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知晓燕鹤要离开, 云徐二人都惊诧了好一阵,视线若有若无的落在姜蝉衣身上。
原以为二人会大有进展,没成想上山不过一日燕鹤就要归家。
且家中有事, 也不好挽留。
商议以后,决定明日设宴为燕鹤践行。
这一次与上一次分别有所不同, 上回是同行一程,惺惺相惜,却也都知道不过萍水相逢, 而这一次则已是同生共死的情谊。
沈琳琅非常大方的拿出了珍藏多年的好酒, 将午宴设在姜蝉衣的院中。
晏青禾白安渝蒋铄关霄也都抽空来了趟, 喝了几杯酒便先后离开,将时间留给临别的好友。
出了院子, 白安渝回头望了眼,正见云广白提着酒壶给燕鹤添酒。
她轻轻勾唇,同晏青禾并肩前行。
“大师姐很幸运。”
初次下山, 结识的都是很好的友人。
晏青禾心不在焉的嗯了声。
他与师姐朝夕相处多年,便说是这个世上最了解师姐的人也不为过。
正因如此,他才看的更清楚。
师姐看燕鹤的眼神不一样,那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神采。
“三师妹先前便见过他们?”
白安渝看他一眼,而后点头:“嗯。”
“是在一个花神节上, 同行的还有玱州通判之女宣则灵,玉家少东家玉千洲, 我见师姐时, 师姐手中有两个花环。”
晏青禾脚步微缓,白安渝便继续道:“一个用鲜花做成,另一个是永生花,据我所知, 花神节上跳舞前十方可得。”
大师姐并不擅舞蹈。
永生花从何而来,已显而易见。
“后来我收到沐姑姑的信,让我去夙安验尸,我去了才知,原来师姐他们是因为宣姑娘和玉公子相识,一路同行数日,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说到这里,白安渝不由想起她去的路上遇见被追杀的云广白。
少年热烈挚诚,像一团火不由分说的朝她席卷,不知疲倦,也不懂知难而退。
三人在落霞峰相伴数年,晏青禾岂能听不出白安渝的言外之意,他眸色沉了沉,而后唇边泛起一抹苦笑。
原来早在那时,他们就有了交集。
“师姐总归是要回去的。”
白安渝收回思绪,意有所指般道。
晏青禾低低的嗯了声:“我知道。”
不管有没有燕鹤,他与师姐都只会是师姐弟,正因为了解,他心中也明白,师姐对他只有亲情。
所以,他也一直将自己放在师弟的位置上,从不敢肖想其他。
直到燕鹤出现,他心中才不可控的翻起一阵酸楚。
“师兄心中有数就好。”
白安渝并不担心晏青禾会钻牛角尖。
从她第一次见他,她就知道他是个心胸宽阔性情豁达的人。
晏青禾咽下心中苦涩,话锋一转:“我心中有数,师妹呢?”
“云公子对师妹的心意有目共睹,师妹如何想?”
白安渝面色淡然:“少年心性,过段时间就淡了,不必放在心上。”
晏青禾挑眉:“是吗?”
“我到不觉得云公子是一时兴起。”
白安渝依旧面不改色:“多容他些时日,若仍固执,师兄送客就是。”
说罢就加快脚步,显然是不欲在此事上多言。
晏青禾盯着她的背影,无声叹了叹。
昨日能容云公子围着师妹打转纠缠,今晨又放他去后山采野菜,进厨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进师妹院中送粥,都不过是因为,他们乐见其成。
师妹身负血仇,可人总要往前看,他们也不是想要师妹放弃追查,只是这些年师妹心中太苦,无人能开解,而他们也看得出来,云公子虽然闹腾,但师妹其实并不讨厌他,所以都默契的由他靠近师妹。
否则以沈琳琅的性子,早就把人绑起来揍一顿并警告威胁了。
而眼下看来,他们也猜的不错。
师妹对云公子确实与先前那些求亲者不一样,哪怕只是多了一丝心软,就已是万分难得。
身后隐约传来劝酒的声音,晏青禾轻轻笑了笑,快步离开。
“燕公子,你这一走也不知还有没有再见之日,不论如何,今日我们都得不醉不归!”云广白声音清朗,不容置疑。
徐青天微微皱眉道:“燕公子等会儿要下山,喝醉了如何走?”
云广白:“他不是有个武功很厉害的暗卫吗?让他背着下山,再往马车里一放,正好,睡上一夜好觉。”
徐青天:“……”
他看了眼燕鹤,又看一眼仰头喝酒的姜蝉衣,这个棒槌,把人灌醉了人家还怎么好生道别。
“云公子说的对。”
燕鹤这时举起酒杯,温声道:“人生难得一知己,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燕公子爽快!”
云广白一拍桌子,跟燕鹤碰了碰杯:“不过,可不是一个知己,三个呢!”
徐青天忍不住小声嘟囔了句:“哪有三个,明明是两个。”
另一个可不是知己,就算是,那也是红颜知己。
他说的极小声,云广白没听清,问他:“你在念叨什么?”
“没啊,我没说什么。”
燕鹤紧了紧手中的酒杯,不动声色看向姜蝉衣,显然,她也没有听见徐青天的话。
“来,姜姑娘,我们一起喝一杯。”云广白笑着道:“山水有相逢,愿我们还有再见的一日。”
姜蝉衣面前已经空了两个酒壶,面颊上染了几丝红晕,闻言举杯看向燕鹤,笑盈盈道:“嗯,有缘还会相见。”
她也不知是怎么了,从昨日知道燕鹤今日离开,她就打不起什么精神来。
心头总觉得沉甸甸的。
姑娘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一弯新月,柔软而强硬的照进心间,强压下的不舍又多出了几分,燕鹤面上却不显分毫,一如既往的温和道:“嗯,有缘再见。”
四只酒杯碰在一起,也不知谁的力道大了些,酒水洒出来似乎交融在一起。
仿佛在预示着什么。
只这时无人去在意。
“燕公子,你家离这里远吗,要不忙完了再来呗?”云广白笑嘻嘻道:“我们在这里等你如何?”
徐青天闻言也忙道:“是啊,正好山中景美,我还想多留些时日。”
姜蝉衣没说话,但也抬眼目不转睛的看着燕鹤。
燕鹤状似无意般避开姜蝉衣的视线,只看着云广白,温声道:“此次事情繁琐,应是来不了了。”
大师姐连自己的心意都还没看明白,自然也不会懂得掩饰什么,闻言,眼底的光亮霎时就暗了下去。
徐青天看的心焦。
但他这回什么也没说。
他好像隐约看出什么了。
若说姜姑娘还没开窍,那么燕公子就是在刻意回避了。
虽然他不明白两情相悦有何好回避的,但这毕竟是他们之间的事,他也不好过多干涉。
“今朝有酒今朝醉。”徐青天起身给几人添上酒,道:“预祝燕公子一路顺遂。”
又饮过几巡,云广白突然道:“既然今年无缘再见,不如明年相约?”
今岁是因玉公子和宣姑娘的婚事他们才得以重逢,这样的巧合不可能年年都有,若不提前相约,怕真的是此生再难相见。
人生难得遇见如此志同道合的朋友,难免会想要更长久些。
然三人闻言皆怔愣住。
徐青天垂下眼眸。
明年他要进京赶考,若一切顺利高中状元,他之后便会留在玉京。
姜蝉衣目光闪烁。
明年生辰一过她就要回家了,相国府邸,她必不可能再像如今这般肆意自在。
燕鹤握紧酒杯。
他去岁及冠本就应该听政,明年就要正式开始接手朝政,不可能再微服游历。
空气中陷入一阵古怪的安静,云广白来回看看几人,皱眉:“怎么都不说话?”
徐青天看看燕鹤姜蝉衣,犹犹豫豫的开口:“我……我明年这时另有要事。”
姜蝉衣低头饮酒,掩去眼中的异样:“我也是。”
燕鹤:“我亦如此。”
云广白:“……”
合着就他一个闲人?
一阵沉寂后,云广白不死心:“又没说定要这时,可以早些,也可晚些。”
姜蝉衣若有所思:“我明年三月前可以。”
她生辰在三月初,家中那时会派人来接,她需得在那时间回来。
徐青天沉默片刻。
明年二月底,他要参加春闱:“我只有除夕到二月上旬,且要约在江南。”
这个时间已是极限。
燕鹤本没有应约的意思,见他们这般认真思量,拒绝的话竟也说不出口,良久后,道:“那就依着徐公子的时间。”
顶多一月光景,就当是最后的告别。
云广白嘶了声,不耐的看着徐青天:“就不能再往后挪挪?”
按这个时间,他过完除夕就得动身,父亲可能会要打断他的腿。
徐青天坚定摇头:“不能。”
那个时间都是紧凑出来的,就算外祖父能替他周旋,也最晚二月初十就要连夜赶路前往玉京。
“云公子可是不方便?”
姜蝉衣托着腮,问道。
云广白咬咬牙:“方便!”
就再挨打也是偷跑出来回去之后再挨,届时再请妹妹求求情,腿应是断不了的。
“那就说好了。”
姜蝉衣笑着,眼睛亮晶晶的:“我们明年……具体何时在何处相见?”
徐青天立刻道:“不如就锦城,醉星楼?”
三人不解的看向他,徐青天面不改色朝燕鹤眨眨眼:“我想再吃一次醉星楼的菜。”
几人对此倒也没有异议。
“至于时间……”
徐青天问几人:“离锦城最远的是谁?”
姜蝉衣离锦城最近,快马加鞭也就几日,玉京至少都要十日,然燕鹤正要开口,就听云广白道:“我最快一月十五前到。”
边关到锦城,路上还得不停换马,才能十五日赶到锦城。
“那就一月十五?”徐青天:“正好一起过个小年。”
姜蝉衣点头:“行。”
燕鹤也无异议。
一场约定就这么定下了,离别的气息好像都随之淡化不少。
“那还要喝吗?”
云广白:“喝啊,说好不醉不归的,今儿谁都不能从这里站着出去!”
云少侠豪情万丈,今儿目的灌醉每一个人,桌子上的酒很快就见了底。
姜蝉衣遂起身抱出几坛酒:“这都是沈师弟昨夜给我搬来的,诸位尽管敞开喝,酒管够。”
燕鹤见她面颊红霞愈浓,正想说什么就见云广白已经开了酒往每人面前放一坛,并放下豪言:“我绝对不是第一个倒下的。”
若是平时徐青天姜蝉衣或许不会接他的茬,但现在二人都已开始犯晕,立刻就被激起了好胜心。
“别废话,手底下见真章!”
徐青天一拍桌子站起身:“我们玩行酒令。”
姜蝉衣抱着酒坛子,踩在凳子上:“来啊,除了师弟,还没人能喝过我的!”
燕鹤先是看了眼对面的姜蝉衣,而后抬手扶了把旁边晃晃悠悠的徐青天:“徐公子小心。”
徐青天朝他摆摆手,有些不满:“我们如今也算出生入死的兄弟了,再这么喊是不是有些生疏?”
“对,说的有理。”
姜蝉衣将酒坛子重重放在桌上:“你们以后不必一口一个姜姑娘叫我,叫我名字就成。”
燕鹤微微皱眉,他很清楚叫姑娘的名字于理不合,可却不由自主的在心底默念。
姜蝉衣,蝉衣……
“我字敏砚。”徐青天:“敏锐的敏,墨砚的砚,你们可如此唤我。”
他发誓,字绝对是真的。
云广白接着道:“我还没及冠,没有字,你们叫我名字罢。”
燕鹤见几人都已经醉的差不多了,几经犹豫后在他们的注视下,终是道:“我字君梧。”
他没说谎,只将那两个字的声音放的极低,随后不等他们追问就道:“你们也可直接唤我名字。”
虽然没听清,但听他这话几人都没再追问下去。
又过半个时辰,姜蝉衣拿出来的酒也已经见了底,徐青天早已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云广白抱着一个空坛子嘴里念着继续喝,眼睛却已经闭上了。
姜蝉衣戳了戳他,吐字不清:“起来,喝!”
燕鹤也醉了。
但他喝的不如云广白姜蝉衣多,勉强还有几分清醒,知道不能再让姜蝉衣继续喝,只才起身,就听哐当一声,大师姐手中坛子落地,人往云广白身上栽去。
他面色一变,极速掠过去将人拦在臂弯:“姜姑娘。”
姜蝉衣已是醉的分不清东南西北,软软的任由自己倒在那结实的臂弯,还忍不住纠正他:“唤我,蝉衣……”
燕鹤盯着怀中那张清丽的容颜,只觉心跳前所未有的剧烈,他知道自己醉了,努力维持着最后的清醒,将人抱起来送她回房。
脚步略有些踉跄,但怀里的人却始终被护的很好。
总算走到床榻前,燕鹤正要将她放上去,却听耳边传来一道极轻的声音:“君梧。”
燕鹤骤然清醒几分,眼神不明的看向姜蝉衣,却见她闭着双眼,只是呓语。
她果然听见了。
大师姐内力高深,本应听得见。
燕鹤缓缓将姜蝉衣放下,拉过被子给她盖好,按理,他本该立刻抽身离开,可不知是不是醉酒所致,当注视着那张沉睡的脸庞时,就怎么也舍不得挪开。
他从很早便知晓,他的婚事不由己身,及冠之时父皇就已经给他选了几家,只待此次回去定下。
他对此没有异议。
可今时今日,却有一些难过。
但理智告诉他,不该放纵,一切应到此为止。
燕鹤缓缓抬手替她拂去额角的发丝,眼神语气都比寻常更温柔。
“蝉衣,愿你此后得觅良人,一生顺遂。”
或许他不该赴明年之约了。
如此,对谁都好。
“蝉衣,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第62章 第 62 章 明年醉星楼,不见不散……
山间林野在酷暑之时也并不燥热, 早晚还需加衣,很是凉爽。
姜蝉衣与几个师妹在溪边戏水,她坐在徐青天曾经坐过的那块大石上, 躲避师妹浇来的水花时,不经意间看向那片花田。
各种各样的野花依旧灿烂, 蝴蝶自由自在的飞舞,她目光凝滞在某处,思绪不觉被拉远。
她记不清那日醉酒后发生了什么, 也不知道燕鹤是何时离开的, 醒来已是次日清晨。
二师弟给她送来清粥, 说燕鹤昨日也醉了,他的暗卫将人接走下了山。
她后来也后悔过, 若那日没有喝醉,还能同他好生道个别。
“那可是三师姐?”
“虽看不见脸,但云公子在, 必然就是三师姐。”
姜蝉衣闻言回神,顺着师妹们的视线看去,果真见不远处三师妹和云广白一前一后的穿过竹林。
这些日子云广白日日黏在白安渝身边,除了就寝如厕外,白安渝在哪, 云广白就必然在。
门中弟子对此早已经见怪不怪,且还在私下设了赌局, 赌云广白能否追求到三师姐。
连徐青天都下了注。
徐青天格外喜欢这里, 他自荐整理藏书楼,以此抵伙食住宿,其他时间他都会出现在不同的地方,或温书, 或作画写诗词,这些时日他几乎已经将这座山逛遍了。
如今或许比姜蝉衣还熟悉这里。
而姜蝉衣除了给师弟师妹们上武学课外,大多时候都在院中练剑,只要晏青禾有空,便会过来陪她过招。姜蝉衣也常和徐青天云广白一起吃饭喝酒聊天。
日子平静而快乐。
一晃至今已是三月。
“大师姐,你觉得能成吗?”其中一个师妹好奇道。
其他人也都忙看向姜蝉衣。
云广白是大师姐的朋友,三师姐又和大师姐关系极为亲近,大师姐知道的应该比他们更多。
姜蝉衣看着竹林的方向,半晌后才道:“或许很快就知道了。”
她和二师弟一样,也希望三师妹能够接纳云广白,可以她对三师妹的了解,却又觉得不大可能。
或许三师妹并不讨厌云广白,更甚者有些好感,可如今三师妹心中压着血仇,不会考虑儿女情长。
人对不对她不知道,但时机一定不对。
“太阳快落山了,水凉,先回去吧。”打断师妹们的讨论,姜蝉衣道:“明日一早考校,不许迟到。”
姜蝉衣每日早晨会在练武场授课,指点门中弟子武功。
她性子虽温和,但对武学却极其严苛,一听明日考校,师妹们对视一眼后迅速穿好鞋袜着急忙慌的同她道别回了屋舍。
趁着这点时间再回去练练,明日也不至于被罚的太狠。
师妹们离开,姜蝉衣却没有动作,她足尖点着溪水,注意着竹林的入口。
竹林深处
如往常一样,白安渝缓步走着,云广白跟在她身侧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白姑娘,今天不去采药吗?”
“白姑娘,我们这是去哪里呀?”
竹林深处这个时候少有人来,白安渝确定周围没有弟子才缓缓停下脚步,抬眸看向云广白。
这些日子以来,白安渝见拒绝无用,对云广白的态度便是听之任之,她想着等少年没了耐心自己便会走了,可三个月过去,他不仅没走,还与门中弟子全都混熟了。
俨然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到如今,他已经影响了她的生活。
她便没办法再留他。
云广白对上白安渝淡漠的视线,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慌忙错开眼神,下意识选择逃避:“白姑娘,我想起药还没收,万一待会儿下雨,我先回去收药了。”
然刚迈出一步便被叫住:“六师弟会观天象,今日无雨。”
云广白正要找其他借口,就又听白安渝声音冷淡道:“云公子,你应该离开了。”
云广白身影蓦地僵住,他微微低着头,眼底闪过一丝痛色,但回头时又是满脸笑容,笑嘻嘻道:“沈师弟答应我,我每日在食堂帮忙,可以住在这里……”
“云公子。”
白安渝打断他,似不耐与他周旋,直接了当道:“我从一开始便说过,我对你无意,还请云公子不要再纠缠。”
云广白脸上的笑容终是挂不住了。
这段时日,白安渝不止一次的拒绝他跟着,但他能感受得到,这一次不一样。
这一次,她是认真的。
她好像是真的要赶他走了。
“白姑娘……”
云广白忍不住上前一步,少年的个子好像又往上窜了些,如今已高白安渝一个头,他低头看着她,小心翼翼问她:“白姑娘,你真的,不曾有半点喜欢我吗?”
少年的眼底仿佛有着化不开的难过和痛苦,但又带着那么一点点的希冀。
很惹人心疼。
也叫人不忍心打破那一点光亮。
白安渝的指尖轻轻扣了扣,面上的淡漠却不减分毫,她盯着少年,吐字清晰:“我不喜欢你,以前不喜欢,以后也不会。”
少年眸中那点光亮彻底被击碎了。
他盯着白安渝,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到她说谎的痕迹,可他看到的只有冷漠。
如她所说,没有半分情意。
“我知道,我知道你现在不喜欢我,没关系,只要你让我留在……”
“你已经对我的生活造成了困扰。”白安渝再次打断他,话语无情而残忍:“你可以留在落霞门,但从今往后,我不想再看到你。”
云广白愣愣地看着她,整个人空白了一瞬,眼睛逐渐蓄起了雾气和红晕。
许久后,他才忍着心痛,嗓音沙哑道:“你……说的是真的,你讨厌我?”
白安渝毫不犹豫:“是。”
“我喜欢安静,喜欢一个人采药,喜欢独处,而你,很吵。”
“可明明你这些日子没有赶我……”
“那是因为你是大师姐的朋友。”
白安渝语气平淡道:“大师姐是我很重要的人,你是大师姐的朋友,所以我对你多几分耐心,希望你能知难而退,也能识趣,但现在,我的耐心耗尽了。”
少年眼里的雾气终于凝聚成泪水落了下来,一串一串不停的往外涌。
原来,她这些日子的默许,都是因为他是姜蝉衣的朋友。
可他不信,这段时日他们明明相处的很好,她怎么会讨厌他。
云广白握紧拳,固执的盯着白安渝,问:“当真没有一点点喜欢?”
白安渝淡淡地别开视线。
“没有。”
那双清冷的眸子一如初见时的冰冷,云广白眼也不眨看她好半晌,才终于死心。
他闭了闭眼,松开拳,后退一步朝白安渝缓缓拱手,虽极力压制,但嗓音还是带着哽咽:“打扰姑娘多日,抱歉。”
少年一揖后,果断的折身离开。
转身一瞬,又是一串泪水落下,许是模糊了视线,他抬手一抹,越走越快,最后是跑出了竹林。
白安渝听到了少年那声哭出来的抽气声,心口像是被针狠狠一扎。
她后悔了,应该在一开始便强硬的将他赶下山去,他或许就不至于这么难过。
她突然有些佩服燕鹤。
燕鹤在师姐还未察觉到自己的心意时走的干脆利落,如此,难过的只他一人。
而她,不如他。
她明知云广白年纪太小与她不合适,她也无心情爱,从一开始便不该留他。
热烈诚挚的少年总是不忍心伤害,可到如今,反倒更伤人。
姜蝉衣远远看到云广白从竹林中跑出来,无声一叹后,迅速穿好鞋袜追了上去。
十六岁正是少年心性,也不怕丢人,边走边哭,哭声在山间荡漾,不多会儿就引来弟子探头张望。
姜蝉衣无声示意他们避开,默默的跟在云广白后头,倒也不是怕他想不开,只是觉得这种时候,以云广白的性子,应是需要人陪伴的。
果然,小半个时辰后,少年大约是哭累了,就地坐在一块石头上,肩膀抽动着,哑着嗓子:“她说她不喜欢我,一点也没有。”
姜蝉衣默默的坐过去。
“她还说她讨厌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我,还说之前不赶我走都是因为我是你的朋友。”
姜蝉衣偷偷看他一眼。
师妹拒的这样狠?怪不得哭成这样。
“这是我第一次喜欢姑娘,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我是不是错了,不该那样缠着她,或许她就不那么讨厌我了。”
姜蝉衣好心劝道:“其实无关对错。”
谁知云广白听了这话,更难过了,一嗓子就嚎出来:“只是因为她不喜欢我。”
姜蝉衣:“……”
她无声递过去一方帕子。
等云广白再次哭累了,她问道:“要喝酒吗?”
云广白双眼红肿的看着她。
“你不安慰我,还喝什么酒?”
姜蝉衣:“……一醉解千愁。”
她怕又说错什么,再惹他嚎一回。
“说的对,一醉解千愁。”
徐青天抱着两坛酒,两个碗过来坐在云广白身侧:“我听一位师弟说云公子哭着从竹林回来,就知道肯定是有人被白姑娘拒绝了,立刻便去蝉衣姑娘院里搬了酒来,够意思吧?”
云广白死死盯着他:“你什么意思,你是觉得我一定会被拒绝是不是?”
徐青天理所当然:“是啊。”
“难道白姑娘不是一直都在拒绝你吗?”
姜蝉衣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下意识伸手捂住耳朵,果然,下一刻,少年一嗓子惊走林中鸟。
徐青天沉默了一瞬,掏了掏耳朵,身子往后仰,从云广白背后小声同姜蝉衣道:“果然是年纪小,不怕丢脸。”
姜蝉衣也微微后仰:“嗯。”
“反正也没外人。”
徐青天:“确实,但保证不出一个时辰,门中几百个弟子都会知道云公子被拒绝后嚎啕大哭。”
这么丢人的事他就算回到十六岁,也干不出来。
“我不让他们往外说,丢也丢在自己人这。”姜蝉衣又问:“你怎么只抱两坛酒,拿两个碗。”
徐青天挑眉:“他这样子还用的上碗么,碗是给我们准备的。”
姜蝉衣点头:“有道理。”
“先把他灌醉,再背回去,不然这样哭回去太丢人了。”
“是这个道理。”
徐青天。
哭声不知何时停止,少年咬牙切齿:“我听得见。”
姜蝉衣徐青天对视一眼,默默坐直身子,徐青天打开酒坛,递给云广白:“喝醉了,就不难过了,相信我。”
云广白:“……嫌我丢人?”
徐青天:“你喝不喝,不喝我让蝉衣姑娘把你打晕背回去也是一样的。”
姜蝉衣闻言放下酒碗,抬起手。
云广白迅速接过酒坛子猛灌了口。
姜蝉衣徐青天一人一边拿着酒碗碰了碰他的酒坛子。
而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人再说话,只安静陪着云广白无声的喝酒,直到云广白那一坛子酒见了底,才听他低声道:“这是什么酒,之前没喝过。”
姜蝉衣道:“沈师弟昨天刚送来的,梅花酿。”
“我能带些走吗?”
姜蝉衣徐青天闻言一愣,对视一眼,半晌后道:“能。”
余晖洒在山顶,像是渡了一层金光。
云广白不知何时栽在徐青天身上睡了过去,脸上还挂着一些风干的泪痕。
“你说,再过几年想起今日,他会后悔吗?”
姜蝉衣认真想了想:“难说。”
“他活力旺盛,性子开朗,说不定几年后已经忘了。”
徐青天若有所思:“如此精彩的场景怎能忘,我应该把这个画面画下来。”
姜蝉衣:“……”
那大概会被追杀。
又过了会儿,徐青天道:“你说得对,只要不再见面,过几年,或许就忘了。”
姜蝉衣明白他的意思,轻轻点头:“他们不会再见了。”
人间这么大,只要有意避开,便不可能再见面了。
“夜风大了,先将他背回去吧。”姜蝉衣起身道。
徐青天抬头看她:“腿麻了。”
少年睡相不好,早已从肩膀上载到了腿上,姜蝉衣默默站了片刻,上前:“我来吧。”
因为有她的示意,周边弟子已经散去,也幸亏姜蝉衣内力深厚,否则还真扛不动。
徐青天缓了一会儿,等腿缓过来收拾酒坛子和碗追上去:“我明日跟他一起下山。”
也不全是不放心,他在这里已经住的够久了,也该是时候离开,准备秋闱了。
姜蝉衣嗯了声。
其实她对离别并不陌生,毕竟从很早开始师父师弟师妹便时不时的出远门,按理,她应早已习惯。
可每一次,还是难免有些难过。
不过燕公子说的对,人生难得遇知己,能够遇见,就已是幸事。
徐青天隐约感知到,笑着道:“明年醉星楼,我们不见不散。”
姜蝉衣唇边勾起一抹笑意。
“好。”
第63章 第 63 章 师父回来了
次日醒来, 姜蝉衣快速洗漱完便欲往云广白徐青天的院子去,然打开门,却见徐青天背对着院门而立。
她愣了愣, 快步走过去:“敏砚。”
徐青天回过头,温和笑着:“蝉衣姑娘醒了, 我来辞行。”
姜蝉衣看了眼一旁的箧笥,却不见另一人,徐青天适时道:“云广白已经走了。”
“你准备的酒他都抱走了, 托我向你道谢, 可能是昨日丢了脸, 难为情。”
姜蝉衣不免想到他们第一次分别时,云广白也是这样说走就走, 看似不近人情,实则那时他们便知道,少年瞧着洒脱不羁, 但好像极其不喜欢离别。
“嗯,我送你下山。”
姜蝉衣没多说什么,将为徐青天准备的礼物递给他:“这是我请二师弟帮我准备的文房四宝,愿你早日高中。”
希望明年再见他已考中秀才。
徐青天没有推辞,接过来大方道谢。
二人走出一段路, 姜蝉衣才问:“他看起来,还好吗?”
虽然她还不懂男女情事, 但昨日见云广白那般伤情, 恐怕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走出来的。
“能蹦能跳,少年人嘛,热情来的快去得快,天塌不下来, 喝完你送的几坛酒应就释怀了。”徐青天道。
姜蝉衣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不管将来会不会释怀,眼下云广白的心绪大概并不好。
但她似乎也做不了什么了。
只希望如徐青天所说,他能尽快释怀。
到了山下,徐青天拱手作别:“来日再会。”
姜蝉衣还礼:“后会有期。”
目送徐青天走远,姜蝉衣才折身返回山中,长阶直上似无尽头。
不知走了多久,突听头顶上传来一道声音:“大师姐。”
姜蝉衣抬头,却见晏青禾不知何时也下了山,她加快脚步上前:“二师弟怎么来了?”
晏青禾道:“我听弟子说你送徐公子下山,久不见你回来便来看看。”
姜蝉衣失笑:“在自己山门能有什么事,我不过是走的慢些罢了。”
晏青禾看她半晌,道:“师姐若不想走了,我背你。”
晏青禾到落霞峰那年,姜蝉衣还不到十岁,因入门早占了个大师姐的身份,但年纪却小晏青禾几岁,更多时候是晏青禾照顾姜蝉衣。
偶尔起了玩心会在山中追野兔,去河里捉鱼,有时候也陪着师父采药,往往回来时姜蝉衣已经累的走不动路,这时候都是晏青禾背她回去。
姜蝉衣闻言不由笑道:“都多大了,还要师弟背,师弟师妹看见,平白损我威严。”
晏青禾想到她教武学课时的严厉,打趣道:“如今弟子最怕的就是师姐了。”
姜蝉衣对此并不在意,话锋一转:“三师妹还在院中吗?”
晏青禾敛了笑意,回答道:“去后山采药了。”
昨日白安渝一回院子就上了锁,晚饭没用,也不让任何人进去。
“嗯,我晚些时候去找三师妹。”
姜蝉衣说罢许久都没再开口,不知是在想什么。
晏青禾以为她因和朋友分别而难过,只静静陪她往上走着,直到过了外门时,突然见姜蝉衣停下脚步。
“怎么了?”
晏青禾问道。
姜蝉衣抬头定定的看着他,突然问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晏青禾一怔,而后慌忙错开眼神,手也无意识攥紧,良久后,才勉强镇定,再迎上姜蝉衣的视线,声音低沉:“喜欢一个人,时时刻刻都想见她,不想分别,心中会总是念着,想着,看山川万物,都是她。”
姜蝉衣的心好像漏跳了一瞬。
不想分别,总是念着,看山川万物,都是他。
这竟就是喜欢吗?
那她……
“梦见算吗?”
晏青禾看着师姐面露沉思,眼底划过一丝痛色,心头更是堵塞难言。
她梦见了谁,燕鹤吗?
“师姐梦见什么?”
他到底没敢去问她梦见了谁。
姜蝉衣脱口而出:“重逢。”
“我梦见他回来了。”
昨夜,她梦见自己立在花田中,突听见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她回过头,便见燕鹤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朝她走近。
他说,蝉衣,别来无恙。
醒来时,她就觉得不一样。
看见燕鹤的那种感觉与她和云广白徐青天相处时全然不同。
晏青禾不用深思便知她口中的他是谁,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原来,师姐一直都在期盼与燕鹤重逢。
他一直想着只要他们不点破,时间一久,师姐或许就忘记了,将来回京也不至于难过,可没想到师姐好像已经隐有察觉。
是为何,因为云广白和三师妹?
晏青禾没有再答,生硬的转开话题:“师父来信了,除夕才能归。”
师姐终是要回玉京,相国嫡女,又怎能择江湖游侠为婿。
此时点破,对谁都不好。
姜蝉衣的思绪立刻就被拉走,身边是最亲近的人,她压根不会去思索他是否在岔开话题,闻言惊讶道:“怎这么久,可是有什么事?”
晏青禾本不欲多说,但思索良久后,还是道:“师父本要回来的,收到师妹的信后,去为师姐寻药了。”
姜蝉衣怔住:“寻药?”
“这是何意,师父不是说我再针灸一次便无虞了?”
晏青禾见她面露惊诧,忙安抚道:“师姐不必紧张,师父说的没错,原本明年再针灸一次师姐的心疾就不会再复发,只是……”
晏青禾顿了顿,道:“师姐这次受的伤太重了,虽外伤已无碍,但实则伤及筋脉,于旧疾无益。”
姜蝉衣眸子沉了沉。
这段时间她确实偶尔感觉到心口隐隐刺痛,不过很短暂,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师妹怕师姐担心,便没有如实说。”晏青禾继续道:“不过师姐放心,待师父将药寻回,彼时再施最后一次针灸便无碍了。”
“但这段时日师姐需静心清修,若再出岔子,等师父寻药回来,必定难过。”
他太清楚什么是对师姐来说最重要的,只要师姐将心思放在清修上,就必不会再去胡思乱想。
他知晓自己没有机会,只是不愿意见师姐徒自伤情,一丝都不行。
这种滋味,很痛苦。
果然,姜蝉衣很快就将心头刚升起的杂念放下,她的心疾已经治了十七年,师父为此所付出的艰辛她都知晓。
最后一年,不论如何都不能前功尽弃。
“我知道了。”
姜蝉衣:“我要闭关一段时间,上课的事要劳烦四师弟了。”
晏青禾沉默片刻,点头:“好,门中有我在,师姐不用担心,不过师姐内伤还未痊愈,练功之时务必谨慎。”
姜蝉衣勾唇:“知道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师兄呢。”
“这样吗?”
晏青禾拧眉沉思:“要是师姐愿意同我换一换,也是可以的。”
姜蝉衣知道他在玩笑,抬手敲他额头,晏青禾习惯性的低头:“大逆不道,敢肖想大师姐的位置了。”
少时,姜蝉衣仗着大师姐的身份,偶尔要‘教训’晏青禾,但她没他高,每次敲他额头时,晏青禾都配合的低下头。
虽然已经有很久没有‘教训’过了,但有些东西好像早已是刻在了骨子里。
“不敢不敢。”晏青禾笑着道:“落霞门大师姐的位置永远是师姐的。”
“这还差不多。”
姜蝉衣提着裙摆加快脚步,看着她的背影,晏青禾摸着额头无声笑了笑。
他希望师姐永远都能自在随性,快乐无忧。
_
秋去冬来,时间飞快的流逝着。
除夕前夕,下了很大一场雪,姜蝉衣已出关,同白安渝一起等在山脚下。
师父前些日子来信,说今年下第一场雪时回来,师父懂星象,他们对此毫不怀疑,一见下雪就赶紧迎了出来。
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
姜蝉衣内力深厚倒是无碍,白安渝手中的汤婆子已经冷了,冻得面色雪白,姜蝉衣便抱着她给她取暖。
“这么冷的天,都说不让你来了,我来接师父就是了。”
白安渝声音都隐隐打颤:“没事的,回去喝点姜汤就好了。”
师姐妹又这么等了一炷香,姜蝉衣中午听见了动静。
安静的山中,脚踩在雪上的声音对她来说格外清晰。
“来了来了,师父回来了。”
白安渝没有看到人,只紧紧盯着入口,果然没过多久,便见一道身影缓缓出现在视野。
来的是位白衣老头,一脸长长的胡子看不出年纪,一身雪白大氅似于大雪融为一体,头发只有一根簪子簪着,略显凌乱的披散在身后。
姜蝉衣欢喜的招手:“师父!”
白衣老头见到二人,加快脚步:“怎么在这里等着了,安渝怎挡得住这天寒地冻,尽拉着你师妹胡闹。”
白安渝屈膝行礼:“师父。”
姜蝉衣瘪瘪嘴,接过白衣老头也就是他们师父宗止手中的包袱:“我就说师父最疼师妹了,都不怕冻着我。”
宗止横眉觑她一眼,忽而抬手攻去,轻易就被姜蝉衣化解,两股力道落在旁边积雪上。
“闭关几月内力又长进了不少,这点寒凉能冻得着你?”宗止边说边脱下大氅给白安渝披上:“先回山上,一个个的都不让人省心。”
白安渝正要开口,突听一道巨响,她还没反应过来,宗止就一把抓住她闪身躲开,姜蝉衣也紧跟其后。
站稳脚步,三人回头看着倒塌在雪中的山门,面色逐渐古怪。
显然,他们都已后知后觉的想起了方才宗止试探姜蝉衣的那一掌,对突然倒塌的山门已然心中有数。
宗止姜蝉衣师徒二人对视一眼,又迅速挪开,老头揽白安渝转身,泰然自若的念叨着:“今年的雪真厚,山门都压塌了,是吧安渝?”
姜蝉衣赶紧点头附和:“对,今年的雪好大,是吧师妹?”
白安渝抱着方才被姜蝉衣用内力加热的汤婆子,遭师师父师姐一左一右裹挟,只能点头:“嗯。”
至于晏青禾信不信……哦,重要的是不是晏青禾信不信,是沈琳琅。
沈琳琅当然不信。
得知山门塌了,沈琳琅立刻就炸了毛:“塌了?被雪压塌了?”
“那么大座山门能被雪压塌,你还不如说是黑酆门打上门来了呢!”
“今日都有谁去过山脚,老四呢,该不会又是这个孽障干的吧!”
“当银子是大雪刮来的吗?我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砸我山门!”
沈琳琅几嗓子吼出了回音,吓得宗止立刻下令给姜蝉衣针灸,任何人不得打扰。
等沈琳琅查出个章程,连他师父的影子都没瞧见,只能气的跺脚,去账房抠一笔银子出来,待除夕后再重新修建。
第64章 第 64 章 你的未婚夫婿是东宫太子……
最后一次的针灸很难熬。
因为重伤引发心疾更是万分痛苦。
姜蝉衣不记得自己痛了多久, 她只知道,不管再痛,她都要坚持下去。
她要活蹦乱跳的回去见父母亲人, 要安然无恙的好好活着,如此才对得起这么多年的分离, 对得起师父师弟师妹这些年的悉心照料。
一共十一日,,晏青禾日日守在屋外, 几乎寸步不离, 沈琳琅蒋铄关霄等人也逐渐明白了什么, 时不时就在屋外徘徊。
在所有人焦急担忧的等待中,除夕已至, 房门也终于打开。
宗止最先出来,神情疲惫,脚步略微踉跄, 连着十一日用内力施以针灸之术,再深厚的内力也都已经消耗殆尽。
晏青禾赶紧上前搀扶着:“师父。”
其余弟子也都一涌上前:“师父。”
宗止对上晏青禾担忧的神情,扯了扯唇角:“担忧我还是担忧你师姐呢?”
晏青禾眼神微闪:“自然都担心。”
“行了。”
宗止觑他一眼:“我还不知道你,放心吧,无碍了。”
晏青禾紧皱的眉头终于放松, 提了多日的心也总算落下。
“你三师妹在照顾,今夜或许还能一起过个除夕。”宗止看了眼弟子们准备好的炮竹, 道:“准备了这么多呢, 天黑时都放了。”
沈琳琅看了眼屋内,道:“会不会吵着大师姐。”
宗止:“天黑时也该醒了,你们大师姐心疾已愈,此乃大喜, 值得庆贺。”
沈琳琅听了立刻面露欢喜,侧首朝弟子们道:“快去都放了,今夜除夕宴再多加几道菜,为大师姐好生庆贺一番。”
弟子们纷纷领命而去。
宗止眉头微挑:“青禾啊,我怎么瞧着如今琳琅比你还有威严?”
晏青禾还没开口,就见沈琳琅突然回头,目光定定的看着宗止:“师父,您回来那日,山门……”
“啊,咳,咳咳,咳咳咳……”宗止捂着胸咳了几声,有气无力:“青禾啊,快扶我回去歇息,老了,精神不如以前了。”
晏青禾看了眼房中,低声领命:“是。”
沈琳琅:“……”
沈琳琅面色自若的转身去了厨房。
这是师姐与他们过的第一个除夕,菜肴定要最丰盛的。
_
白安渝给姜蝉衣换了衣裳,喂了碗汤药,人才沉沉睡去。
睡梦中,眉头仍紧皱着。
白安渝心疼的伸手抚平,轻声安抚:“师姐,别怕,以后都不会再疼了,好好睡一觉,师弟师妹们都等着师姐醒来过除夕呢。”
不知是不是听见了白安渝的声音,姜蝉衣的睡颜逐渐恢复平静。
这是她近日来睡的最安稳的一觉。
夜色降临,屋内烛光闪烁。
姜蝉衣睁开眼望去,身体除了使不上什么力,已无别的不妥。
“师姐醒了。”
白安渝端着药进来,轻轻扶她起来,坐在床沿,温和笑着:“恭喜师姐,心疾已愈。”
姜蝉衣跟着弯了眉眼。
真好,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不过这几日还得喝几副药。”
姜蝉衣:“嗯。”
白安渝给姜蝉衣喂了药后将碗放下,去拿了大氅给她披上,然后走到窗边打开了一扇窗。
姜蝉衣心中不解,只还未来得及询问,就听一阵声响传来,天空中接连炸开绚烂的烟花,久久不停。
白安渝走回窗边,搀着她坐起身,道:“这是师弟师妹们为师姐准备的,师姐可要出去看看?”
姜蝉衣心中不由流过一阵暖流,喉间也微哽,半晌后点头:“好。”
白安渝给她穿好大氅,搀扶着她走出房门,广场之中弟子早已聚齐,见她出来齐整道:“大师姐新年喜乐。”
姜蝉衣没忍住,一行泪蓦然落下。
“新年喜乐。”
她一直认为自己是幸运的,有爱她的师长亲人,有真心相伴的师弟师妹,后来还结识了几位知己好友。
烟花齐鸣,照亮了夜空,能将每一个弟子的笑脸收入眼底。
姜蝉衣也跟着笑。
她真的很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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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梅盛开,姜蝉衣采了几枝送到师父房里,宗止见她过来,抬了抬眼:“已恢复了?”
“嗯,已无碍了。”
姜蝉衣换了窗边的腊梅,走过去帮着师父整理药材。
师徒半晌无言后,宗止停下动作:“有何事,你直说。”
姜蝉衣眨眨眼,蹭到师父跟前,小声道:“师父,我好像有喜欢的人了。”
宗止面上闪过迅速一丝愕然。
“你说什么?”
姜蝉衣便又重复了一遍。
宗止已在心中快速思索,是谁,晏青禾?沈琳琅?蒋铄?总不能是关霄?
“是……是是谁?”
哪个王八羔子,他打断他的腿!
青禾除外。
姜蝉衣低下头:“师父没见过。”
宗止松了口气,随后又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失声道:“没见过?什么叫我没见过?”
“你跟我好生说说,哪里来的野小子!”
“他不是野小子。”
姜蝉衣扯着宗止衣袖,反驳道:“他是位清风明月般的郎君。”
闭关多日,很多事情她已经想透彻了。
她确实喜欢上了燕鹤。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来同师父讲一讲。
“不行!”
宗止态度坚决:“你大概不能喜欢别人。”
姜蝉衣怔住,不解道:“为什么?”
宗止神情复杂道:“是这样的,你其实已经有婚约了,是明亲王府的小王爷和你父亲才定下的,这婚可不好退。”
姜蝉衣震惊的盯着宗止,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怎么可能,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宗止:“……我也是在除夕前才得知的。”
姜蝉衣知道宗止不会拿这种事玩笑,急的攥紧他衣袖:“谁,定的谁?”
她才有了喜欢的人,怎就冒出来个婚约!
宗止见她如此,心疼的拍了拍她的手:“不管你喜欢的那人是谁,都忘了吧。”
“为什么?”
“因为,你的未婚夫婿是东宫太子。”宗止。
他也不知道褚相国和小王爷怎会突然给蝉衣定亲,但其实细想,也合理。
相国嫡女,东宫太子,门当户对。
只是,他实在不知蝉衣竟有心上人了!
姜蝉衣如遭雷击。
太子,怎么会是太子。
若是高门大户,尚且有退婚的可能,可是东宫太子,如何退得!
“怎么会这样,我都还没回去,还没见过太子,怎么会突然定婚。”
姜蝉衣喃喃道。
宗止无奈一叹:“你若早些同我说有心上人,我给你父亲去封信,便也不会有这婚约了。”
姜蝉衣欲哭无泪:“……我也才察觉到。”
不对。
姜蝉衣眼睛一亮:“是小王爷与父亲定的,不是圣上赐婚?”
宗止闻言怔了怔,仔细回想信中内容,点头:“确实没说是圣上赐婚。”
“太好了,不是赐婚,那就还有退婚的余地。”姜蝉衣眼眸一弯:“这婚,我退定了!”
宗止:“……”
“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那便不说。”
姜蝉衣坚定道:“不能乱我道心。”
宗止:“……行吧。”
小王爷指的婚可不见得比圣上赐婚好退多少。
不过,无妨。
徒儿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他何必阻拦。
再怎么闹,那还有相国爹,帝师外公,太傅舅舅摆着,出不了什么大事。
“师父,我过几日要下山一趟。”
宗止顿时警觉:“去做什么,见那个野小子?!”
“师父!都说了不是野小子!”
“行行行,清风明雨的月亮是吧?”宗止郑重道:“你告诉师父,那月亮叫什么名,何方人士?”
姜蝉衣也没打算瞒着宗止,如实道:“他叫燕鹤,何方人士我不知道,只知道是没落世家之后,很有钱!”
宗止记下了这个名字,皱眉道:“真是去见他的?不行,万一他起了什么坏心……”
“师父。”
姜蝉衣扯着宗止袖子摇晃:“我是与朋友有约,正月十五在锦城醉星楼相见,他们去岁来过山中,二师弟三师妹都见过的。”
宗止确实知道去岁姜蝉衣有朋友来过山中,闻言略微放心。
既然青禾安渝都见过,必然不会是歹人。
锦城,醉星楼。
大不了,他悄悄去一趟。
“见面可以,但要记住你如今是有婚约的人,没退婚之前绝不能和别人不清不楚,知道吗?”宗止正色道。
“切记,你的未婚夫婿是太子殿下,若闹出什么,即便你父亲外公能保住你,也保不住他,明白吗?”
姜蝉衣松开手,恭敬应道:“徒儿谨遵师父教诲。”
“何时下山?”
姜蝉衣:“明日。”
宗止淡淡嗯了声。
“万事小心。”
“是,师父。”
_
姜蝉衣算着日子,正月十四到的锦城。
她要了间临街的客栈,就在醉星楼对面,价格很高,但现在她挺有钱的。
她这回出门,师父给她塞了一袋银子,五师弟又给她了几锭。
她这还是头一回这么有钱。
他们约好十五在醉星楼见面,她提前到了便也不知道去何处寻他们,干脆就等在这里。
只要他们露面,她就看得见。
次日,锦城外,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殿下,墉州的案子才了,怎又要来锦城,这明明都是些小案子小王爷怎非要怎让殿下过来。”金酒憋了一路,实在忍不住问道。
为了这两个小案子,他又和殿下一道被弄晕送出了京。
燕鹤眼睫微垂。
“去岁你父皇特意找过我,说你回来之后不再让你出京,我本也觉得差不多了,但心里就是不得劲。”
“他不让你出京,我就非要你出京,谁说的及冠就要参政,你父皇正值壮年,还有褚相国乔太傅辅佐,不急这一年两年。”
“恰墉州有旧案,这除夕也过了,你立刻启程,不急着回来,多玩几日。”
燕鹤拒绝的话根本没机会出口,就连带着贴身暗卫又被玄烛叔叔打包送出了城。
墉州便罢,可案子才了,又收到小叔叔来信,让他来锦城。
锦城,是他与故人有约的地方。
时间刚好就是今日。
燕鹤没有打算赴约,偌大锦城,只要不想见,应是碰不上面的。
今时不同往日,他已有婚约在身,断不可能再欺骗自己只当姜蝉衣是知己好友。
燕鹤打算得很好,尽快处理完锦城案情,然后悄无声息的离开,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的马车才进锦城,就碰到了云广白。
以防被他们认出,燕鹤特意换了马车,可千算万算,算漏一样,云广白认出了赶车的金酒。
“金酒,真巧,你们也提前到了。”
燕鹤听着那道熟悉的声音,攥了攥手中书本。
他应该换了金酒才是。
第65章 第 65 章 听说太子殿下去了墉州,……
正月十五, 姜蝉衣换了身新衣一早就坐在窗边等着,心间困扰多日的婚约也因即将到来的重逢而暂时被抛之脑后。
认真算起来,他们也就大半年不见, 可总觉得已经过去了许久。
生怕错过了谁,姜蝉衣的眼神几乎没有离开过醉星楼门口。
时间缓缓的流逝, 从清晨到将近午时,而赴约的人一个都未出现,但姜蝉衣只想着是自己来的太早, 并不怀疑他们会失约。
午时刚过, 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街道, 姜蝉衣眼眸一亮,起身探出头去, 确认没看岔后,从窗口跃下。
徐青天仍旧背着熟悉的箧笥,只是身边多了一个书童打扮的少年, 正皱着眉头苦口婆心的相劝:“公子,春闱在即您不能再出远门了,万一误了科考怎么了得。”
“好了好了都说一路了,耳朵都听起茧子了,我都说了我很快就会回来, 你赶紧回去,别叫我的朋友瞧见”
话音还未落, 余光中就瞥见一道倩影, 徐青天似有所感抬眸看去,见果真就是姜蝉衣,他忙低声斥道:“快走!”
书童却似乎忘了动作,眼也不眨的盯着从天而降的貌美姑娘, 心底一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
原来这位仙女儿就是公子的朋友,怪不得公子想尽一切办法都要偷偷出府。
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公子竟有心上人了!
难怪不得迟迟不愿意定亲!
书童心头正震撼着,突然被推了一把,抬眼对上公子威胁的视线,书童忙回神退到一边装作与自家公子不认识。
姜蝉衣轻飘飘落在徐青天面前,笑盈盈道:“敏砚,别来无恙。”
徐青天笑着迎上去,抬手一揖:“蝉衣姑娘,许久不见,一切可好?”
书童眼底顿时迸着异样的光亮。
公子喜欢外出游学,但从不曾用过真实身份,这位姑娘却知道公子的字,关系显然不一般?
他得赶紧回去告诉老爷,府里要有喜事了,不对,很可能是双喜临门!
状元及第,洞房花烛,人生大喜啊!
姜蝉衣看了眼书童匆忙离开的背影,想着方才看到徐青天与他交谈,许是相识,便问了句:“那是?”
徐青天面不改色:“问路的。”
姜蝉衣不疑有他,往他身后看了眼,道:“云广白和燕公子还没到,我们先找地方等等?”
徐青天点头:“好。”
他看了看姜蝉衣方才所在的客栈,似是想起什么,打趣道:“这间客栈可不便宜,大师姐如今不再是一贫如洗了?”
姜蝉衣也玩笑道:“嗯,劫已经渡完,可以碰金银了。”
年后五师弟带她去看过师门的小金库,说是京中刚送上的,本都是属于她的,让她随意取用,但大约是穷惯了,她瞧着那么多金银心头发慌,全都让他入账了。
徐青天在落霞门住了几月,大约知道一些关于姜蝉衣的事,闻言拱手道:“那就恭喜蝉衣姑娘,余生必定顺遂无忧。”
“多谢。”姜蝉衣想起什么,问:“你呢,府试将近,准备的如何?”
徐青天眼神闪了闪:“尚可。”
每年府试在四月,但今年还有二月底的春闱,日子也将近了。
“姜姑娘还没有用午饭吧,那家的羊肉粉不错,去尝尝?”
姜蝉衣确实也饿了,闻言点头:“好,我请你。”
徐青天笑眯眯道:“姜姑娘人美心善,慷慨大义。”
这话有些耳熟。
可不就是二人曾经恭维燕鹤的话。
一晃眼,他们竟已经认识快三年了。
“不用客气。”
怕与云广白燕鹤错过,二人选了张显眼的桌子,徐青天熟练的叫了两碗面,并悄然同老板使了个眼神,老板会意,只当不认识他。
面很快就端了上来,香气四溢,让人食指大动:“好香啊。”
“这可是锦城最好吃的羊肉粉之一。”徐青天下意识道。
姜蝉衣随口问道:“你怎么知道?”
徐青天拿筷子的手一顿,而后笑着道:“我打听的。”
吃完羊肉粉,徐青天餍足的靠在凳子上,裹了裹狐毛大氅:“蝉衣姑娘这次可有想去的地方?”
老板收了碗,给他们上了茶,又默默搬了个火盆放到徐青天跟前。
羊肉粉摊位临近醉星楼,从醉星楼出来一眼就能瞧见,时而有人出来看见裹着大氅在粉摊上烤火的书生时都稍作停滞,似乎在犹豫什么,转而见对方错开眼神,这才若无其事的低头离开。
但目光总会若有若无的看了眼他旁边的美貌姑娘。
徐家这是喜事将近了?也不知道这是哪家的姑娘,竟生的如此标志,怪不得徐公子拒了那么多亲事。
“这次倒是有,不过还是等他们到了再商议看看。”姜蝉衣并没有察觉到这些,看了眼火盆,夸赞了句:“锦城的老板真是热心肠。”
老板愣了愣后,亲和一笑,也不多说什么。
倒是徐青天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什么,将火盆挪了挪,面朝墙壁坐着,再老板再一次看过来时,他忽而来了句:“只是友人。”
姜蝉衣不解:“什么?”
老板笑着应了几声,装作很忙的样子走远了,徐青天这才道:“没什么,我是想说,这里冷,不如找个室内……”
也不成,若谁瞧见他和一位姑娘去了室内,不出今日,谣言就得传遍锦城。
他到无碍,但不能损了姜蝉衣清誉。
等燕鹤云广白到了,他得怂恿他们尽快离开锦城。
“你还冷吗?”
姜蝉衣看着烧的正旺的炭火,又看一眼徐青天厚厚的狐毛大氅,若是她穿成这样非得闷一身汗不可,不过转念想到三师妹,姜蝉衣便又理解了。
没有内力傍身确实畏寒。
她想起方才徐青天将冷了的汤婆子放进箧笥,便道:“你将那汤婆子拿出来。”
徐青天不知其意,但还是伸手拿出来给了姜蝉衣,随后他就见姜蝉衣用内力将汤婆子加热,递回给他。
徐青天惊奇的摸着温度刚好的汤婆子:“内力还有这作用呢?”
姜蝉衣笑道:“三师妹畏寒,常给她加热,熟手了。”
“多谢蝉衣姑娘。”
徐青天舒服的抱着汤婆子,一转眼就对上老板和老板娘笑弯了的眼:“……”
徐青天:“……”
听说江湖中有人皮面具,栩栩如生,或许他应该去买一个来。
“要不,我们还是先离开……”
马车由远及近,缓缓停在醉星楼前,也打断了徐青天的话。
“是金酒!”
姜蝉衣先认出来,一脸喜色的站起身:“燕公子到了。”
徐青天也跟着起身走过去。
马车停稳,最先下来的却是一身劲装马尾高束的少年。
他见着迎过来的姜蝉衣徐青天,欢喜的挥手同他们打招呼:“蝉衣姑娘,徐敏砚,你们也会和了。”
少年笑的一如既往的灿烂,与几个月前嚎啕大哭时判若两人。
姜蝉衣见此也放心了些。
“你怎么和燕公子一起来了?”
云广白笑呵呵道:“在城门口碰上了,就蹭了个车。”
话音落下,就见车帘被一只白玉无瑕的手缓缓掀开,露出那张绝色容颜。
姜蝉衣目光落过去,再也没挪开。
燕鹤从容的迎上姜蝉衣的视线,手指几不可见的紧了紧,只片刻就轻飘飘移开,温和道:“姜姑娘,徐公子。”
徐青天拱手回礼。
姜蝉衣也骤然回神,扬起一抹笑:“燕公子,好久不见。”
师父的话她认真记下了。
如今她有婚约在身,即便看清了自己的心意,也只能当他是朋友。
且她的未婚夫婿是一国储君,若她与他太过亲密,对他来说并非好事。
在退婚之前,他们只能是朋友。
燕鹤复看向她,轻笑:“好久不见。”
他本无意赴约,可阴差阳错他还是在这一天到了这里见到了她。
既是注定要见这一面,那就当是最后一面,明日他再找机会离开。
二人各有心思,打过招呼竟默契的挪开视线,不再言语。
徐青天将这一幕瞧在眼里,上前一步道:“外间寒凉,不如先进醉星楼。”
云广白伸手摸了摸他的大氅,啧了声:“你这大氅比我的厚这么多,还抱着汤婆子,这还冷?”
徐青天笑眯眯看着他。
没眼力见的棒槌!
“你们先进去,我去拿箧笥。”
云广白远远瞧见羊肉粉摊位上的箧笥,一把拉回他:“你先进去,我去给你拿。”
徐青天毫不犹豫折身走到姜蝉衣燕鹤中间:“那我们先进去。”
有燕鹤在,轻易就进了醉星楼。
接待他们的还是上次的掌柜。
掌柜仍给他们安排在了上次的包房:“少东家先前打过招呼,以后各位来醉星楼都记账即可。”
记账,也就是免费的意思。
当然,这话只是同姜蝉衣三人说的,燕鹤到醉星楼,本就不必结账。
姜蝉衣:“玉公子大气。”
徐青天:“玉公子仗义。”
云广白放下箧笥,看了眼二人,顺嘴跟着一句:“玉公子慷慨。”
掌柜的怔了怔,而后笑着颔首,燕鹤已经习惯了几人的马屁,朝他道:“先上些茶水点心。”
他们都用过午饭,此时进来只因外间寒凉。
掌柜的恭敬应下便退出去了。
房中放着上好的银丝炭,几人围着火盆而坐,徐青天拿了橘子烤,云广白温了壶酒。
寒暄过后,徐青天问:“蝉衣姑娘方才说有想去的地方,不知是何处?”
姜蝉衣刚剥了瓣橘子放进嘴里,闻言腮帮子鼓鼓的道:“听说太子去了墉州,想去看看。”
几人闻言皆是一怔。
看太子?她怎么突然想起要去看太子?
燕鹤自然最惊讶。
他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惊疑,有一瞬,他甚至以为姜蝉衣怀疑他的身份,但看大师姐神情却又不像。
良久,燕鹤状似不经意般道:“为何要去看太子?”
姜蝉衣抬眸看一眼他,又垂下视线:“听闻太子殿下经常微服私访,无意中听说这次在墉州,离这里不远,就想着去看一看呗。”
她当然不是无意中听闻,而是请二师弟让人打听的,没成想太子竟在墉州。
这么好的机会她自然要去碰碰运气,万一他同意退婚了呢?
毕竟他也没有见过她,说不定对这门婚事也是很不情愿的。
燕鹤深深看了眼姜蝉衣,没有继续追问。
他此行去墉州查案并没有刻意隐瞒行踪,有消息出来并不让人意外。
只是他没想到,她竟突然生出兴致要去看他。
若她真要去,他必然要一道。
墉州不少人见过他,且还有人知道他用了燕鹤一名,若不盯着,极有可能暴露身份。
第66章 第 66 章 殿下在做什么!
徐青天将橘子翻了个面, 久不见人开口,便道:“听说墉州多才子,可去。”
重要的是他得赶紧离开锦城, 方才一时不察不少人看见他和姜蝉衣在一处,以免引来误会, 最好今日就出发。
且墉州离锦城不远,进京前说不定还能回趟家。
云广白去抢徐青天烤在火盆边的橘子,被烫的缩回手, 放在耳尖上, 随口:“墉州富商多, 劫富济贫,去。”
徐青天白了他一眼。
只差财神爷没表态, 几人都不由转头看向他:“一起吧?”
刚从墉州过来的太子淡然点头:“好。”
“那何时出发?”
姜蝉衣忙问。
她已经迫不及待要去墉州堵太子,只要他松口,这桩婚事必然能退。
迫切想离开这里的徐青天:“现在走?”
姜蝉衣一愣, 倒也不必这么急?
云广白立刻反驳:“急什么,难得进一次醉星楼,怎么也要吃顿饭再走。”
姜蝉衣忙不迭点头。
“嗯嗯。”
醉星楼的菜真的很好吃,点心也好吃。
意见相左,只能又请财神爷拿主意。
燕鹤状似无意般划过那双明眸, 看向徐青天:“用顿饭再走也不迟。”
徐青天:“……行吧。”
他敢肯定,若说现在走的是姜蝉衣, 他铁定不是这个答案。
因要赶路, 晚饭用的早些,从醉星楼出来,天还亮着。
燕鹤换了马车,没有之前的宽大, 但容四个人还是可以的。
只是稍微有些挤。
云广白说,天寒地冻的,挤挤更暖和。
实则是燕鹤马车上有上好的银丝炭,贡茶,谁都不愿意再去租一辆车。
燕鹤做主位,徐青天云广白挤在一边,姜蝉衣一人坐燕鹤左侧。
她控制自己与燕鹤保持距离,不多看他,无意识的离他稍微远了些。
徐青天见微知著,眼神悄然在二人身上瞟过,大师姐以前最爱盯着燕鹤看,但这次重逢却几乎不怎么看了。
方才他就觉得奇怪,眼下终于确定,不止燕鹤,姜蝉衣也在刻意拉远距离。
啧,搞不懂。
云广白心思都放在了贡茶上,自然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但泡茶的燕鹤却早已察觉。
他虽不明白她的转变从何而来,但对谁而言都不是坏事,也是他想要的。
至于心底的酸涩,他早已经习惯了。
如今这样,挺好。
“燕公子,满了满了……”
燕鹤手一顿,看了眼溢出来的茶水,沉默片刻伸手去拿抹布:“抱歉,想到先前的案子,走了神。”
云广白麻利的接过抹布,随口问了句:“什么案子?”
徐青天好整以暇的看着燕鹤,他倒觉得他想的可能是蝉衣姑娘。
姜蝉衣听到案子,想起什么,接过话:“可是先前的私矿有进展了?”
她不知她这话恰好给燕鹤解了围,他方才为了掩饰脱口而出的案子想的是先前在墉州的案子,话一出口才觉不对。
他不应该去过墉州,更不应该去墉州查案。
“嗯,我前些时日听千洲说有了些进展。”燕鹤面色镇定道:“刑部查了京中解家,发现解家主不仅知情,还与多位官员有大笔金钱往来,如今已经下狱彻查,但至今还没有找到真实的账本。”
“关于夙安卫氏之死,解家主也已招供,与我们先前所猜测一致,那日,卫氏送汤去书房,无意中撞破解延与黑酆门的人谈及私采矿金,卫氏出身书香门第,家风清正,无法接受丈夫做违反律法之事,欲写信告知娘家,被解延察觉灭口。”
姜蝉衣眸光沉了沉:“真可惜。”
可惜卫氏清雅端正,却所嫁非人,落得那样的结局。
徐青天捧着茶水,低声道:“天下之大,看似繁荣昌盛,实则底下不知藏着多少污垢,像卫氏这般蒙冤而死的人不知凡几,却不是每个人都能等来真相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燕鹤不动声色看他一眼,忽而问道:“院试将近,你准备的如何?”
徐青天缓缓抬头,看了眼姜蝉衣。
真有默契,问的话都一模一样。
“尚可。”
燕鹤见他似乎不欲多言,也就不再多问:“愿你这次能如愿高中。”
这话是发自真心的。
他们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对彼此或多或少都有一些了解,在他看来,以他的文才不应该屡屡落榜,到如今还是童生。
“借燕公子吉言。”徐青天:“若能高中,届时定请各位喝酒。”
喝玉京最好的酒。
如果还有机会见面的话。
“行啊,那就等着你这杯酒了。”云广白用茶杯碰了碰他手中杯子,笑着道。
马车缓缓驶出锦城,他们并不知,此时锦城东城一座府邸正掀起轩然大波。
这座府邸主人家姓徐,祖辈曾是京官,致仕后回老宅安居,膝下只有一个儿子,父亲致仕,他跟着辞官回了锦城。
如今徐家虽未有官身,但在当地的地位却隐隐高过知州。
不仅因为徐老爷子曾是京中高官,还因如今徐家儿媳也就是徐家主母是京中阁老之女。
原本这位贵女求亲者络绎不绝,无不是高门大户,可她偏偏看上了徐家主,后来徐家主辞官,她毅然决然跟着来了锦城。
数年来,夫妻恩爱不疑,琴瑟和鸣,膝下亦只有一个儿子,算起来,已是三代单传。
小公子生来便聪颖,徐老爷子说像祖父,阁老说像外祖父,徐家主母说像自己,反正像谁都不会像父亲。
徐公子年纪轻轻已是解元,只待会试。
徐老爷子,阁老,徐家主母一致认为他必能高中,说不定还能三元及第。
对此,徐家主与有荣焉。
唯一不顺意的就是儿子的婚事。
从十八岁开始相看到如今二十有一,没有一个入徐公子的眼。
去岁除夕前又一次相看失败,徐家主母气的骂了儿子一顿:“不过才是解元,能不能高中谁知道呢,自个儿倒是先骄傲起来了,这么好的姑娘都瞧不上,你是有多大的野心,难道还想要娶公主不成!”
对此,徐公子觉得特别冤枉。
他是真的无心婚事,没有瞧不上人的意思,但他母亲不听,夜里跪了半宿的祠堂,说要磨磨他的傲气。
徐公子知晓母亲是怕自己年少轻狂,今后得意忘形,借此机会给他警示,乖乖的就去跪了。
经此一事,徐家主母已经不想再操心他的婚事了,想着人既然要去玉京,索性修书一封,请父亲帮忙相看。
锦城姑娘瞧不中,玉京贵女总有合心意的吧,要再没有,她就要怀疑儿子有问题了。
可谁成想,突然得到消息儿子竟与一位姑娘相会。
徐家当即炸开了锅。
“这个孽障,他是疯魔了不成,竟敢拉着人家姑娘私会!”
徐老爷子脸色也不好看,问儿媳:“他先前可曾与你说起过谁家姑娘?”
徐家主母明白徐老爷子的意思,道:“不曾提过,我一直同他说门第虽重要,但更重要的是看对方家风品性,他应该不会因此瞒我与人私会。”
徐家主有不同意见:“可能是才遇上呢?”
徐老爷子狠狠瞪他一眼:“你知道什么叫做相约,什么叫做友人?”
“书童明言他此次偷跑出去就是赴约,哪来的初遇?”
徐家主:“……”
他虽不是当官的料,但这几个字还是懂的,这不是看他们着急,安慰安慰么。
一家人在书房商量了半天,最终徐家主母决定,应先去将人逮回来拷问。
“眼下还是先弄清楚这是不是他真心喜欢的姑娘,若是,我便去姑娘家中见一面,只要家风清正,便去提亲。”
然而等他们派出人时,儿子已经出了城,半个影子都寻不见了。
徐家主也开始发慌了:“该不会带人私奔了吧。”
这话气的徐老爷子拿拐杖追着他打:“你看看你说的什么混账话,你儿子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他能干出这种事?!”
徐家主母懒得看他们爷俩发疯,立刻着手开始调查那姑娘的身份。
不管怎样,都得先知道他到底拐走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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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青天对这一切一无所知,正在暖和的马车里酣睡。
吃饱喝足,马车里又暖烘烘的,很容易滋生困意,出城不久几人都先后睡了过去。
除了燕鹤。
姜蝉衣心中想着要与燕鹤保持距离,睡着时头偏向另一边,身上的披风不知何时落到了腿间。
燕鹤看见了。
他犹豫再三,终还是起身过去将披风给她轻轻盖上,马车里烧着碳,不能全部封闭,留了风口,这么睡着很容易着凉。
然就在这时,马车好像压到什么微微晃了晃,姜蝉衣的头眼看就要撞到车壁,燕鹤下意识伸手想托住她的脑袋,然后猝不及防的,掌心贴上一片柔软。
却是因动作间姜蝉衣的唇意外的贴在他的掌心。
那一瞬,燕鹤整个人僵住不敢动弹。
被小王爷磨炼出来的处变不惊,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尽数化为乌有。
只剩一片慌乱和如雷的心跳。
对一切事好像都能运筹帷幄的太子也终于有了手脚无措的时候。
金酒隐约听到里头有动静,想着几位都睡着了,没有出声惊扰,只轻轻拉开一点门缝往里看了眼。
这一眼,差点将他惊下马去!
殿下在做什么!
突然灌了几丝冷风进来,燕鹤猛然清醒几分,抬眸对上金酒惊愕的眼神,他尽力稳住心神缓缓抽回手,平静地坐回原位。
好像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金酒唇角蠕动半晌,终是什么也没说,恍惚的关上车门继续赶马车。
姜蝉衣睡得熟,并没有被惊醒,而因方才马车晃动被栽过来的云广白扰醒的徐青天目睹了一切。
他没敢明目张胆的瞧,只半眯着眼睛偷偷看,待燕鹤走回来时又飞快的闭上眼装睡,只唇角隐隐弯起了一个弧度。
燕鹤坐回去,书已是看不下去,只觉掌心分外滚烫,像是正烧着一块碳,灼的人心焦意乱。
以至于本该轻易发现有人醒来的他完全没有察觉到。
这种失控很陌生,也让人感到很危险,燕鹤轻轻闭上眼,想政务,想案子,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
很费力,但勉强能做到。
大约过了一刻钟,他慢慢睁开眼,眼底又是一如既往的温淡。
徐青天已经又睡了过去。
燕鹤轻轻拿出笔墨,写了张纸条交给了金酒,金酒还处于凌乱中,心不在焉的看了眼纸条,随后面色一凝。
查徐青天?
他立刻收回心思,神情严肃的往后看去,原来是殿下认为徐青天的文才不应该才是童生,怕这里头有什么猫腻。
金酒吹了声口哨,将纸条递出,很快便有人凭空而来从他手中接过纸条,下一瞬又消失无踪。
随后,马车里连续递了好几次纸条,金酒一一往下传达,心中生疑,殿下怎么突然这么多事要处理?
第67章 第 67 章 姜姑娘仰慕殿下,才夜探……
进墉州城时正逢天光黯淡, 华灯初上,姜蝉衣云广白都想去夜市,徐青天与他们一道, 燕鹤则借口有些疲乏先回了客栈。
刚洗漱完,金酒便进来禀报:“殿下, 查徐公子的人回来了。”
燕鹤拢了拢广袖坐下:“让他进来。”
片刻,暗卫走进房间恭敬行礼:“殿下。”
“如何?”燕鹤。
暗卫正色道:“回禀殿下,属下查了整个江南, 没有叫做徐青天的童生, 且近几年考试名单中也没有这个名字。”
燕鹤一怔:“没有?”
金酒也不由愣了愣。
暗卫不可能查错, 那错的就必然是徐青天的身份。
“或者,徐公子不是江南人?”
燕鹤微微皱眉:“他是江南人。”
口音骗不了人。
屋内寂静了良久后, 金酒试探道:“那就只剩两个可能。”
“他不是童生,或者他的名字是假的。”
相比起来,燕鹤更相信后者, 毕竟他的名字也是假的。
“殿下,那还要往下查吗?”
燕鹤沉默半晌后,摇头:“不必查了。”
他本意是怕徐青天屡次落榜可能遭遇什么不公,如今看来他也有秘密,如此, 那就不必再查下去了。
他人的秘密,没必要过多窥探。
暗卫退下后, 金酒继续禀报道:“姜姑娘方才去了知州府, 墉州见过殿下的人都打点好了,只说殿下已经回了玉京。”
燕鹤端茶盏的手顿了顿,她竟这般急切见他,为何?
“你知会知州府的人一声, 若她找上他们,让他们打探一下缘由。”
“是。”金酒领命而去。
姜蝉衣寻了个借口与云广白徐青天分开,连夜潜进知州府。
她没有拜帖,光明正大求见必然是进不去的。
摸了一圈,她却并没有在府邸发现什么异常,更没有探到太子的住处,遂偷了套丫鬟的衣裳准备去打探一二,过程很顺利,但结果不尽人意。
“什么,殿下回京了?什么时候走的?”
丫鬟眼神奇怪的看着她:“殿下前几日就回京了啊,你怎么会不知道?”
“对了,你是哪个院里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姜蝉衣陪笑道:“新来的。”
心中则极其失落,太子怎么就回京了呢,几日前出发,如今就算追也追不上了。
看来,只能去京中退婚了。
“哦。”
丫鬟似乎放下疑心,随口道:“你找殿下做什么?”
当然是退婚啊!
但这话却是不能说的。
姜蝉衣:“好奇,听闻太子殿下龙章凤姿,出尘绝世,我想见一见。”
丫鬟眼神闪了闪:“就这?”
“对啊。”
扑了个空,姜蝉衣不打算再留下去,找了个借口同丫鬟分开,换回衣裳后翻墙出了知州府。
而她不知,丫鬟目送她离开后,去了书房。
“只是想见殿下?”
知州大人皱眉:“或许也是借口。”
丫鬟颔首:“奴婢见她说的真切,不似作假。”
知州大人沉默了。
这要他怎么回禀。
不对,太子殿下怎对一个姑娘如此上心,知州想起什么,忙问:“当真说的真切?”
丫鬟点头:“是。”
知州大人若有所思。
这位姑娘夜里来找太子殿下,里头可大有说法,且太子殿下还猜到她会来,难道……
知州大人心头一惊,忙唤了人来:“快去回禀,那位姑娘称仰慕殿下已久,想见殿下一面。”
这莫不是殿下与人姑娘之间的什么情趣,他可不能坏了殿下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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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蝉衣去了趟夜市,寻不到云广白徐青天便先回了客栈,此行虽没见到太子,但好在离她回京的时候也不远了,去了玉京必能找机会见到太子。
实在不行,再请父亲出面。
理由她都想好了,心疾未愈,不适合做储妃。
燕鹤立在窗边看着姜蝉衣走进客栈,才落下窗,这时,金酒推开门走到燕鹤跟前,神色略有些古怪:“殿下,知州府的消息送过来了。”
燕鹤:“如何说?”
金酒看着他:“……那边说,姜姑娘仰慕殿下,才夜探知州府。”
他感觉自己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了。
殿下喜欢姜姑娘,而姜姑娘却喜欢素昧蒙面的太子殿下,却不是化名燕鹤的殿下,可偏偏这又是同一个人,所以,这还算两情相悦吗?
这个答案全然不在燕鹤意料之中。
他足足怔了好几息,才堪堪回神:“她原话是如何说的?”
金酒重复知州的禀报:“太子殿下龙章凤姿,出尘绝世,仰慕已久,只求一见。”
燕鹤缓缓垂下眼睑。
从一开始他就发现了,她喜欢他这张脸,但那时他看的清楚,只是欣赏,并无其他,直到落霞门醉酒那次,她唤了他的字,他才隐约感知到什么,遂决定不赴此约。
难道,是他多想了?
从头到尾,她其实只是喜欢好看的人?
良久后,燕鹤无声一笑,摇了摇头:“罢了,不必再查了。”
许是他庸人自扰罢了。
金酒:“是。”
接下来的几日,几人去逛了墉州颇负盛名的景点,吃了当地的特色美食,还游了湖听了曲,没有案子,没有追杀,这一次几人都玩的很开心。
这日,云广白晃晃悠悠的从游船上下来,去寻茅厕,然刚从茅厕出来就差点撞上一个人。
“抱歉……”
他边道歉边抬起头,然后目光一凝,而后面色大变:“叔……你怎么在这!”
在茅厕外堵他的是位青年男子,身高体壮,一看便不是寻常人,正是大将军身边的副将宋赤雨。
“少将军一整日都和他们在一处,我只有寻这个时间见你。”
云广白酒顷刻间酒醒了不少,慌忙看了眼四周,没瞧见其他人后一把将人拉到阴暗处,问:“叔你怎么找到我的,找我作甚?父亲生气了?要抓我回去了?”
宋赤雨一板一眼答道:“我拿着少将军的画像一路问过来的,大将军确实生气,但没有要抓少将军回去。”
云广白松了口气:“那就好,叔你回去同父亲说,我过几月就回去了。”
宋赤雨却神情严肃道:“少将军,太上皇大寿将近,京中有令,大将军携家眷进京贺寿。”
云广白一怔。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宋赤雨:“圣旨是除夕次日到的。”
云广白是除夕后偷跑的,恰好错过了。
云广白:“……”
他几乎能想到接旨时找不到他人,父亲是怎样的雷霆大怒。
云广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大将军,夫人,姑娘已经在进京的路上,请少将军立刻启程,前往玉京会和。”宋赤雨道。
云广白动了动唇,很想拒绝,但也知道不可能抗旨,闷声道:“知道了。”
宋赤雨仍旧不动。
云广白:“……我会去玉京的,但得容我跟朋友告个别吧。”
宋赤雨盯着他。
云广白无奈:“……叔,放心,我真的不会跑,你明日午后在东城门口等我。”
宋赤雨这才点头:“好。”
“我已经同墉州几个城门都打了招呼,给了少将军画像,一但少将军偷跑,立刻绑了。”
云广白唇角一抽:“知道了叔。”
他就那么不可信吗!
而另一边,徐青天见云广白迟迟不归,想着他喝了不少酒怕人醉倒在哪个角落便下船来寻,一下船就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正在四处张望,显然是来寻人的,他瞳孔一震,在他们看过来前飞快躲开。
确认他们离开,他才从柱子后走出来,心头很是奇怪,以前他也经常偷跑出远门,怎么这一次竟还派人来找他了。
难道出了什么事?
第68章 第 68 章 愿诸位一路顺风
夜色中, 灯火璀璨,游船上只挂着几盏灯笼,光影与昏暗交织。
姜蝉衣趴在边上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歌舞, 丝竹声悦耳,舞女身姿灵动。
美酒美人, 安逸而奢靡。
她有些醉了,和寻常不同的安静。
云广白徐青天不知去了何处,船上只剩下两个人, 燕鹤端坐在茶台旁, 似乎也是在欣赏歌舞。
但实则只有他自己清楚, 他的心思一直在姜蝉衣的身上。
她方才喝了酒嫌热脱了大氅,天气本就寒凉, 湖上更是风大,醉酒后这么趴着很容易着凉。
可云广白徐青天却迟迟不归。
又一次看过去时,人已经闭上了眼, 燕鹤心中一动,指尖轻轻摩挲着。
他沉下心等了片刻,缓缓起身拿起被姜蝉衣搁置在一旁的大氅,轻轻给她披上身上。
可披风才落下,她便睁了眼, 燕鹤目光一紧,四目相对, 半晌寂静。
夜色中, 她的眼睛仍如初见那般明亮,可今时今日,他却已经不敢直视。
燕鹤故作淡然的直起身子,语气温淡道:“夜里风大, 小心着凉。”
姜蝉衣眼也不错的看着他,目光称得上灼热,就在燕鹤想要找借口离开时,她才随意挪开视线,不轻不重的喔了声。
“谢谢。”
她的视线又落在舞女身上,好像并没有将方才的事放在心上。
然只有她自己清楚,方才那一瞬心底是怎样的翻涌起伏。
她虽惯来随性,但在重要的事情上还算谨慎,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她心中也有些数。
但方才睁开眼看到他的那一刹那,她心头冒出一个强烈的念头,吻他,方才他们近在咫尺,只要她轻轻仰头就能得偿所愿,幸好,她克制住了。
她不能害了他。
“风大了,回去吧。”
姜蝉衣抬眼状似无意的看了眼燕鹤一眼,缓缓起身,道:“他们还没回来。”
“我让金酒去找,先上马车。”燕鹤。
姜蝉衣:“好。”
她抱起大氅站起身,突然,心间飞快闪过一个念头,他提出回去,莫不是怕她着凉?
如此想着,姜蝉衣又飞快看了眼燕鹤,但他面上平静无波,看不出旁的。
或许是她想多了。
二人一前一后下了游船,仍没看到云广白徐青天,燕鹤便让金酒留下寻人。
姜蝉衣坐上马车时不由打了个冷颤,方才在外头不觉,眼下才感觉到寒凉。
她下意识往炭盆的方向挪了挪。
燕鹤见此,将金酒准备好的汤婆子递给她。
姜蝉衣愣了愣,拒绝:“这是给敏砚准备的,我不冷。”
燕鹤没有收回去,坚持道:“拿着,再让人备一个就是。”
姜蝉衣犹豫片刻,这才接过来。
之后半晌二人相对无言。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之间的话少了起来,但即便如此,独处时也并不尴尬,反而很平静和谐。
毕竟几次并肩作战,历经生死,那些陌生和生疏早就已经消弭了。
过了大约一刻钟,金酒带着云广白和徐青天回来了,徐青天被冻的脸色发青,姜蝉衣赶紧将怀里的汤婆子递过去:“这么冷,你们去哪里了?”
徐青天想也没想的接过来抱着,声音直哆嗦:“我去找他,迷路了,幸好金酒找过来。”
燕鹤看了眼被他抱在怀里的汤婆子,指尖微动了动,正要吩咐金酒再去备一个,就听姜蝉衣道:“那快些回去,让厨房熬碗姜汤。”
云广白酒醒了不少,见此心头有些内疚,把自己的大氅也放到徐青天身上:“我从茅厕出来也走岔了路。”
燕鹤咽回将要出口的话,让金酒驾车回客栈。
下了马车,金酒趁着姜蝉衣几人落后一段路的功夫,走到燕鹤身边低声禀报道:“殿下,玉京来信,请殿下立刻回京。”
燕鹤:“出了何事?”
金酒回道:“边关的宋大将军进京贺寿,陛下令殿下出城迎接,还有……”
此事燕鹤自是知晓,原本他也是打算赶回去的,而后见金酒神情有些古怪,欲言又止,他道:“直说就是。”
金酒飞快瞥了眼后头照顾徐青天的姜蝉衣,道:“相国嫡女要回京了,陛下也命殿下亲迎。”
若是以往或许不必,可如今不一样,那位已是未来储妃,又十多年不回京,而今归京,理应殿下亲迎。
燕鹤知道褚婉卿今年回京,但他没想到会这么快,闻言怔忡了片刻,才低声道:“知道了。”
“让人熬几碗姜汤送到房间。”
金酒恭敬应是。
燕鹤房里已经有人烧好了碳,几人围着火盆而坐,徐青天的脸上也稍微有了些颜色,没过多久金酒送来姜汤,云广白立刻拒绝:“我有内力傍身,冻不着,不需要喝这个……”
对上燕鹤淡淡的眸子,云广白闭了嘴,拿起一碗:“需要,我最爱喝姜汤了。”
姜蝉衣徐青天对视一眼,各自默默地喝完了姜汤。
但桌子上还有一碗。
三人不约而同看向没有动作的燕鹤,他好像并不打算喝。
燕鹤确实没这个打算,他也没想到金酒还给他端了一碗,他很清楚他并不需要,可对上那三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他咽回解释的话,端起来喝了。
三人这才挪开视线。
屋里很暖和,与外头仿若两个世界。
而几人又各怀心思,一时间谁也没有说回房歇息。
不知过了多久,燕鹤先开了口:“我刚收到家中来信,需要立刻回去一趟。”
云广白闻言飞快抬眸看了眼燕鹤,他正想着该如何辞行,没成想他竟也要走。
徐青天亦是愣了愣。
他方才偷偷跟着前来寻他的人,听到他们说话才知道他和蝉衣姑娘在锦城吃的那顿羊肉粉引起了多大的轰动,眼下母亲正在四处寻人,不仅寻他,还在查蝉衣姑娘。
他了解母亲,若他方才现身解释,他们绝对不会听,定会立刻将他绑了送回锦城,说不定还要连累蝉衣姑娘。
所以他想着先回来同他们道别,再回去好生解释,且春闱在即,他也该进京了。
姜蝉衣从船上下来后心头就一直装着一件事。
退婚!
她要退了婚再来找他,刻不容缓!
但她又实在有些舍不得就这么分开,这一分别也不知道什么才能再见到。
心思各异,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半晌,云广白摸了摸鼻子,道:“贼无走空,这次例外。”
他还没来得及去干点什么,通缉榜也一个还没有揭过,有点遗憾。
徐青天清了清嗓子,跟着道:“科考在即,屡败屡战。”
这次分别后也不知还有没有再见的那一天。
几人都表了态,不约而同看向一直没吭声的姜蝉衣。
大师姐在几人的注视下,小声道:“……回去退个婚。”
一语惊起四座。
云广白瞪大双眼:“你有婚约?!”
徐青天瞥了眼燕鹤,道:“何时的事,先前未曾听你提过。”
燕鹤的反应倒比他们更平静,但也紧紧盯着姜蝉衣。
“我……我也是刚知道的。”
姜蝉衣飞快看了眼燕鹤,解释道:“除夕前家里定下的,我不知情,也没见过彼此。”
云广白兴致盎然:“是哪里的人?”
姜蝉衣低下头,错开他们的视线:“不知道。”
云广白还想追问,被徐青天打断:“如此,那就愿蝉衣姑娘得偿所愿。”
云广白遂也跟着道:“对对对,愿蝉衣姑娘得觅良人。”
燕鹤低头喝茶,没作声。
云广白仿若没察觉到室内有些微妙的气氛,咧嘴笑道:“那就愿诸位一帆风顺,我们有缘再聚。”
燕鹤抬眸:“嗯,有缘再聚。”
徐青天问道:“你们何时走?”
燕鹤:“明日便要离开。”
云广白:“明日。”
姜蝉衣看了看几人:“……我也明日回去。”
这场重逢太过短暂,分别的也很突兀仓促,之后很久都没人说话。
还是云广白开口打破了沉寂,少年咧嘴笑着:“有分别才有重逢,明年三月你们若有空,我在此恭候各位。”
“将来若见不见面也可送信至此,如此,也不至于断了联系。”
除了知道姜蝉衣在落霞门,其他几人都是天南海北不知所在,若不留下个联络点,或许真就见不到了。
云广白的提议得到了一致认可。
徐青天忙道:“我每年会来此查看。”
他来不了了,差人来总是行的。
姜蝉衣也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就算明年三月见不到他,也能有办法联系到,再好不过。
燕鹤看了她一眼,点头:“嗯,有缘再聚。”
云广白闻言站起身,拱手道:“那就此别过,明日就不与各位道别了。”
几人也都站起身作别。
“再会。”
徐青天拉着云广白先离开,姜蝉衣留到了最后,她想同他说些什么,可又不知应该说什么,于是便沉默了下来。
而燕鹤心中非常清楚,这必然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人总有私心,这一刻,他难免希望时间过得再慢些。
第一次分别后他让人铸了一把剑,本想送她,可后来想着若无再见之日,又何必留念想。
那把剑便一直没有送出去。
如今,更是无法送了。
她为何要退婚,他更不敢细想。
“你明年会来这里吗?”
姜蝉衣思索半晌,问道。
不管什么话好像都不适合这时说,她只能确定他是否还会赴约。
燕鹤目光微紧,而后温声道:“或许不能来了。”
姜蝉衣一怔,还不待她问,就听他道:“我与姜姑娘一样,也有婚约在身,家中长辈定下,无可更改,婚期,或就在明年。”
他有婚约,无可更改!
几个字犹如一盆凉水当头泼下,让姜蝉衣顷刻间清醒了不少。
浑身好似又感觉到了一片凉意。
是了,他已过及冠,有婚约很正常,是她忽略了。
既有婚约,她便不该再存什么念想。
燕鹤别开眼,没再继续往下说。
不知过了多久,姜蝉衣才恍然回神,勉强扯出一抹笑,掩饰般道:“喔,那恭喜啊,若有空,我们去吃喜酒。”
这话不过是随口而出,她不可能去。
光是说着就觉心如针扎,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他成婚。
燕鹤没答应。
他不可能给她发喜帖。
明白她与自己有着同样的心意后,他就知道他们之间适合快刀斩乱麻,在一切未戳破之时离开,是对彼此最好的选择。
姜蝉衣也没等燕鹤回答,便接着道:“那祝你一路顺风,再见。”
姜蝉衣走的很干脆,直到回到房间才发现眼角已然湿润。
但她从不是优柔寡断的性子,哪怕那个人是她很喜欢很喜欢的,哪怕此时心痛难忍。
若是旁的缘由,她会去争取,但偏偏是已有婚约在身。
她不会做拆人姻缘的事。
可她心底很难受,很难受,她不知道此时该做什么,该怎么办。
她靠着门缓缓蹲下,抱着膝盖,任由泪水悄无声息落下。
燕鹤自姜蝉衣离开后就没有动。
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又是另一回事,即便他清楚怎么做是最正确的,也做了正确的选择,但不妨碍他难过的快要窒息。
若她无意,他自不会这般痛苦。
许久后,金酒推门进来,看见燕鹤的神情时不由一怔,而后才走过来,低声道:“殿下,姜姑娘走了。”
燕鹤闭了闭眼。
他听见了开门的声音,那时已隐有所感,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控制自己没追出去。
“殿下,要不属下去追回……”
“让人暗中跟着。”燕鹤睁开眼,打断他:“寒夜路难行,沿路打点好,护送她回去,不要让她发现。”
金酒几番欲言又止后,终是作罢:“是。”
婚约无法退,殿下也不舍得委屈姜姑娘,这是一盘死棋。
无解。
第69章 第 69 章 打起来了?
玉京, 东宫。
殿试刚刚结束,圣上命太子备琼林宴,此时太子案前放了此次新科进士的一些答卷, 方便太子对琼林宴上的新科进士有一定的了解。
这些答卷太子大都见过,放榜之前圣上宣太子一一瞧过, 只是那时封了名姓,如今再看只是要对上名姓。
今年科考很是轰动,以往前三里头能出一个年轻才俊便是难得, 而今年前三甲皆是年岁尚轻, 一表人才。
最年长的榜眼也不过而立, 状元探花则都是及冠之年,且都未有婚约在身, 尤其是状元郎竟是内阁杨阁老的外孙,身世显赫,一表人才, 更是不少人眼中的佳婿,各家贵女早早定了临街阁楼,昨日游街万人空巷,手帕鲜花都快将状元郎和探花郎淹没了。
京中已经许久没有过这样的阵仗了。
太子曾听小王爷说过,二十年前也曾有过这样的盛况, 只是那一次,前三甲除了相国大人都没有好的结局。
探花郎勾结敌国, 榜眼与他同归于尽。
太子谢崇已经细细读过这些答卷, 只翻了名字粗略过了一遍,最后翻到状元郎时,他的动作微滞。
这篇答卷他曾看的最久,也是最合意的一篇, 被点状元在他的意料之中。
让他心绪起伏的是上面的名字。
徐清宴。
昨日他便知晓新科状元乃是杨阁老外孙徐清宴,当时另有要务并未细听,眼下瞧着这个名字,不免让他想起了一位友人,耳边好像又响起故人温润的嗓音。
‘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我会考上状元的’
也不知他此次考试是否顺利。
而后,谢崇神情突然一顿,据曾查证,近年考生中没有徐青天这个名字,要么名字或是假的,要么他没有参加科举,若名字是假的……
太子低头盯着那俊逸的三个字,低喃道:“徐青天,徐清宴。”
名字竟越看越有些相近。
“徐清宴是何方人士?”
一旁伺候笔墨的内侍闻言回道:“回殿下,奴才只知新科状元是杨阁老的外孙,并不知是哪个徐家。”
“奴才倒是没听说杨阁老嫁女出京,不过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奴才知之甚少。”
太子闻言心中疑虑散去了些。
若是京中人士,徐青天对玉京全然不熟,更是从未来过,便不可能是同一人。
“可要奴才去查看户籍?”
参加科举的考生户籍如今都在主考官处,只要去调来一看便知。
“不必。”
谢崇道:“应不可能是他。”
如今人刚中状元,他着人打探,必又会引来一些莫须有的猜测。
还有几日就是琼林宴,届时一见便知。
谢崇随后想起什么,问:“褚二姑娘与小将军何时到?”
内侍回禀道:“今儿个得到消息,褚二姑娘还有两日,而根据驿站传回的消息,小将军也就两日左右进京,若是巧,还能同一天到呢。”
太子合上答卷,抬手捏了捏眉心。
自从回宫他便一直在东宫处理政务,几乎没有出过宫殿,只要不让自己得闲,就不会总去回忆。
只入睡之前,脑海中还是会不受控的浮现那张明艳的脸。
他能做的只有克制。
“奴才昨儿还听了一耳朵,这小将军是偷跑出去的,这才没能跟大将军一道进京。”内侍道:“奴才还听说,大将军怒气未消,正派人在城门守着呢,恐怕这小将军进京就得领顿军棍。”
谢崇怔了怔,还未言语外头便有动静传来,是圣上身边的小太监。
“殿下,小将军不日进京,陛下请太子殿下先将军府一步将人接进宫。”
谢崇与身边内侍对视一眼,道:“知道了。”
小太监一走,内侍便道:“陛下这是怕小将军挨打呢。”
谢崇轻笑了笑。
恐怕不是父皇怕小将军挨打,而是明亲王府,这位镇守边关的大将军是小婶婶名义上的长兄,多半是小婶婶知道长兄去堵人,才差人送信进宫让他出面去护。
“这位小将军每次进京都是好一番热闹。”内侍笑着道。
上回进京不知怎地惹了公主殿下,被公主殿下提着鞭子追了八天八夜,闹得惊天动地,最后还是乔太傅出面了结了这场官司。
谢崇也想起了这事。
前几日母后还同他提过,有招小将军为驸马之意,让他趁着此次人进了京好生过过眼。
谢崇知道母后有此想法是因去岁谢瑜偷跑去了边关找小将军报仇,虽后头他也同母后说过,谢瑜并非真是冲着小将军去的,偏母后不知怎地就认为谢瑜对他有意。
既如此,他便好生会一会,难得有个能制得住谢瑜的,若其堪为良配,二人也都愿意,这桩婚事他乐见其成。
“让人在城门仔细盯着,不可让将军府把人带走。”
他会在小将军进京当日去城门接人,但这位小将军一听就不是个守规矩的,怕就怕他提前偷摸摸的进了京。
这毕竟是将军府的家事,届时他总不好去将军府要人。
谢崇吩咐完,突然反应过来,或许让他去救人还真是父皇自己的意思。
不止母后,父皇怕也是有招其为驸马之意的。
谢崇若有所思,大将军已镇守边关多年,父皇莫不是想调回京中?
如今国泰民安,几处边关虽偶有冲突,也不过是小打小闹,短时间内不可能起战事,将大将军调回京中也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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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是两日过去。
恰被太子内侍说中,褚二姑娘与小将军竟真是同日到京。
但都没料到,巧合的过了头。
他们不止同一天到,还在同一时间到了玉京城外。
接姜蝉衣的是她的同胞兄长,褚方绎。
自姜蝉衣一岁离家,这是兄妹二人第一次见面,即便常有书信往来,初初相见还是有些许生疏,不过这一路行来,那点儿生疏也就消弭无踪了。
褚方绎的性子像极父亲,温文尔雅,书卷气浓,看妹妹的眼里全是疼爱,温柔体贴,便是想生疏都都不行。
不过月余,兄妹之间已很是亲近默契。
“前面便是玉京城门了。”看见姜蝉衣打帘探望,褚方绎便道:“我给家中去了信,此时应已有人在城门迎接。”
姜蝉衣闻言细细看了眼城门口,而后面上一惊:“阿兄,那么多人吗?”
褚方绎边笑着回她边随意往城门看了眼:“你刚回来,家中自然要多派些人手过来……”
褚方绎话音顿止,眉头微拧。
相国嫡女回京,排场不能小。
毕竟离家十七年,回京时必要为她造些声势,让玉京都知晓褚家二姑娘回家了。
但,这阵仗好像太大了些。
一眼瞧去,乌泱泱大几十号人!
不过很快褚方绎就看明白了,向妹妹解释道:“并非都是我们家的。”
“那一队穿青蓝色衣裳的是我们家的人,旁边红黑相间的劲装,应该是武将………”
褚方绎话音一顿,低喃道:“莫非小将军也是今日回京。”
姜蝉衣忙问:“哪个小将军?”
“镇守边关的镇国大将国宋长策宋大将军之子,宋少凌。”妹妹刚刚回京,对京中诸事皆不知晓,褚方绎便细细说与她听:“宋大将军镇守边关已近四十年,今岁接旨进京贺寿,但宋家公子不知因何不在队伍中。”
他倒是听到了一点风声,说是这位小将军过了除夕就偷偷跑了,连圣旨都没接到。
“我看他们衣着不像是其他武将家的,多半是宋大将军派人来接小将军。”
姜蝉衣喔了声:“那还真是巧,那中间那一队人呢?”
中间的人数虽不及他们家和将军府,但她感觉,两边的人对他们都很恭敬。
褚方绎早已经看见了,闻言别有深意的看了眼妹妹,道:“那是东宫的人。”
姜蝉衣一怔。
太子?!
太子派人来作甚?
褚方绎看出妹妹的疑惑,轻声道:“你与太子殿下已有婚约,今日回京,东宫来人在情理之中。”
姜蝉衣眸间划过一道沉思。
太子竟是派人来接她的,如此,是不是代表他并不排斥这桩婚事?
若是这样,这婚还退得了吗?
马车缓缓前行,即将转弯进入通向城门口的官道,与此同时,对面也有一辆马车迎面而来,两边都欲驶向城门。
方才两边都被城门口的阵仗所惊,一时都没察觉对面有马车驶来,如今发现,已经各占了半边道。
两边车夫看见对面马车上的图徽都几乎同时喝马,可没想到就在这时,一匹马径直从两辆马车中间奔过。
马儿受惊,两边马车也剧烈摇晃,褚方绎只是一介文弱书生,哪里经得住这颠簸,一头撞在马车车壁上,当即就见了红。
变故发生的太快,姜蝉衣也来不及做什么反应,将长兄拉住时,已经晚了。
看着阿兄额上见红,姜蝉衣立刻被激起了怒气,朝外头喊道:“是什么人,拦下!”
而与此同时,对面也是人仰马翻。
对面的马车是杨阁老府上的,马车里坐的是杨阁老的外孙,也就是今科状元郎徐清宴。
今日一早,徐清宴出城去庄子画荷花,此时归来,远远就见城门口堆满了人。
徐清宴还没来得及问出情况,马儿便受惊,马车一阵剧烈摇晃,将人摔了个四仰八叉,半边身子载出了车门。
马儿还未控制好,车夫不敢松缰绳,还是随行护卫眼疾手快跃上马车将徐清宴扶起来塞回马车里,才没让他被颠簸下去。
护卫接过车夫手上的缰绳,努力稳住受惊的马儿,可不止怎地,平日听话的马儿此时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时半会儿竟无法安抚。
另一边也是如此。
褚家护卫也已经接过了车夫的马绳,可一时竟也难将马制住。
褚家其他随行护卫一些护在马车旁,一些已经奉命去拦下了始作俑者。
始作俑者也未曾料到有此变故,发现身后出了乱子赶紧就喝停了马,调转马头。
可他的马靠的越近,褚杨两家的马儿越疯,场面变得更加不可控,周遭人群一哄而散,两边的摊位也都受到波及,乱作一团。
两家护卫见此当机立断选择弃马车救主。
杨家护卫带着徐清宴跃下马车,另一边褚家护卫知晓自家姑娘会武,急声禀报:“姑娘,马制不住,找时机跳马!”
姜蝉衣遂带着长兄跃下马车。
因情况太过紧急,跳下去时为了护住阿兄她的脚被崴了。
褚方绎在慌乱中看了眼高大马背上的少年,立刻就明白了什么,朝身边护卫道:“那是刚从边关回来的战马,寻常马儿畏惧它。”
若是寻常时候碰见不至于此,但方才战马突从两匹马中间奔驰而过,马儿大抵以为受到攻击才发了疯。
护卫闻言赶紧上前交涉,好在少年得知原委后连忙从马背上下来,拍了拍马背先让它远离。
战马走远,两边马儿才勉强平静下来,少年担忧的看了眼两边情况,愧疚道:“抱歉,我方才顾着看热闹,一时没注意,没事吧?”
两边护卫皆得了自家主子命令虎视眈眈的围着他,但没有进一步命令也没人动手。
姜蝉衣因崴了脚站不起来,跌坐在地上,看不见人群中的少年,一抬眼又见自家阿兄额上的红,恨不能提剑上去把人揍一顿,可眼下动不得,只气的咬牙:“抓住他!”
另一边,徐清宴也被护卫护在身后,他手在车壁上撞了一下,又在大庭广众之之下丢了脸,亦是怒气翻滚:“哪里来的莽夫,绑了他!”
两边护卫得到命令一拥而上。
少年显然是有些功夫在身的,自知理亏,也不还手,只一个劲儿的躲。
“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愿意赔偿你们的损失。”
等在城门里头的三波人马远远看见动静,都变了脸。
褚家人认出自家的马车,也远远看到马车里有人跳车,眼下打起来,当即也顾不得东宫的人在带着人冲出城门营救。
将军府的人自然也认出了自家小将军,外面发生了什么里头的人谁都没看真切,见自家小将军被人围攻,断然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也跟着出了城。
东宫等在门口的是位内侍,侍卫也只带了两个,眼见事情闹大,一边着人去禀报,一边跟了上去。
谢崇的銮驾正行过梧桐街,前方突有侍卫拦路禀报。
“殿下,城门口出事了。”
谢崇一愣:“何事?”
一个时辰前他接到消息,小将军和褚二姑娘多半都会在午后到城门,以防他们提前到,他派人在城门口等候。
算着时辰,眼下他们也快到了。
若这时候城门口出了事,确实不妙。
“回殿下,城门外有车队惊了马。”侍卫斟酌着道:“属下看到的,好像是……状元郎和褚家二姑娘还有小将军的车队抢道,各不相让,引发的混乱。”
他本不知杨家马车上是谁,是在杨家护卫抱着那位公子跳车时才看清的脸。
谢崇又是一愣。
原来是他们到了,且还是同一时间到的。
“为何抢道?”
侍卫摇头:“属下也不清楚,属下只看到先是状元郎和褚二姑娘马车抢道,后见小将军纵马从中间穿过,褚杨两家因此惊马,而后便打起来了。”
谢崇面色微滞:“……打起来了?”
“是。”
侍卫:“属下离开时,候在城门内的褚家和宋大将军的人也各自出城助阵,眼下城门口只怕……”
只怕已是鸡飞狗跳,天翻地覆。
“属下猜测许是畏惧战马,褚杨两家的马儿才迟迟无法安抚,两边主子怕是都受了伤。”
否则两家也不会不顾及体面在大庭广众下动手。
竟还受了伤!
谢崇眉心一跳,定了定神,道:“将你的马给我。”
他算是见识了那位小将军的能耐。
这人还没进城,就先闯了祸。
城门口,最初褚家和宋大将军的人还顾及几分情面,想要劝和。
随后待褚家管家看见自家公子额上见红,又见自家姑娘崴了脚,当即火上心头:“真是一介武夫,尽不干人事!”
将军府那边一听,也上了火:“文臣倒是知礼,抢道作甚!”
杨家护卫早就发现自家今日在人数上占了很大弱势,是以在事发之时就已经差人去杨家禀报了。
此时,杨家管家已经赶到,恰听见这话,当即呛回去:“武将就可以抢道了?”
“分明是你们两家抢道在先!”
“若非战马掠过,岂会惊马!”
“我家两位主子都受了伤,这事没完!”
杨管家眼皮子一抬:“我们表公子手受了伤,若有个好歹,谁都脱不了干系!”
褚管家眉头一皱。
表公子?状元郎?
褚管家脑子一转,气势汹汹道:“我家姑娘刚刚回京就受了伤,你们谁都别想推卸责任!”
将军府的人也快速看了眼杨家马车方向,他们虽刚回京,但也知晓如今在杨家的表公子只有一位,那就是今科状元郎。
状元郎伤了手,就跟武将提不动刀,褚家刚接回来的姑娘也受了伤,今日恐怕无法善了。
不过,小将军固然有错,但并非全责,本来大将军就在气头上,着他们带小将军回去挨军棍,若这事再落到小将军头上,小将军还得脱层皮。
不成,无论如何,都不能把罪全揽下来!
宋家副将瞥了眼被围攻的小将军,只见他们的小将军生龙活虎,游刃有余,别说伤,两边护卫连他衣角都摸不到。
人家两边主子都受了伤,只他们小将军活蹦乱跳的,只怕到最后,罪责多半要落到他们头上。
想到此,宋家副将扬声道。
“你们的人也伤了我们小将军!”
被围攻的小将军宋少凌听见这话,顿时意会过来,故作失手一边肩膀挨了一刀。
两位管家瞪大眼。
“厚颜无耻”
“恬不知耻!”
谁瞧不出来,他们这些人根本就伤不了那小将军分毫!
本想自己去争辩的姜蝉衣徐清宴完全没有用武之地,只能各自暗暗听着,听到这里都在心里心底骂了句老奸巨猾!
褚方绎撞了头,等他缓过来,几方人马已经吵的不可开交。
他看了眼妹妹受伤的脚,也没了和解的心思,任由管家冲锋陷阵。
左右已经闹大,早没什么体面可言了。
谢崇赶到时,场面已经白热化。
两边从就事论事延展到了文臣武将,打架的打的热火朝天,唇枪舌战的面红耳赤。
东宫内侍见说不上话,干脆麻木的立在一旁当根木头,直到见太子殿下赶到,他才赶紧迎上去:“殿下。”
谢崇盯着眼前的混乱阵仗,眉心直跳。
褚家杨家算不得关系多近,也不是政敌,但同在朝上,摩擦难免的。
可他还从未见两家人撕破脸闹成这样。
内侍气沉丹田,提气扬声喊道:“太子殿下到!”
终于,天地立刻安静了。
太子跟前动武是为大忌,所有人皆收了武噤了声器跪地参拜。
人群中站着的少年便格外突兀。
他左右看了看,习惯使然没有立刻跪下,而是转身看向太子。
太子龙章凤姿,丰神俊朗,格外的熟悉。
二人目光相对,眼神变化数次。
从看到对方时的怔愣,到不解,到惊讶,再到震惊不可置信。
而与此同时,杨家马车后走出一人,身形高瘦,面容隽秀,他比少年要懂规矩些,没敢第一时间直视太子,而是拱手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状元郎见君可免跪拜。
熟悉的声音钻入耳中,太子和小将军缓缓转头看来,虽然状元郎没有抬头,但从半张脸他们还是认得出来!
方才的神情再从二人脸上一一闪过,因震惊太过,一时都忘了言语。
徐清宴久久没听到动静,又感觉到两道视线落在他身上,遂试探抬头看了眼。
这一眼看去,整个人就僵在了原地。
姜蝉衣听见太子到了,便安顿好‘昏迷’过去的阿兄,扶着马车勉强站了起来。
她其实自己可以把脚接好,但在发现小将军用了苦肉计后也动了心思。
今日这种情况,哪方越惨越好分辨。
她第一时间站起来而不是跪下,亦是习惯使然,她没有在天子脚下长大,自然也还不习惯跪拜。
而就在姜蝉衣站起身时,另外三人听到动静都已朝她望来,等她扶着马车单脚站稳眼看向太子殿下时,猝不及防就看见一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
扶着马车的手微微收紧,眼底也有一瞬的惊慌。
燕鹤怎么在这里?!
那夜她连夜离开,一路几乎没有停顿赶回落霞门,在二师弟屋里醉了一日。
醒来后,她已然决定就此相忘于江湖,此生不复再见。
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会在京中见到他!
过了好半晌姜蝉衣察觉到另外两道视线,一一望过去,顿时一阵茫然。
这是什么情况,怎么都在。
其他三人没比她好到哪里去,尤其是太子,最初看到小将军和状元郎时他是震惊疑惑,但也能保持理智,没有失态,直到看见那个扶着马车车壁站起来的姑娘后,他的脸上再也无法维持平静,像是肉眼可见的起了裂痕。
视线相交的一瞬,他甚至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而后意识到什么又克制的停住。
她怎么在这里!
这是褚家的马车,褚家今日接的是褚家的二姑娘,有什么东西迅速钻入脑海,心跳顿时加剧。
是她,原来竟是她!
褚家管家大约是发现自家姑娘没跪,遂轻声提醒:“二姑娘,这是太子殿下。”
褚管家的一句话将几人惊的回了神,各自脸上再次浮现不可言说的微妙神情。
几人的视线来回交错,面面相觑,如果没记错他们才在江南辞行,没成想这么快竟又在玉京见了面,更没想到会是这样啼笑皆非的情景。
这一切简直巧合的过了头!
一阵诡异的寂静中,宋少凌先开了口:“所以,状元郎……”
徐清宴麻木道:“……是我。”
“小将军?”
宋少凌:“……是我。”
几人默默转头看向姜蝉衣。
不必他们问,姜蝉衣道:“……褚家二姑娘,褚婉卿。”
最后,所有人的视线落在太子身上。
谢崇默了默,简短道:“太子,谢崇。”
众人忍不住咬咬牙。
真是好一个太子谢崇!
不久前,他还跟着他们一道去墉州见太子,真是演的一手好戏!
但现在谁也没资格指摘他。
次次落榜状元郎。
贼不走空小将军。
一贫如洗相国嫡女。
家族败落太子殿下。
三年了,几个人凑不出一个真实身份,眼下就连质问都不知道该从谁开始。
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第70章 第 70 章 我若要退婚,你待如何?……
一片狼藉中, 四人久久伫立相望,跪着的人也终于从他们简短的对话中察觉到了不对劲。
马车里撞晕的褚方绎若有所思的皱了皱眉,轻轻掀开车帘一角, 恰可看见太子和宋少凌。
他的舅舅乃是太子太傅,他与太子也算是自小相识, 对彼此可以说甚是了解。
只一眼他便看到了太子神情有异,尤其在他看向妹妹婉卿时,那双历来平静的双眸里情绪翻腾, 似有什么将要不受控的倾泻而出。
褚方绎眼神微紧。
若他没看错, 那是情愫, 是惊喜。
难道婉卿竟早已与太子相识?
跪着的其他人不敢抬头,只忍不住的拿眼左右瞟, 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
不过从那几句简短的对话猜测,他们竟好像……早已认识?
不应该啊。
按理说这几人应是天南海北各在一方,不可能相识才是。
但在场除了‘昏迷’过去的褚家长公子外, 无人敢在这时开口询问。
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又听见了动静,是太子抬脚往褚家马车的方向而去。
姜蝉衣手指紧扣着马车车壁,目不转睛地看着朝她走来的人。
那是她心心念念,曾以为永远不可能再见的人。
‘我已有婚约在身, 不可更改,明年便要成婚’
温淡的嗓音犹在耳边回荡。
可原来兜兜转转, 与他有婚约的人竟然就是她自己。
知道他有婚约的时候有多难过, 如今的心情就有多复杂,无数种心念移转,不可否认,最后剩下的多是惊喜。
明明是很近的一段距离, 可两个人都觉得好远,走了好久。
终于,谢崇走到了姜蝉衣面前。
那一夜在客栈,姜蝉衣曾试图在他眼底找到一丝波澜,可那夜的他闻淡如冰,看他的眼底没有半分起伏。
而如今再看,却不同了。
他眼中有喜悦,与从前比起来,已灼热的不像话。
姜蝉衣一时有些想不明白,为何他对她的态度会发生如此巨大的转变。
难道仅仅是因为如今他知道了与他有婚约的人是她?
谢崇确实很欢喜。
他的心绪一向平和稳定,少有这样波澜壮阔的时候。
可此时纵有千言万语也不是说话的时候,最终,他只问出一句:
“你还要退婚吗?”
当然不退!
未婚夫就是心上人,这是多大的惊喜,不管他的态度因何转变,她都得先问清楚,怎可能轻易松口退婚。
可看着那双眼睛,鬼使神差的,她脱口而出:“若我要退,你待如何?”
谢崇眼神微微一紧。
她生气了。
是因墉州那夜,还是气他隐瞒身份?
谢崇沉默半晌后,突然半蹲下身,姜蝉衣吓了一跳,刚想要往后退,小腿便被宽大的手中包裹,烫的人心焦意乱。
“别动。”
谢崇握住她的脚踝,轻声道:“忍着点。”
姜蝉衣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给她治伤,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已经动了手正了骨。
短暂的疼痛让她微微皱了皱眉,随后那股不适便消失。
谢崇站起身,低头看着她片刻,道:“我不答应。”
姜蝉衣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她方才的问题。
他不答应。
为何不答应?
“为什么?”
谢崇沉默片刻,抬眼看了眼马车,低头轻声道:“你确定,要在这里听我解释?”
他知道褚方绎没有昏迷。
温热的气息洒在耳边,姜蝉衣双颊微微泛红,连忙挪开视线。
“还是……先回去吧。”
猝不及防见到他,倒是忘了这里还跪着一堆人,此时确实不是说话的时候。
“好。”
谢崇伸出手,笑的无比温和:“我扶你上去。”
姜蝉衣被那抹笑容晃了眼,心跳飞快,同时在心里暗骂了句自己。
还什么都没问,他也还什么都没说,她无端出现的那点气性竟就这么消散了!
真是好没出息!
她伸手朝他的手腕搭过去,可不知怎地,却搭在了手掌心。
她微微一惊,飞快抬眸看了眼,却见太子神情平静的握住她的手:“小心。”
姜蝉衣收回视线踏上马车。
难道真是她搭错了?
这时,马车里伸出一只手搀扶姜蝉衣,谢崇自然而然的松开。
仿佛什么也没瞧见。
他能猜到褚方绎为何装晕。
今日看似闹得大,实则并不伤筋动骨,说破天去顶多也就几家小辈胡闹。
但作为相国家的长公子,断然是不能掺和进来的,所以干脆撞晕了事。
而其他人听到这里都是心惊不已,褚二姑娘要同太子殿下退婚?
且听两人对话,竟真不是初次相见,难不成这里头还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渊源?
是了,去岁这婚定的本就突然,而众所周知,太子殿下每年出京游学,莫非是游学时便与褚二姑娘相识,这才有的婚约?
这么一想,不少人大着胆子试图偷窥一二,然才抬起头,便听太子道:“都起来吧。”
三家谢恩起身,眼观鼻鼻观心。
看戏的徐青天云广白,不,徐清宴宋少凌亦心满意足的收回了视线,该说不说,今日虽然堪称离奇,但结果是好的。
原来姜蝉衣的未婚夫竟就是太子,所以她那次去墉州见太子是为了退婚。
只没料到,燕鹤就是太子。
这样曲折离奇的故事也就话本子里有了。
且离开墉州那日,他们才知姜蝉衣竟连夜离开了墉州,虽然不知道在他们走后发生了什么,但想也知道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只那时燕鹤……太子也在天初亮时离开,他们也就无从问起。
如今意外重逢,未婚夫妻,名正言顺,也不必再保持什么分寸距离。
接下来,可有看头了。
“今日之事孤已知晓,城门闹事兹事体大,请宋小将军,徐公子即刻随我进宫面圣。”谢崇道。
杨家管家一愣,这点小事竟惊动陛下!
公子才被点为状元,若因这事惹陛下不喜,可就得不偿失了。
宋家副将亦是眉头微拧。
先不说方才这场闹剧,他可是奉大将军之命一定要将小将军带回去受罚的。
但太子之命,无敢不从。
偏这时,听宋少凌吊儿郎当来了句:“今日打架的是三家,抢道也都有份,怎就我和状元郎进宫,褚二姑娘也有责任啊。”
他不过是在打趣太子,暗指他包庇心上人,可宋家副将却是将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恨不得冲上去捂了他的嘴。
这可是玉京,是太子,怎敢冒犯!
好在太子没有因此发难,他只轻飘飘瞥了眼宋少凌,道:“孤与褚二姑娘有婚约,可替未婚妻御前领罚。”
宋少凌徐清宴:“……咦。”
宋少凌折身径自走向城门:“知道了知道了,你们是未婚夫妻,用得着三番两次重复?不是进宫吗,快走吧,等会儿天都黑了。”
徐清宴自然而然跟上:“你皮糙肉厚,要不把罪都认了吧。”
“想屁吃!”
宋少凌:“天塌下来还有太子顶着呢。”
徐清宴点头:“说的也是。”
“那要不,让太子认了?”
杨家宋家只觉眼前一黑。
祖宗诶,怎敢当着太子殿下的面如此大放厥词!
咳嗽声不约而同响起,久久不绝。
二人听见动静回头,只见杨管家宋家副将眼色使得眼睛都快要抽筋了。
太子还没走啊小祖宗!
二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对视一眼后,默契的后退一步,让开中间位置,齐齐抬手:“太子殿下请。”
谢崇:“……”
谢崇侧首看了眼褚家马车的方向,道:“褚大公子受伤昏迷,让褚家先走。”
“来人,请太医去趟相国府。”
宋少凌徐清宴闻言规矩地走到谢崇身边,待褚家马车行过,二人才跟着太子一道进城。
只才规矩走出几步,就见那二人在太子身后打闹,宋小将军甚至勾住了太子肩膀,好像在逼问什么。
杨宋两家:“……”
干脆让他们也晕过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