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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第 91 章 生产

    回门这一日, 程亦歆马车都用?不上,径直与裴季牵着翠儿就这么过来了?,回门礼也是丫鬟婆子?捧着送过来的。

    程亦安和?程亦乔一直住到她回门, 程亦歆这一进后院, 就被大家伙给围住了?。

    老祖宗, 程亦乔, 程亦安包括嫂嫂卢氏,几双眼神?定在程亦歆身上, 屏气凝神?等着她揭晓答案。

    程亦歆害臊地捂住脸,

    “行了?, 你们别担心了?, 好着呢。”

    大家伙松了?一口气。

    老祖宗带头笑弯了?腰。

    卢氏悄悄退出, 来到垂花门,程亦彦双手搭着正在这里等她,瞧见丈夫, 她立即给了?个?放心的表情,程亦彦松懈一笑, 旋即大步往前院去?, 路过一个?转角, 抓住候消息的陈伯,

    “去?告诉爹爹,一切顺利。”

    回想今日清晨爹爹欲言又?止的模样, 程亦彦就忍不住发笑,这是他第一次在父亲脸上看到尴尬。

    中午正宴由程亦彦主持,程明昱露过面?就回了?衙门,晚膳是私宴,只有长房自己几个?孩子?。

    照旧是程明昱和?老祖宗分南北对坐, 其

    ?余儿子?媳妇女儿女婿分坐两边。

    三个?妹妹终于都有了?着落,程亦彦一直盼着三个?妹婿齐聚一堂,然而

    程亦彦看向?程亦安身侧的空位,皱着眉问,

    “慎之怎么没来?”

    程亦安察觉到二哥哥的怒意,连忙给丈夫告罪,“原是要来的,偏巧昨晚宣府那边出了?事,他连夜赶了?过去?。”

    是那位南安郡王递来消息,说是太子?有跟他联络,陆栩生马不停蹄出城。

    太子?失去?秦家后,显见有了?新动作。

    程亦彦失望道,

    “唉,我就盼着听慎之唤小孟一声二姐夫。”

    那孟如川闻言立即摆手,“大舅子?,您跟陆将军过不去?,可别拉扯上我。”

    他可不敢让陆栩生喊姐夫,回去?他爹能?扒了?他的皮。

    程亦彦严肃批评他,“在家里没有将军,也没有大人,只有辈分,他辈分在你下头,你就是他姐夫,逃不过。”

    孟如川苦恼地望着程明昱。

    三个?女婿,就孟如川家里爹娘不在京城,所以这个?女婿有事没事往程家跑,如今已经把程明昱当亲爹了?,程明昱皱眉看着儿子?,

    “行了?,有你显摆的时?候,摆宴吧。”

    程亦彦不敢忤逆爹爹的意思,立即住嘴传膳。

    裴季照旧延续“大姐夫”作风,担起榜样照料妻子?,孟如川几乎围着程亦乔转,一口一个?乔乔,席间也就他们小夫妻两个?时?不时?有细语传来,陆栩生不在,程亦安照顾自己。

    女儿身子?重?,挪不动,程明昱便顾着给她夹菜。

    “爹爹,我够得着,您不用?管。”

    程明昱不喜欢侍女在眼前晃来晃去?,所以平日是不叫下人侍奉膳食的,坚持自己动手。

    老祖宗坐在对面?,先是观察了?几眼裴季,年长一些就是不一样,程亦歆那么大方能?干的姑娘,在他面?前都像被养娇了?,可见这个?女婿是没挑错的。

    老二家的不用?说,年轻小伙子?一个?,精力旺盛,人见人爱。

    可若是论心疼,老祖宗还是最心疼陆栩生。

    瞧,这孩子?肩上担子?重?,连口团圆饭都吃不上。

    虽说如此,三个?孙女脸上均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可见都嫁对了?人。

    反倒是那个?做父亲的老祖宗看着对面?顾着给程亦安夹菜的程明昱头疼。

    也不知他跟芙儿怎么样了?,一问就是不吱声。

    膳后,程亦安便跟程明昱说,

    “爹爹,大年三十我就不过来了?。”

    除夕是程明昱的寿辰。

    她身子?重?,又?是年关时?节,在外头出了?点事不好办。

    程明昱能?理解。

    “你娘那边,你有何打算?”

    程亦安笑了?笑,“我和?栩生商议过了?,将娘和?勋儿接来陆家过年。”

    程亦安私下问过,夏芙没打算来程家过除夕,倘若是寻常的日子?,娘亲也能?伴着爹爹过寿,偏身是除夕,族老均要过来守岁,爹爹离不开,娘亲就不好露面?了?。

    她毕竟还是云南王妃的身份,出现?在程家不合常理。

    程亦安也替爹娘惋惜。

    程明昱沉默良久,将眼底那点伤感和?落寞掩饰好,慢慢颔首,

    “好。”

    *

    冬去?春来。

    过了?元月就该是程亦安的产期了?。

    接下来陆栩生是一日都不敢离开。

    皇帝那边他也告了?假,非紧急军务不要报来陆家,程亦安看得出来,陆栩生比她还紧张。

    老太医被使来陆府住着,还有陆府原本的几位稳婆大夫,府上已是严阵以待。

    老太医恐程亦安胎大不好生,现?如今已限制她饮食,程亦安只能?饿着自己,坐在罗汉床上看着那些零嘴干着眼,

    程亦安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啊,陆栩生心疼坏了?,捻着一小块果干递给她,“慢慢嚼,一点点吃。”程亦安张开小嘴,接在舌尖嚼着不敢下咽。

    “你别老杵在我跟前,你紧张害我也紧张,你去?衙门吧。”

    陆栩生不走,将她搂在怀里,“这要是打仗,我就替你打了?,偏身这事我帮不上忙,看着干着急。”

    人对于自己无法掌控的事,便容易滋生畏惧,陆栩生也不例外,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走一遭,看着程亦安挺着那么大肚子?,陆栩生心里就慌。

    后来是夏芙来了?,把他逼走,程亦安有娘亲陪伴,心里就从容许多?,

    “娘会一直陪着你,告诉你怎么使力,咱不慌。”

    程亦安点点头。

    二月初五,南安郡王那边递来消息,要陆栩生去?一趟边关。

    陆栩生不敢走,程亦安催他去?,

    “没这么快,去?吧。”

    陆栩生被劝说一阵,已经打算动身了?,结果马一牵出来,如兰奔出来对着他大喊,

    “二爷二爷,咱二奶奶肚子?疼。”

    陆栩生急得将马缰一扔,飞身掠去?后院,稳婆大夫之类的全部涌过来,结果一把脉,是有宫缩的嫌疑,但还没到生的时?候。

    虚惊一场。

    饶是如此,该也快了?。

    陆栩生不敢离开。

    宣府那边消息一道催着一道,陆栩生被架在火上烤,他遣裘青去?一趟,自己一咬牙,决心一定等程亦安生了?再离开。

    哪知这一等就是七八日光景。

    已经过了?预产期,孩子?还没动静。

    夏芙都笑着道,

    “这孩儿过于镇定,将来一定是个?沉得住气的主。”

    陆栩生快笑不出来了?,这小兔崽子?将他折腾得不轻,到了?二月十五这一日,连裘青的急递都发了?来,南安郡王身份有被发现?的危险,陆栩生火烧眉心,这辈子?只有他挟持旁人的份,头一回被孩子?折腾得急红了?眼。

    这崽子?定跟他八字不合。

    大抵见爹爹快熬不住了?吧,这一日下午孩子?总算发动。

    夏芙和?陆栩生跟着进了?产房,程亦安还不到疼的时?候,气定神?闲将陆栩生往外头使,

    “你别跟进去?,这里不需要你。”

    陆栩生看着她肚子?发笑,“不行,我必须亲眼看着崽子?生出来。”待生出来一定要拍拍小屁股。

    下午申时?结束内阁议事,程明昱穿着官服径直赶到陆府前院,陆家三老爷和?陆云生几个?陪着他。

    到了?夜里长公主也来了?,程明昱在正厅廊下远远朝她施了?一礼,长公主也遥遥欠了?欠身,便径直从斜廊往后院去?了?。

    余光那道清隽身影渐渐变得模糊,长公主心想,那一段轶事就这么结束了?吧。

    程亦安听到长公主嗓音时?,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

    “殿下您怎么来了?。”

    长公主越过太医嬷嬷进了?产房,也没近程亦安身侧,就站在台阶下声线镇定道,

    “安安,有人说我这个?人命里带煞,能?驱鬼神?,故而今日你生产,我特来坐镇,有我在,一定保你平安,明白吗?”

    程亦安疼得直哭,对着她哽咽点头。

    何其?有幸。

    长公主没打搅她,回到产房外,二太太王氏和?三太太都在这里候着,几位妯娌原也要过来,三太太怕人多?搅得不安宁,吩咐柳氏等人去?府上各处看顾,招待来客。

    产房内哭声一阵盖过一阵,两位太太手抓着帕子?面?露紧张,倒是长公主还算平静,熬到凌晨,孩子?还没出来,王氏只能?劝长公主去?歇着,说是给她准备了?客院,长公主打了?打哈欠摇头,

    “本?宫哪儿都不去?。”

    二月十六,东边天露出第一丝鱼肚

    白时?,孩子?终于呱呱坠地。

    喜婆连忙出来道喜,

    “恭喜太太,贺喜太太,生了?个?哥儿。”

    王氏听说得了?个?儿子?,重?重?掐了?掐掌心,喜极而泣,

    “阿弥陀佛,辛苦安安了?。”

    夏芙这边与李嬷嬷几人一道收拾好程亦安,又?喂着她吃了?口补汤,陆栩生亲自将她裹好抱回东次间。

    陆栩生陪着程亦安经历整个?产程,那份心悸早已盖过孩子?出生的喜悦,出来时?,面?色冷峻,残存后怕,他朝长公主施礼,也与母亲和?三婶道喜,最后往外走,

    “我去?给岳父报喜。”

    长公主三人进去?看望孩子?。

    程亦安面?上裹着抹额靠在引枕阖眼歇着,夏芙一直守在女儿身侧,握着她没舍得放手。

    孩子?被搁在摇篮里,由李嬷嬷等人亲自照看。

    长公主进来,先看一眼程亦安,见她安稳歇着就没过去?,先朝摇篮看来。

    真是个?极为干净的哥儿,双眼阖着在睡,眉线极为好看,面?颊红彤彤的,薄若蝉蛹,不敢碰触。

    二太太进来连忙与夏芙互道恭喜,待回过身去?瞧孙儿,却?见孩子?已经被长公主抱了?起来,二太太心一下子?悬起,失声道,“殿下”

    长公主背过身去?没理她,

    三太太就聪明了?,凑过来温声问长公主,

    “殿下,您瞧着像谁?这小宝儿阖着眼实在看不出像谁。”

    长公主仔细打量,她并不是很会抱孩子?,姿势极其?僵硬,孩子?闻到陌生的气味,倏忽睁开眼,然后准备哭,长公主对上他的视线,吃了?一惊,原本?要哭的孩子?被她唬住了?,呆呆看着她。

    长公主惊讶地发现?,“安安,他像你爹爹呀,可像了?。”

    程亦安迷迷糊糊没听清,倒是夏芙听见了?,面?露尴尬。

    长公主高兴极了?,重?新将孩子?放在摇篮里,坐在一旁看着他,认真道,

    “安安,让孩子?认我做个?干祖母吧。”

    程亦安已经醒过来,想起长公主对她的爱护,去?年为了?爹爹只身南下,心里情绪涌动,毫不犹豫点头,

    “那是孩子?莫大的福气。”

    二太太眼巴巴看着孙儿,有些吃味,一想到孩子?将来要唤别人一声祖母,心里就酸酸地疼。

    长公主看出她心思,轻飘飘道,“太太膝下还有个?疼爱的小儿子?,届时?定是儿孙满堂,这个?孙儿让给本?宫,无妨吧。”

    二太太偏心小儿子?陆继生不是秘密,她尴尬地笑了?笑。

    长公主也没停留太久,一来熬了?一夜身子?受不住,二来,她在这里,程明昱不方便过来,于是搁下一个?封红起身告辞,程亦安挽留她,

    “殿下,您先在府上客院歇一歇再走。”

    她怕长公主身子?扛不住。

    长公主拒绝道,“你刚生产完,就好好歇着,别的事一概别管。”

    二太太示意三太太去?送长公主,自个?儿迫不及待来看望孙子?,

    “我的小乖乖,长得可真可爱”

    还真像程明昱,像程明昱好啊,像程明昱定是个?美男子?,毕竟这么多?年了?,这京城第一美男子?的头衔还没被摘走,等孙儿长大,该轮到孙儿了?吧。

    二太太在这里美滋滋地畅想。

    程亦安猜到王氏对认干祖母的事不大高兴,安抚她道,

    “婆母,孩子?认下长公主,便是多?了?一个?人疼他,婆母不要介怀。”

    二太太想了?想,“也是,我这个?亲祖母该替孩子?高兴才是。”她轻轻抚了?抚孩子?的手。

    不一会,陆栩生领着程明昱进来。

    二太太闻讯从东次间迎出来,在明间见到程明昱,朝他施礼,

    “恭喜首辅大人当外祖。”

    “程某也贺太太做祖母。”

    相互客气了?一句,二太太出门宴客去?了?,程明昱抬步踏进东次间,第一眼就看到夏芙盈盈立在摇篮旁,忙了?一宿,她神?色显见露出疲态,不过看着心情很是不错,程明昱朝她轻轻颔首,先过来看望女儿。

    “安安”

    “爹爹”程亦安朝父亲伸出手,程明昱握住她,见她眼眶开始泛红,连忙劝住,

    “孩子?辛苦你了?,快别哭,爹爹为你高兴。”

    更多?的是心疼,凌晨那疼叫声,听得他这个?做爹的心里直犯怵。

    程亦安抚了?抚眼角,“我是高兴的,爹爹,多?亏了?娘亲陪着我。”她朝夏芙挤眼色。

    这辈子?做梦都没想到,最难的时?候,爹爹和?娘亲都陪在身边。

    程明昱回眸看了?一眼夏芙,夏芙目色娴柔。

    随后程亦安扯了?扯程明昱的衣袖,“爹爹,您给孩儿取个?名吧。”

    这时?,床榻一侧传来一声轻咳,陆栩生朝程亦安使眼色。

    他儿子?的名为什么要岳父来取?

    程明昱无视陆栩生那声咳,应道,“三日后爹爹拟几个?名来给你挑。”

    程亦安俏皮地朝陆栩生眨了?眨眼。

    这边夏芙忍不住想抱一抱外孙,可惜她没怎么抱过孩子?,有些不敢下手,程明昱走过来,一手拖住孩子?背心脖颈处,一手搂住襁褓将孩子?抱起来,随后做了?示范,“这样抱。”

    夏芙学着他将手肘屈起,程明昱小心将襁褓搁在她手肘处,让孩子?躺在她手臂,随后在一旁帮扶。

    夏芙全神?戒备,望着睡熟的孩子?稀罕极了?,随后轻声与程明昱道,

    “孩子?生出来,我就发现?像你”

    程明昱失笑,引着她落座,夏芙怜爱地看着孩子?,程明昱的目光大多?落在她身上。

    陆栩生瞅了?一眼那边,在程亦安身侧坐下来,低声埋怨道,

    “让岳父取名作甚?儿子?的名,我已取好了?。”

    程亦安瞪他,“就让我爹爹取。”

    陆栩生虽是进士出身,那点墨水比起爹爹还差得远。

    “你不去?看看孩子??”程亦安唆使陆栩生。

    陆栩生自得知是个?全乎的儿子?,就没管了?。

    “不急吧。”

    程亦安看着陆栩生心累的样子?想笑,

    孩子?出生那一刻,老太医看了?一眼大笑一声说是像外祖,当时?陆栩生的脸就黑了?。

    “是你亲生的无疑,我瞧见他眉峰像你。”

    陆栩生的眉峰特别英气。

    陆栩生将她双手搭在掌心,不想说话。

    其?实生下来后,他也瞄了?一眼,孩子?连额尖发线的弧度都跟程明昱一模一样,陆栩生痛心疾首。

    隔代遗传在他儿子?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

    “其?实也正常,儿子?像娘,女儿像爹爹,所以盘算下来,儿子?像外公没错。”

    陆栩生:“”

    “再喝一碗补汤吧。”陆栩生拿汤堵她的嘴。

    陆栩生陪着程亦安眯了?两个?时?辰,便骑马往宣府去?,夏芙陪了?程亦安三日,确定她身子?安稳,没有出血的风险,便打算回一趟药铺,帮着程亦安配一些下恶露的方子?。

    铺子?已经开张,平日是程亦可帮她打理。

    可儿十分能?干,已经走通了?京城各药材商的门路。夏芙教她辨别药材好坏,程亦可最近在钻磨这些。

    然而抵达药铺时?,程亦可却?不在,厅中立着一人,一身绯袍官袍,衣袂飞扬。

    过去?夏芙喜爱看程明昱着白衫,直到看到这身绯袍,那么鲜艳的颜色,将他明隽的相貌,清越的气质以及与生俱来的矜贵和?威严,融合到了?一体。

    反而比那身白衫看着更惊心动魄。

    她款步过来,笑吟吟看他,

    “家主这把年纪了?,还生得这样好看,难怪前几日有人上程家说亲。”

    程明昱皱着眉峰道,“谁在你跟前乱说话,这是没有的事。”

    夏芙葱葱玉指搭在他的犀□□带,美目轻转,“可儿能?糊弄我呀?”

    那是前几日程亦可与她唠嗑,无意中透露出的话。

    程明昱轻轻抿了?抿唇,顺着她指尖那股力道倾近她,

    “我以为你不在意呢。”

    夏芙一哂,连忙松开他,岔开话题道,

    “家主今日怎么得空过来?”

    程明昱指着厅间的礼盒,“明日孩子?洗三礼,这是我给你备好的贺礼。”

    外孙降生,夏芙这个?做外祖母的没有表示说不过去?,她没有私产,她又?不可能?用?云南王府的财物,方才还在为这个?事愁呢,不成?想程明昱就给她准备妥当。

    夏芙接着勾住他革带,绵绵凝望他,“那芙儿谢家主美意。”

    “怎么谢?”程明昱眸眼深邃,带着几分探究的意味。

    夏芙一笑,唇角那两个?小梨涡慢慢荡开,纤指从革带往上攀上他双肩,踮着脚几乎倾在他怀里,眼神?拉丝般缠着他,意思显而易见。

    程明昱算是看明白了?,她现?在就图快活,完事便拍了?拍手走人。

    程明昱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将她手指扒下来淡声道,

    “你有本?事跟我签婚书,否则我不吃这一套。”

    夏芙:“”

    第92章 第 92 章 表姑娘来了

    手虽被他扒下, 却依然握在掌心。

    意?图已经显而易见了。

    夏芙对上他逼人的眉目,眼?底流露出些许头疼尴尬委屈以及

    无奈。

    不给就不给。

    她慢腾腾将手从他掌心抽出,

    “正巧, 安安坐月子, 我?要陪伴左右, 也没空来?药铺。”

    程明昱:“”

    正月里?应酬多, 他们俩也就见了四面,进入二月, 安安生产在即,更是一次都没有。

    她不信程明昱不想。

    “真的不要?”夏芙直勾勾望着他, 又来?牵他的腰封。

    程明昱这次铁了心不依她, 再次将她的手掰落。

    “母亲挂念你, 你什么时候去看望她老?人家?”

    夏芙这回失落掩不住,目光在他修长的身子逡巡过,低声道, “等安安做完月子吧。”

    孩子的洗三礼办得十?分热闹,陆府在门前摆了三日流水席, 也撒了不少金银铜板给孩子积福。

    陆栩生在洗三礼这一日回了京, 一家子聚在宁济堂给孩子取名。

    程明昱送来?三个?名讳。

    “嘉言懿行, ”“熠熠生辉,”取名“嘉熠”,听程明昱的意?思, 等孩子及冠便?可取“懿”做字。

    其二是“吉甫作诵,穆如清风”,取名“穆清”,孩子及冠字可取作“随风”。

    其三取自“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 色思温,貌思恭”,为“九思”。

    每一个?名儿程亦安都喜欢,思来?想去,难以抉择,交给陆栩生拿主意?。

    陆栩生倒是聪明,“待我?进宫请旨。”

    皇帝拿他当?儿子看,他生了孩子,不能越过皇帝去,于是陆栩生进宫面圣,请求皇帝赐名,皇帝倒是笑眯眯问,“程明昱拟了什么名?”

    瞧,什么事都瞒不过帝王。

    陆栩生恭恭敬敬递出来?,皇帝看了一眼?沉吟道,

    “均不错,依朕看就定‘九思’二字,待孩子及冠,朕再给他赐字。”

    皇帝见陆栩生生了个?儿子,很眼?馋,

    “宁王媳妇也怀上了,两个?孩子年龄相差不大,赶明有伴。”

    “怎么样,有个?嫡长子,高兴坏了吧?”皇帝问陆栩生。

    陆栩生想起儿子那张脸,想哭,“勉勉强强吧。”

    皇帝瞪他,“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陆栩生头疼道,“陛下是没瞧见孩儿那张脸,生得跟我?岳丈大差不差,我?看着就头大。”

    陆栩生在朝中跟程明昱不对付已不是秘密,二人大多时候政见不同,吵起来?时,陆栩生可是丝毫不给岳丈面子。

    “您想想,我?上朝要被那张脸怼,下朝还要被那张脸欺负,臣这日子没法过了”

    皇帝哈哈大笑,敲了他一记,“除了你儿子,谁治得了你!”

    “赶明等孩子出月子,抱来?给朕瞧瞧。”

    他要看看孩子有多像程明昱。

    陆栩生又带着赏赐回了宁济堂,如此孩子名字定下为陆九思。

    程亦安对着襁褓里?乌溜溜睁着眼?的儿子道,“九思,九思?”

    程亦安的月子坐的比别?人长,有足足四十?来?日,这段时日夏芙几?乎是片刻不离,没人比她更明白女人坐月子时的艰难,她当?年便?是因此郁郁不堪最后到寻死的地步,所以程亦安坐月子时,夏芙不敢掉以轻心,她这个?做岳母的如此慎重,陆栩生等人只会打起十?二精神配合。

    幸在孩子也乖巧,四十?来?日几?乎是吃了睡睡了吃,除了尿裤子会嗯了几?声,其余时候安安静静睡,以至于父子俩这么久了还没对上一眼?,每每陆栩生回府,孩子皆睡得香。

    这段时日,程家老?祖宗带着程亦歆和程亦乔来?探望过程亦安,老?祖宗看着襁褓里?的孩子,快笑得合不拢嘴,

    “像,跟你爹爹生出来?时几?乎一模一样。”

    有了老?祖宗亲口?认领,陆栩生彻底死心了。

    夏芙亲自送老?祖宗出门,老?祖宗挽着她的手,慢慢往外踱步,

    “在陆府住得可还习惯?”

    夏芙搀着她道:“还好,我?当?年跟着老?王妃四处看诊,什么地儿都住过,没有择床的毛病。”

    老?祖宗听了心疼得滴血,眼?眶就忍不住发酸,

    “芙儿,你知?道的,你如今在我?这里?比我?儿子比我?女儿还叫我?怜惜,上了年纪都盼着有个?伴,你旁的也别?想了,就伴着明昱好好过吧。”

    夏芙笑道,“是啊,安安给我准备了一个宅子,这大半年我?时常过去,将它修整成?我?喜欢的模样,得了空,我带家主过去瞧瞧。”

    她还是喜欢自由自在的日子。

    老?祖宗能理解,“只要你肯要他,带他去哪儿我都乐意。”

    夏芙笑红了脸。

    出了月子,便?进入了四月,日子暖和起来?,小九思爱发汗,只用穿两件衣裳,还别说得多亏了长公主准备那些小衣衫,为何,这小子挑的很,程亦安吩咐针线房给他绣的小衣他不爱穿,一旦上身,便?扭动小身板皱着眉看她,程亦安没法子,只能给他换上长公主聘重金让江南名家给他织的衣裳,不得不说,滑溜溜的,柔软有光泽,孩子上身很舒适,乖乖入睡。

    夜里?陆栩生回来?,照旧往摇篮瞅了一眼?,便?往程亦安跟前来?,程亦安正在给孩子整理小衣,陆栩生瞅了一眼?床榻上鲜艳的小衣衫顿时皱眉,

    “给他穿女孩子的衣衫作甚?”

    程亦安无奈道,“这是殿下预先准备的小衣裳,哥儿一百套,姑娘一百套,咱们这不是生了个?哥儿么,这些姑娘家的小衫就浪费了,你这儿子挑的很,不肯穿家里?的衣裳,非要穿这些,我?没法子,只能将这些姑娘家的小衫给他顶上。”

    “这么挑啊。”陆栩生气笑了,“不愧像你爹。”

    “哎哎哎,”程亦安不高兴了,“好事你往自己?身上兜,不好的事你就赖我?爹爹。”

    “没准这是像你呢,我?记得谁告诉我?,你小时候也穿过小裙子。”

    陆栩生:“”

    程亦安记得陆栩生的奶娘徐嬷嬷告诉过她,陆栩生少时喜欢娇艳的打扮。

    陆栩生不服气,“有这个?家底挥霍的,除了你爹还能是谁,定是像你爹。”

    程亦安瞪他,“那你倒是长点本事,攒些家底来?呀。”

    陆栩生甩摊子,“这个?儿子我?可养不起,叫他寻他外祖父和干祖母。”

    翌日下朝打东华门出宫,正巧遇见入宫的长公主,陆栩生驻足与长公主施礼,顺带埋汰了她一句,

    “殿下将孩子养娇了,害得我?们好苦,男孩子家的糙养些才好,身子骨结实。”

    长公主没好气道,“你以为人家是你?人家未来?可是咱们京城第一美男子,吃穿用度能不讲究?陆栩生,养不起就把九思送来?公主府,本宫亲自养。”

    得了,陆栩生可不敢,无语地摇摇头,摆手回府,立即着人前去江南,请名绣上京。

    东华门这事传到程明昱耳朵里?,程明昱不能委屈了外孙,吩咐程家针线房的掌针娘子亲自去了一趟陆府,将小孩儿的衣裳尺寸合好,便?回府给小九思做衣裳。

    衣裳便?罢,孩子的玩具长公主也给包了,比如九连环,拨浪鼓等,长公主审美多绝,口?味多叼?她送来?的东西就没有差的,就连那面拨浪鼓挑的都是最细软的皮面所制,拒绝吧,长公主不高兴,收下吧,这孩儿眼?界被养得不是一丁点儿刁钻。

    夜深人静,陆栩生抱着孩儿给他扇风时,就在唠叨,

    “九思,快些长大,长到三岁,爹爹带你习武,你外祖那些毛病,咱一个?都不能学,明白吗?”

    应着这句话,长公主次日便?着人送来?了一把琴,

    这是一把特为小孩子量身定制的琴,无论力度和长短均适合给小孩子玩,程亦安每日均要让小九思趴一会儿,锻炼他抬头,趴着时,白皙的小手就搭在琴弦上摸,一向没什么表情的小家伙,竟然罕见咧了咧嘴。

    陆栩生扶额。

    程亦安乐得直笑,“等孩子三四岁,就把他送去程家,交给爹爹教养吧。”

    身侧,陆栩生劈来?一道眼?风,“做梦!”

    不过这一笑,倒是叫陆栩生发现了新天地,他在孩子身侧蹲下来?,逗他道,

    “九思,再笑一个?。”

    小九思笑起来?很像程亦安,母子俩笑眼?弯弯的弧度一模一样,陆栩生可爱看了。

    怎料,孩子抓起身侧一块尿布,扔了爹爹一脸。

    臭小子,力气不小。

    程亦安笑岔了气。

    午膳过后,程亦安带着孩子午歇,陆栩生去了衙门,这一觉睡得迟,至申时三刻方醒,程家送来?了一批小衣裳,程明昱的意?思是,孩子往后的衣裳就让程家来?做,他不信任陆家针线房的手艺,程亦安头疼,与李嬷嬷道,

    “不是咱们针线房娘子做的不好,实在是没打算给他穿那么名贵的衣料。”

    爹爹宠起孩子来?也是没边。

    程亦安当?然不缺银子,她去年在京城也开了一家钱庄,金陵,京城两地联动,钱庄名声渐渐打出去,年底金陵那边的钱庄已经开始盈利了,不出三年,百万银子是能挣回来?的。

    撤换一批管事后,陆家本家的产业也经营得有声有色。

    只是陆栩生军人出身,作风没程家和长公主那么奢靡,他在白银山什么苦头没吃过,不想把孩子养废。

    李嬷嬷笑道,“咱们小世子有这个?福气,就是他命好,也不能没苦硬吃。”

    程亦安被“没苦硬吃”四个?字给打败了,

    “行吧。”

    正收拾着,明嫂子忽然进了屋来?,神色深深道,

    “禀二奶奶,表姑娘来?了。”

    程亦安还没反应过来?,坐在罗汉床上回眸,“什么表姑娘?”

    明嫂子道,“王家的表姑娘王韵怡。”

    程亦安神色一顿,立即回过味来?,“何时来?的?”

    明嫂子道,“昨日王家一家进京,今日清晨王家家主领着阖家老?小入宫拜见太后,午后王韵怡姑娘便?来?给咱们二太太请安,人如今在太太院子里?,二太太的意?思是请您过去见客。”

    李嬷嬷闻言立即沉下脸色,“一个?表姑娘而已,身份哪够格让咱们郡主去见她?若是王家知?礼,见过太太,该她来?跟咱们郡主请安。”

    明嫂子颔首,“我?也是这个?意?思,所以方才太太打发人来?时,我?便?使出去了。”

    程亦安淡淡颔首,继续整理孩子的衣物,没有作声。

    千呼万唤,这个?王表妹终于现身了。

    第93章 第 93 章 陆栩生,你慌什么

    程亦安见过?王韵怡吗, 没有,只是从二太太和?下人嘴里听说过?这个人,过?去总被人拿在嘴里比, 要说不介意那?是假的, 可细想来, 她与这位王姑娘其实无甚关联, 没必要因为这个人跟陆栩生置气。

    她吩咐明?嫂子,“她初来乍到, 我?身为当家主母当有表示,你把前?一阵子宫里赏下来的绢花, 拿一对给表姑娘送去, 权当是陆家的见客礼。”

    前?段时日皇后给各勋贵府邸赏了些绢花, 府上每位姑娘和?年轻媳妇均有,程亦安这一对还没用上,王韵怡是府上表姑娘, 送给她正合适。

    明?嫂子亲自将绢花送去明?熙堂。

    进去时,瞟见二太太正与那?位表姑娘说话, 那?姑娘穿着一身海棠红的裙衫, 外罩对襟薄褙, 下裳是一条色泽丰富的百褶裙,头戴点翠镶宝石的头面,十分明?艳张扬的装扮, 坐姿也很端正,没瞧见正脸,光看侧脸是一位极有气场姑娘。

    明?嫂子将东西带到,便退下了。

    二太太着人将绢花递到王韵怡跟前?,笑?道,

    “你表嫂的好意,你戴着玩吧。”

    身侧五姑娘陆书芝也盯了一眼绢花,“我?也有一对,我?那?对是粉色的,嫂嫂这对是孔雀蓝的,我?瞧这对很合表姐的气质。”

    王韵怡不动神色掠过?那?对绢花,拾起茶盏喝茶,问二太太,“姑妈,祖父吩咐母亲两日后举办赏花宴,以示咱们王家回归京城,届时姑妈可要带着陆家女眷过?来捧场。”

    “这是自然的。”

    二太太见王韵怡对着这对绢花无甚兴趣,便知她这是对程亦安有想法了,

    “你还没见过?你表嫂吧,天?仙一样的人物,与你表兄十分恩爱,最近刚得了个孩子,那?孩子可爱极了,你待会去瞧一瞧,一定喜欢上。”

    王韵怡与陆栩生青梅竹马,过?去两家属意让二人亲上加亲,后来两家立场不一,被陆昶回绝了,可是她心?里一直遗憾,直到程亦安嫁过?来,这份遗憾已?经淡的几乎没有,如今得了个宝贝的小孙子,就更将当年的念头抛诸脑后了。

    二太太这句话有两层意思。

    其一,陆栩生跟程亦安很好,让王韵怡死心?,其二也是提醒王韵怡,待会得去给程亦安请安。

    王韵怡听明?白二太太的意思,默默啜了一口茶,

    “那?我?恭喜表兄娶得贤妻。”

    二太太暗自打量侄女,姣好的摸样,出色的才学,这样的姑娘还留着未嫁实在可惜了,

    “你的婚事如何了?不如趁这次进京把婚事敲定?要不要姑母帮您相看相看?”

    王韵怡笑?容勉强,“算命的师傅说我?不宜早嫁,祖父还想留我?两年。”

    二太太着急道,“再?留两年就二十二岁了,届时就没有好郎婿给你挑,”说到这里,二太太叹了一声,扶额道,“怪我?,当初耽误了你。”

    当初在青州有人与王韵怡提亲,可惜她那?时生了让王韵怡嫁给陆栩生的心?思,所以阻了那?门婚事,怎奈最终婚事落空。

    王韵怡见姑母面露愧疚,抚着她手背道,“姑妈,都?过?去了,兴许我?与表兄无缘吧。”

    “那?你赶紧寻个好人家嫁了,我?这心?里才好受。”

    王韵怡温婉一笑?,没接这话。

    陆书芝见二人停下话茬,便开口问王韵怡,

    “表姐,表兄来了没?大后日赏花宴表兄在吧。”

    王韵怡有一对双胞胎兄长,二人出生间隔一盏茶功夫,过?去陆书芝在王家住时,这位表兄会带着大家伙骑马射箭,陆书芝很喜欢他?。

    王韵怡深深看了一眼表妹,失笑?道,“书芝,哥哥比我?们晚出发,也不知能不能赶到。”

    陆书芝面露失望,牵着母亲的衣角,“娘,您还说表兄已?到了京城,结果还没有呢。”

    这一年多登门求娶陆书芝的人家比比皆是,她是陆栩生嫡亲妹妹,在京城抢手得很。

    但二太太却留了个心?眼,王家想跟陆家联姻的意图一直没断,王韵怡嫁不成陆栩生,二太太便想把陆书芝许给王云修。

    故而一直等着王家人上京,好当面商议婚事。

    二太太安抚女儿,“急什么,不过?几日功夫的事,”言罢又告诉王韵怡,

    “明?日我?先去府上给你母亲帮忙。”

    顺带与嫂嫂提一嘴。

    王韵怡沉默一会儿,应下了。

    既然明白姑妈的意思,王韵怡就不愿再?闲谈,借口时辰不早告辞,

    “今日时辰晚了,母亲还等着我?回去核对宾客名录,改日再?去给表嫂道安吧。”

    二太太也没强求,送她到院子穿堂,吩咐女儿送她出门,走时让王韵怡把那?对绢花给捎上了。

    王韵怡前?脚离开,陆栩生后脚进了家门,照旧先去书房沐浴更衣,换了家常便服方来宁济堂,过?去程亦安也没这般要求他?,如今有了孩子,怕陆栩生风尘仆仆熏着孩子,遂让他?洗了再?过?来。

    陆栩生进了屋子,见程亦安安安静静坐在摇篮旁,轻声问道,

    “还没醒?”

    程亦安时不时给儿子打一打扇,回道,“醒了一个时辰,方才喝饱又睡了。”

    小九思很肯长身子,不到两个时辰便要吃上一回,程亦安给他?寻

    了两个乳娘。

    陆栩生接过?她的扇子,替孩子摇扇,男人力?气大,扇一下那?风便盖面而来,

    程亦安忙提醒道,“别摇这么大风,凉着他?了。”

    陆栩生只能缓一缓。

    小九思越长眉眼越开,也越好看。

    可惜就是寻不到他?的痕迹,陆栩生自嘲一声,兀自笑?了。

    笑?着笑?着,听到对面程亦安冷不丁说了一句,

    “你表妹来了。”

    “什么表妹”

    刚一出口反应过?来,陆栩生视线慢慢接上程亦安,眼神渐渐变得深邃,凝重,到最后甚至有些慌,

    “今日过?府来了?”

    程亦安朝二太太院子的方向努了努嘴,“没准现在还在你母亲院子里,方才婆母请我?去见客,我?没去,你去吗?”

    “我?不去。”陆栩生摇头如浪鼓,“我?为什么要见她。”

    程亦安见他?满脸紧张的样子,抿唇低笑?,将扇子夺过?来给自个儿扇,歪着脑袋,俏眼凝睇,“你慌什么,我?又没说你什么。”

    陆栩生只觉如临大敌,“你这眼神比不说还叫人慌。”

    程亦安瞪他?,“我?不是在笑?吗?”

    “就是笑?才可怖。”

    “那?你的意思是要哭?”

    “那?更不能。”

    若程亦安真?哭上了,他?这会儿该去岳父跟前?负荆请罪。

    程亦安还是第?一次看到陆栩生这么慌张,促狭道,“毕竟前?世做了几年夫妻,真?不去见她?”

    “我?不去。”陆栩生起身往后退一步,“我?与她之?间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话未说完,程亦安眯起眼托腮看他?,“陆栩生,我?看你很心?虚,你这辈子还没心?虚过?,这是第?一回吧?”

    陆栩生觉得自己跳进黄河洗不清了,拿自己相比,他?一丁点都?不想范玉林与程亦安再?有任何瓜葛,所以他?也很忌讳王韵怡。

    他?揉着眉棱,十分头疼道,

    “我?发誓,我?一定不会见她,无论什么场合。”

    程亦安平静下来想一想,沉吟道,“也没不让你见,那?毕竟是上辈子的事了,遇见了便打个招呼,没遇见便罢,你也别刻意做什么,省得她以为你很把她当一回事,若她真?寻上门来,你与她说明?白便是。”

    陆栩生是在与她和?离后再?娶的王韵怡,至少明?面上她没看到王韵怡插手他?们夫妻之?间的事。

    陆栩生不知该如何回她,没吭声。相比他?对范玉林的反应,他?觉着程亦安过?于云淡风轻了。

    吃过?晚膳,陆栩生去给二太太请安,二太太果然说起要将陆书芝许配给王云修的事,陆栩生毫不留情拒绝,

    “绝无可能,母亲打消这个念头。”

    二太太见儿子斩钉截铁,顿时发急,“栩儿,我?耽搁了你表妹的婚事,此事你心?里清楚,你外祖家一直想跟陆家亲上加亲,书芝又喜欢云修,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嘛?”

    “没有什么两全其美,太子已?经不行了,您为何还要搭上王家这条船?”

    二太太跌坐在圈椅,泪流满面,“孩子,娘毕竟是王家人,要为娘家考虑,退一万步来说,王家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因着你妹妹的婚事,也能救王家男嗣一命。”

    陆栩生眼底一点温度也无,“王家的事没您想得这么简单,您自己要贴王家,不要搭上妹妹一生的幸福。”

    二太太顿时哑口无言。

    陆栩生回到宁济堂,案头送来王家的请帖,请他?们夫妇大后日去王家吃酒。

    程亦安将请帖推给陆栩生,“抱歉,我?不能去,今日你表妹过?府不曾给我?请安,王家失礼在先,我?不能给王家这个面子。”

    “我?也不去。”陆栩生将请帖交给丁香,让她去处置。

    程亦安担心?道,“你外祖父亲自下帖请你,你不去,会不会有人弹劾你不敬长辈?”

    陆栩生没好气道,

    “我?看着像个怕弹劾的人么?”

    程亦安嗤出一声笑?,掏出绣帕替他?擦了擦额尖的汗。

    “行,那?就不去吧。”

    次日上朝,王老太爷以礼部客卿的身份入殿拜见皇帝,下朝时,王老太爷跨出门槛,看到程明?昱被官员簇拥,朝他?拱了拱袖,

    “多久未见,明?昱风采依旧。”

    程明?昱也朝他?一揖,“王公身子骨还健朗?”

    “勉勉强强吧,听说我?那?外孙做了明?昱的女婿,素日在朝堂上与你唱反调,你念着他?年轻不更事,不要与他?计较。”

    程明?昱负手一笑?,“慎之?当政爱兵行险着,程某以稳妥为上,故而有些争执,不过?都?是为朝廷,无伤大雅。”

    王老太爷往前?一比,示意程明?昱随他?下殿,二人议了几句朝事,分别时,王老太爷邀请道,“明?昱,后日我?府上请酒,不知明?昱可否赏光?”

    程明?昱遗憾道,

    “抱歉王公,程某多年不事宴席,便是亲家府上也不去,还请王公海涵。”

    王老太爷也猜到请不动程明?昱,

    “那?就让府上大公子来吃个酒。”

    程明?昱笼着袖,笑?意渐深,“怕也是没空。”

    王老太爷便有些不悦了,“明?昱,我?与你父亲当年一道同游,你父亲还曾在我?们王家住过?几日,说句拿大的话,若是你父亲在世,你也算我?的晚辈了,今日这点面子都?不给?”

    程明?昱笑?容不改,“倒不是程某不给这个面子,实在是王家家风不如过?往,令程某大失所望。”

    王老太爷面色一凝,程明?昱不会无缘无故与人为恶,里头定有缘故。

    回府立即盘问,结果便知孙女去陆府时不曾拜访程亦安,程亦安被封郡主,又是陆府当家主母,王韵怡不曾见礼着实失礼,但也算不得大事。

    程明?昱还真?是护短。

    王家大老爷王韵怡之?父问他?,“您瞧着怎么办?要不要让韵儿再?去一趟陆府?”

    王老太爷摇头,“不必了,即便去了,程家也不会来人,他?们不会接受事后的赔罪,这件事就这么去吧。”

    王老太爷还不至于为了点面子,去委屈自己的孙女。

    只是王老太爷多年未回京城,对着京城动向摸得不那?么准确,程家及其姻亲不曾露面,京城许多官宦闻风而动,纷纷寻借口推辞赴宴,王家这场赏花宴真?正到场的并不多。

    王老太爷看着寥落的门庭,重重摁了摁眉心?。

    如此可见,太子危矣。

    宴后,王大老爷扶着父亲回书房,回想今日二太太的形容,有些不放心?道,

    “妹妹今日过?府脸色不大好。”

    王老太爷心?知肚明?,“她呀,见韵儿嫁栩生不成,心?生愧疚,想改让书芝嫁云修,可惜定是被栩生否决了,所以心?里煎熬。”

    王大老爷也有让儿子娶书芝的意思,毕竟他?不大看好太子,万一太子失势,有书芝这门亲,皇帝看在陆栩生的面子,也能饶了王家。

    “父亲,我?倒是觉得这门婚事不错,咱们这叫狡兔三窟。”

    王老太爷听到“狡兔三窟”四字,定定看了儿子一眼,知道他?有打退堂鼓的心?思,遂甩开儿子的手臂踏进书房,不再?理会。

    王大老爷闹了个没脸,回到屋里撞见王夫人在插花,便顺道与她埋怨几句,

    “父亲也真?是,因为太后,将整个王家搭进去,瞧那?程明?昱多聪明?,阖族不参与党争,即便女儿嫁了陆栩生,他?在朝中也没有唯皇帝马首是瞻,什么关乎百姓,他?便做什么事,是真?正以社稷为己任,难怪天?底下文人士子均服他?。”

    “咱们王家原也不必淌这趟浑水,父亲是被太后迷昏了眼。”

    王夫人闻言嗤笑?几声,将最后一束芍药插进去,冷觑着丈夫道,“这叫什么?这叫得不到的永远被惦记着,当年父亲求娶太后不成,耿耿于怀,太后只要给他?老人家一点甜头,他?就甘愿赴汤蹈火。”

    王夫人埋怨归埋怨,却还是得为自己寻后路,“我?的意思也是让书芝嫁过?来,至少保住咱们这一支。”

    王大老爷十分赞同,“你呀,明?日得空带着两个孩

    子去陆府走一走,妹妹既然有这个心?思,事情就不难。”

    翌日王夫人便以贺陆家添孙为由,带着女儿和?儿子造访陆家,先去拜访过?老太太,径直就往程亦安这边递名帖。

    王夫人作为长辈登门,程亦安没有拒绝的道理,命明?嫂子将人领来垂花门附近的花厅待客。

    王夫人和?王韵怡跟着明?嫂子往后院去,而王云修则留在陆府前?院,陆继生和?陆惜生两兄弟在前?厅招待他?。

    二太太回想当年琅琊王氏何等风光,如今落到门可罗雀的境地,无比感?伤,有心?斡旋娘家人和?陆栩生,遂早早遣人去衙门知会陆栩生,陆栩生打道回府,跨进前?厅,便见一着白衫的温秀男子坐在客席。

    王云修今年二十,该是因双胎之?顾,身子比寻常男子要纤弱一些,个子并不算高,与双胞妹妹相差不大,不过?论相貌却是极其出众的,在青州有钟灵毓秀之?美誉。

    他?瞧见陆栩生进来,立即起身作揖,“见过?表兄。”

    然而陆栩生却大步往前?,十分亲昵地握住他?左手胳膊,笑?道,“数年未见,表弟风采更胜当年。”

    陆栩生笑?意极深,随着手腕力?道加重,目光定定望入他?的眼,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

    王云修心?头闪过?一丝寒意,耐住痛楚,面不改色道,“表兄过?奖,愚弟愧不敢当。”

    第94章 第 94 章 程亦安,你心里到底有没……

    陆栩生见王云修泰然自若, 放声一笑,松开手请他入座。

    “遥想?当年,父亲在世时?, 你我一道在边关随他老人家习武射箭, 表弟在我心里, 比我嫡亲弟弟不差。”

    王云修目露些许黯然, 做怀念状,“是啊, 姑父去世后,再无人这般细心教导我。”

    陆栩生也怔惘道, “谁说不是, 我一直记得当年我去白银山, 表兄在边关等我整整三月,你是唯一一个相信我会活着的人。”

    王云修似乎不忍回忆,眼眶泛痛, 难再开口。

    陆继生见状立即岔开话?题,“过去的事咱们?就?不聊了, 说到表兄这次进京, 可是有何打算?”

    王云修稍稍整理思绪, 回道,“太后娘娘有意让我去户部观政。”

    陆继生道,“表兄, 户部是郑阁老的地盘,你进得去吗?”

    王云修撩眼看向?陆栩生,“我听说表兄的内舅在户部当值,表兄可否行个方便?”

    陆栩生将窄袖往上卷了卷,叹道, “你是不知,我与那大舅子话?不投机,我平日连程家大门都难进去,遑论?说情了。”

    王云修笑了笑,不再说话?。

    前厅其乐融融,后院花厅,也和和气气。

    王夫人是个极擅言谈的人,见了程亦安便将她夸得天上没有地上无双。

    程亦安有一搭没一搭应付王夫人,余光却?发现王韵怡一直在盯着她。

    这也是程亦安第一次见到王韵怡。

    王韵怡身为王家嫡长?女,打小被金尊玉贵长?大,那一身的大小姐气派竟是将身侧的母亲都给压下去了,程亦安忽然很好奇,这样的女子实在看着不大像会将后宅闹得乌烟瘴气的人,莫非人不可貌相?

    王夫人见女儿默不作?声盯着程亦安瞧,有些失礼,轻轻扯了扯她袖口,“你不是说给你表嫂捎了贺礼来吗?还不快送上?”

    显然女儿还因陆栩生心里一直闷闷不乐,只是如今人家已娶妻生子,再纠缠就?有失身份了。

    王韵怡朝侍女示意,侍女便将一个宽长?的锦盒奉上,王韵怡面露微笑,

    “这是我们?青州窑烧得五福娃娃,给表嫂把玩。”

    “多谢。”程亦安也没打开,吩咐丁香收着。

    王夫人能感觉到她们?俩之间的微妙气氛,绞尽脑汁想?缓和也无济于事,如坐针毡,不一会二太太与三太太过来了,说是午膳摆在花厅。

    原是女客在后院就?席,男客在前院吃酒,不知为何,王韵怡突然朝二太太开口,

    “姑妈,我已许久不曾见过几位表兄表弟,不如一道请来花厅用膳吧,一家人也不必拘这些虚礼。”

    二太太面露难色,换做过去也没什么?,只是如今王韵怡和陆栩生之间,实在不便见面,二太太被架在了火上烤。

    三太太对这事心知肚明,恐王韵怡闹幺蛾子,忙打圆场,

    “哎哟,跟那些少爷们?搅合在一处作?甚,他们?爱喝酒,我又闻不得酒气,咱们?还是各吃各的好。”

    王韵怡发觉她提议后,席间气氛不大对,笑了笑,

    “我总觉得你们?陆家人很忌惮我似的,就?用个膳而已,用得着这般防东防西的?少时?,表兄在王家,因着生的好看被嬷嬷误认为姑娘,见他弄脏了衣衫,还拿着我的衣裳给表兄穿过呢,这又该怎么?计较呢?”

    程亦安眯了眯眼,原来是这么?回事。

    大奶奶柳氏听不下去,冷着脸道,

    “到底是我们?忌惮王姑娘,还是王姑娘咄咄逼人,俗话?说客随主便,倒是王姑娘到了我们?陆家一点不拿自己当客人。”

    王夫人面上已经挂不住了,瞪了女儿一眼。

    二太太恐越说下去越不安生,无奈道,“行吧,去请栩生等人来花厅就?餐。”

    不一会,陆栩生与王云修等人一道过了垂花门。

    陆栩生一出现就?察觉有一道视线片刻不移地跟着他,暗自头疼,没看王韵怡,先上前给王夫人见礼,

    “给舅母请安。”

    “栩生啊,还真是几年不见,你又变了个样。这般年轻就?做了阁老,可见姑奶奶调教有方,安安相夫有功。”王夫人免不了将她们?都夸一遍。

    “舅母谬赞,”话?落,这才正视王韵怡,施了一礼,“表妹安好。”

    王韵怡怔怔看了他许久,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回了一礼,“见过表兄,”

    “一别?三年,表兄已娶妻生子。”她毫不遮掩地看着陆栩生。

    这话?说的。

    陆栩生轻轻瞟了一眼不远处的程亦安,不动声色回,

    “得多谢陛下赐婚,老天厚爱,将你嫂子嫁予我,是我三生之福。”

    程亦安闻言嗔了他一眼,“当着客人的面,也不怕害臊。”

    陆栩生立即往她身侧来,温情款款道,“舅母又不是外人,一家人也不必拘这些虚礼。”

    这是将王韵怡方才那句话给还回去。

    王韵怡嗤笑。

    王夫人尴尬地说无妨无妨,“年轻夫妻恩爱才好。”又暗暗示意女儿不要多嘴。

    二太太又引荐王云修,陆书芝主动给表兄问安,大家分主宾落座。

    不一会菜肴上了桌,二太太和陆栩生说了几句漂亮话?,便开了席。

    席间陆栩生在程家养成?了良好的习性,主动给程亦安布菜,有了兄长?带头,陆继生和陆惜生也给妻子盛汤夹菜,换做过去,二太太一定嫌儿子过于殷勤,失了当家主君的身份,今日有王韵怡在场,她便忍着了,也好叫王韵怡亲眼目睹,彻底收心安生嫁人。

    可惜她低估了自己侄女的倔性。

    席间有一道爆炒地猴,何为地猴,便是田地里除虫的田鼠,山鼠,这种鼠肉十分肥嫩,富贵人家用它?制成?老鼠干,再用姜葱油爆炒,很是下饭。

    现如今正是夏日田鼠最肥的时?候,这道菜便上了桌。

    王韵怡示意婢女舀了一勺来,刚要入嘴,忽然皱起?眉头,惊呼一声,

    “这是鼠肉?”

    陆栩生闻言手中筷箸一顿,脸色忽然有些发白。

    二太太等人见状,纷纷看着王韵怡,

    管着厨房的三少奶奶柏氏立即解释

    道,“没错,这是爆炒地猴,是咱们?坊间极爱吃的一道菜,极为下饭,怎么?了?不合表姑娘口味?”

    王韵怡闻言忽然将筷子搁下,清凌凌盯着程亦安道,

    “哟,表嫂这当家夫人当的可真称职,连自己丈夫最怕什么?都不知道吗?”

    这话?将席间气氛降至冰点。

    程亦安缓缓眯起?眼,余光瞟了一眼陆栩生,明显察觉到陆栩生搁在膝盖上的那只手掌虚握了握,陆栩生极少有这样的举止,除非他不适,除非他不安,程亦安上一次见到他这样,还是她生产痛不欲生之时?。

    陆栩生在白银山待了整整三个月,无人知晓他在那里经历了什么?,他回来后对此只字不提,程亦安有一回曾旁敲侧击问过,陆栩生却?摆摆手表示过去的事无需再提,他不想?说,程亦安也就?没问,那个时?候,他们?还只是一对搭伙过日子的夫妻,对感情不做指望。

    但今日这句话?从?王韵怡口中说出,程亦安知道意味着什么?。

    她心被扎了一下,突突地疼。

    陆栩生怕脏鼠。

    这是很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就?是二太太也很惊讶,

    “有这回事?”所有视线聚在陆栩生身上。

    陆栩生忽然展颜一笑,摇头道,“没有的事,不过是少时?在王家曾被老鼠咬过一回,心中嫌恶,被表妹撞见,便让表妹生了误会。”

    陆栩生说这话?时?,看了一眼王云修,王云修眼观鼻鼻观心没有吭声。

    王韵怡却?道,“是吗,表兄,我可是知道你”

    “闭嘴!”陆栩生眼风寒厉地扫向?她,

    “表妹若是来做客的,就?安安分分用膳,不然,就?滚出去,陆府不欢迎你。”

    王韵怡何时?受过这等委屈,面颊涨得通红,眼泪夺眶而出,扔下碗筷,起?身出了花厅。

    气氛再度凝结。

    陆栩生脸色没有任何变化,可是程亦安却?看得出来,他已无心下咽,她目光落在陆栩生指尖,那双垂在膝盖处的修长?手指,白得泛出青筋。

    柏氏虽然不明白当中是怎么?回事,却?是很聪明地将事情往自己身上揽,

    “婆母,兄长?,嫂嫂,都是我不好,先前嫂嫂嘱咐过我,是我忘了这回事,看着那老鼠干跟萝卜干大差不差,也就?没当回事”

    程亦安不可能让别?人背锅,立即安抚她,

    “今日这桌宴席准备得极好,三弟妹用心了,至于那道爆炒地猴是我最爱吃的菜,”言罢她看向?尴尬的王夫人和二太太,雍容一笑,

    “我这个人不会为了别?人不爱吃什么?菜就?舍了自己的口味,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夫君也不想?我为了你,委屈自己吧?”

    说这话?时?,程亦安覆上他发凉的手背,陆栩生侧过眸迎上她平静的视线,喉头涌动,道了一声是。

    陆惜生却?在这时?小心翼翼抬了抬手,“这菜我也爱吃”

    四少奶奶瞥了他一眼,心想?这可不就?是为你准备的么??害二嫂和三嫂背了锅。

    王夫人被女儿给气死了,再看默不作?声的儿子,觉得自己今日丢脸丢大发了,起?身与二太太和三太太施礼,

    “是我教女无方,给两位太太赔罪。”

    一场宴席不欢而散。

    王夫人带着儿子出门,一时?没寻到王韵怡,着嬷嬷去寻她,与儿子坐在马车里埋怨道,

    “修儿你是怎么?回事?娘今日本?意是想?说同你和书芝的婚事,你为何不配合?”

    王云修双手合在腹前,垂眸淡声道,

    “娘亲不必筹谋了,我与表妹已无可能。”

    陆栩生显然发现端倪,不可能把妹妹嫁给他。

    王夫人大惊失色,“为什么??就?因为你妹妹这么?一闹?”

    王云修摇头,“您很清楚,这门婚事只要陆栩生不答应,就?没有可能。”

    王夫人想?起?今日女儿挑衅陆栩生和程亦安,顿时?捂着脸大哭,“韵儿啊韵儿啊,她为什么?要做糊涂事。”

    陆家已经是王家唯一的指望了,断了这根纽带,王家真的是跟着太子同生共死了。

    王云修看着痛哭的母亲漠然无语。

    程亦安挂念孩子,先往宁济堂去,陆栩生被二太太叫住嘱咐了几句话?,迟了几步,他先过垂花门往前院来,招来府上的管家,吩咐道,“往后王家的名帖一概回绝。”

    又唤来裘青,叮嘱道,“打今日起?,你寸步不要离开夫人,盯紧王云修,明白吗?”

    “明白!”

    陆栩生交待完,便绕正厅过,顺着斜廊打算往宁济堂去,怎料斜廊上直挺挺站着一人,几位管事想?请她走却?不能,念着是府上表姑娘有些为难,瞧见陆栩生来,管事立即作?揖,

    “家主,这位表姑娘非要在这里等您,小的们?轰都轰不走。”

    陆栩生摆摆手,示意他们?退去,来到王韵怡跟前五步立定,皱眉看着她,“你有何事?”

    王韵怡显然哭过一场,鼻尖发红,面颊也残存泪痕,

    “表兄,我算看出来了,那个程亦安压根就?不爱护你,她连你憎恶老鼠都不知道,你在白银山的事,她一无所知吧,这样还算枕边人吗?”

    陆栩生面色发寒,“我们?的事与你无关。”

    “王韵怡,我陆栩生从?未说过要娶你,也不曾做过任何让你误会的举动,我不认为你该在这里纠缠不清,念着姻亲一场,你即刻离开,往后不要再踏进陆府一步,我也不想?再见到你。”

    王韵怡闻言忽然满脸冷笑,“你是不曾许诺过娶我,可你母亲呢?当年若不是她,我也不至于非你不可,你们?陆家耽误了我的婚事,该负责吧?”

    陆栩生轻嗤一声,“你别?往我母亲身上赖,外祖和舅舅舅母若想?将你嫁出去,早就?嫁了,我母亲拦得住吗?况且,你们?王家要与陆家联姻,真正目的是什么?,我想?你心知肚明。”

    王韵怡见赖不住他,索性也不拐弯抹角了,拂去眼泪道,

    “你也看到了,王家大不如往,而我呢,现如今也瞧不上别?人,你不可能一辈子守着程亦安一人过日子,不如将我抬为平妻,你若愿意给我个孩子,我感恩戴德,若不愿意,给我一个名分,看着这场婚事,将来太子式微,陛下也能酌情留王家一条生路。”

    陆栩生怀疑自己听错了,可回想?前世王韵怡所为,又似乎觉得她这么?做并不意外,他没工夫跟她瞎扯,抬手往外头一指,

    “我与程亦安恩爱不疑,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第三人,你是自己走出去,还是让人送你出去?”

    王韵怡见他如此无情,急了,哭道,“表兄,我与你青梅竹马,我本?该嫁给你的,是那程亦安横插一脚,我如今甘愿做小,她还要怎么?样?”

    来了两个仆妇要拉扯王韵怡,王韵怡不等她们?碰到自己胳膊,便甩开她们?,一面往外走,一面哭着回望陆栩生,

    “我比她更了解你,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了如指掌,你娶了她,却?要在她跟前伏低做小,凭什么??你可是我大晋最负盛名的主帅,是我大晋最年轻的阁老,栩生,你没有任何配不上她的地儿,你真的不必委屈自己”

    “栩生我知道你怕老鼠,你曾经被迫亲眼看着自己战友的尸身被老鼠吞噬,你曾经为了求生,又迫不得已将那些老鼠给宰了吃下去,栩生,这世上不会有人比我更心疼你”

    陆栩生闭了闭眼,深呼吸几口气。

    人已离开许久,天地仿佛还回荡着那道嗓音。

    前世被她纠缠的烦闷感涌上心头。

    陆栩生回到书房,沐浴更衣,用冷水抚了一把脸,又擦拭干净,大步往宁济堂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午时?人声空寂,连只知了也无。

    陆栩生慢慢来到廊庑下,透过月洞窗瞧见程亦安带着孩子在罗汉床上午歇。

    大约是料到他会过来,程亦安将下人使离,东次间内只他们?母子二人。

    陆栩生掀帘进来,先看了一眼程亦安的脸色,平静依旧,好似看不出什么?端倪。

    陆栩生没有立即开口,只觉喉咙干痒,拾起?桌案的茶盏准备斟茶,却?见壶里倒出的茶冒着腾腾热气,嫌热又搁下了。

    他来到程亦安对面的摇篮旁坐下。

    孩子被程亦安抱在罗汉床里侧睡着,脸蛋生得白乎乎的,玉雪可爱,程亦安背对着陆栩生,拿着一把轻罗小扇给他驱蚊扇风。

    沉默良久。

    陆栩生率先开口,“白银山的事,我没告诉你,是因为这是我前世今生最深的伤疤,像个噩梦,不愿想?起?,也不愿提起?,我将父亲尸身背回大晋时?,王云修在边关等我,大致是从?剩余的将士嘴里得知了情形,转告给了王韵怡。”

    陆栩生当然知道今日症结所在,于是开门见山解释给她听。

    程亦安听了心里很不好受,自己丈夫最深的伤疤还是从?别?人口中方得知,她姿势未动,淡声颔首,“能理解,毕竟我也不是什么?事都告诉了你,且,身为妻子,我不够关怀你,我也有过错。”

    见她反省上了,陆栩生心里更不是滋味,“安安,你若是心里不舒坦,发泄出来,别?闷坏了,我们?有什么?事均可好好商量的。”

    “商量什么??”程亦安回过身,搁下罗扇,面无表情看着他,“商量她给你做妾的事?”

    方

    才发生在斜廊的事,已有丫鬟一字不差转告于她。

    陆栩生苦笑,“这是不可能的事,我已吩咐管家,不会再让王家人进门来。”

    他这么?一说,程亦安反而不知该说什么?,闷闷点了点头,复又折回去给孩子擦汗。

    陆栩生已经做好被她骂被她闹的准备,程亦安却?一声不吭,“安安,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程亦安头也不回“嗯”了一声,过去的事已经发生,无可更改,人家表兄妹多年,就?是比她更了解陆栩生,陆栩生虽然不如她爹爹那般招人,这般位高权重,打他主意的定也不少,今日是王韵怡,明日也可能是李韵怡,程亦安不能为这点事气着自己,不值得。

    陆栩生也不知是不放心还是别?的缘故,又问,“真的不介意?”

    程亦安想?了想?,摇头道,“你放心,我没你那般小心眼。”

    总不能学陆栩生把王韵怡打一顿?

    陆栩生抿唇一言未发。

    对比他自己,范玉林三字听都听不得,如今王韵怡都上门来了,程亦安反应平平。

    她到底是过于大度呢,还是不在乎他。

    陆栩生忽然问,“安安,在你心里,是把我当做搭伙过日子的丈夫,还是视为心爱的男人?”

    这话?上回唐家表妹觊觎他时?,他就?想?问了,当时?的程亦安面对别?的女人插足,是一点眉头都不皱。

    易身而处,换做是他,他恨不得弄死对方。

    如果?是心爱的男人,不可能没有占有欲。

    程亦安闻言心里咯噔一跳,旋即一股无可名状的怒火窜上心头。

    他的小表妹找上门来,要给他做妾,她大度不予计较,不想?因为旁人生分了夫妻感情,结果?反而被他怀疑上了。

    程亦安不可否认,今日之事挑衅了她的底线,她着实很生气,但她的风度与教养告诉她,不能动怒,不能称了歹人的意。

    但此时?此刻,她怒火压不住了。

    程亦安转过身来,皮笑肉不笑看着他,

    “陆栩生,咱们?最开始,不就?是决定搭伙过日子么??怎么?,你想?得寸进尺?”

    程亦安眼神很平,平得没有一丝波澜。

    可这样的话?却?跟冷水似得浇在陆栩生心头,他豁然起?身,眼神发硬发凉盯着她一动不动。

    他知道他们?前世错过,到今生他强求她留下来,他不该奢望太多,可是随着感情越投入,他想?要的也越多。

    偏偏程亦安的话?,让他无法反驳,

    孩子睡着呢,他不能跟她吵。

    陆栩生眉峰一敛,气得转身离开。

    几声响雷毫无预兆划过半空,乌云汇聚,渐渐笼罩在上空,陆栩生回到书房,立在廊下,闭着眼深呼吸,神情前所未有狼狈。

    狼狈之余,他又觉得自己可笑,好笑。

    前世嫌表妹闹荒荒的,他不高兴,今生程亦安不跟他闹,他也不高兴。

    但他知道这不一样。

    雨滴三三两两砸下来,陆栩生闭着眼,任由雨水冲刷面庞。

    *

    程亦安这边看着他掉头离开,气得将手中的小扇给扔了。

    她前世今生极少动气,更没有摔东西的时?候,这是头一回。

    丁香瞧见了,悄悄进来将扇子拾起?,又擦抹干净,见程亦安怒气冲冲的,一张脸都被气红了,忍不住替她委屈,

    “姑娘,姑爷自个儿惹出的桃花债,如今还给您甩脸色,咱们?回程家吧,带着小主子回程家,不在这里受这门子委屈。”

    程亦安气出一声笑,又慢悠悠将扇子接过来,“我不回娘家,高兴时?我爱回几趟回几趟,跟男人吵架的时?候我才不回,凭什么?连带阖家跟我受气,他陆栩生不配!”

    “我除非是和离才回娘家,否则闹别?扭时?绝不回去。”

    想?了想?,她又挪上床四平八稳坐着,自个儿给自个儿扇风,“即便和离,我也不回程家,我带着孩子去江南,置办个别?苑,不知多逍遥自在!”

    这话?一落,廊庑外响起?一道熟悉的嗓音。

    “谁要和离?谁敢说和离?我砍了她的舌头!”

    应着这话?,陆栩生背着手大步迈进来,眼刀子扔向?丁香。

    丁香吓得跪在地上不敢吱声,求救似的看着程亦安,程亦安大方朝她摆手,

    “你去煮一碗燕窝给我,这里没你的事,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敢动你。”

    丁香如蒙大赦,立即退出去。

    程亦安等她离开,看着怒火难消的男人,冷笑问,

    “哟,怎么?又回来了?这可不像你陆阁老的作?风?”

    陆栩生胸口憋着气。

    他承诺过不跟程亦安动气,她才刚生了个可爱的孩子,那么?辛苦,女人产后容易抑郁,他也不该跟她闹别?扭,所以洗了一把脸又折回来,孰知便听到主仆那番对话?。

    “咱能别?动不动提和离好吗?”

    “谁跟你提和离了?掉头走的是谁?”程亦安没好气瞪他,

    陆栩生无言以对,复又来到她身侧坐下,这回径直坐到了罗汉床跟前,程亦安扭过身去不理他,窗外风雨如注,孩子被雷声吓醒了,挥舞着手臂皱眉要哭,程亦安轻轻抚了抚他胸口,低喃道,

    “九思,娘在身边呢,九思不怕”

    就?是这么?一句话?将陆栩生心里的皱褶给抹平,他等着程亦安安抚好孩子,低声道,

    “方才是我不对,我给你赔不是。”

    “你哪有不是呢,你什么?不是都没有。”程亦安只顾着给孩子擦汗,看都不看他一眼。

    陆栩生火气又窜上来,“过去范玉林三字就?是我的命门,我一想?到你跟着他走了,还跟他过了五年日子,甚至跟他”陆栩生俊脸绷紧,带着寒声,“我心里就?不好受。”

    “反观你,对着表妹太过淡定从?容,我便以为你心里没我。”

    程亦安气大发了,扭头斥过来,

    “说得好像你没跟人家过日子似的,当初是谁的母亲瞧不上我来着?整日有事无事拿我跟王韵怡比?说你们?小时?候感情如何好,多么?般配的一对,明明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到头来像是插足的第三者!”

    “害我好好怀了几月的孩子没了!”说到这里,程亦安抱着膝盖哭得泣不成?声,那憋了许久的委屈忍不住宣泄出来。

    陆栩生顿时?矮人一截,心里剜肉般疼,要来拉她,程亦安抬手将他甩开。

    陆栩生无法,只能认错,“是,前世终究是我的错,没能照料好你,至于我母亲,我也是斥过她的,可惜我留在府上时?候不多,不够重视,让你受了委屈。”

    “但无论?如何,有一桩事我要与你说明白,我心里没有表妹,前世今生都没有。”

    程亦安拿着帕子擦干眼泪,耻笑道,“算了吧,你不也转背就?娶了她?可见心里有多么?迫不及待!瞧你表妹的穿衣打扮,哪一处不在你心坎上,你的喜好她可全对上了,你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既然吵开了,也不必藏着掖着,程亦安索性跟他吵个明白。

    这事陆栩生可不认,“我是得知你跟着范玉林离开京城后,心里不舒坦,又被我母亲三番两次撮合,一气之下才答应的。”

    程亦安翻了他一个白眼,“心里没她,能跟她过五年日子?”

    陆栩生听到这里,忽然不做声了,一阵良久的沉默过后,他突然开口,

    “我们?不曾同房。”

    程亦安愣了下,简直不敢置信,眼风扫过来看着他,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一番,满嘴嘲讽,

    “你骗谁呢你?你是什么?人我能不知道?对着我,你一夜都不大消停,

    亲亲表妹你忍得住?”

    陆栩生觉得程亦安的话?简直呕得死人,“我骗你作?甚?”

    “你哄我呀。”

    “我像个为了哄女人信口雌黄的男人吗?”

    程亦安顿了下,“那你过去怎么?不说。”

    “因为你不会信。”

    程亦安确实不信。

    陆栩生解释道,

    “前世与她洞房花烛那晚,她穿着与你一般无二的喜服,又坐在咱们?那张婚床上,我看着她就?想?起?你,想?起?自己的妻子跟别?的男人走了,心里憋屈得慌,那一夜就?没有兴致,总不好带着戾气与她做那等事,对她不公平,所以与她告了罪,让她给我点时?间。”

    “然后呢?”

    “半月过后,我母亲三令五申要我圆房,我去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了?”

    “她用了催情香”

    程亦安:“”

    她知道前世陆栩生这个人脾气不好,古怪得很,有一回她念着他夜里要的狠,白日煮了个腰子汤给他补补,结果?就?得罪了他。

    “所以你不高兴,又没圆房。”

    陆栩生颔首,“那回我斥了她,掉头就?离开了。”

    “其实心里也不大想?,”陆栩生捂了捂脑门,坦言道,“你可以理解为一个吃过山珍海味的男人,再对着凡品就?难以上心,所以后来在边关,我想?女人的时?候想?的也是你,我后知后觉才意识到,我馋你的身子,喜欢你安静的性子,可惜发现时?已悔之晚矣。”

    程亦安:“”

    气不过,抓起?身侧的引枕扔了他一脸。

    陆栩生接在手里,目露苦楚道,

    “所以安安,我前世死不低头,我活该!”

    程亦安轻哼一声,问道,“接着说你表妹的事。”

    陆栩生道,“再然后表妹就?开始使性子,跟长?房闹,跟我母亲也起?了龃龉,随后听风是雨,对着一些丫鬟下手,恰恰当时?北齐侵边,我主动请缨离开京城。”

    程亦安站在女人角度想?了想?,“陆栩生,你太过分了,前世对我不好,对王韵怡也不行。”

    陆栩生颔首,“我确实觉得自己对不住表妹,所以我承诺过,只要王家不参与党争,我一定保王家太平,但表妹最狠的一次,追到了军营。”

    程亦安吃了一惊,旋即道,“那你也不能怪她,毕竟是你冷落她。”

    这时?,陆栩生忽然露出冷笑,“我也是这般想?的,可事实是,表妹在府上以我夫人的身份堂而皇之进我的书房,又大喇喇地追去军营,她真正的目的不在我,而是在探听情报。”

    程亦安吸了一口气,“她是太后的间谍?”

    陆栩生苦笑摇头,“若她真给太后通风报信,我早就?发现了,可她没有,她表现出的就?是一位急切想?跟丈夫恩爱的妻子,我在哪,她就?追去哪,所有人都以为她就?是想?跟我做夫妻,对她毫无防备,甚至有些将士暗中撮合我们?,给她行方便,可事实是,她就?是想?掌握我的一举一动,好在我最薄弱的时?候给我致命一击。”

    “为何重生后我没告诉你我与她之间的真相,是因为我也觉得我对不住她,直到我南下金陵,与前世刺杀我的那名神箭手交手,才发现,这名神箭手出自王家。”

    程亦安心窜到嗓子眼,慌忙问,“神箭手是谁?”

    “就?目前来看,应该是王云修。”

    程亦安摊在引枕上,出了一身冷汗。

    回想?今日那位王公子,温情脉脉,是个极为好看温柔的男子,这样的人竟然是前世刺杀陆栩生的凶手,天哪。

    “他今日还进了府呢?”程亦安吓得不轻,

    陆栩生握住她冰凉的手腕,

    “你放心,我已加强戒备,让裘青守在宁济堂屋顶,寸步不离你和孩子,除此之外,我也不会让他再进陆府一步。”

    程亦安忧心忡忡道,“那你自己呢?”

    “我还怕他?动动手就?捏死他了,他现在压根不敢跟我动手。”

    “这事总不能这么?悬着,你打算怎么?办?”

    陆栩生目光移向?窗外,面露狠色,“将王家和太子连根拔起?。”

    风雨越大,闪电时?不时?照进屋子,孩子吓醒了,程亦安唤来乳娘抱他去西次间哄,回眸时?见陆栩生坐在原地不动,银光披在他身后,程亦安第一次在那修长?的脊梁看到了一抹难以抚平的孤寂,她回到罗汉床上坐着,勾了勾他泛白的指节,

    “除了白银山,还有别?的事没告诉我吗?”

    陆栩生漆黑的双眸恍若沉渊,“没有。”

    “我最后一次问你,还有没有别?的事瞒着我?”

    陆栩生见她认了真,这回眉梢驻着笑,望过来,“真的没有了”

    程亦安眼一酸,慢慢将他的手勾过来,最后将他整个人搂进怀里。

    第95章 第 95 章 神箭手

    大雨滂沱, 街道四处坑坑洼洼。

    王韵怡的马车被大雨所阻,直到申时三刻方?抵达王府,下车时, 风雨扑过来, 王韵怡呛了一口雨水, 回到院子里便猛咳了一阵。

    贴身丫鬟煮了一碗姜茶伺候她?喝下, 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心疼地要命,

    “姑娘,您真的要给陆公子做妾?”

    王韵怡撑在梳妆台, 睁大眼看着模糊的铜镜, 嗓子干哑道, “不然呢?”

    丫鬟知道她?接近陆栩生的真正目的,于心不忍,“您明明喜欢他, 又怎么下得去手??”

    王韵怡一直睁着眼一动不动,到眼眸干涩的地步, 她?看着渐渐清晰的自己?, 朝镜子咧开嘴露出笑, 那笑容看似有?一股狠色,也有?一股苦涩。

    “为了王家荣耀,我什么都能?舍下, 男人又算什么?没有?王家,我什么都不是。”

    她?对陆栩生那点感情,比起王家大业,不值一提。

    程家的辉煌谁不想拥有?,只要辅佐太子登基, 王家便是下一个程家。

    她?呵的一声?笑,重重闭上眼。

    一切为了王家,一切为了王家的荣耀。

    每一位王家子嗣都是被这么教养过来的。

    二太太王氏也是。

    陆栩生冒雨来到明熙堂,将王云修的事告诉她?,

    “儿子南下,最危险的一次刺杀,便是出自王家之手?,娘,这是王家对自己?外孙的所作所为,这些还不够您看清他们的真面目吗?”

    王氏不敢相信,双臂趴在桌案,望着外头乌沉沉的天色痛哭,

    “不会,不可能?,修儿那么好,你与他情谊甚笃,他怎么舍得下手?”

    陆栩生对自己?母亲失望极了,“所以,一定要看到儿子尸身,您才满意!”

    尸身二字,狠狠刺痛了二太太的心,“不!”她?拼命摇头,视线转过来,“栩儿你不能?有?事。”她?看着高大的儿子,支撑不住抱着他胳膊大哭,

    “你若有?事,天就塌了,你不能?有?事。”

    陆栩生还有?事要忙,稍稍安抚她?,

    “不管您信不信,即日起,您不许外出,也不能?见王家任何人,”语气稍稍一顿,瞥了一眼候在廊庑下的侍从

    “您身边哪些人可靠?依着儿子看,全都撤换掉,等回头得了机会再给您挑些新人。”

    王氏可不想被完全架空,“不不不,栩生,我在府上能?有?什么事,这些人跟着我在陆家几十年了,怎么可能?不忠心?”

    陆栩生幽幽看着她?,“没得商量,全部?打发?出去!”

    王氏大惊,“不行,栩生,她?们都是我的心腹,你全部?打发?走,将我置于何地?这样吧,你可以先把她?们关起来,等回头事了再放她?们出来?”

    陆栩生坚决将王家带来的人清走,最后王氏没法子哭着求陆栩生留下了王嬷嬷,其余人被杭管家全部?带下去。

    想到娘家与夫家决裂到这个地步,王氏大受打击,一病不起。

    回到宁济堂,小九思已经醒了。

    程亦安抱着他在屋子里走动,小家伙一双黑啾啾的小眼睛四处乱看,那模样可爱极了。

    陆栩生进来看到儿子,眼神?也变得柔软,

    “太医不是说叫你不要抱孩子么?”

    说是身子没恢复,三月之内尽量不要使?力气。

    陆栩生话?落,伸手?接过儿子。

    程亦安顺带便给了他,在罗汉床上坐下,

    “我就是看着他可爱,有?些眼馋,忍不住抱一抱。”

    九思很?奇怪,到了陆栩生手?里,就开始皱眉,鼻子开始泛红,眼神?四处溜。

    陆栩生明白?了,这是在寻程亦安。

    他只能?抱着孩子,到一个能?看到程亦安的方?向,

    “打他出生,我待他也不赖,他怎么只记得你?”

    程亦安朝儿子挥了挥手?,孩子睁眼看着她?,

    “那不一样,他在我肚里待了那么久,对我的嗓音气味已经熟悉了,你嘛,他还觉着陌生。”

    午膳没用多少?,程亦安便早早传了晚膳,陆栩生依旧只喝了几口汤就搁下筷子,最后那口汤也给吐了,程亦安看着这样的他,才知道白?银山对他的伤害有?多大,夜里安寝时将他搂进怀里,

    “前世太子失去了秦家,照旧举兵造反,他用的是哪只兵?”

    陆栩生贴着她?心口,深呼吸一口气,慢声?回她?,

    “五军总兵石国公的儿子石飞越不小心杀了人,被太子的人发?现?,是太子帮着瞒下来的,随后太子以此威胁石衡帮他造反。”

    “现如今太子到了穷途末路之地,怕也会走极端。”

    陆栩生知道她?担心什么,“我已安排人盯着石飞越,这次不会叫太子得逞。”

    果不其然,两日后,石飞越那边有?了消息,这一世太子还狠些,故意制造石飞越杀人的假象,威胁石衡倒戈,被陆栩生捉了个正着,可惜的是太子十分狡猾,安排的人明面上与东宫没有?关联,不过陆栩生既然盯了他这么久,还是寻到了蛛丝马迹。

    石衡立即拿着这些证据告到公堂,要求废太子,替皇帝打响废储的第一枪。

    帝党一派早就蓄势待发?,一时废太子的折子淹没了整个御书房。

    太后和孔云杰声称石衡是诬告,以证据不足为由驳回废储的折子,当初先帝自刎金山堡,在民间还是留下了一个坚贞的形象,百姓对于废太子一直持审慎态度,皇帝也没指望这么点事能?把太子扳倒,只能?息事宁人,不过石衡这一事给皇帝敲了警钟,皇帝还是以规劝太子为由,着太子在东宫自省,无诏不得外出,先把太子控制起来,以防他作乱。

    消息传到慈宁宫,太后正在烹茶。

    小轩窗外绿竹如绕,王老太爷跪坐在太后对面,太后穿着一身湛青缂丝常服将斟好的茶推给王老太爷,

    “我已多年未烹过茶,也不知手?艺如何,表兄将就着饮。”

    王老太爷先俯身一拜,再将茶盏搁在手?里,细细闻了一遭夸了一句好。

    太后看着他喝茶,“皇帝将太子看管,本?以为是拿住了我的软肋,殊不知此举正中我下怀。”

    王老太爷啜了一口茶,颔首道,“没错,太子被陛下看管,意味着他是安全的。”

    太子这个时候在皇帝手?里出了事,皇帝说不清,一旦宁王帝位来路不明,将来史书会给父子俩留骂名。

    太后深眯起眼,移目至窗外,

    “陆栩生现?在一定在拼命寻找太子谋反的证据。”

    只有?拿出铁证,废太子板上钉钉。

    王老太爷沉眸看向茶盏里的水,一层极为浅淡的绿色,沁人心脾,

    “此事,我已安排修儿去办,声?东击西,咱们便可一举成事。”

    太后想起自己?天衣无缝的计划,忍不住哼笑一声?,

    “十年磨一剑哪,陆栩生一定不知道,我给他准备了一个巨大的惊喜,表兄啊,论阳谋程明昱堪称当世第一,但论奇谋,无人能?出尔之右。”

    王老太爷还是审慎的,他脸上甚至没有?丝毫笑色,“大事未成,言功尚早。”

    太后立即收敛笑意,“表兄说的是。”

    二人又商议了许多细节,王老太爷这才离开。

    石衡闹后,朝中反而风平浪静。

    端午节不声?不响过去,日子来到五月十五这一日月圆。

    半夜陆栩生收到暗卫消息,王家高手?尽出,随王云修一路往西北去了,看样子是去宣府。

    陆栩生一直在盯太子勾结南安郡王的证据,如今看来,太子是准备背水一战了,连夜从床榻爬起,准备动身跟过去,

    临走前吩咐程亦安,“我这一走,京城恐要乱起来,你带着孩子回程家避一避。”

    程亦安也跟着没了睡意,

    “我把孩子和乳娘送过去交给祖母,我自个儿还是得回来,你不在府里,婆母也理不了事,出了事谁担着?”

    她?是陆家宗妇,这个时候离开,往后族人怎么看她?。

    陆栩生沉吟片刻,“那我让裘青夫妇跟着你,记住,任何时候不要离开他,也不要踏出府门半步。”

    程亦安应下。

    陆栩生走后,程亦安又眯了一会儿,清晨起来,去议事厅见了妯娌几个,说自己?今日要去一趟程家,晚些时候回来,柳氏等人叫她?放心去。

    程亦安带着两名乳娘,抱着孩子赶来程府。

    老祖宗见她?这个时候将小九思送过来,可见有?事发?生,“孩子,你一个人在陆家行吗?”

    在老祖宗眼里,程亦安还是娇滴滴的小姑娘一个,却要独当一面,撑起陆家整个门庭。

    程亦安相信陆栩生,“不会有?事的,您放心吧。”

    用过午膳,赶回陆府歇息,孩子不在,尚有?些不适应,睡了没多久便醒了,一睁开眼,便听到廊庑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明嫂子扑进来,

    “少?奶奶,出事了。”

    “什么事?”程亦安忙坐起身,

    “王家来人到了咱们府门口,听说咱们太太病重,一定要来探望,家丁拦着不让进,他们便说是您给二太太下了药,害她?陷入昏迷,说什么二太太想做主将娘家的侄女嫁给二爷做侧室,您不答应,将表姑娘赶出门,对着婆母怀恨在心,遂行此歹计,现?如今那王家老太爷带着人赶来,声?称要将二太太带回王家。”

    “好歹毒的计谋!”如兰脸都给气青了,“这是想败坏咱们奶奶名声?。”

    程亦安却知道没有?这么简单。

    败坏了她?的名声?,也仅仅是坏了名声?而已,王家也得不到什么,只怕背后还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程亦安沉吟片刻立即调度,

    “明嫂子,你遣人去程家支会我爹爹一声?,”

    “丁香,你带上府上大夫去明熙堂,看看太太是怎么回事?”

    “如兰,告诉裘青,封锁府内外,不许任何人进出!”

    交代?完,程亦安出宁济堂,打算往明熙堂去,正撞见柳氏和柏氏往这边来。

    那柏氏看样子脸色发?慌,急急奔过来,

    “嫂嫂,明明上午我瞧见母亲还好,待午后过去看望她?,她?突然就不行了,不知是怎么回事,怎么办哪!”

    程亦安面色一凝,沉默片刻,与柳氏道,

    “烦请嫂嫂坐镇前院,替我与王家人周旋,我先去瞧瞧母亲。”

    柳氏二话?不说往前院赶去,程亦安带着柏氏往明熙堂来。

    绕进东次间,果然瞧见二太太躺在榻上面无血色,人看着像要去了似的,她?心凉了一半,目光移至脚踏边上的王嬷嬷,目带寒芒,

    “王嬷嬷,是你给母亲下毒?”

    王嬷嬷与二太太相伴几十年,平日把二太太当命根子看,孰知也不过是王家一条走狗。

    王嬷嬷似乎早料到有?这么一天,没有?半点争辩,头额重重磕在脚踏上,呜咽不止。

    程亦安见状立即吩咐下人,

    “将她?押下

    去,堵住嘴,别给她?寻死觅活的机会!”

    这边陆家的住家大夫匆匆赶到,先给二太太把脉,确认有?心衰之症,是中毒迹象,又赶忙开方?子,施针给她?解毒。

    程亦安一时摸不准王家这一招目的何在。

    恰在这时,又有?婆子赶过来,朝程亦安禀道,

    “二奶奶,您快些去门口瞧一瞧,那王老太爷亲自赶到,十分嚣张,大奶奶快顶不住了。”

    程亦安赶到前院,却见陆府门前聚着乌泱泱一群人,其中大部?分是陆家族人与街坊邻居,那王太爷一身茶白?老袍立在最前,指着陆府门庭,振振有?词道,

    “瞧见没,我这个做外公的还不进去陆家大门?这陆家不是要残害我女儿是什么?”

    除了王老太爷,王家就来了两个老仆,并大小姐王韵怡,王韵怡双手?搭在腹前,垂眸不语。

    程亦安从门槛跨出来,立在台前扫了在场一圈,目光落在王老太爷身上,

    “哟,这位老太爷是什么人,怎么在我们陆家门口嚷嚷,成何体统,来人,将他打出去!”

    陆家家丁说着便要上前。

    王老太爷看着程亦安冷笑一声?,

    “栩哥儿媳妇,你不敬我这个外公便罢,我来看女儿,你让家丁拦我的路是何道理?难不成我连女儿都见不得了?”

    “你仗着自己?的父亲是当朝首辅,连婆母都要踩在脚底下不是?”

    程亦安对着他做惊讶状,

    “我嫁入陆家不过一年多,尚不曾见过王家的外祖父,只听闻那是一位霁月风光的老人家,平日行事最为光明磊落,”说着上上下下扫了王太爷一眼,嫌弃道,

    “瞧您这副做派,看着像骂街的无赖,一时没能?将您跟王家家主联系在一处,恕我冒昧一问,您真的是王老太爷吗?”

    这话?引起街坊一阵哄笑。

    王老太爷也不气,堂而皇之从袖下掏出一道懿旨,

    “栩哥儿媳妇,你也别跟我打马虎眼,呐,这是太后懿旨,太后接到密报,有?人毒害我女儿,我奉旨前来陆家探望,栩哥儿媳妇,你有?这个胆量抗旨吗?”

    程亦安深深眯起眼,知道今日是非让他进去不可了。

    “婆母近来身子不适,您要探望,拿着王家名帖来便是,何以弄得风风雨雨,”言罢抬手?往里一比,“请老太爷进府。”

    王老太爷带着王韵怡踏进门槛,径直望明熙堂去。

    少?顷,一行人赶到明熙堂,王老太爷带着一名太医来,让王韵怡跟着太医进去诊断,自个儿却坐在明间等候,程亦安立在一旁吩咐人给他上茶,心里却琢磨,不知这王老太爷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说闹事吧,就带了个孙女,闹不出什么阵仗。

    即便想诬陷她?,就凭一个太医也诬陷不了。

    诬陷她?又能?怎么样?退一万步,逼得她?跟陆栩生和离,王韵怡就能?嫁陆栩生了吗?

    陆栩生显然跟王家已经撕破了脸,诬陷她?对于王家来说除了恶心恶心人,没有?任何用处,况且这里是陆家的地盘,眼下明熙堂已被裘青带着人围了个水泄不通,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不是王老太爷想诬陷就能?诬陷。

    此举实在是蹊跷。

    天又阴了,一阵风来,云团子聚在上空,遮了天日,天色很?快暗下来。

    经过一夜半日的疾驰,陆栩生追着王云修到了宣府,在这里果然看到王云修对接了南安郡王的人,只是双方?就见了个面,王云修便退了,在宣府城郊外,陆栩生拦住了王云修的退路,双方?交起手?来。

    随着一支箭矢破王云修面门而去,王云修面颊一偏,面上的白?巾被撕破,露出一整张脸来。

    陆栩生看清他的脸,收掌往后退一步,故作大惊,

    “是你?”

    王云修左手?背后,右手?执剑而立,目色复杂看着他,

    “栩生,扶保太子乃是大义,你何苦替宁王卖命?栩生,只要你听我一句劝,从此不再插手?朝争,太子处,我一定保你荣华富贵。”

    “表弟,说这些不是晚了吗?”

    话?落,陆栩生眸光一闪,抽出腰间的软剑对准王云修的左手?刺去。

    去年他将那名神?箭手?追到通州,对方?身手?极是不赖,尤其一身轻功出神?入化,他费了老大功夫方?砍了对方?手?腕,如果那个人是王云修,论理他重伤在身,身手?不可能?太灵便,面对这样的情形,一定是倚仗神?箭手?卓绝的轻功逃离,但王云修没有?,他抬剑迎了过来。

    陆栩生招式太快,快到整个人如旋风席卷而来,王云修最终不敌,不得不抽出左手?朝陆栩生腰间偷袭,陆栩生退身一闪,再次抬起眼,却看到王云修的左手?好端端握起拳头朝他击来。

    不等陆栩生反应,身侧的暗卫大叫不妙,

    “少?将军不好,他不是神?箭手?!”

    如果王云修不是神?箭手?,那真正的神?箭手?到底是谁?

    王云修看着缓缓后退的陆栩生露出一种近乎癫狂的冷笑,

    “表兄,让你失望了!”

    陆栩生退出战场,面色凝重吩咐侍卫,

    “将他格杀勿论!”

    丢下这话?,陆栩生急速往京城赶。

    此时的陆府已下起淅沥小雨,程亦安等了片刻,那名太医看过二太太,诊断与陆府大夫一般无二,二人商议方?子给二太太解毒。

    这时,王韵怡也从东次间出来,静静看了程亦安一眼,她?忽然拾起桌案上的茶盏,朝程亦安跟前走来,

    “那日是我冒犯,还请表嫂恕罪,我先前着实动过给表兄为妾的念头,倒也不是非要扒着表兄不可,实在是想替王家谋一条退路,不过既然表兄不肯,我也只能?作罢。”

    “还请嫂嫂看在我年轻急切的份上,莫要与我置气。”说完她?屈膝,将茶盏奉给程亦安,

    “这杯茶权当我给表嫂赔罪。”

    程亦安没有?摸清她?的意图,也没打算跟她?掰扯,抬手?去接她?的茶,手?不经意碰触到了她?的左手?。

    很?凉,没有?一点温度。

    这样的夏日,是个人手?心都容易冒汗,而她?的左手?不仅冰凉且有?些发?硬。

    不像活生生的人手?。

    那一丝凉仿佛淬了冰,沿着接触过的手?背一下窜到心底。

    程亦安脑海突然闪过几条讯息。

    王云修是神?箭手?,陆栩生砍了神?箭手?的左手?腕,王云修的身形与妹妹相差无几,因双胎之故兄妹俩模样更是一般无二。

    前世王韵怡奔去军营探听陆栩生动向。

    有?没有?可能?,真正的神?箭手?不是王云修,而是王韵怡。

    天哪。

    程亦安被这个念头给吓到了,脊背窜出一股寒意。

    她?突然明白?,王老太爷为何只带着个王韵怡,就敢堂而皇之闯进陆府。

    第96章 第 96 章 你何时发现的?

    天灰蒙蒙的, 下?了一阵小雨。

    已是下?午酉时,平日这个时辰,程明昱会下?衙回府。程亦彦去了江南, 程家族务该由?他来料理。

    程明昱照常出了内阁, 来到午门, 雨沫子灌入眼?睑, 刺得他有?些发疼,他闭了闭眼?, 往程家马车行?去,这时一道黑影极快从夹道奔过来, 来到他身侧,

    “家主, 陆家出事了。”

    不到一刻钟,程明昱赶到陆府,沿着中轴线径直来到明熙堂的穿堂。

    无?数陆家族人的面孔在他面前?划过,

    “程大人!”

    “程首辅,您要救救栩哥儿?媳妇啊。”

    “您终于来了”

    程明昱目不斜视穿过陆家族人, 跨进穿堂, 隔着雨雾, 抬眸望去。

    只见程亦安坐在一张不大不小的四?方桌东席,僵着身望了过来,看得出来她十分紧张害怕却?还算平静。

    王老太爷在她对面, 而坐北朝南面向众人的是一位身着白?衫的姑娘。

    这位姑娘程明昱没有?见过,那是一张毫无?情绪的脸,白?得有?些发僵,发怵。

    她的手?搭在安安的手?腕处,毫无?疑问, 安安被她挟持了。

    正堂的门槛外,以裘青为首的白?银山余下?将士

    ,已搭好弩机正对王韵怡和王老太爷二人,不仅如此,整个明熙堂,两侧的树梢,檐下?,几?十名高手?纷纷寻到最佳的狙击点,等着营救程亦安。

    这里包括程明昱的十三密卫。

    十三密卫便是当?初跟着陆栩生追杀神箭手?的中坚主力,在那场厮杀中,王家精锐损失惨重,就是他们以极高的死亡率才最终帮着王韵怡逃出陆栩生的追捕。

    而十三暗卫中最出色的两名主力,此刻已悄悄伏击在正厅的廊庑下?,只待时机便破门而入救人。

    程明昱立在穿堂,静静瞥了一眼?里面,问身侧陆府的管家道,

    “王家就来了两人?”

    杭管家颔首,“是,还有?一名太医,在里屋,不过那名太医小的认识,当?不是同党,此外,还有?一名老仆在门口,没被准许进府。”

    程明昱先安抚地看了一眼?程亦安,这才朝王太爷供了拱袖,扬声道,“王公在自家外孙府上大动干戈,这是何意?”

    王老太爷倒是气定神闲朝他施了一礼,“明昱,你?还是来了?”旋即他叹了一声,“哎,你?不该来。”

    程明昱负手?笑道,“我小女儿?被歹人挟制,我这个做父亲的又岂能不来?不是所有?人都?像王公这般冷血无?情,舍得对自己嫡亲的女儿?下?手?。”

    王老太爷纵声一笑,浑不在意道,“我们王家女儿?打出生要学的规矩是,一切以家族荣辱为要,为了王家前?程,她是甘愿牺牲的。”

    程明昱嘲笑道,“王公就是王公,年纪比别人大一些,脸皮也比旁人厚一些,将无?耻说得这般冠冕堂皇。”

    王太爷对于他这一套完全不当?回事,“行?了,明昱,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今日请明昱来是有?一事相求。”

    “哦?”程明昱神色深凝,问道,“何事?”

    王太爷从袖下?又掏出一道圣旨,这次的圣旨是明黄色的,已盖好太后印玺,他遥遥朝程明昱摆了摆,正色道,

    “明昱,皇帝无?道,违背当?初登基的誓言,一意孤行?妄图废太子改立宁王,而今太后娘娘下?旨,意在拨乱反正,扶太子登位,孔阁老已在上头签押,只要明昱您这位内阁首辅签发,那么这道诏书便可颁行?四?海,昭告天下?了。”

    自古以来,太后懿旨在先,宰相署名在后,这样册立新君的诏书是能被朝廷并?四?海认可的。而史书上,乱臣贼子威逼太后下?旨改立新君的前?车更是比比皆是,所以只要程明昱盖印签字,这份诏书便生效。王太爷这一招不可谓不妙。

    程明昱听完这席话,没有?任何意外。

    从他听说程亦安被挟持开始,他就知道王太爷这是冲他而来。

    程明昱忽然觉得好笑,

    “王公,即便程某签署这份懿旨,你?凭什么认为陛下?会甘愿退位呢?”

    王老太爷知道程明昱这是在打听他下?一步部署,他捋须失笑道,“这些明昱就不用担心了,只要你?签署,不仅你?女儿?的性?命得保,我依旧在太子跟前?保你?内阁阁老之位,你?程家照旧风光无?极,明昱呀,你?们程家一向不参与党争,无?论哪方胜败,于你?而言并?不损失什么,你?就不要犹豫了。”

    程明昱闻言从胸膛震出几?分冷笑,“你?既然知晓我们程家从不参与党争,就不该提这个要求。”

    “金銮殿上坐的是哪位,我程明昱就效忠哪一位,诏书由?太后所拟,再由?我和孔云杰署名,又是为了逼陛下?退位,我程明昱不就是响当当的太子党了么?程家祖训不干预党争,四?海投至程家门下?的士子官宦无不是冲着这一处来的,程某若失信于人,程家往后无?法在中间派立足,你?今日不仅是要拿我内阁首辅的印信,也是想毁了我程明昱的信誉,进而让程氏门下土崩瓦解。”

    一旦程明昱失信,参与党争后,那些攀附过来的家族纷纷会对他报以质疑,那些寻求庇护的官宦也不会再轻易选择程家,程家将与其他大族没有?任何区别,他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程氏关?户网也将逐渐崩溃。程氏家族将不再屹立不倒。

    更重要的是,程明昱之所以将这条规矩视为铁律,就是想借着这面旗帜不断壮大纯臣的队伍,为大晋朝廷保留最坚实的基础,哪怕朝代更迭,依旧有?一群人时时刻刻为朝廷效力,为百姓谋福。

    “所以,今日这份诏书,程某没法签押。”

    王老太爷脸色顿时一寒,抬手?指着对面的程亦安,“程明昱,你?不顾你?女儿?的性?命了?”

    程明昱甚至没往程亦安看了一眼?,他面露无?奈,

    “王公,我程明昱忝居内阁首辅之位,身上背负江山社稷,也背负整个程氏家族的前?程,若是今日受你?威胁,我便是弃江山,弃大义于不顾,我将是千古罪人。至于我女儿?”

    程明昱深深闭上眼?,“若王公愿意,程某愿以身相换,换我做王公的人质,还她自由?。”

    天已彻底黑了,暮雨初停,院子里湿漉漉的一片,为了方便侍卫狙击,下?人只在正厅的廊庑和程明昱所在的穿堂各点了一盏灯,时不时有?消息递过来,说是城中四?处有?歹人作?乱,各兵马司调集人手?到处平乱,王家显然早有?预谋,下?了一盘大棋。

    这时,一名暗卫进了陆府,悄悄来到程明昱跟前?低声道,

    “家主,宁王府被乱民袭击。”

    程明昱眸光一闪,定定看了王老太爷一眼?,

    “王公真是好手?段。”

    王老太爷便知程明昱已经得到消息了,他放声一笑,

    “明昱啊,这叫大势所趋。”

    王并?贤在进京的途中已经布好了今日之局。

    整个局其实很简单,大繁化简,抓住两个最重要的人。

    其一是程亦安,这位是程家与陆家的纽带,甚至身后还牵扯云南王府。程明昱宠小女儿?已是人尽皆知,只要拿住她,便拿住了陆栩生和程明昱的软肋,别看程明昱不为所动,但王并?贤很清楚,他一定不会看着小女儿?出事。

    其二那就是杀了宁王。

    只要宁王一死,那些党附宁王的人顿时做鸟兽散,为何?

    整个皇家只有?太子一个继承人了,皇家三代以内再无?皇孙,这些大臣极认血统,除了太子别无?选择,即便皇帝愤怒不甘,可他左右不了朝臣的力量,甚至包括程明昱在内的绝大部分中间派一定会立马站到太子身旁来,太子本该继承大统,何必舍近求远呢。

    宁王一死,再有?程明昱这道诏书,江山就是太子的了。

    不成功便成仁。

    王并?贤早就做好了放手?一搏的准备。

    “明昱啊,等宁王一死,我相信这诏书就愿意签了吧。”

    程明昱没有?答他,回应他的是穿堂外另一道嗓音。

    “外祖,此地乃陆家内宅,外祖要与人谈条件,该与我来谈。”

    王并?贤见陆栩生这么快赶回京城,脸色一变。

    难不成修儿?没能拖住他?

    不仅是他,就是王韵怡和程亦安也同时朝外头看来。

    只见穿堂外众人次第让开一条路,一道清峻的身影大步从前?院行?至穿堂。

    陆栩生先朝程明昱拱袖,随后行?至院中,其中一名侍卫端来一把圈椅,陆栩生反而大喇喇在院子里坐下?了。

    “程氏嫁入陆家便是我陆家人,这里程明昱说了不算,你?与我来谈。”

    陆栩生这一出现,王并?贤就没那么从容了。

    程明昱将女儿?看得重,一定不愿意她出事,但程亦安在陆栩生这里有?多少分量,王并?贤心里没数,他也是男人,换做是他,女人如衣服,哪有?权势重要。

    王并?贤脸色不好看了,慢慢在桌案后坐下?,与他谈判,

    “栩儿?,到今日这个地步,也不是外祖父想要看到的,你?是我嫡亲外孙,论理你?该要听从我的吩咐,我叫你?为太子效力,你?为何就不肯呢?倘若你?俯首,咱们合力相助太子,不仅不会有?今日骨肉相残之局面,太子也早早就继承大统了。”

    陆栩生毫不客气道,“外祖父,王家主,你?知道我为何要辅佐陛下?吗?”

    “我告诉你?,先帝因一己之私,任凭太监乱政,活生生葬送了我大晋二十多万铁骑,于你?们这些刽子手?而言,二十万只是一个数目,但对于我陆栩生来说,他们是一条条活生生的性?命,是我陆栩生的同胞,兄弟,战友,他们是人,不是牺牲品!”

    “这样的帝王不配为皇,但陛下?继位后就不一样了,他胸襟宽广,爱民如子,更不穷奢极欲,穷兵黩武,这才是明君气象,”

    “天下?不是哪一个人的天下?,而是所有?臣民百姓的天下?,谁配为王,我们就拥戴谁。”

    “即便太子是先帝子嗣又当?如何?他不爱民,他就是乱党!”

    “所以,你?想得逞,没门!”

    王并?贤被他这番话说的面红耳赤,五内俱焚,指着程亦安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不顾程氏安危了?”

    陆栩生看都?不看程亦安一眼?,闲闲地扯了扯唇角,“杀吧,杀了她我陆某人再娶一个便是,再说了,我嫡长子都?有?了,一个女人而已。”

    一个女人而已。

    还真不愧是他王并?贤的外孙。

    王并?贤被他气死了,急道,“陆栩生,你?当?着程明昱的面,敢说

    这话!”

    陆栩生双手?搭在圈椅,狭目带着几?分不可一世的嚣张,“我说了,这里是陆家,我陆栩生说了算。”

    “而我,从不受任何人的威胁,天王老子都?不行?。”

    王并?贤见事情陷入僵局,脸色十分难看,他看了一眼?身侧的王韵怡。

    王韵怡眯起眼?迎视陆栩生,“我问你?,我哥哥呢?”

    陆栩生将圈椅往前?挪了几?个身位,双腿几?乎快要搭到台阶,面无?表情道,“按时辰算,这会儿?该已人头落地了吧?”

    王韵怡眼?底寒芒一绽,恨道,“祖父,不跟他们啰嗦了,他们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我这就断程亦安一只手?腕,看他们如何?”

    正当?王韵怡要动手?之际,这时,天际忽然传来一道悠扬的笛声,那笛声极为清幽浩渺,好似一泓清泉由?远及近淌过来,渐渐淌进人心底里,迷惑人的心志。

    一种极致的凉意窜上脖颈,王韵怡大喝一声,“不好!”

    弹指间,只见无?数条小蛇忽然从四?面八方往她和王并?贤二人窜来。

    与此同时,台阶外的弩箭精准地朝王并?贤快射。

    完全超乎预料。

    换作?过去,以王韵怡的功夫,她右手?拎着程亦安,左手?拉着祖父,也能迅速飞掠上梁,躲开这一波攻击,可惜她手?受伤了,左手?腕被陆栩生砍下?,即便事后接上,那只手?已与废弃无?异,但王韵怡还是凭借她出色的判断力,立即扣住程亦安的手?腕,意图将她往祖父跟前?拉扯,替祖父挡住那些蛇群与暗箭。

    但更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她将程亦安拉扯起的那一瞬,只见这位“程亦安”果断按下?另一只手?腕下?的机关?,银环裂开,一片极细的飞镖窜出来,随着飞镖一道窜出来的是一条极毒的小绿蛇。

    小绿蛇快若闪电,径直对准王韵怡脖颈咬来,王韵怡飞快后撤。

    一记寒刀往“程亦安”划去,身子同时轻盈地往梁上撤。

    可这个“程亦安”身手?明显极为敏捷,果断往后一退,闪身进了东次间。

    正厅空间毕竟有?限,不利于施展轻功,且这个空档,门外的侍卫早已飞扑进来,一时箭矢漫天如雨,两名高手?闪身进屋,挡住了她的去路。

    祖父也被擒住。

    大势已去。

    一枚长剑抵在王韵怡脖颈处,她收手?停下?,看向陆栩生,

    “你?何时发现端倪的?”

    陆栩生立在台前?,神色复杂看着她,“从我那日见到你?哥哥开始。”

    王韵怡明显不解。

    陆栩生道,“我在边关?多年,见过无?数缺胳膊少腿的将士,但凡一个人手?腕断了,胳膊肌肉会萎缩,但你?哥哥的没有?,此其一,其二,一个明显被我怀疑的人却?敢堂而皇之出现在陆府,要么他是真不知我盯上了他,要么他就是故意混淆视听,遮掩真相。而我这个人向来爱做两手?准备。”

    一面盯紧王云修,一面防备王韵怡,至于程亦安,明知她是自己和程明昱最大的软肋,又怎么能放任她成为别人的“箭靶子”?

    于是便从云南王妃夏芙身边挑了这么一个女婢,以备万一,谁知今日派上用场。

    程明昱麾下?不乏易容高手?,从程亦安进入明熙堂这一刻起,这个程亦安就已经不是先前?那个程亦安了。

    老爷子没见过程亦安,王韵怡与程亦安也仅仅是一面之缘,那么多弓箭手?蹲在门口树梢,王韵怡得时刻堤防他们偷袭,无?暇来揣摩身侧程亦安的真伪,也顾不上揣摩。

    陆栩生想过他们可能会对程亦安动手?,毕竟程亦安太重要了,拿捏住这个“宝贝疙瘩”,便可轻易令他和程明昱俯首称臣,但陆栩生千算万算没算到,他们会对母亲王氏下?毒。

    王韵怡还是低估了陆栩生的心计。

    她低低讽笑一声,露出一份难言的愤怒和无?奈,

    “既然你?怀疑上了我,为何还要尾随我哥哥出城?”

    陆栩生神色无?澜看着她,“我不出城,如何引蛇出洞?”

    蛇出洞,才有?捏死它的机会。

    王韵怡无?话可说。

    他们一切的计划均是以将陆栩生调离京城并?捆在燕山以北为前?提。

    输了,无?话可说。

    “步步为营,将计就计,表兄,你?赢了。”

    应着这句话,陆栩生已抬手?接过侍卫递来的长弓,对准王韵怡,对准这位前?世潜伏最深的神箭手?,恍惚记得幼时相处,这位表妹准头极好,他还曾笑称表妹可以习箭,她却?摆摆手?满脸不屑,

    “我一个姑娘家的整这些作?甚。”

    可见王家真的是预谋已久,暗中培养了这么一位杀手?锏,关?键时刻一箭定乾坤。

    “嗖”的一声,箭矢携着前?世今生的恩恩怨怨,破开重重雨雾正中王韵怡眉心。

    王老太爷被蛇群吓昏过去,王韵怡也被当?场处决。

    余下?的事,陆栩生交给裘青收拾首尾,他和程明昱,一人赶往皇城主持大局,一个立即奔赴宁王府“救驾”,宁王府被歹人扔了火矢,起了好大的火,宁王妃小腹隆隆,深陷烟火中,宁王一面携她一面提剑带着侍卫准备杀出重围。

    锦衣卫和羽林卫前?来救驾,太后的东厂和四?卫军试图拦阻,关?键时刻陆栩生带着人赶到,将宁王和宁王妃救出水火。

    太后窜通王家造反已是无?可争议的事实,但是太子,一直被皇帝看管在东宫,依旧有?老臣替太子开脱,这个时候陆栩生将太子私通南安郡王的证据递上,朝臣立即噤声,皇帝命三法司审理此案,半月后将所有?始末晓谕四?海,并?同时废黜太子,贬为庶人,将其圈禁南宫。

    至于王家那自然是合府下?狱,株连九族。

    就是二太太王氏,虽然最后毒解了,身子却?大不如前?,被亲生父亲当?做棋子算计,差点害儿?媳妇命丧他手?,她深受打击又自认罪孽深重,难以释怀。

    一月后,宁王被立皇太子,与郑颖移居东宫。

    陆栩生无?疑是这场宫变最大的功臣,这一次夫妇俩在宫中吃完酒席后,堂堂正正载着皇帝的赏赐,抱着小九思回府。

    路上,夏花依然璀璨,秋光却?已不远。

    小九思四?个多月,抱在怀里很有?些分量,程亦安抱不动塞给陆栩生,陆栩生一手?拖着儿?子后颈,一手?拖住他胖乎乎的小臀。

    孩子已经开始认娘了,眼?巴巴看着娘亲露出哭意,程亦安舍不得孩子委屈要接手?,陆栩生非不肯,瞪着儿?子,“今日就由?爹爹抱你?一回,我看爹爹抱是不是能少你?一块肉,你?哭什么哭!”

    九思被爹爹凶哭了,压根就不想看他,闭着眼?使劲哭。

    程亦安没法子,最终还是抱过来搁在怀里,九思哭累了拽着娘亲的衣襟渐渐睡过去。

    “南安郡王那边怎么样了?”

    车帘掀开,街上熙熙攘攘,人声鼎沸,陆栩生淡声道,

    “北齐皇帝已怀疑上他,我让他适时‘暴毙’,又暗中散布皇帝毒杀郡王的谣言,让其背上诛杀功臣的恶名,等他们内部去闹吧。”

    “郡王的事就这么收场?”程亦安还以为陆栩生要干一票大的,比如利用南安郡王摧毁北齐军防根基一类。

    陆栩生摇摇头,深谋远虑道,

    “你?傻呀,狡兔死走狗烹,北齐没了,我陆栩生哪还有?用武之地?北齐在一日,我们安稳一日。”

    陆栩生功勋太大了,有?功高震主之嫌,现如今宁王被立太子,皇帝已无?掣肘之患,可不得开始盯着朝臣了。

    程亦安想到这,叹道,“我们陆家也该思长远之计。”

    “是。”陆栩生颔首,偏眸看向她,露出笑意,

    “安安,回府后我便要亲自在族规中加上一条,陆氏宗亲往后不许参与党争,我得向岳父看齐。”

    程明昱这一招实在太高明。

    登基前?,对于程明昱这样的人物,所有?皇子均想拉拢,即便拉拢不成,也不至于与程明昱交恶,一来得罪不起,二来,没必要得罪,因为程明昱对他们不构成任何威胁,他不搅合党争。

    登基后呢,新帝会不会对程明昱怀恨在心?

    更不会,只会迫不及待用他。

    因为程明昱效忠皇帝,他能干,有?威望,在朝中不偏不倚一心为民,不会裹挟任何一位皇子威胁皇帝,这样的人物用得实在是太顺手?,也用得很安稳,甚至时不时在国库出现危机时,还能帮一把,哪个皇帝舍得弃他?

    有?程明昱这样的纯臣坐镇朝堂,当?皇帝的反而高枕无?忧。

    “所以,从今往后,我陆家也要做纯臣。”

    第97章 第 97 章 程家三女婿

    七月初七, 乞巧节。

    车汗的驻军事宜已?彻底落定,四川总督总算得空携夫人上京探亲。

    程家于这一日摆宴,招待姻亲。

    总督府一家四口早早抵达程家堡, 程亦彦亲自将人迎入正厅, 刚将人送进去, 转背瞧见裴季和程亦歆牵着个孩子进来, 裴夫人和裴老爷也到了?门口,程亦彦立即又?折回来相?迎。

    程明昱清晨被皇帝急召入宫, 这会儿由二老爷程明江和三老爷程明景在?款待两位姻亲。

    这是裴老爷夫妇和四川总督夫妇第一次会面?,难免要引荐寒暄。

    卢氏亲自将两位夫人并妹妹迎去后院老祖宗院子里。

    程家长房已?许久没这般热闹了?。

    前厅这边饮茶片刻, 只听见管家来报,

    “少主, 三姑奶奶携陆国?公归宁。”

    陆国?公三字在?程亦彦脑海划过,他一时还没想起来是谁。

    陆栩生吗?

    他竟然来了?,上一回在?程家堡见到陆栩生已?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了?, 程亦彦满脸的稀罕。

    他这一耽搁,却发现有一道?身影极快越过他出厅相?迎。

    孟如川见爹爹抬脚就往大门去, 身为儿子, 本能跟了?去。

    这边陆府马车停在?大门处, 陆栩生怀里抱着小九思,先弯腰出了?车厢,下车后两位乳娘立即来接孩子, 陆栩生则回身将程亦安牵下马车,这一转身,却见一道?久违的身影龙骧虎步迎下台阶。

    “许久不见,国?公爷可叫我想死了?。”

    四川都督哈哈一笑热情行了?大礼。

    陆栩生一愣,差点以为自己走错门庭, 抬眸看了?一眼,确信这是程府,对着四川总督这番热情哭笑不得,立即还礼,

    “孟总督别来无恙。”

    “无恙无恙,好得很?,就是被北齐那狗腿子戳了?一处还有些疼痒。”

    四川总督在?攻打车汗都城时,曾不慎被敌军在?大腿处捅了?一刀,当?时被捅出一个窟窿来,剜掉一块血淋淋的肉,伤势未好全再度征战,以至落下病根,这半年来每到刮风下雨便要疼上一阵。

    四川总督是个热血汉子,他都能说有些疼痒,那一定是疼到难以承受。

    上战场的这些将士,哪个又?不是血肉之躯,就是陆栩生自己,身上也有无数伤疤。

    陆栩生心疼道?,“太?医院有一位姓胡的太?医,军医出身,极擅长治疗跌打损伤,回头我让他去府上给您瞧一瞧。”

    程亦安也在?一旁道?,“赶明我去一趟云南王府,让我母亲给您调制些药酒,给您泡泡。”

    “多谢多谢。”

    这时孟如川也跟了?过来,跟着爹爹一般要朝陆栩生行全礼,哪知陆栩生比他还快一步,与他拱袖,

    “二姐夫”

    孟如川被这一声二姐夫给叫懵了?,回想程亦彦的交待,在?程府不论官职只论辈分?,这个礼一时不知要如何行,这一迟疑,陆栩生的礼已?经行完了?,孟总督气得扔眼刀子给儿子,孟如川收到父亲杀人的视线,这才吓得猛跳开,朝陆栩生回揖,

    “陆将军好。”

    程亦彦跟出来就看到老子朝对方行大礼,儿子反站着受礼的诡异一幕,

    孟总督一脚踢在?儿子膝盖窝,这一下来了?个狠的,孟如川往前一扑,若非陆栩生扶了?一把,孟如川便要给陆栩生行跪礼了?。

    程亦彦啼笑皆非,立在?台阶上朝陆栩生拱了?拱袖,

    “今日慎之总算得空赴宴,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陆栩生也迎了?过来,回了?大舅子一个大礼,“这不是大舅子肯下帖么,您不下帖,我还不敢来呢。”

    总之就是不肯吃亏。

    程亦彦气得牙痒痒,旋即朝四川总督一比,

    “总督,这里是程家,在?程家您是长辈,就不计较官场的虚礼了?。”

    哪能让亲家给妹婿行大礼。

    陆栩生也附和道?,“没错,孟都督,进了?程家大门,您就把我当?晚辈。”

    “那哪能啊,哈哈哈。”孟总督笑嘿嘿摆手。

    遥想去年陆栩生抵达边关战场,将士们纷纷侯在?辕门,想一睹这位边关主帅的风采,乌压压一大群汉子差点挤破头,陆栩生白?银山一战震天撼地,在?将士们心目中成了?神一般的存在?,他来到军营,将士们都很?稀罕,当?日四川军营里的将士们组成一百零八罗汉阵实行车轮战术一一挑衅陆栩生,陆栩生愣是用一杆长矛,将所有人挑于马下。

    四川陕甘两军将士在?他的带领下,平定车汗,载入史册,从此“陆栩生”三字成为边军将士心中的信仰,让他把陆栩生当?晚辈,你问边关将士答不答应?

    四川总督才不听程亦彦忽悠。

    他这厢迎着陆栩生往里去,程亦彦无奈摇摇头,目光朝妹妹那边望去,第一眼就看到了?小九思,

    “九思!”

    舅舅跟外?甥那是天然的亲近,程亦彦迫不及待来抱小九思,

    “嘿哟,我的小九思,舅舅就是专门来迎我们的小九思的呢。”

    陆栩生已经跨进了门槛,听了?这话?,忍不住驻足回眸,想瞧一瞧儿子反应,结果就看到那傻乎乎的小儿子高兴地扑到舅舅怀里。

    你小子不是认生嘛。

    这舅舅你才见了?几面??

    陆栩生牙齿泛酸,“大舅子,你会抱孩子吗?可不能摔了?我们九思。”

    程亦彦冷觑了?他一眼,“我家两个哪个不是我带的,你以为我是你,连孩子都带不好。”

    说着,又?逗怀里的小九思,小九思舒舒服服躺在?程亦彦胳膊弯里,朝他露出个浅浅的笑。

    程亦彦太?受用了?,“我们小九思最聪明了?,知道?跟舅舅最亲。”看着那张肖似爹爹的小脸蛋,

    “别姓陆了?,跟你娘姓程,住在?舅舅家。”

    陆栩生扔了?他一记眼刀子。

    这边,孟总督已?引着陆栩生进了?正厅,甚至主动替他引荐裴老爷。

    这虽然不是裴老爷第一次见陆栩生,但算是二人第一次正式会面?。

    依照规矩,该陆栩生朝裴老爷行晚辈礼,只是瞧见孟都督这架势,明显把陆栩生当?平辈看,这个礼怎么行,裴老爷念及陆栩生位高权重,心想不能拿大,于是也与孟都督一般,朝他行平辈礼。

    陆栩生再次哭笑不得还礼,旋即朝随后走过来的裴季作揖,

    “见过大姐夫。”

    于是又?出现老子行礼儿子受礼的

    滑稽一幕。

    裴季倒是从容还了?陆栩生一礼,“三妹夫好。”

    被四川总督带歪的裴老爷,无奈地抚了?抚鼻尖。

    程亦彦心累地将孩子交给乳娘,着人送程亦安去后院,又?招呼人给陆栩生上茶。

    论理,陆栩生该坐末席,倒不是程亦彦为难他,实在?是陆栩生是辈分?最小的妹夫,这又?是家宴,没有让陆栩生坐上席的道?理。

    怎奈,四川总督实在?看不得自家主帅坐在?旮旯里,一脚把儿子踢开,换在?陆栩生身侧,与他谈起北齐“南安郡王”突然暴毙一事,孟如川看了?一眼爹爹的上席,他总不能跟裴老爷平坐吧,于是干脆站一边。

    程亦彦长叹一声,立在?廊下招来孟如川,悄悄指了?指裴季,

    “学?学?你大姐夫。”

    孟如川朝大姐夫瞄了?一眼,裴季四平八稳坐着喝茶,他摇头,“学?不来。”

    程亦彦:“”

    直到程明昱回府,这一场“乱象”才被平息,论官职,论身份,都得听他的,所有人起身朝他长拜,

    “见过首辅。”

    “程大人安好。”

    “岳丈大人。”

    程明昱一身绯红官袍立在?廊庑下,对着厅内众人环揖,方入内落座上首,

    “来迟了?,还望两位亲家见谅。”

    他这一来,四川总督乖乖回到自己席位。

    “不迟,不迟,还没开宴呢。”四川总督笑嘻嘻地说。

    裴老爷干笑,捋须不语。

    程明昱是个极讲规矩的人,依序问候来客,先朝大女婿家里的裴老爷问好,方才转向?四川总督,“听闻孟总督带伤在?身,我程府倒是有些医治筋骨损伤的良药,待会让如川拿回去,给都督试一试。”

    孟总督拱手笑道?,“多谢首辅。”

    “说来如川在?京城这段时日,劳驾首辅调教,脱胎换骨似的,孟某在?这里谢首辅栽培之恩。”

    程明昱失笑摆手,“哪里,不过是让他陪着在?程家学?堂,与程家子嗣一道?习习书,闲暇之余,还得烦他带着云南王府的二少爷习箭狩猎,武艺不曾落下,学?问也日渐长进,如川是个好孩子,做什么都上心。”

    四川总督闻言扫了?儿子一眼,惊讶道?,“平日为父叫你读书,你愣是当?做耳旁风,只当?我害你,果然还得是你岳父教你,你才肯听。”

    孟如川哈哈直笑,“爹爹就不要跟岳父大人比了?,每每遇到不解的书册,岳父总能深入浅出解释给儿子听,儿子听着有趣自然愿意学?,至于爹爹您咳,教儿子习武便罢,习书的事就不要提了?。”

    孟都督被儿子当?众埋汰,气得直瞪眼。

    程明昱问候过亲家,轮到女婿了?,对着裴季是极为熟悉的,

    “你上回要的几册书,我已?着人抄录好,回头你让人去藏书阁拿便是。”

    裴季起身,“谢岳丈。”

    到了?孟如川,程明昱对他指教良多,就不多嘴了?,最后看向?末席的陆栩生。

    还别说,习惯了?这位小女婿在?朝中与他针锋相?对,这会儿见他孤零零坐在?末席,程明昱还不大适应。

    与陆栩生谈朝政?那都是些不愉快的记忆,程明昱不想提起。

    与陆栩生唠家常?

    程明昱不知从何唠起。

    三个女婿中,他与陆栩生相?处时日最短,陆栩生来程家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但二人却是最默契的。

    默契到什么地步?

    上回程亦安被挟持的事端已?传遍朝野。

    他和陆栩生当?时的那番作为是有目的的。

    一来告诉皇帝,无论何时何地,他们忠君。

    二来,也是告诉所有人,别拿程亦安说事,程亦安也威胁不了?他们翁婿俩,杜绝外?人打程亦安主意的可能。

    没有事前商议,心照不宣。

    又?譬如上一回四川总督出事,陆栩生来捅篓子时一个招呼都没打,但程明昱就是接住了?他的招,甚至暗中安排御史弹劾陆栩生,帮着他压下风头。

    即便他们练就了?无声守护安安的默契,但他们面?对彼此时,已?习惯了?水火不容,以至于程明昱看着小女婿,有点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无奈。

    程明昱停顿下来,啜上一口茶。

    陆栩生见岳丈眼神在?自己身上停留一阵,似乎有一股想要开口又?无从说起的为难。

    他哑然失笑,朝程明昱供了?拱袖,主动问道?,

    “岳丈,安安一直想要个池子,有法子从程家堡引一泓温泉去陆府吗?”

    程家与陆家相?隔大半个皇城,程明昱面?无表情看着他,“你觉得可能吗?”

    四川总督察觉到他们翁婿俩没话?找话?的尴尬,“陆国?公有事没事陪着安安回娘家住便是。”

    孟如川连忙点头,“就是,陆将军,我就时常来程府住,程家院子大,住的舒坦,不信你问大姐夫。”

    裴季难得肯附和一句,“承蒙岳父厚爱,引了?一泉进我们院子,亦歆每日均要小泡片刻,十分?养颜。”

    陆栩生没接这话?,而是平平静静朝大舅子看了?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下帖子请我。”

    程亦彦给气笑了?,问孟如川,“如川,府上的温泉舒服吗?”

    “舒服,舒服,可舒服了?,我跟乔乔住着都不想回去呢。”

    “你平日怎么来的?”

    “打马就来了?呀。”

    程亦彦回了?陆栩生一眼,瞧见没,你二姐夫都不用下帖,你还要下帖请?看把你能的。

    陆栩生沉吟片刻,忽然道?,

    “倒是还有一个法子可解决这个难题。”

    孟如川探头问,“什么法子?”

    陆栩生看着程亦彦,“大舅子,你可知晓陛下赏了?一栋宅子给我?”

    “嗯。”

    “就在?陆府隔壁,我打算将宅子并入老宅,届时一定十分?宽敞,且够住许多人。”

    “所以呢?”

    “我的意思是,为了?安安着想,干脆我们两府对换,你们程家搬来陆家,我带着安安搬入程家堡,这样安安每日均可泡上温浴了?。”

    程明昱:“”

    程亦彦:“”

    忍无可忍,一向?好脾气的程明昱看向?儿子,“今日这帖子是怎么下的?可有留他住?”

    程亦彦懊悔不迭,“看在?妹妹和小九思的份上,我写了?让他小住数日。”

    程明昱道?,“下回记得措辞严谨些。”

    陆栩生:“”

    四川总督很?不厚道?地笑出声。

    来之前,四川总督就听儿子说,陆栩生跟大舅子不对付,当?时还不信,这会儿算是亲眼所见了?。

    他掩嘴朝陆栩生的方向?,“国?公爷,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大舅子,得罪大舅子那是吃力不讨好呀。”

    裴老爷也没料到在?朝廷上叱咤风云的陆栩生,竟在?程家这么不招待见,笑得差点呛了?茶水。

    裴季见怪不怪,毕竟他亲眼见识过陆栩生在?朝廷与岳父对呛,甚至兵部一位侍郎还私下托他做和事佬,让他这个姐夫劝劝陆栩生,别给兵部招怨。

    午宴过后,两府的亲家便回去了?。

    女儿女婿难得聚齐,均被程家留宿。

    老祖宗听说了?前院的事,第一个站出来替陆栩生撑腰,

    “栩生别搭理他们父子俩,无需他们请,往后祖母亲自下帖请你,你时常带着安安和九思回来住。”

    陆栩生不过是跟大舅子开玩笑,哪能真?让人下帖,“祖母言重,只要您老一声吩咐,孙女婿无论何时都得赶来您老跟前孝敬。”

    老祖宗本就疼他,听他这话?,越发受用,“你尽管踏踏实实住,彦儿再说你,我把他赶去他岳父岳母家。”

    程亦彦也有大舅子,让他吃吃被大舅子埋怨的苦。

    程亦彦啧啧怨道?,

    “都说老母疼幺儿,您老人家就疼幺孙女婿,有他在?,我们其余人都靠边了?。”

    老祖宗往博古架处一指,“你赶紧靠边去。”

    众人笑成一团。

    暮色四合,程家长房在?老祖宗院子里摆了?家宴。

    照旧是摆上一张大长桌,老祖宗坐北朝南,程明昱面?北,晚辈们分?坐左右。

    佳肴上桌,程亦彦看着三位妹夫,感慨良多,起身朝他们敬酒,

    “妹夫们第一次聚齐,今夜不要客气,不醉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