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一更
因着年节这阵子客少,船娘们要干的活也就不多,所以大家每晚早早收工,点了油灯就开始做鞋套。
鞋套其实要比手套更好做些,还有阿四提前统计出来的尺码做参照,所以不出五日,这鞋套就全部完工了。
但渔民们此时尚在家中过节,还不到交货日子,所以做好的鞋套就被褚朝云先放到租来的小船。
而宋谨既然应了要帮忙,就也没闲着。
他基本每隔两日,就会划小船到花船来找褚朝云一次。
询问些要买的东西,在送来一些已经采购到的,就这么日复一日的,宋小哥不仅不嫌麻烦,偶尔还会早到一点。
若是褚朝云忙着没有出来,他便在船舱内烹一壶茶,独自坐在其中观河上的风景。
蕤洲这个地方,从前其实并没有让宋谨多么喜欢,因为他是从死人堆里惊醒之后,才发觉自己其实还活着。
只是后来,他遇上了师父,朱力和一众同僚兄弟,慢慢的,才决定想留下来。
但……那年,今时,时过境迁,宋谨似乎又有了不同的感悟。
好像自从除夕那晚过后,他的日子仿佛过得更踏实了些,就连每每总做的那个噩梦,近几日也没在出现过了。
宋谨知道褚朝云喜欢空间大一些的船篷,初一一早就去了东码头挑选。
他搭了一条船过去,选了最大的一条,但大一点也总有大一点的弊端,就是价钱上有些偏贵。
小点的船,月租为三两银子,这种大上足足两倍的,则需要六两一月。
宋谨和那人磨了半天嘴皮子,最终讲到五两一月。
一个月五两,其实对褚朝云来说还是有着不小的压力,因为长业寺才给她每月二钱,女子半喜半忧,仿佛又找回了在现世还月供的感觉。
不过她觉得宋谨还是蛮厉害的,每月多省出一两,也不知他到底跟那人说了什么,人家才愿意这个价格租给他们。
褚朝云坐在船板上和宋谨说话,“刚好新年的这个初一不用去长业寺做饭,否则还真有点忙不过来。”
“等到天暖就好了,到时你就不必总是把船划过来,我可以自己游过去~”
宋谨听着她说话,将温着的茶递过来一杯。
褚朝云咕咚一口喝光,说了句:“好茶!”
“下次再泡给你喝。”
宋小哥还有巡逻的任务在身,将新买回来的五花肉,以及一些褚朝云需要的杂七杂八全递过来,便划着船离开了。
褚朝云拎着那半肥半瘦的五花肉颠了颠,决定明日之事明日再愁,今个先好好的吃一顿再说。
她上次的梅花小饼做的成功,很得程月喜欢。
于是,程娘子就将自用的这个烤盘工具送给了她。
褚朝云将五花肉拿进厨房,好好的清洗了几遍,又切了些野姜,把一整块的肉和姜片下到锅子里慢慢的炖煮。
这肉被摊老板提前处理的干干净净,连肉皮的部分都刮的细腻光滑。
趁着煮肉的功夫,她将竹筐里的菘菜扒出几片叶子泡进水里。
这菘菜本就质地不错,闻着都清香中带甜,入了水后,洗去表面的浮灰,看着就更加水灵。
褚朝云没有准备主食,今日就打算吃肉吃到饱了。
煮好的五花肉出锅晾凉些,她又将自己改良过的鲜香料包里拌了点蒜瓣,稍微兑入点水,混合成浓汁抹在肉上。
正欲将整块的肉放到烤盘中,又一想,这样烤出来,里面是不是会淡而无味。
而且也费火。
就又取了菜刀在肉身上划了数下,不过没有完全切断。
等待那浓汁渗入进去,褚朝云拿筷子将肉皮扎了一堆的小孔,实在是肉皮的部位不好渗透料汁。
她从前刷美食视频时,看到有博主科普过,若是想让肉皮变得焦脆,可以在上面涂一层白醋。
其实之前她做菜,一直用橱柜里的酸梅汁代替醋用。
也是后来拜了程月为师,师父才带着她把橱柜里的调料全部都认了一遍。
放清酱的小坛子旁边,还有一只罐子是她从没打开过的,因为看着瓶身精致,有些不太敢擅自动用。
程月告诉她,那是醯。
起初她不知醯是何物,后来亲自尝了一口,差点酸掉眉毛,才知晓原来这醯,就是大祁所用的醋了。
不过醯不是白色的,颜色倒有些偏棕,像是现世用的陈醋那种。
也不知到底行不行。
褚朝云取了一点醯来,将其均匀的涂抹在肉皮之上。
感觉有点黑暗料理的嫌疑……
她盯着那腌制中的肉看了好一会儿,待浓汁渗透的差不多,就将其放到了烤盘上。
反正也是自家吃的,失败就失败了呗。
她蹲下身拨弄几下灶坑里的火,将烤盘放下去,自己则坐到门旁的小杌子上,静静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猪肉被火烤出来的香味就一点点的蔓延了出来。
闻着确实挺香的。
褚朝云愉悦的想着。
炙烤途中,她也不忘时不时的给猪肉条翻几个面。
又过了好一阵子,眼见着烤盘里的猪肉慢慢变焦,色泽逐渐呈现出能激发人食欲的状态。
尤其那溢出来的油脂,一滴滴滚下来沾染到了猪肉表面,就像是刷了层晶亮油润的膜。
褚朝云不知五花肉是否烤到了位,就小心翼翼地伸下去一根铁筷子扎了扎。
“咔哒——”
一筷子下去,再捅穿了表皮的硬壳之后,内里的部分却格外的丝滑绵软。
并且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治愈感。
瘦肉的部分触感倒是没这么细腻,但是肥肉部分,就这么用筷子戳上几下,都觉得会是很好吃的样子。
褚朝云惊喜的笑了下,将烤盘拉上来,借着筷子的力道把滋滋冒油的五花肉放到案板,然后就大刀阔斧的切成了厚片。
其实她喜欢整个咬着吃,一口流油而且满口酥脆,但嗷嗷待哺的吃货不止她一人,还有徐香荷。
刁氏走后,她和徐香荷两个人吃饭都不觉得香了。
为了让彼此振作起来,褚朝云才不惜耗费功夫,想要弄些好吃的来。
切好的五花肉连带菘菜叶一块带回了隔间,如今刁氏的隔间被锁起来,他们的聚集地就换到了褚朝云那里。
徐香荷正窝在床榻上发呆,手里抱着针线筐,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干点什么。
闻到肉香之后,女子才醒了下神,舔舔唇道:“什么东西这么香?”
褚朝云把吃食放下,针线筐从她手里抢出来,放到一边说:“是什么,你自己尝尝便知~”
二人围坐一块,油灯将盘子里的肉和菜都照的晶亮。
这烤肉的香味绝非寻常之物可比,徐香荷的馋虫顿时被勾了出来,一张小脸上总算多了些笑模样。
“是猪肉!”
她笑着拿起筷子夹了一口,“唔!肥的香,但是有点腻,但还是香!!”
徐香荷一口就被香的发晕,说话都有点找不到重点。
褚朝云拿起一片菘菜叶,往上面包了两片五花肉块,用手一卷,一咬嘎巴脆道:“空口吃不成,包起来就香而不腻了。”
褚朝云边吃边回应她,吃到肉皮的部分还特别细嚼几下。
她发现这肉皮脆是脆的,但还是不如白醋效果更好。
正琢磨着这种情况还有什么办法能改善时,一旁的徐香荷就激动道:“唔唔唔,这肉皮怎么这么酥脆,好像那个……猪油渣!”
对于没吃过现世五花肉皮的徐香荷来说,这就已经是最酥脆的了。
看来效果也算不错?
褚朝云心满意足的笑了下,递给徐香荷一片菘菜叶,自己又拿了新的一片开始卷。
二人美美的吃了半晌,徐香荷兀自叹了一声:“朝云,我知道你是怕我难过……婶子下船去了,我其实一点嫉妒她的心都没有,反而还很想她。”
“有时候人真的挺矛盾的,我既想她下船去过好日子,又想她留下来陪着咱们,我可能……太贪心了。”
褚朝云伸手拍拍她,“你这算什么贪心?既然想贪,那就再贪的大一点好了。”
“什么叫做贪的大一点?”
“下船呀。”
褚朝云笑呵呵道:“想办法下船就行了。”
提到这个字眼,她一下子又把徐香荷的劲头给拉足起来。
徐香荷吃累了就靠在床榻上,然后跟她聊起天来,“朝云,有件事我一直惦记着。现在天冷,你做的吃食还能往外卖一卖,假如天热了呢?又要怎么办?”
女子说着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她好像总喜欢给大家泼冷水。
其实,她就是有点害怕。
害怕想要的,总是抓不住留不下。
以前阿娘也告诉过她不要怕,可在某天醒来之时,说好要一直陪着她的人,就永远的不见了。
而褚朝云也深知这一点。
打从她遇上徐香荷的第一天起,就觉得这姑娘表面看着嘻嘻哈哈,实则心中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不过徐香荷提到的事情她也想过,他们一步步走到今日有多么不容易,其中的心酸只有自己知晓。
如今船都租了,还怕什么困难。
“反正趁着能做糖的时候还是要做,毕竟这是对女子有益的事情。”
她坚定道。
刘新才那儿的红糖姜茶都断货好些日子了,蔡家说帮忙问甘蔗,想来也是一直没遇上出摊的人。
不过总能遇上的。
就像她和宋谨。
褚朝云想。
徐香荷听着她的话,不知想到什么笑了一下,然后就边笑边说:“现在我们有船了,等到天暖你想做什么也可以去小船里,到时候、到时候我就游水过去帮你了!”
褚朝云想想那个画面也觉得有趣,“下次咱们做张大网来网鱼虾,至于那两只小竹筐,就让它们先退休吧。”
徐香荷“嗯嗯”点头,又笑个不停。
笑过才想起问:“什么叫做退休?”
“退休就是……有闲,有钱,看遍河山!”
她狡黠一笑。
徐香荷跟着她的描述,不由得也憧憬起来,“我觉得那样的日子,还真挺好的诶~”
接着,二人依偎在一起。
慢慢的,过完了一整个新年……-
眼看十五将近,褚朝云将改良之后的素斋食单又重新整理一遍,也该收拾收拾准备去长业寺了。
她和清禅约定,每次都提前一日过去。
所以明日午后,徐大和徐二就会过来接她。
这会儿褚朝云正在船尾忙着干活,眼见着几名富家小姐相约上来用饭,便不由得抬头多看了几眼。
其中一位姑娘似是格外注重妆容,跟随的小厮背着个大包,上船时习惯性一甩,“咣当”一声巨响,布包就撞到了船栏之上。
那姑娘登时停住脚步,疾步回来查看。
小厮也是吓了一跳,忙和自家小姐道着歉,又赶快打开布包。
虽说褚朝云对那些金银玉饰不太感兴趣,可这布包里好一只八宝金翠妆奁盒子,四四方方,流光溢彩,简直是不想去看都不行了。
还好那船栏只是竹子做的,没有太硬,否则这盒子恐怕就要撞的裂开。
见妆奁盒没事,姑娘才松了口气,“下次要小心着些。”
那小姐说话轻声细语,不大的年纪脾性却是不错。
小厮惶恐之后忙回应道:“我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几人迈步上去雅间,褚朝云撩撩掉落下来的碎发,倒是对那妆奁盒印象越发深刻。
入夜之后回来说起此事,方如梅就搭腔道:“小姐们爱美,随身带妆奁盒子的还真不少,只是那盒子多用木质,铁质,或者是今个看到的金玉居多,磕磕碰碰也是难免。”
“那干嘛不用编织的,质地柔软的,比如用线?”
褚朝云随口问。
方如梅听得一愣:“啊……啊?”
他们压根就没人想过这种事,被女子一问,倒是给问懵了。
翌日一早,褚朝云起来却没忙着上去洗漱,而是拿着一张纸走了出来。
昨晚她睡前匆匆画了一张草图出来,主要是今个便要去长业寺,有些事,还是再去之前先交代完比较好。
草图之上,是一只小妆奁盒子的样式。
四四方方看着不大,开口连接的盒盖处,是用线缠了一只扣子。
盒子周身她浅浅绘制过几笔,大概就是一些简单的编织图样。
这小盒子外表看着精美,还真不输昨个见到的八宝金翠妆奁盒。
“你们可以研究一下试试看,能不能做出这样一只小盒子来。我的意见就是用针织,反正质地轻薄,摸着柔软,出门带着方便就可以了。”
“当然,要是没想法就让香荷去问春叶,反正活也不是一个人干出来的。”
她补充了一句。
方如梅知道褚朝云画这个,是跟他们昨个提到的话题相关。
可还是有些没太反应过来:“朝云,你这是……”
褚朝云笑的眉眼弯起,“不是说要大干一场吗?自然不能只做点手套和鞋套就完事了。”
“我有个想法。”
女子笑盈盈地看着他们,“其实我们可以挂名开个针织铺子,不过手艺要过关,样式也得新颖,你们大家想不想干?”
第72章 二更
长街不远的一处院子里点起了灯,虽说这天才刚擦黑,但李婆子突然把褚惜兰给叫了回来,褚惜兰心中也是慌得有点打鼓。
她一向和春叶、蕙娘交好,日常做什么三人都基本是形影不离。
就连雅间,都是并排挨着的。
李婆子从不会这样,本着事出反常必有妖的原则,褚家大姐儿捏紧手帕,心中一滞——
难不成他们跟着三妹妹做生意的事,被这刁妇给发现了?
褚惜兰迈步进门,强行的吸了几口气,试图让自己变得冷静下来。
至少表面不能被看出端倪。
她努力思索着,若是三妹妹遇上这样的情形,大概不会像她表现的这般紧张吧?
为了不出错,她还偷偷回了一趟自己的屋子,照了照桌上的铜镜,等紧绷的面容看着稍微的松弛一些了,才又迈步走出来。
这是二进的院子,李婆子独自住在后一重。
褚惜兰提了口气,正想绕去后面,忽的一转身,老婆子就鬼一样的出现在她身后。
“你——”
她惊恐地叫出一声。
待看清李婆子的那张脸后,这才又收住了声音。
褚惜兰心中还是突突的跳,于是她尽量把头低下,声音也尽量压下一点,才能保证不被来人听出她的慌乱,“不知管事急着唤我回来,可是有什么事要我去做?”
李婆子直挺挺地看着她,怨毒的神情一闪而逝。
随即,就撑起塌下的面颊两侧,笑道:“褚惜兰,你想不想回家?”
“回、回家?!”
女子这一声比刚刚喊得高了些,惊的自己一个激灵。
她并不知赵大才刚用这招糊弄过老陈,但这“回家”的诱惑确实是不小。
管事们从前也用过许多次这种招数,几乎百试百灵。
李婆子甩了下攥着的帕子,语调幽幽:“我就跟你直说吧,今个把你叫回来自是因为有些事要问问你,我不为难你什么,就要一句准话。”
“你说了之后,是想回家还是想要其他的东西,金银玉器,郎君公子,你说得出,我老婆子就办得到。”
“怎么样?这笔买卖划算吧?”
李婆子靠近她,近乎盯视的表情里藏着满满的算计。
其实也不知为什么,大概就是女人的直觉,褚惜兰总觉得李婆子要讲的事,和褚朝云脱不开关系。
但话到此处由不得她不选,褚惜兰佯装镇定的站直了些,开口道:“管事请说。”
李婆子和她对视了一会儿,尖利的笑了声:“我就想要知道,我侄子李二达他到底是怎么死的?他的死,跟褚朝云有没有关系??”
果然是跟三妹妹有关的事。
褚惜兰心想。
但她觉得李管事这话也问的莫名其妙,李二达是怎么死的,官府不是已经有了定论?
“李管事,我不懂你为何会把这事联想到我三妹妹的头上?”
“你且说是或不是?”
李婆子往前迈了一步,尖锐的目光刀子一样灼人。
褚惜兰不自觉的后退了下,“恕我冒昧,李管事你是不是听了什么闲话才会这般联想,我三妹妹她一直在船上,根本接触不到李工头,她——”
“我就问你是还是不是?!!”
见褚惜兰一直想要给褚朝云辩白,李婆子顿时恼火起来。
老妇大吼了一声,又咄咄逼人的往前迈步。
褚惜兰确实有些惧怕这老妇,可也不允许有人硬要往三妹妹的头上泼脏水。
于是李婆子对着她喊,向来性子温顺的女子也被喊出了脾气,便迎着老妇扎人的目光大声回应道:“当然不是,不可能是!”
“唰——”的一下,李婆子抬手就把她推进了旁的空房中去。
而后飞快关上门,在门外气急败坏道:“你既不肯承认,那就一辈子别想走出蕤洲!!”
李婆子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一路出了大门往万春楼的方向去吃酒了。
褚朝云从长业寺比赛归来的第二日傍晚,老妇由于想念李二达,也独自一人来这里吃了顿酒。
她膝下无儿女,夫君也早早就归了天。
李婆子只有这么一个侄子。
她满心的希望都在李二达身上,想着等哪天捞够了本,她就把这差事交给李二达来接。
反正蕤洲这一摊的生意永不会断,他们姑侄几辈子都花不完的。
她拿李二达当亲儿子疼,也是想着等自己老了之后,李二达会照顾她,就算死了也有人给哭哭坟吧。
虽说李二达总是跟她吵架,还骂过她是“老不死”,但她知道,侄子说的都是气话。
她的宝贝大侄子总会给她养老的。
李婆子一边喝酒一边哭,脸上的妆花了好几层。
忽的,一戴着帷帽的女子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那人盯着她笑了半晌,然后嘴角一咧说道:“你可真是没用啊,亲侄子都死了,你不去报仇却在这里喝酒?你就是喝死了,顶多也只是让仇人笑的更开怀罢了。”
李婆子喝的醉眼迷离,但这女子说的话她却是听得真真的。
老妇放下酒壶,阴冷的目光盯向女子,却只看到帷帽处坠下来的帽帘,“你是谁?为何知晓我们的事?!”
女子优雅一笑,而后轻蔑的看向她:“一条破船而已,还真以为自己是这蕤洲的主子了?我是什么身份你还不配知晓,但我只能说,你侄子的死跟船上的船娘褚朝云大有关系,如果你想报仇,那就去杀了她啊~”
那女子不摘帷帽也不亮明身份,但字字句句都指向李二达是褚朝云害死的。
即便不是直接,也是间接。
李婆子本就讨厌褚朝云。
因为讨厌,所以她轻易就信了女子的话,也或者说是……她更希望这女子说的就是真相。
李婆子如今再去回忆,已经很难想起那晚的情景。
只是有一事,令她印象很深。
那女子本欲再跟她多说几句话的,可门外进来的小厮却心急火燎的上来催促她,“小姐,老爷得知长业寺比赛之事很是震怒,他叫您连夜赶回京中去,我们是不是……”
京中?
长业寺比赛?
翌日,李婆子立刻着人去打探了一下那些参赛选手的身家背景。
虽说也有几位女子是从京中来的,但基本连初赛都没熬过就被淘汰了。
只有一位贵女,是进了决赛的。
不过来找她的到底是谁都无妨,总之京中的人都本领通天,没准是暗恋她侄子,不忍心看李二达死的不明不白,这才忍不住出言提醒吧。
所以那女子说得对,她要报仇。
她一定要想办法弄死褚朝云!
可又一想,这事如今却更加棘手了。
上头多次警告过他们这些管事,不得随意弄出人命,犯了大错可以打死,如无过错,不得随便重罚。
之前云娘要赎身那事,她为了立功,为了和钟纯心争地位,所以才直接毒死了对方。
虽说上头也不同意云娘下船,可她手段太狠,还是得了极重的惩罚。
再加上钟纯心那个贱妇总是护着褚朝云……李婆子不太敢明着去对付褚朝云,这才想了个阴招。
如果褚惜兰能帮忙作证,那褚朝云必死无疑。
可褚惜兰这个小贱人,竟然死活都不肯说!
……
褚惜兰被推进门之后,外面的大门就直接锁死了。
这空置着的屋子正是云娘曾经住过的那一间,因着这些年也没怎么来过新人,院子其他的房间也够住,李婆子又嫌晦气,就也没安排谁再住进来。
此刻天已经彻底黑了,加上这屋子长久无人居住,窗又一直关着,褚惜兰闻到了浓重的霉味。
似乎……还有点血腥的气息?
褚惜兰从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坐起来,一只手哆嗦着往血味的来源摸过去。
似是摸到了什么冰冷之物,跟着指尖就沾染了点黏腻。
她好像反应过来了那是什么。
于是惊惶的叫出一声,起身就要往门那跑。
慌乱中,她爬起来奔跑时不慎踩到了什么,听到对方的一声闷声后,再次受到惊吓,就又惊叫着摔倒在地。
难道是云娘?!
虽然世人都说不亏心就不怕鬼叫门,可这乌漆嘛黑地还摸到了一手的血,换成谁,也要吓得魂飞魄散吧!!
褚惜兰彻底镇定不下来了,又想挣扎着爬起来去拍门,她一直折腾不停,刚刚被踩到的姑娘就气若游丝的说了一句,“你……能不能先不要吵……”
褚惜兰听到一声实打实的回应。
虽说说话之人听着像是受了重伤般虚弱,但好像是个活人?
褚惜兰慢慢的收了声,朝着另一个方向缓缓站起身,寻着窗口那模糊不清的亮光过去,然后抬手打开了窗。
月光涌入,冬日的冷风渗入进一些,很快就缓和了她的紧张。
褚惜兰借着幽光翻了翻四周,寻到根蜡烛点上,总算看清楚了屋中场景。
房间内床板上的被褥早就撤了,屋中只有一架古琴落了厚厚地浮灰,想来是从前云娘所用过的。
而被她踩到的女子此刻正俯身趴在地上,发髻凌乱,伸出来的一只手背上还能看到明显的鞋印。
显然是她踩上去的。
褚惜兰心中愧疚,忙上前去把人扶起来。
可那姑娘实在虚弱,连路也走不了几步。
褚惜兰只好扶着她去床榻上靠着,又一低头,才看到刚刚那人趴过的地方,碎了一只茶杯。
茶杯上有血渍,还被她抹掉一点。
褚惜兰伸手摸了一下方桌上摆着的一壶茶,壶身还温热,想必这姑娘也才被丢进来没有多久。
所以……这人是新来的?
她迈步过去,坐到姑娘身边,瞧了眼对方状态开口问道:“你……身上是不是还有什么暗伤?他们打你了?你是从什么地方被带过来的?”
姑娘抬起没什么力气的手,往小腹上按了几下。
褚惜兰觉得她可能是饿了。
但自己现下又出不去,就把那壶茶端过来,就着壶嘴喂了几口水给她。
姑娘喝过茶水,稍稍缓和几下,这才恢复了些气力道:“唉……他们倒是也没打我,我是饿的发晕,进来时想喝点茶,结果打碎了茶杯不说,手还按在了那碎瓷片上……”
她说着,将一只手掌翻过来,细腻的掌心血糊的厚厚一层,看着就挺疼。
褚惜兰见不得这种场面,顿时瑟缩了下,“等到他们放我出去之后,我给你拿东西来包一下,还能再给你带些吃的来。”
二人对坐在蜡烛之下,盯了一会儿噼啪爆开的火花,褚惜兰就又道:“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从哪里来的?”
姑娘思索一番,“木远县,你知道么?”
褚惜兰摇头。
姑娘:“在青州,很偏很偏的一个小县城,我们县太爷的儿子许钰前阵子还来蕤洲参加过什么比赛,大家觉得蕤洲繁华,就都想出来做点什么。”
“县太爷?”
“嗯,不过也没什么用。”
姑娘道:“我们青州是商人大过做官的,至少表面上……能横着走的都是有钱的大户。”
说了没一会儿,褚惜兰就弄明白了。
这姑娘叫于小圆,和她一样家里都是务农的。
于小圆从青州赶路来到蕤洲,一眼就被蕤河上的那条花船给吸引住了。
她是自己找去管事那的,因为不懂,还以为留在船上做工就能赚大钱,这才上了李婆子的当。
于小圆这一路走下来经常吃不上饭,但李婆子显然没那么好心给她备饭,温壶热茶都是好对待了,奈何这人没挺住晕了过去。
要不是褚惜兰被李婆子给推进来,褚惜兰在她耳边又吵又闹,她这会儿还晕着没醒呢。
很少见到于小圆心性这么单纯的,褚惜兰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不过怎么来的都好,总之上了贼船就下不去了。
于小圆倒是心大,并没太把“自己的命已经绑到船上”这事放在心上。
她只是一直追问褚惜兰,“你们都是去船上做工么?具体做的什么?月银多吗?我要是多干几个时辰,工钱还能给涨不?”
褚惜兰:“……”-
褚朝云到了长业寺时天还没完全黑下来,清禅带着她去了女香客暂住的厢房,就忙着去处理其他院务了。
清禅告诉她,晚膳之后会过来与她商讨食单问题,所以这会儿褚朝云倒也没什么事要做。
徐大徐二和上次一样,留在陪同比赛时住过的院子里。
褚朝云收拾完,就出门去看刁氏。
刁氏跟她住的不远,算着日子知晓她今个会来,所以一个下午就不停地出来院道张望。
可来来回回也没见到人,妇人折腾的疲累,这会儿正在屋中睡着,褚朝云就径自过来了。
许是知道她会来,妇人就没有锁门。
褚朝云进门就看到刁氏闭眼躺在床上,手腕上的小铃铛换过一条新的线,想来之前那条是作为衣冠冢入了坟墓,也算是给了囡囡一个固定的家。
褚朝云不忍打扰妇人好梦,眼见着刁氏面上的气色好了许多,便欣慰的又走出来。
她此时还不饿,刚好食客厅也没做好晚膳。
褚朝云在院道边漫无目的的溜达着,远远地,就听到零零散散马车进院的声响。
没过一会儿,一声惊喜的男音就传递过来,“朝云?!”
是蔡庆。
褚朝云其实对蔡庆的印象还算不错,加之又是同行,见面难免也亲切些。
蔡庆还是单枪匹马背着包袱过来的。
他大步跑来,比身旁慢慢悠悠地那辆马车速度快上许多。
一到近前,蔡庆就擦着额头的汗停下,“真好呀,我就知道你会提前过来,所以家中一过完节,就马上赶过来了。”
通常到了初一十五的时候,方丈会开放讲经堂给香客。
所以每到这个日子,才会有那么多的人过来上香祈福,听完讲经再去吃个斋饭,最终添完香火方能满意离去。
褚朝云见蔡庆性情纯朴,便笑问:“你赶着十五过来,是要给家人祈福吗?”
“不是啊,我是来给你捧场的。”
蔡庆实诚道。
二人边走边说。
褚朝云才弄明白,原来儒阳县就在蕤洲,那家有名的胡记芝麻小饼铺子,也开在儒阳县。
所以褚朝云他们住的地方其实就跟儒阳县挨着,但蔡庆是徒步来的,所以才走了很久。
“你放心,我来时问过清禅师傅,宗匀酌和唐淑自从比完赛回去之后就没露过面,所以明个的素斋宴,肯定没什么问题的。”
蔡庆还记着这俩人和褚朝云的不睦,便好心眼的提醒了句。
褚朝云听罢轻笑:“就算他们来捣乱,我也不怕。”
“对,我们不怕!”
蔡庆给她加油打气,就是这话说的底气有点不足。
蔡庆其实还是挺怕那俩人的。
他们站在院道一侧聊,刚刚那辆闲逛似的马车也到了近前,在旁跟随的小厮将车停稳,喊了一声:“小姐,女香客的院子到了。”
里面清浅地应了一句,很快,就走出一女子来。
褚朝云认得他们。
那小厮身上背着的包袱,正凸出四四方方的边角,就算不用打开来看,褚朝云也知道里面装的是八宝金翠妆奁盒子。
这女子正是那日上船游玩的其中一位。
还有跟随的小厮,褚朝云都见过。
白淼淼从车帘后探出头来,另一小厮就递了脚凳给她,白淼淼踩着脚凳下去时,褚朝云也下意识瞟去一眼。
收起脚凳的小厮原本一直低着头,可不知怎的,就抬头望来一眼。
褚朝云和他的视线不小心碰撞到一起,那小厮就又低头去牵马。
有丫鬟想要跟着白淼淼进厢房,女子则回头软声吩咐:“你们都去外院住吧,我想一个人待一待。”
两名小厮并一名丫鬟听后,就牵着马车往回走。
褚朝云和蔡庆又说了好一会儿话,刁氏便出来了。
蔡庆还要去男香客的居所送包袱,就暂时告辞离去。
有僧人过来请他们去食客厅用晚膳,褚朝云搀扶着刁氏,二人边走边说,一起去了食客厅的方向。
“这里的日子虽说清苦,但确实能让我静心。”
刁氏伸手握住她,紧了下,又说:“这阵子我都没有梦到囡囡,大概她得知我近况安好,应该也能放心离去了。”
见妇人如今内心平静不少,而且不用整日在船上劳作,眼疾和腿疾也再慢慢恢复,褚朝云总算放下心来。
“对了朝云,我这一走,你们采买的事……”
刁氏是住进来之后才想起这事的。
一想到此,就还有些后悔。
褚朝云听她问,忙安她的心道:“放心吧婶子,我租了一条大船,如今都是宋谨小哥再帮我买东西送东西。”
"而且针织铺子马上也要开起来了,等我们攒够了银钱,就下船来跟您团聚!"
“你见到宋谨了?!”
提到宋谨,刁氏明显激动了些。
妇人见她一切都好,很是欣慰:“小宋是个好人,办事又妥帖。”
“嗯,我们现在是互帮互助~”
褚朝云眨了下眼睛。
话毕,刁氏不仅多看她一眼,然后就摇着头的笑起来。
虽说她一直觉得这小丫头鬼心眼多,可有时,未免又会流露出几分不符合年龄的老成。
小姑娘还是开开心心的最好。
刁氏觉得褚朝云遇上宋谨之后,大概变得活泼了那么点。
“那你说说,你们是怎么个互助法?你付他工钱?”
褚朝云“噗嗤”一乐:“他帮我办事,我给他包饺子吃,就这么个互助。”
刁氏听后笑的更加开怀,心想,这傻姑娘到底是才十几岁的丫头,这亏本买卖人家都做,分明意不在饺子。
不过日子还长着,日久才能看明白人心。
她也不急着劝褚朝云什么。
刁氏今个见到褚朝云心中高兴,连晚饭都多吃了几口。
晚间,妇人早早就困乏了回去睡,而褚朝云则回了厢房等清禅过来商议食单。
回来的路上,褚朝云就觉得院道今个出奇的安静,好像平时见到的僧人这会儿都没看到。
直到清禅来了说明缘由,她才明白。
每个初一十五的前一晚,僧人们都要去讲经堂开法会,所以往来才看不到一个人。
而清禅是长业寺首座,上面除了空释就属他最大。
素斋宴也是重中之重,清禅才过来同她商议食单,而无需去法会。
褚朝云将写好的食单铺开在方桌上,清禅则坐到一旁细细看了起来。
一张食单上不仅写了每一道菜的菜名,更是连所用食材都标的一清二楚。
清禅一目了然,不禁感叹道:“褚施主有心了,相信明日的香客,会对这份食单感到满意的。”
“所以,不用再改了吗?”
她问。
清禅冷清的眉眼难得露出几分笑意,然后轻摇了摇头:“褚施主的食单准备的非常精心,我实在提不出更好的建议来,还是等到明日,留给香客们去——”
话音未落,二人就被北面传来的惊叫声给打断了。
褚朝云虽离着那处较远,可如此安静的夜晚,这一声喊叫还是让他们很快辨认出,那是一名僧人的声音。
以及,声源发出的位置,正是白淼淼所住的厢房。
第73章 二更
察觉事情不妙,褚朝云和清禅立即出门往白淼淼住的厢房赶了过去。
临近之后,果真看到大开的房门前,一名吓坏了的小和尚一边闭着眼,一边念念叨叨:“我佛慈悲,阿弥陀佛!!”
小和尚嘴巴里不停的循环这两句话,显然已是吓得不知所措。
褚朝云和清禅也不怪他,毕竟这孩子只有八岁。
小和尚贪睡,用过晚膳又偷偷去躺了会儿。
眼见着法会要迟了便匆匆出门,只是路过这里时听到些杂七杂八的声响,这才上来看了一眼。
因着小和尚刚刚喊叫过,加之褚朝云住的又离这边远,所以她和清禅并不是第一个赶到的。
早在惊叫声响起之时,两侧住着的女香客就已经推门出来看情况了。
所以二人还没走到白淼淼的房门前,几名女香客便围在一边,瑟瑟发抖道:“杀人了杀人了!里面死人了!!”
女香客们的声音虽字字句句响在耳边,但清禅却有些不敢置信。
佛门重地,怎会有杀戮之事?
“待我先去看看。”
清禅神情凝重的迈步进门,一偏头,却发现褚朝云也跟了进来。
“褚施主,你不怕么?”
清禅微觉诧异。
褚朝云却已经绕开他,先看到了房门内的情形。
此刻房中地面正东一个西一个躺着两人,白淼淼是趴着的姿势,而身后不远处的小厮,则是仰躺着的。
厢房陈设都是一致的,除了床榻,再就是一张方桌和两只方凳。
方桌上放着一壶茶水,旁边还有一小碟的点心,点心是否动过无人知晓,错落的搁在盘中,一共有四块。
见此,褚朝云和清禅惊讶地互看一眼,然后就分头去查看两人的状况。
褚朝云蹲下身,手指试探着挪到白淼淼鼻端——鼻息微弱,好像只是晕了过去?
确认这一点后,她才敢用手去触摸女子的身体。
女子周身温热。
褚朝云松了口气,然后看向清禅:“她还活着,那人呢?”
清禅摇了摇头:“这位施主已经……”
看来小厮是死了。
虽说二人只有几面之缘,但褚朝云还是有些惋惜,她叹过之后,就打算先将白淼淼给扶起来。
“哐啷——”
她才刚托起白淼淼,女子身下压着的匕首就曝露出来,并且还随着翻转身体的姿势,被白淼淼的衣裙给刮了一下。
褚朝云惶然。
清禅见状,抬头看了眼已经赶过来的几名僧人,其中一人轻点下头,转身便往院道而去。
原本小厮不明不白的死在白淼淼房中,这事就是要查清楚的。
现下又发现白淼淼持刀,无论这起案子和她有没有关系,白淼淼也都不能随意走动。
她被僧人关在了厢房里,然后等待府衙来人。
褚朝云隔着窗,看屋中已经醒来的女子。
刚刚那窗被白淼淼给打开来透气,所以听到窗下有脚步声,屋中人也很快看向了她。
“姑娘……”
白淼淼刚开了句口,小腹就传来“咕噜噜”的声响。
白淼淼显然是饿了。
只是她不敢去吃桌上放着的点心,点心是小厮从家中给她带来的,因着知晓她吃不惯寺庙中的清淡,才特地拿过来叫她垫垫肚子。
屋外,围观的女香客们被驱赶几次都不愿离开,眼见着褚朝云靠近那厢房,她们的目光便都追随着望了过来。
“那小厮到底是怎么死的?好吓人啊。”
“里面的姑娘为何要带着匕首来长业寺,我住她旁边,今晚要怎么睡啊。”
“仵作也会来吧?小厮的死因不是需要验尸才能知晓吗?”
众人七嘴八舌,声调里皆是心惊胆战。
白淼淼往窗子这边走了几步,再看向褚朝云时,又小心翼翼开口道:“姑娘,我认得你,可以帮忙叫我的丫鬟把妆奁盒子送过来吗?我的发髻乱了。”
褚朝云轻摇了摇头:“这事我确实做不得主,不过你……认得我?”
白淼淼一听妆奁盒送不过来,表情略显失望,但还是耐性很好的回答了她的问题:“是,在船上。”
看来那天不只她看到了白淼淼,对方也瞧见了她。
“你很饿?”
褚朝云问。
白淼淼的小腹又叫了几下,女子抿抿唇,无奈道:“傍晚感到腹中饥饿,还好阿财送了吃食过来,只不过——”
其实她也不知道,之后的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她只记得阿财进门,将点心和茶水放到了方桌上。
白淼淼有些怕冷,就想先去床榻上拿汤婆子。
也就这一转身的功夫,后颈似是被什么打了一下,她便感到全身麻痛,顷刻就没了知觉。
她把事情和褚朝云说了一说,褚朝云就开口问她:“那匕首呢?”
“匕首不是我的。”
白淼淼说完,便又往窗前走了几步,似是想要远离阿财的尸体。
褚朝云看得出她是害怕。
任谁跟一具死尸关在同一间屋子里也是要怕的,但清禅做事严谨,不想破坏了现场给衙差增添难度,这才有了这样的决定。
所以他同意白淼淼把窗子打开,也留了十几名僧人在外守着,除却怕有其他变故发生,也是为了给白淼淼壮壮胆子。
伺候自己的下人突然死在眼前,白淼淼确实震惊,但也没流露出多少难过。
毕竟他们白府下人众多,而且她也不是太熟悉。
知晓这人叫阿财,还是因为对方送吃食时,跟她提了一嘴。
白淼淼心中忙乱,又饿的难受,于是她才刚坐下没一会儿,就又走过来,“姑娘,他的死不关我的事,你可愿意相信我么?”
“我相信与否,用处不大。”
褚朝云温和道。
想到这白姑娘人也刚醒不久,恐怕又饿的晕过去,便说道:“要不,我去给你做一碗吃食过来,你先垫一下,等下官差来了你恐怕还有得折腾。”
“多谢。”
白淼淼也不想一直饿着肚子。
褚朝云转身离去,路上挑了个离厢房最近的厨房。
她如今是长业寺的掌厨,所以想要进哪间厨房,也没谁会过问。
吃食不好做的太复杂,褚朝云也只是有什么就用什么。
看到进来的这间放着些糯米粉和黑芝麻,她便就地取材搓一碗糯米丸子出来。
寺庙里是不缺糖的,只是没有荤食。
褚朝云弄好丸子便下锅去煮,再回来时,厢房的门已经被打开了。
府衙来了不少的人,一只竹架摆在院道旁的空地处,朱力和几名同僚就站在那边聊边等。
朱力是不认识褚朝云的,毕竟他不算真正意义上的跟褚朝云见过面,哪怕上次李二达死了,他去船上协助问话,也不知晓哪名船娘是褚朝云。
褚朝云端着碗糯米丸子从旁路过,同僚里的小八卦就蹙着鼻子感叹起来:“好香啊,我说!”
“你说个屁。”
朱力白他一眼:“咱们是来抬尸体的,你怎么还想着吃?”
小八卦讪讪一眼,然后扁着嘴和褚朝云搭话:“姑娘姑娘,你们寺里这会儿还供饭吗?”
褚朝云见他一副小眼睛炯炯有神,说话时表情灵动,便知此人是个活泼性子。
于是低声道:“今日应当没有了,但明日有素斋宴。”
“哎呀呀,素斋宴也轮不到我们,恐怕待会儿就要回去了。”
小八卦只觉得可惜。
褚朝云朝着几人点点头,又端着碗往厢房来。
此刻,白淼淼正撑着窗子往外看,而小厮身旁,则站了些官府来的官差。
仵作蹲下身来查看了一下阿财的情形,遂偏头看向身边的男子,“看出他是怎么死的了么?”
老头分明再考跟着过来的人。
那男子闻言便靠近了些,简单判断过后,清润的声音微微响起:“中毒。”
褚朝云来到窗下时,正听到这么一句。
女子表情怔了怔,端着碗往里面望,刚好,就和说话之人对上了视线。
宋谨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褚朝云,或者说,其实今夜师父并没叫他跟着来,是他听闻长业寺有案子,主动要过来的。
他是有想过褚朝云也来了长业寺,大概什么时间就会遇上,只是没觉得会这么快。
宋谨见到褚朝云,不自觉地就站起了身。
蹲着的老头又扒了下阿财眼皮,然后说道:“阿谨,你——”
一偏头,人不见了。
老头抬头往窗口看了一眼,就见一向做事认真的小徒弟已经走了过去,似乎正跟外面站着的女子说些什么。
这里人多,二人自是没空闲聊。
褚朝云隐晦地笑了一下,然后问道:“我做的吃食可以端给白姑娘吃一些吗?她饿的没有力气,一会儿你们不是还要问话?”
“可以是可以,只是需要先验一下。”
宋谨说着取出一根银针,对着碗里扎了下,算作是走个流程。
白淼淼闻到食物的香气,总算有了些气力。
她回头看了一眼小厮的尸体,而后支吾道:“但是我……必须要在这里吃东西吗?”
案子既然出现在这儿了,那就不能大张旗鼓的把尸体抬回去再破案。
因为凶手有一定几率还在寺中,所以早在尸体发现之时,清禅就叫僧人关闭了庙门。
仵作叫清禅给他们寻了一间能查验尸体的房间,朱力和小八卦就将阿财抬了过去。
白淼淼也被带去了另一间房,由褚朝云暂时陪着她。
白淼淼坐在方桌前吃糯米丸子,一口甜糯下肚,她不由得赞叹道:“你做的东西真好吃!所以平时花船上的饭食,也都是你做的吗?”
“不是我,是程娘子。”
褚朝云回应道。
“原来是她……怪不得大家都爱去船上吃东西,但是你做的也好吃。”
白淼淼吃过饭有了精神头,就又开始担忧起自己的发髻来。
褚朝云见她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总觉得这姑娘有点强迫症。
强迫症是很难受,褚朝云深知这一点。
于是她犹豫着起身,没有说什么就推门走了出去。
出来时又看到朱力几人,便走上前去询问道:“几位小哥,请问宋谨……他现在还在寺中吗?”
朱力惊讶竟有姑娘主动要找宋谨,听后忙回应道:“在的,这案子不破,我们恐怕都走不得了。不过他跟老头在验尸,姑娘寻他可是有什么事吗?”
他问完,还不等褚朝云回应,小八卦就心急火燎的先挤了上来。
“姑娘你认识我们家宋儿吗?嘿嘿,你俩什么时候认识的?快跟我说说——哎哟!!”
小八卦还没等八卦完,就被身后过来的男子拉着脖领子拽开了。
宋谨听到动静出来时,双手还戴着褚朝云送他的手套。
小八卦一想到宋谨正在做的事,“嗖”的一下窜开,浑身跟长了痱子一样抖起来:“宋儿,你刚碰完尸体又来碰我!!”
宋谨不理他,而是示意褚朝云去一旁说话。
不过褚朝云看到了那手套并没沾染污渍,想来宋谨才刚戴上,还没开工就先出来了。
她不由得笑了一下。
但时间紧迫,她也没空多寒暄,就捡了重点来说:“白姑娘的妆奁盒放在外院丫鬟那了,我想帮忙取来——”
她说着忽然凑近了些,目光狡黠地在宋谨耳畔快速讲了一句什么。
由于二人靠得太近,褚朝云又满身糯米丸子的香甜味儿。
衣料擦过时,宋小哥本能的耳朵红了下,然后就默默点了点头。
他朝着朱力招招手,和褚朝云道:“让朱力大哥陪你过去吧,安全一些,我还得跟师父忙一阵子。”
说完,又轻咳一声对朱力道:“麻烦多多照应一下朝云姑娘。”
“朝云?!”
朱力惊了下,忽而想到什么,忙抱歉道:“对不起刚刚有点激动了,所以……你就是褚朝云褚姑娘吗?”
褚朝云知晓眼前人是谁后,便笑道:“是我,曾娘子最近可好?”
“好、好!”
朱力憨笑着挠了挠头,又补充一句:“她特别好!”
褚朝云陪着朱力去外院找丫鬟,小八卦又想跟着,被朱力踹了一脚才肯老实。
但当着姑娘的面太过暴力总归不好,朱力便不好意思地解释一句,“那群猴子不听话,总是欠收拾,不揍两下,他们一会儿还要缠着你问东问西的。”
发现褚朝云再看他,朱力立刻又说:“我可从不打阿谨的,平时都是他管着我们来着,咳咳。”
褚朝云失笑。
说话间,二人也已经到了外院。
丫鬟得知阿财死了,只是简单的“哦”了一下。
“姑娘丝毫不讶异?”
褚朝云顿感奇妙。
白淼淼面对阿财反应平淡是有自己的理由的,但丫鬟和小厮,难道不就像是同一家公司里的同事一样,怎么听到死讯竟无动于衷?
自家事丫鬟本不予多说。
但看朱力这个差人跟着,才不得不讲了两句。
白府的掌事者白老爷脾气不好,下人做事不管如何兢兢业业,他依旧能挑的出来毛病。
若按照丫鬟的话来说,白老爷多少有点鸡蛋里挑骨头的意思。
所以白府里的丫鬟小厮流动性比较大,白老爷一个不满意,就要换一批新的人来伺候。
这来来回回,能做久的下人并不多,彼此之间也就没什么深厚情谊。
褚朝云接过那精致的妆奁盒,又问:“你们家小姐经常过来长业寺吗?”
“每个十五都来,给家里的老爷太太祈福。”
“那这次除了白姑娘,一共跟来了几名仆从呢?”
丫鬟被问的顿住,细想一番,不确定道:“我不知道啊,大概两三个?三四个?”
“嗯?”
褚朝云和朱力齐齐发出疑问。
主要这丫鬟回答的话,听着也确实奇怪。
朱力眉毛一竖,有些急切道:“你们一行来了几个你都不知道?这怎么可能?”
丫鬟也跟着急,“真没注意,我们都是各自做各自的事。而且这次随行的都是生面孔,大概也才来府里没几天吧,路上我都和小姐在车里坐着,外面的事我不关心,又不多给银子。”
朱力:“……”
褚朝云又问了问小厮们住的位置,就打算和朱力亲自过去先看一看。
刚刚他们出来时,衙差一直专注询问其他香客事发之时的周围情形,也有一部分留在白淼淼住过的厢房里搜查,所以外院仆从的事,他们就暂且忽略了。
但褚朝云心中一直有个直觉,她总觉得这事和带来的仆从脱不开关系。
因为当时拿脚凳给白淼淼的那名小厮,实在叫人印象深刻。
可那时天已擦黑,她看不清楚那人长相。
她把这疑点和宋谨提了。
因为她也想快些解决了这件事,免得长业寺中人心惶惶。
只是二人到达阿财他们住过的地方看了之后,才发现,屋中早已空无一人。
那个她见过的小厮,凭空消失了。
一路往回返时,褚朝云低声分析道:“白淼淼带的仆从,至少来了三个,一名丫鬟两名小厮,这是我见到过的。至于还有没有其他人,我就不得而知了。”
二人回来之后,见白淼淼正在接受衙差询问,就站在房门口等。
褚朝云手中抱着的妆奁盒确实精美,她借着屋中透出来的光线仔细看了看外观,又跟自己画的那只做了对比,觉得自己设计那款,大概还有些改良的空间。
八宝金翠盒子沉甸甸地,她抱了大概一刻钟,就觉得手臂发酸。
不多时,衙差从房中出来了,清禅也刚好过来询问进度。
“无论如何,明日的素斋宴是不能耽搁的。”
清禅和衙差商议着。
衙差想了想说:“若那贼人当真还在长业寺,那明日庙门大开时,我们会在门口守着,恐怕这长业寺暂且只能是——可进,但不可出了。”
衙差和清禅讨论着关于案子的事,褚朝云和朱力则在旁留心听了一会儿。
尸体抬去旁边之后,老头和宋谨没忙着验尸,倒是先查看了一下那柄匕首。
匕首新旧程度只有五成,边缘磨损严重。
也就是说,拥有匕首之人定是常年使用它,因为攥的久了,所以使用者的虎口难免会留下老茧。
白淼淼是大家小姐,手指干净细腻,这匕首应该不是她的。
不过验尸的时候,宋谨也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白淼淼手掌的虎口处是没有什么可疑痕迹,但死掉的阿财手上,却有着不符小厮身份的深厚老茧。
那老茧就长在虎口,只有反复磨过,才会生出。
宋谨对比了下,刚好就和匕首磨损的程度吻合。
“所以匕首其实是阿财的?”
褚朝云看着二人问。
这会儿宋谨已经出来了,他和朱力、褚朝云说了一下大概情形,三人便都陷入沉默之中。
过了会儿,朱力便道:“假设是阿财想要杀白淼淼,所以借着送点心的名义进来行凶……不对啊,那他怎么还被毒死了?阿谨,验出他是被什么东西毒死的了吗??”
“砒霜。”
宋谨回应道:“他的体内有存留的砒霜,还有送去的食物上面,也沾染了不少的砒霜。”
话毕,三人互看一眼。
褚朝云:“白府的老爷脾气急躁,不停地撵走做错事……或者是他认为做错了事的仆从,那正常情况来说,仆从们心中一定会对他怀恨在心。”
朱力点头应和:“估计就是。你看那小丫鬟说话温温柔柔的,但做事明显全是糊弄,若非是白老爷的行事作风伤了他们的心,她又怎会连跟来了几名仆从都不在意。”
“所以……是寻仇吗?”
先抛开案子里那些怪异的地方,单说动机,褚朝云觉得很有可能。
而身旁默不作声地宋谨听后,则轻皱了下眉头,“好像……有哪里不大对……”
因为就算寻仇。
也是寻白老爷的仇,和白淼淼有什么关系。
似是想到什么,褚朝云抬头看了宋谨一眼,而后,二人的目光就都下意识落在了她抱着的妆奁盒子。
那八宝金翠的盒子外表流光溢彩,四周不但贴有琉璃和东珠,还有不少纯金打造的花样子。
二人神情微愕,须臾,就异口同声道:“是为了钱财!”
无论怎样,今日这案子是破不了了。
衙差和僧人分别留下几人在厢房这边守着,宋谨就跟着其余人去了男香客居住的地方暂留。
白淼淼的嫌疑大概算是解除了,只是人还有点呆呆地。
褚朝云抱着妆奁盒进了门去,白淼淼就有些期许地看向她。
“你晚上会留下来陪我么?”
整夜留在这里衙差一定不准,褚朝云思虑片刻笑道:“不过晚些时候回去,还是可以的。”
白淼淼安心了些,拿到妆奁盒,就开始摆弄起里面的胭脂水粉跟朱钗来。
这一打开不要紧,盒子里整个就是一金闪闪。
若说外表看着已经算作贵重,那这妆奁盒的内在……只能说是更胜一筹了。
于是,褚朝云更加确定凶手是为了钱财而来,搞不好还是从前留在府中做过事的仆从。
白府一定很豪气,所以才引来了这些豺狼。
就连那个不明不白被毒死的阿财,也未必会是什么好东西。
见白淼淼梳洗打扮的手还在发抖,褚朝云便想让她放松一些。
“白姑娘,有件事不知可否请你帮个忙呢?”
白淼淼吃了她做的糯米丸子,眼下对她印象正好,立刻就答应了。
褚朝云取来纸笔,寻着记忆,把画给方如梅他们的妆奁盒又画一幅,然后本着市场调研的精神问道:“你见多识广,也一定知晓女子们的喜好,那你觉得这妆奁盒好看吗?”
“丑。”
白淼淼斩钉截铁。
“……”
褚朝云干笑一声,发现自己好像是没什么这方面的审美。
不过她没有不要紧,这不正坐着一个有的么?
于是她废弃刚刚那幅,把纸笔递过来,“咳咳,白姑娘,我……有一个朋友,她想开个针织铺子。你能不能帮我画一幅喜欢的妆奁盒出来,我好拿回去给她做个参考。”
第74章 一更
能让白淼淼亲自设计妆奁盒,她非但不觉得烦,反而还一副沉浸其中的快乐模样。
而图样画完,白淼淼人也刚好就放松了下来。
她笑着把图样递过来,然后有些兴奋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随身带着那八宝金翠妆奁盒么?”
褚朝云其实不太能肯定当中原因,除却像方如梅说的那样“女子爱美”,她倒是想不出第二个理由来。
不过接过图样时,她还是小小的震惊了下。
虽说白淼淼和她都是那么潦草几笔,可对方不愧是见多识广的大家闺秀,接触的好东西多,画出来的自然也是古朴又精美。
相比起自己的那幅——
褚朝云觉得方才白淼淼说“丑”,都算是比较含蓄的表达了。
她一边看图样,白淼淼一边撑着下巴跟她说话,“因为这个妆奁盒是属于我一个人的,九岁那年阿娘说要送我一只妆奁盒,当时还特地去找了蕤洲有名的老师傅做定制款,所以这八宝金翠的花样子,也是独一无二的。”
“是独一无二的,属于我白淼淼一个人的东西哦。”
女子说的满面欢喜。
褚朝云抬头看她,见对方欢喜之后,表情又纠结了下:“不过那时我就没想到要自己亲手画图样,要是有一个地方能把我画的图样给做出来,那就太好了……”
她说着说着,神情就透出了一脸的憧憬,仿佛整个人都陷进去了似的。
不过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褚朝云心中快速闪过“定制款”三个字,不由得弯唇一笑。
“白姑娘,可否将你家的位置告知于我,你设计的这款,待我……朋友做好了,我着人亲自送去给你。”
话音刚落,对面顿时就激动起来:“真、真的?!”
褚朝云笑着点头,然后又道:“不过先说好了,我朋友开的是针织铺子,所以这妆奁盒所用的材质,也都是一些线和布匹类的物什,没有金银玉器。”
“当然,今后你要是再有什么好的创意,自带材料也是可以的~”
她并没有把话说死。
而且搞定制款,买主自带材料也算是一种揽客的新思路吧。
果然,后一句话的威力和诱惑听着更大些。
白淼淼接连说了几声“好”,话匣子也越发收不住:“其实我阿爹对下人太过苛刻,我是真的看不过去,但又无法。”
“原本还想着送他们一些什么安抚一下,要不改日我设计一款荷包的图样吧,加些金丝和东珠的那种,他们收了东西,应该会高兴点。”
“这倒也是个好主意。”
想到即将有大批量的荷包订单到手,褚朝云就觉得长业寺是块不可多得的风水宝地。
因为可以交到新朋友。
褚朝云毕竟是现世思维,现世里那些销售精英们,不就是会想尽办法去人多的地方,或者说是具有消费能力的群体中去寻觅订单么。
长业寺作为蕤洲第一古寺,香火旺盛之地,连岳知府都要年年过来,想必如白淼淼这般家世显赫的富户,自然少不了。
褚朝云愉快的促成了两笔交易后,见白淼淼也已经好了很多,就自顾自的回房间去睡了。
翌日,她和刁氏、白淼淼三人一起去了食客厅用早膳。
而同来这里的,还有宋谨跟朱力几人。
不过食客厅都是小桌,他们并没坐到一起,而是分坐在挨着的两张桌子上。
小八卦“吸溜”一口寡淡的白粥,非常严峻的跟大家讲了句话:“兄弟们,这案子今日必须要破,我等下就去协助他们再找找线索!”
他这么一说,宋谨和朱力顿时对他刮目相看。
尤其朱力:“我说你小子,咱们这帮兄弟里平时就数你最懒,今个吹得哪股风,一下子把懒病给治好了呢?”
朱力边说边笑,小八卦却一副忍不下去的样子:“哎呀烦死了,我不爱喝白粥!”
朱力:“……”
原来是嫌这里吃的太过清淡。
他们这些人虽说生活上也很清贫,但和寺中膳食比起来,还是要好上许多。
不过说起案子,褚朝云也留心听了一句,随即又看向白淼淼,“昨个你也是太紧张了,现在呢?可好多了?”
白淼淼也不喜欢吃的这么素,奈何带过来的点心不能食用。
她基本没怎么动筷子,只是撑着下巴看大家说话。
听到褚朝云问,就缓缓道:“确实好多了,昨晚还梦到你给我煮的那份糯米丸子。对了,刚醒时,还琢磨了一下荷包的花样子。”
确实心挺大。
褚朝云想。
“那你……可不可以试着回忆下,你们一行到底来了几人呢?”
见褚朝云一直追问这个,白淼淼很是惊讶:“这个很重要吗?”
“我说不好,就是直觉。”
白淼淼手指点点额头,眉头往深处蹙了蹙,然后犹疑道:“当时我和丫鬟一直坐在车里,我们是先上的马车,然后就是车夫……”
她咬了下唇,又说:“下车时,阿财帮我提着妆奁盒子,另一人又给我拿了脚凳……好像就是我们几个了。”
白淼淼,车夫,阿财,丫鬟,脚凳男。
宋谨用茶水蘸着在桌上写下这几个人,然后分别在白淼淼,车夫,阿财和丫鬟上面打了个差。
因为车夫赶着马车去了长业寺外,并不在可行凶范围之内,所以自然就被排除了。
这么一来,嫌疑人暂时也算是清晰明了了。
于是由仵作出面去找了衙差,衙差们也是心急破案,就决定在整座寺庙中搜寻一下脚凳小厮的身影。
“我想那人也是嫌疑最大,否则他跑什么?”
朱力想到空空的房间,转过身来和褚朝云说。
“其实这事还不太对。”
宋谨说。
褚朝云在旁赞同道:“白姑娘的钱财多在丫鬟那里,就连八宝金翠妆奁盒也是我从丫鬟那拿来的,求财而已,为什么不直接从丫鬟手中抢?”
褚朝云总觉得自己走进了一个看不见的误区里,好像真相就是那一层窗户纸,捅捅就能破。
可是她和宋谨,眼下就是怎么都捅不到正地方去。
恼火。
褚朝云用干净的布巾擦了下嘴,起身说:“我先去做饭了,等到午时,人就要多起来了。”
她和众位点头示意了下,就迈步往大门外去。
仵作老头目光随着她去到门旁,随即又看回宋谨,而后悠哉地笑了一声:“阿谨,反正一会儿你也没什么事要做,不如去帮帮那丫头,给她打打下手?”
小八卦对师父老人家的想法秒懂,立刻凑热闹的说道:“就是啊宋儿,你这么细心,褚姑娘绝对很喜欢你这个帮工~”
宋谨听不得小八卦胡言,但还是起身追了上去。
宋谨一走,朱力就不由得纳闷道:“师父,您为什么要让阿谨去帮工啊?”
宋小哥是他们的智囊团。
朱力还指望着这人能留下,他们接着讨论讨论,尽快破案大家伙也都能安心。
没成想,老头却眯着眼笑道:“我看他们俩人搭配一块挺好的,保不齐咱们就都省事了。”
褚朝云边往厨房走边打开了手中食单,一共十五道素斋里,她比赛时做的那几样占了三道。
余下的还有许多新开发的菜式。
虽说很多菜也都是第一次尝试去做,但好在提前和程月讨论过注意事项。
有师父指导,她的信心也增添了不少。
听到身后的匆匆脚步声,褚朝云本能回头看了一眼,“哎,你怎么也往那边走?要去哪啊?”
“我……咳咳,我去给你做帮工。”
宋谨说着话,耳朵轻轻红了下。
褚朝云看到他腼腆的模样,就觉得有趣。
虽说这人穿着一身朴素的工装,全身上下也没一样值钱的饰品,可自从那晚见到了宋谨本人,褚朝云便大概懂了什么叫做温雅清隽的皎皎君子。
读书时不太脑补的出来,可眼前这人,简直就如书卷里走出来的那般标致。
褚朝云看了眼高高升起的日头,像发觉上学要迟到一样的拉了下宋谨,“快走,等下饭做不完了。”
“好。”
宋谨闻言,也跟着她跑了起来。
二人到了门前,等待的僧人瞧见宋谨,像是有些没想到褚朝云会带人来。
褚朝云朝僧人一笑,介绍道:“小师傅,这是我抓来的壮丁,帮忙干活的,就放他进去吧?”
佛门重地,再说这素斋还是做给香客们吃的,自然会有僧人严格把关。
那僧人左瞧右看,忽的发现宋谨身穿的衣裳好像是官家独有的,便礼貌的让开位置,说了一声:“既是官家的,那我也能够放心了,施主请进。”
褚朝云推门而入,快速净了手就去一旁准备米面,她熟练的洗米揉面,然后道:“宋谨,生火~”
“好。”
宋谨温和的笑了一下,蹲下身去开始往炉灶里添柴。
没一会儿,热乎气浮上来,很快就将冰冷的厨房给温的暖了。
宋谨第一次见女子做饭的样子。
褚朝云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出身,身上穿的也是最普通的船娘标配,头上包着块深色布巾,脚上就是最大众的棉鞋。
可女子神情专注认真,每每请他做事都会投来一笑。
褚朝云的笑很特别,每次见了,都会叫人眼前一亮。
宋谨的家教不允许他这样盯着一位姑娘瞧,于是他只能尽量让自己也专注些,可余光中,却还是会有女子的身影。
褚朝云干脆利索的弄完了几道菜,一低头,发现火苗小了,就立刻道:“宋谨,再添些柴火吧,锅子要烧的热热的才好用。”
“好。”
宋谨伸手去拿柴。
褚朝云就到一旁的水缸里盛清水,但水缸中的水不知不觉用了个干净,她一瓢上来,什么都没盛到。
褚朝云诧然了下,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用光了怎么没发现呢??
于是她只好又说:“宋谨,帮我打一桶水来吧,有点急……”
主要是她手中也有活要干,这一下子独挑大梁做十五道菜,她还真有点手忙脚乱了。
“还好有你!”
褚朝云发自内心的感叹。
可宋谨那边的柴没添完,锅子也没烧热,显然也是不太能走得开。
宋小哥稍微犹豫了下,推门和门旁的僧人说:“可否麻烦小师傅帮忙提一桶水来,我们这里暂时走不开。”
僧人听后立即点头,并抱歉道:“是我们的疏忽,忘记给褚施主找几名帮工了,这么多的事,确实需要合作着来。”
僧人说完,就提着空桶去了井边打水。
而与此同时,听了僧人那句话的宋谨却是微微一怔。
同样愣住的,还有厨房里的褚朝云。
二人下意识碰了下视线,彼此同声道:“合作?”
疑问道出,白淼淼一案里的那些关键因素,似是一下子就被串联了起来。
原本想不通的问题,也随着这句话迎刃而解了。
褚朝云和宋谨想,他们大概知道整件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了。
二人快速做完了饭,看着僧人将十五道菜一一端出去,就一块去找了仵作师父。
按照他们的猜想,这件案子的嫌疑人应该有两位,一个是脚凳男,另一个则是死掉的阿财。
因着白老爷对下人的苛刻,二人或许是心存报复,也或许就是单纯眼红白府钱财。
所以他们有了一次合作。
而合作的目的,却并不是抢白淼淼那点随身财物。
是绑架。
若是能将白姑娘绑了,再由一人回去找白老爷拿钱,他们想要多少,那么就能得到多少。
反正白府又不知是他们干的,为了能早日见到女儿,自然会痛快给银子。
可这里是长业寺,他们带着人到处跑还是麻烦,于是其中一人便心生邪念,想要提前撕票。
死人随便往哪里一藏都方便的很,短暂时间里,并没谁会发现。
可合作这事,总有因利益不均闹崩的时候,大抵是他们争吵过,亦或是其中一人想要独占“收获”。
他们猜测想要独占的这个人,应该是脚凳男。
假设脚凳男预备把阿财和白淼淼一块毒死,而阿财不知计划,以为还是要先绑人,所以才会趁白淼淼毫无防备之时打晕了她。
可他不知自己已经提前吃了有毒的点心,所以打晕对方的同时,自己也毒发身亡了。
而当时的屋子里,一定还存在着第三个人。
也就是脚凳男。
随行丫鬟曾说过,白淼淼每月十五都会来长业寺,而十四这晚所有的僧人要去开法会,自然没谁注意到厢房之事。
可脚凳男没想到小和尚会睡的迟了,晚了法会,他预备将尸首处理掉的时候,小和尚就推门进来了。
小和尚突然发现了尸体,脚凳男的计划也被彻底打乱。
为了把自己摘出去不叫大家疑心,脚凳男趁机把阿财随身的匕首放到了白淼淼身下,做出二人是产生矛盾内斗致死的假象。
临时起意,没谁会算的那么缜密周到。
脚凳男以为白淼淼是被点心毒死了,没想到,之后人又醒了过来。
意外出现,他自然不敢再回去外院的屋子。
“所以,他此刻一定还在长业寺中。”
宋谨轻声说道。
因为寺门关了,而且还有那么多人把守,长业寺周围又都是高墙,除非武功拔尖,否则没有跳出去的可能性。
仵作把衙差叫来,衙差听过他们的推测倒也不是说不认同,可还是提出疑问道:“我们已经搜过寺中不止一遍,确实没发现什么可疑之人,难不成那人还真凭空消失了吗?”
褚朝云见衙差急的挠头,立刻说道:“稍安勿躁这位大人,你们去搜,确实会是这样的效果。如果让清禅师傅跟你们一块,我想很快就能找到人了。”
“清禅?”
衙差微微思忖,进而又道:“不是,我说你们的推测里是不是漏掉了什么?你们说小和尚发现尸体时,贼人还在屋中,这不大可能吧?”
小和尚被吓到之后就跑了出去,但也没离开这边太远。
之后就是一群香客们,因着是女香客的住所,所以那些香客也全部都是女子。
现场除了和尚,僧人就是女香客,若真有歹人,大家怎会注意不到?
第75章 一更
他是合理提问,二人自是不恼。
宋谨听后并不急着辩解什么,只是问了一个问题:“事发之后没多久,清禅师傅和朝云姑娘就赶到了,紧跟着,又有僧人赶了过来。”
“那么,受到惊吓的小和尚无法去报信,清禅师傅和朝云姑娘也没能顾上,女香客们不认得路更加不太可能,所以,去报信的那个人,又是谁呢?”
“你的话是有些道理,可那群僧人就不能是自己听到声音过来的么?”
衙差依旧不解。
宋谨抬手指向讲经堂那处,又比量了一下距离。
衙差瞬间便懂了。
厢房距离讲经堂隔着几重院道和数间大殿,恐怕这里就是敲锣打鼓,那边也不太容易察觉。
又何况只是一声喊叫。
衙差思虑一番,似是有些明白了什么,遂抬头看向他们,表情震惊道:“你、你你——你们是说?”
“事情是或不是,等捉到了人,便能明了。”
宋谨默默点了下头。
其实他和褚朝云的推测之中尚有一些细节不通,所以衙差去请清禅师傅之时,他们二人也一直等着那边的消息。
衙差同清禅一路搜寻,期间,便将此事解释了一遍。
虽说当时小和尚吓到腿软无法走路,可若是他忽然看到有僧人打扮的同门过来,便来不及问三七二十一,第一个念头就是会求助对方。
再加上长业寺时有新僧入门,脸生,并不算什么稀奇事。
大抵是脚凳男提前做了准备,穿上了僧袍伪装,这才顺利浑水摸了鱼……
所以那晚褚朝云看到脚凳男时,才觉得对方哪里奇怪。
那人的头上分明包了厚厚一层帽子状的布巾,脚凳男和阿财同为白府小厮,打扮却完全不同,这种微妙的不和谐感才是引起褚朝云注意的重中之重。
清禅有事要做,方丈空释便亲自过来主持午时的素斋宴。
褚朝云和宋谨站在食客厅外,女子已经戴好了帷帽,尽量不让香客认出她来。
其实她倒也不用过分谨慎,可褚朝云不太想沾上麻烦,万一唐淑和宗匀酌派人过来捣乱,总归还是防备些最好。
此刻,食客厅里正中央被抬了一张方桌进来,紫檀方桌看着如庙堂梁柱般宝相庄严,方桌之上十五道素斋菜式摆成一圈,桌沿四角还雕刻着如海的经藏,不由得就让人生出几分庄重肃然来。
食客厅挨着院道一侧的窗子被打开通风,今日香客实在太多,厅中密密匝匝。
哪怕是冬日,过分的拥挤也会令大家憋闷。
褚朝云偏头看向身边人,笑道:“你不进去吃点么?怎么说也是出了力的~”
宋谨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就……不进去了。”
他还是喜欢清净一点,这般拥挤,宋小哥着实有些受不住。
褚朝云目光转了转,正要拉他离开,朱力和小八卦几人就从身后跑了过来。
小八卦突然从怀中变出一只大碗,敲敲边缘笑哈哈道:“我要去吃饭了嘿嘿!”
朱力无语:“你不是才吃过?”
小八卦扁扁嘴:“怎么说也是宋儿……他的……朋友褚姑娘做的,作为自家人,我是必须要去捧个场的!”
他说完,还自来熟似的对着褚朝云挤眉弄眼。
褚朝云“噗嗤”一乐,觉得这人还挺有意思。
“要去快去,等下被师父看你一直敲碗,明个就要带你去乱坟岗子历练历练。”
朱力故意吓他。
小八卦听后,“嗖”的一下就跑进了门。
褚朝云对这种玩笑不太了解,于是好奇问道:“历练为何要去乱坟岗子?”
宋谨偏过头来,声调温和的给她解释:“我们的本职就是要面对尸体,练胆是第一步,但那个地方……确实不太能被大家接受,所以这名为练胆,慢慢的,也就演变成了惩罚。”
褚朝云脑补了一下仵作凶巴巴要罚他们的样子,却怎么也想不出,那般慈祥和蔼的老头还有如此一面。
最多……只能被她想象成老顽童的样子了。
想着想着,褚朝云觉得实在有意思,就轻轻笑了一声。
她刚展露笑颜,食客厅的窗下,蔡庆就端着饭碗朝她挥手,“朝云朝云!”
褚朝云见蔡庆吃的香喷喷,也抬手朝对方挥了挥。
隔着帽帘,宋谨确实不太能看到她此刻的表情,但只瞧动作,只听笑声,便猜得出女子这会儿一定很是高兴。
是因为蔡庆喊她了吗?
宋谨微垂下眼,心中有些说不出的酸涩。
正当他捉摸不透自己为何会产生这样奇妙的感觉时,褚朝云就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宋谨?宋小哥??你在听我说话吗?”
纤细的手使劲晃两下,差点搅碎那投射下来的一缕日光,宋谨忙回过神来,声音很轻的说了句“抱歉”。
“走啦。”
褚朝云拍了他一下。
不过刚刚女子的话他没听到,也不知褚朝云要带他去哪里。
只是见朱力还在身边,就下意识抬头看了看人。
朱力此刻的表情也很是奇妙,而奇妙中还多了几分藏着的笑意,他大方的摆手道:“你们俩去吧,我就不跟着了。”
宋谨:“?”
不待宋小哥反应过来什么,人就已经被褚朝云给拉走了。
褚朝云带着他从院道一侧回了厢房。
一到近前,宋谨才猛地顿住了脚步。
虽说这只是长业寺暂住的厢房,但褚朝云住在里面,也算半个女子的闺房了。
褚朝云叫他进去。
宋谨愕然,正张口要说“不可,君子当——”话未完,就被褚朝云给推进去了。
宋谨:“……”
厢房窄小,一眼就能望得到头,除却方桌上的几小碗饭菜,屋子内就只剩下一点干花的香气。
褚朝云一直用着春叶给她的干花,所以住过的地方就也染上了些。
她随手关了房门,坐到方桌前拿起筷子夹菜吃,见宋小哥还呆呆地站着,就用努努嘴巴,“忙活了几个时辰,你不饿吗?”
宋谨认出来了,那些菜正是他们二人方才一起做过的素斋,只是分量很小,大概每种就盛出来一小碗的样子。
这是长业寺的规矩,做出来的素斋,掌厨自然要尝一尝。
方便改进,而且也是寺庙上下对她的谢意。
宋谨方才怔愣之时,褚朝云就问过他要不要去吃点午饭。
而朱力虽说一开始没往别的地方去想,但小八卦围着他念经念了好半晌,他就也留心注意了一下。
褚朝云和宋谨好像……特别的,合拍?
至少,他没见过宋谨对除了褚朝云之外的姑娘上过心。
未免打扰二人叙话,他肯定是不会跟着来的。
听见褚朝云问,宋谨才局促的笑了一下,然后端端正正坐下来,拿着筷子和褚朝云一块用饭。
不多时,这边的饭吃完了,衙差也派人过来寻他们二人去后山汇合,因为那个脚凳男被抓住了。
褚朝云和宋谨即刻赶了过去,远远就瞧见那脚凳男一副僧人打扮,正被衙差们押着动弹不得。
既然抓到了人,那么案件也就彻底清晰了。
脚凳男名叫王午,早年跟刘阿财一直混迹在青州来蕤洲的那片山头。
那山头是有匪首的,奈何岳常上任后大力治理过一阵子,匪首被打死了,其余匪患下了大狱,他们二人则成了漏网之鱼。
岳常管制有力,山匪是做不成了,一日见白府上招看院的小厮,他们二人就一块来了。
白老爷待下确实苛刻,但他们并不在意。
因为二人的本意只为弄钱。
自从得知白淼淼有每月十五都来长业寺的习惯后,他们就决定干一票大的,然后彻底离开蕤洲。
可是来的途中二人起了争执,刘阿财坚持只绑人不撕票,得到的钱财还要拿大头。
可主意是王午想的,他自然不肯。
所以王午就起了歹念,想把俩人一块结果算了。
因为时间紧任务急,白淼淼只住一晚就会回去,再加上十四那晚和尚们都聚在讲经堂开法会,这便是最好的下手机会。
王午佯装同意刘阿财的计划,却事先在那碟点心里加了砒霜。
他们二人毕竟当过山匪,砒霜用过很多次,对下毒的分量和多久毒发掌握深刻,所以这对于王午来说,并非难事。
他原本想先哄骗刘阿财吃了点心,神鬼不觉的毒死了他,然后再去杀白淼淼。
但也因怕被刘阿财尝出端倪,所以不敢下的太重。
刘阿财本就经常偷白淼淼的点心吃,自然会上当。
可王午去了一趟茅房回来,发现刘阿财并没等他,而且已经端着点心去找白淼淼了。
王午心惊之下,只好追了上去。
六块点心剩下五块,不知吃食中有毒的刘阿财见他跟来,还顺手递去一块:“给,你也尝尝,这好东西只有白府才做得出来。”
王午忙推脱说不饿。
二人一起来到白淼淼门前,王午转转眼珠,借口自己还要去一趟茅房,就先躲去树后换了随身带着的僧袍。
僧袍是早就备好的,就等着东窗事发做隐蔽之用。
因着下毒的分量偏轻,王午知晓刘阿财并不会那么快就死掉,所以他换好僧袍凑到门旁,还准备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可这一挨近,却发现里面不太对劲,因为屋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就跟没有活人一样。
他心中不解,遂推门进去查看。
但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却着实吓了一大跳。
刘阿财竟比他预计的毒发时间要早了一会儿,而白淼淼此刻也已经趴在了地上。
桌上的点心碟子里只剩下四块,可他明明记得有五块来着。
难道白淼淼吃了一块?
那为什么,她会跟刘阿财一样的时间毒发??
便在此时,王午弄不懂状况那刻,小和尚奔跑的脚步声就突然出现。
他脑中电光一闪,生怕对方会发现这里的异常,顺手就把腰间别着的匕首塞到了白淼淼身下,然后自己则滑进了床下躲藏。
之后,小和尚果然推门望了进来。
只是那和尚不过几岁,一见到地上的刘阿财口唇发紫,像是中毒死去的样子,就吓得脚下一空,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王午趁机从屋子里溜出,又装作突然赶来,将小和尚扶起了身。
小和尚叫他去给方丈报信,王午顺着就应下了。
他当然不想去报信,可一个僧人出现在这里实在突兀,未免事后查起来小和尚提到这事,他只好在讲经堂门前拦住一人,简单说了几句。
之后,他就一直躲在后山装成扫地的僧人,等着能够逃出去的机会。
王午垂头丧脑的讲完原由,突然啐了一口:“呸,妈的!早知道就一刀捅了刘阿财那个蠢货,怎么会生出这许多麻烦事来!”
王午不选择捅死这种方法,当然只是因为外院人多不好下手,而且,若是那血渍崩的到处都是,他也没办法解释。
下毒死的安然,大不了他骗和尚说刘阿财睡着了,之后再想办法把尸体弄出去就是。
即便之后事发,他也早已拿了银钱远走高飞。
这么一讲,褚朝云和宋谨也明白了问题所在。
因为少了的那一块点心并不是白淼淼吃的,刘阿财递给王午但王午不肯吃,对方或许还认为他是不识货的土包子。
结果,正因为自己多吃了一块点心,所以才加速了毒发身亡的时间。
这起案件顺利侦破,素斋宴也随之结束。
褚朝云做的十五道素斋深得香客们喜爱,众人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便在蕤洲的各个角落里悄然传开了。
她带着白淼淼的妆奁盒图样回到船上时,徐香荷跟方如梅正在隔间里研究她留下的原版,只是二人手中能用的材料不多,所以研究进度也不太快。
褚朝云见他们如此热情高涨,自己心中也多了几分干劲。
“喏,你们看看这个如何?”
她将白淼淼设计的图样铺开在脚凳上,徐香荷跟方如梅就共同“哇”出来一声。
尤其是徐香荷,拿着那图样左瞧右看很是稀罕,“朝云,这长业寺可真是一处好地方啊。方婶子你看,她才去了一夜,这画图样的功夫就突飞猛进了!”
方如梅也如是赞叹:“可不就是,你看这花样描的,咱们手里这张旧的,简直就不能比了呀!”
徐香荷:“要是按照这一张来做,我倒是更有信心了些。”
方如梅:“保不齐一摆出去,那些富户们就抢着要买了呢!”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夸个不停,褚朝云在旁却听得哭笑不得,喜的是白淼淼的设计思路果然精巧,悲的则是她自己,难道她在这方面竟然毫无天赋?
她讪讪一笑,起身尴尬道:“那你们就想想需要的材料吧,我好拜托宋小哥去买回来。”
答应白淼淼的这一只妆奁盒她肯定要先做,但选铺子也是件挠头的事。
需要雇个人看铺子不说,而且如今租船每月就得拿出五两,再加上其他的开销。
正规的铺子她恐怕租不起,还需再想想其他办法。
夜晚很快来临,今个宋谨有公事在身不能来她这里,便改由朱力过来送东西。
其实最初得知宋谨和褚朝云联系上了时,朱力多少有些纠结,他看得出宋谨对褚朝云的特别,也知对方心中一直惦记花船之事。
朱力怕宋谨太过上心,又会重蹈覆辙去查这条船。
但褚朝云实在帮了他和曾茹太多,他自己本也不是个狼心狗肺之人。
所以慢慢的,也就想通了。
万一他们真能有个好一点的结果呢。
褚朝云见今个是朱力过来,想到这人家中还有个小娃,就把自己新粘的一个糖人送给了他。
朱力心中感激,接过之后又恳切道:“褚姑娘,我娘子得知你如今贵为长业寺掌厨,且她祖母又是吃斋念佛之人……所以她想托我问问你,能否去曾家,给祖母做一顿素斋?”
曾家在青州也是富户,素斋不能白做,而且银钱也必定比长业寺给的丰厚。
况且褚朝云也不用去青州,自从曾茹和曾老太太和好之后,曾老太太连年节都是在榆树胡同的宅院过的。
只要下船,去一趟榆树胡同便好。
朱力说了个数字出来,褚朝云则激动地一夜都没睡着觉。
一早起来,脑子里还不停地飘过“二十两”这三个字。
褚朝云醒了醒神,突然笑自己可真没见识。
区区二十两就要失眠了。
等到程月过来,她把此事说了一遍,程月自是为她高兴,“大祁厨娘还是很受人尊捧,你的名字既然写在了名厨册上,有人请着上门去做饭,这是一定的。只不过——”
她说着,就瞟了眼外面正在吩咐大家做事的钟纯心,神情里多了几分纠结。
这事若要能成,还是要钟管事点头。
褚朝云杵在原地半刻,心想,为了二十两,这必须得去啊。
于是,她给了程月一个坚定的目光,“我去跟她商量!”
说着,就走去船头。
第76章 二更
褚朝云是抱着谈判必胜的态度来找钟纯心的。
她正瞌睡着,曾家就送来了枕头,这好事简直不亚于天上掉钱给她。
有了二十两,也免得她再去愁那铺子的租金,至少也能先顶一阵子的吧。
褚朝云几步走到钟管事面前,女子一张小脸笑眯眯地,张口便说了句,“昨晚睡得可好呀,管事?”
她这么一句问出自己倒没觉得如何,可是把身旁站着的几名船娘给吓得不轻。
毕竟从没有人敢跟钟管事嬉皮笑脸。
大家一看她冷着的脸子,心就发颤。
其实褚朝云也说不好自己为何这样大胆,或许是几次接触下来,感受到了对方隐隐地善意。
尤其是囡囡的小铃铛,没有钟纯心拿出那只真的,刁氏不会安心。
因为假的永远变不成真的。
她和宋谨仿的那只,刁氏一早就看透了。
褚朝云现在是船娘们的主心骨,大家自然怕她出事,有人想硬着头皮打句岔把褚朝云拉走,钟管事就抬抬下巴,示意她去一边说话。
二人站到避开人群的角落里,钟纯心便哼笑一声:“突然关心我,你会这么好心?”
“我一直都很好心啊。”
褚朝云倒是回答的光明磊落。
钟管事不置可否,偏眼扫量她一下,似笑非笑道:“下次问别人之前,先照下镜子。”
褚朝云失眠了整晚,此刻眼窝处正挂着两只浓浓的黑眼圈,再加上她伙食改善之后皮肤越发白了,黑眼圈就更明显了。
女子哑然。
钟管事也不理会,而是又道:“是哪家,要请你这位名厨去做饭?”
猜得真准。
褚朝云心生佩服,不过既然人家都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她当然也不再拐弯抹角,“是曾家,说是青州来的,现下就住在榆树胡同。”
“曾家……”
钟纯心思量片刻,嗤笑一声:“似乎也是个青州的富户。”
“这我还真不清楚。”
褚朝云开始装糊涂。
她是程月唯一的徒弟,所以曾家能找到她,钟纯心只会认为他们是通过程月的途径,万万也想不到曾家跟朱力,朱力跟她还有一层奇妙的渊源。
所以她不能直白的把什么都告诉钟管事,若是被发现了在另说。
钟纯心又在风中站了一会儿,忽的转过半个身,有些好奇道:“不就是素斋么,真那么好吃?”
“这……就要问香客们了。”
她确实不好自夸。
钟管事点点头算作默认,在她临走前又叫住人,“去过曾家,也给我来做一顿。我倒是想尝尝,连点肉腥都没有的东西,能好吃在哪儿。”
“昂……”
褚朝云并不太情愿的应了声。
怎么说给曾家做顿饭也有二十两的赚头,但是给管事做饭……那不就是白白付出?
反正现在自己正背对着钟管事,她也懒得管理表情,不成想,钟管事却不声不响的从身后走过来,一眼就瞥见她的不满。
褚朝云马上收住嘴角,进而又弯起眼梢:“管事还有什么吩咐吗?”
钟纯心只当看不见她的小动作,哼了一声说道:“这顿饭你若是做的好,今后你的月例就能从十文提到一两,如果做的敷衍么……那我就让你一个月只赚一个铜板。”
“……”
褚朝云先是无语,后回味过来,就觉得惊喜的有点过分了。
她那些创意素斋,随便拿出几道来做,都一定会让钟纯心满意,所以这每月一两的月例,她等于是势在必得。
只是没想到,钟纯心会突然出手这么大方。
钟纯心见她表情鲜活,眼珠乱转个不停,遂又说道:“先别忙着高兴,这每月一两的银钱也不那么好拿,以后每个月,你都来府上给我做一顿,得叫我……顿顿都满意才行。”
“成交!”
褚朝云笑嘻嘻地答应下来,顺带还鸡贼道:“钟管事,女子一言,驷马难追。”
“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钟纯心纠正她。
褚朝云继续装傻充愣,“我文化粗浅,一直都是这么理解的~”
褚朝云欢欢乐乐的应了一声,未免钟纯心反悔,大步就离开了船头,跑的比兔子还快。
回来跟程月一说,程月倒是不像她那么喜悦,反而还察觉出一些不对劲来。
钟纯心这举动,分明不在于提不提月例,难不成——
程月转头想提醒她,女子却哼着歌的已经跑去船尾干活了。
钟纯心是想让她月月都进那府邸一趟,褚朝云方才就已经想明白了,但不论这妇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反正有银子赚就先赚着。
因为即便她不答应,对方也还有其他的办法。
她此刻在花船上讨生活,本就不是自己说的算的。
褚朝云干完了活就去工头那领早膳。
她像往常一样靠在船栏边,和徐香荷,方如梅几位船娘一块边吃边聊。
时间一到,姑娘们也跟着李婆子上了船来。
不过今个似乎和平时不同,因为褚惜兰没有走在最后,跟在队尾的那名紫衣女子,像是一张脸生的新面孔。
这人是谁?
褚朝云不禁多观察了几眼。
那女子面上带笑,一上到艞板就注意到了他们这些船娘,于小圆眼睛圆溜溜的往这里看,甚至还想朝他们挥挥帕子算作打招呼。
于小圆的举动简直令人费解,船娘们直直看傻了眼。
他们有种——这姑娘似乎缺心眼的感觉。
哪有人上了船还高高兴兴的。
于小圆第一次踩上艞板,几步路走的还有点不稳,尤其往船上迈时,像是不太适应一样。
河风吹得艞板晃动,她一脚迈偏,裙角就刮在了船栏处。
船娘们不禁为她捏了把汗。
这新做的衣裳花样子繁多,刺绣也精致,一看就是李婆子的手笔。
李婆子对姑娘说大方也大方,说小气也小气。
前提就是,那些姑娘不能弄坏她精心准备的东西,尤其这衣裙,每一套都得几十两的白银,要是破了一个角,李婆子非弄死于小圆不可。
可于小圆不知哪里被挂住,竟还想硬拉。
李婆子在旁瞧着,目光遽然变冷了些。
前方的褚惜兰发现状况,忙回头帮她把裙角给弄下来。
其实还是稍微有那么点破损的痕迹,只是被外罩的轻纱给挡住,李婆子老眼昏花没太看清楚而已。
见褚惜兰面上略显严肃,于小圆才偷觑了一眼李婆子,然后感激的跟褚惜兰说了句“谢谢”。
之后,她每一步路都走的小心翼翼,生怕再出现方才那样的事情。
于小圆和褚惜兰的互动,褚朝云可以说是看了个全程。
待姑娘们上楼之后,李婆子也下了船去。
徐香荷悄悄凑过来,问道:“刚刚那姑娘,该不会是花船新……来的吧?”
徐香荷想说“是花船新骗来的”,但是不太敢。
从前刁氏在船上时,她说话还有几分放纵,因为知晓刁氏和褚朝云会时刻提点着她。
其实就是一种小孩子的心理,因为有长辈关怀照应,所以才更想撒个娇。
而褚朝云和刁氏也一直对她很好,徐香荷很早就没了母亲,出现在这里也是因为继母的缘故,属实是是个可怜之人。
可如今刁氏下船去了,照应她的人只剩下褚朝云。
褚朝云整日为钱发愁,徐香荷实在不愿叫她操劳更多。
所以她如今每一步都走的小心谨慎,不叫管事揪她的错处,也是想让褚朝云能够放心。
徐香荷起了个头,其他船娘也就都凑上来说话。
“我怎么看那姑娘不像是被哄骗来的,倒像是自己愿意的呢?”
方如梅一阵见血。
可其他人却不那么想。
“怎么可能?谁不知这蕤洲西码头的花船碰不得,这姑娘即便是个外来的,也得先被李婆子看上,然后才能想办法弄过来吧?”
“所以,那就不可能是自愿的。”
“说的有道理,而且如果要是蕤洲本地的,李婆子根本理也不会理的。”
他们七七八八说了半晌,也没讲出个头绪来。
褚朝云倒是没跟着他们一块说,她只略微思索一番,就去旁边净了手,继续干剩下的活。
午时,她正在厨房里帮程月炸鱼片,门外,打扮精致的于小圆就探头探脑的看了进来。
褚朝云从满是油烟和滋滋的鱼香中抬起了头,动作极快的又放进锅子里一片,然后轻声问道:“姑娘可是要来拿酒?”
于小圆腼腆的点了点头,这才敢迈步走进来。
于小圆进来也没顾得上去拿酒壶,而是一直盯向那满锅子被炸的金黄的鱼肉。
那鱼肉裹了面粉和鸡蛋液,又被程月用调料精心腌制过,莫说只是看,就连闻一下,也是要流口水的。
于小圆从没见过这种好吃的,不由得看的两眼发直。
褚朝云知道她杵在原地不走是为何,但这会儿正忙着,也就没顾得上,只是说了一句,“酒都在身后的木桶里温着,姑娘随便取一壶就好。”
于小圆咽了下口水,兀自去找木桶。
拿起之后就预备出去,可那脚又怎么都迈不动步。
于是她又大胆走回来,盯着褚朝云道:“程娘子,那个……可以给我吃一片吗?我就想吃一口,一点点也行。”
于小圆知道花船上请的厨娘名叫程月,人称程娘子。
褚朝云将炸完的鱼片夹出,诧异的看向她:“抱歉,你认错了,我不是程娘子。”
“不是?”
于小圆紧张的手指一直抠壶身,手指边缘都泛起了白,“那、那打扰了,对不起。”
她默默提着裙角要出门去,褚朝云擦了把头上的汗,一眼就看到那裙角的破损。
褚朝云垂了下眼睫,温声提醒:“记得回去把裙角补好。”
于小圆迈步的动作一怔,这才想起早上上船来的事。
她撩起裙角仔细查看,而后才恍然大悟,顿时转过身道:“谢谢你,姑娘!”
褚朝云伸手扇了下风,一张小脸被油锅熏的有些发红,她睨一眼盘中食物,“还想尝尝么?”
于小圆愕然,而后立刻笑着跑过来,点头道:“我真的可以吃这个吗?你不会被管事骂吗?”
褚朝云微微思索,忽然问道:“知道我会被骂,你刚刚还问?”
于小圆扁了下嘴,又惊恐道:“不不不是的,我听说花船很看重程娘子,所以……那你是谁呀?算了,我还是不吃了。”
“我是船娘,打杂工的,我叫褚朝云。”
“那我们一样,我也是船娘,我叫于小圆。”
于小圆笑的一脸纯朴,仿佛“船娘”这个共同的身份,帮助他们又拉近了一些距离。
“所以,我吃这个真没问题吗?”
介绍完自己,她还是惦记着吃。
褚朝云“嗯”了声:“反正一会儿也是要送去雅间里的,你吃吧,不过只能吃一块,多了的话不仅我要挨骂,你也是。”
于小圆好像没记住后边的提醒,只迅速的将酒壶放到桌上,找了双筷子夹起一块。
鱼肉入嘴,酥脆可口。
油润的口感似乎将雪白的鱼片一起融化了,滑溜溜鲜嫩嫩,外皮嚼起来溢的满口浓香,毫无腥味不说,那鲜味还能再口腔里停留的许久。
简直令人回味无穷。
“呜呜这也太好吃了!!”
于小圆使劲咬了咬唇,才克制住想要去夹第二块的冲动。
和褚朝云聊了两句之后,她便话多起来,“你都不知道,我其实是外来找活干才找到这条船上的,早知道我就不去楼上,跟你们一起干活了。”
“为何?”
褚朝云听得诧然。
上一个“自愿上船”来的刁婶子已经顺利下船了,但她不认为眼前的姑娘,也有如此好运。
于小圆絮絮叨叨把家里穷的吃不上饭,所以才逼着她出来赚银子这事念了一遍经,然后继续吐苦水,“你别看我穿着好衣裳在上面站着,那些好菜都是客人才能去吃,我要是也坐下来吃,客人会不高兴的。”
“所以我饿了好一会儿了,而且早上李管事只给我喝了碗粥,她嫌我胖,还要我减掉点肉。”
于小圆满腹委屈,越说眼越红,“我在家里都是下田种地,或者去山里放羊,这身衣服穿着好别扭,不如跟你们干点粗活更自在……”
褚朝云见她说个没完,忙伸手打住她:“你该上去了,小圆姑娘。”
“哦哦。”
于小圆舍不得走似的,又看了她一眼,还有那炸鱼片,然后才依依不舍地迈出门去。
褚朝云不知怎么评价这姑娘才好,不过于小圆和褚惜兰他们在一块,倒也是能被照应着点。
褚朝云没多想于小圆的事,也没空去想。
她忙完这些又收拾了一遍厨房,待婆子们将一盘盘鱼片端上楼去之后,就回了隔间拿出纸笔,把做妆奁盒需要的材料全部写了下来。
写下之后,待宋谨晚上来了,好去帮忙把东西买齐全。
不过今个她还是没等来宋谨,来的又是朱力。
朱力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替兄弟解释道:“对不住啊褚姑娘,阿谨被老头叫去儒阳县帮忙了,那边出了大案子需要人手,所以我就只能……”
朱力主要是怕她介意,但褚朝云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而且通常大案子一出,就代表着死者不止一个。
比起她这一摊小事,褚朝云更关心那边的人命。
“我这边没事的,只是要辛苦你,还有宋谨。”
朱力见她没生气,才松口气道:“嗐,互相帮忙嘛!阿谨走得太急,本想给你留一封书信,结果这墨还没磨好,老头直接急的上门来抓人了,所以才……”
褚朝云听后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不由得失笑。
“对了,麻烦转告一声曾娘子,我明日午后会去榆树胡同。”
朱力一听娘子的愿望能成真,顿时欢喜道:“好,好!那可真是太谢谢你了褚姑娘!!”
褚朝云忙碌了整日属实疲累,也没打算再去厨房做晚饭,就伸伸腰,直接回了隔间。
上次她比赛回来,刘新才他们几位老板就送了不少礼物过来,其实大部分都是吃食,所以晚间不用煮饭,她和徐香荷也都是够吃一阵子的。
褚朝云挑了几样简单吃点,又喝了一杯热水,就自顾自的回去歇着了。
这一晚倒是睡得踏实。
大概是因为最近好事连连,离财源广进又近了一步吧。
……
来曾家这日,褚朝云总算见到了朱力的娘子曾茹。
她学着程月的样子,也戴上一只帷帽做遮挡,由徐大徐二雇了马车将她送了过来。
褚朝云一下车,曾家一大家子就纷纷上赶子迎了出来。
最先走过来的就是曾茹,见到褚朝云后,曾茹直接就握住了她的手,“总算是把褚妹妹给盼来了,你可是我和祖母的大恩人,今个贸然请你过来,其实我心里也很过意不去的。”
曾茹叫的亲切,再加上自己确实比褚朝云大上一些,褚朝云便也随着喊了句“曾姐姐”。
“恩人可算不上,不过是不忍见亲人间生出嫌隙罢了。”
褚朝云肯帮忙,也是因为知晓曾老太太是真的疼爱曾茹,否则若是像褚家三婶那般,她压根就不会理会。
曾茹刚过来说话,曾老太太就也拄着拐杖迈步过来,“褚姑娘是蕤洲名厨,能请到你来,还是托了我孙女的福,辛苦你了褚姑娘。”
“您太客气了。”
褚朝云微笑着回应道。
怎么说她也是冲了银子过来,并不是免费服务,这可不是苦,是甜呢。
曾茹热络地挽着她进门,曾家其他人便都在身后跟着。
曾茹的姑母曾雅倒是挺想讨好讨好褚朝云,她向来喜欢捧高踩低,得知曾茹攀上褚朝云这位新冒头的名厨,连带着现下见到曾茹也不敢说什么难听话了。
反倒是堂哥曾阳和堂嫂邹氏,一看到褚朝云和曾茹亲厚,就气的直翻眼睛。
曾阳:“不过一个厨娘而已,老太太未免把她抬得太过!”
邹氏也撇了撇嘴,“就是,她再高,还能高的过程月程娘子么?那可是满京都家喻户晓的名厨,区区蕤洲第九——啧啧。”
曾雅看他们面露不屑,便好心上来提醒:“你们俩说话还是小心些,没看老太太都敬着她吗?再怎么说,褚朝云也是能给长业寺做掌厨的人,必定不容小觑。”
曾阳:“我呸,到底哪里冒出来的褚朝云?蕤洲有这号人吗?她住哪我怎么没听过。”
这句倒是给曾雅问住了。
褚朝云这个名字,似乎还真是凭空冒出来的。
反正她觉得曾茹和朱力两口子,一定知道此女子的来头,只是从不提起。
“要不我再去打探打探?”
她讨好着问。
曾阳脾气暴躁,一甩衣袖:“打探个屁,姑母不是也想上去拍马屁来着?你当我看不出!”
“嘿,你怎么跟长辈说话的?!”
三人在门外嘀嘀咕咕,直到曾老太太回头瞪了他们几眼,这才罢休。
褚朝云早知曾家有几个蛀虫,不过她这次过来只是做饭,反正银子拿到了,那几个蛀虫爱吃不吃,她根本就不介意。
褚朝云并没多跟曾茹和老太太客套几句,就跟着丫鬟的指引进了厨房。
曾老太太叫丫鬟给她做帮工,褚朝云便叫他们干些简单的洗菜择菜工作。
丫鬟都是老太太身边常伺候的,倒是对她毕恭毕敬,一口一个“褚姑娘”。
女子在厨房里忙碌,曾茹便不好意思地跟了进来,“褚妹妹,听闻你在长业寺比赛时夺魁的菜式叫做金池幻景,我祖母得知心中一直惦记着,可否能请你今日……”
其实金池幻景这个名字不是她取得,而是空释。
因为菜式中呈现出来的是长业寺金池景象,空释立刻就将其定为了长业寺素斋宴的招牌,还亲自为菜式取了名字。
不过空释也说过,这道菜不可在外面做。
褚朝云既然拿了银钱,做了寺中掌厨,当然会依照规矩。
而且空释的要求也并不过分。
曾茹不知晓规矩,但见褚朝云面露为难,便忙道:“若是不方便,不做也没关系的,的确是我太冒昧了。”
曾老太太前阵子病了一场,错过了十五那日的上香机会,所以才没能品尝的到。
没能去长业寺,老太太属实心中遗憾。
加之最近又要回青州一趟,下次再来还不知何时,大概有很久都无法得见那道招牌素斋了。
曾茹简单说了一下原因,褚朝云便笑道:“金池是长业寺的金池,若老太太当真喜欢,我可以改良一下。”
她走出厨房,对着院落略略扫过几眼,而后笑道:“这里的风光不是也很好么?”
褚朝云心思活络,曾茹自然也知晓她的意思,一喜之下,便千恩万谢地握住了她的手:“那真就多些褚妹妹了!!”
换了景色,不算违规。
简直就是,一举两得。
褚朝云想。
她将院落的场景记下,正要迈步进去,就隐隐听到假山后传来一男一女的说话声。
邹氏似是语调中带了点气,“你为何又要提起青州宋家,不知老太太最是忌讳这个么?刚刚她气的差点背过了气,此刻可是在蕤洲,曾茹家那位好歹是官家的,你要死吗?!”
曾阳哀叹半刻,气势也弱了些,“只是话赶话提了起来而已,再说,我早年曾受宋家公子恩惠,虽说他们一家差点满门抄斩,可我也是记恩之人。”
邹氏冷笑:“你记恩?那当年宋家出事之时,怎么不见你站出来为他们说个一字半句?反而还和宗家那位交好,我听说你可是请了宗匀酌来蕤洲游玩,人不久便要到了!”
曾阳似乎理亏,但还是小声劝道:“不是我请他来的,是他上次一别说对蕤洲印象深刻,处理了家中之事还要再来一趟,我怎好不接待?”
褚朝云囫囵听了这么一句,心中微凛。
宗匀酌要来蕤洲?
第77章 一更
褚朝云做了饭就预备回去,奈何曾茹和曾老太太不肯让她就这样走,非说要请她一块入席吃一顿。
难免拂了人家好意,她便摘下帷帽,坐到了曾茹的身边。
“没想到,这褚姑娘不只是手艺精妙,容貌竟也是秀丽的紧啊!”
曾雅还没去尝那桌上吃食,就赶着过来想要巴结她。
褚朝云深知曾茹这姑母人品拙劣,但这毕竟是人家家中的恩怨,自己也不好说什么,便轻轻点头,敷衍了声:“您谬赞了。”
曾雅见她神情淡淡的,有些许吃味,就也闭上嘴巴不再说话了。
曾雅以往一直站队明显,处处都向着曾阳,因为想着曾阳是男子,将来曾家的家产肯定是要由他来接管。
比起曾阳,曾茹就没出息的多了,千挑万选竟找了个抬尸的,曾雅每每想起总要背后奚落三分。
她如此讨好褚朝云,被捧惯了的曾阳却无法忍受。
曾阳冷撇一眼褚朝云,说话自然的就不客气起来:“姑母怕是眼神不好,而且厨娘最值得称赞的是容貌么?难道不该是手艺?”
见曾老太太先动了筷子,其余人便就也去夹那桌上的菜。
邹氏虽说方才还跟自家夫君生气,可却很懂得夫妻二人要同心同力。
于是就着曾阳的话,她忙笑道:“我有幸吃过一次程月娘子做的饭食,如今想来仍旧回味无穷,褚姑娘虽说是这蕤洲第九,但若真要与她相比,恐怕也——”
话没完,邹氏的表情就变了一变。
那蔬菜小炒看着清淡平庸,可吃到口中却意外的……爽脆好吃?
邹氏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惊的连眉毛都要倒竖起来。
曾阳正幸灾乐祸等着她的下文,见娘子没了动静,便狐疑地望去一眼。
曾老太太被这不懂事的夫妇弄得很是下不来台,心中不满,但暂且还是选择先忍一忍。
反倒是曾茹,瞥一眼堂哥堂嫂,然后就笑着给褚朝云夹了一筷子菜,“我手艺拙劣上不得台面,但得知你会来,便提前准备了些炒米。我准备的是双人份,烦劳也带一些给程娘子,待我问你师父好。”
曾茹其实并未准备那东西,也无心想要攀附程月,这么说,只是为了打堂哥堂嫂的脸。
她脾气偏烈性,惹恼了,可不管谁在不在场,直接就要掀桌子了。
也正是因为脾性如此,她才能义无反顾的嫁给朱力,还和脾性相同的曾老太太僵持了那许多年。
曾茹说完,曾阳的脸子却挂不住了。
“你、她——褚姑娘她是程月的徒弟??”
邹氏惊的目瞪口呆。
曾茹不置可否,白了他们一眼,就又转回视线和褚朝云聊起天来。
而曾老太太此前本就跟这对夫妇生着气,如今见他们没完没了,也无需再忍:“你们刚才在院外嘀嘀咕咕些什么?真当我老糊涂了耳聋眼瞎?我告诉你曾阳,少跟那个宗匀酌往来,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事关宗匀酌,褚朝云就也留心听了两句。
曾阳被斥责却不敢顶撞,忙软了气势道:“不是的老太太——”
“给我闭嘴!”
曾老太太放下筷子,脸色微冷:“你既知青州宋半州的儿子于你有恩,即便不敢为他们说话,也犯不上去讨好那宗家。”
“我不准你提宋家,并非是为了别的,当年的事千丝万缕不好分说,你若是哪一句讲岔了,便会惹得有心人旧事重提,难道宋家还不够惨吗?”
“你还想悲剧重演?!”
说起宋半州,褚朝云不免看了曾茹一眼。
倒也不是为了什么,只是觉得那青州首富宋老爷的名字竟如此霸气。
半州啊,得多有钱啊!
曾茹知晓她的意思,便压低声音为她解释:“宋老爷并不叫宋半州,半州是青州富户私下里喊的,因为宋家……只能说是富可敌国也并非好事吧。”
褚朝云嗅到了一丝冤案的端倪。
可这天下冤案比比皆是,她不过一个小小船娘,又有多大能力呢。
正预备告辞回去,她便听曾阳认错道:“是我想的太少,孙儿错了,孙儿从此往后再不提宋谨了。”
“哗啦——”
褚朝云身旁的茶杯不小心被她撞到地上,女子呼吸一滞,忽然就看向曾阳:“宋……谨?”
她脑子里不由自主的,就出现了一个翩翩少年郎的模样。
宋小哥温润俊雅的气质在府衙同僚中,确实总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可……应该就只是巧合了吧?
褚朝云脱口而出还有些后悔,但曾阳这会儿已经不敢在小看她。
见她肯理会自己,曾阳忙不迭回应道:“是的褚姑娘,青州首富独子名叫宋谨,我那年去酒楼吃酒,不成想钱袋被偷,若非宋公子路过帮我解了围,我曾家脸面……就要被我给丢尽了。”
“那他还真是个好人。”
褚朝云不知该说什么,只喃喃一声。
曾阳叹息:“所以,我实在无法想象,他们那样心善的一家,怎么会——”
“咳咳!”
曾老太太不准他再往下说。
褚朝云便也没继续问了。
拜别曾家之后,她得了二十两银钱。
回返途中,褚朝云捂着小钱袋,高兴的跟马车外的徐大说:“徐大兄弟,咱们能从那边绕一下吗?我想去刘老板的铺子逛逛去。”
徐大徐二自从跟着她去了一趟长业寺,便对褚朝云生出一种敬佩之心,反正钟纯心没规定她做了饭就要马上回花船,徐大就自作主张的同意了。
褚朝云自然有自己的打算,眼下春暖花开在即,她的针织铺子必须马上张罗起来。
这几晚她左思右想,铺子选在何处似乎都太贵了,所以心中便有了个主意。
褚朝云难得来看刘新才,刘老板高兴的一直咧着嘴笑。
“褚姑娘!能在船下见到你,我可真是太欣慰了。”
刘老板一直讲话很实在,褚朝云很喜欢跟他聊上几句。
女子绕着面食铺子走了几圈,因着甘蔗和甜菜缺货,红糖姜块没得卖,刘新才的娘子最近就也没再来。
不过褚朝云做的糖块深得大家喜爱,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便碰上两个来询问的了。
褚朝云看了眼空着的柜台,不觉感叹道:“空置下来,未免可惜……”
刘新才也道:“是啊,日日都有人来问,许是冬日那卖甜芦苇的货郎怕冷不肯出来,蔡家也一直没给我送信来。”
褚朝云和刘新才去一旁的棚子下坐,然后把心中所想讲了出来,“刘老板,我想开个针织铺子,织品样子大概也没几种,因为我更想做的是薄利多销的生意,只需一块铺面,和一个看铺子之人。”
她又往空着的位置望了一眼,刘新才立刻明白了过来。
其实褚朝云开口之前也多番思虑过,毕竟人家这是吃食小铺,突然弄出个这个,总怕刘老板会不愿意。
没想到她才一提过,刘新才便抓住机会道:“行啊,刚好我娘子卖糖块卖出了瘾,如今在家正闲不住,只要姑娘不嫌弃,那就开在我这里吧!”
说完,又不好意思的笑了声:“我这招还是跟柳文匡那个滑头学的,这做生意啊,就得主动争取!”
褚朝云的能力三位老板有目共睹,若这好事被柳文匡和张满春知晓,那二人必定也要主动让出半边铺面,生怕留不住她这位小财神。
一听刘新才如此实诚,褚朝云当即就跟他讨论起租金问题来。
刘新才开口就要的比市价低了三倍,褚朝云忙拒绝道:“我知您是好心人,但生意不可这样做,您也是有家小要照应,咱们就按市价来,我先付给您两个月的,柜台就还用原来的,招牌另外坐一块便好。”
褚朝云把刚到手的二十两,一股脑都交给了刘新才。
刘新才摸着那一袋子银钱,心里热乎乎的,“好,那姑娘的铺子招牌,我老刘全给你包了!”
有人给做牌匾,褚朝云也乐得省事。
这生意谈妥,她心情便格外的好。
回去之后,刚一上船,钟纯心手下那眉开眼笑的小厮便跑了上来,“姑娘姑娘,我们夫人说,明晚请您过去一趟,大概都需要什么食材?您可以先写给我,我这边就准备去采购啦。”
褚朝云和这小厮打过几次照面,又想起刁氏说过,当年便是有位小厮找到她,说了囡囡之事。
想到囡囡,她有片刻走神。
小厮见她表情困惑,遂主动问道:“姑娘?可是有为难之处?”
那小厮看年纪似乎比自己还小一些,褚朝云觉得年龄对不上,但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你……熟悉刁娘子吗?”
没成想小厮听后,却笑了笑道:“刁婶子么,知道呀。”
“冒昧的问一句,你今年多大?”
小厮脸红了红:“小的二十有八了。”
褚朝云心中惊愕,果然娃娃脸的长相占尽了便宜,这人竟然二十八岁了??
可她半点都看不出来。
小厮知她提起刁氏的意思,但还是好心眼的说了一句,“姑娘,有些事莫要深究才是,免得惹来麻烦。您刚刚提起的那事,我不会对夫人说起,您放心。”
褚朝云深吸口气,“多谢,是我冲动了。”
“没事的,姑娘是个好心之人,日后会有善报的。”
褚朝云叫他等等,自己则回了隔间去写食单,交到小厮手上后,便准备先去歇息一会儿。
她靠在床榻之上,身上并没盖棉被,如今年节一过,外面转眼便向着春日而去,褚朝云抬着小窗吹风,被日头照的面庞晶亮,心中也慢慢的缓和下来。
正准备小睡片刻,徐香荷就风风火火闯了进来。
徐香荷手中拿着一只小妆奁盒,样子正是白淼淼画的那个。
“好看吗?朝云!我们做出来了!!”
那妆奁盒的绣样细致,几个面皆是不同色彩,看着花哨,但却很抢眼。
“确实好看。”
褚朝云真心夸赞。
徐香荷俨然很兴奋,直接上了床榻,挤着她坐下,不停地说着话。
“姐姐婶子们都高兴着呢,所以咱们的针织小铺什么时候开起来呀?如今她们都闲不下来,整日要研究着做点东西出来。”
“很快~”
褚朝云知晓刘新才办事妥帖,大概明日后日,那招牌便能做好了。
“这个我留下,明个就叫宋谨去白府。”
答应白淼淼的东西自然要言而有信,大概对方那荷包的图样也画好了,刚好和宋谨一手交货,一手交图样。
褚朝云眯着眼轻轻笑起来,“快了,就快有大单子了~”
只是想到宋谨还在儒阳县,女子心说,看来今晚还得是朱力大哥过来了。
有那么一丝丝的……失落。
还有曾阳的话,她也并非一点都没放在心上。
所以青州的那个宋谨,会是她眼前认识的这位吗?
……
日晚,褚朝云坐在船板上等朱力。
小船划过来的时候,女子便恹恹起身,“朱力大哥,你——宋谨?!”
来人并非朱力。
而是连官服都没换下,就急着划船过来找她的宋小哥。
宋谨抬起眼眸看向她,停稳了船,多看了一会儿便温润一笑:“朝云姑娘,好久不见。”
他们是有几日不见,但好像也没有太久?
褚朝云神情肉眼可见的飞扬起来,正要跳去小船,就瞧见月色下,男子的脸色似乎有说不出的苍白感。
“你怎么了?”
问话的同时,她还闻到了一股细细密密的血腥味。
宋谨想说“没事”,可又知她不好糊弄,便再次笑了笑说:“今日去现场出了些乱子,死者家属有点激动,手臂不小心被砍了一刀,放心我没事,我——”
褚朝云看他装扮,便知这人是一回来就直接赶过来的。
女子蹙了下眉,动作利落的跳下船去,扯过宋谨的手臂,半干未干的血渍还蹭到了她的掌心里。
距离拉近,褚朝云很容易就分辨出宋谨眼下的疲惫。
于是,眼一横,气道:“都受伤了还过来作甚?”
宋谨挨说,却老实的没敢回应什么。
褚朝云扯着他进了船舱,“坐下,我找东西给你包一包先。”
第78章 一更
小船上没备什么草药和布条,褚朝云刚刚是气蒙了才突然就跳下来,她让宋谨先坐着等她,自顾自又上了花船。
“朝云!”
宋谨见她走得快,一时情急便忘了喊“姑娘”二字。
褚朝云回头看他,虽说脸还是板着的,但也僵硬的说了一句:“干什么?”
宋小哥衣袖里还藏着东西,他轻轻用手捂了下,笑容却如星河般沉静:“方便的话,可以拿笔墨过来吗?”
褚朝云略感诧异,不过还是“嗯”了一声,然后丢下句“这么叫挺好的,姑娘来姑娘去的麻烦死了”,说完,人就噔噔噔跑下了暗仓。
再回来时,见宋谨还乖乖的坐在船舱里等,面上总算好看了点,只是心中还是有点不悦。
倒不是说她多么的好赖不知,人家急着过来见她,她还生气。
实在是宋谨手臂上被砍那一刀瞧着揪心的很,深刻的伤口里几乎露了白骨,当时一定出了很多的血,需要用布巾死死捂着,撒了止血药才能慢慢止住。
更别说办完了事还要从儒阳县快马加鞭赶回,一只手撑着船桨划来寻她。
这人没痛晕过去,褚朝云都觉得惊奇。
只是见面而已,也并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女子心中违心的想着。
褚朝云冷脸对着他,只是想叫宋谨长长记性,下次应当以自己的性命为先。
她一边想,一边用沾了清水的布巾擦去伤口处凝结的血块,再撒上止痛药粉。最后要包扎伤口时,她才恍惚,好像没有干净的布巾能用了。
宋谨垂着眼睫一直没敢出声,看到她表情犹豫,这才缓缓说了一句:“要么,便不包了吧?”
“那怎么成。”
褚朝云说着,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了,一拉包着头发的布巾,三两下就把手臂绑了个结实。
布巾是她傍晚刚换的,才刚洗过的头发,还留有干花的香气。
自从有了干花,褚朝云就爱用一些,不论是洗头还是洗脸,花香总会让人心情变好。
如今这布巾用在了宋谨身上,香味也随之移了过去。
嗅到满满的清香之后,宋小哥拘谨的收回了手,耳廓又不自然的红了起来。
这一路赶回来,他还很庆幸伤的只是左臂。
若是右手,便无法骑马和划桨了。
而且也要感谢朱力,自从宋家出了变故,他便从一介文弱书生被迫历练成了如今这般。
年纪小时尚不觉得。
可历尽千帆过后,宋谨还是认为,有时力气大一些,拳头硬一些,便还有点底气能护自己想护之人。
宋谨出了会儿神,回神看到褚朝云依旧不语,便抬着右手,执起笔来在纸上作画。
他先是画了一枝寒梅,然后说道:“针织铺子的牌匾该有一个图样的,你喜欢梅花?亦或是……”
他偷偷看了眼对方,顺手就画了只小狗。
只是他故意把那小狗画的丑丑的,胖胖的小狗脸儿,再配上地包天的小白牙,那狗画的活灵活现,仿佛正在朝褚朝云晃尾巴。
“还是喜欢这种的。”
宋谨画完,忍着笑意看褚朝云。
褚朝云被这画作逗笑,一个没控制住就“噗嗤”乐了出来,“哪里来的丑狗狗,太丑了。”
二人隔着张小几互看向彼此。
宋谨提着的心总算放下,“朝云不气了……便好。”
他喊“朝云”两个字听着与常人不同,声音清澈而不尖锐,就像书中描述的那样——声淡如玉且温润和暖。
听得叫人心中也暖。
随即,她总算展露笑颜,无奈道:“明明是你受了伤,反倒要费心思来逗我笑了。”
宋谨又笑了一下,摸出袖口里的刻刀,说:“是当真要给匾额做图样的,我特意从师父那借来的,这一把刀最是好用,平时他都宝贝得紧。”
这话倒是真的。
如若不是他如实相告,说是想给褚朝云刻东西,老头还真不打算借。
金色的刀身锋锐无比,手感并不沉重,但握在掌中大小合适,也不会伤到手指。
仵作师父手里有这样的东西,想来并不是一般人。
褚朝云不深究老头的身份,只能感叹一句,这蕤洲看着平凡,倒也是个藏龙卧虎之地。
不过那牌匾上到底要刻什么她也不在意,便把决定权交给了宋谨。
一夜过后,接她的马车很快就到了西码头,褚朝云下船时刚好在艞板上与李婆子撞个正着。
连接花船的艞板很窄,只容许一人通过。
二人迎面相遇,总有一人要先退让。
其实李婆子就是故意的,因为褚朝云已经走出大半,她才迈步踏上来。
李婆子站直了也要比褚朝云矮一个头,但此刻,老妇那张尖酸刻薄的脸近在咫尺,正阴冷着看向女子。
“退后!”
李婆子厉声喝道。
褚朝云定定望着她,总觉得这老妇最近看向她的目光里,老是带着满满登登的算计之意。
所以,她到底在算计些什么呢?
此刻赵大就在码头站着,目光也时不时往这处瞟来。
二人僵持在艞板之上,谁也没先动一步。
李婆子见她没有倒退的意思,便又大吼一声“给我退后!”
说完,就阴恻恻笑道:“褚朝云,以为有钟纯心那贱妇保着你,你就能高枕无忧了?下贱东西就是下贱东西,永远也爬不到上头来!”
李婆子说着便往前硬迈,褚朝云眼眸一眨,就那么倒退着往花船而去。
李婆子见她肯让,越发得意起来。
褚朝云则面色平静的一直后退。
直到退上花船,女子发狠的咬了下牙,脚下一个巧劲,就把连接艞板的麻绳给踢的松动。
李婆子浑然不觉,正要迈步上来,就惊恐的“嗷”出一声,脚下一空,便要坠下河去。
褚朝云眼疾手快的拉住了她。
而后,女子一手撑着船栏,一手拽人,用仅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登的太高需得注意脚下。李管事,自古好人都有天来保,无需你操心!不过要是恶人么——”
话毕,褚朝云微微一笑,然后就干脆利落的松开了手。
最终,这件事以李婆子呛水过多昏迷收尾。
而众目睽睽,就连赵大都看到褚朝云是在尽力救人,只因力气太小没拉住,所以自然无人责怪于她。
艞板被劳工们修补好后,褚朝云就坐着马车去了钟纯心的府上-
此时此刻,老管家见院外浩浩荡荡抬来一只轿子,便脚下飞快的进了门来。
“夫人,那位——”
他话没完,便看到钟纯心正和丫鬟吩咐着等下要准备的食材。
大概是估摸出褚朝云就快要到了,所以钟纯心要提前交代一下。
老管家面上不太赞成,几步上来劝阻道:“夫人,此刻不适合让褚姑娘上门,那位……她马上就要进门了。”
老管家口中的“那位”,几乎每隔一段日子就要来闹上一闹。
并且,过来的日子也有规律可循。
老管家不解的是,既然钟纯心已经知道那位和褚朝云会撞在一起,又为何非要在这个时候吃什么素斋呢。
难不成,是故意要跟“那位”赌气吗?
只是老管家话还没完,陆欣冉就横冲直撞的进了门来。
陆欣冉二话不说,一步上前就给了钟纯心一个大大的巴掌,“啪”的一下,钟纯心的脸就被打的偏了过去。
钟纯心虽说肤色不算特别的白亮,可这一下打的太狠,脸蛋上很快就渗出血点子和五指印来。
褚朝云被丫鬟引着,进门就看到了这一幕。
但陆欣冉显然没注意到她。
陆夫人的表情似是有些疯魔,一张俏脸扭曲的仿若恶鬼般凶厉。
她一把将钟纯心拽起来,伸手就又来了一个巴掌。
钟纯心的另一侧面颊,便也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
褚朝云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钟管事的情形,当时船上风大,河风吹得人面庞又干又疼,她还以为钟管事是在船上久了,脸蛋才会那般红。
现在看来,那一次恐怕也是刚挨了打……
所以,这女人到底是谁?
只身闯进府里,公然打这里的主人,其余仆从竟无一人敢拦?
陆欣冉打了两下显然并没消气,很快,就要去打第三下。
褚朝云原本还在犹豫,突然遇上这等倒霉事,是否要当做看不见的先去厨房为妙?
结果手比脑子快了点,等到缓过神来,她已经伸手阻住了陆欣冉的动作。
突然被拉住,陆欣冉显然也有些怔住。
不过随即,反应过来的陆夫人便迅速甩开了她,而后恶狠狠道:“好个大胆的下人,竟敢阻拦于我,你可知我是何人?”
褚朝云心说,那还真不知道。
但她也不是故意来拦的,完全是本能害的。
见她不说话,陆欣冉的火气就对准了她。
便在此时,老管家忽的走上前来,好声好气道:“知府夫人莫要恼,您千万要保重身体,这位褚姑娘不是府中下人,而是长业寺掌厨。她是厨娘,是素斋大赛的魁首呢。”
褚朝云不知老管家为何要提这事,但显然,“长业寺”三个字对陆欣冉起了大作用。
陆夫人忽的收起面上冷厉,顿时就笑了起来:“原来你就是褚姑娘?长业寺的新任掌厨……不错不错,你做的素斋很合我的口味。”
褚朝云从没见过变脸如此之快的人,一瞬间就看的愣住。
并非她非要把人往坏处去想。
但眼下,看这位陆夫人的状态,她真觉得这陆欣冉的精神……似乎并不太正常?
见陆欣冉态度软下来,她也只能顺着回应一句:“谢夫人赏识。”
陆欣冉摆了摆手:“客气,待我下次与夫君同去斋戒之时,还望褚姑娘能亲自为我们做一顿饭。”
“那是一定的。”
褚朝云轻轻弯了下身,算作行礼。
陆欣冉转头瞪了钟纯心一眼,而后洋洋大步离去。
人走之后,立刻有丫鬟将装着草药的药袋送上前来,钟纯心拿在手中,浑不在意的往面上敷。
瞧见褚朝云正看着她,便哼笑道:“怎么,心里头鄙视我呢?”
“不敢。”
褚朝云默叹一声,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问了句,“你……还好吗?”
钟纯心敷完左脸,又去敷右脸,然后懒懒道:“是不是觉得我这个知府大人的外室,很上不得台面?就连被正房打了,也不敢多说一句?”
“我确实没有这个意思。”
褚朝云并非敷衍回答,而是这件事令她觉得很怪异,她不得不多想一点。
首先这种隐晦之事,钟纯心分明是故意叫她碰上的。
难道钟纯心的目的只是为了告诉她,这府邸是岳常的府邸,而钟管事不过是岳常在外豢养的一只金丝雀?
那么花船呢?
花船跟岳常之间,会有关联吗?
褚朝云实难想象,钟纯心的性情会甘愿做小?
她怎么都不能相信。
可那陆欣冉又真的是岳常的正妻,这一点,从方才无人敢阻拦她,就已经看得出来。
那么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女子深感头痛。
褚朝云思来想去也得不到答案。
钟纯心却没耐心叫她慢慢的猜,钟纯心走到她眼前,抬手晃了晃,随即说道:“去做饭,我饿了。”
“好,我这就去。”
“去吧,做完了……便回吧。”
钟纯心满眼疲惫的应道,然后就闷闷地去了床上躺下。
“答应你的月例一分不少,记得下月再来,还是这个日子。”
妇人喃喃一句,转头便睡下了。
褚朝云看着床榻上躺着的钟管事,只觉得这人满身疲惫,似乎睡着了,便不愿再醒过来。
她快步去到厨房,做好之后,老管家依照妇人吩咐,还留她也吃了一顿。
吃饱之后已是傍晚,长街之上的剪纸灯笼尚未撤下,此刻马车行来,倒还是一片红红火火的热闹景象。
褚朝云在车内坐的闷,撩帘向外张望。
见到陆欣冉后,她的情绪并不太好。
这种头顶压着厚重阴霾的恶感,一直维持到马车路过刘新才的铺子前,才堪堪消失。
刘老板的动作果然很快,腾出来的柜台旁,一只棕色纹路的木质牌匾正立在一边,上面还写着几个醒目的大字——
褚记针织小铺。
褚记……
褚朝云瞟见那两个字,心中微暖。
再一抬眼,又瞧见竖排的字体上方,木刻的图样,正是昨晚宋谨画着逗她笑的那只小笨狗。
小笨狗前爪抬起,正向上仰望着属于自己头顶的一片日光。
而那缕照人前行的光,也并非是真正的日头,而是一朵正在雪中盛放的寒梅。
“冉冉寒香渡水涯,溪南溪北影横斜。含情最耐风霜苦,不作人间第二花。”
褚朝云默默念着诗句,眼角微红。
此刻再看那只小狗,已经不觉得那么丑了。
而且更像……她心中的依靠。
第79章 一更
春暖花开的季节,连风都是柔软的。
午时将过,项辰便端着一小盆饭菜进了院子。
这院儿是赵大的院儿,而主院里靠近角落的一间房,便是他们平时常进常出的账房了。
赵大让褚郁和项辰轮班写账。
一开始这俩小家伙还留了个心眼,想着账房距离码头不远,日常做工总有机会见到面的。
可谁知自从李二达那边出了事,后续的账房先生又不给力,赵大就把账房搬到了自己的住所,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院落跟他们住的地方刚好隔着一条长街。
这下子距离拉开了,两人也就交班时,亦或是回了居所后才能一块说话。
褚郁和项辰时有轮换,不是固定哪一个上午,哪一个下午进账房。
这其实也是赵大要求的。
显然是之前的事引起了赵管事的警惕,如今虽说放心让俩小孩来做,但还是会费心多盯着点。
项辰递过来的饭碗里有白米,还有两只油汪汪的鸡腿。
褚郁接过,随便扫了一眼,拿起其中一只趁其不备,就塞进了对方嘴巴里。
“一人一个,干嘛总要都留给我。”
褚郁笑嘻嘻地回应了声。
也不顾手指头还油叽叽,就故意想去拉项辰的头发。
项辰叼着鸡腿往后一躲,直接去了院子里晒太阳。
他默默啃了两口鸡腿,觉得这味道还挺香。
以前他可从来不吃这种东西,而如今身体养的好了些,又见自己的小兄弟瘦的像鸡崽儿,这才总愿意多留一些肉给他。
现在他们凭自己的能力顿顿都能吃上肉,日子也比从前好过了不少。
褚郁端着饭碗跟出来,二人趁着赵大不在,就跑去阳光充足的地方边吃边聊。
等下吃饱饭褚郁就要去码头忙了,然后换项辰写账。
二人正闲聊着,几名工头便从后方的小门走了进来。
褚郁听到动静,肉也顾不上啃,看了项辰一眼,二人一溜烟就躲进了账房里。
门快速关好。
俩人猫在窗子下,视线却一路跟着从后方绕到前院的工头们。
走在前面的人看了眼四周,见院子里连只野猫都没有,便啐了口说:“往常不都后半夜搬吗?今个怎么要的这么急?”
另一人道:“叫你搬就搬,话那么多作甚!”
“老大的意思我当然不敢质疑,但现在人不是不在嘛,而且那箱子也太沉了,真想喊几个劳工来。”
提醒的那人听了,眼一瞪,顿时就没了好态度:“你要死?既知道那些箱子里放的是什么,你还敢叫他们来?”
“你这么谨慎做什么?他们看到又能如何,跑的出去这里吗?”
俩人你一句我一句,句句都是要干仗的架势。
跟着的二人听得头疼,忙呵停他们,“哪就那么多废话,赶紧的搬,干完拉倒!!”
话落,声音也止息了。
藏在账房里的少年们,眼看着工头进了赵大的屋子,然后一箱子一箱子的把东西搬出来,最后一起又从后门离开。
“那是什么?”
待到他们出去又走了挺远,褚郁才敢跑出屋来。
项辰杵在原地愣了会儿,伸手一拍他,“你坐在这儿接着吃,记得给我通风报信。”
“哎哎哎,你要干嘛去?”
褚郁大惊,顺手就拉住了人。
项辰歪头看他,“想知道是什么,进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疯了吗?不能进去,那可是赵管事的屋子。”
“但是他人又不在。”
项辰莞尔。
养好身体后,少年身上的纨绔心性又重新暴露出来。
他从前就一直很大胆,除了坏事,其他的事就没有不敢做的。
不像褚郁,褚郁总是乖乖巧巧跟在姐姐和哥哥身边,从来都是褚朝云叫他做什么,他才会去做什么。
见褚郁还强行扯着自己的衣袖,项辰便仗着自己高人一头,去点他的脑袋瓜。
“小郁,有句话说得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褚郁听后哭笑不得,“你可真是个……另类的纨绔。”
念书厉害的他不是没见过。
念书厉害还特别能捣蛋的,他真就没遇上过。
褚郁放心的松开了手。
项辰低头看了眼自己衣袖上的油爪子印,想到自己也刚吃了鸡腿,就不在意的擦干净了油,这才一路小跑着进了门去。
赵大每日午时都会吃点酒,日头好的天气,便会在太阳底下睡上一觉。
白日里赵大不回院子,这也是他们二人过来写账之后,慢慢观察出来的。
但褚郁还是特别谨慎。
蹲在墙根下扒饭,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不停扫射四周。
看到个影子就“咳”一声,瞥到猫猫狗狗路过也要大声的“咳”。
里边翻箱倒柜的项辰被他咳的心惊肉跳,基本没翻找几下,就赶紧出来了。
少年依旧是冷冷的脸色,不怎么爱笑的往褚郁身边一坐。
褚郁吃掉碗里最后一个饭粒,而后小声问:“怎么样,有结果了吗?”
“我出马,还能走空?”
“对,贼也不走空。”
项辰白他一眼。
起身将人拉进了门去,账房的门被重新关严,俩人一起坐到了椅子上。
“是银子。”
项辰说着,也自顾自的琢磨起来。
褚郁找了干净的布巾擦嘴,然后才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意思是,那些箱子里全部都是银子?!”
“嗯。”
项辰细说两句:“他们走时,书柜边的机关还没完全合上,我看到那柜子后面是空的,里边被掏了个小隔间的构造出来,那里边都是银子。”
一箱一箱的金银珠宝,箱子盖没有盖上,都大刺刺地敞开摆着。
或许是赵大对自己的密室有信心,觉得没人会发现,所以才敢这么放肆。
褚郁彻底惊呆了。
细思之后,褚郁猜道:“看来阿姐他们的那条船,赚头不少啊。”
他们每日记账已经发觉花船收益的数目可观,可和今个密室里的银钱一比较,基本是小巫见大巫。
不过二人也知,密室里的钱也都是靠着花船赚来的,只能说,这些年下来,这条船的营收,基本能达到富可敌国的程度了。
“所以,他们抬着那些钱去哪儿?钱庄?”
“不像。”
项辰分析:“都有密室了,还要钱庄干嘛?”
褚郁略微点了点头,感觉他说的有道理。
……
晚间,二人难得碰上宋谨过来看他们,就也顺便将这件事提了一嘴。
不过想想也知,若是花船不那么赚钱的话,又哪里会开到今日。
宋谨跟他们一起坐在墙根下,顺便也解释了一句最近少来的缘故,一个是因为老陈毕竟知道了他们之间有联系,万一哪次头脑发热去告诉赵大,未免惹来麻烦。
第二也是,他最近都往褚朝云那跑,针织铺子开起来了,进货,出货,都要靠着那条小船来运送。
加之宋谨本身也有差事在身,确实分身乏术。
不过既然见到了宋大哥,两名少年难免喜悦,三人抬头望着天上星星,随便聊了起来。
“小辰,你以后打算干些什么呢?你念书这么棒。”
褚郁偏着头问。
项辰几乎没怎么思考,就回应道:“考官吧,我想走仕途。”
说完,又问了回去。
褚郁腼腆一笑,倒是没项辰那般远大的理想,“我对做官没啥兴趣,我想跟着阿姐,阿姐说想干嘛,我就也要干嘛。”
二人说完,就一同看向宋谨。
想起宋谨已经是成年人了,便换了个问题,“宋大哥,你以后是要继承师父的衣钵,也当个仵作吗?”
宋谨听后不禁往远想了想,随即摇头:“这我倒也没打算的那般长远。”
“为何?”
二人不解。
宋谨一个姿势坐累了,就屈起一条腿来,神情有点放松道:“因为,计划没有变化快。”
曾几何时,他阿爹希望他能继承家业,帮家中打理生意。
他阿娘只愿他能取一房媳妇,夫妻二人琴瑟和鸣。
而他,也和项辰一样想走仕途。
三个人,各有所愿。
可是到了最后,一个都没实现-
收到褚郁信笺的时候,褚朝云也正在和白淼淼通书信。
船娘们做的妆奁盒白淼淼很是喜欢,而且还大肆在姐妹们中帮忙推销。
再加上白府上下,一百多名仆从的小荷包也要赶制,船娘们最近活多到干都干不完。
就连褚惜兰和春叶、蕙娘也是忙的脚打后脑勺。
可这皇上不急太监了。
白淼淼设计上瘾,一口气甩过来七八个图样子,又给褚朝云写了长长一封信笺。
大概意思便是,自己想做小铺子里的设计师。
不拿工钱,纯粹为了梦想那种。
褚朝云免费得了个设计师的帮手,心中也正高兴着,所以她忙着给对方回信,顺便也是要商谈分成事宜。
叫人白干这种事,她可做不到。
而且白淼淼的设计天赋确实是旁人无法相比的,怎么算,也是她更赚。
回好一封递给宋谨,褚朝云又仔细的看了一遍褚郁的信。
褚郁跟她念叨了一些最近的情形,他的,项辰的,还有赵大屋子里有密室,以及密室里还装了大量的银子。
反正能说的,全部都碎碎念了一遍。
褚朝云越看越想笑,不由得放下信道:“这小孩怎么罗里吧嗦,跟小老头似的。”
宋谨帮她添了一杯茶,递过来道:“可能是,太想你了。”
“是啊,真挺难为他的。”
那么小,就要见遍这世间的荆棘。
对于褚郁和项辰的处境,她是想帮也帮不上。
只那一个大通铺,大家伙都住在一块,她就送不进去一件东西。
见女子眼中落了点哀愁,宋谨便出声安抚道:“他们很好,凭着自己的能力改善了处境,如今顿顿还能吃上肉,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也要多谢你照应他们。”
褚朝云欣慰一笑。
“你我之间,不必道谢……”
宋谨听后,轻声应道。
或许是这个话题让氛围变得有点沉闷,宋谨抬眼看向她,想到两名少年的闲聊之言,也开口问道:“将来离开了这里,你可有想做之事?”
“嗯?”
褚朝云溜了下神,没太听清。
宋谨轻咳一声,又道:“朝云还会继续留在蕤洲做厨娘么?或者……开个小馆子?”
女子云里雾里的听了两句,“其实厨娘并非我真正想做之事,而且——”
“什么?”
宋小哥的目光玉一般纯粹,可此时的眼中分明带着几分期许。
褚朝云笑容甜甜的,说话间,眼眸都跟着弯了起来,“而且我还得回家去呀~”
去和家人团聚。
还有。
去报仇。
说完了话,褚朝云上去花船,站在船板上朝小船的方向挥了挥手。
宋谨戴好斗笠,轻轻点了下头,然后就划着船离开了。
褚朝云站在船板上吹了会儿河风,见小船走的缓慢,回想起方才宋谨的神情,总觉得这人今天看着有几分……失落?
女子皱了下眉,也没想明白缘由,就攥着褚郁那封信回了隔间。
距离下个去长业寺的日子还有半月多,褚朝云这几日除了干船上的活,就是时不时被程月叫去厨房,做几道新菜式练手。
程月自是希望自己的爱徒不只在蕤洲能排第九,将来去到京都,也要上大祁名厨册的首位。
程月看着文静,实则却是个认真又严厉的师父。
她刚做好的一道松子鱼,程娘子只尝一口,便道:“色香有余,味道不足,重来。”
褚朝云哀怨的看了眼那条大鱼,“那这个怎么办?浪费粮食是可耻行为。”
这边话没说完,门外溜进来的于小圆就急吼吼地凑上前来,“不可耻不可耻,给我吃吧,求求了,我爱吃鱼!”
“……那给你吧。”
褚朝云将一整盘鱼都给了她。
于小圆趁着婆子不注意,就坐在厨房里大快朵颐起来。
于小圆吃的飞快,鱼刺吐的又快又溜。
褚朝云正看的吃惊,程月就拉回了她的注意力,“张满春张老板昨个去寻了我,明日万春楼开张刚好满二十年,他想请你去做几道招牌菜。”
“不是说他对面的那家馆子,才是二十周年庆吗?”
褚朝云记得前两天柳文匡过来,还提过这件事。
程月:“两家从开业一直斗到现在,虽说万春楼生意更好,但那小馆子也仗着物美价廉屹立不倒多年。”
“所以张满春请你过去镇镇场子,还有,他打算出价一百两。”
第80章 一更
得知有一百两那么多,褚朝云立即撸起袖子开始想食单。
万春楼能如常青树一般在蕤洲开了那许多年,酒楼的招牌菜自然不少。
但这次是二十年庆,所以张满春这丰厚的酬劳价格也不是乱开的,他希望借着这次机会再多研究几道新的菜品。
而这个光荣的任务,自然是褚朝云来完成。
褚朝云也不推诿,并且还本着服务至上的精神,一口气想了不少的创意菜品。
比如用薄如蝉翼的饼皮卷着茱萸酱拌面条,比如马铃薯捣碎成泥浇在裹着肉汁的白米饭上,再比如将各类肉丸和蔬菜烫熟,泡在酸酸辣辣的汤汁里,还可以配上用米粒磨出来的粗粉细粉。
虽说她讲的这些都是现世流行的网红小吃,但大祁毕竟没有。
而且这些,也都是在现世被无数美食家反复验证过的,能用现成的,也省的费脑子了。
她说的这些奇奇怪怪的吃食,程月倒是从没见过。
程娘子一时兴起,叫她先做几种出来。
刚好褚朝云也要练手,如此一举两得之事,两人都很乐意。
于是,二人在厨房里又热火朝天的忙碌起来,因着这几样都是小食和快餐,没什么繁杂的刀工和做法,褚朝云做的倒是飞一般的迅速。
做好之后,她指向盘中之物,一一介绍:“这是大饼卷万物,万物指的当然不只有面,还可以是其他。”
“这是土豆泥拌饭。”
“最后这一道叫做麻辣烫,刚好可以根据食客的口味自行调整,喜辣加辣,喜酸加醋~”
褚朝云做饭热的小脸通红,看着那些吃食自己都忍不住流口水。
虽说这里调味品和食材有限,不能仿的百分之百,但八十分,也大抵是有了的。
不过再看程月,面上倒不似她这般乐观。
程娘子厨艺精良,打从学厨那天起,就喜欢在复杂的做法上下功夫。
她认为好吃的东西,做起来也一定是耗时耗力,细活出精品么。
像自己家这小徒弟噼噼啪啪,几下就弄出来的粗糙吃食,看着是很新奇,但不怎么美观,真的能吸引的来食客?
“这样可以交差?”
程月走近一点,却没忙着动筷子。
被师父质疑,褚朝云倒是淡然的很。
褚朝云主动拿了小碟和筷子,先卷了一张薄饼给她,“行不行,吃吃看嘛。”
“好。”
程月刚好也想尝尝,遂咬了一小口放在嘴巴里咀嚼。
期间,褚朝云一直笑眯眯地望着她。
待见到师父的神情,从起先缓慢的咀嚼品尝,到咽下之后又主动去盛那土豆泥拌饭,女子便心中有数了。
大饼卷火鸡面可是她从前经常吃的,可惜就是少了点牛奶,但这种主食搭配主食的别样美味,没亲身体验过的人是不会想得到其中的快乐的。
程月每样尝试了一口,似是体验到了其美妙的滋味,于是又破天荒的多吃了几口。
“没想到这吃食食材看似单调,操作步骤又精简,味道倒真出乎我的意料。”
程月认可她的做法,但还是提醒了一句。
“不过万春楼是蕤洲数得上名号的大酒楼,端一些这样的菜品出来给食客,恐大家会有意见。”
褚朝云不这么认为,“再大的酒楼,也要有几道价格亲民,物美价廉的菜式呀。”
她简单一句,程月似是懂了她的意思。
……
辗转来到去万春楼的那一天,这一次褚朝云有程月陪同,二人一早就坐着马车到了门前。
张满春亲自出来迎接,和褚朝云问好的同时,还不忘瞪了对街的小馆子一眼。
对街的小馆子,褚朝云虽说是第一次亲临,但从前也算打过一些交道。
破旧的门脸,包了浆的牌匾,屋内屋外摆着一些桌椅板凳,看着店面也就比刘新才的面食铺子大上两圈,一看这家的老板就不注重装修。
当然,这是别人的感观。
可不是褚朝云的。
褚朝云从那一堆看似破破烂烂的风格里,感受到的,却是最符合大众的朴实。
再加上出现过一次糯米糕抢生意事件,以那小老板的精明程度,她就更不认为这店老板是不在意门面。
反倒觉得对方是故意弄成这样,目的,就是为了吸引家中不太富足的百姓们光顾。
若是人家本本分分做生意,她还真不愿过分去打压。
只不过——
褚朝云和程月进了万春楼后,并没第一时间去往厨房,而是摘掉帷帽,又从后门绕了出来。
她辗转来到对街后巷,想去从其他方面了解一下自己的对手。
褚朝云只是抱着一个纯了解的态度,却不成想正碰上店老板再呵斥杂工,“哎呀,你洗菜用那么多的水干嘛?有些菜不用洗的,搓搓上面的土就行了啊。”
“擦桌子的布巾也不要换的太勤快,这都是银子来的不知道吗?”
“还有你!剩饭剩菜你倒回去再用嘛,他们也吃不出来,咱们做的本来就是廉价的生意,不压缩成本,赚个屁的银子!”
褚朝云听了三句话,就气不打一处来。
转身想走时,后门口,便进来了一位身形苗条,粉裙白帽的女子。
那女子嫌恶的瞧了一眼脏乱的店面,不知垢了多久的油味儿直叫她闻的想呕。
唐淑差点吐了出来,一张脸上九分都是厌烦。
褚朝云没认出那是何人,但对方显然看到了她。
不过唐淑忙着跟店老板说话并没理她,褚朝云了解完这家是个黑心的馆子,就也不打算手下留情了。
她从后巷绕到前门,正预备回万春楼,唐淑就笑盈盈地拦住了她。
“褚朝云,长业寺一别好久不见。”
这话蔡庆也说过。
但是两个人两种心态,蔡庆是真诚的问候,这女人可就说不好了。
褚朝云不知唐淑不在京中好好呆着,大老远跑来这里是要做什么,但她自认和此人没有过多牵扯,自然也没什么好叙旧的。
褚朝云打算绕开,唐淑却不愿放行。
女子笑岑岑地瞳眸里带着深深算计,一脸兴味盎然道:“我就知道张满春会请你这个蕤洲第九来撑场子,不过很可惜,这回他可是要失望了。”
她带了京都一位名厨过来,那人万两白银都难请,可唐淑却为那小馆子的老板请了。
唐淑在长业寺出了那样的事,回京之后被唐父狠狠斥责了一通。
这一次她是带着必胜的决心来的。
因为如果再输给褚朝云,她就会被唐父送到庄子上去,永世不得翻身。
她千方百计打听到了这里的消息,连褚朝云和张满春的关系也摸得七七八八。
唐父是个商人,自然不理会唐淑和褚朝云的私人恩怨,他只看中利益。
而唐淑这次过来,给她父亲押的“军令状”,不是简单的赢过褚朝云就算了,她要收购张满春的酒楼,因为唐家想要在蕤洲的生意场上,也占有一席之地。
蕤洲从前贫瘠,如今摇身一变,已经成了个人人争抢的香饽饽。
用大祁名厨来打压万春楼,再用些恶心但有效的手段,张满春一个小小的酒楼老板,如何能跟他们唐家来争。
唐淑说话留三分,故弄玄虚。
奈何褚朝云懒得搭理她,一句没听完就回了酒楼里。
回来将此事一说,程月便对那些快餐类的菜式又捉摸不定。
就连张满春,也有些怕道:“这样能行吗?大祁名厨册上的名厨,虽说不知是哪一位,但厨艺必定精湛。”
他们明明是高档馆子,如今却做起了快餐,反而人家那种苍蝇小馆,今日到高大上起来……
这这这,张满春忧心忡忡。
褚朝云叫他们稍安勿躁,且按原计划进行便好。
待到午时,得知两家周年店庆的百姓们纷纷赶来,其中,三分之一是奔着万春楼来的,而三分之二,则自动去了对街排队。
原因不难猜。
蕤洲如今再富有,富户也依旧是少数。
还是生活拮据的人家多些。
所以他们去不起万春楼,就只好去对面沾沾喜气。
而与此同时,小馆子门前的一张方桌之后,唐淑坐在一边,正懒洋洋的晒着日头,品着茶水。
这茶也是她从京中带来的。
不过唐家有钱但却从不做什么布施的善事,吝啬的很,唐淑自然不会分茶水给食客。
她兀自品茗,眼中却带着几分精明得意。
那些穷鬼一定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今个就让他们好好尝一尝什么叫做大厨的手艺,褚朝云算什么东西,不过侥幸赢得比赛罢了。
等她先对付了褚朝云,下一个就轮到张满春了。
她越想越得意,而这天气也舒服的很,差点就想搬张美人榻出来躺着了。
便在此时,张满春就带着伙计们亲自端了茶水出来,他煮的就是普通的大麦,助消化用的。
看到对街的百姓还在苦哈哈排队,张满春一张笑脸和蔼又亲切,“你们渴不渴?过来喝杯茶水?不收银子。”
这话从万春楼的老板嘴里说出来,听起来就像天方夜谭。
因为万春楼什么都要钱,普通百姓对他们的印象就是,哪怕走进去喘两口气,万春楼的空气都要另外收费。
这一下子免费供应茶水,大家都没敢动弹,不过眼睛还是时时瞄着这边。
直到几名戴着帷帽的女子出现,并坐到了门前喝茶水。
而百姓们发现张满春真是免费,在对街排队等用膳的食客,才陆陆续续走了过来。
如今的天不冷不热,喝温的刚好。
一些食客被抢过来后,张满春立刻拿出一张新的食单。
这些都是褚朝云提前帮他准备的,还有那些茶水,以及新的食单上的定价。
褚朝云这一百两不会白赚,但她也需要个听话的老板。
张满春虽说爱钻营,但也不是只图蝇头小利的人,他还是有些大格局的,否则又怎会支撑万春楼二十年。
有人看到食单,一眼便惊道:“哎?张老板,你这单子怎么不是我以前看的那张?就连上面的菜品和价格……也都不一样了啊。”
“这是什么?大饼卷万物?哈哈好有趣的名字。”
“哇好便宜啊,吃一盘土豆泥拌饭才三十文!”
“三十文?这是万春楼的价格吗?”
“恐怕连对街那家,一顿也要五十文上下的吧?!!”
食客们完完全全的被价格惊住,这一声又一声的讨论声声拔高,顿时,就吸引了其他排队中的食客。
于是,小馆子门前排队的食客又跑过来一些,和最初排队的人相比,一下就少了四分之三。
但唐淑此刻依旧没慌。
因为等到厨子做好了菜,一端出来,那些闻到香味的食客自然还会回去的。
唐淑坐着有些无趣,就抬着头往对面看,坐着的几名女子一直没摘帷帽,她不好分辨那些人都是谁。
只是看着有些许眼熟。
不过转瞬,就挪开了视线。
褚朝云此时正在后厨忙碌,做好几份同时端出。
而万春楼刚一端出几道快餐,对面的小馆子也比赛似的把吃食端了出来。
两边香味对冲,倒是不好评判谁做的更香。
然而,从小馆子跑路来的食客并没回去,他们从前是因为经济不足才吃不起大酒楼的饭,如今三十文吃上一顿,哪怕只有这一次,也是心满意足的。
可小馆子那边,今日的菜价就贵的要命了。
一道红烧鱼二十两,一道浇汁肘子四十两,还有从没尝过的贵妃泡饭五十五两。
那些排队的食客不敢置信的走上前来,盯着几道珍贵到堪称能拿给皇帝去吃的菜式,却毫无食欲可言。
因为食欲全被价格给打败了。
“我天那,这家馆子出息了,今个的菜是想去争御膳吗?”
“浇汁肘子万春楼也有啊,我记得才不到十两吧?你卖四十两?去抢??”
一时间,所有食客全部涌向万春楼,张满春乐的脸都笑开了花。
有人已经吃了半碗麻辣烫,便笑呵呵问:“张老板,这菜明个还能吃到吗?价格会调整吗?”
张满春按照褚朝云交代的,回应的语气要多温柔有多温柔,“不会涨价,而且若是住的近的,我们还能免费给送上门,喜欢吃的,欢迎预定。”
“那以前的贵菜还卖吗?过几天我娘大寿,我想定一桌席面。”
“卖啊,都卖都卖~”
张满春笑的合不拢嘴,不断感叹自己这一百两花的物超所值。
而对街的馆子里,客人前脚走光,后脚那小老板就跟厨子吵了起来。
他还以为京都来的这位唐小姐是帮他们忙的,结果却是来添乱的,“你们怎么把价格定那么离谱?是吃人还是吃饭?”
厨子也不高兴:“我可是上了大祁名厨册第三十三的名厨,你要我做便宜饭卖低价,你简直莫名其妙!”
小老板:“你那么高贵跑蕤洲来干嘛,我们要是不吃便宜饭,从前早就饿死了!”
唐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她来之前,只顾着想要如何打压褚朝云,算计张满春,可却忘了考虑这里不是京都,而是曾经连饭都吃不起的贫穷蕤洲。
四十两的肘子对她来说是廉价食物,可对普通人家来说,那可是多少年都赚不来的大钱。
隔着一条街,万春楼这一面的生意红红火火。
大家尤其对他们的外卖服务格外感兴趣,这边吃着,那边一口气就下了几十份的预定。
张满春赚得钵满盆满的同时,也有另一重担忧。
见褚朝云出来了,他便疾步上前,小声商议:“褚姑娘,这预定接了这么多,可你之后便不能再过来了,你看……”
“我走时,会把这几道吃食的做法教给你的厨娘。”
“啊?那你——”
“不过,张老板要答应给我分红。”
褚朝云狡黠的眨眨眼。
比起兢兢业业的忙碌,她更喜欢不用劳动就拿分红,毕竟小树苗她已经精心培育过了,长成参天大树之时,她也该乘乘凉了。
张满春觉得这个想法好,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就痛快的答应下来。
对面的唐淑见小老板和厨子还在吵,自己又实在不愿叫万春楼看笑话,便从馆子里出来,恶狠狠地瞪向褚朝云。
又是这女人坏她的好事!
她今个可是带了人来的,于是一拍掌,身旁顿时出现了四名力拔山河的壮汉。
五人正欲往褚朝云的方向奔去,方才闲聊的女子食客里,其中一人快步起身,挡在了褚朝云身前。
女子摘下帷帽,冷漠道:“唐淑,你可还记得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