,他却把自己藏起来了。

    此后几天,基本都是这样的情况。池镜早起晨跑,晚上睡得又早,他跟余闻嘉虽然住在同一屋檐下,但早晨起床和晚上休息的时间完全被错开,两人几乎碰不到面。

    周四是他们约好看电影的日子,池镜碰巧要加班,在单位提前给余闻嘉打了通电话解释。

    余闻嘉说:“那下周六再看。”

    池镜看了眼行程表,为难道:“我下周四要去外地出差几天,周六回不来。”

    电话那头的余闻嘉沉默了两秒,问他:“是真的要出差?”

    池镜愣了下,没等他回答,余闻嘉又说:“知道了,等你出差回来再说。”

    加班是真的,出差也是真的,池镜不是故意避开跟余闻嘉看这场电影,可是他这次出差结束之后还是有意在外地多待了两天。

    出差的城市这边有个古镇,池镜办完正事,在古镇订了间民宿,一个人在那儿逛了两天。

    这天晚上回民宿,他洗完澡坐在阳台上看夜景。

    宁静的古镇夜景本该让人身心放松,但池镜的心一直没静下来。

    茶几上的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

    池镜回过神,伸手拿过手机。他盯着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看了一会儿,随后接通了电话。

    池镜举着手机走回屋里:“闻嘉。”

    “休息了?”余闻嘉低沉的嗓音隔着电话传过来,池镜外出五天,这是余闻嘉给他打的第二通电话,两次来电都是在晚上七八点左右,不会太早,也不会太晚。

    “嗯,刚躺床上。”池镜掀开被子躺上床。

    “什么时候回来?”

    池镜把被子往上拎了拎,盖住整张脸,声音闷在被子里,他撒了谎:“还不知道。”

    “后天回得来吗?”

    池镜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短暂的迟疑被余闻嘉敏锐地捕捉到。

    他对池镜说:“电影要下架了。”

    池镜脸挡在被子底下,睁开了眼睛。

    “后天是上映最后一天。”余闻嘉说,“我订了晚上八点的票,两张,天街那家影城,你后天回得来我们就一起去。”

    “……回不来呢?”

    “我自己去。”

    池镜沉默着。

    余闻嘉没再跟他多聊:“早点休息,晚安。”

    “……嗯,晚安。”

    池镜握着手机闭上眼。

    如果不及时抽身,那依恋就会成习惯。

    一旦习惯还怎么舍得松开手。

    又过了两天,池镜没有回来,余闻嘉也没打电话询问。

    这天他在爷爷家吃晚饭,两家人都在,除了池镜。

    一周前池明约过余闻嘉吃饭,那时候池镜就不在家,眼下都过去一礼拜了,这差出得够长的。

    “他这次出差也没出国,怎么去了这么久?”

    余闻嘉吃着菜没说话。

    池明转头看他一眼,身子靠过来,小声道:“你俩有情况啊。”

    余闻嘉没理他。

    吃完晚饭,余闻嘉没在他爷爷家久留,池明要跟他一起走。池明开了车,让余闻嘉坐他车回家。

    余闻嘉上了副驾,跟池明说:“我去天街,你一会儿顺路把我放那儿就行。”

    “去天街干嘛?”天街是这附近的一个商场,池明有点纳闷,“逛街?”

    “看电影。”

    “看电影?”池明更纳闷了,池镜都不在,余闻嘉能跟谁去看电影,“跟谁?”

    “我自己。”

    池明把余闻嘉送到了商场,坐车里问他:“用不用我陪你?”

    “不用。”

    池明欠兮兮道:“别不好意思,一个人看多没意思啊,我陪你啊。”

    余闻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可以走了。”

    池明笑了起来,揣着明白装糊涂,最爱说点扎人心的话:“这电影是要跟我哥一起看的吧,是不是他放你鸽子了?”

    余闻嘉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

    池明挑了挑眉:“不知道你俩咋了,我也懒得问,但有句话我得跟你说——我哥那是个绝对理智的人,但他再理智还是跟你结婚了。这个你心里得有点数。”

    余闻嘉说:“我知道。”

    “哎哟还知道呢,我当你不知道呢。”

    “你还走不走了?”

    “走走走,走了。”池明开车扬长而去。

    电影还有十五分钟开场,余闻嘉取了两张票,在休息区的沙发上坐着。

    五分钟后,工作人员提醒入场检票。今天不是休息日,电影院人不算多,周围拿着票的路人去入口处排队检票,余闻嘉仍坐在沙发上,面前的桌上放着两张电影票。

    观众陆陆续续进场,休息区的人越来越少。

    电影开场后一分钟,还有姗姗来迟的路人跑进来,着急慌忙地把票递给检票人员。

    空空荡荡的休息区里突兀地响起行李箱推动的声音,余闻嘉抬了下眼。

    池镜站在不远处,两人四目相接。

    余闻嘉拿起桌上的电影票站了起来,径直朝池镜走去,神色如常。

    ——他像是笃定了池镜会过来。

    四顾无言,谁也没开口。

    余闻嘉沉默地接过池镜手里的行李箱,推到前台,让工作人员帮忙看管,然后把票递给检票人员,还顺便买了一桶爆米花。

    余闻嘉拿着票根和爆米花,池镜一声不吭地跟在他身后

    两个人在黑暗中寻找座位,最后一排中间的位置。这一排坐了三三两两几个人,他们坐在那几个人之间。

    电影已经开始五分钟,大屏幕上闪过画面,忽明忽暗的光线映照在两人的脸庞上。

    他们从进场到坐下一直保持沉默,没有任何交流。

    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气氛,池镜想开口,也有点困难。

    余闻嘉把爆米花递过来,池镜愣愣地接过,就这么捧在手里,没去动它。

    “不吃么?”余闻嘉终于出声,声音很低。

    不知怎的,池镜莫名松了口气,他拿了一颗送进嘴里,轻声说:“这么多我也吃不掉。”

    “没让你都吃掉,你也别吃太多。”

    池镜淡淡一笑:“知道。”

    之后两人就没再说话。

    两个半小时的电影,一部中规中矩的现实向剧情片,池镜过眼没过脑地看完了。他心里装着事,脑子里也是,电影剧情硬塞也塞不进去。

    看完电影,池镜去前台储物区拿了行李箱。两人走进电梯,余闻嘉问:“饿吗?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池镜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这是刚吃了半桶爆米花的肚子。”

    余闻嘉垂眸看了一眼:“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隔着两件衣服还能让你看出变化?”池镜笑了笑,“我都撑得不行了。”

    爆米花这东西,吃的时候不过脑,纯机械化进食。

    两人打了辆车回家,坐后排一路无话,池镜看着窗外,眼神放空,他想让自己的心也放空一会儿,可是做不到。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当下一切如常,不管是余闻嘉的反应,还是他跟余闻嘉相处的状态。

    到家后,池镜先去洗了个澡,洗完澡他在房间归置行李箱里的东西,归置好后就待在房间里不出去了。他坐在床边看手机,还没在这屋里待上五分钟,门就被敲响了。

    池镜坐着没动,愣了片刻,朝门外道:“我要睡了闻嘉。”

    门外没了声响,池镜刚垂下眼,门突然被人打开了。他一怔,错愕地看向门口,余闻嘉进来后顺带把门关上,径自朝他走来。

    池镜嘴唇微张,眼底一片茫然。余闻嘉走到他面前,略微俯下身,拿走了他手里的手机。

    “……闻嘉?”池镜表情有点怔愣,“怎么了?”

    一向很有边界感的余闻嘉此刻丢掉了这项品质,他点开池镜的闹钟,重新设置,调回了原来的时间。设置完把手机往床上一丢,看着池镜说:“帮你重新调下闹钟。”

    池镜低头看向手机,听见余闻嘉问:“早上早起一小时就是为了去晨跑?”

    “是这样吗?”余闻嘉蹲下来,跟他平视,“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池镜垂着眼,没回答。

    余闻嘉不让他沉默太久:“怎么不说话?”

    “是不想说,还是不知道怎么说?”余闻嘉盯着他的眼睛,声音很低,话音里似乎还带了点笑意,“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敢看我的眼睛了,镜哥。”

    池镜闭上眼,睫毛轻轻颤着:“闻嘉……”

    余闻嘉弯着食指勾了一下他的睫毛,低声问道:“你这阵子一直避开我……”

    “是因为你看明白了我的心,还是因为你看明白了自己的心?”

    第46章 第 46 章 考虑你的想法,但不采纳……

    46

    直到余闻嘉说出这句话之前, 池镜还紧守在他给自己框定的界限里。

    现在余闻嘉将他强拉出来,让他不得不直面、重新审视他跟余闻嘉已经悄然变化的关系。

    池镜是个自主意识很强的人,很少会被人牵着鼻子走, 同时他也很理性,该慎重考虑的事情绝不会听之任之。可这两点特质, 却在决定和余闻嘉形婚的那一刻荡然无存了。

    他站在一个哥哥、一个近似亲人的视角, 向那日的余闻嘉伸出了手。

    他当时没有多想吗?

    当然是想了的, 只是他更愿意相信自己倾向的答案。

    他拿余闻嘉跟自己对照,觉得余闻嘉应该跟自己一样,是站在弟弟、亲人的角度, 向他提出了这个提议。

    而余闻嘉当时看到他的犹豫露出那样的神情,可能只是因为不被需要而感到失落,无关其他。

    池镜为自己的困惑与怀疑找了一个完满的答案,足以说服自己。

    余闻嘉想藏,但其实藏得不够好, 很拙劣,但他被弟弟这个身份包裹着,有足够的余地,即使越界, 那份情不自禁也能被归到弟弟对哥哥的亲近。

    正因为池镜一直将自己放在哥哥的位置, 他最开始才陷在其中, 分辨不清……直到之后回味过来。

    如果余闻嘉今天没有撕破这层窗户纸,池镜还可以将自己稳妥地放在哥哥这个位置,这场没有实质意义的婚姻存续着也没关系,只要他退到一个适当的距离。

    池镜以前跟余闻嘉说自己不想要牵绊,然而实际是他不愿意成为余闻嘉的牵绊。

    他出国协助撤侨工作的那几天,想也知道余闻嘉日夜悬心, 凌晨四点多还给他打电话是什么概念,那些天余闻嘉可能都没睡过一个踏实觉。

    池镜深知自己是个未来没有定数的人,别的不说,以后还会外派去别的国家这一点是肯定的。

    他始终会亏欠。

    从小到大池镜遇事从没有过这种回避心态,还是因为过于慎重导致的。

    他选择继续扮演哥哥的角色,想一切还有转圜余地,想余闻嘉还那么年轻,将来会有更好的选择。

    屋里悄无声息,池镜闭着眼,余闻嘉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蹲在池镜身前,安静地等他开口。

    尽管看电影时池镜就有预感,但眼下余闻嘉突然毫无征兆地把话问开,还是打了个他措手不及。

    池镜缓了一会儿才把眼睛睁开,他可以回避,可他撒不了谎。撒谎也没用,他知道他躲不开余闻嘉审视的目光。

    余闻嘉此刻就专注地盯着他的眼睛。

    池镜平静地看向余闻嘉:“闻嘉,我们能不能不聊这些。”

    “不能。”余闻嘉看着他,“回答我的问题,镜哥。”

    池镜没辙,只能别开脸,声音很低:“我不知道。”

    池镜这样子都有点不太像他,余闻嘉问:“不知道什么?不知道你的心,还是不知道我的心?”

    余闻嘉抓住他的手,拉到自己身前,按在心口的位置:“这是我的心,你应该知道了。跳得这么快。”

    池镜感受着余闻嘉的心跳,手心有点发烫。

    “你的心呢?”余闻嘉按住他的手没放,问他,“你知道了吗?”

    池镜轻轻收回手,嗓子有些干涩:“……不知道。”

    “你知道。”余闻嘉凝视着他,“如果不知道,今天为什么要来电影院?你知道我是在逼你,但还是来了,是吗?”

    池镜沉默以对,余闻嘉步步紧逼,没再给他任何余地:“不管你来不来,也不管这场电影你看不看,你都没办法在我面前掩饰了。”

    说着,余闻嘉伸手,掌心覆在了池镜的心口:“你的心,我已经知道了。”

    池镜心跳得很快,他当然掩饰不了,心跳又不是他能控制的。

    余闻嘉站了起来,低头看着他:“所以为什么避开我?”

    余闻嘉一直都记得池镜之前跟他说过的话:“你不需要牵绊,所以不需要我?”

    尽管这不是理由,池镜还是点了头:“是。”

    “知道吗,你这一句牵绊,困了我很久……困得我畏手畏脚。”

    困得他变成了个胆小鬼。

    池镜抬眼看向他,眼底情绪复杂。

    “想让你专注自己想做的事,不想变成你的负担,一直没敢往前一步,我有很多话都没跟你说……”余闻嘉深深地看着池镜,声音沉了下来,“以前还能困住,现在不能了。”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追求和方向,但你别想着推开我,推不掉的。”余闻嘉在池镜旁边坐了下来,侧过脸看着他,池镜的回答不仅没说退他,他这会儿眼里甚至还带了点浅浅的笑意,“你躲我,你能躲哪儿去,我们已经结婚了,住在一起,开门走几步就能见到对方,你觉得你能躲我多久?以前觉得你挺聪明,现在感觉也没聪明到哪里去。”

    今天的余闻嘉不像平日的余闻嘉,他让池镜觉得陌生又熟悉。

    “没领证,不是事实婚姻。”池镜垂下眼皮,“我要真想躲,我还躲不掉吗。”

    “房子留给我是吗?”

    池镜转头看他一眼,心想这人今天怎么这么巧舌如簧,根本说不过他。

    可这一瞬间,池镜也透过眼前的人看到了记忆中那个情绪外放的男孩。

    沉默良久,池镜开口道:“闻嘉,我们能不能还跟以前一样——”

    “不能。”余闻嘉打断他。

    “……你现在是完全不考虑我的想法了?”

    “你的想法就是推开我,要我考虑你的想法,那你现在先跟我说你不喜欢我。”

    “不喜欢你。”池镜立马说。

    余闻嘉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很低地笑了一声。

    池镜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他现在在余闻嘉眼里就是透明的,“不喜欢”这三个字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

    “说了。”池镜说。

    余闻嘉“嗯”了声:“考虑你的想法,但不采纳。”

    他越来越有小时候那个样儿了,小时候池镜三言两语就能拿捏他,如今却拿他没辙。

    不管余闻嘉怎么说,池镜仍然慎重:“那你是还要强迫我吗。”

    余闻嘉想了想,说:“我好像已经前前后后强迫过你不少次了,在很多事上。这我没办法控制,我好像小时候就这样,你从以前开始就对我太好了,我总得寸进尺,总是想要又想要。你把你能给我的都给了,只有一样,我得不到,也一直没敢争取。”

    池镜轻轻咬住嘴唇,他就是觉得自己将来能给余闻嘉的太少,才不能向前一步。

    余闻嘉沉默了片刻,接着说下去:“我以前想,只要在你身边就行,只要你身边的那个人是我就行,我就在旁边看着守着也行,也足够了……现在我贪心了,想要更多。”

    他想他是得到了,但也只是得到了一点,他需要给池镜时间。

    “不强迫你,你别想着把我推开就行。”

    池镜艰难地说:“那就还跟以前一样。”

    “不可能一样。”余闻嘉说,“你一直站在原地不动,我也会向前一步,我们不会像以前一样了。”

    “我可以慢慢来,但你不要退。”余闻嘉侧头看向他,“我也不会退,不管你怎么说,说什么都没用……”

    他停了一下,说:“我想要你越来越喜欢我。”

    池镜抿住唇,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余闻嘉抬手,弯着食指轻轻刮了一下他的耳垂:“今天之后,别再把我当弟弟。”

    说罢他站起身,垂眸扫了眼床上的手机:“明天早上我给你做早饭,别那么早起,闹钟不许调回去。”

    池镜耳朵发烫,哑声道:“我晨跑。”

    “真跑假跑?”

    “……真跑。”池镜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你当我天天早上在下面瞎晃一小时才上来呢。”

    余闻嘉低笑了声:“那你调前半小时,我明天睁眼要在家里看到你。”

    “早点睡,晚安。”余闻嘉说着往门口走去。

    池镜叫住他:“闻嘉。”

    余闻嘉回了下头。

    “我……只是不想你困在我这儿。”

    池镜真正的顾虑,都在这句话里了,余闻嘉几乎不用揣摩,他明白了。

    他不知道池镜上次出国参与撤侨行动发生了什么,好像让他变得彷徨不安、迟疑不前。他也不需要问,他只要站在他身后,加倍补足他缺失的安全感。

    余闻嘉注视着池镜,告诉他:“我很早就困在你那儿了,你推不开的。”

    第47章 第 47 章 得把我脑子摘了我才能不……

    47

    这一晚注定睡不踏实。

    池镜前半夜几乎没睡, 后半夜好不容易困得意识不清了,也是半梦半醒的状态。余闻嘉今晚在这屋说的每一句话都在脑中挥之不去,他做的每一个梦里都有余闻嘉。

    池镜睡得很浅, 到点就自己醒了,闹钟还没响。

    余闻嘉这会儿也刚醒, 换上衣服去卫生间洗漱。他这一晚也没怎么睡, 下巴上冒出了青茬。洗手台置物柜上有两把剃须刀, 一把是电动的,一把是手动的。手动的那把是池镜的,余闻嘉平时图省事, 习惯用电动的。他很少用手动刮胡刀,也不怎么会用。

    他盯着池镜平时用的那把刮胡刀看了一会儿,把它从置物柜上拿了下来。

    池镜醒后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后半夜睡得稀里糊涂这会儿反倒很清醒。一清醒脑子里就乱糟糟的,想放空都不行。他没躺几分钟就起床了, 在卫生间门口撞见了正在刮胡子的余闻嘉。

    余闻嘉用的是他的刮胡刀,下巴上抹了一圈剃须泡,头微仰着,颈线绷直, 喉结凸出得很明显。他平时不用手动的刮胡刀, 动作看起来不太熟练。

    听到脚步声, 余闻嘉侧头往门口看了一眼。

    彼此沉默对视,池镜一晚上都没压下去的情绪此时又开始波动起伏。

    “起这么早。”余闻嘉先开了口,“闹钟又调回去了?”

    “没,这两天起得早,有生物钟了。”池镜嗓子有点哑。

    “你也知道你起得早。”

    余闻嘉主动报告:“我用了你的刮胡刀。”

    报告完还问一句:“能用吗?”

    “不都已经在用了,还问我呢。”池镜走进去, 尽量表现得自在,“我说不能你就不用了?”

    “还是会用。”余闻嘉如实说,“回头给你重新换个刀片。”

    池镜走过去拿自己的牙刷和杯子,打算去客厅那个卫生间洗漱,他刚拿起杯子,就听到余闻嘉说:“在这洗。”

    池镜抬眸看了眼镜子里的人,说:“不挤么。”

    “不挤。就在这洗。”余闻嘉往旁边站了站,留出位置给他。卫生间空间挺大的,洗水池这儿也能站下两人。

    池镜到底是没走,放下杯子,站余闻嘉旁边跟他一起洗漱。他刷牙,余闻嘉刮胡子,两个人映在镜子里,不时视线相碰,肩膀有时也会不小心抵在一起。

    池镜很快刷完牙,余闻嘉胡子还没刮完一半。用手动刮胡刀的经验实在太少,他刮得又慢又不熟练,还不小心把下巴刮破了。伤口渗出的血很快在白色的泡沫上洇出了一小圈红,池镜从镜子里看到了,他把牙刷放一边,拿毛巾用温水浸湿拧干,递给余闻嘉。

    “擦擦。”

    余闻嘉接过毛巾擦去了下巴上的血和泡沫。

    池镜怕他又刮破皮,没先给自己洗脸,转身道:“剃须刀给我。”

    余闻嘉递过去。

    “下巴,”池镜示意他,“抬一下。”

    余闻嘉垂眸望着他:“你帮我?”

    “你再刮两下,我怕你把自己给刮破相了。”

    余闻嘉抬起下巴,池镜凑近帮他刮胡子。

    “不会用还用手动的。”池镜抬眸看了他一眼,说。

    “我想用你的。”余闻嘉说。

    池镜不吭声了。

    有了池镜的帮忙,余闻嘉很快刮完胡子,他洗干净脸,池镜从柜子里拿了一瓶须后水给他:“别抹到伤口上,等会儿去贴个创口贴。”

    “这点伤,等我到医院估计就愈合了。”余闻嘉说。

    池镜往手心挤了点洗面奶,闻言笑了声。

    池镜伏在那儿搓洗面奶的时候,余闻嘉往下巴上抹了点须后水,淡淡的薄荷香,是池镜脸上会有的气味。

    池镜洗完脸,闭着眼去拿架子上的毛巾,余闻嘉在他之前拿下毛巾,某一幕再次重演,余闻嘉托着他的后脑要帮他擦脸。

    池镜往后躲了一下,下意识的动作让余闻嘉觉得他是在避免跟自己肢体接触。余闻嘉扣着他的脑袋不放,提醒他:“昨天晚上跟你说了,以后别再把我当弟弟。”

    池镜沉默了两秒,开口道:“不拿你当弟弟,也不能拿你当爸爸吧。”

    余闻嘉愣了一下。

    池镜又说:“我也不是小孩儿,擦个脸还要你帮忙。”

    他脸被毛巾盖着,看不见余闻嘉的表情,只听见他短促地笑了一声,说:“也不是不可以。”

    池镜没反应过来:“什么?”

    “当爸爸,也不是不可以。”余闻嘉开玩笑说。

    “你还挺会占便宜。”

    “我这样你反感吗?”余闻嘉帮他擦着脸,问他。

    “哪样。”

    “就这样。”余闻嘉扣在他后脑的手指穿进他的发间,轻轻抚着他的发丝,坦诚道,“我昨天说会慢慢来,不强迫你,我好像又没做到。”

    余闻嘉说着松开了他。

    “反感”这个词,在池镜这儿永远不可能用在余闻嘉身上,说到底,不管从前还是现在,他对余闻嘉的偏爱都是实实在在的,更别说这份偏爱现在还掺杂了其他的情愫。

    毛巾从池镜脸上拿开,他昨晚没睡好,脸色不太好,黑眼圈有点明显。他身上已经穿上了速干衣,看样子还准备下楼晨跑。

    “还要去晨跑?”余闻嘉问他。

    池镜点头:“要的。”

    “没睡好还去跑步,有这时间不如多睡一会儿。”

    “躺那儿我也睡不着。”

    “想我们俩的事?”

    池镜没否认:“嗯。”

    “跑步你就不想了?”

    池镜坦言道:“得把我脑子摘了我才能不想。”

    余闻嘉点了点头:“那去跑吧,好好跑,好好想,跑完上来吃早餐。”

    池镜喝了杯温水就下楼去跑步了,跑完做拉伸,差不多半小时结束。之前他都要跑上一小时,通常跑完上楼的时候,余闻嘉就已经出门了。今天只跑了半小时,上楼却没在家里看见余闻嘉,他脱下外套走去卫生间,打开门的那一刻倏地愣在门口。

    余闻嘉就在卫生间,刚扬手把上衣脱下来,他裸着上半身背对门口,因为在脱衣服,背是微微弓起的,背部肌肉随之绷紧,线条很明显。他出了很多汗,背上的汗顺着脊柱沟滑下来。

    听到开门声,余闻嘉回头看了一眼。

    池镜跟他对上视线,握着门把手定在那儿,一时间不知道该马上关门还是该开口说点什么。

    毕竟按他们以前的关系,光着上半身面对彼此根本不算什么。池镜此时此刻之所以这么尴尬,也是因为他们的关系已经不比从前。

    余闻嘉打破了沉默:“我洗个澡。”

    池镜现在再关门也没什么意义了,他压下那股尴尬,出声问:“你怎么现在洗澡?”

    “刚在跑步机上跑了会儿步,出汗了。”余闻嘉今天早起了半小时,他在家等池镜也无事可做,正好有阵子没去健身了,就在家跑了会儿步。

    “跑步机?”池镜有点茫然,“你要跑步怎么不跟我下去一起跑?”

    余闻嘉背对着池镜,把衣服丢进一旁的衣篓,说:“我在你旁边跟你一起跑,你脑子不得更乱。给你留点个人空间,不打扰你想事情。”

    “你先去吃早饭。”余闻嘉说,“我冲个澡,马上就好。”

    池镜“嗯”了声,立马把门关上了。

    余闻嘉转头往门口扫了一眼,看着紧闭的门,不由得笑了声。

    这是一个令人愉快的早晨,他心情很不错。

    吃完早餐,池镜送余闻嘉去医院。医院那条路早高峰堵得厉害,池镜堵在半道上一动不动,余闻嘉让他下个路口靠边停车,剩下一段路他自己走过去。

    池镜开过红绿灯路口,在可停车路段把余闻嘉放下了。

    余闻嘉平时医院学校两头跑,日常通勤背的还是书包,他肩膀很宽,背影高大,背着书包有点反差萌。他随着人流走向人行道,不经意间回望一眼,目光在池镜的方向停留两秒,又很快回过头去。

    池镜目送他走远,直至看不见身影,才启车离开。

    午休时间,池镜下楼去单位食堂吃饭,在电梯里碰到了仇亦和温青堂,他们俩刚出差回来,是从地库上来的。仇亦没上楼,直接下电梯跟池镜一起去食堂吃饭了,温青堂中午还有饭局,没跟他们一起。

    “今天晚上有空?”吃饭的时候,仇亦问池镜,“有空来我新家吃个饭。”

    池镜有点惊讶:“搬家了?”

    “搬了有一阵子了,这几天太忙了,一直在外面出差,也没抽出时间来请你们吃饭。”

    “怎么突然搬家了?之前住的那套呢?”

    “卖了,添了点钱换了现在这个。”仇亦笑了笑,“不是突然,计划很久了,先前一直在攒钱。”

    本来仇亦还邀请了丁铭,丁铭去不了,昨天收留小霸王一宿,今天晚上被小霸王家长请去家里吃饭了。池镜提前给余闻嘉发了个消息,跟他说晚上要去朋友家吃饭。

    下班后,池镜先去商场买了一套茶具,打算作为搬家礼物一会儿带去仇亦家。他中午给余闻嘉发的消息,余闻嘉这会儿才回:哪个朋友?丁铭?

    店员给茶具打包的当儿,池镜站一旁拿着手机给余闻嘉回消息:不是,是单位的一个同事。

    也不知道余闻嘉是在忙还是怎么,之后就没再回了。

    仇亦给池镜发了个新家的定位,池镜看到小区名才发现他是搬到跟温青堂一个小区了。今天吃饭他还叫了其他几个朋友,有两个是外事部的同事,池镜也认识。

    池镜是最后一个到的,他有很久没喝过酒了,这两天心里有事,脑子也乱,饭桌上仇亦往他杯子里倒酒他也没阻止,端起来就喝了。

    酒精能让人思维变迟缓,池镜这两天想得太多,他需要酒精短暂地麻痹一下大脑。

    吃完饭,仇亦那几个朋友在客厅打牌,池镜陪他们打了两局,没再继续,端着酒杯走去阳台,在阳台的沙发上躺了下来。

    他已经喝晕了,但是面上看不出来。他眯着眼睛看着远处大楼,酒杯握在手里转了又转。

    阳台门被移开,仇亦从屋里走了出来。池镜转头看了他一眼,一举一动都有点迟缓。

    “喝多了吧。”池镜旁边还有张单人沙发,仇亦坐下来,“怎么了,你今天看着像是心里有事儿。”

    池镜笑了笑,没说什么,问他:“你搬这儿来温司知道吗?”

    “知道啊,我干什么他能不知道。”

    池镜沉默了会儿,忽然说:“你在旁边不远不近地守着,他就这么一直站在原地……你有想过放手吗?”

    仇亦笑了声:“今天真挺奇怪,换以前你不可能问我这个,我想没想过放手你还不知道?‘自个儿愿意,就自个儿受着。’这还是你跟我说的话,那么老酷。今天怎么回事啊,我那酷酷的潇洒池处去哪儿了?”

    池镜喝了口酒,自嘲地笑了声:“潇洒个屁。”

    他少见地说了粗话,这是真喝多了。

    仇亦看了一眼他手上的戒指,突然问:“糊涂账理不清了?”

    池镜侧眸看他一眼。

    仇亦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也有人在你旁边守着不走?”

    池镜沉默地点了点头。

    “那你站在原地的原因是什么?是不喜欢,还是不能喜欢?”

    池镜转头看向前方:“未来的不确定性太多,总觉得能给他的太少了,怕亏欠。”

    池镜的工作特殊性仇亦自然明白,他问:“担心以后不能一直待在他身边?”

    这种情况余闻嘉其实已经在他爸爸那儿经历过一次,他小时候其实有过一定程度的情感缺失,很需要陪伴,这点从他那时候很粘池镜就能看出来。

    同样的情况,池镜不想余闻嘉再在自己这儿经历一遍。

    池镜苦笑了下,说:“我还怕以后在外面不小心出什么意外……怕死。”

    这几年驻外,池镜是经历了很多,也遇到过许多危险的情况,但像上次那样被人用枪指着脑袋却是头一遭,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死亡原来真的能离自己这么近。

    其实那次撤侨回来以后,他经常会做噩梦,晚上总睡不踏实。

    “那么不潇洒呢,真不像你。”仇亦笑着说。

    池镜笑了笑:“本来就不潇洒。”

    “不,你是太在乎了才这样。”仇亦淡淡道,“以后你就知道了。只要你在乎,你就不可能真的放手。”

    池镜喝掉杯子里那点酒,又独自在阳台躺了一会儿,酒劲慢慢上来,他的头也越来越晕,躺那儿差点睡过去了。仇亦又来阳台看了眼,看他红着脸迷迷瞪瞪的,说:“你今天要不直接睡我这得了,反正明天休息,早上再回。”

    池镜本来胃就不好,今天却喝了不少酒,还不知道回去怎么跟余闻嘉解释,他倒也想直接在仇亦这儿睡了,等酒醒了再回家。但他不能这么干,他不能待在外面不回去,让余闻嘉以为自己又避着他。

    池镜扶着沙发站起来:“回了。”

    “你这样还回呢。”

    “不能不回。”池镜揉了揉眉心,拿出手机叫代驾。他刚才一直没看手机,现在才看到余闻嘉五分钟前发来的消息:什么时候结束?我来接你。

    他点开输入框正要打字,余闻嘉的电话突然打了过来。

    池镜清了清嗓子,接通了电话:“刚才没看手机。”

    “结束了?”

    “嗯。”池镜怕余闻嘉要过来接他,直接跟他说:“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好。”

    池镜挂了电话,仇亦看着他的手机,莫名笑了下:“我是真没想到……错看我们池处了,没想到还是个夫管严。”

    池镜抬眸看他一眼,他能说什么,事实就是如此。别说仇亦没想到,他自己也没想到。

    他跟余闻嘉一步一步发展到今天,不知道该说是偶然还是必然。

    池镜叫了个代驾,上车后坐后座没多久就睡着了,快到家的时候他醒了,让代驾直接把车开进地库。他头晕得厉害,胃里也隐隐作疼。上楼的时候他还在想今天余闻嘉肯定得跟他生气,到家后却没在客厅看见余闻嘉。

    池镜没出声,轻手轻脚地走进卧室,再轻轻关上门。

    他坐在床上垂着脑袋缓了会儿,打算等会儿拿了衣服直接去浴室洗个澡,洗掉自己身上的酒味。

    没过多久,门外传来敲门声:“镜哥。”

    池镜应了一声,他怕余闻嘉知道他喝酒生气,没去开门。

    “我拿衣服洗澡,你先去睡吧。”池镜朝门外道。

    余闻嘉没应声,门外没了声音,池镜恍惚地抬起头。

    他站起身,步伐不稳地走到门口,叫了声:“闻嘉。”

    “嗯。”余闻嘉还在门外。

    池镜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语速很慢地解释:“我不是躲你,我……今天喝酒了,怕你生气……”

    他脑子其实已经不清醒了,做的事说的话有点自相矛盾。他垂着脑袋,老老实实地跟余闻嘉说:“……我想着先去洗个澡,散散身上的味儿。”

    余闻嘉从外面把门打开了,池镜抬头看向他,眼神有点迷离。

    池镜愣了一会儿,迟缓地开口:“没要避开你,我就是……喝多了,想先在屋里避避风头。”

    第48章 第 48 章 你好好说话。

    48

    “避避风头”这个词成功把余闻嘉逗笑了。

    “我这么可怕?”余闻嘉问他。

    池镜头晕站不稳, 抬手扶了下门板,点头道:“可怕。上次吃俩馒头就跟我生气,今天不得大发雷霆, 我不得躲屋里避避风头。”

    “那也叫生气。”余闻嘉走近他,“怕我生气你还喝酒?”

    “喝的时候没想那么多。”池镜抬起头, 眼底像蒙了一层水汽, 目光不太聚焦, 他问余闻嘉,“生气没有?”

    余闻嘉刚刚在书房敲论文,没听到池镜回来的动静, 刚才出来看了眼,闻到客厅一股酒味,就知道他已经回来了。他肯定是喝了不少,身上酒气很重,讲话语速也比平时慢, 每说一句话尾音轻轻下落,勾得人心尖麻麻的。

    “你都要避我风头了,我还敢生气?”余闻嘉离他更近,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出来的热气。

    “今天真好说话。”池镜吐字很轻地说。

    “仅限今天。”

    池镜看着他很慢地眨了下眼睛:“下次是不是就要大发雷霆了。”

    余闻嘉点头:“是的。”

    “为什么喝酒?”余闻嘉问。

    池镜话一说多就晕, 身子控制不住往前倾, 头也垂了下去, 低声道:“明知故问。”

    余闻嘉扶住他的肩,池镜忽而抬起头问:“你是不是明知故问?”

    余闻嘉“嗯”了声:“是。”

    酒精让池镜放松了神经,这一刻他没有下意识去跟余闻嘉维持距离。他身形微晃,手搭着余闻嘉的胳膊支撑了一下身体,余闻嘉扶他回床上坐着,蹲在他身前问:“今天喝了多少?”

    池镜抬眼看向他, 反应有些迟钝:“……不记得了。”

    “喝的什么酒?”

    池镜老实道:“洋酒。”

    余闻嘉沉默了片刻,说:“我想收回刚才说的话。”

    “嗯?”池镜面露茫然。

    “我觉得我应该大发雷霆。”余闻嘉面无表情地说。

    池镜垂眸笑了下:“没机会了。你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

    “还笑呢。”喝多了这么乖顺,余闻嘉想气都气不起来,心里还很软,“胃疼不疼?”

    “有点。”

    余闻嘉把他一个人撂这,去厨房倒了杯温水。他走的时候池镜还坐那儿,回来的时候已经侧身倒在床边睡着了。

    余闻嘉把水杯放床头柜上,帮池镜脱掉外套,俯下身搂住他的后颈和腿弯,想把他抱到床中间。池镜也才刚睡着,余闻嘉一碰他就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闻嘉。”池镜有些恍惚地叫他。

    “嗯。”余闻嘉应了声,把人挪到床中央,扶着他坐起来,杯子递到他嘴边,“喝点水。”

    池镜闭上眼睛抿了口水。

    余闻嘉说:“再喝点。”

    池镜又乖乖地喝了一口

    他今天是真的喝了不少,余闻嘉也是第一次见他这样的状态,比平时软乎很多。

    “闻嘉……”池镜闭着眼,喃喃道:“我们别走这一步可以吗……”

    喝过水的嘴唇湿漉漉的,余闻嘉用指腹轻轻蹭去他唇上的水珠,在他耳边低声回道:“不可以。”

    池镜第二天醒来已经是上午九点,他昨天没洗澡就睡了,裹着一身酒气睡了一夜,睁眼就闻到被子上一股味儿。他睁着眼躺在床上醒神,昨晚的记忆零零碎碎的,只能拼凑出个大概。

    太阳穴又涨又疼,池镜坐起身揉了揉,之后又闭上眼缓了好一会儿才下床去拉窗帘。

    窗外阳光刺眼,池镜不由得眯起眼睛,脑子清醒了很多,但仍无法完整地回忆起昨夜。

    池镜从卧室出来的时候,余闻嘉正靠在沙发那儿看书。

    听到声音,余闻嘉抬了下头。昨晚池镜睡得沉,他没硬拉他起来洗澡。池镜穿着外穿的那身衣服就睡了,衬衫睡得皱皱巴巴。

    余闻嘉问他:“头疼不疼?”

    “还好。”池镜嗓子有点哑,手里拿着换洗衣物,正打算去洗澡。

    余闻嘉合上书放到一边,起身走去厨房:“先把醒酒茶喝了。”

    他端了杯醒酒茶过来,池镜接过喝了一口,问他:“今天休息?”

    “嗯。你下午有事吗?”

    “没有。……怎么了?”

    池镜语气里有短暂的迟疑,余闻嘉不太明显地挑了下眉:“紧张什么。怕我找你约会?”

    池镜倒是没紧张,但那迟疑的一秒间脑子里确实闪过这个怀疑,不过他刹那间的反应只是思考带来的停顿,跟紧张无关。

    余闻嘉让池镜别再把他当弟弟,其实在这之前他就已经自行从弟弟这个位置上退出去了。

    池镜不是没察觉到,否则就不会刻意回避了。

    现在余闻嘉对池镜态度上的变化放在了明面上,不仅是态度,还有他跟自己相处时的状态,尽管没有逾矩、不温不火,但还是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侵略感。

    池镜垂眸喝了口茶:“张口就来。我哪里紧张了。”

    “是吗,那下午跟我去约会。”

    这句才是张口就来,池镜不禁失笑,抬眸看向他:“你好好说话。”

    “老爷子叫我下午陪他去钓鱼,你跟我一起吗?”

    池镜点了点头:“行。”

    池镜的醒酒茶喝完了,余闻嘉拿走他手里的空杯,问:“我哪不好好说话了?”

    “你好好说话是这个样儿啊?”

    “我不好好说话也不是这个样儿。”余闻嘉拿着杯子转身去了厨房,“以后你就知道。”

    池镜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心想,没辙。

    年少时的影子是回来了,但跟那时又不完全一样。

    心思难拿捏,人也难。

    总之没辙。

    池镜喝完醒酒茶去浴室洗了个澡,回到房间发现自己的床单被套已经被换了。

    余闻嘉人在阳台,刚把换下来的床单被套放进洗衣机。池镜走到客厅,看见余闻嘉从阳台走进来,身上没再穿着居家服,而换上了一身运动装。

    “要出门?”池镜问。

    “嗯,去健身房,有段时间没去了。”

    池镜心想难怪昨天光露个背肌肉就这么显。

    池镜平时也锻炼,但没余闻嘉这么讲究,还专门去健身房。家里有个小房间,里面放了跑步机和一些简单的健身设备,他一般就在家里练练。

    换以前,池镜不可能会去关注余闻嘉身材好不好,心无杂念哪可能会注意到这些。

    喜欢上一个人,必然伴随着生理性的喜欢,这是你有没有对对方动心思,最浅显也最直观的判断。

    所以现在池镜想自欺欺人都不能够。

    “一会儿在家干什么?”余闻嘉问他。

    “不知道,”池镜想了想,“要不我也跟你一起去健身房吧,反正在家没事。”

    “不带你。”余闻嘉穿上外套,走去玄关。

    池镜纳闷地跟过去:“为什么不带我?”

    “昨天喝那么多酒,头不疼了?胃不疼了?”

    池镜无言以对。

    “电饭锅里有小米粥,饿了就自己吃点。”余闻嘉坐下系鞋带,“我中午前回来,中午一起去爷爷那吃饭。”

    “嗯。我开车送你?”

    “不用,就在附近,走过去几分钟。”

    “行,过马路小心点。”

    宿醉的感觉不好受,池镜一上午昏昏沉沉的,余闻嘉走后,他躺在阳台的躺椅上看书,头疼,不是很看得进去,看了没多久就睡着了。

    他睡得很不踏实,又做了很多碎片式的噩梦,惊惧、混沌,梦魇了似的,怎么也醒不过来。

    余闻嘉十点半到家,走进客厅没看见池镜,抬眼看见他在阳台的躺椅上躺着。他放轻脚步走了过去,池镜歪着脑袋睡在躺椅上,手搭在身前,手底下按着一本英文书。他眉头紧锁,额头出了很多汗,按在书上的手指轻微颤动,表情看起来有些痛苦。

    “镜哥。”余闻嘉低声叫他。

    池镜眼皮动了一下,眉头皱得更紧,他还困在梦中,手指不安地抽动。余闻嘉轻轻抓住他的手,又叫了一声:“镜哥。”

    池镜猛地睁开眼睛,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

    他脑门上、鼻尖上都是汗,眼底是还未消散的惊惶。

    “做噩梦了?”余闻嘉用指腹蹭了一下他鼻尖上的汗。

    池镜还没缓过神,梦中的痛苦延续到现实,他仍旧紧锁着眉头,表情发怔,没有说话。

    余闻嘉拉着他的手将他拉到自己怀里,略微俯下身抱住他。池镜的脸贴在他的胸膛,轻轻闭上眼。

    余闻嘉温柔地抚着他的头发:“梦而已,都不是真的。”

    池镜安静了许久,缓缓转头把脸埋在余闻嘉的心口,开口时嗓音有些嘶哑:“我有点难受。”

    “哪里不舒服?”

    “哪里都有点不舒服。”

    余闻嘉无声地笑了下:“那我该怎么给你治,没法对症下药。”

    池镜没吭声,余闻嘉低下头问他:“那这样抱着你有好受点吗?”

    “有。”

    “那再多抱一会儿?”

    池镜闷声道:“可以。”

    时间安静地流逝,和煦的日光洒在两人身上,噩梦带给池镜心理上的压抑在余闻嘉的怀抱中一点一点消散。

    余闻嘉手指勾着池镜的发丝,突然说了句:“今天给人感觉很乖。”

    他心想,不止是今天,昨天也很乖,乖得让人心里发软。

    “什么?”池镜没反应过来,抬了下头。

    “你,今天很乖。”

    这种话,以前只可能是池镜对余闻嘉说。

    池镜沉默片刻,一本正经地问:“我平时很叛逆?”

    “比较强势。”余闻嘉如实评价。

    池镜笑了声:“我能有你强势?”

    余闻嘉垂眸看着他,淡淡道:“我就是强势得太晚了。”

    第49章 第 49 章 有点冷。

    49

    准确来说, 不是强势得太晚,而是向前这一步跨得太晚了。

    以池镜的性子,如果余闻嘉从一开始就不顾虑他的想法穷追猛打, 那他很可能在那时候就彻底失去池镜,连同弟弟的身份一同失去。

    余闻嘉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也立即反应过来, 他需要反思的不是自己是不是不够强势, 而是自己是不是不够勇敢。

    还是心思不够活泛, 一板一眼,只会直来直去地处理问题,又一根筋, 所以容易走极端。

    他之前迟迟不进,就是走了极端。

    现在进了一步不能再走极端了,他得慢慢来,不能把池镜逼得太紧。

    池镜很清醒,他甚至跟余闻嘉想到了一块:“……你一开始就跟我这么强势行事, 我们俩可能走不到现在这一步。”

    余闻嘉松开了他:“嗯,我强势的前提都是你给的。你也愿意给我,这点你没法否认。”

    池镜确实否认不了。

    “以前纵着我是因为拿我当个弟弟惯着,现在还是吗?”余闻嘉向他确认, 同时也在一步一步引导他直面自己的心, “你给我的前提是什么?是对弟弟的纵容, 还是你本身就不反感我的靠近?”

    “这个还需要我回答吗。”池镜有点无奈,但也坦然,“你都已经知道答案了。”

    “帮你问的。”余闻嘉说,“光我知道答案没用,你也得知道。”

    他知道光让池镜认清自己的心还不够,池镜之所以克制谨慎, 是因为他永远把自己的需求放在最后一位,他是明白自己的心了,但他也把自己的心压着。

    池镜闭了闭眼,脑海里闪过方才梦中的画面,他轻吸了口气,开口道:“我的工作是什么样的性质你不是不知道,我真要向前一步,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的以后、对我们之间的关系负责。我迟早还会去别的地方,会离开这,会离你很远,你想要的很多东西我可能都给不了,这个恋爱你可能会谈得很辛苦。”

    想到出国配合撤侨工作那几天,余闻嘉日夜悬心,连个安稳觉都睡不好,池镜心里就压抑得慌,这样的牵挂对他来说太沉重了。

    他知道站在余闻嘉的立场,余闻嘉未必能把他的话听进去,所以他换到了自己的立场:“现在我们还没走到那一步,或许你感受不到,以后呢,等你觉得辛苦了,厌烦了,没意思了,我们再分开,那我们还回得到以前吗?我们还怎么以平常的身份面对彼此?我还怎么跟你相处?到时候我们在对方眼里谁也不是,只能当个关系不尴不尬的陌生人。”

    余闻嘉看着他静默许久,说:“那你觉得我们现在还回得到以前吗。”

    池镜抿着嘴,喉结轻动,轻声开口:“可以。”

    “你可以,我不可以。”余闻嘉明确而坚定地告诉他,“我是不是跟你说过,我早就困在你那儿了。你对这句话有概念吗?”

    这个问题让池镜心尖一颤。

    “而且你现在真的能以平常的身份面对我吗,你真能做到?”余闻嘉问他,随后笃定地说,“你做不到。”

    “我们俩各自独立,各方各面都对等,我不需要你对我、对我们的关系负责。你给我的已经够多了,你应该从我这要,而不是给。”

    池镜喉咙有些干涩:“你给我的也够多了。”

    “不够,我还想给你更多,你又不敢要,你连我的喜欢都不敢要。以后怎么样你别管,你去哪儿、离我多远,我都在这,只要你别放手,我就永远在这。”

    池镜注视着他,眼眸微颤,说不出话。

    谁也没想到,一个平平淡淡的午间,两个人刚才还简简单单说着话,突然就把话聊到这份上了。

    余闻嘉话赶话的,言语间带着些许逼迫感,似乎又向池镜灌输了不少压力。他不想逼池镜那么紧,就把话停在这了,没再继续往下说。

    池镜心里的答案得让他自己考量,他现在硬塞给他没用。

    余闻嘉没说话,给时间让池镜缓。

    池镜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余闻嘉把他俩之间的情况理透之后,思维变得太清晰了,加上有了表达的欲望,一字一句,坚定有力,池镜驳不回去。

    “有压力了?”余闻嘉手搭在池镜头上问了一句。

    池镜抬眼。

    “别有压力。”余闻嘉轻轻搓了搓他的头发,“我说我的,你想你的。但我说的你还是要听。”

    池镜低声道:“以前没见你那么能说。”

    “之前跟你说了,”余闻嘉把手放下来,“我有很多话都没跟你说。我也需要情绪输出,你这么多年都在外面,我攒了不少情绪不少话。”

    其实还要算上学生时代的那几年,这部分被余闻嘉略过了,他向池镜剖白自己的感情,却说得并不详尽。

    “我现在话多吧?”余闻嘉问他,嘴角勾起很浅的笑意。

    池镜点头:“嗯。”

    “以后还这样。话不会少了,对你。”

    池镜垂下眼眸:“挺好的。”

    “嗯?”余闻嘉反应没太跟上他。

    “你小时候就不爱说话,有事总憋着,现在也是。”池镜抬眼看向他,“现在懂得情绪输出了,好事。”

    “所以你小时候老爱逗我,就为了让我情绪输出是吗。”余闻嘉坐在旁边的小沙发上,“怕我憋坏了闷死了,心理变得不健全。”

    “逗你是因为好玩儿。”池镜转头看着余闻嘉,“你没有心理不健全,不许这么说自己。”

    “我说小时候。”

    “别管小时候大时候,你哪时候心理都健全。以后不许说这样的话。”

    余闻嘉点头:“嗯,不说了。”

    “其实我更小一点的时候挺爱说话的,话很多。”余闻嘉说,“那时候我小学,还不认识你。”

    “你穿开裆裤的时候咱俩就见过了。”池镜提醒他。

    “只是见过,算不上认识。”

    “认识我之后就不爱说话了?”

    “那不是,我后来不爱说话是因为我青春期到了。”

    池镜被逗笑了:“你青春期是那会儿吗,比同级的人小那么多,是不是还得往后捎捎。”

    余闻嘉见他笑了,心想这不着调的话可算是没白说。

    “所以怎么后来就不爱说话了?”池镜担心他是经历过什么不好的事。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慢慢地不爱说了,说不到一块去就不想说,嫌跟人交流麻烦。”

    但长期不输出不表达,确实会没那么开心。

    所以那时候池镜总想着法儿逗他哄他,他的情绪有了输出口,高兴与不高兴也有了安置处。

    他从池镜那得到的越多,就越需要他,直到这种需要后来开始变质。

    “现在放松点了吗?”余闻嘉问池镜。

    池镜看了看他。

    “我们俩的事你可以慢慢想,不要拿它当块石头似的压在心上。”

    “它只要是个事儿,它就是个块石头,不可能不压心上。你要不想让我压心上,就让我直接把它搬走。”

    怎么搬余闻嘉都不用问,他看了眼池镜,心软软的,嘴冷冷的:“那你还是压着吧。”

    “……”

    余闻嘉弯腰把滑落到地上的书捡起来放在一旁小桌上,突然问了句:“所以我们现在走到哪一步了?”

    “嗯?”

    “‘你一开始就这么强势,我们俩可能走不到现在这一步。’”余闻嘉复复述池镜刚才的话,“现在这一步,是哪一步?”

    池镜除了自己的心其实什么都看透了:“这个问题还用问我……形势不都在你掌控之中。”

    “用。还是帮你问的,”余闻嘉看他一眼,“敲打敲打你,以防你认不清现在的形势,回避自己的心。”

    余闻嘉语气随性又坚定:“完全认清了你就知道我们俩回不到以前了,你只能往前走。”

    说话间,余闻嘉的手机响了,老爷子打来的电话,问他们怎么还不过来。

    两人换了衣服,收拾了一下就出门了。

    吃完午饭,池镜先被老爷子拉着下了两盘棋,然后三个人才出发去郊外钓鱼。钓鱼是一项很适合消磨时间的活动,池镜和余闻嘉都是比较静的性子,坐一下午钓鱼不会让他们觉得无聊。

    晚饭也是在老爷子家吃的,一大家子人,吃到很晚才结束。

    这一夜过得很平静,尽管余闻嘉的态度有所转变,把话说得很开很透,但他并没有实质性地跨过边界,他不远不近地维持着距离,给足了池镜空间和时间。

    两天后池镜又出了趟小差,离家前跟余闻嘉报备了行程。

    池镜在外地这两天,本市气温骤降,开春气温回暖,余闻嘉出门早不穿厚外套了,这天晚上他去锻炼,从健身房出来时迎面一阵寒风。

    天气变化无常,白天还挺暖和,晚上就冷了下来。余闻嘉刚运动完,出了很多汗,毛孔都是打开的,吹了冷风很容易着凉,于是当晚回家就吃了药预防。

    奈何作用不大,次日白天还没什么感觉,下午跟了台手术,晚上九点结束到家之后就明显感觉浑身乏力。

    余闻嘉不爱挂水,小毛小病宁愿选择吃药。他回家测了一□□温,确认自己有点发烧,吃了退烧药,洗完澡就蒙上被子睡了。

    余闻嘉成年之后基本没再发烧感冒过,身体素质一向很好,这次也是比较寸,赶巧在刚运动完受了冻。

    池镜工作结束提前一晚回来了,进屋的时候家里的灯都关着,没有人的样子。他打开廊灯,看到门口放着余闻嘉换下来的鞋。

    已经睡了?

    池镜推着行李箱走进客厅,看到茶几上放着药箱,药箱开着,旁边搁着一杯喝了一半的水。

    池镜微微皱眉,放下行李箱朝余闻嘉房间走去。他敲了敲房门:“闻嘉?”

    余闻嘉一直没睡着,躺床上迷迷糊糊地听见池镜的声音,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没应声,池镜直接把门打开了。

    床上的人微微睁开眼,看向门口,外面的灯光打在他脸上,池镜能看到他脸颊泛红。

    “怎么了?”池镜走过去,“不舒服?”

    余闻嘉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脸:“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池镜掀开被子,摸了一下他额头:“发烧了?”

    “没事,吃过退烧药了。”

    “没在医院挂水吗?”

    “没。”

    “那我现在送你去医院挂水。”

    “不用挂水,睡一觉就行了。”

    “不挂水怎么好?”

    “能好,我吃过药了,睡一晚出个汗就好了。”

    池镜皱眉:“你就不想挂水?”

    “嗯。”

    池镜叹了口气,手覆在他额头上,判断他的体温:“你是小孩吗。”

    这方面余闻嘉还真是个小孩性子,他是个医生,但不妨碍他讨厌看病。

    池镜重新给余闻嘉量了一□□温,吃了药体温已经降了点,余闻嘉不想去医院,池镜没硬逼着他去。他去厨房熬了点姜汤,端进房间让余闻嘉喝了,然后先去洗了个澡。

    洗完澡他又去余闻嘉房间看了一眼,余闻嘉想是睡着了,闭着眼睛没有声响。

    池镜刚要走,忽然听见余闻嘉哑着嗓子叫他:“镜哥。”

    池镜回过去:“怎么了?要喝水还是什么?”

    “有点冷。”

    “冷没办法,发烧就这样。”池镜微微俯身看着他,“你又不肯去挂水。我再给你拿床被——”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余闻嘉打断了。

    “今天能不能陪我?”

    池镜愣了下。

    第50章 第 50 章 我只是在装可怜。

    50

    池镜站在原地一时间没动, 余闻嘉没等他回答就把被子掀开了。

    “冷。”余闻嘉看着他说。

    池镜在心底叹了口气,他一向吃软不吃硬,在余闻嘉面前似乎是软硬都吃, 更别说现在余闻嘉生了病看着可怜巴巴的。

    “冷还掀被子,热气都跑掉了。”池镜走上前。

    “嗯, 所以以防热气跑得更多, 请你马上躺过来。”某人图穷匕见。

    池镜停下脚步, 微微挑眉:“我要不躺过来怎么呢。”

    “病患的病情可能雪上加霜。”

    “还威胁上我了。”

    “没威胁你,我只是在装可怜。”余闻嘉很坦诚地说。

    池镜没忍住笑了,他走到床前关掉大灯, 留了盏床头灯,躺进了被窝。

    两人隔了几公分的距离,被窝里热烘烘的,从余闻嘉身上散出来的热气包裹着池镜,让池镜有种自己也有点发烧的错觉。池镜平躺着, 侧头看了余闻嘉一眼。余闻嘉正巧转过脸来,昏黄的灯光下,余闻嘉英俊的眉眼撞进池镜的视线之中。

    余闻嘉嘴唇干得起皮了,看着没什么精神。

    池镜身上沾着冷气, 露肤处都是冰凉的, 他怕冷着余闻嘉, 特意跟他保持了一定距离。余闻嘉翻身朝向他的时候,他下意识往旁边避了一下。

    “烫着你了?”余闻嘉突然开口问了句。

    “嗯?”池镜侧过头来。

    “离我太远了。”余闻嘉说。

    其实也就一掌宽的距离,两个个子不矮的成年男性躺在一张床上,离得再远能远到哪里去。

    池镜拿拇指和食指在他俩手臂之间丈量了一下:“嗯,是有点远,你不说我还以为隔了一张床的距离。”

    余闻嘉沉默地倾身靠过来, 池镜条件反射地用指尖抵住他的胸膛:“我身上还没热乎,你先别挨着我,回头又着了凉气。”

    “所以可以挨着?”

    余闻嘉总是先行动后询问,池镜已经习惯了,本来也是他惯出来的。

    “等会儿再挨——”

    池镜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不等。”说着余闻嘉就靠了过来,攥住池镜的手,把他一把捞进怀里。

    池镜被搂着翻过身来,鼻尖抵在余闻嘉脖子上,沾染了一身热意。余闻嘉身上太烫了,两人不贴在一起,池镜还感觉不到。

    “闻嘉……”池镜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余闻嘉浑身烫得他有点担心。

    或许是这一抱太过亲密柔软,让余闻嘉不知餍足。之前他还觉得可以慢慢来,用不着把池镜逼得太紧,这一刻他又觉得慢得太磨人了。

    “嗯。”余闻嘉应了声,紧搂着池镜,以为他不让抱,强调道,“我生病了。”

    “怎么那么烫。”池镜略微推开他,手从身前抽出来摸了摸他额头。

    “你身上冷,碰着我肯定觉得烫,温差。”可能是生了病的缘故,余闻嘉今天有点粘人,他低头把脸埋进池镜的颈窝,轻轻蹭了下,“我没事,已经比刚才好点了。”

    “明天早上要是体温没降,你得跟我去医院挂水。”池镜在他耳边说。

    “嗯。”

    余闻嘉知道这么抱着池镜他也睡不着,抱了一会儿就把他放开了。他发着热,又吃了药,药效慢慢起了作用,他迷迷糊糊的,没多久就睡着了。

    早上醒来的时候床上只躺了余闻嘉一个人,池镜起早在厨房做早餐,到点来卧室看了眼。余闻嘉刚换好衣服,他今天还得去医院。池镜拿温度计给他量了下.体温,好在退烧了。

    吃早饭的时候,余闻嘉跟池镜说他后天要外出一段时间。

    “去哪里?出差吗?”

    “云南。我们医院在那边有个定向巡回义诊活动。”

    “要去多久?”

    “两个礼拜左右。”

    这是他们医院跟当地卫健委联合组织的一项短期医援项目,也是他们心外科的一次定向义诊活动,主要针对当地贫困地区儿童先天性心脏病的筛查,给有需要的先心病患者提供免费检查和手术。

    这是余闻嘉婚后第一次出差去外地,还去那么长时间,池镜其实有点不习惯。余闻嘉每天忙得没时间看手机,两人只有在临睡前才会发个一两条消息。

    十天过去,池镜仍未习惯余闻嘉不在家的日子,并且渐渐体会到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跟余闻嘉联系得实在少,十天打了三通电话,也没怎么聊,每次电话里余闻嘉的声音都听起来很疲惫,这种情况下池镜也无意与他多聊。

    这周末仇亦约池镜打网球,叫了丁铭一起。丁铭表示不会网球这种高级运动,就过去旁观一下。

    池镜最近只有工作期间能集中精神,他跟仇亦打球的时候有点心不在焉,反应慢慢的,仇亦打的一球直接飞到了他脑门上。

    仇亦吓得球拍都扔了,赶忙跑过去:“没事吧?”

    池镜低头捂着额角说“没事”。

    “操。”丁铭也从场外跑了过来,“砸哪儿了?”

    “额头。”池镜疼得眉心微蹙,“没事。”

    “还没事呢。”丁铭拨开他的手看了一眼,“刚眼瞧着你人往后仰了一下,吓我一跳。”

    网球球速快,被砸一下不知道得多疼,丁铭刚才在旁边看着都疼,还以为砸到池镜的眼睛了。

    池镜额角那处红了一块,肉眼可见地迅速变肿了。仇亦把自己的冰水拿给池镜:“先消消肿。”

    池镜接过贴在额头上。

    “你刚干什么呢,看球飞过来也不躲。”丁铭说,“心不在焉的,丢魂了?”

    池镜没吭声。

    “要不去医院看看?”仇亦问。

    “不用。都没擦破皮,回去涂个药就行了。”

    池镜额角处肿了个大包,当天晚上就变青了。他在浴室照着镜子抹药,放在置物柜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是余闻嘉的电话。

    “镜哥。”他嗓音沉沉的,透着些许疲惫。

    他俩有一礼拜没通过电话了,听着余闻嘉的声音,池镜心里不禁有些发软、发涨。

    他很清楚,余闻嘉离开的这些日子里,他是被何种滋味一点一点蚕食。

    池镜浑身放松地趴在床上,手机举在耳边,余闻嘉在电话那头问他:“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就趴着。”池镜说着把脸埋进被子里,不小心碰到了额角的包,疼得“嘶”了一声。

    “怎么了?”

    “没怎么。”池镜翻了个身,面朝天花板,“不小心撞了下腿。”

    “趴着怎么撞的腿?”余闻嘉反应迅速,“换成铁板床了?”

    池镜笑了一声:“你脑子怎么转那么快。”

    “到底怎么了?”

    “今天打球,脑门被砸了一下,刚不小心碰到被砸的地方了。”

    “什么球砸的?”

    “网球。”池镜轻声说。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打视频。”

    池镜一愣:“嗯?”

    说话间,余闻嘉的视频电话就打过来了,池镜刚洗完澡,又在床上趴了会儿,稍微有些衣衫不整。他坐起身正了正歪掉的领口,划了一下手机屏幕,坐床边接通了视频。

    余闻嘉那边的背景是床的靠背,一片白墙,看着应该是酒店。他也刚洗完澡,头发还是湿的。

    “砸的地方给我看看。”余闻嘉说。

    “没事,就是有点肿。”池镜侧过头,把镜头往上移了一点,“过两天就消了。”

    “怎么打个球还被砸了。”余闻嘉皱着眉,“你跟谁打球?”

    池镜失笑:“我自己的问题,没留神避开。”

    “冷敷过了吗?”

    “敷了。”

    “涂药没?”

    “涂了。”

    “每天都要冷敷,敷到消肿了再热敷,敷的时候别揉。”

    “好的。”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视频通话,余闻嘉本意是想看看池镜的伤,把该注意的交代完后两人看着屏幕上的对方突然就沉默了下来,气氛莫名有点微妙。

    云南气候温暖,这个季节天气已经很暖和了,余闻嘉穿着黑色T恤,领口被发梢滴下来的水洇湿了。

    “去把头发吹了。”池镜说,“别感冒了。”

    “这边热。”余闻嘉说。

    “热就不会感冒了?”

    余闻嘉靠着床没动:“想多看你会儿。”

    池镜轻轻抿了下唇:“我不挂,你先去吹头。”

    余闻嘉吹头的间隙,池镜躺进了被窝里。他觉得自己可能被球砸得脑子不好使了,明明可以等余闻嘉吹完头再重新打个电话,还非得把视频通着。

    余闻嘉五分钟吹完头发,回来时池镜已经侧身躺在床上。

    “困了?”余闻嘉问。

    “不困。”

    “睡觉的时候注意点,别侧睡,别压着额头上的包。”

    “嗯。”池镜嗓音有些慵懒,“什么时候回来有确定时间吗?”

    “下周五。”

    “还要一周?”

    “是的。”

    池镜怕他累着,跟他说:“不聊了,你早点休息吧。”

    余闻嘉“嗯”了声,挂断前说了句:“想你了。”

    池镜握着手机的手微微一顿,指尖在手机侧边轻轻划了下,还未开口,就听余闻嘉问:“你有想我吗?”

    池镜盯着屏幕里的人,坦诚道:“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