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还真是一如既往喜欢小白……
“殿下, 臣妇身子不大舒服,您放臣妇离去吧?”程亦安眨巴眨眼,想法子脱身。
长公主一眼看穿她, “装?”
“怎么你?就这么怕陆栩生?安安, 你?爹爹可是程明昱, 哪个男人不服你?管教, 休了?便?是,下一个更?乖。”
程亦安反唇追击, “那殿下您呢,您这么多年了?为何盯着我爹爹不放?下一个更?乖啊”她学着长公主的语气。
长公主面露苦楚, “因为我没得到过嘛。”
程亦安竟无话可说。
这一耽搁, 马车已驶出老远。
雪潇潇而落, 连着这熙熙攘攘的天地也变得寂静。
这是一场极有情调的雪,没有北风赫赫,没有大雪压城, 雪沫子纷纷扬扬,如点缀在上京城的细绒。
长公主府前的煌煌灯火与银白色的雪光交相辉映, 映着昏阳交割的天际有一种别样的明净, 马车停下, 长公主携程亦安下车,一道往门槛内去。
裘青毫不意外跟了?上来。
长公主府的侍卫待要拦,裘青稍一拱手与长公主作揖,
“殿下,臣奉命护卫少?夫人安虞,除非臣死?,否则半步不退。”
程亦安看了?裘青一眼,方才她不是没有权衡, 若声张恐招来陆栩生,陆栩生上回可是放了?大话,若得知她进了?公主府,定要来闹,届时不好收场,最好的法子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再说了?,什么男宠,长公主也不过嘴上说说而已,她不答应,还能摁着她收人不是?
所以,她没有示意裘青通风报信。
既然她没有授意,裘青就不能擅自行动。
他已被陆栩生遣给了?程亦安,那么他就是程亦安的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即便?裘青内心已替少?将军急得五脏翻腾,却也不能自作主张。
程亦安给裘青寻了?个借口,
“殿下,裘大护卫耳闻殿下的侍卫长是当年禁卫比武的魁首,心生敬仰,想讨教一二。”
长公主视线移至裘青身上,威武高大的身板,端正冷肃的长相,气质不错,“准了?。”
长公主径直带着程亦安来到雪庐,长公主府的雪庐建在府邸西面一处凹地,四面避风,庐前有一宽阔的院落,一侧廊下摆着一排武器,可见平日长公主还真?在此地观赏侍卫比武。
庭前,裘青与长公主的侍卫长在交手,刀剑相交在地面发出一阵阵铮鸣之?声,给雪庐平添几分肃杀。
程亦安瞧得认真?,生怕裘青落了?下风,回去不好交代,而长公主似浑不在意,着人上了?瓜果点心鹿肉并?一盘雪菜,鹿酒早已温好,她示意宫人替程亦安斟酒。
程亦安方才吃饱了?,这会儿没动点心,只饮了?一口鹿酒,热辣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流窜至五脏六腑,一股热浪渐渐顺着四肢五骸往上升腾。
“殿下,这酒果然
不错,很?暖身子。”
长公主倚在铺着黑狐褥子的软榻,一口一口品尝,目色幽幽瞟着前方,“待会你?捎一坛回去,冬日夜里?喝上两口,给你?们小夫妻两个助兴”
程亦安闻言顿时猛咳,原来这酒还有这等药性,她连忙搁下酒盏不喝了?。
“殿下,时辰不早,我近来接手中馈,恐府上还有家务要料理。”
长公主嫌弃盯着她,“女人家的,何苦将自己困在后宅?”
程亦安道,“倒也不是困在后宅,顺手料理料理,再说了?,我可不比殿下您,您是皇家公主,坐拥荣华富贵,我还是得替自己挣点家业,不仅老了?安生将来孩子也有指望。”
长公主大手一挥,“等你?有了?孩儿,认我做干祖母,我百年后膝下这点子产业就舍她了?。”
程亦安如今什么都不怕,就怕长公主豪掷千金,试图打消她的念头,
“殿下,您还年轻,何不寻个靠谱的男人,若有一儿半女,将来也后继有人。”
长公主语气坚决,“除了?程明昱,我不给任何男人生孩子。”
程亦安:“”
忽然想起长公主也曾有过一位驸马,听说那位驸马被长公主和离后,又娶了?妻生了?一儿一女,如今那一双儿女还时常来给长公主请安。
此计行不通,程亦安只能换个路子,
“殿下,我忽然想,像我爹爹那样的人,怕是刀剑斧锄也凿不开他的心,实?在不必为了?他蹉跎自个儿,而心悦一人,最好的法子便?是成为他,超越他您可是大晋的长公主,麾下门客无数,您若想干出一番事业,那些男人哪个都不是您的对手。”
长公主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辞,“超越他,成为他?”
“对!”程亦安给她鼓劲,“您方才不是说女人不要困在后宅嘛,既如此,殿下您给我们女人做表率呀。”
程亦安觉得自己这次准没错了。
不料长公主脑筋实在是常人难以度之?,
“届时你?爹爹就能看到我了?”
程亦安:“”
这是怎么都绕不过去是吗?
总比眼下痴痴缠缠强。
“您试一试。”
长公主忽觉茅塞顿开,也对,三十年了?,她这般苦苦追求,程明昱可看她一眼?
喜欢他就要成为他。
这是何等诱人的鼓舞。
长公主顿时有了?主心骨,连忙又拽住程亦安的手腕,
“安安,你?可真?是我的福星,不行,我得犒劳你?。”长公主看向身侧的女官,
“去,将偏院的福康和福林传过来。”
程亦安闻言面颊生臊,只觉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连忙拦住长公主,央求道,
“这点小事,您就不必犒劳了?,臣妇真?的消受不起,那陆栩生的脾气您是知道的,您今个儿给我招了?男宠,我活不过明日了?”
这下轮到长公主恨铁不成钢,她静静扫了?程亦安一眼,目光在她胸脯和纤腰落了?落,长公主何等眼力呀,程亦安遮得再严实?,她也能窥出真?章,哼道,
“这般丰满柔美的身段,可不能便?宜了?陆栩生,好不容易来这世?上一遭,不多经历几个男人,哪知什么人好什么人坏?本宫先把人领来,你?瞧一瞧,喜欢就带回去,不喜欢再挑嘛”
不等程亦安拒绝,那头廊庑角已绕出两个美人儿。
个个身挑如竹,挺拔蕴秀,风度翩翩。
程亦安看第一眼呆住了?。
倒不是为美色所惑,这两厮可不是对着她爹爹寻的吗?
身量与爹爹相差无几,均是冷白的面孔,宽肩窄腰,风灵毓秀,连穿着打扮也学了?个十成十,即便?相貌和气度不像,可远远瞧去,也是很?罕见的美男子。
长公主挑男人的眼光真?是绝。
长公主这个时候显现几分害羞来,“咳咳,我府上都是这样的,这两人年纪最小,配你?。”
程亦安正要义正言辞拒绝,忽觉脖子后刮来一阵阴风,冷不丁回过眸,只见侧面廊子上立着一人,一身绯红官袍英姿烈烈,狭目低垂似有寒芒绽出,不是陆栩生又是谁?
不是,我没有
程亦安慌忙捂住脸。
陆栩生气得七窍生烟,
瞧那副傻眼的摸样,果然一如既往喜欢小白脸。
抬手抽出腰间的软剑,掌心蓄力将软剑往斜对面一震,那柄利剑恍若灵蛇一般窜至两位少?男眼前,直挺挺插入二人跟前的廊柱,将他们吓得花容失色,个个跌倒在地。
好好的美人儿被陆栩生败了?风景。
长公主见状大怒,拂袖而起,
“陆栩生,我长公主府邸岂容你?放肆!”
陆栩生大马金刀行过来,将颓丧无比的程亦安拉起藏在身后,眉目凛凛睨着长公主,
“陆某放肆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说着不管长公主什么脸色,对着身后喝道,
“来人,将长公主府内所有男宠给我赶出去!”
话落,他身后闪出几十条身影,那几十条身影忽如旋风般窜去府内各处。
长公主还是头一回被人如此挑衅,恼羞成怒,“陆栩生,你?这是冒犯皇室!”
陆栩生不屑地嗤了?一声,懒洋洋的眉角歇着一抹肆意乖张,
“若是陆某没记错,上回我可是警告过殿下,万不能再掳我夫人入府,殿下既然敢做,那就承担后果!”
长公主气疯了?,遥指他的鼻尖,“我何曾掳安安?你?这是肆意挑衅!”
程亦安实?在太了?解这两人的脾气,一个比一个烈,谁也不服谁,她立即从陆栩生身后绕出,拦在二人跟前解释道,
“栩生,你?误会了?,我受殿下相邀,来府上喝酒品茶而已”
长公主怒目而视,“你?听见了??”
陆栩生没看程亦安,而是睨着长公主神态嚣张,“我说掳就掳了?”
“你?有种!”长公主气得咬牙切齿,“来人,给我把陆栩生轰出去!”
可惜这时,长史打前庭方向急匆匆赶来,对着长公主大喊,
“殿下,官署区那头起火了?,听说烧到了?都察院!”
程明昱在都察院!
长公主这下心里?跟着了?火似的,什么都顾不上了?,一股脑往外奔,一面指着陆栩生喝道,
“你?等着,本宫要你?的命!”
眨眼间,长公主府的人鱼贯而退,程亦安也不知真?假,连忙扑到陆栩生跟前,惊问?,
“方才长史说的可是真??”
她倒是比长公主多了?一分理智,没急着跟过去。
陆栩生嗤笑一声,忽然弯腰将她打横抱起,连同那云狐斗篷一掀,将她整个人裹在其?中,连个鼻眼也不留了?,大步往外走,
“声东击西之?计而已。”不然长公主府邸的侍卫怎么调出去?
程亦安只觉天旋地转身子一轻被他猝不及防裹在怀里?,闷得差点喘不过气来,胡乱挣扎了?几下,给自己挣出一线光亮,闷闷问?,“我爹爹呢,他没事吧?”
“我还能真?伤你?爹?不过是烧了?长公主在宫墙外的一个仓库而已。”
程明昱入主都察院后,长公主鬼使神差,逼着皇帝把都察院外一个仓库对换给了?她,由此她在里?头建了?一座阁楼,远远能眺望都察院的方向,陆栩生烧得就是这一处。
程亦安还是担心,“毕竟是宫墙重?地,你?不怕明日言官弹劾,长公主去圣上跟前告状?”
“那也得有人查到我身上,此其?一,其?二,你?觉得都察院会弹劾我吗?”
程亦安:“”
也对,都察院的人对长公主恨之?入骨,言之?凿凿这位长公主玷污了?他们首座。
“可是,你?也不必为这点小事大动干戈,我自信能安安稳稳出府,再说了?,殿下其?实?没你?想得那样霸道无理”
“是吗?”头顶响起他阴森森的冷笑,
“男人都送到眼前来了?,我看她是自个儿求而不得,
专门寻我的不痛快!”
程亦安生怕他误会,立即辩解道,“不是,你?误会了?,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话没说完,人被陆栩生扔进马车里?。
陆栩生气狠了?,没跟着她上车,纵马往前带路。
程亦安被颠了?一路,马车好不容易停下来,那双铁钳般的胳膊伸过来,再次将她搂个囫囵,冒着鹅毛大雪,顺着专为他留的角门进了?书?房,再打小门进了?宁济堂。
下人见他怒气冲冲进来,均唬了?一跳。
如蕙瞧见如兰跟在身后追,再看陆栩生怀里?明显揣着个人,便?知是程亦安,连忙扑跪在地,拦住道,
“世?子爷,无论多大的事,还请您小心我们奶奶,万不能伤了?她”
陆栩生压根不听她的话,越过她进了?内室。
等到程亦安再见天光时,人已被陆栩生扔在了?拔步床上。
已是戌时初刻,雪光将外头的天色映出一片银亮,雪比方才更?大了?。
屋子里?烧了?地龙,倒是不冷,程亦安慢条斯理将斗篷解下来扔出去,坐在床榻平静看着陆栩生。
陆栩生去浴室净了?手面回来,顺带递了?一块湿热的帕子给程亦安。
程亦安慢腾腾瞟了?他一眼,接过帕子给自己擦脸净手,完了?又扔回梳妆台。
帘帐两幅均挂起,高高大大的男人端坐在梳妆台前,拦着她的去路,虎视眈眈盯着她。
说怒倒也不尽然,但脸色阴得可怕。
“看过瘾了??”陆栩生薄唇紧抿,
程亦安顿觉冤枉,“没有,你?来那一会儿,人刚出来,我是瞧见了?,可我瞧着像我爹爹,便?觉得惊诧,并?非是因着他们本人”
“但你?还是看了?”
程亦安噎住,无奈摊摊手,“那你?要怎么办嘛?”
陆栩生舌尖在齿关抵了?抵,沉着脸没说话。
程亦安被他样子弄得有些害怕,小声解释,“我真?的没瞧见,我就是远远看到个模糊的样子,觉得像我爹爹心里?想的是长公主殿下品味一如既往啊”
可惜程亦安发现,这话说完,那男人脸色更?差了?,阴沉沉的跟潭死?水似的,掀不起半点涟漪。
程亦安就瞧见他抬手放下两幅帘帐,人如猛虎下山般一步一步朝她逼近。
原先的光亮一下被隔绝,程亦安心咯噔直跳,“陆栩生,你?做什么?”
眼眸一下还不适应黑暗,什么都瞧不见,只听见一点窸窸窣窣的动静,甚至连呼吸也不闻,恍若身侧有一伺机而动的猛兽。
太可怕了?。
程亦安要哭了?,凶他道,“你?不许吓我,再吓我,我不跟你?过日子了?!”
“你?再不吭声,我让人去请我爹爹”
话音未落全,那道挺拔的身影罩了?过来,掌心捂住她绵软的嘴唇,将她整个人推至枕褥间,程亦安听到他喉结翻滚的声音,想要吞人似的。
她委屈巴巴瞪着他,嘴唇试图蠕动,偏被他捂得紧。
柔软濡湿的唇瓣跟猫儿似得挠着他掌心,陆栩生双目幽深昏暗,拽着她手往自己身上搁,
“你?瞧瞧,你?摸摸,哪儿比不上那些小白脸。”
这一下被迫摸到他滚烫的肌肤,程亦安脑子震了?一下,身子也抖了?下,就这么抖落了?一身慌张和惧怕。
大约是有些跟不上陆栩生的思绪,程亦安混混沌沌地开始听他指派,指腹慢慢在他胸膛腹理描绘。
当然最先摸到一些疙瘩,像是伤疤,硬邦邦的,结实?的胸膛往下是壁垒分明的腹肌,一块一块蓄着贲张的力度。
原来方才折腾这会儿,是在脱衣裳哩。
这厮一言不合秀身材。
早说嘛,害她吓一跳。
摸到一处深沟不敢往下,又老老实?实?搭上他宽肩,有模有样评价道,
“勉勉强强吧。”
也不能让他太猖狂。
陆栩生给气笑,应着她这声“勉勉强强”,顺手抽了?她腰带,将她整个人剥出来。
程亦安急了?,只觉危险在逼近,“行了?行了?,我认输,我有眼无珠,看什么男宠,有我们陆大将军,我谁也看不上。”
瞧,能伸能屈。
“可你?还是看了?”
看痴了?。
陆栩生就是不放过她。
“我真?没有”程亦安这是被他逮个正着,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见他却迟迟不下来,程亦安又有些发冷,嚅声道,“风灌进来了?。”
陆栩生阴沉沉地发笑,手臂却很?老实?地探入她脊后,将人给捧起来,又替她将被褥掖实?了?些,程亦安只觉呼吸都要被他剥夺,喘着吁气,干脆缠上他。
这下如同窝在暖炉子里?,贴的也紧,她舒服了?。
陆栩生又将她胳膊往他后背搭,“说清楚,哪儿比不上,不说出个所以然,今日没完。”
程亦安轻轻嗤了?一声。
当她不知道么,他就是借机欺负她罢了?。
总归她也不吃亏。
于是装模作样比较,柔软的指腹四处丈量自己的领地,很?满意的样子,“这回弄明白了?,中看也中用。”
随着他一声讽笑,死?死?将她摁进去。
差点没要了?程亦安的老命。
外头已不知几时了?,丫鬟们听见里?面的动静,晓得没有大碍也渐渐散了?。
好似有鸟儿鸣,好似有云儿飘,浑浑噩噩的不知归处。
雨雾起了?一层又一层,熏迷蒙了?她的眸子,她却知道这个男人着实?是很?不错的。
几乎不用任何花样,就能让人快活。
今日不小心捅了?这么个篓子,也没真?跟她动怒。
成熟男人有一处好,拿得起放得下,懂得如何化?“干戈”为“玉帛”,不是那种在外头受了?点气就拿妻子作筏子的人。
位高权重?,给了?她殷实?的家底,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拿着条条框框比,陆栩生是最合适的夫君。
如果一定要说不好,那就是他不爱亲吻。
程亦安喜欢亲吻,也说不出为什么,天生喜欢。
陆栩生不然,夫妻这般久,他也只是上两回轻轻在她唇角一碰,再深入就没有。
不知他是不喜,还是不习惯。
若是前者?,她无话可说,也不会强求,毕竟是搭伙过日子的夫妻,谁还没点不可踏破的底线。
若是后者?,赶明儿教他。
第32章 第 32 章 前世真是瞎了眼
这一夜要了两次水。
还是程亦安再三求饶方得以消停。
雪厚厚下了一夜, 陆府门前都堆了两寸高?,幸在家丁与兵马司的将士们通力合作,给清扫个干净, 陆栩生照旧天还没亮就出了门。
程亦安昏昏懵懵在帘帐中坐起, 听着外头好似响起几波人声, 这才记起, 她如今是陆府的当家少奶奶,想必是外头管事在问话?。
如蕙早早在外头候着, 帘儿一拉开,立即探过头打量程亦安。
发髻散了一大半慵慵懒懒堆在胸前, 那一双水亮的杏眼红波流转, 显然余韵犹存, 脸上白?白?净净不见什么?痕迹,看神情不像受伤,如蕙略略放心。
程亦安被她打量得很不好意思?, 清了清嗓子道,
“我还好, 没事, 外头什么?事这么?闹呢?”
如蕙招呼小丫头捧着铜盆上前, 该洗漱洗漱,该梳头梳头,一面忙活一面回,
“今个儿一早如兰冲去质问裘青,责他是不是告了状,那裘青说?不是,如兰担心姑娘您,不分青红皂白?骂他一顿, 这不,裘青央求管事的来递话?,说?是给您磕头,昨个儿的事真?不是他报的信。”
程亦安还是很信服这些疆场上的铁汉子,“如兰胆子也真?大,连裘青都敢骂。”
如蕙抿嘴笑道,“可不是,那么?威武一男人,被如兰骂得跟龟孙子似得,涨红着脸支支吾吾辩解不过来”
程亦安笑了笑没做声了。
不一会,穿戴整洁出了床榻,来到东次间坐着,李嬷嬷领着四个丫鬟来摆早膳。
照常一碗红参粥,补气提神,一碟子春卷,一碟子青稞饼,一碗鱼丸虾皮汤,还有一小碗老鸭粉丝汤。
程亦安用不完,唤来如兰进来和?如蕙一道吃。
李嬷嬷便?将外头管事的话?给回了,
“今个儿您头一回理事,大家伙都不敢乱动,人如今在议
事厅候着,等奶奶您的示下。”
李嬷嬷原想说?时辰晚了,但看程亦安不慌不忙的样子,只?当她有意给管事们下马威就没吱声。
程亦安打算等如蕙和?如兰用完,一道带着她们过去,见李嬷嬷似乎欲言又止问她,
“嬷嬷有话?说??”
李嬷嬷忧心忡忡道,“奶奶年轻,不知这陆府水深,别看昨个儿二爷发了一通威,看着像是给你铺了路,可真?要管好底下那些牛鬼蛇神,并不容易,咱们初来乍到,路子都没摸明白?,那些人,用吗,不放心,她们合伙算计您您都不知道呢,不用嘛,咱们上哪儿寻那么?多信任的人手。”
“奶奶掌了家,老奴替您高?兴,却也替您愁得一宿没有睡。”
程亦安看着李嬷嬷堆起皱纹的眼角,失笑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嬷嬷莫愁。”
除此之外,李嬷嬷其实还有一桩心事,当着程亦安的面,却又不敢说?。
别看李嬷嬷是程亦安教养嬷嬷,却因老太太那桩事,如今在宁济堂还得往后站。
李嬷嬷铁了心要倚着程亦安这颗大树,老太太那边是彻底撂下了,那老太太也识趣,不必程亦安开口?,已经将李嬷嬷那女儿女婿给放归了,前段时日女儿和?女婿求到她跟前,想让她帮着在陆府寻门差事。
这不,程亦安开始掌家了,是个极好的机会。
但李嬷嬷不敢开口?,毕竟她现在可不是以前。
如蕙二人不敢叫程亦安等,匆忙塞了几口?起身,程亦安却是瞪她们,“我也不是在等你们,我在想事儿,再吃一些吧。”
再过了一会儿,主仆四人由小丫头仆妇簇拥着往议事厅来。
陆府的议事厅在垂花门内,垂花门西面是花厅,东面挨着侧门处便?有一小院子,是陆府当家主母理事的议事厅。
大雪天二太太没起,免了晨昏定省,老太太那边病下更不许人打搅,程亦安径直来到议事厅。
里面果然聚满了人。
一等管事,二等管事和?三等管事,总共一百人,将不大不小的议事厅挤个水泄不通。
众人原还交头接耳,听到门口?仆妇唤“少奶奶来了”,立即肃敬,纷纷给程亦安请安。
程亦安在横厅长塌坐了下来。
早有管事准备了火炉,如蕙又亲自将携来的一块貂皮褥子铺上,让程亦安坐着,搭了一块豹皮缎褥在她身上保暖,如兰呢,带着小丫头将程亦安惯用的那套茶具给搁下,吩咐人煮茶水去了。
雪已停,院子里的积雪也被清到角落,上百人默立下方,悄悄打量程亦安。
端端正正的美人儿被簇拥坐在软榻,雪白?如玉的一张脸,圈在一丛细细的兔毛中,瞧着十足雍容富贵,可到底太年轻了。
年轻有年轻的好,好糊弄。
程亦安太明白这些管事的底细。
陆栩生再厉害,终究不能日日在府上,说?到底这位少奶奶成不成,这些管事们也都在看。
这是其一。
其二,陆府偌大一个国公府,即便?不如程家源远流长,那在京城也是首屈一指,每日大事十来件,小事上百件,灶上的,厨房的,内院的采买,外院的采买,茶水厅,宴歇处,库房的,守夜巡门的,管园子的,还不算太太奶奶们身旁的丫鬟婆子,光这些,就得好几十个管事。
她才携了几人进府?
通共两个得力的陪嫁丫鬟,两门陪房,人尽其用,也只?能管上两三个档子口?的事。
归根结底,程亦安还得用陆府的人。
既然必须用他们,那大家伙自然就有底气了。
哪个房里人不是人精?
正瞅着她这一难处,二太太将自己的几位嬷嬷丫鬟给使?来了,婆母的面子你敢不给?
老太太和?大太太的人俱在,大太太的人虽知凶多吉少,老太太的人却是有底气的,为何,你敢不把长辈放在眼里?
就连三太太这个素来菩萨般的人儿,也使?了几人来。
你与其用长房的人,还不如使?我的人,两相其害取其轻嘛。
不说?外头,就是身边的李嬷嬷,不也想塞她的女儿女婿进来么??
人人都有自个儿主意。
主意多,并不是坏事。
程亦安不动神色一个个扫过去,接过如兰递来的茶水,慢腾腾喝。
这些人当然得用,也必须得用。
这里的管事嬷嬷要么?是各位太太奶奶的陪房,要么?是陆家的家生子,个个在陆府盘踞多年,关系网错综复杂,且在外头甚有门路,一旦弃之不用,陆府将陷入瘫痪,那不是给别人添堵,是给程亦安自个儿添堵。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用。
老太太的人不能用,弄个祖宗在上头压着不难受么?。
二太太的人也不能用。
昨日她看得明白?,这位婆母有意接手中馈。
搞不好这些婆子暗地里使?些什么?绊子,给她难堪。
其余人即便?能用,也不能轻而易举就衬她们的意。
人的劣根性,得到的太容易,便?不珍惜。
直接将老太太和?二太太的人赶出去?
当然可以,她大可雷厉风行全部发落。
但事儿不能这么?做。
一来留下不敬长辈的名?声,二来,这些人心里不服,没准私下弄出什么?幺蛾子来,三来,何苦将所有仇恨往她一人身上拉呢。
程亦安现在意图很简单,要用人,还得用顺手。
怎么?办?
她啜了几口?茶,终于将茶盏给搁下了。
首先?她毫无意外先?撤下了大夫人的陪房。
这是要告诉所有人,贪图公中财产严惩不贷。
随后任命明嫂子夫妇为银库管事,负责发放银子,至于总管房的大总管,不出意外给了陆栩生的心腹杭管家,有这位老管家在,便?如定海神针,出不了大乱子。
至于余下人,程亦安神色便?缓了下来,笑融融道,
“诸位嬷嬷们,我年轻,今个儿刚接手,诸务还不熟悉,诸位嬷嬷的性情呢,我也得再瞧瞧,这样吧,其余的人手一切照旧,我看看再说?。”
这话?一落,诸位管事松了一口?气,个个露出喜色。
早就看明白?了,这位少奶奶是个性子极好的人。
才十七岁呢,就想当国公府的家,也未免太托大了些。
管事嬷嬷们喜笑连连,纷纷屈膝谢恩,“少奶奶菩萨心肠,是我们陆府的福气。”
老太太的人手,程亦安均没有动,而是将二太太送来的嬷嬷,安插在库房与采买并人情上。
这一通安排下来,大家看明白?了。
少奶奶稳了一手,不敢不给老太太和?二太太面子。
当然,底下那些等着往上攀的管事难免有些失落,不过也难怪,谁叫她们平日没往宁济堂走动呢,少奶奶不敢轻易用她们也是寻常。
程亦安将人打发,进了议事厅里面的暖厅看各处的账簿。
这时,进来一个婆子。
李嬷嬷认识,往程亦安请示道,
“二奶奶,是二太太那边的陪房姚嬷嬷。”
那姚嬷嬷喜笑颜开进来了,欢欢喜喜朝程亦安施了一礼,
“奴婢请奶奶安。”
程亦安对着她神色极为温和?,“嬷嬷坐吧。”
这位姚嬷嬷是二太太那边除了贴身王嬷嬷外的第一人,也就是说?,姚嬷嬷是二太太派来的领头羊。
姚嬷嬷大约是看着程亦安温秀,还真?就托大,在她跟前的锦杌落座。
站在一旁的李嬷嬷深深看了她一眼,轻蔑地勾了勾唇角。
程亦安搁下账簿问她,“姚嬷嬷何事?”
姚嬷嬷刚接替大夫人的人手,管着库房的事,她这一来是有心献计,
“奶奶拿奴婢当自个儿人,委任这么?重要的差事,老奴感激不尽,心想着奶奶刚过门没多久,怕是对府上的事不大清楚,忍不住要替奶奶筹谋。”
程亦安笑,“嬷嬷有话?尽管说?来。”
姚嬷嬷道,“依老奴瞧,老太太的人,您不能用。”
程亦安闻言露出苦笑,“嬷嬷所言,我何尝不知,只?是到底是长
辈跟前的人,我不能擅动。”
姚嬷嬷闻言一点也不意外,“老奴就知奶奶好性儿,既然奶奶拿奴婢当个人,奴婢少不得做个恶人,帮着奶奶除掉这眼中钉。”
姚嬷嬷奉二太太之命来帮衬程亦安,岂能容忍上头有人作威作福。
程亦安笑而不语。
姚嬷嬷也不多说?,就知道这些奶奶们面儿薄,不会轻易授意什么?,自个儿今日主动请缨,等回头事成,程亦安能不欣慰?
然而姚嬷嬷独自留下来进暖厅的事,并没能瞒住老太太那边的人。
白?日各自当差,到了晚边,管事们也回到了陆府周遭的裙房,大大小小几十个小院子绕着陆府半圈,这里住着府上一些打秋风的族人和?亲戚,以及诸位管事。
老太太那边几位管事悄悄聚在段嬷嬷院子里说?话?。
段嬷嬷过去与大夫人的人一道管着采买,这一处油水最多,段嬷嬷哪里舍得撒手。
“瞧那老虔婆得意的摸样,定是出了什么?坏主意?”
“可不是,她能做什么?,无非就是帮着二太太对付咱们罢了。”
“可不能让她得手。”
“我原不想与她计较,既然她要害咱们,就别怪咱们先?下手为强。”
姚嬷嬷管着库房的差事,前几日为了布置老太太的寿宴,从库房里捞了不少好家伙出来摆着,如今寿宴没办成,老太太心情不好,吩咐人搬回去。
姚嬷嬷领着几人召唤几位小厮丫头来老太太院子搬家伙。
搬了一架十二开的嵌花鸟珠贝紫檀屏风,几对青花瓷的对耳梅瓶回库房,忙完老太太这头,又紧着去宴客厅,将原先?搁在这里的十张黄花梨八仙桌给搬回库房。
头一回当差,姚嬷嬷不可谓不慎重,生怕磕了碰了惹了主子不快,事必躬亲,甚至唤来二太太处的几位管事帮忙盯着,好不容易至晚将东西搬回库房,累得腰酸腿胀回院子里歇着,结果瞧见一伙人举着火把漏夜朝她院子里来。
为首之人正是老太太身旁的段嬷嬷。
“姚嬷嬷,你好大的胆呀,刚领了肥差,就迫不及待中饱私囊。”
姚嬷嬷见是老对头段嬷嬷,扶着腰喝过去,
“你这婆子发得哪门子疯,也敢往我身上泼脏水?我今个儿累得半晌,本?本?分分当差,哪像你们,借着采买的事,不知掏了多少油水。”
段嬷嬷却不与她理论,往议事厅的方向指了指,
“嬷嬷,奶奶发话?,让你随我去议事厅。”
姚嬷嬷这才微微变了色,“什么?意思??”
段嬷嬷道,“今个儿你不是搬了东西回库房么?,你们搬错了,老太太醒来又念着那只?搁在窗边高?几的五彩梅瓶,便?着人去库房寻,结果呢,竟是没寻着,这不,老太太大发雷霆,问罪少奶奶,少奶奶这会儿传你过去问话?呢。”
姚嬷嬷心突突直跳,一把往前推开段嬷嬷,快步往库房去。
赶到陆府东北角的合院,却见李嬷嬷面色凝重立在廊上,
姚嬷嬷立即上前解释道,“老姐儿,您先?别慌,容我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
姚嬷嬷先?带着人挑灯进了库房,记得今日着实搬了一只?极小的五彩梅瓶进来,眼下却怎么?都寻不着了,寻了半晌,忽然明悟过来,怀疑段嬷嬷等人算计她,立即跳出来,
对着尾随而来的段嬷嬷等人喝道。
“好你个老贼婆,过去这库房是你们的人管着,保不准私下配了钥匙偷了东西,诬陷了我。”说?着,她指着段嬷嬷与李嬷嬷道,
“老姐儿,今日这事,可不能轻易揭过去,您知道,我是二太太的人,这府邸往后都是咱们世?子爷的,我能给咱世?子爷丢人?必定是这老贼婆怕我挤兑她们,故意生事。”
“李嬷嬷,您听我的,调遣一拨人来,照着她们挨个挨个搜,我就不信搜不出来。”
段嬷嬷还真?怕李嬷嬷听信姚嬷嬷的话?,去裙房搜东西,都是千年的妖精,谁能保证自个儿手里干干净净的,当即扑过来,往前拽住了姚嬷嬷的手,
“什么?你们的人我们的人,我们不过是奴才,听主子令行事,你今日丢了老太太的东西,无论如何跟我去回老太太的话?。”
李嬷嬷这边假意上前拦,可惜段嬷嬷势大,也早有准备,一伙人气势汹汹把姚嬷嬷等人拖去了老太太的院子。
后来果然在姚嬷嬷的值房寻到了那只?细梅瓶。
老太太会听个奴才辩解?
原就念着大老爷被关了两日没回来,心里怄着气,不由分说?,借着这桩事,把气撒到二太太身上,将她底下的好几名?干将给发配了。
姚嬷嬷等人被打了二十板子,丢了差事,由人灰溜溜抬了回去。
二太太气得脸色都青了。
身旁的心腹王嬷嬷给她出主意,
“老太太太可恨了,故意跟咱们过不去,大小姐,咱们也不能看着她们嚣张。”
二太太这个时候还没想到是程亦安的茬,冷冷睨着她问,“嬷嬷有什么?主意?”
王嬷嬷哼道,“您等着,管不得她要脸不要脸,既然她不让咱们的人上手,她也别想落着好。”
月中是二老爷的冥寿,二太太列了一张采买单子,吩咐采买房去置办。
采买房过去是老太太和?大太太的人搭手,大太太的人被使?下去后,程亦安换了二太太的一位嬷嬷,这已经是二太太仅剩下的一等管事。
段嬷嬷这回学聪明了,生怕二太太的人找茬子,将这事就给了二太太的宣嬷嬷。
宣嬷嬷平日是个和?气人,悄悄拿了一两银子塞给段嬷嬷,
“嬷嬷,我刚接手,实在不知门路,嬷嬷给我指个路,我也好有的放矢。”
段嬷嬷瞟了一眼那银子没接,“不过是些香纸蜡烛,直接去鼓楼下大街买便?是。”
宣嬷嬷苦笑,“若是香纸蜡烛倒也简单,偏生二太太还叫买十匹丝绢,五盒墨锭,一箱宣纸,一盒湖笔呢”
二太太出身书香世?家,平日爱舞文弄墨。
段嬷嬷闻言面露震惊,
“买这么?多?少奶奶那边批了吗?”
宣嬷嬷露出笑容,“自己正经婆母的事,哪能不批?”
段嬷嬷立即明白?了。
二太太是想从公中套银子。
这种事过去她也帮着大太太做过。
什么?意思??
先?开个单子出来,让总账房批了,再去银库支银子,拿着钱便?去采买,原本?五两的货只?花二两银子,多出的三两就进了太太手中,当然管事的也会从中分一杯羹,但大头是太太们拿。
二太太再心高?气傲,架不住底下小儿子要贴补,小女儿还未发嫁,就连上头的二姑奶奶也想从娘家分一杯羹,二太太不想些门路怎么?成?
段嬷嬷常年采买,太明白?里头的干系,接过单子一瞧,稍稍合计,那就是五百两的开销。
过去这一趟少说?也能挣五十两。
段嬷嬷心动了。
但也没全心动。
二太太的银子她是决计不能挣的,省得将自己赔进去。
宣嬷嬷看出她的顾虑,苦口?婆心道,
“我只?求老姐儿给我介绍个好地儿,我也能捞个一两半两的,你知道我媳妇快生了,正是要用钱的时候,您放心,回头定有重谢。”
宣嬷嬷毕竟头一回接手采买,路子不通,也是情理当中。
段嬷嬷沉吟道,“重谢就不必了,你知道我这人素来飒爽,从不沾荤腥,不该拿的我一概不拿,不过老姐儿既然求了我,我少不得帮个忙,鼓楼下大街十三坊有一家姓钱的掌柜,他的笔墨极好,价钱也公道,你去便?是。”
“至于丝绢,东市第三个十字路口?,往西面去最里一家挂着‘江南布坊’牌子的,她家的丝绢物美价廉,你可以试试。”
段嬷嬷心里想,她万事不沾手,二太太赖不到她身上,但回头呢,她可以去这两家拿些回扣,如此两全其美。
宣嬷嬷去了,段嬷嬷没放在心上。
今日她在议事厅当值,哪知到傍晚,总管房来了人,将她押去了后院。
原来那宣嬷嬷打着段嬷嬷的旗号与人家掌柜的会了面,套出不少私情,声称要报官,唬得那掌柜的将段嬷嬷给出卖,不仅段嬷嬷,府上任何一位在他那里拿了好处的嬷嬷全部给抖露出来。
这下好了,捅了马蜂窝。
二太太当然不会放过挤兑老太太的机会,责怪老太太底下的人手脚不干净,弄得老太太面上极为难堪。
名?单递到程亦安手中,老太太那边的人手全军覆没,余下自然还有不少人。
程亦安没有发作。
水至清则无鱼,人
至察则无徒。
余下的管事程亦安一一叫进来,该敲打敲打,该收服收服,有了这把柄在手,这些人不是她的人也成了她的人,个个感恩戴德,视她为主。
如此恩威并施,借力打力,将那些倚老卖老的老油条全部送走,剩下的不说?全部服服帖帖,那也大差不差了。
待第四日升厅议事,大家伙看着这位年轻的少奶奶,再不敢有半点轻视。
陆栩生回府时,从杭管家口?中听闻此事,略略怔愣。
瞧着温柔贤淑的性儿,没成想也有些城府和?手段。
回想前世?乱糟糟的后宅,再看如今的程亦安,聪明能干,才貌双全。
大丈夫求妻,不过如此。
他前世?到底是瞎了哪只?眼,将她放走了?
第33章 第 33 章 可见姑爷心里有您呢
陆栩生都已经跨进门了, 心里总觉得不大得劲,又骑马出了巷子去上?回她爱吃的摊子,捎了一只荷叶包鸡回来, 又晓得程亦安爱干净, 寻来一个漂亮的食盒装好?, 带着去后院。
行至宁济堂门口, 听见里面热热闹闹,立在窗棂外往内看了一眼。
“还是咱们老爷疼您, 瞧,一点子吃食眼巴巴送来。”
程亦安的面前摆着四个食盒, 一只荷叶包鸡, 一叠小块的葱油饼, 一只烧鹅还有一盘蜜汁的藕夹。
正正好?,就是上?回陆栩生去程府探望给捎的夜宵零嘴。
程家来的婆子立在一旁笑容满面,
“家主晓得您爱吃这些, 恐外头的不干净,吩咐府内的厨子买来照着做, 还别说, 那摊子上?的货虽用?料不怎么样, 味道却极好?,可是耗了咱们厨子不少时日的功夫,方将?配方钻研出来, 这不,挑着最好?的食材给您做了,送了来,就盼着给姑奶奶您打打牙祭呢。”
程亦安还是头一回被人宠得这么过,难怪程亦乔赖在家里不想嫁人, 有这样的爹爹,还要?男人作甚。
程亦安心绪翻涌难以自持,舍不得下嘴。
婆子催道,“姑奶奶,您快些尝尝,合不合口味?若是合口味,老奴也好?回去复命哩,家主的意思是您喜欢,日日给您送,新鲜的,不带重样”
日日送,新鲜的,不带重样
窗外的陆栩生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食盒,再?瞟一眼桌岸上?色香味俱全的荷叶包鸡,心情五味杂陈。
他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不喜欢这位岳父,一个人把?事情做得太极致,让旁人无路可走啊。
陆栩生意兴阑珊拎着食盒出来,回到?小门处,又把?食盒塞给了徐毅。
正在嗑瓜子的徐毅忙不迭接了过来,见陆栩生一脸郁色,问道,
“爷,怎么了?少奶奶不喜欢吗?不对啊,上?回不是挺喜欢的嘛。”
陆栩生没说话,独自一人闷闷地往书房去了。
*
两?日过后,通州运河塌方的案子终于?审清楚,大老爷负有督造不利之罪,被皇帝罚了俸禄,戴罪回府,老太太含泪拽着他问,“可有说罢你的官职?夺你的爵?”
大老爷心里还慌着,摇头道,“暂时还没定论,陛下只叫我回府待命,栩哥儿帮着说了话,将?我领了回来。”
老太太见陆栩生从中斡旋,心里踏实了。
看来陆栩生没有食言。
大老爷被关了几日,神情不复往日,深一脚浅一脚往自己院子里去,孰知一进院子,迎面几个抱枕扔了过来,只见大太太扶着腰立在门口朝他破口大骂。
“你个没用?的东西,自个儿丢了官便罢,还连累我们母子!”
“你可知,为?了换你出来,我舍了多少银子?”
大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泪从明间冲出来,手里还抱着引枕,对着大老爷砸,
“我告诉你,我把?中馈还给了栩哥儿媳妇,铺子银子还了回去,这还没完,那栩哥儿逼着我拿私房银子填补了这些年的亏空,我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赔进了嫁妆银子,我跟着你,可是一天好?日子没过,真是造的什么孽啊!”
大老爷人本就不精神,被她这么一推搡,人撞在廊柱上?,差点滑倒在地,还是大少爷陆云生急匆匆赶来,护在父亲跟前,挨了母亲几下打,方止住这场纷争,那大老爷在都察院吃了几日苦,回来被大夫人这般蹉跎,已是忍无可忍,爬起?来往外走,
“我还真就不进你的门!”
这一夜往小妾处歇着了。
然而好?景不长,仅仅在府上?待了两?日,都察院又来了人,说是他牵扯进另一桩受贿之案,这下好?了,人被连夜带走了,长房如?同塌了天,个个聚在老太太院子里哭。
陆栩生也想过拿着郝管家的册子逼大老爷主动递折子,将?爵位让他承袭,但陆栩生没这么做,太便宜大老爷了。
爵位他要?,大老爷玩忽职守,贪污受贿,也该受到?惩罚。
人被直接关去了刑部,可见证据确凿,这下别说爵位官职,就是性命能不能保住还是两?说。
大少爷也被父亲连累,停职回府。
大太太和老太太抱着哭了一宿,到?白?日想起?陆栩生来,大太太说要?去找陆栩生,老太太含泪拽住她,
“别去了,若是我没猜错,是这孩子在报仇呢”
他那是什么性子,不在意的时候没拿他们当回事,真正上?了心,又有谁能从他手底下翻天呢。
老太太此刻无比懊悔,当初不该利欲熏心,动了夺爵的念头,弄得如?今人财两?空。
现在所?有苦,自己熬着受着,是恶有恶报吧。
求还是要?求的,老太太后来亲自带着大夫人前往陆栩生的书房,意在放下身段跟他说好?话,好歹给大老爷留条活路。
陆栩生没在府上?,也没搭理她。
徐毅得了陆栩生嘱咐,恭恭敬敬在书房廊子上?朝老太太施礼,
“这是朝中大案,咱们世?子爷再?得脸,也越不过国法?礼规,不过还请老太太细想,儿子是儿子,孙儿也是您的嫡亲血脉,爵位丢了岂不可惜?您老可别只顾着护一头啊。”
老太太听到?这里,忽然醒悟过来,二话不说回到?院子,以诰命夫人的身份主动写一份折子送去宫中,请求皇帝将?爵位还给陆栩生。
识时务,方能解陆栩生一时之恨。
这事由老太太来做,最为?顺理成章。
折子由司礼监掌印刘喜递到?皇帝手中,皇帝将?折子一瞧,眼露精芒,
“这老太太,倒是聪明人。”
刘喜笑道,“陛下,那陆府大老爷如?今正在油锅里煎熬,老太太晓得儿子不可靠了,与?其丢了爵位什么都没有,还不如?保住爵位,至少讨世?子爷一个好?。”
案子审下去,会是什么阵仗,谁也料不到?,届时御史蜂拥而起?,太后那边再?稍加掣肘,陆家这个爵位能不能保住还难说。
当初爵位给大老爷,也是时务下无奈之举,皇帝对着陆栩生一直心生愧疚,如?今有了机会,皇帝还是很乐意将?爵位物归原主。
是以,趁着大老爷案子没有明了之前,借着老太太这股东风,皇帝立即下旨,将?陆国公府的爵位直接授予陆栩生。
皇帝每一封折子都会由奉天殿发来都察院,都察院审核无误发往六部,若朝臣不满皇帝的决断,是可以据理力争甚至驳回的。
这封折子,都察院会驳回吗?
程明昱当然没有,他勘合签字二话不说发去了礼部。
官宦授爵归礼部管。
礼部尚书孔云杰,太子的老师,太后党的中坚,以陆家大老爷案子没查明为?由驳斥了这封奏折,不仅如?此,他甚至上?书弹劾程明昱,斥他以权谋私包庇女婿。
孔云杰为?何处处与?程明昱作对,是因为?他侄儿孔成鹤。
孔成鹤是何人物?
孔圣人之后,生得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当年在京城也是有名的翩翩佳公子,长公主当年逼婚程明昱不成,负气招了孔成鹤为?驸马。
这可
是朝中唯一的公主殿下哪,不仅有才有貌还有权势。
孔成鹤喜不自禁,日日鞍前马后侍奉长公主,原指着一辈子吃香喝辣飞黄腾达呢,不料程明昱丧妻了,长公主嗅到?机会毫不犹豫将?他给踹了,孔成鹤那个叫恨哪,从此谈程明昱色变。
别看如?今孔驸马已娶妻生子,甚至孩子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他对当年的事依旧耿耿于?怀,内心深处念念不忘长公主,一听到?程明昱三字,依旧炸毛。
这不,程明昱竟然也有以权谋私的一日,可把?孔驸马给乐坏了,当即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召集孔家麾下各路人马,弹劾程明昱。
都察院的人能看着自家首座受辱?
当庭跟礼部的人吵了个底朝天。
皇帝被他们吵得头都晕了,这都什么事,揪着点陈年旧事不放,害堂堂皇帝授个爵位都不成。
在这一片纷纷扰扰的吵闹中,一人忽然越众而出,扬声道,
“陛下,臣,也弹劾左都御史程明昱。”
众臣纷纷望过去,只见当庭那人长身玉立,器宇轩昂,不是陆栩生又是谁?
皇帝有些傻眼,指着立在文臣之首的程明昱道,“你弹劾你岳丈?”
“是。”
“弹劾他什么?”
“弹劾他徇私啊。”陆栩生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陆栩生这句话,将?所?有争吵给压下了。
皇帝瞟了一眼程明昱,程明昱抱着笏板立在下首,对一切置若罔闻,好?似那些弹劾与?他没有半点瓜葛。
陆栩生往左来到?孔尚书身侧,看了他一眼,又往皇帝拱袖道,
“陛下,臣堂堂都督府二品佥事,行得正坐得端,臣还需要?程大人徇私吗?”
陆栩生撩眼看着孔云杰,“孔尚书,这个爵位我还就不要?了。”
“不就是我父亲用?命换来的吗,我不稀罕,你的侄儿不过是被长公主休了一次,先帝许了一个侯爵予以安抚,我陆某人大不了再?砍个南康王的人头,将?爵位挣回来就是。”
孔云杰被这话说得面红耳赤。
他家的爵位是以色侍人博来的,而陆栩生呢,可是实打实的战功。
这话无异于?捅了孔云杰的痛处,他两?眼一黑,有摇摇欲坠之状。
此外陆栩生这一席话,还释放了一个重要?讯息。
当年陆栩生从边关回来,绞杀南康王的功勋一直是没论的。
所?谓的世?子爵位也是父亲陆昶的遗泽。
皇帝当年有意嘉奖,陆栩生却不以功勋为?念,只求朝廷好?好?安抚白?银山将?士的遗孤。
即便抛开陆昶的战功,仅论南康王一战,陆栩生之功勋足够他挣两?个国公爵。
不给陆栩生授爵,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此举会激起?将?士们的不满。
所?以陆栩生说不要?爵位时,是以退为?进,赤裸裸的威胁。
孔云杰不怕得罪人,但太子以仁孝著称,不能得罪武将?。
那宁王瞅准了机会,立即跳出来朝皇帝道,
“父皇,陆府爵位本就是陆昶将?军给后人的遗泽,陆侍郎辜负兄弟期待,如?今遗泽留给慎之不是情理当中吗?此事是陆府老太太首请,又是父皇您俯准,合情合法?,程大人签字并无徇私之嫌。”
“此外,即便不论陆昶,单论当年南康王之战功,这个国公爵慎之也当之无愧。”
太子见大势已去,为?挽救岌岌可危的声望,也立即附和,
“陛下,臣也以为?,陆佥事之爵位,实至名归!”
孔云杰没办法?,被逼得立即拿着皇帝诏书去礼部盖戳,着人去陆府宣召。
陆栩生入宫还没回来,礼部的诏书是程亦安并老太太等人接的,宁济堂的人簇拥在程亦安身侧,欢欣鼓舞,
“少奶奶,待回头让世?子爷哦,不对,让国公爷给您请个诰命,您就是咱们大晋最年轻的一品诰命夫人哪。”
老太太和大太太那边磕了头,便默不作声回了房,虽说爵位是保住了,心里到?底不痛快。
二夫人一面欣喜爵位拿回来,一面想起?早逝的丈夫,又是悲从中来,心情复杂往回走,倒是三少奶奶柏氏艳羡地看着程亦安,上?前客气地道了一句恭喜,方尾随二夫人离去。
三夫人看着两?房太太们回房后,过来狠狠搂了程亦安一怀,“好?姑娘,如?今呢,我这个做婶婶的,见着你都不敢托大了,还得体体面面唤你一句‘国公夫人’了。”
程亦安被她说得害臊,“瞧您说的,无论什么诰命,在您面前晚辈终究是晚辈。”
三夫人就喜欢她这股随和劲儿,任何时候不拿乔摆架子。
“行了,今个儿是你的好?日子,婶娘做主,拿钱给你庆贺,”三夫人转身吩咐陪房嬷嬷,“去开箱拿银子,就说安安和栩生大喜,阖府发钱,上?下同喜。”
程亦安岂会真让她掏钱,连忙拦住,
“婶娘好?意,我心领了,至于?银钱,已吩咐账房预备了,这就发呢。”
外头还有看热闹的街坊邻里,也一并得了赏钱。
外头越热闹,衬着长房这边越冷清。
大少奶奶柳氏这厢将?老太太和大太太各自送回房,疲惫不堪回到?自己院子,结果就瞧见丈夫正在次间独自喝闷酒。
想起?人家丈夫杀伐果决,给妻子挣诰命,再?看自己的丈夫,喝成一滩烂泥,事事还得她拿主意,柳氏便忍不住摇头,
她往另一头坐下,看着郁郁寡欢的陆云生道,
“你也别一蹶不起?,这一房子人都靠着你呢。”
陆云生颓废地倒在罗汉床上?,咧嘴苦笑,“靠我?靠我什么?我请同僚打听过了,父亲这次犯的事可不仅仅是督造不利这么简单,搞不好?要?蹲牢狱,我能不跟着进去就不错了,还有什么指望?”
柳氏素来是要?强的性子,听了这话,也没了支撑,眼泪忍不住滚滚而落。
“那我们娘仨该怎么办”
柳氏膝下一儿一女,孩子都小,就指望爹娘呢。
往后没了俸禄,没了前程,可怎么活?
正怔愣着,忽然听到?厢房传来哭声,柳氏抹了眼泪立即起?身去院子里,却见奶娘抱着姐儿含泪过来了,
“大奶奶,大姐儿今日没吃上?新鲜的蛋羹,又哭了,奴婢给她熬的粥,她怎么都不肯吃。”
柳氏听到?这里,心刺痛了下。
过去她帮着大夫人掌家,陆府里里外外哪个不讨好?她,如?今一招失势,那些仆从捧高踩低,原先每日不间断的燕窝蛋羹没了,弄些次品糊弄糊弄,可怜姐儿嘴养刁了,怎么都不肯吃。
柳氏鼻头酸了酸,忍住泪意,唤来陪嫁丫鬟,“去库房将?我准备给柳家的年节礼拿出来,那里有一份燕窝,去熬了给姐儿吃。”
丫鬟应下,不一会一婆子提着食盒过来,问柳氏要?不要?用?膳,柳氏没心情,只往屋里一指,“给大爷送去吧。”
她是闲不住的性子,过去这会儿还得去议事厅瞧一瞧,以防有要?务,如?今人空下来,立在廊庑上?不知往何处去,正出着神,门口绕进来一婆子,神色微亮冲她行礼,
“大少奶奶,二奶奶请您过去呢。”
柳氏愣了愣,指着自己,“请我?”
“可不是,人在议事厅等着呢。”
柳氏心里想莫非是哪处账目出了岔子,程亦安要?盘问她,当下也不敢耽搁,入屋补个了妆,遮掩了红肿的眼,带着丫鬟仆妇往议事厅来。
输人不输阵,即便如?今落魄了,也不能被人看笑话。
是以程亦安看到?柳氏时,柳氏依旧从容,先是与?她道了一句恭喜,随后问她,“弟妹寻我何事?可是账目出了问题,你拿过来,我瞧一瞧。”
程亦安却对她露出笑容,将?丫鬟都使出去,往前一比示意她落座。
柳氏摸不准她的心思,只得挨着圈椅坐了下来,挤出一丝笑容,
“弟妹有话不妨直说。”
程亦安将?桌案上?准备好?的几本账册往她跟前一推,
“今后府上?采买和人情,照旧由大嫂来管。”
程亦安与?柳氏当然谈不上?熟悉,更谈不上?交情,甚至过去柳氏也帮着二夫人打过她的主意,但程亦安没有计较。
无关紧要?的人和事,程亦安不想费功夫去计较。
人要?有容人之量。
她想把?日子过好?,不能把?整个国公府的担子压在自己一人身上?。
她前段时日旁观柳氏持家,柳氏行事十分干练,做事毫不拖泥带水,极有掌家主母之风范,能为?她所?用?。
结交人不要?结交在高处,而是结交在低处,以柳氏此时的处境,需要?人拉一把?。
此外,有了先前杀鸡儆猴,别说底下的管事,就是柳氏也不敢再?贪没公中之财,即便平日有点小摸小拿的,又有什么打紧,她膝下还有两?个孩子要?养。
她有了得力帮手,柳氏有了立足之地。
皆大欢喜。
果然,柳氏听了这话,满脸震惊,不可置信问,“二弟妹,你这是认真的吗?”
她也愁往后在国公府没了出路,处处被人看不起?。
若她能继续掌家,她的孩子也有照应,至少不会受委屈。
柳氏想起?方才孩子连碗吃的都够不着,忽然泪水盈睫,哽咽不已,只是她素来坚强,不轻易示弱于?人,又生生忍住。
程亦安安抚地看着她,“当然,你看我像是开玩笑的嘛?这国公府是大家的国公府,大嫂也要?尽一份力呀。”
程亦安笑起?来真的很好?看,明媚又温柔。
柳氏泪水便止不住了。
瞧,人家多大度,敢于?用?人。
当然,程亦安也不会完全信任柳氏,她将?李嬷嬷的女儿和女婿安排做采买,以来制衡柳氏。
柳氏这会儿对她感激都来不及,对于?她的安排自然是照单全收,
“弟妹这份情,我心领了。”她泪收了收,目光看着账簿定声道,“总归我不会叫弟妹失望就是。”
她万没想到?,跟着婆母东一锤子西一棒,什么都没捞着,最后却是程亦安给她指了一条明路,给她雪中送炭。
柳氏拿着账簿回去了,相?应的对牌照旧交给她。
等她一走,程亦安又将?三少奶奶柏氏也请过来。
那柏氏早就看出国公府未来全仰仗程亦安夫妇,回去后便绞尽脑汁如?何跟程亦安套近乎,这不一听程亦安寻她,一刻都不敢耽搁,立即神采奕奕过来了。
“二嫂嫂,您寻我何事?”
程亦安照旧将?仆人使出去,把?厨房和二房的采买交给了柏氏,
“三弟妹,往后这两?处公务得三弟妹来料理,你看如?何?”
柏氏张大了嘴,“我我真的可以吗?”
先前她嫁过来没多久公爹便过世?了,当中几度想插手中馈均铩羽而归,眼看旁人的陪房都有着落,她的陪房至今还在后面裙房住着,没有正经差事,心里就焦急,婆母虽有帮衬之心,奈何做不了主,如?今程亦安主动将?掌家权分一些给她,柏氏受宠若惊。
程亦安看着柏氏通红的眼眶,忽然有些叹息。
柳氏也好?,柏氏也罢,看着的都是陆府后宅这一片天,这一片天就像是笼子似的网住了她们,夫君不争气,上?头还有婆母压着,日子也不好?过,妯娌一场,程亦安没想借着风光在她们面前耀武扬威。
“对,你可以,前段时日府上?忙乱,不就是你时不时去厨房照看免得一家子没得吃么。”
柏氏被她说得很不好?意思,“都是一家子骨肉,我平日闲着也闲着,帮衬是理所?当然的呀。”
回想过去自个儿碍着婆母不曾示好?程亦安,再?看人家如?今不计前嫌,柏氏忽然呜咽哭起?来,
“嫂嫂,我对不住你。”
有柳氏和柏氏搭班子,她再?从中调度,三位妯娌上?下齐心,怕是比老一辈掌家要?愈加得心应手。
不仅如?此,程亦安吩咐李嬷嬷在议事厅挂一块牌子,学朝廷六科给事中督促各部公务一般,但有要?务登记在档,限时料理,以作考核。
再?学程家设戒律院,赏罚分明。
陆家内院也被她整得井井有条。
戒律院的管事嬷嬷派给谁呢。
程亦安想到?一个人物。
那就是徐毅的母亲,陆栩生的乳娘徐嬷嬷。
徐嬷嬷被陆栩生从宁济堂遣出去后,心里一直耿耿于?怀,私下没少撺掇着儿子来讨要?差事,戒律院可是个得罪人吃力不讨好?的差,非德高望重者不授,而以徐嬷嬷乳娘的身份,实在再?合适不过。
程亦安将?徐嬷嬷寻来,把?戒律院交给她,那徐嬷嬷眼冒精光,仿若自己是一员被委以重任的大将?,
“奶奶放心,有老奴在,一定帮着您将?戒律院管得死死的,不叫出一点错儿。”
那徐嬷嬷前段时日落了脸面被人挤兑,没少受气,如?今又神气起?来,逢人就说程亦安的好?。
程亦安这一番调度,出乎所?有人意料。老太太和大太太见她敢用?柳氏,再?多的不满都化为?服气,二太太见她愿意拉柏氏一把?,才知自己过去小看了人。
里里外外没有不夸的。陆府气象更新。
陆栩生自那日被封国公,还不曾回府,从皇宫出来便直奔宣府,两?日后方归,从陆府外的巷子进来,就被族人拦了去路,一路夸赞他娶了一门好?媳妇,
“不愧是程家长房的女儿,很有宗妇气度。”
“咱们陆府到?了她手里,方显兴旺之兆。”
从族人到?管家,再?到?徐毅,陆栩生耳朵都快听起?茧,漏夜回到?宁济堂,却见那人见人夸的妙人儿慵懒倚在罗汉床睡大觉呢。
屋子里烧了地龙,又额外添了炭盆,炉火正旺,程亦安穿得不多,一件浅杏色的缎面褙子,身上?搭着一条褥子,倚着引枕朝他的方向露出大半张俏脸,面颊被炭火熏得红彤彤的,小嘴如?樱桃,娇艳欲滴,双臂交叠在胸前,将?那丰满挤成一团,从他的角度能看到?一片雪白?的肌肤,白?的发光。
陆栩生身上?带着寒气,去了一趟浴室,洗的干干净净回来,见程亦安还没动静,怕她冻着,将?她推醒,
“怎么不去床榻睡?”
程亦安迷迷糊糊醒来,掀开眼皮看是他,又合上?了眼,“来了月事,肚子里疼,难受便睡了。”
一听来了月事,陆栩生心里有那么一点失落。
不过也不急,前世?孩子就是下个月怀的。
“要?我抱你去床榻睡吗?”
程亦安着实不想动,看了一眼远处的拔步床,“我怕冷。”
陆栩生明白?了,“那我先替你热一热。”
可真是难得。
程亦安瞌睡醒了,倚着引枕伸着脖子往帘内瞧,果然看到?陆栩生将?自己捂在被褥里,老老实实暖床去了。
程亦安稀奇也不稀奇。
不稀奇是因为?前世?范玉林每到?冬日就是这么做的,她见多不怪。
稀奇的是,这是陆栩生第一次给她暖床。
程亦安抱着引枕冲他笑。
水灵灵一双杏眼,如?葡萄似的,怪可爱的。
陆栩生枕着双手遥遥与?她对视,“这段时日辛苦国公夫人了。”
“嘿”程亦安笑了一声,“哪里,比不得国公爷在外头风雪兼程。”
二人相?互捧吹,
“十七岁的国公夫人也是京城头一份了。”
程亦安故意气他,“可惜前世?没我的份。”
陆栩生脸色一僵,起?身往她这边来,
“行了,热好?了,你过来睡。”
径直将?她抱起?来搁在床榻,随后吹了灯,自个儿也躺进去。
程亦安倚在他怀里有些不顾他的死活,
“国公爷不愧是国公爷,连床榻也暖得比别人好?。”
这个别人不言而喻。
陆栩生不想说话,生了一会儿闷气,又问,
“他还做了什么?”
“替我暖小腹。”
陆栩生咬着牙将?手掌探过去,覆在她小腹,“满意了吗?国公夫人?”
“嗯,满意了。”夜色里她狡黠又虚弱地笑着,渐渐睡过去。
每每月事初日,程亦安全身发凉,小腹胀疼难当,但今日被陆栩生这么暖着,竟睡得格外踏实,陆栩生覆了片刻才察觉她小腹极其冰凉,难怪这般有气无力。
回想前世?,他身为?丈夫,当真不曾关怀过她一丝一毫。
所?以范玉林一直是这么对她的?
陆栩生心里很不是滋味。
翌日程亦安醒来,发觉小腹处搁了暖炉,问帘外的如?兰,“谁搁得炉子?”
如?兰笑吟吟掀帘进来,“姑娘,姑爷晨起?出门时交待我放的。”
这男人也学着细心了。
如?兰扶着她坐起?,替她斟了一杯热水,“姑娘,奴婢瞧着,姑爷待您真是不错,可见心里有您呢。”
“是吗?”
程亦安怔怔喝着水,却没有这样的笃定。
这一世?为?何过得这般惬意,是因为?两?人都重生了,知根知底,决定好?好?伴着过日子。陆栩生因此处处替她撑腰,履行丈夫的责任,而她呢,也想着帮他把?后宅打点好?。
至于?心里是不是有她?
程亦安觉着弥补缺憾和责任居多。
陆栩生现在所?作所?为?是出于?愧疚,而不是喜爱。
程亦安不觉得她已入他的心。
想吗?
那是肯定的。
没有女人不希望丈夫心里有她。
程亦安忽然起?了个主意。
等那榆木疙瘩开窍等到?何年何月,她要?主动出击。
身上?来了小日子,程亦安就不打算去议事厅,如?今议事厅有两?位少奶奶坐镇,底下都很服,程亦安除了大事去拿个主意,就没什么事了。
闲下来,程亦安干脆将?徐嬷嬷唤了过来。
徐嬷嬷如?今可忙着,过去陆府那些婆子私下赌钱,不仅输了月例,还弄出放私贷,偷金卖银的事,程亦安叮嘱她一定要?杜绝此事,故而徐嬷嬷每日晨起?至夜里均在府上?巡视,乍然听程亦安传唤,以为?有什么要?紧事,忙不迭过来了。
程亦安吩咐小丫头给她沏茶,又让了座。
徐嬷嬷坐在她跟前的锦杌,“奶奶唤老奴来有何事吩咐?”
程亦安拿着笔,摊开一张宣纸,一本正经问她,
“嬷嬷,我与?二爷成婚这么久,还不曾了解他的喜好?,嬷嬷养了他这么大,可知二爷喜欢吃什么好?什么,我这个做妻子的平日也好?注意些。”
这事问到?徐嬷嬷心坎上?。
“旁的老奴说不上?来,若是问二爷的事,那老奴能倒一车子话了。”
果然,那徐嬷嬷便打开了话匣,从陆栩生小时候忌讳什么,爱吃什么,全部给交待了。
真是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这厮三岁穿过人家的粉裙子?
难不成他喜欢艳丽的装扮?
徐嬷嬷笑道,“二爷小时候生的可好?看了,二太太便把?他当姑娘打扮。”
原来如?此。
吃鱼不爱吃鱼肉,却爱吃鱼皮?
汤类他不爱,却喜欢炒的干干的辣辣的?
最忌菜里没盐,汤里没肉。
这厮口味重啊
程亦安忽然觉着陆栩生也挺不容易,成婚这么久,她让下人摆什么菜他就吃什么,大约是前世?的刻板印象让她以为?陆栩生不好?口腹之欲,所?以她从来都是依照自己口味布菜。
而她口味清淡,讲究养身,显然与?陆栩生的喜好?大相?径庭。
如?今看来,他着实受了不少“委屈”呢。
程亦安原原本本将?徐嬷嬷所?说的要?点,全部记下,又舍了徐嬷嬷几百钱让她去买酒吃,打起?精神坐在案后准备给陆栩生制定菜谱。
终究是来了小日子人精神不济,写着写着,打了瞌睡,便又挪到?罗汉床上?睡着了。
陆栩生是午时初回的府,徐毅告诉他后院不曾备他的膳,便在书房用?了过来,进了屋子见程亦安卧着一动不动,不敢打搅,坐下来打算看一会儿书,一眼就发现桌案铺开的一张宣纸。
上?头罗列着他的喜好?,忌讳,以及她定下的食谱。
陆栩生吃惊地看了一眼程亦安,眼底暗芒翻滚。
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忍不住开始期待。
第34章 第 34 章 教他
程亦安这?一觉又睡去了申时, 醒来只有?一个管炉火的小丫鬟钱儿守在跟前,她并不知?那张单子被陆栩生看过。
如?蕙在帘外探头,见她醒来, 立即进来给她摆午膳,
“奶奶睡得沉, 奴婢不敢打搅, 菜肴热了两轮您还没醒,奴婢怕再热便?去了味儿, 做主赏给了后罩房的婆子和丫鬟,这?是给您新做的几样菜。”
程亦安颔首, 人还有?点没缓过神来。
如?蕙摆膳这?会儿功夫, 钱儿端来盆子伺候她洗漱。
因?着过了时辰, 程亦安也?没用多少,稍稍垫了垫肚子便?搁下,只是这?顿饭功夫, 她对陆栩生的菜肴单子又有?了新的想法,喝过茶就吩咐钱儿,
“给我研墨。”
钱儿搁下小钳子, 转身净手捏着小墨锭给她研墨, 目光在宣纸上掠过,她不识字,并不知?道上头写了什么, 程亦安又改了几个花样,折腾片刻,又将单子折好搁在一旁,小腹依旧不大舒服,便?往罗汉床躺着了。
不一会三少奶奶柏氏进了屋子, 自打程亦安让她帮着管家,柏氏常来宁济堂坐坐。
柏氏知?道今日程亦安小日子,不让她挪动,“嫂嫂躺着吧,我坐坐就走。”
程亦安也?不跟她客气,倚在引枕问她,“弟妹可是有?事。”
如?蕙搬来一个锦凳,柏氏就在她对面坐下了,“二?嫂嫂,方?才程家四房来了一位婆子,递了一个帖子过来。我正好在,便?多问了几句,才知?道您娘家四房的堂姐唤作亦晴的姑娘已经定亲了。”
程亦安愣道,“这?么快?”
皇帝让程家与陆府联姻那段时日,正是程亦晴议亲之时,四房的大伯母一心想替堂姐程亦晴拿下陆家这?门?婚事,程亦晴心思便?在陆栩生身上了,自然将旁的婚事都给拒了,哪知?后来婚事落到?她头上,程亦晴坊间名声有?损,婚事艰难,连带着看她也?很不痛快。
前段时日回去还没影儿呢,这?才多久功夫就定了亲。
柏氏道,“可不是,今个儿送了定亲的礼盒来,我方?才吩咐人带过来给如?蕙收着了。”
一旁来说姑娘定亲当日,得邀请相应亲友见证,再各自包一份礼仪回府。
程亦晴显然顾忌先前的嫌隙,没请程亦安,但礼仪还是吩咐人送了来。
“我知?道了。”还是觉得蹊跷又吩咐如?兰去打听打听。
明嫂子管着程亦安与程家那边的外事,如?兰把话递去明嫂子处,明嫂子打听完立即亲自来回话。
“姑娘,亦晴小姐定给了刑部郎中楚家府上,相看倒是亚岁宴前相看过一次,对方?很满意程家,想结这?门?亲,原是要纳征下聘慢慢来,哪知?楚家的老太太病危,楚家的意思是问能不能提前将亦晴姑娘迎过去,省得回头被守丧耽搁。”
“四房老太太去跟长房商量,咱们老祖宗不同?意,觉着太着急了,显得上杆子嫁女,对姑娘不尊重,真要有?事,一年而已,也?等?得起,但四房没听,听说是亦晴姑娘自个儿急着嫁过去,最?终便?定了主意,半月后便?要来迎亲了。”
程亦晴因?为那件事在程家待不下去了,只想着快些成婚,了结此事。
“她既送了礼盒来,你便?替我回一份添妆。”
又唤来如?蕙,“去耳房将新打得那对珍珠耳坠并那两股金钗拿过来,”转身与明嫂子说,“你拿着替我走一趟四房。”
程亦晴也?给她添过妆,她这?算是回礼。
程亦晴没邀请她吃定亲宴,程亦安也?不必亲自去添妆。
明嫂子等?着如?蕙准备好,捧着锦盒便?出去了。
这?一忙活又到?了晚膳的光景。
陆栩生从前院书房回来了。
程亦安原还不急着吃,念着他一个大男人三顿是少不了的,便?吩咐嬷嬷们摆膳。
程亦安嫌外头冷,晚膳就摆在东次间,陆栩生坐下时往东墙下的桌案瞄了一眼,程亦安将那张单子对折好压在镇纸下,他装作毫不知?情?,坐下用膳。
程亦安没用多少就搁下筷子。
“怎么不吃了。”陆栩生问她,
程亦安道,“我午膳吃得迟,这?会儿不饿。”
陆栩生看着她懒洋洋的模样语气严肃了几分?,“往后一日三餐还是得准时准点,如?此对身子好。”
常年在外行军打仗的汉子,就盼着能准时吃上饭,像程亦安这?等?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显然不食人间烟火。
程亦安倒是很服管教,立即乖巧地颔首,“我错了,往后改。”
脑袋往一旁歪了歪,双眸黑澄澄地如?一汪水,面颊兴许因?月事之故显得有?些发白。
平日一点不如她的意一蹦三尺高,今日倒是乖觉。
陆栩生忽然有一种训新兵蛋子的错觉,兀自笑了笑。
程亦安也无声咧了咧嘴。
过去与范玉林那段婚姻,她是主导者,范玉林大多听她调派,结果是什么呢,她心力交瘁,劳神劳力,其实还是得找个稳重成熟的男人,享受被照顾的感觉。
等?她把陆栩生的芳心俘虏了,他会更好吧?
程亦安这?样想。
然后程亦安乐滋滋地看着陆栩生用膳。
陆栩生何?等?人物,感觉十分?灵敏,察觉她在观察自己,于是那双筷子开始作祟,一会儿往那盘粉蒸肉夹上一块,一会儿往那盘子菜心夹,那盘辣子鸡就在眼前,他愣是没怎么动筷子,最?后又舀了一碗豆腐白菜汤一口气吃完。
程亦安略略傻眼。
徐嬷嬷这?情?报有?误啊?
陆栩生余光已察觉那张小脸垮起,心里作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最?后看不下去,舍得吃下半盘辣子鸡。程亦安终于把心吞回肚子里。
陆栩生看着碎碎念的傻姑娘,暗自摇头。
一点风吹草动都在脸上,这?点子城府,难怪前世被范玉林哄骗了去。
陆栩生用完晚膳回书房去了,程亦安在屋子里消食,想了想又翻出那张单子添了几处讯息。
天色氤氲时,外头来了一位管事,说是长公主送来一个食盒,程亦安忙让人送进来,打开瞧发现是一壶鹿酒。
说到?上回那桩事,长公主发现被陆栩生坑骗后,勃然大怒,立即去皇宫告状,皇帝听说她又将程亦安带入府中,丝毫不同?情?她,陆栩生火烧仓库的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长公主虽然对陆栩生恨之入骨,却依旧偏爱程亦安,上回允诺要送程亦安一壶酒,这?不今日便?送来了。
只是,与这?壶酒一道送来的还有?两个侍卫。
程亦安睁大眼,“送来两个侍卫?”
如?兰奉程亦安之命,亲自去外院招待长公主府的嬷嬷,又塞了赏银给嬷嬷,打听了一嘴回来,
“对,那两名侍卫生得高高大大,模样也?很俊俏,跟门?神似的杵在陆府门?口狮子旁,说是奉长公主之命,往后护卫您出行,就连银子都不必咱们陆府出,直接从长公主府领,听说此举得到?陛下亲口允诺,这?下咱们国公爷是想赶也?赶不走。”
程亦安先是一阵扶额,又觉得好笑。
“咱们爷呢?”
如?兰捂着肚子笑道,“入宫跟陛下理论?去了。”
程亦安真是服了长公主,府上男宠被陆栩生强行遣散,如?今又送来两个侍卫给陆栩生添堵,这?两人是彻底干上了。
程亦安将那壶鹿酒搁在长条桌案。
长公主府上哪怕是一个寻常的酒壶也?不是俗物,银镀金的工艺,雕着徐公子游春图,那徐公子峨冠博带,凭栏远眺,裙带当风,很有?她父亲的风范,连只壶都不放过啊
爱慕一个人便?是这?等?感觉吗,她怕是一辈子都做不到?。
闻着闻着,真是太香了。
她小日子还没走,岂能喝酒。
程亦安逼着自己将酒壶挪去一侧,寻来一册诗词靠在罗汉床上翻,可惜那酒香跟长了脚似的非往她鼻尖钻。
程亦安被熏得昏昏然,罢了,鹿酒暖身子,当也?无坏处吧,程亦安艰难地说服自己,慢吞吞朝酒壶的方?向爬过去,跟个偷吃的孩子似的,小心翼翼揭开酒壶,一股浓烈的酒香窜出来,酒香太醇太正,令人垂涎,程亦安顾不上了,立即斟出一杯来,一点点品尝。
大约是屋子里炭火烧得旺,大约是鹿酒太香,没多久程亦安便?觉天旋地转,人已晕乎乎。
到?底还残存一线理智,饮完一杯,终于按捺住冲动没有?再饮,靠在罗汉床小憩。
如?蕙忙完进屋子,闻得一室酒香,唬得不得了,连忙将那壶鹿酒藏去耳房,回过身见程亦安睡得正香,暗暗跺脚,来了月事呢,她竟然敢喝酒,真是孩子气。
戌时三刻,陆栩生黑着脸回来了。
隔着帘子看了一眼程亦安,见她还在睡,也?没声张,进了浴室洗漱。
如?蕙察觉陆栩生心情?不好,慌忙进屋将程亦安给推醒,
“姑娘,姑爷怕是在皇宫受了挫回来,脸色不好看呢。”
程亦安昏懵地睁开眼,揉了揉眼角,颔首道,“我知?道了”
半刻钟后,浴室方?向的屏风处绕出一道挺拔身影。
他身量极高,宽肩劲腰,一身骨肉被战场烽火历练得无比匀亭,恍若天生的衣架子,走路端正又沉稳,几乎没有?声响,哪怕立着不动,也?能感觉到?那一股勃勃的威慑力。
这?是来自边军主帅的煌煌威赫。
陆栩生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大约是觉着屋子里炭火太足,又将外衫褪下,只剩下一件中单,中单轻轻交叠,稍稍露出一片结实的胸膛,程亦安看着不知?怎么就咽了咽口水。
“陛下怎么说?”
陆栩生脸色发青,“长公主在陛下跟前言之凿凿那仓库是我放的火,陛下也?心知?肚明,长公主威胁陛下,若不答应她送两个侍卫护你,她就去都察院闹,陛下为了保住你爹,牺牲了我。”
“噗!”程亦安看着陆栩生咬牙切齿的模样,睡意瞬间全?无。
男人受了委屈,程亦安自当安抚,她清了清嗓道,“无妨,你就当府上多了两个侍卫,我是什么人,身正不怕影子斜,还能对侍卫动什么念头,你无需顾虑。”
“你看,裘青不就在我身边吗,如?今多了两个人给他打下手,不也?挺好。”
“是吗?”陆栩生嘶牙冷笑,“怕是更方?便?长公主掳你吧。”
“她不会,这?次你大动干戈,长公主也?定生了忌惮,不会再做出格的事。”
陆栩生没说话,总归得想法子把那两人弄走。
程亦安看陆栩生气得不轻,抬手扯了扯他衣襟,慢腾腾替他拢好。
这?一靠近,满嘴的酒香就盖不住了。
事实上,陆栩生一进门?就闻着了,他眯起眼审视她,“喝酒了?”
程亦安晕乎乎地颔首,“嗯,喝了一杯鹿酒。”
陆栩生一听鹿酒,脸色都变了,
“你敢喝鹿酒?”鹿酒可是燥物,
程亦安被他低沉的语气吓得一惊一乍,比出一小截手指,“我偷偷喝了那么一点点”
“你方?才说喝了一杯”陆栩生目光锐利瞪着她,
那张脸早被鹿酒熏得红扑扑的,眼神也?显见迷离。
程亦安眼眶微微泛红,眼底仿佛淌着一层醉人的霓光,眼尾不点妆而艳,满脸渴望的模样。
陆栩生看着她迷茫的样子,气笑道,“你自讨苦吃。”
微平的薄唇在她眼前一晃而过,离得并不远,轻易便?够着了。
程亦安鬼使神差抬出双臂,拽住陆栩生的肩头,将他往自己跟前拉,
陆栩生坐在锦杌,双手搭在膝盖,修长的脊背微微弯曲,那双纤细的胳膊很自然而然就圈住了他的脖颈。
陆栩生看着她昏懵的模样,很头疼,“程亦安?”
程亦安眼里只有?那张诱人的唇。
主动往上贴过去。
她靠过来那一瞬,陆栩生眉头紧皱,明显防备着。
柔软的唇瓣往他嘴边贴上,像是被轻羽挠了一把,这?种感觉陆栩生先前就尝过,如?果不是有?身体渴望,陆栩生一般不会碰程亦安,而今日她身子不便?,显见是不成的。
但他也?没推开她,只是低沉地哄她,“你不方?便?,别闹。”
程亦安这?个时候已经醉了,脑子不听使唤,下颌轻轻往外一送,与他粘得更紧,陆栩生身子明显一僵,觉得她在玩火。
“程亦”
安字还未脱口,那灵巧的舌尖趁虚而入,很灵泛地窜进来,往他齿尖一勾。
这?下周身恍然有?电流窜过,陆栩生喉头明显一咽,薄薄的皮肉覆在尖锐的喉结,上下翻滚。
他齿关不动,眼色幽沉,没有?说话。
程亦安见撬不开他的齿关,露出委屈的
表情?。
陆栩生又见不得她委屈,“你到?底想怎样”
他显然没有?经验,这?一下又被程亦安给得逞了,那小灵尖可真是跳脱,很快滑了进去,这?下她身上的柔软都已贴过来,陆栩生怕她从被窝里钻出冻着,被迫俯身,程亦安双臂牢牢勾住他脖子,迫着他往下悬在她上空,她舒舒服服靠在引枕,开始她的游猎。
陆栩生下意识闪躲,那灵蛇便?开始扫荡他的唇腔,从未有?过的猎奇感受令他大脑有?一瞬的空白,就像是初生的牛犊很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程亦安轻易便?捕捉到?了她的猎物,一阵阵轻轻的舌尖嬉戏,能勾出人的五神六魄,浑身的血液均往那一处窜,所有?感官几乎被她褫夺。
陆栩生从未有?过这?样的沉浸,像是要将人拽进一个泥潭,自甘沉沦。
那种渴望被她一点点勾出来,渐而蓄成一闸洪流,仿若要倾泻而下,手腕不自禁搂住她上身,甚至已开始往她衣襟内攀夺。
她实在像是舞艺娴熟的蹁跹蝶儿,勾着他不停嬉戏,就在陆栩生感慨这?是一场无比美妙的角逐时,多年来出生入死的警觉在那么一瞬闪过灵台,他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不由分?说推开程亦安,扭过身望着窗棂方?向剧烈地喘息。
程亦安被他推得一愣,巴巴望着他,“陆栩生”
眼神伴随着意犹未尽和好事被打断的懊恼。
陆栩生闭着眼深呼吸几口气,逼着自己将那股戾念压下去,扭过头来,眼神已恢复平静,
“你小日子还没走,你想做什么?”
程亦安这?才意识到?了什么,往他下身瞟了一眼,幸灾乐祸地笑了笑,“我知?道了”
随后身子往另一侧翻滚,将脸捂进被窝里直乐。
陆栩生拿她没法子。
认命地去拔步床暖了暖被窝,一点不带商量的,很不温柔地将人从罗汉床上捞起,搁入被褥,程亦安看着满脸戾气动作却尽量很轻,浑身充满矛盾的男人,只觉好笑。
“对不起啦”她还轻轻往他胸口一戳。
这?回陆栩生很无情?地拍开她,低喝道,“睡。”
灯吹没,屋子里陷入黑暗,也?陷入安静。
程亦安能感觉陆栩生还在生气,他僵硬地直躺着没搭理她。
过去至少昨夜还将她搂怀里给她做暖炉子呢,这?会儿就一点都不留情?。
男人翻脸比翻书还快。
程亦安性子好,不与他计较,轻声问他,“我脚能搁你腿窝里么?”
她冷。
陆栩生没好气将她一双小腿捞过来。
身子熨帖了,程亦安开始反思,往他的方?向望了一眼,
“你不喜欢?”
黑暗中那男人身形如?伏卧的长山,没有?吭声。
陆栩生不说话的时候,程亦安还有?些怕他,只能自个儿给自个儿找台阶下,
“哦,那是我冒进了”
陆栩生听得她小声嘀咕的语气,气得胸口疼。
“你不是不舒服吗,还不睡?”
他终于肯说话,程亦安胆子又大了,往后撩来一笑,小心试探,“那往后还可以这?样吗?”
陆栩生果断拒绝,“不能。”
好吧。
那是不喜欢了。
陆栩生素来说一不二?,他说不能那是真的不能。
程亦安泄气了,生无可恋地望着黑漆漆的帘帐,自个儿开导自个儿。
无妨,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他那方?面已经很好了,就这?一处不满足也?没什么。
她总不能贪心,什么都要。
开始在脑海细数陆栩生的好,
瞧,有?权有?势,生得还很俊美,也?很护着她,是个十全?十美夫君呢。
程亦安安心地睡过去。
陆栩生怎么都睡不着,一面是醋得五脏六腑都在懊悔,一面被程亦安勾得欲//火//焚/身,听得她呼吸均匀传来,悄悄掀开被褥,去了浴室。
程亦安心里不怎么搁事,翌日晨起神清气爽,将昨晚的事就忘了,直到?夜里看到?陆栩生面色不虞回来,甚至看都不看她一眼,才想起昨晚的事。
陆栩生坐在炕床看书,年底卫所要发年终赏银,金额要根据卫所这?一年的表现裁定,都督府底下的文官根据军纪考核已初步拟定了账目,陆栩生正在核对。
程亦安施施然在他对面坐下。
撩起眼皮盯了他一会儿,大方?认错,“昨晚是我轻薄你了。”
陆栩生手下一顿,慢慢抬起视线,与她目光相交,“然后呢?”
然后?
这?是要赔礼了?
程亦安开始寻思如?今的陆栩生缺什么?
他什么都不缺,缺银子。
他银钱都交给了她,在外头肯定要应酬,于是程亦安起身去内室,不一会翻出一个十两的银锭推到?他跟前,
“给你补十两银子如?何??要是下次”下次再亲他,可以再给十两,程亦安眼神充满着循循善诱。
不料陆栩生打断道,“我不要银子。”把他当什么了。
骨节分?明的手指忽然伸过来,轻轻摁住她手背,又倏忽一转,将她整个柔荑捞入手中,
“夫人给我一点旁的赔礼如?何??”
程亦安看着似笑非笑的他,警惕道,“要什么?”
“你针线怎么样?”
他印象中程亦安针线不错。
程亦安眨眨眼,“不怎么样?”
“去益州后呢。”
“更是荒废了。”
“有?没有?给范玉林绣过什么?”
这?下程亦安语气一顿,有?肯定是有?的。
陆栩生收回手,不容拒绝道,“我也?要。”
算上前世程亦安已多年没动过针线了,不由得犯难,“你想要什么?”
“你们女人爱给男人绣什么?”陆栩生握着册子头也?不抬问,
程亦安想了想道,
“香囊?汗巾子?”
“那就做个香囊吧。”
程亦安狐疑地睨着他,哼道,“你会戴吗?”
陆栩生还真没戴过这?种玩意儿,“你先做。”收在书房也?成。
浓黑的长睫深深垂下,给那本就冷峻的面孔添了几分?凌厉。
程亦安明白了,他这?是在吃前世的醋。
没法子,谁叫她招惹了他。
翌日,程亦安唤如?蕙寻来针篓子,认命给陆栩生绣香囊。
第一下就不小心戳伤了手指,程亦安忽然来了脾气。
她到?底有?多想不开要追男人,瞧,得寸进尺了吧。
程亦安没好气起身,将那张单子给扔去博古架的旮旯里。
第35章 第 35 章 不能让爹爹出事
三日过去, 程亦安的小日子?结束,也借着这?段空闲认认真真给陆栩生?缝制了一个香囊,湖蓝湖丝缎面的料子?, 什么花纹都没绣, 男人嘛, 应该也不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
等等!
想起徐嬷嬷所说陆栩生?的喜好, 有没有可能?他喜欢艳丽的东西?
程亦安忽然决定试一试真假。
于是,程亦安又寻出?一块缂丝面料, 裁出?一块花纹繁复的图案,花了两日功夫重新给陆栩生?缝制了一个, 面料之上, 她又绣上几?片兰草, 一只狡兔,乍眼望过去,花纹繁复色彩纷呈。
程亦安已许久不曾绣花, 这?一次重拾了过去的手?艺,颇有那么几?分自得, 拿着左看右看爱不释手?。
陆栩生?夜里戌时方回, 玄黑的氅衣覆满霜雪一身风尘仆仆, 李嬷嬷忙替他将氅衣卸下,陆栩生?扑落身上的雪渍,掀帘进了东次间, 程亦安已吩咐人准备好热水给他洗手?净面,待他洗了一把?脸,又斟一杯茶给他,
“怎么总是回得这?样?晚?”程亦安担心问他。
陆栩生?陪着她来到桌案落座,回道, “年关事多,都督府各处的文书撘子?都需要我签字盖戳,走?不了。”说着语气顿了顿,“你哥哥比我还忙。”
程亦彦管着国库,大晋每一笔银子?都要从他手?上划过,每年十一月至
来年三月,他是大晋官署区最忙的人,年终结账,开年预算,都少不了他。
程亦安也很担心哥哥,“你今日见着他了?他还好吗?是不是都顾不上吃饭?”
陆栩生?笑道,“你多虑了,他不是头一年做这?个郎中,程家人应对很妥帖,你嫂嫂每日三顿着人准时准点送,饿不着他。”
程亦彦与卢氏的夫妻情谊,程亦安很羡慕。
李嬷嬷带着人进来摆膳,陆栩生?看了一眼今日的菜席,还是没有什么变化,他确实不怎么挑,有什么吃什么,这?是行军多年养成的习惯,但?那日看到程亦安列了单子?,便免不了有所期待。
陆栩生?沉默用?完这?顿饭,饭后犹豫要不要去书房,程亦安从里间兴致勃勃捧出?两个香囊,
“呐,给你的赔礼,喜欢哪个?挑一挑。”
一个湖蓝色的素面香囊,沉稳优雅,面料极有光泽度,干净利落无任何多余的装饰。
另一个缂丝花鸟香囊,工艺细腻精致,十分亮眼。
都很好看。
论?穿戴,他喜欢第一个,但?观赏嘛,他喜欢第二个。
“不能?都给我吗?”
程亦安摇头,“不行,必须挑一个。”她好不容易绣出?两个,不能?都给了他。
陆栩生?权衡片刻,还是接过第二个搁在手?里。
总归他也不戴,那选第二个好了。
那个小兔子?生?得一双憨懵的眼,有些像程亦安,怪可爱的。
程亦安心里别提多震惊了,他果然喜欢色泽艳丽的东西。
程亦安看了一眼自己的装扮,杏色的家常褙子?,素面朝天,若非出?门,她并不费心装扮,程亦安深深觑了他几?眼,对陆栩生?刮目相看。
陆栩生?还在惦记着她另一个香囊,“真的不给我?”
“你要这?么多作甚?”程亦安呐着声,将另外那个搁在锦盒里,准备以后自己戴。
陆栩生?虽然有些遗憾,却也没强求。
不一会徐毅遣人递话,说是官署区来了人寻陆栩生?,陆栩生?拿着香囊回了书房,程亦安看了一会儿账簿就睡下了。
也不知睡到什么时辰,察觉那双手?很不老?实在她身上游移,程亦安被他弄醒了。
“陆栩生?,我睡得正好呢”
他已将她掰过来禁锢在身下,嗓音发沉,“我已等了你五日。”
因着那个吻忍了五日,到今日才碰她。
程亦安想起那个吻,还有些生?气,他坏她的兴致,她凭什么便宜他,
“你不让我碰,我凭什么给你碰。”
陆栩生?呼吸压在她面额,“前世?没准是今日怀上的。”
程亦安一顿,想起前世?便是腊月二十几?日发现怀孕,原本该来月事的日子?没来,太医把?脉诊出?孕像,那个时候孩子?已经上身,可见还真有可能?是这?个时候怀上的。
这?一停顿,陆栩生?已轻车熟路进了去,气得程亦安直捶他。
可惜捶也没用?,他越发可劲儿使坏,程亦安嗓音被他撞碎了。
深更半夜的,每一点响动都格外清晰,程亦安不敢惊动丫鬟婆子?,愣是忍着嗓,可惜她越忍,越有欲拒还应的架势,陆栩生?的兴致也一阵盖过一阵,程亦安早早缴械投降了,他还未好,后来干脆将她摁在床榻一角,看着她跟个鸵鸟似的趴在枕褥间嘤嘤求饶方罢手?。
程亦安明白?了,他这?是算那夜的账。
陆家年终的租子全部收齐,有的搁在鼓楼下大街的仓库,有的进了陆府后面的库房,程亦安将多余的活物粮食之类分成几?十份,让陆家族人每户领一份回去,连着三日都在忙这?个事。
月底下了好一段时日的雪,终于至腊月初一这一日放了晴。
程亦安清早伴着两位妯娌在议事厅主持了议事,将这?一月府内要务给分派下去,忙到巳时初刻,府上来了一位意料外的客人。
来人掀开桃红的斗篷朝她露出?一张笑脸,
“安安”
正是户部尚书郑尚和的女儿郑颖。
程亦安格外惊讶,忙上前迎过去,握住她的手?,“你怎么来了,对了,还不曾恭喜你呢,贺你将成为宁王妃。”
前两日陆栩生?告诉她,皇帝已下旨,将郑颖赐给宁王。
郑颖面有羞色,还是很大方地回道,“多谢。”
程亦安要拉着她进屋喝茶,郑颖却摇头,
“快别忙活了,我是来接你去我府上玩的。”
“去做什么?”
见程亦安明显很意外,郑颖还很不好意思,她是个马痴,平日爱跟马儿打交道,不爱跟人说话,所以人情世?故并不熟稔,今日想起曾邀请程亦安欣赏她的马厩,就一股脑子?过来了。
郑颖说明缘故,满脸歉意看着程亦安,“是不是唐突了?”
程亦安正好也闷了好些日子?,便干脆出?去散散心。
立即回宁济堂换了一身出?行的装扮,伴着郑颖往教忠坊去。
陆国公?府离教忠坊有些远,往北过西安门,顺着皇城脚往东,过鼓楼下大街方至教忠坊一带。
教忠坊虽离皇城不远,到底在皇城之北,人烟没那般稠密,在这?里,郑府占了很大一块地,只是郑颖并没有领着程亦安去郑府,她并不想浪费功夫应酬,而是径直携程亦安去了她的马厩。
郑颖的马厩在郑府北面一处空院子?,郑尚书有多宠女儿,为了满足女儿的嗜好,愣是在府邸之北购了一处院子?,将之改造成马场,如今这?个院子?便是郑颖的私产。
郑颖一日有半日待在此处。
马场里面还有一雪庐,冬日郑颖爱携三两好友在此地烤鹿肉吃。
先将程亦安领进来,给她奉了茶,便指着远处马厩道,
“我哥哥托人从大宛买了两匹好马来,我想着先前拖你们夫妇的人情,将小赤兔让给我,我今日赠一匹马当做回礼,你亲自去挑,行吗?”
君子?不夺人所好。
程亦安笑道,“赠我就不必了,你若是得空,待会就教教我骑马,让我尽尽兴便成了。”
郑颖没说什么,拉着她去马厩,程亦安发现郑颖一到马厩,眼神儿便淌着光,马儿兴致高不高,她一眼就能?看出?来,会很耐心地劝生?病的马儿喝水吃药,真的是个极特别的女孩。
郑颖安抚好马儿,各自挑了一匹马,带着程亦安在马场奔驰,想起上回程亦安打马球的拙劣技术,又忍不住教了一手?,两个人玩得正带劲呢,遥遥瞧见管家领着两人进来。
当先一人玉冠王袍,丰神俊朗,正是郑颖新定的未婚夫宁王,而另一人一身玄黑长袍,长身玉立负手?跟在一侧,则是陆栩生?。
郑颖看到宁王惊得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
程亦安先一步翻身下马,将摇摇欲坠的郑颖给搀下,高大的黑马挡住了宁王等人的视线,郑颖满脸求救地望着程亦安,“安安,怎么办?”
程亦安惊讶于她的紧张,“你们不是订婚了么?往后要做夫妻了,不必如此见外。”
平日挺大方的姑娘,怎么看到宁王就慌成这?样??
郑颖紧张地膝盖都在发软,慢吞吞从马腹一边绕过来,腼腆地朝宁王的方向屈膝施礼,
“见过宁王殿下,见过陆国公?爷。”她低着头谁也不敢看。
陆栩生?跟程亦安对了一眼,程亦安便知他是陪着宁王过来的,朝宁王行礼。
宁王原还一派从容,见郑颖一张脸红的跟猴子?屁股似的,自个儿也落了个不自在。
“咳,今日天气不错,路过此处,想起本王的小赤兔也在这?里,便顺道瞧瞧。”
程亦安听出?这?是宁王的托辞,她悄悄看了一眼郑颖。
郑颖信了,“那臣女领着殿下去看小赤兔。”
宁王:“”
陆栩生?揉了揉眉棱,决定帮宁王一把?,遂面无表情与程亦安道,
“我今日正忙,原没空来接夫人回府,这?不,被宁王殿下拉着绕道而来。”
郑颖:“”
再不明白?就是傻子?了。
这?下更窘得无地自容。
程亦安见她站着不动,轻轻推了推她,“郑姑娘,别叫殿下站在风口吹风呀。”
郑颖这?才恍惚回过神,支支吾吾往雪庐比,“请殿下与陆将军进来喝茶。”
宁王深深剜了陆栩生?一眼,负手?进了门庭。
郑颖先领着二人落座,随后朝程亦安挤眼色,示意她跟着一道去茶水间。
程亦安起身与郑颖来到隔壁,郑颖小脸一跨,抱住程亦安的胳膊,
“怎么办?我太慌了我都不敢看他。”
程亦安逗她,“那成了婚怎么办?你也不看他吗?殿下再尊贵,却也是你夫君,你把?他当个寻常的男人就是了。”
郑颖鬼使神差问,“你第一次见陆将军是怎样??也如我这?般紧张吗?”
程亦安与陆栩生?第一次见面就是在洞房花烛夜,喝了合卺酒便直接同了房。
一步到位。
“咳,我们婚前不曾见过。”
郑颖明白?过来后,脸更红了。
捂着脸不敢出?去。
程亦安没法子?,轻轻在她耳边吩咐道,
“你就把?他当你马棚里最喜欢的一匹马,你平日怎么跟马儿说话,你也这?样?与他说话,慢慢的,就自然了。”
程亦安方才瞧见郑颖把?马棚里的马当好友,一本正经的模样?真的很可爱。
郑颖忐忑地望着她,“真的可以吗?”
“可以,你瞧我跟陆栩生?,成婚前没见过不也过来了。”
郑颖瞟了一眼程亦安明艳的脸,嘟着嘴道,“我若生?得你这?般美,就不会这?么不自信。”
郑颖面颊微微有点小雀斑,少时常被人嘲笑,是以她不爱跟人玩,打小跟马打起了交道。
程亦安没告诉她,前世?陆栩生?照样?跟她和离,“我见你第一眼就喜欢上你了,再说了,殿下若无心,怎会绕道来看你?”
这?话微微给了郑颖一点自信。
这?才长出?一口气,斟了茶亲自去给宁王奉茶。
陆栩生?已经借口退了出?来,程亦安也没跟进去,夫妻俩立在廊庑一角,给宁王和郑颖说话的机会。
二人的随从和女仆均候着呢,倒也不失礼数。
宁王接过茶,见郑颖还是不敢看她,微微扶额。
雪庐内气息静止了那么一瞬。
二人为打破尴尬,忽然异口同声开口,
“小赤兔近来可乖顺?”
“殿下用?午膳了吗?”
这?份默契无形拉近了些距离,郑颖终于舍得看他一眼,眼神很清幽,极为俊朗的模样?,郑颖觉着自己配不上他,又忙低下头。
宁王却是立即借口回,“本王还不曾用?膳。”
郑颖一听这?话,像是终于寻到机会,逃离这?份尴尬,“我这?就去给殿下准备”不等宁王答应便绕出?了雪庐。
宁王看着她轻盈的背影,无声噎了噎。
结果宁王左顾右盼,等了快小半个时辰,终于瞧见郑颖匆匆忙忙捧来一盘菜肴,三菜一汤,还有一份点心,热腾腾的,像是刚出?锅。
郑颖害羞地将之搁在宁王身侧的桌案,
“殿下您快用?吧。”
宁王已经饿过了,却也不能?不给未婚妻面子?,
“好。”
宁王毕竟皇室出?身,打小养尊处优,一举一动都透着优雅。
郑颖在一旁侍奉,见他每一样?菜都尝了一口,忍不住问,“合殿下口味吗?”
宁王颔首道,“很好。”顿了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抬眸问郑颖,
“你亲自做的?”
郑颖嘿嘿一笑,面庞生?热道,“是,您亲自来,臣女不知要如何招待”说完这?话,红晕已爬上了耳梢。
宁王心念一动,静静看着她没有说话。
平心而论?,郑颖确实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可是为了大业着想,他接受了父皇的安排,今日也是奉父皇之命,特地来探望,他发现郑颖比他想象中要诚挚。
在皇城长大的人,已经习惯带着面具过日子?,郑颖这?份纯真很难得。
宁王忽然对婚后的生?活有了一分期待。
里面的动静就这?么不高不低传到陆栩生?耳郭里,他眼神犀利地扫向身侧的程亦安。
宁王第一次单独见未婚妻,就得到未婚妻亲自下厨的待遇。
而他呢,这?边等了好些时日了,程亦安那张菜肴单子?至今没有踪影。
程亦安收到丈夫不满甚至质询的眼神,有些发懵,
“怎么了?”
陆栩生?似笑非笑,“夫人是不是忘了什么?”
“什么?”
“那张菜肴单子??”
程亦安眨了眨眼,费了好半天的功夫才意识到陆栩生?说得是什么。
“你看到了?”
“嗯。”
“想要?”
“嗯?”
“若是成婚前你也绕大远路来探望我,我每日给你下厨。”
陆栩生?:“”
得了,他这?辈子?都别指望程亦安下厨了。
看着他憋屈的样?子?,程亦安扬了扬唇。
郑府离着程家并不远,程家人今日本要去陆府送新做出?来的一批皮子?,听闻程亦安在这?里,那位韩嬷嬷径直来了郑府马厩外,立在马车前殷勤地给程亦安施礼,
“姑奶奶,老?祖宗听说你到了这?边,请您回程家吃个便饭呢,若是乐意就在府上住着,若是不便,夜里再让府上少爷送您回去。”
程亦安抬眼看着陆栩生?,“你去不去?”
陆栩生?已经把?岳丈得罪得很彻底,摇头道,“我就不去了,正好官署区还有事,晚些时候我来接你。”
程亦安便跟着程家的婆子?去了程府。
程亦乔和卢氏亲自在门口将程亦安迎了进来。
“二哥哥不在府上吧?听陆栩生?说,他近来忙得很。”
卢氏叹道,“都半月没回过府。”
“那父亲呢,也不在吗?”
话音未落,瞧见一人披着玄狐大氅立在廊庑等她,他身姿挺拔,眉目清正含笑望着她,
“安安。”
私下唤她苹苹,当着众人的面,便与大家一般唤她安安。
“父亲”这?段时日没回程家,程明昱依旧隔三差五给她送吃食,程亦安现在看到他,越觉亲切。
程明昱能?够感?觉到小女儿对他渐生?依赖,抬手?领着她进了门。
老?太君照旧将她搂在怀里,“苹丫头真狠心,整整一月不曾回娘家。”
程亦安替自己辩驳,“旁人出?嫁一年半载不回娘家,我已经回得够勤了,再时不时来,怕您嫌我。”
老?太君瞪她,“我会嫌你?这?会子?你就是和离了要归家,我怕你爹爹还要放几?日鞭炮欢庆呢。”
今时不同以往,过去程亦安在南府,又有皇帝逼婚,程明昱没法子?将她许给了陆栩生?,如今姑娘认回来了,没有任何后顾之忧,还就真怕她在夫家吃苦。
就拿程亦乔来说,旁人家二十的姑娘早不知嫌成什么样?,到了程明昱这?里,只要程亦乔不乐意嫁,他就不催。
程亦安听着这?话,往程明昱看去,程明昱正接过程亦乔递来的茶,神色平静,没有半点否认的迹象。
程亦安哂笑一声,“那赶明我真离了陆家,您老?可别说我。”
老?祖宗笑,又说起另一档子?事,
“苹苹,回家里住一段时日吧。”
仆妇正给程亦安奉茶,程亦安接在掌心,没顾上喝,问老?太太道,
“住一段时日?”
老?太君指着程明昱与程亦安道,
“再过二十来日,我们要回乡祭祖,你爹爹是族长,必须出?面,这?个年怕是要在弘农过了,赶巧,今个儿廷议,议定由你爹爹奉命南巡,替朝廷主持清丈田地一事,你爹爹估量过,恐半年不得回来,年前将都察院的事交待好,你爹爹明年初便径直从弘农去江南,要这?么久不见你,你爹爹不放心,想让你回来住”
程亦安听了这?席话,人忽然被钉住似的,脑子?里嗡嗡作响。
前世?爹爹也是年后去了江南,直到七月底听说她在陆家出?了事,方急匆匆赶回料理了苗氏母女,她永远记得范玉林跪在他脚跟前求娶她时,爹爹的情
形,隔着珠帘听到他在里面剧烈地咳嗽,那时她不知缘故,如今想来要么是因她的事伤怀难过一路奔波着了风寒,要么就是在江南殚精竭虑受了罪,或者?兼而有之。
总之她嫁去益州一年后,爹爹便病逝了。
从他一死,程家开始走?下坡路。
以至后来太子?造反,北齐铁骑南下,程家糟了灭顶之灾。
想要挽救程家,第一步就是不能?让爹爹出?事。
去江南清丈田地,便是与成千上万的豪族为对,其中之艰险难以估量。
爹爹定是在那里吃了苦头,熬坏了身子?,才有后来的病症。
今生?她好好的,爹爹不会担心。
那么唯一的隐患便是这?一趟南巡。
不行,她得想法子?阻止爹爹南下。
这?个念头一起,程亦安胸口剧烈嘭动,连着手?中的茶盏失手?而落。
茶盏砸在地上碎了一地,连着地上的锦毯也湿了一大片,大家吃惊地看着程亦安。
“安安,你怎么了?”
程明昱看着女儿惨白?的小脸,面露凝重。
第36章 第 36 章 换我去
程家众人被她吓了一跳, 都?围了过来。
“安安,你没事吧?”
程亦安缓缓吸了一口气,回过神来, 情绪低落道,
“我没事”
大家看着她委屈的模样, 就知道她是?舍不?得程明昱。
老?祖宗心疼地将她搂入怀里, 仆妇忙弯下腰看她衣裳是?否淋湿,见无碍, 便?立即蹲下来将茶盏给收拾了。
程明昱眸色翻滚看着女儿没有说话。
程亦乔倒是?感同身受,也跟着红了眼眶, 最后忍不?住朝程明昱抱怨,
“爹爹就不?去?了呗, 朝廷没了您又?不?是?不?成。”
程明昱嗔了女儿一眼,低声道,“这是?国?策, 不?是?儿戏。”
程亦安听?到?这里,心头又?添了一层焦虑。
正?因为这是?国?策, 她才不?得不?慎重, 这不?是?等闲能拦得住的。
得想个万全之策才行。
不?过因着这一变故, 席间用膳的氛围就不?怎么好了。
程亦安始终不?说话,程明昱看着她也难受,好不?容易认回的女儿, 刚对他有一丝亲情有一丝依赖,他就要走?,委实叫孩子接受不?了。
膳后老?祖宗看他们父女俩,一个闷声不?吭,一个满目担忧, 便?催着程亦安道,
“跟你爹爹说一会儿话?”
程明昱也有此意?。
程亦安却?跟使性儿的孩子似的,虎着脸摇头,“夫君说好来接我,想必快到?了。”
程亦安猜到?程明昱要安抚她,但她现在还没想到?法子应对,不?宜露出端倪。
卢氏见气氛低迷,便?想着岔开话茬,问程亦安道,“听?闻安安近来掌家了?府上家务可还繁忙?周旋的开吗?”
程亦安眼眶的红色未褪,心不?在焉答了她一句,“还好,两位妯娌帮衬我,都?很妥当。”
卢氏笑着道,“我这段时日出去?,遇着人没有不?夸你的,都?说你很能干,年纪轻轻将陆府治得跟铁桶似的,说是?不?愧是?爹爹的女儿。”
程明昱却?是?心疼道,“安安,不?必将担子全往身上揽,你还小,即便?做错了,也是?情有可原。”他怕女儿过于劳神劳力?,亏了身子。
程亦安讷讷应了一声。
还是?没有跟程明昱多说的打算。
程明昱头疼。
不?多时外头仆妇来禀,说是?姑爷的马车到?了外头巷子,程亦安不?等陆栩生来接人,便?起身告辞,
“祖母,父亲,安安先告退了,至于回府短住的事,等我问过姑爷的意?思”
老?祖宗见她脸色始终不?好,也不?挽留,“你去?吧”她示意?程亦乔去?送。
姐妹俩一道往外走?。
看着她们离开,老?祖宗将人往外头使,与程明昱一道立在窗棂目送程亦安。
想起方才的情形,老?祖宗心头发愁。
程明昱还没出发呢,程亦安这里便?失手摔了茶盏,兆头不?好。
老?祖宗忧心忡忡问,“你非去?不?可吗?”
程明昱神色不?动,“母亲也学了两个孩子说糊涂话了,这事除了我,谁还去?得了?”
老?祖宗不?说话,沉默片刻,还是?忍不?住道,“你没瞧见苹苹,她都?恼了。”
程明昱哪里没看出来,程亦安话都?不?愿意?跟他说。
定是?气他刚认了她就弃她离去?。
孩子还是?太乖巧了些,连使性子也这般文文静静,看着心疼。
程明昱道,“母亲想法子将她接回来,我来安抚。”
陆栩生这厢刚下马车,准备进去?给长辈请安,便?瞧见程亦安面色凝重跨出门槛,程亦安朝他使了个眼色,让他上车,陆栩生看了一眼门槛内,程亦乔朝他颔首打个招呼,没有让他进去?的意?思,便?不?作二想,朝程亦乔供了拱袖,算是?招呼过,便?转身携程亦安上车。
程亦安等着他上来,立即拉住他胳膊低声问,
“我爹爹要去?江南?”
陆栩生闻言心念一动,先是?掀开车帘,将随行使开一些,这才回眸深深看她一眼,在她身侧坐下,“没错,我正?要回来与你说这事。”
程亦安毫不?犹豫道,“不?能让我爹爹去?。”
陆栩生愣了一下,问道,“为什么?”
程亦安便?将自?己的顾虑一说,“我担心爹爹会在江南出事。”
陆栩生还没想到?这一层,“我只知你爹爹后来着病,并不?知与江南有关。”
前世程明昱是?南巡回来一年后去?世的,陆栩生当时也不?在京城,与程亦安和离后,他心里并不?好受,又?与表妹处不?下去?,一年大半时候都?在边关,对程家的事不?甚了解。
他以为程明昱是?寻常病逝,原打算提醒程亦安请个大夫给程明昱看诊,提前预防,孰知根源在江南之行。
“你爹爹过世后,崔家王家群拥而起,有意?取程家而代之,朝中也没了主心骨,我在边关常觉军粮不继,后方不?稳,遗憾你爹爹过早离世。如今瞧来,确实不?能让你爹爹南行。”
程亦安这个时候万分庆幸陆栩生与她一道重生,否则牵扯安国?大政,岂是?她一弱女子能扭转得了的,“你有法子吗?”
陆栩生沉吟道,“很难,你知道为何要选你爹爹南下吗?”
“自?从先帝金山堡一战折陨,大晋国?势渐衰,各地豪强并起,吞并土地,隐匿人口,朝中入不?敷出,国?库始终不?大充盈,而江南是?赋税重地,一旦将这里土地人口清丈出来,将大大增加朝廷的赋税,缓解朝政压力?,所以江南之行,朝廷必行。”
“此行,既要与江南豪族作斗争,又?要安抚他们,不?叫他们起动乱,非德高望重,手腕老?道者不?可,你爹爹是?不?二人选。”
只有程明昱有这个名望与手段,推行国?策。
“不?过”陆栩生想起前世程明昱南巡的成效,又?微一摇头,“正?因为你爹爹是?世族之首,他有这个能耐震慑住江南豪族,但也因为他身份所限,决定着清查赋税并不?彻底。”
本质而言,程家也是?一豪强,且是?豪强之首。
说白了,程明昱此行是?朝廷与江南豪族达成的妥协。
而皇帝要的是?就是?一个平衡,既要豪族妥协,又?不?能起动乱。
所以程明昱非去?不?可。
但在陆栩生这里,还有更?好的人选。
“不?如,我去?吧。”
程亦安看着他云淡风轻的面孔,震惊了,“也不?行,万一有危险呢。”
程亦安也盼着国?泰民安,但不?能以牺牲陆栩生和父亲为代价。
她没那么无私没有那么伟大。
朝廷总有能人,历史车轮总能往前推进,而她只有一个爹爹,只有一个陆栩生。
陆栩生笑道,“我与你爹爹不?同,你爹爹呢,以天下为己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惜命,我不?同,我女儿儿子还没出生呢,我岂能死?你放心我不?会有事。”
程亦安不?答应,“我爹爹尚且因程家之故,能镇得住那些豪强,你虽有名望,却?在江南毫无根基,你去?更?难。”
陆栩生满脸慷慨之状,“可是?我去?,才能真正?扭转
大晋江南局势。安安”他握着程亦安冰冷的手腕,“此等盖世之功,我岂能舍与旁人?”
重生一次,他岂能什么都?不?做,成日窝在这锦绣堆里贪图享乐?
是?男人,就有抱负,何况他素来经天纬地,不?是?等闲人。
程亦安恁着脸甩开他道,“行啊,那你去?之前给我一份和离书,省得你出了事,我心里难受。”
陆栩生气笑了,“行,我再想一想法子。”
心里却?拿定主意?,取岳父代之。
想要说服朝廷换人,并不?容易,毕竟这是?与满朝文武和皇帝为对。
回到?陆府,夫妻俩各怀心事,一夜转辗反侧,至子时程亦安方沉沉睡过去?,只是?她睡不?踏实,陆栩生却?精力?旺盛得很。
都?这个节骨眼了,他还有心思做那种事,又?是?凌晨将程亦安给弄醒了。
陆栩生也没法子,谁叫这具身子正?是?血气方刚之时,挨着她就忍不?了。
“万一,陛下真允我南下,你这会儿怀了身子不?是?很好?”
程亦安被他催得话都?说不?囫囵,“我不?给你生孩子”
粉拳直往他前胸后背招呼。
陆栩生却?气定神闲道,“你身子可比你这张嘴实诚多了”
听?着那潺潺的动静,程亦安捂着脸泄了气。
事后程亦安偎在被褥里,看着陆栩生穿戴,忽然想起一事,问他,
“对了,前世我爹爹出事后,长公主殿下是?何反应?”
陆栩生一顿,这才绞尽脑汁回忆前世,扭头道,“长公主殿下几?乎失控,得知你爹爹是?南巡积劳成疾,责怪当年举荐你爹爹南巡的官员,亲自?执刀杀去?人家府上,不?少官员都?遭了殃,不?是?为躲避长公主而狼狈不?堪,便?是?不?小心被砍伤了,也有人因此丧命,殿下自?个儿最后也疯了。”
陆栩生回想前世程明昱故去?后,皇帝看到?他回京时,当着他的面扼腕痛惜,叹道,
“程公这一去?,国?失一柱。”
当年程明昱十七岁出使北齐,挽大厦之将倾,坊间便?有人给他断命,道他有克妻之命,为何会克妻,因为他这个人命格太贵,与大晋国?运相牵连,等闲女人压不?住,果不?其然,程明昱死后,不?仅程家走?下坡路,大晋国?势也渐衰。
陆栩生见程亦安面无血色,宽她的心,“你放心,这桩事我会处理好。”
男人露出坚毅的侧脸,冲她安抚一眼,便?撩帐离开了。
程亦安听?了他这话,心里蓦地安定下来。
陆栩生就是?这么一个能让人安心的男人。
昨日廷议虽然定了程明昱,因着出行还早,诏书还未下来,陆栩生趁着机会,立即安排人在朝中弹劾程明昱,甚至于这一日当庭否决昨日的提议,
“陛下,臣以为程大人去?江南不?大合适。”
满朝文武听?了这话,差点翻白眼,
“陆栩生,你岳丈是?怎么得罪了你,你处处与他为对?”
“他嫁个女儿给你,还招惹了你?你不?是?今日弹劾他,就是?明日挤兑他,摊上你这个女婿,也是?程公倒了霉。”
别说素来崇敬程明昱的朝官,这回就是?礼部尚书孔云杰都?忍不?住开口斥骂陆栩生,责他无事生非。
“你倒是?说说,满朝还有谁比程明昱更?合适?”
孔云杰虽然不?喜欢程明昱,却?不?能否认他的能耐,下江南平豪强,非程明昱不?可。
皇帝原还想骂陆栩生,见大家伙都?在骂,反而放心了,他没搭理陆栩生,却?是?有说有笑问程明昱,
“程公,依朕看,程公是?不?是?哪儿委屈这个女婿了,实在不?行,程公私下邀他去?府上一趟,好好安抚吧。”
程明昱心里也觉得纳罕,昨日苹苹哭着回去?,难不?成就唆使陆栩生来朝廷闹事?
陆栩生可从来不?是?将朝政视为儿戏之人,更?不?可能为了顾念苹苹的情绪,就一道使性子。
他深深看着陆栩生,无奈道,“栩生,你若有异议,私下同我来说。”
陆栩生也与程亦安一般,不?理会他,而是?朝皇帝拱袖,
“陛下,臣以为,臣比程大人更?合适南巡。”
大殿内顿时一静,眼刀子纷纷朝他扔来。
合着这是?跟岳父抢功勋呢。
“你胡闹!”太子忍不?住站出来,端着兄长的架子责备他道,
“慎之,江南豪强并立,吞并人口与土地,长此以往,朝廷将成无米之炊,程公前往,既能替朝廷收纳赋税,也能安抚群强,这事但凡还有另外一个人选,陛下也不?会将朝臣之首遣离朝廷呀。”
“我知你最是?精忠报国?,一心为朝廷效力?,可也得分个好歹,孤说句不?中听?的话,慎之在江南毫无根基,那些豪强别说服你,怕是?你去?,连理都?无人理你。”
陆栩生的功勋在北境,北境将他奉若神明,那江南富贵窝里的大族可不?大把陆栩生放在眼里。
“此外,”太子说出朝中遣程明昱去?的另外一个重要缘故,
“有两江总督为奥援,程公此行必定是?群魔俯首。”
两江总督是?程明昱的妹婿,能不?给程明昱掠阵?
陆栩生笑道,“殿下越说,越激起臣的胜负心,如此,臣还非得去?会一会这些豪强不?可,看看是?陆某的刀枪强,还是?他们的骨头硬!”
说完陆栩生又?冲皇帝躬身,
“陛下,臣有密奏。”
“朕不?跟你说。”皇帝一甩袖,挪着屁股侧过身去?,他了解陆栩生的脾性,当年陆昶在北境被南康王围困,朝中无人敢战时,陆栩生也是?来到?御书房秘奏,耗尽口舌说服他答应他北上。
显然陆栩生打算故技重施。
上回那是?他父亲,皇帝能理解,可南巡关乎国?策,皇帝赌不?起,一旦江南乱了,大晋必亡。
陆栩生也不?急,徐徐笑道,
“那程大人南巡这张折子,臣可不?签字。”
高祖皇帝创立大晋不?久,中书省左丞相作乱,高祖极有魄力?废丞相设八座,何为八座,便?是?朝中权势最显赫的八人同在中书房议事,凡遇邦//国?大政必须八座同议签字画押方准行,这是?为了杜绝丞相一人独揽大权,以权谋私,搅乱朝纲。
陆栩生身为边关主帅当然是?八座之一,恰恰南巡清丈田地是?明年大晋第?一要务,列为诸务之首,必须八座齐心方可推行。
陆栩生这一撂挑子,影响国?策推行。
百官气得吹鼻子瞪眼。
一旁这种情形,倒也不?是?没法子,皇帝可以径直下中旨,乾纲独断。
所谓中旨便?是?不?经八座直接将诏书下去?各衙门的特旨,信服力?自?然有所欠缺,但今日这陆栩生明显找茬,朝臣还是?很拥护皇帝行中旨。
皇帝当然想到?这一层,但陆栩生毕竟是?他“亲”儿子,不?忍这般下他脸面。
“陆栩生,你非要气死朕!”皇帝拂袖离去?。
陆栩生一哂,立即跟了过去?。
宁王也尾随其后。
皇帝踏进御书房,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便?知是?陆栩生,扭头劈头盖脸对着他一顿喝骂,
“你什么年纪了,今年也二十一了,还跟朕在朝中使性子呢?这是?你使性子的事吗?”
陆栩生搭着手任由皇帝出了一会儿气,笑道,“陛下,您何时见臣在朝务上使过性子?”
皇帝立即噤声。
还真没有过。
他老?人家默了片刻,绕去?御案后,气呼呼坐下,指着陆栩生鼻子道,
“你说,你今个儿不?说出个所以然,朕顾不?得你新婚,将你使去?边关。”
宁王跟进来了,连忙殷勤给皇帝斟了茶,也示意?小内使给陆栩生端来锦杌,两兄弟在皇帝御案前坐下了。
宁王也责备陆栩生,“慎之今日过于冒进了。”
陆栩生却?是?神色郑重道,
“陛下,程明昱这一去?,着实能解国?库空虚之难,却?不?能从根本扭转江南局势,陛下,此事只有臣去?,方能毕其功于一役。”
皇帝捏着一沓折子扔在他身上,怒道,“你以为朕没盘算?朕心里明明白白着呢,可朕现在要的是?国?泰民安,眼下太子争锋在即,朕不?允许出半点乱子。”
说白了,稳定大于一切。
陆栩生也不?指
望一下子说服皇帝,他今日的目的是?拦住皇帝下诏书,只要皇帝还没下诏书,人选就没定下来。
“陛下,您先别急,臣择日给您上一份奏章,详陈臣的计划,您若觉得可行,用臣,不?行,您再让程大人去?也无妨嘛。”
皇帝狐疑地看着陆栩生,总觉得他此举透着古怪,却?又?说不?出哪里古怪。
“慎之,你给朕交个底,你到?底想做什么?”
陆栩生也不?打马虎眼了,叹道,“陛下,您想一想,首倡程明昱南下的是?何人?”
皇帝心咯噔一下,与宁王交换了个眼色。
宁王寻思道,“翰林院侍读学士李胜。”
李胜是?太子党。
而皇帝之所以没往党争想,是?因为这件事从一开始,有且只有一个人选,那就是?程明昱,这是?两党有史以来第?一次毫无争议的决策。
但陆栩生特意?提出来,皇帝不?由深思,“你是?怀疑太后在暗中做局?”
陆栩生道,“不?得不?防。”
皇帝沉默地看着他,片刻又?道,
“你去?难道就不?坏事?”
陆栩生道,“陛下,程明昱并没有帮着您对付太子的打算,与其把这功勋给他,还不?如给我,您想一想,臣替您收服了江南,那太子党还有希望吗?”
皇帝拿着朱笔敲了敲他脑门,“你以为朕不?想?你到?底太年轻了,朕怕你去?,是?激怒豪强。”
程明昱去?是?万无一失,陆栩生则是?刀尖饮血,成了一劳永逸,输了一败涂地,皇帝赌不?起,他没松口,只让陆栩生回去?,说是?再思量思量。
夜里陆栩生回府,程亦安就迫不?及待问,
“说服陛下了吗?”
陆栩生见她眼眶都?熬红了,显然没睡好,宽慰道,
“别急,我今日已逼得陛下将诏书搁置,还有时间,我必说服陛下换人。”
程亦安也知道这件事要更?改,没那么容易,怕陆栩生真的自?己顶上去?,她打算寻长公主帮忙。
翌日天亮候着陆栩生出了门,程亦安立即换了衣裳,匆匆吃了几?口早膳,悄悄带着如兰招呼上裘青等三个护卫,径直往长公主府进发。
第37章 第 37 章 只要陛下答应,臣放下他……
天?又下起小雪。
程亦安下马车时, 雪沫子携着一股寒意?扑面而来,呛了她?两口,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朝门口望去,
公主府大?门紧闭。
长公主遣来的侍卫立即上前?扣动门环, 那门房听得是熟人嗓音, 连忙开门,便瞧见如兰搀着程亦安立在寒风中, 顾不上盘问?,迅速将人引进门。
“少?夫人请进。”
门房管事闻讯也赶过来请安, 看程亦安眉色含忧, 问?道, “少?夫人是有急事吗?”
长公主还未醒,有急事就通报,无?急事谁也不敢打搅长公主清眠。
程亦安从?管事揣度的神?色就猜出, 长公主该还在歇着。
“不急,殿下是在歇息吗?”
“对, 殿下昨夜听曲听得晚了些?, 这会儿还未起。”
程亦安定了定神?, “烦请老?伯允我去厅堂坐一坐,我等殿下醒来再通禀。”
那管事面上应了,领着她?去偏厅候着, 心下却不敢大?意?。
以程亦安的脾性,不是出了事不会轻易往长公主跑,旁的事无?关紧要,万一牵扯程明昱,而被他耽搁, 便是罪过。
是以安顿好程亦安,他迅速将消息告诉正在议事厅的长史,长史也赶紧吩咐人递消息给女官。
女官闻讯悄悄往内室瞟了一眼,帘帐纹丝不动,长公主没有起身的迹象,也不好通禀,遂告诉长史,
“先将少?夫人请来后院。”
这还是程亦安第一次来到长公主府的后殿,五开大?间歇山顶的建筑,殿宇规格极高,一色的金黄琉璃瓦,富丽堂皇的门廊,斗拱内的藻井华丽如画,无?处不彰显皇室的尊贵。
熟悉的女官在门口候着了,程亦安朝她?颔首,女官屈膝往殿内一比。
越过高大?瑰丽的屏风,进了东次间,这里的东次间可不是寻常府邸的次间,上头悬挂各式各样的宫灯,开间极大?,好几片黄花梨雕窗格栅将东次间分成三小间,格栅边上又安置了硕大?的博古架,各式各样精致的古董陈列其上,奢华可见一斑。
四周墙面悬挂许多幅书?画,有风格妍丽的宫廷画,有大?气磅礴的山旅图,更有意?境宏远的山水画,看得出作画者技艺十分娴熟且高超,但这么多风格迥异的画全部铺在一个屋子里,多少?有些?不协调。
女官瞧出她?的疑惑,轻轻覆在她?耳边低声道,“这些?都是程大?人早年的书?画。”
程亦安明白了,早年父亲才名在外,必有不少?作品流出,后来听闻长公主高价收购,他就不再作了。
程亦安虽极力遮掩,可这位女官常年侍奉长公主,早已是察言观色的人精,便知程亦安此行定有蹊跷,急得往内室去。
恰在这时长公主也被外头的动静吵醒了。
皱着眉问?,“何人在外头?”
她?这个人早年犯过一次病,后来怎么都睡不好,是以只要她?未起,府里是连只蚊子也不敢有。
女官神?色镇静上前?伺候她?起塌,“殿下,安安姑娘来了。”
长公主愣住,不做犹豫道,
“快让她?进来。”
女官亲自掀开帘帐,让程亦安进内殿。
长公主内寝是一座极大?的千工拔步雕花床,足有寻常人家一间屋子那般大?,西面是梳妆台,东面是一间镶嵌八宝的木柜,层层帘帐被掀开,长公主正靠在床头的引枕望着她?,乌发?铺满半身,面颊是晨起未褪的倦怠,
“怎么想起清早来寻本宫?”
像是一位慈长,带着对晚辈的疼爱和?嗔恼。
大?约是还未梳妆,此时的长公主与寻常的妇人无?异,没有那摄人的凌厉,也无?矢志不改的偏执。
一屋子下人舒舒服服伺候她?,她?该是这世间过得最潇洒无?羁的人,前?世却因父亲之死发?作失心疯,一生孤苦无?依。
她?不该是那样的下场。
程亦安想起来千头万绪,眼底泪意?蓬勃朝她?扑去,
“殿下!”
长公主被她?猝不及防抱了一怀,明显呆住。
她?这辈子从?未被人抱过,亲娘早逝,父皇也在她?成年前?就故去了,嫡母皇太后待她?也不亲近,虽说是大?晋唯一的公主,她?自小也是在皇宫磕磕碰碰长大?的,没有人教过她?如何做人,她?被两位皇兄偏爱纵容,养成随心所欲的性子。
哪怕后来招了那位驸马,床笫之间极尽谄媚之能?事,也不敢来抱她?呀。
今日就这么被程亦安给抱住了。
暖意?裹挟少?女的馨香缠了她?一身,溶溶荡荡惹人生醉,拥抱是这种?感觉吗?
不过长公主也只是短暂的怔愣,便立即将程亦安从?怀里拉出来,见她?泪水糊了一脸,怒问?,
“是谁欺负了你?陆栩生吗?还是旁人?”
大?有只要程亦安给个名字,她?就要将对方就地正法的架势。
程亦安含泪摇头,慢慢直起身,很不好意?思拭了拭泪,“没有,我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做了一个噩梦,就哭哭啼啼来长公主府告状?
长公主过去没发?觉,原来程亦安这么小孩子气。
孩子依赖她?是好事,长公主没养过孩子,不是很有经验,但也觉得很有趣,
“嗯,那告诉我,是什么噩梦,梦里谁欺负了你,本宫跟他算账!”
程亦安被她?弄得一笑,随后想起来意?,又敛色摇头。
“没有人欺负我,只是那个噩梦与我爹爹有关。”
长公主一顿,这下脸上所有捉弄的情绪都没了,只剩一脸凝重,她?看了一眼女官,女官立即带着所有下人退去帘外,长公主这才正色问?程亦安,
“什么梦?”
只要是与程明昱有关,哪怕是一个梦,都足以让长公主慎重。
程亦安愧疚不已,却也没旁的法子了,她?咬着牙道,
“您可知朝廷定了我爹爹年初去江南平豪强?”
程明昱的事没有能?瞒过长公主的,她?毫不犹豫颔首,“是。”
程亦安急道,“赶巧的是,在此事定下的前?夜,我做了个稀奇古怪的梦,梦到我爹爹在江南积劳成疾,留下肺疾,回京一年便过世了。”
长公主心猛地往下坠,“当?真?”
她?这会儿跟老?祖宗一般,觉得这个梦大?大?的不妙,是不好的预兆。
接下来无?需程亦安再说什么,她?立即招来女官,伺候她?洗漱穿戴。
程亦安看着五六人簇拥着长公主忙忙碌碌,站在一旁帮不上忙。
长公主神?色威严,一言未发?。
宫人也均极有规矩,哪怕这般忙活,愣是一点声响都没弄出来。
只要不牵扯程明昱,长公主府上下均森严得不像话。
程亦安就站在长公主身后不远处,透过铜镜看到她?眼底的悲切以及隐隐压抑的狰狞。
前?世爹爹死后,想必长公主便是这般模样吧。
一刻钟后,长公主穿戴妥当?,吩咐女官,“让陈长史去宫门通报,说我有要事求见陛下。”
言罢,抚了抚长袖,与程亦安道,
“你在府上等我消息。”
程亦安送她?出门,长公主行至台阶处,忽然回过眸,定色看着她?,
“安安,谢谢你告诉我,不然,你爹爹若真有事,我怕我会疯。”
程亦安愣住。
前?世她?可不就是疯了么?
随后长公主一刻都不耽搁,立即前?往东华门。
长公主等闲不求见皇帝,而每每来见皇帝准与程明昱有关。
所以奉天?殿的管事牌子吴公公瞧见她?都害怕。
却也不敢敷衍,立即着人报去了皇帝那儿。
换做过去,皇帝也不愿意?见长公主,一定是能?推则推。
这些?年来长公主痴迷于程明昱,没少?给皇帝惹来麻烦,譬如前?段时日,有一名朝官当?庭与程明昱吵得慷慨激昂,就因指着程明昱鼻子说了一句,将唾沫沾到程明昱身上,后来被长公主的人从?府邸拖出来,当?众鞭笞一百鞭子。
害皇帝费了老?大?功夫方将人安抚好。
类似这样的事,屡见不鲜。
所以皇帝一看到长公主就头疼。
今日不同,朝中陆栩生集齐火力瞄准程明昱,非要把这个人选撤下来,皇帝被他们吵得脑仁疼,一听长公主来了,立即寻了由头,中途离场回了御书?房。
长公主盛装跪在御书?房正中,裙摆铺了一地,身姿端端正正,眉目无?波。
皇帝被她?的架势给唬住,绕过她?立在御案前?侧眸瞧她?,
“你这是做什么?”
长公主目色低垂朝他郑重一拜,
“臣妹有事求见陛下。”
皇帝狐疑地盯了她?片刻,在御案后坐下问?道,“什么事?”
长公主先抬眼看了他一下,见他面色不大?好看,反问?道,
“皇兄因何事犯难?”
与程明昱有关的事,皇帝从?来不告诉长公主,随口糊弄了一句,再问?她?何事?
长公主便把来意?一说,“臣妹听闻陛下命程明昱南下平豪强,臣妹觉得不妥,请陛下收回成命。”
皇帝差点没从?龙椅跳起来,
“你来掺和?什么劲!”
长公主却不慌不忙分析,
“陛下,程明昱看似是极好的人选,实则不然,他上了年纪,又是个极爱殚精竭虑万事求全之人,这一去难保劳神?劳力,落下病根,一旦他出了事,陛下试想,朝廷会是何局面?”
程明昱一死,朝中那些?牛鬼蛇神?镇不住了,保不齐那些?世家又兴风作浪,王家趁势一起,他与太子之间便是恶战。
但皇帝也不是这么好糊弄的,这毕竟只是可能?,且可能?性极小。
更何况程明昱看着不过三十出头,保养得比他这个皇帝还好,能?出什么事。
说白了长公主就是心疼男人,不愿看程明昱受罪。
“照你这般说,朕今日就下旨让程明昱致仕,早早颐养天?年算了?”
长公主认真想了想,回道,“也不是不可。”
皇帝给气死了。
这一个个的怎么都跟程明昱过不去。
来了一个不服管教的陆栩生,这又来了个更疯的长公主。
皇帝大?马金刀坐在龙塌,虎着脸道,“你回去,朝政大?事朕不容你干涉。”
长公主对皇帝的反应毫不意?外,气定神?闲说,
“陛下,留程明昱在京城坐镇朝堂,我替他南下清丈田地。”
长公主最先想的是她?陪程明昱去,但她?知道程明昱不会答应,只能?退而求其次。
皇帝简直觉得她?在说笑话,
“你去?即便你是当?朝长公主,有几分威望,可那些?豪族不是那么容易应付的,你毕竟养在深宫,缺乏与他们周旋的手段和?经验。”
长公主来之前?就已经打听清楚底细,立即献出自己的提议,
“我与陆栩生一道去,我以皇家公主的身份镇住那些?豪强,让陆栩生好办事。”
皇帝倏忽沉默了。
他当?然知道陆栩生去江南于自己更有利,但他更担心陆栩生年轻气盛,剑走偏锋,惹怒豪强适得其反,但如果有长公主坐镇,一人唱红脸一人唱白脸,局面就不一样了。
皇帝第一次觉得这个提议有那么一点吸引力。
长公主见皇帝已有动摇的迹象,立即拿出自己的杀手锏。
“只要皇兄答应,不让程明昱南下,从?今往后,臣妹再也不缠着他了。”
一阵强风顺着御书?房的窗棂缝里灌进来,掀起长公主迤逦的衣摆,她?像是跪坐莲台的观音,眉目无?悲无?喜,岿然不动。
皇帝无?比震惊地看着她?,不可置信问?,
“明澜你此话当?真?”
要知道,都察院每日弹劾长公主的折子,不说一百封也有十来封,程明昱为了避开长公主,能?不去的地儿不去,能?不赴的宴席也不赴,就连他这个皇帝也不知替她?收拾了多少?烂摊子。
而现在,她?说要放手。
皇帝都不敢相信。
三十年,三十年的执念一旦深入骨髓里,想要拔出来,无?异于挫皮拔骨。
长公主说到这里,神?色很是恍惚,脸上挂着极轻的笑意?,像是在说梦话,
“是啊,君子一诺,驷马难追,我虽不是君子,却也有一句算一句,只要您答应我的请求,从?此我放下他”
她?知道不给出足够有吸引力的条件,皇兄不会允诺。
皇帝看着她?落寞的样子,沉默良久。
想她?三十年如一日,心心念念那个男人求而不得,到今日还是为了他选择放下,皇帝心疼又心痛。
她?一个人的兵荒马乱,程明昱知道吗?
知道又如何?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不过,明澜终于舍得放下,皇帝是乐见其成的。
“你回去,你的提议,朕会仔细思量。”
皇帝目送长公主走远,望着奉天?殿前?辉煌的官署区出神?,内侍见风一阵阵往皇帝面门扑,小心翼翼提醒,“陛下,文华殿那边还吵着呢,刘掌印请您过去。”
皇帝这才颔首,慢腾腾搭着内侍的手,往文华殿去。
行至正殿,却发?现方才还吵得不可开交的诸臣,眼下均鸦雀无?声。
皇帝看着龙椅旁的刘喜问?道,
“怎么回事?”
刘喜指着立在殿中的程明昱和?陆栩生,苦笑道,
“回陛下,方才您不在,陆国公当?众声称,要立军令状,不平江南誓不回京。”
皇帝吃了一惊。
他看向陆栩生。
这位年仅二?十一岁的将军,身姿笔挺,眉目深邃,看着他就仿佛看着一块矗立在边境的丰碑,任何时候都不会叫人失望。
他这下知道,不仅是长公主,就是陆栩生都动真格的了。
皇帝这个人,并没有经天?纬地的能?耐,也不是雄才大?略的君主,但他极有胸襟,能?容得下人。
陆栩生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这一次,该也不会让他失望吧
“程公,你看呢?”
这一出口,便是动摇了。
程明昱这两日一直在约见陆栩生,但陆栩生熟视无?睹,程明昱
没法子,只能?跟皇帝道,
“还请陛下让臣与陆将军御书?房叙话。”
皇帝将二?人带到御书?房。
没理陆栩生,却还是让人给程明昱赐座。
程明昱没坐,而是问?陆栩生,“慎之,你为何非要阻我南下?”
陆栩生总不能?忽悠他,说他女儿做了个梦云云,这样的说辞撼动不了程明昱。
陆栩生语气坚决,“岳丈,非小婿跟您过不去,任何人南下,小婿均会阻止,因为这桩事只能?我来办。如果您还有疑惑,那我也不妨直言,我担心您去,豪强平不彻底。”
程明昱深虑道,“慎之,牵一发?而动全身,江南赋税重地,稳妥为上。”
陆栩生不以为意?,“岳父除非有私心,否则就该让我去,江南百姓被豪族欺压这么多年,朝廷是该彻底解除这个隐患,我已有万全之策,还请岳丈放心。”
程明昱对陆栩生的万全之策充满担忧,“慎之,不可轻敌。”
皇帝气得瞪了他一眼,
“江南豪族盘踞数百年,就算你是头猛虎,他们也能?缠得你动弹不得。”
陆栩生冲着他幽幽笑道,“还能?比白银山更难吗?陛下,没有把握,我不会立军令状。”
皇帝忽然无?话可说。
陆栩生为什么要立军令状,也有缘故。
他前?世是怎么死的,被躲在山坡上的神?箭手一箭贯穿胸口,当?场死在马背上。
箭矢没入胸口的剧痛真叫人绝望,哪怕强如陆栩生也难以释怀,故而重生后第一桩事,便是寻找这名凶手。
陆栩生出生入死多年,武艺警觉早已到登峰造极的份上。
但对方却能?在他路过的山坡上成功伏击,可见身手之诡异。
这样的人不可能?凭空出世,一定有迹可循。
于是重生后,他立即悄悄安排人手寻找这名刺客。
一面着人往北前?往北齐,这名神?箭手可能?来自北齐南康王麾下,自从?他杀了南康王,南康王一脉一直伺机报仇。
也可能?来自太子和?太后,毕竟那时太子与皇帝在京城对峙,而他呢刚刚击败北齐平定边乱,准备挥师回京,他的几十万边军是皇帝最大?的倚仗,一旦他死,京城局势难料。
所以后者可能?性也不小。
暗探四出,经过数月暗访,终于到今日凌晨有了消息。
前?日夜里,他的暗桩截获了一封太后发?去通州的密报,经过两日勘察,终于破解密报上的暗语,上头只有四字,箭手南下。
旁人看到这条讯息必定是毫无?头绪,但陆栩生有了前?世的经历,自然很快捋出里头的干系。
这必定是一名不到万不得已不使出来的神?兵,也就是说,这是太后和?太子的杀手锏。
所以当?年那名神?箭手还真来自太后一党。
这个时候南下作甚?
只有可能?是针对程明昱。
前?世是否也有这么一出,陆栩生不知道,但可以很确信的是,他娶程亦安,宁王娶郑颖,已间接将程明昱揽入皇帝麾下,程明昱是无?夺嫡的心思,但架不住太后未雨绸缪。
借豪族之手除掉程明昱,掀起世族之争,王家再度崛起,成为太后强有力的左膀右臂,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所以,毫无?疑问?,他必须南下,先除掉这个隐患,再收拾太后一党。
程明昱深深看着陆栩生。
陆栩生越阻止他,就越有蹊跷。
程明昱对这名女婿还算有些?把握,陆栩生不可能?真作意?气之争,要么陆栩生得到了什么重要讯息,得知此行有危险,想替他担着。要么,陆栩生此行另有重要目的。
若是前?者,程明昱决不能?让旁人代他受过,若是后者,何不坦诚相待,让他帮他呢。
所以,程明昱也道,
“陛下,臣也可以立军令状。”
皇帝看着这对“针锋相对”的翁婿,摊了摊手,
“你们俩自行决断吧,谁说服谁,朕让谁去。”
陆栩生就知道,皇帝这关他已经过了。
至于程明昱,怕是得交给程亦安。
第38章 第 38 章 她与他说的第一句话:家……
午时?小雪又停下了。
当空乌云洞开, 露出稀薄的阳光,像是被雪染就,薄成一道银刃。
陈长史陪着程亦安坐在前厅西?面的暖阁等消息。
陈长史坐在西?面, 程亦安在东, 留了主位给长公主。
也不好干坐着, 程亦安便与陈长史攀谈,
“陈大人来公主府多少年了。”
陈长史穿着一身青袍,眉目清秀, 神?色和煦,看着也不过四十上下的年纪。
他笑?着回, “下官服侍长公主也有?近二十年。”
程亦安数次看到陈长史鞍前马后调度公主府, 满足公主一切有?理的无理的需求, 真是个极为能干且耐心的男人,“陈长史精强能干,万事求全, 也只有?您才?服侍得了长公主。”
陈长史忽然捋须笑?道,“殿下挑中下官, 可不是因为下官能干, 是因为下官生辰在除夕。”
程亦安哑然道, “除夕?这可真是难得,得极有?福分的人才?能生在除夕吧。”
陈长史哈哈一笑?,“令尊也是除夕的寿诞啊。”
“啊?”
这程亦安还真不知道, 父亲竟是除夕生辰吗?
忽然明白过来,长公主相中陈长史是因为他与爹爹同一日?生辰。
这是何等的执念啊。
这下就有?点尴尬了。
程亦安怪自?己多嘴,不敢再唠嗑。
正当这时?,外头传来说话的动静,便知是长公主回来了。
程亦安神?色一敛, 与陈长史一道立即出门迎接。
出暖厅,便见长公主由两?位女官搀扶进了厅堂。
“殿下!”
长公主闻声,忍不住凝望她。
程亦安定定与她对视,只觉得她好像哪里不一样了,就像是一个人忽然卸下一身劲,有?几分茫然有?几分虚脱。
程亦安以为她在皇宫受了委屈,立即接过其中一名女官搀住她,
“殿下,发生什么?事了?您是不是挨责了?”
长公主由她搀着进了暖厅落座,看着她露出笑?容,“没有?,一切顺利,如?果?不出意外,我将替你爹爹南下。”
程亦安神?情僵在脸上,
“这怎么?可以?”
她让陆栩生帮忙,陆栩生自?个儿顶上去。
再求长公主,长公主也要代替她父亲前往。
这一个个的都是怎么?了。
“朝廷就没有?旁的能臣干将了吗?”她急得要哭,“一个不成,遣两?个三个去,总能成的。”
长公主伸手牵住她,笑?道,“傻孩子,你不是说要我成为他,超越他吗?所以,我要去做他未竟的事业呀。”
程亦安,“”
这不过是她说着玩的。
哪能当真啊。
“万一有?危险呢?”
“我又不上阵杀敌能有?什么?危险,行刺皇家公主罪同谋反,谁敢?再说了,我长公主府那么?多侍卫,若有?歹人冲进来行刺,那正好,本宫查下去,杀一儆百,以刀剑开道,看谁敢不应?”
骨子里,长公主跟陆栩生是一类人,充满了血性。
程亦安觉得皇帝应该不大可能让长公主单枪匹马去江南,朝廷定有?万全之策。
她总觉得长公主比往日?少了一股精神?气,心里惴惴不安,“殿下,陛下这么?容易就答应了您吗?”
毕竟是朝廷重务,不可能凭长公主一席话就改弦更张。
长公主说不是,“陛下也给我提了要求呢。”
“什么?要求?”
“从?今往后放下你爹爹!”长公主很平静地说。
在场所有?人都怔住了。
程亦安蓦地起身,呆呆望着她,“那您答应了吗?”
“当然。”不答应怎么?有?足够的分量说服皇帝放弃程明昱。
程亦安深深闭着眼,心绪翻涌如?潮,就当是不幸中的万幸吧,若
能放下,对于公主来说何尝不是一件幸事,程亦安忍不住再度扑过来抱着她,
“殿下,您一定要做到啊”
守着一份得不到的执念真的很痛苦。
就如?她前世五年为了一个孩子,日?思?夜想?,把自?己折磨得面目全非。
更何况长公主三十年如?一日?。
她希望长公主能做自?己。
任何人见到长公主只有?畏惧的份,程亦安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敢抱她的人。
长公主觉着被拥抱的感觉也不错。
“你希望我做到?”她问程亦安。
程亦安在她怀里抬起头,“嗯。”
长公主眉眼一弯,抚了抚她发梢,“那我总不能让我们安安失望不是?”
话落,她将程亦安拉起来,目光望着窗棂的方向?,神?色怔怔吩咐,
“陈长史,你领着人去我书房寝殿,将所有?与程郎有?关?的东西?都收起来封好。”
陈长史和两?位女官相视一眼,踟蹰着不知作何反应。
从?他们进府开始,便被告知与程明昱有关的一切,他们对程明昱的了解兴许不亚于程府的奴仆,他的喜好,禁忌,身量,穿着,生辰年月,一切的一切都刻在这些人的骨子里。
现在突然让他们不再关?注这么?一个人,均都有?些茫然。
他们尚且如?此,那长公主自?个儿呢?
长公主的命令,府中上下向?来是无条件执行。
陈长史没有?说话,只是将心疼压在胸口,朝着长公主一揖,留下一名女官伺候,将其余人带去后院。
长公主回神?看着程亦安,凤目从?未这般清澈柔和,“安安,是这样吗?”
她眸底那抹光就如?那天际那片薄阳,淡的仿佛风一吹就能散去。
程亦安不知深爱一人是何滋味,却明白要将一个人从?心底剔除并不容易。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长公主笑?着没说话。
一缕日光从云层探出头来,给洞开的青云镶了个边。
长公主喃喃道,“你们都出去,本宫想?一个人静一静。”
程亦安来到她跟前,郑重给她磕了个头,
“殿下,您好好歇着,安安回去了,若有?吩咐您只管遣人来支会一声。”
长公主笑?着朝她摆手,目光送她去老?远,她回眸那一瞬,像极了当年那意气风发的少年,眉眼一样皎然。
他真的太美好,美好的仿佛上苍投下的一束光,让人忍不住追逐,而现在那一束光就如?同落在院墙这一缕冬芒,渐渐在她眼底,明耀,暗淡,到最后被黑暗给覆盖。
也不知枯坐了多久,大抵是饿了吧,长公主缓慢地搭着扶手起身,朝后院行去。
顺着宽敞的游廊来到正殿门口,如?往常那般踏进东次间。
一脚踏进去,长公主愣住了,门口那瑰丽的座屏不见了,原先金碧奢华的东次间忽如?一口空旷的枯井,一种极致的空茫扑面而来,满室的彩灯被取下,那些令她爱不释手的书画不见了,博古架上各色烧刻着他模样的青花瓷也不知所踪,三扇格栅正中的紫檀长案上空空如?也,只剩一沓新送来的宣纸无风而动。
长公主蓦然坐在桌案旁,左手搭在桌案下意识往过去笔架的方向?一摸,过去这个时?辰她该做什么?哦,对了,该临摹他的小楷,那可真是一手极致的小楷,笔锋细密如?刃,每一笔线条韶润优美,连成字却格外挺拔隽秀,光瞧那一手字,就足以让她春心萌动,难以自?持。
只是这一摸,什么?都没摸到,手里空空,心也空空,她忽然不知要做什么?。
哦,对,肚子饿了。
“来人”
门口女官立即躬身应是,“殿下有?何吩咐?”
“摆膳。”
“遵命。”
女官转身看了一眼婢女,婢女得到示意立即去传膳,女官这厢往长公主身侧行来,环顾一周,过去置满摆设的长条案,桌案,书案都空了,过去这里从?不许摆膳,不许沾一点荤腥。
“殿下,摆在何处?”
一阵风来,吹动廊庑外晕黄的灯盏,灯芒越过窗纱在长公主身后洒下一团光,衬得她身影无比萧索冷清,闻言她侧过脸,灯芒追过来映亮她眉梢,白皙的手指轻轻往身侧桌案一点,
“就这。”
*
又是至晚方归。
年关?时?节,即便作息严苛如?程明昱,也不免被打乱时?辰,至戌时?方回到程府。
这个时?辰,老?祖宗那边有?晚辈承欢膝下,程明昱一向?不去打搅,径直从?小门回了书房,唤来管家询问是否有?疑难家务,管家捧着一册账册,一一为他念来。
程亦彦近来时?常不在府上,家族大事都禀到程明昱这来,得了分红,程家一些纨绔少年难免在外头惹事,这不今日?八房的一位少爷就在外头聚众赌博,被人告到戒律院。
“八房的老?太太今个儿求到老?祖宗头上,说是八房大老?爷就这么?一个儿子,生得单弱,平日?是纵了些,请您看在八老?太爷的份上,从?轻处罚。”
这位八房的少爷名唤程亦珂,正是程亦安手帕交程亦可的嫡亲哥哥,程亦可的父亲和嫡母通共就得了这么?一个儿子,平日?养在锦绣堆里,是南府最混账的少爷之一。
程明昱端坐在圈椅,眉峰不动,淡声道,“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触犯族规了。”
管家道,“没错,今年就是第三次。”
“先按族规处置,翻过年将他送去肃州的铺子,让徐老?管一管他,给他在边关?吃点苦头,历练历练,若再不成,就放弃吧。”
放弃就意味着往后不会再给程亦珂任何资源,相当于从?程家除名了。
“是,家主。”
这一条记下,吩咐人去执行,又换下一桩事,
“您先前允诺朝廷的租子,老?奴已足额交接给户部,只是户部今日?来了一位官员,说是想?拿其中三万担的粮食换一些丝绸,急着给宫里主子们裁制除夕新衣。”
先前通州那两?艘漕船损失不少丝绸,现在司礼监和织造局急成热火蚂蚁,四处求救。
程明昱忽然抬眸,双目锐利看着管家,“你怎么?答复的?”
管家连忙垂下眸,躬身道,“老?奴说哪有?这么?多丝绸,即便有?,也只是些不好的积年旧货,怕是不敢玷污宫里的主子们,那官员就走了。”
说到这里,管家抬眸看他,“老?奴想?着咱们少主在户部,人家越过他直接来府上,可见是在少主那里碰了钉子,少主没答应的事,老?奴岂敢松口,故而就这么?回了。”
程明昱很满意。
在程家当管家,不亚于在六部衙门当值,甚至这些管家的城府,心计,应酬的本事还要在六部有?些官员之上。
程明昱抬手摁住眉心,来回抚动,“那些粮食是给江州赈灾用的,可不是给工部和司礼监弥补窟窿用的。”
“这样,你拿着我的名帖去一趟户部给事中徐坤府上,让他查户部各处捐献物?资的流通去处。”
户部给事中专职考核监督户部官员,一旦发现有?不法之事,会立即上奏皇帝,但凡被各科给事中记录在档的官员,直接影响其升迁。
对于各部官员极有?威慑力。
“此外,你再联络京城捐献物?资的名门,喊上几位管家一道去户部,找他们要派用回执,两?厢夹逼,不给户部官员挪用物?资的机会。”
“老?奴明白了。”
又议了几桩事,管家阖上簿册,笑?着告诉他,
“昨个儿咱们的人去陆府接三小姐,三小姐说家务繁忙不得空,今日?午时?去又没碰见人影,只当今日?是不会来了,哪知下午申时?末,便见陆府的马车停在门口,三小姐携着大包小包说要在府上住几日?呢,老?祖宗喜得跟什么?似得,问您待会要不要去瞧一瞧三小姐。”
想?起那对小冤家,程明昱便头疼,
“不必了,她会主动来找我。”
当他没看出小女儿的来意么?。
看她能耍出什么?花招来。
挥退管家,程明昱唤来老?仆入内沐浴,将白日?那身官袍换下,穿上他素日?爱穿的茶白旧袍,别看程明昱家财万贯,他却从?不爱置办新衣裳,一应用物?也简单,不过虽简单,却都是最好的用料。
譬如?他惯爱喝的这只酒盏是前朝澄明年间官窑烧出来的斗彩,这只杯盏极小,不及人手腕大,那一年却只烧出五只极品,其中三只进贡皇宫,一只由当时?的皇帝赠给北齐皇帝当寿礼,剩下一只流入程家,前朝覆灭,那三只酒盏也毁于一旦,听闻北齐皇帝那一只也不甚摔了,程明昱所用便成了孤品。
每日?睡前程明昱爱饮一口姑苏酒,这种酒并不烈,也不清淡,色泽沉郁似血,口感层次丰富,入嘴有?果?香,再品有?细微的热辣辣的感觉,到最后只剩余韵悠长。
程明昱忧思?过多,睡眠不好,这是一位老?郎中给他开的方子,由程家一位积年老?匠替他酿造而成,这是程家的秘方,这种酒在姑苏卖得极好,且每年限量供应,用姑苏人的话说,一年想?喝一口姑苏酒,得上一年开春去预定,到了年底方得一些,能喝上姑苏酒的非富即贵,寻常人够不着哩,即便能订上的,最多也只有?一斤半斤,再多也没了。
正因为它稀罕,这些年“姑苏酒”三字,已成了权贵的象征。
程明昱这些年对这杯酒已形成依赖,不喝上一口,压根睡不着。
老?仆照旧替他斟了一杯,程明昱一口饮尽,过甬道,来到琴房。
抱厦之外,是一片茂密的细林,这个季节竹林早枯,为了续上这一片景致,程明昱后来在此地间植几颗老?君梅,如?今梅枝横斜,薄薄的雪色里微冒出些许绿意,是凛冽寒冬里唯一一点新意了。
程明昱的琴房就在竹林深处,竹林之外更有?蓊郁葱木,层层叠叠的树叶掩下一片清幽,平日?这里的琴声是传不出去的。
程明昱是程家的嫡长子,打小受得是最好的教育,从?会用筷子开始便摸琴,积年下来,早已是音律大家,当年北齐在边境演武,给大晋施压,他就曾用一首破阵子给将士们助阵。
比起书房,这间琴房称得上狭小,也没几件摆件,屋子里并未点灯,程明昱下意识阖上双目,修长的手指覆上琴弦,一连串流水般的音符便从?指腹下滑出。
没有?琴谱,谈不上节奏,随性而弹。
双指如?飞,从?西?角一路滑至东南,速度越来越快,琴音恍若一片刀光剑影从?当空划过,渐而又顺着东南往上回拨,这下似珠玉落地般,每一下铿锵明锐,抑扬顿挫,如?此来回大约十来次,到最后右手尾指往下一滑,尾音戛然而收。
这片天地都静了。
汗顺着额尖密密麻麻往下落,程明昱双手撑琴深深呼吸。
她与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您辛苦了”
事后她匆忙追过来,葱玉纤细的手指扶着一盏茶,送至他跟前,昏朦的光影在她白皙的手背落下一层绒光,那里还有?未退的细汗。
他甚至没去瞧她生得什么?模样,余光倒出她身影,她细喘吁吁,像是被雨打湿的娇花,颤巍难支。
这种事,她跟他说辛苦了?
接过茶盏一饮而尽,他头也不回离开。
睁开眼,窗外细雪霏霏,梅枝婆娑,一晃十八年过去了,梵界视十八年为一轮回,那么?此时?的林中雪亦是那年雪,如?此,也算共白头。
怔惘间,身后甬道末端的门口传来细微的脚步声,老?仆沧桑的嗓音传来,
“家主,三小姐亲自?给您做了夜宵送来。”
老?仆推开门,入目的是一条极深的甬道,程亦安拎着食盒抬起眼,看到那道修长的身影陷在黑暗尽头。
第39章 第 39 章 一声爹爹,什么都能应她……
他一袭白衫, 仿佛坐在时与?光的边界,仿佛被遗落在世界尽头,他猝不及防回眸, 眼底那一抹苍茫像是深冬的幽寒拂掠不尽。
程亦安心猛揪了下, “父亲”
这样的程明昱让她觉得很?陌生, 可冥冥中又觉得这才是真实的他。
老?仆递给程亦安一盏风灯, 随后将身后的门掩好,程亦安提灯缓步往前?。
她并不知抱厦后还有这样一条甬道, 外头被葳蕤草木掩盖,里?头却别有洞天。
慢慢的离得他更近, 那张脸也变得更清晰, 真是看不出一丝老?态。
这不过?是一间木质的琴房, 两丈见方,摆设也并不起眼,唯独北面有一四方琉璃窗, 窗外雪若鹅绒漫天飞舞,衬着木屋像是一方遗世独立的小天地, 不受万物纷扰。
程亦安收回视线, 将风灯搁在桌案, 食盒也放上,望着程明昱讪笑,
“这么晚打搅您真是罪过?。”
这段时日?程明昱太?忙, 白日?压根会不到他。
此?时的程明昱已恢复一贯神色,想是方才抚琴过?于尽兴,眼下他眉目仿歇着煦晖,端坐在墙下一把木凳,有一抹朗月清风般的气质。
“苹苹坐。”
其实这里?没有第二个席位, 程明昱所坐不过?一把搁放衣物的木凳,程亦安要坐,只能将他琴案旁的锦凳挪来。
除了老?仆每日?进来清扫,这间琴房素来无人踏入,这是程明昱的禁地,哪怕其他几个孩子?,也从无人进来。
但程亦安可以。
如果说他这一生都在循规蹈矩,那么程亦安的存在算是他唯一的放纵,是他克谨圭臬的一生里?开的唯一一扇天窗。
在他这里?,小女儿没有禁区。
程亦安双手交叠在腹前?,坐的规规矩矩的,悄悄打量这间琴房,原始的木屋,不做任何装饰,在旁人家里?便称得上寒碜,有了程明昱在,就被衬出几分返璞归真的意蕴。
“您常在这里?抚琴?”程亦安好奇问他,水杏眼幽澈明亮,遮掩不住少女的天真。
“是。”
程亦安面朝他而坐,身侧不远处就是那一张焦尾琴。
这是一把古琴,琴弦有包浆,可见时常弹抚,程亦安也爱琴,前?世她在益州偶然得了一把极好的绿绮,虽是仿制,用的却是上好的木料和琴弦,音质很?不错。
程明昱见程亦安蠢蠢欲动,鼓励她,“你试试?”
“我可以吗?”
程明昱朗声一笑,“在爹爹这里?,你没有什么不可以”
程亦安知他素来宠女儿,咧嘴一笑,然后调整坐姿,开始试琴。
少女身姿纤细优长,在程明昱眼里?便如早春的朝花,生机勃勃又略显稚嫩,连抚出的琴音也是轻快明媚的,恰同她这个人。
抚了一段,大?约是觉得不大?适应,又重新来,这回双手拨得越快,与?他方才运琴的姿势一般,程明昱微微纳罕,这难不成?是父女的默契只可惜比他的娴熟还是差远了,在他看来是毫无章法?,一团孩子?气。
程亦安过?了一把瘾,冲他回眸一笑,“好琴。”
程明昱心里?摇头,面上却道,“弹得好。”
忽然想起第一次在琴房看到程亦安。
那一年她五岁,刚上族学不久,学堂里?有琴房,专给程家的小辈习练。
她那一日?不知怎么就钻到琴房,摸到最近的一张琴,随手拨了下琴弦,一串音符跳出来把她自己都给吓了一跳,紧接着好奇,她忍不住又拨,就像方才那般,乱弹一气。
管家瞧见了,迎他时兴致勃勃告诉他,他当时刚从衙门出来,准备去一趟都督府,听了这话,愣是扔下公务快马回府,赶到琴房,就看到小丫头在那捣乱,这把琴试一试,那一把摸一摸,她好像在寻自己最喜欢的音质,更可爱的是她还能跟那些琴说话呢。
程明昱便把她叫到身边,亲自教她弹琴。
她那时胆儿小,瘾却大?。
苹苹的启蒙恩师,其实从来都是他这位亲生父亲。
程亦安不急着表明来意,程明昱也不急,她现在在他面前?还没那么放肆,说话还要起个兴头,程明昱给她倒茶。
程亦安忙拦住,“我给您做了夜宵呢,您等着。”
于是
赶忙将食盒盖掀开,先?取出第一层食盒里?的燕窝粥。
“我什么都没加,就加了一味去心火的百合,想您日?日?忙于朝务,喝了平心静气有助睡眠。”
燕窝用一只乳白底烧制红梅花纹的瓷盏所盛,百合夹在雪白的燕肉中,三两颗鲜红的枸杞点缀,与?碗口的红梅相得益彰。
燕窝并不稠密,很?是清淡。
可见她是打听了他的口味而来。
程明昱静静看了一眼那瓷盏,并未动,反而含笑问程亦安,
“苹苹府上的家务都安排妥当了?能在家里?住多久?”
程亦安心想她哪有心思在程家住啊,若是事成?恨不得待会就要回去,但这话显然说不得,她轻轻一笑,“安排得大?差不差,三五日是能住的。”
言罢又殷勤地将瓷盏往他胳膊肘旁推了推,黑白分明的大?眼眸水汪汪望着他,笑道,“您尝一尝嘛,好吃女儿往后还孝敬您。”
程明昱见状,胳膊一收,往后靠在墙壁,不动神色回道,
“苹苹心意爹爹心领,往后不要去厨房劳累,那不是你这样娇滴滴女孩儿该做的事。”
瞧,陆栩生那混账还盼着她下厨,爹爹这里?就舍不得劳动她。
果然还是爹爹亲。
程亦安小脸一垮,指着那碗燕窝粥,委屈道,“您真的不尝一尝么,女儿可是费了老?大?功夫才做成?的。”
可不是费了她老?大?功夫阖城跑药店,寻了这味药来,一旦吃下,他四肢酸软无力,三日?起不了塌,不能去上早朝,他这一“病”,届时陆栩生再把军令状摆出来,朝臣不答应也得答应了。
程明昱面不改色道,“好,先?搁这,爹爹等会喝,时辰不早,苹苹要去歇了吗?”
程亦安的失望都快要写在脸上。
可是她哪里?是那么容易气馁的姑娘。
“燕窝您不喜欢是吧?”程亦安绵绵一笑,又起身,翻开第二层食盒,取出她给熬的五白归心汤,“这种汤药冬日?最是滋补,您喝了,保管一夜睡到天亮。”
怕是连睡三日?不起吧。
程明昱不上这个当,面对?女儿“咄咄逼人”的攻势,其实他也有些受不住了,愧疚道,
“安安乖,冬日?夜凉,琴房更是凉,你快些回去。”
程亦安倔强地四处张望,“这里?不冷啊”
还真不冷,程亦安忍不住起身来到窗口往外望,雪更大?了,簇簇的一团落在梅梢,落在屋顶,也落在窗棂外的木檐,煞是可爱。
“对?了,这里?为什么不冷?”她回眸问程明昱。
这样的寒冬腊月,程明昱只穿了一身中衣,外罩一件袍子?,可见琴房极为保暖。
程明昱看着绞尽脑汁赖在这里?的女儿,失笑道,“底下有地泉。”
程亦安明白了。
百无聊赖转悠一圈,又回到他身侧坐着,一双俏眼水盈盈望着他,带着撒娇的语气,
“您真的不喝吗?”
程明昱果断杜绝她的念头,“不喝。”
程亦安当然知道爹爹已看穿她的把戏,她也知道瞒不住他,他那么聪明,手眼通天,怕是早把她的谋算看得明明白白。
那又怎样?
攻心计到了最后一步。
程亦安目不转睛盯着他。
程明昱看了她一眼,忍住笑,
程亦安还是看着他。
程明昱其实已经快顶不住了,
大?女儿端庄大?气,与?她讲述道理,剖析厉害,她会听。
二女儿虽胡搅蛮缠,可一旦他严肃,她也只能铩羽而归。
唯独小女儿,不哭也不闹,性子?软和,生得也纤弱一些,攻势绵绵,真的让人吃将不住。
她辛苦忙活这么久,哪怕是毒药他也得喝一碗,只是想起江南局面,程明昱生生打住念头,“苹苹”
就在他准备将江南厉害告诉她时,只见程亦安忽然伸手抓住那碗汤水,毫不犹豫往自己嘴里?一灌。
“苹苹!”
程明昱脸色大?变,待伸出手拦,程亦安已喝了满嘴,两腮鼓囊囊的,眨巴眨眼看着他。
程明昱拔身而起从她手里?将碗夺过?来,扔桌案,急道,“快吐出来!”
她非但不吐,反而一咕噜全咽下去了。
程明昱:“”
除了苦肉计,也是别无他法?。
程亦安方才动作太?急,自个儿也噎住了,捂着喉咙剧烈地咳嗽。
程明昱脸都气青了,
“来人,快传大?夫!”
随后弯下腰将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程亦安打横抱起,迅速往书房去。
屋外的老?仆闻言也是惊慌难当,赶紧奔出去,寻侍卫让他们去请大?夫,再进屋来,程明昱已将程亦安抱着搁在了软榻上,厚厚的褥子?偎在她身上,程亦安躬身如虾,还在喘息,这药果然还是那般烈,这一口喝下去,便如同喝了酒,人晕乎乎。
前?世程亦安在益州曾做过?药材生意。
益州四周多的是深山老?林,珍奇药材遍地,这样的药材一旦运去大?晋四地,可获利百倍。
长年累月与?药农打交道,程亦安也略有辩药之才。
陆栩生今日?来长公主接她告诉她,只要她拖住爹爹三日?,三日?内他必定拿到皇帝的诏书,所以她便想起曾在益州接触过?的一种药材,名唤金鹅断,别看药名听起来略有些可怖,实则是一种很?罕见的滋补药,专治失眠之症,一旦喝下去,三日?内保管睡得饱饱的,不想起塌。
当然略有一些害处,那便是四肢酸软,浑身打不起劲。
程亦安想过?,若是程明昱顺利上当,那就当让爹爹歇息三日?,如果糊弄不住,只能行苦肉计了。
这药起效可快,程亦安躺下去没多久便如软了骨头似得,小脸开始发白。
程明昱悔得眼眶都红了,坐在她跟前?的锦杌,瞪着她,
“亦安,你要劝爹爹便劝,为什么拿自个儿身子?开玩笑!”
他方才就该一口喝完,不给她机会。
看着小女儿为了逼他袖手,给自己喂毒药,程明昱心里?剜肉般疼。
程亦安小声驳道,“陆栩生劝了这么久,您听了么?您明知道我的目的,却始终不中招。”
“你还有理了!”
程明昱极少动怒,因?为他从来都有法?子?,但今日?他拿程亦安没法?子?,
他低估了小女儿的决心。
府上大?夫在这时匆匆赶了进来,这是太?医院致仕的一名老?太?医,程明昱连忙让开,让他给程亦安把脉。
程亦安躲在被褥里?,摇头道,
“您别白费力气,这种药无解。”
太?医茫然地看了他们父女俩一眼,
“什么药?”
“金鹅断。”程亦安说。
太?医扶了扶额,没有说话。
这是一种药性极强的滋补药,严格来说不算毒。
程明昱脸色很?难看,问太?医道,
“真的没法?子??”
太?医苦笑道,“倒也不是全没法?子?,这得行针,不过?”毕竟是位女郎,脱了衣衫给他这个男大?夫行针显然是不便的。
太?医只能劝程明昱,“也不是大?病,歇个三日?,我回头再给她在手指行上几针,便完好如初,活蹦乱跳了。”
见程明昱还是眉头不展,老?太?医捋须道,“如果您不放心,我便给她煮一碗白萝卜水,喝下去,倒是能缓一缓药性。”
程明昱摆摆手让他去。
等人离开,他在程亦安跟前?坐下,看着得逞的小女儿,嗔她道,
“你为什么不让爹爹去?”
程亦安慢腾腾裹着被褥在塌角坐起来,讪讪望着他,
“若我告诉您,我做了个噩梦,梦到您在江南出事了,您信吗?”
程明昱信,但这不足以阻止他南下。
“安安,爹爹身边有圈养的密卫,会保护好自己,不让自己受伤。”
程亦安瞪过?去,“您不是受伤,您是积劳成?疾,回了京城就病倒了,就”
后面的话程亦安不敢说,一开口眼眶已红,泪水蓄了一眶。
他真的不能死?,程家不能没了他,大?晋不能没了他,她也万不能失去这个爹爹。
子?不语怪力乱神。
可事实是,许多人为鬼神所制。
程明昱虽然不认同,却也看得出来,这个噩梦给女儿带来了太?大?的困扰。
他现在其实已经很?无力了。
今日?她能喝金鹅断,若是他不应,她还能干出什么事来?
这比给他喂毒药更叫他六神无主。
他总不能将她绑起来吧?
程明昱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心力交瘁道,
“安安,爹爹不去,就是陆栩生去,而我比他更有把握”
程亦安这时已泪如雨下,
“所以,让我在你们俩之间做选择已经够难了,爹爹还要为难我吗?”
程明昱蓦地呆住。
她唤他什么?
爹爹
亦歆打小就聪明,开口却极晚,旁人不到一岁就能唤爹爹娘亲,她直到一岁半方脆生生唤一声爹,程明昱永远记得那一日?,她嚼着糖果忽然扑到他怀里?,毫无预兆就开了口。
他喜极而泣,搂着女儿许久不肯撒手。
到了程亦乔,小丫头嘴皮子?可利索了,整日?爹爹长爹爹短,跟在他身后转,他再忙总要陪她,教她认字弹琴。
唯独程亦安绞尽脑汁见她一面,她一声“堂伯父”砸在他脑门,偏生连这三字,都叫得磕磕碰碰,每唤他一声堂伯父,就如在他心间插上一刀,有一回无意中听她追在程明祐身后唤父亲,便是万箭穿心。
她的一声“爹爹”,成?了他一辈子?的执念。
而现在她终于开了口。
凛冬的寒意化作糖浆裹挟一抹苦涩灌满他心口。
就这一声爹爹,他真的什么都能应她。
“好。”既然已做了决断,程明昱也不是迟疑之人,吩咐门口的老?仆,
“让陆栩生过?府一趟。”
第40章 第 40 章 做程家的女婿,可真不容……
等陆栩生的空挡, 老太医已着人煮了一碗白萝卜汤来,程明昱上前用引枕搁在程亦安后背,让她靠得舒服些, 随后准备亲自喂她。
程亦安哪敢劳动他?, 连忙摇头, 嘴里有些渴, 自个?儿接过汤盏,一口喝下, 这一会?儿功夫已来了睡意,程亦安控制不住闭上了眼。
这碗汤有些热, 喝下去, 便?出了汗。
程明昱见状吩咐老仆端来铜盆, 亲自挽起袖子,用帕子给她额尖拭汗。
哪怕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动作也没丝毫停顿。
陆栩生大步迈进来, 就看到程明昱很细心在照顾女儿。
男人的占有欲作祟。
顾不上问明情形,先伸出手,
“岳丈, 我亲自来。”陆栩生已在长塌边上坐下。
程明昱也没说什?么, 将帕子洗好,递给他?,随后起身?让开。
陆栩生拿着帕子坐过来, 探头瞧见程亦安又出了一脑门汗。
“这是怎么回事?”
程明昱负手立在一旁没好气道,“你不知道?”
陆栩生抬眸望他?,“小婿不知。”
程明昱只能将始末一五一十告诉他?。
陆栩生眉头皱得死死的,“您明知她搁了药,怎么不干脆认命吃了?”
程明昱心口怄了怄, 竟是无法驳他?。
陆栩生看着床榻上虚弱的程亦安,眸色幽暗,她信誓旦旦拍着胸脯说自己有法子,原来是这等法子。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陆栩生认命给她擦汗。
可怜他?没照顾过人,笨手笨脚的,擦得不够细致。
程明昱瞧见,只当他?不耐烦照顾程亦安,面无表情道,“有心就照料,不会?就让开。”
陆栩生明白了,岳丈这是嫌他?不够温柔,陆栩生忍气吞声放轻动作,就这么磕磕碰碰折腾一会?儿,她总算不出汗了,陆栩生将帕子扔回铜盆,来到程明昱对面坐下。
程明昱开门见山道,“你非要去江南,是别有目的吗?”
陆栩生也不跟他?含糊,直言道,“不瞒您说,我这些年时常遇刺,而其中有一名要紧的刺客已经南下,我想?去会?一会?他?。”
程明昱摇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陆栩生:“我不是君子。”
程明昱:“”
哑然片刻,程明昱也不跟他?掰扯了,只最后问,“真的非去不可?”
“是,非去不可。”陆栩生眼神平静,没有半分波动。
程明昱便?知他?铁了心,不再劝,起身?去书房的内室,抱来大约十几册文折,陆栩生立即起身?接过来,程明昱坐下指着那些文折道,
“这是我为南下做的准备,里面是江南几十豪族的底细,其他?小族也略有一些,你拿回去看一看,做到心中有数。”
这恰恰是陆栩生急需的情报。
程家毕竟是数百年的高门,对江南乃至大晋境内的名门均是知根知底,如果他?没猜错,程家恐有秘密运行的情报人手。
他?打听?得再多,也不如程家的情报详细。
陆栩生抱着文折朝他?郑重一揖,“多谢岳丈。”
“最后那个?小册子里面记得是我程家麾下豪族的名单,必要时候,你可以拿他?们开涮。”
说白了这是程明昱的底牌,一并?交给他?了。
陆栩生径直翻到最后一页,瞄了一眼,暗暗咋舌,他?感受到了程家掌门人的实力。
“必不辱命。”
想?起陆栩生要对付那个?刺客,程明昱又不放心,从?身?后的博古架一格拿下一枚类似印信的东西,扔给他?,
“程家十三?密卫随你南下。”
总不能看着陆栩生以身?犯险。
这个?陆栩生就推拒了。
“我身?旁有人,您放心。”
程明昱还能不明白他?身?边那些人的底细么,都是白银山遗留下来的铁卫,“那些将士身?经百战,能耐无需质疑,不过他?们都是硬路子,去江南身?边得有些擅长暗杀使毒的能手,我这十三?人靠得住。”
陆栩生笑道,“这些人我也有。”
“多多益善。”
陆栩生见说服不了他?,只能笑纳。
程明昱又问陆栩生打算如何着手,陆栩生却保留地笑道,
“岳丈先容小婿卖个?关子。”
程明昱看得出来他?极有把握,就不管了。
程亦安被二人的说话声吵醒,迷迷糊糊睁开眼,视线里映出陆栩生模糊的轮廓,立即晃了晃神,逼着自己清醒。
“你来了?”
陆栩生见状立即过来将她搀着坐起些,给她垫上软枕,看着她昏昏沉沉的摸样,冷笑道,
“你可真能耐,把自己给整病了,把谁整病也不能把自己给整病不是?”
程亦安瞪了他?一眼,见父亲在一旁就没跟他?斗嘴,
“你们的事谈清楚了吗?”
陆栩生嗯了一声。
程亦安如今放下了爹爹,又不放心陆栩生,打算回去再同他?商议,便?挣扎着起身?,“我们回去吧”
陆栩生也是这个?意思?,虽然岳父很好,也很关怀他?们,但陆栩生实在不喜欢程家。
程亦安腿还没挪下塌,那头传来程明昱不咸不淡的嗓音,
“怎么,安安这是打算过河拆桥了?”
程亦安顿住,愣神问他?,“爹爹?”
程明昱不由分说,“在家里住几日,待恢复如初再走。”
就她现在这个?模样,回了陆府保不准还要打点?家务,程明昱不放心。
程亦安悄悄瞟了陆栩生一眼,露出求救的眼神,陆栩生只能试图跟岳父谈判,
“我保证照顾好她。”
程明昱很不客气道,“你的保证在我这一文不值。”
陆栩生服气,无可奈何瞥着程亦安。
程亦安不死心,轻轻牵了牵他?衣角,陆栩生再度看向程明昱,程明昱干脆别过脸去,不理会?二人,一脸没商量的余地。
老仆见状立即打起圆场,
“姑爷,小姐这情形虽然谈不上病,这三?日怕是不好下榻,陆府自然是千好万好,只是多少?得顾念着当家主母的威严,不如在程家轻便?自在啊。”
在陆家她是当家少?夫人,在程家,她是幺女,做什?么都会?被视为理所当然。
陆栩生无话可说,只是程明昱垂眸打理自己的袍子,没有半点?留他?的意思?。
陆栩生哂笑,低眸问程亦安,
“那我先送你回院子?”
程亦安点?头。
陆栩生取来她的斗篷,连人带斗篷裹入怀里,头也不回抱着她离开。
如兰并?几名仆妇候在院外,领着他?一道送去颐宁苑,陆栩生一路就被颐宁苑奢靡的摆
设给闪瞎眼,再到内室,隔着帘帐可见温泉冒出腾腾热浪,实在温暖怡人,难怪程亦安不愿回去。
陆栩生将人搁上床榻,坐在塌前的锦杌看着她,抱了一路,他?气都不带喘一下,倒是程亦安反而累坏了,倚着引枕动弹不得。
“下次别做这样的傻事了。”这会?儿她人难受,陆栩生也不忍责她,只耳提面命一句。
程亦安无力地抬着眼皮,有些舍不得他?走,
“留下吗?”
陆栩生哼笑,“没瞧见你爹爹那一脸不待见的样子。”
程亦安扔下这一茬,定定望着他?,“你真的要去?”
陆栩生收敛神色,看着她发梢略有凌乱,替她拨了拨,应道,“是。”
程亦安又红了眼眶,“对不起。”
“是我自己的主意,与你无关。”陆栩生当然不会?把那名杀手的事告诉她,怕她担心,“你爹爹方才已将江南豪族的底细透给我,我已知己知彼,不会?有大碍。”
程亦安看着他?云淡风轻的摸样,心里很不好受,陆栩生这个?人素来报喜不报忧,可惜已经劝不动他?了,她轻轻拽着他?袖口,绵绵望着他?,温柔道,
“算我欠你的。”
陆栩生目光落在她粉白的手指。
过去表妹也曾这样拽过他?,他?当时心里嫌烦,下意识就甩开了,而现在程亦安拽着他?,他?心里有点?发痒。
若她不吃那什?么劳什?子药,这会?儿他?们该在回陆府的马车上。
“欠我的,回头等你好了还我。”
程亦安迎上他?直勾勾的眼神,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刚刚那点?子心疼愧疚霎时就没了。
她轻轻锤了他?一下,粉拳搭在他?胸口,是那般的结实可靠,一时舍不得放下,就这么顺势扑在他?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脖颈,
“陆栩生,我再也不提范玉林了。”
没担当的男人给陆栩生提鞋都不配。
虽说床笫之间常依着他?睡觉,可这般主动投怀送抱还是头一回。
陆栩生反而有些手足无措,慢慢环过来回应她,“那你可说话算数。”
程亦安埋在他?脖颈处轻轻嘤咛一声。
陆栩生被她弄得更?痒了。
等程亦安再度睡下,陆栩生方抱着那沓册子离开,别看他?在程亦安跟前说的轻松,私下对于对手,陆栩生从?来都给与足够的尊重。
回到书房,他?唤来几位心腹干将,摆出沙盘,对照程明昱的情报,开始推演。
程亦安这厢一觉睡到翌日午时方醒,一睁开眼,发现一张脸悬在她跟前,唬了她一跳。
“祖母,您别吓我。”她往被褥里一缩。
老祖宗狠狠瞪了她一眼,回过身?坐正,“我吓你?你吓我还差不多。原先我觉得乔丫头不及你稳重,结果你干了一票大的,把自己给放倒了。”
程亦安干笑。
卢氏也凑过来看了她一眼,温柔问,“有力气吗,要不我扶你起来用点?粥食。”
如兰领着小丫头端来铜盆,老祖宗等人让开,看着她洗漱净面收拾干净了,卢氏又着人端来小案,搁在她塌前,七八样小菜摆在眼前,让她享用。
程亦安确实饿了,先吃两个?小虾饺裹腹,其他?的一一也尝了,吃得红光满面,老祖宗才让人撤下去,开始数落她,
“就算舍不得你爹爹,也不能这样胡来。”
无论她说什?么,程亦安只管点?头。
老祖宗反而越来气,指着她跟二夫人说,“自古以来老母疼幺儿,将天底下的幺儿纵得无法无天,我想?着她与旁个?不同,过去受了那么多罪,在陆家那一通治家的本事不输给她长姐,只当她能给我争气,不料,她还是没落窠臼,闷声干大事,都能把她爹爹给唬住。”
“可见老幺就是老幺,没几个?让人省心的。”
程亦安哭笑不得,有心替自己声辩,可“劣迹”摆在这里,又是百口莫辩。
二夫人只管笑,“毕竟才十七岁,母亲得体谅一些,换谁看着刚认的爹爹离开都会?眼巴巴的,您就当疼她吧,别数落了。”
三?夫人很纳罕盯着她,“亏我昨个?儿回娘家,我娘家人都夸我们长房出了一位好姑娘,年纪轻轻便?成了国公?夫人,我听?着面儿有光于是顺着话头把你夸上天,哟,我的国公?夫人,您可真是叫我小看了。”
程亦安害臊极了,“婶娘们放过我吧,我是再也不敢了。”
环顾一周不见程亦乔,忙岔开话茬,“二姐呢?”
卢氏回道,“今日她外祖母家办酒席,她清晨一早看过你就去那边了。”
“今夜回来吗?”
“怕是得明日回来。”
程亦安有些失落。
陪着她说了一会?儿话,见她又倦怠了便?各自离去,最后只剩老祖宗在她身?旁,拉着她的手心疼道,
“其实我也舍不得你爹爹走,自那日你摔了茶盏,我心里就很不痛快,今日清晨他?将事儿告诉我,说是不去了,我心里就踏实了,落了块大石头,孩子,祖母看得出来,你是真心疼你爹的。”
“今年我做主,不回弘农了,可不能留你一人在陆家过年。”
程亦安下午又睡了三?个?时辰,把晚膳都睡过去了,醒来却见程明昱坐在塌前,
“爹爹”
她嗓音嘟囔着带着几分暗哑,眼皮不大睁得开,慢吞吞从?被褥里挣扎起身?。
她每一次唤爹爹,都让程明昱生出初为人父的错觉。
“安安饿了吗?”
“嗯嗯。”
这间软榻临屏风而摆,头前脚尾均搁着一个?矮柜,如兰将水盆搁在矮柜,给她递来一块温热的湿帕子,又给她送了一杯漱口茶,程亦安漱口擦脸坐起身?,只觉香氲扑鼻,嗅了嗅道,“有吃的?”
程明昱将身?侧一高几挪过来,上头摆着一个?食盒,食盒掀开,香气更?为浓郁,碟子里盛着一叠三?角糕,外皮烤得焦脆金黄,里面似乎有馅,程亦安闻到了鸡肉香。
“好吃。”她有些流口水。
程明昱失笑,“还没吃就说好吃?”
言罢递了一双筷子给她。
程亦安探头夹了一块入嘴,里面果然是鸡肉馅,定是挑了最嫩的鸡胸肉,混着麦子粉,口感极为细腻软糯,程亦安连着吃了三?块,
“这是府上厨子做的吗?我可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三?角糕。”
程明昱语气平静道,“是爹爹做的。”
程亦安吃了一惊,满嘴糕点?忘了咽,抬起眼愣愣看着他?,显然不大相?信。
堂堂左都御史,程氏家族掌门人,竟然会?下厨,且厨艺这么好。
程明昱怕女儿误会?,笑着解释道,“爹爹也就会?这一道。”
几十年如一日,可不就做得好了。
说到程明昱下厨这一事,实则是偶然。
那还是程亦彦五岁时候的事,素来骄傲的小少?年从?来没有被比下去过,直到有一日去了一趟郑家,被郑家表弟给气哭了,回来找他?要娘,说是旁人家的娘做了糕点?给孩子吃,他?没娘做。
程明昱心痛如绞,便?亲自下厨学?了这么一道点?心。
说出来没有人会?信,那在官署区叱咤风云的程家二公?子,最爱吃的便?是父亲这一道三?角糕。
“爹爹辜负了你昨晚的心意,今日做了这道糕点?给你赔罪。”
程亦安柔柔望着他?,眼底淌着一层脉脉的水光,顾不上说话,闷头一口一口吃。
有这样的爹爹,真恨不得离了陆栩生,回来给爹爹做女儿。
这一碟并?不多,只有八块,程亦安很快就吃完了,然后眼巴巴看着程明昱。
程明昱心里很受用,清隽的眸眼满是宠溺,“这里还有一碟,留着你晚些时辰再吃,一次吃太多容易噎着。”
又吩咐仆妇给她上正餐,这下程亦安就没有那么有胃口,草草吃了一些就搁下。
程明昱还有事要忙,陪着她说了一会?儿话就回了书房,他?前脚一走,程亦彦后脚就进了门。
他?今日本没功夫回来,这不听?说程亦安病了,这才气势汹汹奔回府,果然进了门就责备程亦安,
“安安,你多大啦,还跟小姑娘似得使绊子不叫爹爹出门,你真有什?么苦衷,也该跟哥哥商量”
话说到一半,闻到熟悉的香气,程亦彦停下来换了一副口吻,
“爹给做了三?角糕?”
程亦安见他?眼神开始往食盒上瞄,连忙扑过去将食盒搂在怀里,
“不给,二哥哥吃了多少?年,我这是头一回吃,绝不分你一口。”
程亦彦给气笑了,在她对面的圈椅坐下,
“这个?得趁热吃,等冷了可就不好吃了。”
“这不关你的事。”程亦安不上他?的当。
卢氏跟着程亦彦一道进来的,落在他?后头两脚,见兄妹俩为了一盘糕点?吵起来,不觉摇头,进来就斥了程亦彦一声,“多大出息,堂堂国库主事人,两个?孩子的爹了,竟然跟妹妹抢吃的。”
“哪里,我逗她罢了。”程亦彦在妻子面前还是很要面子的。
程亦彦近来在官署区可谓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为了守住国库那点?银子殚精竭虑,卢氏见他?面露疲惫,猜他?许久没好好歇一觉催他?回房,
“去泡个?温浴吧。”
程亦彦叮嘱妹妹好好休息,便?起身?要走,临走时还不甘心地往食盒看了一眼,“哥哥已快一年没吃着这玩意儿,你真的不舍一点?给哥哥?”
程亦安毫不留情,“不给。”
程亦彦给气走了。
半刻钟后,陆栩生也来了。
程亦安嘴里说要离了陆栩生,看到他?眉梢却忍不住上扬,
“你从?官署区来得吗?还是从?府上来的?用了晚膳吗?”
在爹爹和?哥哥面前可以撒娇,在丈夫这里不自禁就担起妻子的责任。
陆栩生身?上裹着一件大氅,进了屋子觉着热,立即将大氅交给丫鬟,净了手面方来到她跟前坐下,“从?皇宫里来的,诏书我已拿到了,不过为了稳住那些豪族,对外声称由你爹爹主事。”
说到这里,陆栩生语气一顿,神色复杂看着程亦安,“除我之外,陛下同意长公?主南下坐镇金陵,给我掠阵。”
“我说你好端端的,为何非要长公?主掺和?一脚?”
程亦安道,“若不是公?主殿下,能这么顺利说服陛下吗?再说了,也算因祸得福,长公?主殿下决意放下我爹爹了。”
陆栩生有些意外,愣了愣却道,“有时放手也不一定是好事。”
程亦安不高兴了,“为什?么这么说?殿下就不能有自己的人生吗?”
陆栩生急着来探望程亦安,没顾上用晚膳,瞟见身?侧小案有一食盒,手便?伸过去了,嘴里却道,“我不是说她。”
程亦安心咯噔跳了两下,狐疑地盯着陆栩生,那张侧脸轮廓鲜明,浓密的眉睫在眼尾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神情里带着罕见的低迷。
程亦安后知后觉意识到,他?这是在说前世和?离之事,
后悔当初放手了?
程亦安轻轻哼了他?一声,这个?怔愣的空档,却见陆栩生已从?食盒底下的盘子里拿出一块三?角糕。
“别吃我的糕点?。”
程亦安眼疾手快给夺过来,
这一块往嘴里塞去,那边将整个?盘子也给抱过来,
陆栩生被她一惊一乍的举动给弄得啼笑皆非,只当她又因前世的事记恨上了。
程亦安觑着他?,满脸的骄傲,“我爹爹亲手做的。”
陆栩生神情僵在脸上,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你爹的手艺?”
“嗯。”
陆栩生舌尖往唇齿抵着,好一会?儿没说话。
君子远庖厨,他?程明昱不是世间第?一君子么?怎么学?起厨艺来?
见程亦安吃得津津有味,陆栩生对岳父的不满已经到了极致。
真是不给人一点?活路。
他?这厢还盼着能尝到妻子厨艺,结果岳父又给打了样。
做程家长房的女婿,可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