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这一夜是维加穿越以来度过的最紧迫的一夜。
在刚刚经历完生死战争后,她仍旧无法休息。
马蹄声远去,混乱落幕,维加立刻挪开木板,踩着阶梯来到地下。
明日一早地精商人就会来一趟,无论发生什么,都必须确保在地精商人到来之前成功炼制出数量足够的治愈药剂。
如若卡利没有见到成品,那么本就岌岌可危的信任将会瞬间崩塌。
维加对炼制药剂的熟练度在此刻发挥重大作用。
——她从不失败。
1株月光花完完整整炼出3瓶治愈药剂,如果今夜顺利,扣除掉给尤安用的那一瓶,她将得到11瓶。
一个晚上就能完成给予商人的承诺, 甚至还能多出不少。
可今夜注定意外频生。
在维加奋战时,她忽然听见门锁被打开的声音。
那声音又慢又刺耳, 黑夜中比大力敲门还明显。
女巫手里的速度陡然加快,可怜的斑蝥“噗呲”一下挤出浓汁,被粗暴倒进坩埚。
然后, 熄火, 转身, “蹬蹬蹬”往上跑。
尤安在看守士兵注视下缓缓推开牢房大门时,女巫正端端正正坐在床垫上,像等着被点名的好学生。
看见来人,她眉头挑了一下。
昆负责搪塞门外的士兵,尤安转身将门虚虚掩住。
“就算是服用了治愈药剂,你也好得太快了吧?”维加转过了身,正面面对他, “正常人受了那样严重的伤,不休息一整夜是无法从昏迷状态转醒的。可你… 是常年经受训练的原因吗?你还真…… .呃?”
突然,士兵单膝跪在了她面前, 一只手握拳,放在左胸的位置。
他的脸被阴影覆住,眼睛里流淌着难以形容的情绪。
“您救了我。”
维加意识到,这是一个不太标准的骑士礼。
在魔法世界,骑士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
他们本身并不会魔法,但经过烈火与战争淬砺过的体魄和意志足以成为人类真正的顶点,连太阳都偏爱他们的忠诚,因此赐予他们抗性。
魔法抗性。
在经过无数非人的磨砺后,真正的骑士将拥有对抗魔法的性能。魔法造成的伤害在他们身上将会减弱,骑士的武器是唯一有可能能劈开魔法的存在。
不过事实上,能做到这一步的人寥寥无几,所以每一位骑士都备受瞩目。
许多贵族,甚至皇室都拥有自己的骑士,因为人数太少,以至于根本无法集结成军队。
于是贵族们退而求其次,只为后代甄选培养出最强大的骑士贴身保护。
毕竟绝对的忠诚远比体魄更加难得,骑士是一群认死理的家伙。
而现在,在腐烂发臭的牢房里,尤安正在向自己行骑士礼。
虽然生疏又不标准,但那的确是宣誓忠诚的礼节。
“你这是干什么?”维加忍不住站了起来。
“您需要人手,”尤安仰望着被镣铐束缚的女巫,虚弱让他摇摇欲坠,可他的脊背依旧笔直,“请允许我成为您手里的刀。”
“尤安,”维加走近几步,“你知道我还剩多少年刑期吗?”
“3876年,”年轻的士兵轻轻呼出一口气,嘴角弯起,“您的罪状书是我念的。”
“你既然知道……”维加在他对面蹲下,平视着深褐色的瞳孔,“为什么还要做到这种地步?我没未来的,就算我的确在谋划着什么,但被抓到就是死。你还有妹妹,不是吗?”
月光稀疏,尤安看见女巫被水泡过后略显苍白的面容,那是她为了救下埃文斯兄弟跳进河里造成的。
为了不让铁质镣铐把她带沉底,女巫小姐艰难用手扒住河岸,一点点将自己渡过凶兽们凶狠的战场。
“我不会让您死去,也不会让我自己死去,无论要面对什么,我都会为之付出所有。”尤安垂下头,他清楚听见心脏被牢牢攥紧的声音,汹涌的暗流在眼底刮出风暴。
他从不知反抗,自小开始。
高昂的税金在他呱呱落地那天就像枷锁,和喜悦一起冲击着父母。
在尤安三岁时,他就必须跟着父亲去农场主的种植园干活儿,母亲则在牧场里纺织羊毛。
工钱的八成要作为人头税金上交,剩下两成才是生活费用。
他们艰难生活着,艰难,但至少还有希望。
直至小叔叔出意外,他们一家被迫扛起小叔一家的大半税金。
“我们必须照顾你小叔一家,”父亲曾抚摸着尤安的头说,“我是哥哥,你也是。”
责任,担当,这些比枷锁还沉重的东西勒在尤安脖子上,这么多年都让他无法喘息。
他爱小叔,也爱自己的弟弟和妹妹。
但不可否认,这一切都是被迫的。
父母的离世将这种被迫推向高//潮,还夹杂了愤怒的无能为力当祭品。
被迫干活儿,却无能为力将日子变好;被迫选择危险性更高、却福利更好的士兵职业,却无能为力好好照顾阿斯提亚;被迫离开家乡,来到工钱更多的山林农场,却无能为力保护自己。
尤安从未主动选择过什么,他根本没有机会。
而今夜,女巫带着魔法降临。
在乌鸦和秃鹫已经为他高唱挽歌时,女巫小姐硬生生将他从死神手里拽了出来。
濒死之际,尤安明白,有什么东西在他的灵魂里轻轻碎裂了。
之后霍根嫌恶的话语彻底将其毁灭。
那是过去的枷锁,理智上的束缚。
有另外的东西在灰烬中重生,浇灌上名为“维加”的疯狂。
如火山喷发。
尤安在自己的人生里,第一次主动选择某样东西。
“您救了我,”他重新抬头,玻璃似的眼底倒映出维加一个人的面孔,“请允许我为您献上我的忠诚。我会找机会前往翡翠城学习如何成为一名真正的骑士。请您给予我资格,让我站在您身边。”
夜寂无声。
维加久久没有说话,门外昆已经找话题找的快哭了,对面的士兵也一脸的莫名其妙,完全不明白明明才刚受伤,尤安为什么不在床上躺着,非要来这儿。
终于,女巫轻轻叹了口气,直起身体。
怎么可能拒绝的了啊!从来没有人说过想要为自己献上一切的话,魔法世界的大家都这样直白吗?
更何况,她现在是真的需要人。
药剂能顺利炼制,下一步就是霍根建立隐蔽的渠道,将药剂销售出去。
维加如果想按照计划的那样慢慢夺取这条渠道,为自己打造黑暗下的新身份,那就必须有能够信任的帮手。
而尤安怎么看怎么是最合适的那一个人选。
“我可能会利用你。”维加想了想,也选择直白一些,“彻彻底底的那种。”
士兵忽然笑了,他珍重地捧起女巫小姐的手,目光坦荡认真,“无论任何事,无论您想做什么,杀掉霍根也好,杀掉瓦尔/特也好,就算您想和星星共舞,我也会成为您登天的阶梯。”
“请您,”尤安单膝跪地,亲吻她的手背,“随意使用我吧。”
头顶,弯月如刀。
霍根带着人赶到的时候,鱼人群已经和兽们激战好一会儿了。
战马嘶鸣,群兽避让,再加上布尔韦尔后知后觉带着人回来加入战斗,很快,鱼人群就被大批杀死,残余逃进森林深处。
血顺着大地流入寂静的小河。
河边的月光甜菜被波及,全都逃亡地下。原本满山如漫天繁星般的甜菜,经历一场厮杀后只剩下零星光点。
这下就算女巫将整座山的地皮全都啃掉,这个魔法月月也无法完成大公爵原本的目标数量了。
下个月月光甜菜们才会重新长出来。
“该死!”霍根大骂一句,瓦尔/特大人一定会怪罪他的!
第二天得知此事的大公爵的确大发雷霆,狠狠罚掉了霍根三个魔法月的工钱,原本说好给予农场的冬季物资也折了一半。
霍根气的在红砖房里发疯。
他一脚踹开牢房门,看见女巫在里面侍弄那几个瓶瓶罐罐。
“什么时候我能收到第一批生长药剂?!”
女巫放下手中塞满蚂蚁的木碗,“午餐后。”
霍根的火气顿时熄了一大半,他狐疑的在几个简陋木桌前转来转去,“就这样?就… 这么些小东西,做出来的药剂一瓶就能卖出那么多钱?”
“重点不是用什么器具,”维加耸耸肩,“重点是我。大人,”她漫不经心地问,“您似乎心情不太好。”
“哼!还不是那帮饿死鬼鱼人!”霍根骂骂咧咧,使劲揪着头发诉说大公爵降下的惩罚。
“听说今年冬季会比以往都长,如果还要减少一半物资,那可太好了!明年的地都不用种了!罪民一定死绝不说,我的士兵们能活下来多少都不知道!”
霍根完全不在乎罪民是死是活,那对他来说就是一群老鼠,就算全死了也很快会有新的填上。
可士兵并不是这样。
森林内虽然大部分时间是安安稳稳的,但在某些特殊的时节,那些不长眼的凶兽就会从森林里跑出来,袭击无数肉块走来走去的农场。
比如冬季刚过,大家都很饿的时候。
那时候如果没有强力的守卫,没多久他们就会被饥饿的群兽们吃光。
士兵也不像罪民,随便一划拉就能填满整座山头。有武力、能靠的上的本就不多,再长途跋涉招过来更是要耗费上大量时间。
公爵大人肯定是懒得听这些话的,他只在乎结果。
所以霍根很烦。
他可以剥削,可以享受,但不代表真出事的时候他愿意看见士兵稀少的农场。
说到底,霍根就是知道,能来这里的士兵在外面也根本过的好不到哪里去,他这才敢肆无忌惮克扣。
但把士兵克扣没了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您不需要担忧这些事,”维加垂下眼,遮盖住算计人时候眼底闪过的星芒,“生长药剂不仅能卖出大量金币,本身也能帮助您填满农场的仓库,您只需要给我一把种子就行,我能带领您的罪民种植出足够过冬的植物。”
霍根的火气全灭了。
他绕着女巫转了一圈,目光停在抑魔镣铐上,“真是看不出来,所有巫师都像你这样什么都会么?”
维加抬眼看着愚蠢的人类微笑,“当然。”
嫉妒之色浮现在霍根眼中,随后想到什么瞬间消失。
什么都会又怎么样?学识渊博又怎么样?现在还不是在他手下任他差遣?
他高兴了就给女巫口吃的,不高兴了就断了女巫的食物!女巫还不是要讨好他、听从他的吩咐?
他可能是全吉利金国唯一一个能命令女巫的平民!
霍根很快高兴起来,他咧开嘴,“有亲爱的林小姐在,我的确不用担心了。反正最近你也不需要花在采集魔力植物上太多时间,空余时候你就去种地和炼制药剂吧,我期待你的表现啊!”
来的时候,队长怒气冲冲,走时,队长喜笑颜开。
士兵们面面相觑,忍不住踮脚看向那间牢房。
“女巫小姐,比想象中还要厉害啊!”
午餐的时候,布尔韦尔送来了一大包各式各样的种子,背着手告诉女巫工具房在哪里。
“罪民那边已经打过招呼了,”胖胖的副队长昂着脑袋,居高临下地说,“你想用谁就用谁,只要最后能保证农场里的食物足够就行。你要是干得好,队长大人一定会赐予你赏赐。行了,你先吃,吃完赶紧干活儿去。”
和种子一起带来的,是鱼人骨粉加鱼人皮。
那天晚上的战斗,让农场的鱼人储备一下丰盈起来。
等到牢房里重新回归安静,维加第一时间走入地下。
两颗活下来的月光甜菜幼苗,其中有一颗已经开始枯黄了。另一颗艰难撑着,可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
维加立即撒上鱼人骨粉,将鱼人皮研磨成碎屑后也埋进土里。
接着她打开魔法伸缩袋,取出里面几颗饱满浑圆的种子。
这些都是这两天她在采集时想办法弄到的,月光甜菜被鱼人们吓跑,这些种子就变得尤为珍贵起来。
挨个儿将它们种进花盆,浇水,放一点肥料,最后铺上鱼人皮制作的地膜。
她对着花盆双手合十,“一定要加油啊宝宝们!”
最后,维加抓紧时间,赶制生长药剂。
作为药剂课入门的一种,生长药剂的炼制方式远比治愈药剂简单不少。
只需要将月光甜菜的茎和叶捣碎,加入茶树根,用烧开的活水浸泡5个魔法分钟,等液体从浑浊变得清澈时立即加入鱼人骨粉,小火不断加热研磨,直至颗粒全无,液体变为暗绿色即可。
仅仅只是吃掉半个黑面包的时间,三瓶暗绿色的药剂便出炉了。
叼着剩下半块面包,女巫“蹬蹬蹬”跑上阶梯,用霍根准备的小碗将药剂装好,扭头去锤门。
士兵震惊于她的效率,连忙去通知队长。另一个看守则拎上种子的布袋,陪着她前往农田。
士兵们都收到了队长的命令,如果女巫小姐想去农田或窝棚,跟着她,让她去。
长袍在地上快速划过,野草渐黄,秋日的阳光温和柔软。
女巫几乎是用跑的,很快抵达了空置的几块田地旁边。
这是种植胡萝卜和卷心菜的田垄,负责的罪民们原本茫然站在那,可当他们看见那疾速走来时的人影后,麻木的眼睛一点一点被点亮了。
“是女巫…女巫小姐….”
“是救过我们那个女巫小姐…”
“是她….!”
罪民们罕见出现了骚动,周围看守的士兵却没有呵斥或阻拦。他们当然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同样无比佩服女巫小姐。
大家原本就都是平民,这些犯罪的家伙只是在某个极端时刻无法忍受罢了,换成他们自己也不可能做得更好。
都是生活在苦难之下,谁又比谁高贵?
维加站定,目光扫过眼前瘦骨嶙峋的几人,在接触到熟悉的面孔时微微停顿,然后笑着向他们点头,“各位,午好,接下来这几片空田由我负责,希望我们能相处愉快。”
女巫站在光里,被满溢的金色包裹,嘴角的笑意被渡上一层柔纱。罪民只觉得就算天使,也不会再比女巫小姐更美了。
只是他们根本没有被如此温柔客气的对待过,那一瞬间只觉得惶恐不已,下意识曲起膝盖想要跪下。
维加拉住其中两人的胳膊,狡黠眨眼,“我也是罪民身份,我们是一样的,为什么要跪呢?是不是?贝亚特女士?”
贝亚特·波利,松木荒地的罪民。在胡萝卜那夜扛着布尔韦尔的暴揍给维加鞠了一躬。
后来听尤安说,贝亚特是因为阉割了荒地大商人的二儿子才被判有罪的。
无论哪方面,维加都对这位女士印象深刻。
贝亚特愕然瞪大眼睛,“您、您知道我?”
“是的,您是为值得尊敬的女士,和母亲。”
贝亚特眼圈立即红了。
她胡乱擦了一下,眼泪立刻将脸上的脏污冲出歪歪扭扭的灰线。她感觉到了,又怕女巫小姐嫌弃似的,惶然低头,拼命用袖子揩着脸。
可袖子也脏,结果只能是越擦越脏。
维加看着贝亚特打结的头发,皲裂的指甲,还有其他罪民的肮脏干瘦的身体,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不急,不能着急。
远处,霍根被簇拥着跑了过来。
他连看都没看那群罪民一眼,只盯着维加问,“你做出来了?这么快?”
立在队长身侧的尤安长久凝望着眼前的人,维加的视线从他的目光中轻轻擦过。
“是的,大人,”维加举起木碗,暗绿色的液体闪烁着细碎的光,像银河融进汁液。
“要不要一起看看?”女巫发出邀请,霍根毫不犹豫答应下来。
布尔韦尔立即命人去搬躺椅和遮阳伞。
霍根窝在躺椅上,看着女巫从种子袋里挑了一个小布袋出来。
先种什么,维加早就想好了。
胡萝卜,卷心菜?不不不,这种蔬菜只能算配菜,根本无法负担整个农场所有人的主餐。
而小麦磨成的面粉固然很好,可经过磨坊磨出来的白面粉算是真正金贵的食物。现阶段,霍根是绝对不会允许罪民食用的。
于是她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另一种能当主食,也不需要麻烦的二次加工的作物。
“珍珠粟?”霍根看见后不耐烦拧眉,“为什么要种这东西?瓦尔/特大人根本不需要珍珠粟。”
珍珠粟,又被这里的人叫做脱壳米,就是21世纪所说的小米。
魔法世界不喜欢小米,一如古欧洲一样。他们觉得这种东西都是用来喂鸟的,人类吃也只能加一大锅水进去。
搞得热的要死不说,收拾起来还很麻烦,根本不如黑面包方便,也不如蔬菜汤好喝。
维加感觉,其实他们只是不喜欢米饭的口感罢了。
可小米粥让胃感觉最舒服不说,小米烩饭也最能填补空虚的食道。
她死都不想再碰一口冷硬的黑面包了。
她一边将种子分发给罪民,一边面色如常地扯谎,“大人,在贵族的领地,那里的人冬季经常会食用珍珠粟。因为这是最好的、能够快速填饱肚子的食物之一,吃法也繁复多样。种植成功后,我可以为您更新您的食谱。”
来自贵族的食谱和高贵的女巫为他下厨,这两件事迅速取悦了霍根,他懒洋洋往后一靠,算是默认了这件事。
周围的士兵们更是眼珠都瞪圆了。
新食谱!
意思是他们以后可以不用吃那带着土腥气的野菜炖豆汤了?
神明啊!女巫小姐难道是来拯救他们的吗?一定是!
维加开始教授罪民如何播种谷物。
“种谷子,条播种植方式最好。”看着罪民们迷茫的眼睛,她耐心地讲道,“条播就是按照一定的距离将农田垦出长条状,一定距离指的是大概小半手掌那么长( 14cm左右)。”
说着,维加拿起锄头,费力开出两条沟。
“看见了吗?深度大约半截手指那么深( 3-4cm )就可以了。之后把谷子均匀撒入,撒密一点,记住过程中不要把外壳蹭掉哦。之后我们把刚垦出来的土覆一层回去,用脚把覆土踩紧实。”
维加语速很慢,尽量让每一个罪民都能听明白,“这样能保证泥土和种子充分接触,泥土中的营养和水分都能快速被种子吸收。我看过你们种植的麦子,田垄开垦的杂乱无章,土地覆盖不够紧密。所以发芽率不仅不高,还总容易出现苗黄、易枯萎等等状况。以后你们可以试试我的办法,或许能帮助你们收获更多的作物。”
在科技还未爆炸的封建时代,种植作物是人类食物最重要的来源。就算在农场主的领地中干活儿,会种植的也比其他平民获得的待遇好得多。
所以聪明的罪民立即意识到女巫小姐教授的知识有多么难能可贵,眼睛登时瞪老大,认认真真开始学了起来。
其中就包括贝亚特。
看女巫小姐带着镣铐不怎么方便的样子,贝亚特立刻上前接过锄头。
“请、请交给我吧,小姐,”贝亚特磕磕巴巴的说着话,眼睛只敢落到地上,“我、我也想试试。”
“当然可以。”维加一直笑眯眯的,似乎完全不觉得和罪民们挨太近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事情。
微风拂过,午后阳光相较平时更加温暖。
田地里女巫负责指导,其他人专注学习,这一幕简直堪称安宁祥和,看的士兵们都忍不住软下了眼神。
不过总有人无法理解。
“浪费这个时间干什么?”布尔韦尔叉着腰指指点点,“怎么种不是都行?我们来是为了观赏你炼制的药剂的,如果药剂真像你说的那么强大,为什么要在种植方式上纠结?”
维加简直懒的理他,她忽略胖胖副队长的诘问,直接转向霍根,“大人,种植是很严肃的一件事情。每一步都能决定最后的结果,请问在这件事情上,在我能为您达到您目标的份儿上,我能否任性一点呢?”
霍根感觉女巫在对自己撒娇。
他紧紧盯着她的脸,虚荣心获得了极大的满足,“当然可以,我允许了。布尔韦尔,闭上你的嘴。”
教授继续。
倒不是维加愿意扮演老师,而是真动起手来她才知道这里的种植方式是有多么无序混乱和落后。
被导师连续几年教训过的记忆几乎刻在基因里,维加下意识就想给他们掰正。
这一折腾浪费了些时间,但几个罪民都觉得脑子被名为“知识”的水刷了一遍,满满胀胀的。再看向女巫小姐时的眼神里不仅仅有感激了,还有浓浓的尊敬。
这是一位多么博学、平易近人、还如此善良的女巫啊!
“好了,种子差不多都种满了,”维加摆摆手,“各位,麻烦让一下。”
罪民们立刻退开,维加独自站在田埂中央。
她举起装满生长药剂的小碗,缓慢倾倒。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闪烁着碎光的暗绿色液体像一只只肥啾雀,雀跃着在地面跳来跳去。它们没有直接渗入地底,而是碎金似的蹦开,一团一团跃向远处,在最外层的田垄停下。
然后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刷”一下钻进土里。
润滑的生长药剂包裹住幼小的种子,魔力滋养,仅仅是几个眨眼间,原本光秃秃的土地上倏然钻出无数嫩绿的幼苗。
霍根直接从躺椅上蹦了起来。
幼苗持续长大,一片片绿叶缓缓从茎中伸展开,有暗绿色的淡光持续环绕在茎根部分。
女巫没停。
更多的药剂嘻嘻哈哈扑向种子。
茎叶欢呼接受滋养,被包裹着慢慢长大。
精准,顺滑,专注。
像水流。
像幻觉。
更像某个不愿醒来的美梦。
维加就站在这场梦的中央,作为梦境主人。
霍根喃喃自语,“这就是….魔法?”
所有人在这一刻都忘了呼吸,尤安在人群中无声抬手,抚过自己的腹部。
他也是因为这样的美梦,所以才活下来的吗?
这样…美好的存在,他也有资格抓住哪怕一秒吗?
不,眼皮垂下,覆在衣服上的手缓缓攥紧。
他必须抓住。
最后一滴药剂也钻入土地后,女巫才停了下来。
“正常谷物播种期在夏季,但生长药剂能弥补时节和气候的差异,”她从小腿高的茎叶中穿出来,“魔力会持续滋养作物,直至它们完全成熟。”
霍根迫不及待地问,“多久能收获?”
维加:“正常谷物的种植周期一般是3-4个魔法月,现在,您只需要20天,就能收割一批新珍珠粟了。”
霍根:“!!”
20天? !
“种植周期短些的蔬菜会更快,卷心菜这样的,从播种到收获只要一星期左右就可以了。所以我认为,”维加不经意似的说道,“您完全可以种植更加昂贵的作物,比如小麦什么的。相信我,您的仓库会因为小麦太多而不得不一整夜都启用磨坊的。”
其实在中世纪,小麦之所以昂贵,只有贵族能畅心食用,根本原因就是因为小麦只在肥沃的土地里才能好好生长。并且过程中还需要大量肥料,以保证小麦的营养足够。
而廉价的黑麦、燕麦就不需要这些,它们更加顽强,当然也更难吃。
所以山林农场里只种植了很少一批小麦,只给霍根一个人享用。
在亲眼见证魔力药剂的神奇之后,维加不信说不动霍根,把小麦产量拉上来。
一旦产量充裕了,别说是罪民了,就算是她牢房里的灰背鼠和大头蟑螂,她也能请大家吃上白面包!
只有一个问题——
“再说吧,”霍根瞄她一眼,“这个魔法月后山的月光甜菜都已经被鱼人群吓走了,下个月才会重新长出来。你种出来的这一批珍珠粟足够农场撑一阵的了,先把药剂想办法换成钱,再说其他的事吧。”
——月光甜菜不够。
维加深吸一口气,觉得时间顿时变得急迫起来。
她很想立刻回去看看幼苗们的情况,但刚刚的震撼让霍根上头了。
在叮嘱了罪民们如何给珍珠粟浇水、拔草、注意虫病害后,维加被“请”到了红砖房。
驱离其他人后,霍根双手撑在桌上,低声问,“在不触怒瓦尔/特大人的情况下,这个魔法月你能炼制出多少瓶生长药剂?”
哦豁,维加微微惊讶,连“不触怒大公爵”这话都说出来了,霍根这是打算就上交个保底啊,剩下的月光甜菜他都想拿来炼制成他的小金库?
“大人,”维加心思急转,配合着放低声音,“我不敢说确切的数字,但最后您得到的金币绝对能装满布尔韦尔的大肚子。只要您能瞒住公爵大人,打通销路。”
霍根愣了一下,随后“哈哈”大笑。他兴奋地在屋内走来走去,最后“啪”一下拍在桌上,“销路的事你不用操心,这么多年我也并不是瞎混日子。这样,等回去你就开始做起来。第一批完成后,我立刻命人带着我的信出发。”
霍根是大公爵的远亲,原本并不生活在古帕斯郡。是他的父亲因为赌博欠了大量债务,没有办法了才带着家人逃亡到古帕斯郡,请求公爵大人给予一份工作。
在女巫第一次提出炼制药剂卖钱时,霍根立刻就想到了他的家乡。
由于地理位置的原因,他的家乡有着全吉利金国最赫赫有名的黑市,他有不少儿时的朋友都常年混迹其中。
赏金猎人,淘金者,黑巫师,邪恶炼金术师都出没于那座黑市——松木荒地的黑市。
霍根已经通过书信联络上了一个能帮上忙的人,到时候只要把药剂拉过去,就能变成闪闪发光的金币。
金币!
霍根竭力平复几下呼吸,这才发现不对劲。
他话都说完,女巫却没有离开。
“?”霍根疑惑地看着她,“为什么还呆在这?小姐,你应该立刻转身出去,为我的金币努力奋斗了。啊,抱歉,我明白了,你做的这么好,我应该给予你奖赏。说吧——”
队长邪笑着上前几步,想要捏住她的下巴,“你想要些什么?”
“谢谢大人,我还真有不少想要的,不过这些放到后面再说,我想和您谈谈另一件事。”维加不着痕迹后退,躲过恶心的手,保持微笑,“冒昧请问,您想让谁为您运送珍贵的药剂呢?您又如何保证农场不会有人背叛您呢?毕竟我和您站在一条船上,我并不想惹恼公爵大人。”
“这个你放心吧,”霍根自信昂头,“整个农场都在我的掌控中,除了我有办法联络外界,其余人想都不要想,除非逃走。不过就算逃走,这里可是森林,想要追踪简直不要太简单。至于运送者,当然是我的副手布尔韦尔了。”
霍根当然想自己去,可这一来一回要好几天的时间,他绝对能离开农场那么久。那样的话,农场就真的不受他掌控了。
布尔韦尔是他亲自提拔起来的,也是对他最忠诚的,不选副手选谁?
果然。
女巫轻轻勾唇,“可是大人,布尔韦尔先生…真的值得您信任吗?”
霍根斜眼看她。
“我的意思是,”女巫声音很低,犹如羽毛擦过耳廓,带着股蛊惑的意味,“您真的确定,在数百枚金币的轰炸下,布尔韦尔先生… 不会中途产生其他不好的想法吗?大人,那可是数百枚、甚至几千枚金币。”
霍根立刻变得警觉起来。
是啊,布尔韦尔离开他去那么远的地方独自交易,谁知道他中途会不会生出些别的什么想法?万一呢?万一出任何意外,到时该怎么办?
据他所知,布尔韦尔家里的生活也很拮据,而且和他一样贪财混蛋,否则他也不会和胖子一拍即合。
看出他的担忧,女巫恰到好处上前几步,小声说道,“大人,您做这件事,务必要找一个您手里捏住把柄的人。”
“把柄?”霍根直接被带偏了,细细琢磨起来。
“是的,”女巫点头,循循善诱,“不仅得有把柄,这人您最好选择一个品性正直些的,这样才能杜绝他见钱眼开的可能性。最重要的是,您应该选择一位武艺强大的人。否则万一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被有心人盯上您的药剂怎么办?黑吃黑可一直都存在于世啊。”
霍根细细思索了很久,才慢慢道,“你说的有道理,有把柄在我手上的,正直且不怎么喜爱享受的,拥有强大力量的……诶?我知道应该选谁了!”
他胸有成竹地靠在桌上,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天才。
“尤安·埃文斯!简直是绝佳的人选!他弟弟昆·埃文斯就在农场,他深爱自己的家人,是现成的把柄!而且他这人极度无趣,从不贪图享乐,有空就去练习武技,是农场里最强大的一个!对对对,就他了!”
维加无声呼出一口气,垂下眼睛,“您得到了想要的人选,真是太好了。不过,昆似乎不是他的亲弟弟?作为把柄,是不是不太够?”
“你说的对!”霍根打了个响指,“尤安有个亲妹妹,就住在离农场不远的三颗死树村,我完全可以将他妹妹接过来,就说……厨房需要人手!”
维加离开了红砖房。
被叫进去的尤安和她擦身而过。
天边残阳如血,队长两腿搭在矮凳上,双手交握,恩赐似的诉说着远行售卖计划。
有风顺着窗缝吹进屋子,拨动着年轻士兵额前的碎发,晃动的阴影遮蔽住尤安眼底的目光。
他垂首,透过窗户看见女巫小姐前行的背影。
“如此好的机会,”霍根笑着,“我可给你了,连布尔韦尔都没资格站在这里听,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如果这是您所希望的,”尤安声音低低的,“我愿为此付出一切。”
话是和霍根说的,眼睛却一直看向另一个人。
如果这是您所希望的。
第15章
这当然是维加希望的。
在确认尤安会遵从自己的意志, 替自己走通私下售卖药剂的销路后,霍根一张嘴差点咧到天上去。
生产搞定,运输搞定,经销处也搞定一半,队长心情大好,直接打发尤安和另外几名士兵去问问女巫到底需要什么赏赐。
“告诉她,”霍根为自己倒了杯公爵大人赏赐的红酒,学着大商人们的样子财大气粗地挥手, “想要什么都可以!”
女巫小姐根本没有和他客气。
“这里的地面又脏又乱, 如果能用规整的木制地板全部铺满就太好了。顺便, 可以帮我堵上那些老鼠洞吗?非常感谢。还有这个——”
维加拎起床垫一角,“不麻烦的话, 请帮我换一个真正的床吧。直接睡在地上,潮气快把我的骨头都腐蚀掉了。”
跟在尤安后面的士兵立刻颠颠儿的将破旧床垫丢了出去,顺便叫伙伴一起去仓库挑木板,他们要为女巫小姐打造平整的地板!还有床!
一想到新食谱,还有那梦幻般的魔法场景,每一个士兵都像打了鸡血,殷勤的简直吓人。
“也请不要忘记烛台,先生们,夜晚的光线真的很伤眼睛。”维加眉眼弯弯,“可以赠送我几根白蜡嘛?愿神主保佑你们。”
何止是白蜡,士兵们还学会了举一反三,带着橡木书桌和木椅一齐走进了牢房。
木椅还安装了靠背, 并铺上柔软的毛垫。
书桌也用油好好涂抹过,漂亮的烛台摆满了桌边,白蜡是用板车拉来的。
最后, 她要来了一个深深的洗澡桶,还顺便拿到了一大块软肥皂,修剪好的榛树枝和小块干净羊毛布。
榛树枝包裹上羊毛布就可以用来清洁牙齿,软肥皂则是由椰子油、某种动物油脂混合草木灰制成的。
虽然清洁力无法和清洁药剂或清洁魔法相媲美,但维加已经非常满足了。
只是……维加站在洗澡桶前犯了难,她带着镣铐根本没办法洗澡。
这种抑魔镣铐和21世纪的手铐差不多,只是因为金属更不纯的关系,镣铐更沉更大,中间连接的链子更粗更长。
没办法,她只能再次回到红砖房。
“想暂时解开铁链?”霍根眯着眼笑了一下,“这比泡红茶还要简单。你过来。”
维加顿了几秒,才缓缓走过去。
霍根脸上的笑更深了些,他抬起手,却不是朝着镣铐,而是女巫的脸——这时候不占便宜,什么时候占?
可刚伸到一半,霍根忽然停住。
他闻到了一股怪味儿。
再看看女巫脏兮兮的头发,和被淤泥沾满的下颌,队长这手怎么也摸不下去。
维加歪了歪挠头,又朝前走了一步,“您怎么了?是想摸我吗?来……”
“行、行了!”队长抖了一瞬,连忙制止她的动作,大声呵斥,“我给你解开!你不要动!”
说着逃命似的奔回书桌,从抽屉中取出一只巴掌大的木雕青蛙。
青蛙背部刻满密密麻麻的咒文,霍根将青蛙举到维加其中一只镣铐前,低声念了一句什么,青蛙背部骤然亮起。
嘴巴大张,一口咬掉了铁链。
维加两只手一下可以伸张开来了。
不过抑魔镣铐仍然拷着,她的魔力还是无法使用。
维加隐秘看了眼青蛙,心跳声如擂鼓。
霍根把人赶了出去,看守的士兵增加到了五名。
维加对此根本无所谓。
穿越到现在,她第一次把自己洗的干净透亮,连头发丝都搓了三遍!
从木桶里爬出来的时候,她甚至感觉自己轻了不少。
只是没有合适的衣服。
之前那个长袍脏的看不出本色了,维加索性要了几套士兵们的新备用服。
衣服太长,直接扎进裤子里。裤腰太肥,就用布条狠狠系紧。裤腿太长,干脆挽到脚踝,再绑紧。
长而卷的头发仍在滴水,也直接扎个丸子吧。
等她刚做完这一切时,镣铐忽然散发出阵阵幽光,铁链遵循着某种古老的咒语,自动攀至连接处,再次重新扣紧。
维加:“……”原来这东西还有时间限制。
等待许久,获得允许进入的尤安刚踏进牢房时,看见的就是神色难辨的女巫。
细白的脖颈被水洇湿,在领子肩膀划处道道线条。烛光摇曳,裸露的脚踝比银器更加闪耀。
尤安狠狠一怔,随即立刻转身,“…… .我去外面等。”
“等什么?我都穿完了啊。”维加叫住他,大大方方地坐在椅子上。想了想,她又把椅子抽出来放到尤安面前,自己则坐在了床边。
“坐。”她拍拍对面的椅子,“霍根都和你说了吗?”
“… .说了,”尤安坐了下来,和刚洗完澡的小姐面对面。他声音一如既往的稳定,但喉结一直上下滚动,“和您之前说过的一样,队长希望我前往松木荒地,进行药剂运输售卖的任务。他承诺成功后,每一趟都会分给我50银。并且希望在我第一次出发前,可以将我的妹妹阿斯提亚接到农场来。”
维加扶额,“他还真是抠的要死啊,不过没关系,我们需要这个过程,这些钱只是暂时让他保管而已。”
是的,这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事,就在尤安忠诚于维加之后。
维加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和他商讨了自己的计划。
用人不疑,她原本就没有太多时间,如果都浪费在试探中,到最后她或许什么也得不到。
而尤安,跪在她身前时的眼神滚烫而赤诚。
根本没办法不去相信。
于是事情就演变成了现在这样,完全按照维加的设想行进,甚至比计划中更加顺利。
这都是托了霍根足够愚蠢的福。
“我会按照您的计划,去接触霍根的接头人,”尤安放轻声音,“想办法让他记住我,并且信任我。我还需要做些别的什么事吗?”
维加想了想,“尽量摸清黑市的规则,在保证自己安全的前提下。顺便,如果有可能,看看黑市有没有售卖魔力植物种子的。如果有,先不要购买,摸清价格和卖家就可以了。”
“我们的主要目的是拿到安全稳定的药剂销售渠道和建立霍根联络人的身份,只要能完成这两件事,其他的你可以随意发挥。我相信你。”
女巫小姐的眼睛随烛光摇曳晃动,仿佛深海中的灯塔。
尤安深深看了她一眼,“好的,我明白。”
“至于你妹妹阿斯提亚,”维加笑了一下,“相信我,她会在这里呆的很愉快。”
把阿斯提亚带来,也是他俩商量后的结果。
如果尤安真要去做运输者,那么他要面对的不仅仅是躲避大公爵,还有一路上所有对生长药剂饱含欲//念的人。
万一有哪一个恰巧得知了他的身份,那么年仅10岁的阿斯提亚就变得很危险——她太小了,很有可能成为黑吃黑的威胁品。
所以将她带到农场是最安全的。
作为行动策划者,维加自认为应该担当起保护孩子的角色。
但,尤安明显犹豫了。
他罕见出现了踌躇的神色,似乎在进行某种天人交战。
最后,年轻的士兵放弃似的闭了闭眼,“其实,我更希望您能离阿斯提亚远一点。”
维加:“?”
“阿斯提亚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她会做很多事。从小开始,她就在家里帮忙干活儿了。就算没有大人,她一个人也能活的很好。”尤安微微吸了口气, “最重要的是,因为巫师贵族不断提高赋税导致我父母死亡的事,阿斯提亚一直很厌恶巫师这个职业。”
其实不是厌恶,是恨。
阿斯提亚将所受的一切苦难都归咎于巫师群体身上,她对巫师抱有无比深刻的恨意。
这种恨意从她出生那天起就落下印记,并在之后每一天的成长中逐渐发酵加深。
维加听明白了。
“昆会照顾她的,”最后,尤安轻声说,“阿斯提亚不是麻烦,但她会对您造成麻烦。您的麻烦已经够多了,我不想给您加新的。”
士兵离开了,只剩烛火无声燃烧。
维加摩挲着手指,很快把这事抛诸脑后。
她没怎么把一个仅有10岁的小女孩放在心上,毕竟她的确时间紧迫。
比如现在,成功培育月光甜菜才是头等大事。
如果甜菜用尽了,那她会立刻失去现在争取到的一切。
想到这,女巫立刻跳起来,跑到牢房门前,确认看守士兵在开小差后,才蹑手蹑脚走进地下。
然后,她迎来了今天第一个打击。
那两颗逐渐枯萎变黄的幼苗,在埋入鱼人骨粉后依旧没有任何改变。它们依旧在持续萎缩,甚至比早上时萎缩的更厉害了,伸出来的叶端已经干瘪,变成灰绿色。
维加心脏一沉,立即轻拨开泥土,去看底下的根。
根的情况更不好,某些地方已经发黑了。
很好,这是缺乏营养元素即将彻底失去活性的表现。
她加了鱼人骨粉,还加了磨碎的鱼人皮,都没用。幼苗正在一步步走向死亡。
为什么?难道是鱼人骨粉能提供的营养依旧不足?只能让种子出苗?
究竟还缺什么呢?
那片生长着月光甜菜的大地下,究竟埋着什么?
应该找个在这片土地上生活很久的种族问问。
这个念头刚升起来时,地洞里忽然传出叩门声。
维加眉头一跳,紧接着才发现,那是地道门的声音。
她连忙走过去推开,果然看见了一道矮小的身影。
“能看见您还活着,我真是太开心了。”地精商人脱帽致意。
“托您的福。”女巫微微一笑。
卡利看着眼前焕然一新的女巫,抬腿走了进来,“我听说了之前鱼人群袭击的事情,我还以为会对你造成危机,看起来我的担心是完全多余的了。”
“危机往往藏着机遇嘛!”维加走到桌前,从壁龛中取出几瓶装满莹莹幽光的液体,“我很高兴我抓住了每一次机遇。卡利先生,这是我们约定好的,治愈药剂, 11瓶。”
卡利感觉自己被人揍了一拳。
灯泡似的眼睛几乎瞪出眼眶,他差点压不住声音,“多少?!多、多少瓶?!”
1株月光甜菜的产出量是1-3瓶,可3只是最理想的数字!
要知道炼制魔法药剂本身就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每个步骤、每个细节都有出现错误的可能。
任何微小的错误都很容易造成炼制失败,这也是药剂价格越来越高的原因之一。
卡利经商这么久,也接触过私售药剂的巫师。他们的成功率差不多是五成到七成,这已经是一个很高的数字了。
可眼前这位太过年轻的女巫,在扛着给大公爵的任务和被鱼人群袭击,居然仅过去两个晚上就交货了11瓶? !
她的成功率难道达到八成,不,九成了吗? !
“别这样,先生,只是11瓶而已。”女巫漫不经心地说道,“这才是我们第一次交货呢,未来还会有无数次。”
“神主保佑!”卡利兴奋地走向11个半透明的小罐子,“我现在开始庆幸,谈生意时我和您说的是同意了。”
在检查过药剂没有问题后——实际上完全不用检查,魔法药剂里面星河似的碎光根本无法作假,那是只有真正的魔力才会出现的盛景——地精搓搓手,席地而坐,“那么,亲爱的小姐,我们来谈谈第二批的收购价格?”
当初他们谈好的是第一批免费,也就是前8瓶免费,后面开始收钱。
而在市面上,一瓶治愈药剂的售价是20-24金。黑市会便宜一些,但也达到了17-18金。
不过,请注意,这是售价。
维加肯定不可能狮子大开口和地精要这么多,凤凰眼泪还要从卡利这里进货,更何况她还有许多东西想从商人那里购买。
于是,为了日后两方和平、安稳的交易,维加试探着提出一个价格,“卡利先生,您觉得12金怎么样?”
卡利开始讨价还价。
维加据理力争。
终于两方经历过一系列拉锯战后,价格敲定在了7金。
足不出户,日赚十几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维加差点没控制住嘴角翘起来。
卡利也很高兴,这可是成品药剂,还是在保证了成功率不浪费原料的情况下,它简直赚翻了好吗!
只要倒一手,一瓶它就能挣到8,甚至15金!这片大陆上还有更暴利的生意吗? !不可能有了!
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女巫曾给它描绘过的场景就会成功实现!
它,卡利·盖恩斯,就会成为地精第一大老板,地精商业帝国之主!
哈哈哈!
不过这一切都要等战争结束之后,目前为止的治愈药剂必须先供应遥远的地精国。
接下来,卡利看维加的眼神都变得热切不少,“那么,林小姐,扣除第一批的8瓶,我们还有3瓶,一共是21金,我现在付给您。”
说着,小短手就要去掏箱子。
这时,卡利听见女巫闲聊似的问话,“先生,您是住在这附近吗?抱歉,是我冒昧了。因为第一只鱼人死的第二天,您就找到了我。而且鱼人袭击发生您也清楚,所以我想,我们应该是邻居?”
赚大钱的喜悦冲击着地精的胸腔,况且它也没觉得这事是个值得隐瞒的事,于是直接承认了,“是啊,我和我的族群就住在这片森林里,我们已经在这儿住了很长时间啦!”
遥远的地方,人类和地精爆发了战争,这是维加之前就推导出来的事。
她想,地精商人要带着治愈药剂去到那里,可它并没有想要帮忙更多的样子。这同样意味着,卡利这个族群的地精和爆发战争的那群地精,并不是同一族的?
卡利它们也并没有拖家带口打算去加入的样子。
那么是否可以认为,卡利一族是代代生活在这片森林的?
它会不会知道一些这片森林的秘密?比如… 月光甜菜那片地下,曾埋过什么?
21枚金币闪烁着金灿灿的光被地精递过来,女巫却没接。
她抬眼,对上卡利的目光说,“先生,我想用3枚金币,和您换一个情报。”
“小姐,”地精不笑了,它思索了一瞬才说,“情报可是很贵的东西。不过,看在我们首次合作很愉快的份儿上,说说看。”
维加:“我想知道这片森林的历史,在这里都发生过什么事?”
“历史?”似乎没料到她问这个,卡利脱口而出,“森林哪有什么历史?唯一值得说道的,就是这里之前爆发过战争,在很久以前。那时我还是个小孩呢!”
维加忍不住追问细节。
“也没什么值得注意的细节,那是一场很平常的叛乱,你知道的,平民和巫师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爆发冲突。平民妄图推翻巫师们非人的统治,不过每次都会被巫师打趴下。没办法,谁让平民真的太弱了,骑士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的。”
卡利摊开手,摇头叹息,“那次战争也并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而是一场围剿。巫师对平民的围剿,即便平民士兵们骑着马,他们也是逃进这座森林的,然后被追上来的巫师一个个杀死。”
维加缓慢眨了下眼睛,“他们…反抗了吗?”
“当然,那可是战争啊小姐。”卡利摇头晃脑道,“平民拥有弓箭手,可就算运气好,射死了一两个巫师又能怎么样?战斗魔法会立刻灭掉这些生命。”
卡利之所以对这件事记忆犹新,是因为那是它第一次直面死人的血腥场景。
战斗过后,它还和族人趁乱偷了一匹死掉的马拖回家。
马皮很有用,肉汤也很好喝。
后面的事地精就记不清了。
维加还问了山林农场是什么时候建造的,卡利告诉她大概是在六七年前。
“那个大公爵很明显就是冲着那片月光甜菜来的,不过最一开始甜菜数量并没有怎么多,只有零星几株。可不得不说,那位公爵是一位很有远见的人,在只有那么几株的时候,在所有人都觉得不会再长的时候,他就建造了农场,把这片山划归到了自己名下。”
维加沉思下来。
她本来还在猜,会不会是战争所流的血改变了土地营养。可按照时间来说,对不上。
那场围剿发生在卡利小时候,而现在的卡利,已经是个成年地精了。
在这个世界,地精是个极其长寿的种族,通常能活到两百岁。
所以它们从幼年成长到中年,中间横亘了至少几十年的时光,怎么说也不太对劲。
应该还有别的遗漏。
可地精再说的就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了,什么树被蚂蚁掏空,狐狸捉到了兔子,鱼人撕开了野猪,都是森林随时随地会发生的事。
再次陷入僵局。
维加打起精神,“谢谢您,这对我来说很有用。过两天您再来取货吧。”
“这些情报用不了这些。”卡利很高兴,还给了女巫2个金币,将所有的治愈药剂收进大箱子。
在它临走前,维加问了最后一个问题,“请问您手里有没有其他魔力植物的种子?”
“这可是很金贵的东西,”卡利看了眼花盆,“我手里只有疯癫大蒜和火头菇两种种子,都不算便宜。如果您无法保证存活率的话,我劝您暂时不要盲目购买。您知道的,这东西很难保存。”
维加只能和它告别。
怎么办?
她站在花盆前,到底还缺了什么?
幼苗们无力垂着脑袋,叶片尖端已经彻底枯萎。恐怕再过一个晚上,就会真正死亡。
维加又想起卡利和她讲述的那场战争,要不死马当活马医,试一试?
如果鱼人骨粉不行,那就试一试巫师的血?
说干就干,维加拿起桌上的小刀,在手掌上划了道口子,往两颗幼苗下使劲挤了不少血液。
之后用残余的几滴治愈药剂抹在伤口上就好了。
希望有用。
她亲了亲幼苗的枯黄的叶片,转身上去睡觉了。
月光甜菜数量减少,她从天天去变成了两三天去一次,今晚就是不用去的那一次。
第二天一早刚睁开眼睛,维加就奔下楼梯。
看着花盆里彻底枯死的幼苗,她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失败了。
她的血对月光甜菜来说毫无作用。
所以究竟缺的那一环是什么?
空气,湿度,温度,水分,土壤,她都尽力使用和河边相同的环境物品,就连月光她都尽力还原和森林中一样的照射时间(搬来搬去),可还是不行。
维加没忘记这是个游戏世界,游戏里种植一般都有特殊条件,只要达成条件就能成功。
可她不知道魔力植物缺少的条件到底是什么。
是主线剧情还没推进到,没办法解锁吗?
还是,她落下了什么?
第16章
第二天,尤安启程去接他的妹妹。
阿斯提亚和叔婶居住在三棵死树村,位于平谷镇边缘,属于古帕斯郡的领地。
三棵死树村距离山林农场并不远, 骑马只要半天就能赶到。
所以尤安没有带行李, 只带了一张他床铺上的薄垫和几块黑面包而已。
他骑着马在村子外停了下来。
马不允许进入村子,如果要进,必须交50铜币的“马税”。
为了省钱,只能将马拴在村外的木栏上。就算如此,尤安也支付给了守卫兵30铜的“看马钱” , 20铜的入村税。
他走了进去。
混合着排泄物与垃圾的脏污小路与记忆中如出一辙,零星散落的泥土房子散发着枯萎腐朽的气息。
裹着头巾的村民缓慢走在路上,由稻草扎成的鞋子早已被地上的脏污染成了另一种颜色。
尤安垂下眼, 避开村民,径直来到婶婶家——一幢毫不起眼的灰泥房,主体由木头构建, 面积不大, 却花了整整两年才凑够钱。
没有窗户,只有一扇窄小的门,门上挂着一串早已干瘪的苜蓿。
门没关,尤安压下起伏的心绪,轻轻拉开门,阳光争先恐后散落进去,但只停在很小的一圈内。
再往里, 只剩一片沉沉的阴暗。
坐在椅子上的女人放下手里的豆荚,慢慢抬起头,随后眼底迸发出欣喜,“尤、尤安?是你么?你回来了?”随后女人忽然想到什么,又变得揣揣不安起来,“… 你为什么会突然回来?是农场里的大人不要你了吗?没事的没事的,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镇长大人家的… ”
“婶婶,您放心吧,农场没有不要我,只是善良的主人允许我回来一次。”尤安低声安抚,扭头看了眼锅台。
婶婶正在扒豆子,和采来的野菜一起炖成汤。
借着散进来的阳光,能看见锅台下方的火焰很小,勉强能让野菜熟透。然而野菜似乎没有洗干净,汤底沉着一层细细的泥土,被时不时冒泡的水顶上来,随后再次沉下。
“你没有被赶出来就太好了,”昆的母亲放下心来,絮絮叨叨地说道,“用水税又涨了,咱家最近只能每天接一瓦罐了。不过还好炉火税没有涨,每天还能用两次。阿斯提亚去林子里了,她很会捡柴,帮咱家捡,也帮村长家的车夫捡。你知道吗?车夫家的小女儿成功被镇长大人瞧中啦!马上就要去镇长家修剪花园,听说每个魔法月给开5银币呢!这下好啦,车夫一家也能活了。去年为了帮村长糊窗子,他家大儿子摔死了,也只给了3银而已。现在都能请得起阿斯提亚帮忙捡柴了,如果阿斯提亚也能被镇长大人瞧上就好了….”
尤安踩着阴影和婶婶的话语走向床铺。
叔叔正躺在上面,眼睛闭的紧紧,呼吸微弱,一只手无意识抓紧着空空的那条裤管,另一条好腿则时不时微微颤抖一下。
“你叔叔病了,你过来,不要吵他。”婶婶起身,拉开椅子把扒好的豆子放进锅里,“我把我今天的水都给他喝了,晚上他应该就能好起来了。你放心吧,家里都挺好的,你和昆给我们带来的银币帮了大忙了。你俩记得要多留一点钱在身上,不要全部都拿回来,知不知道?”
“阿斯提亚也挺好的,她经常跑到弗兰德家去,弗兰德你知道吧?就是前几年被魔力觉醒被送到魔法学院,没过多久又因为魔力枯竭彻底消失而被送回来那个。他家有很多书,阿斯提亚经常带抓到的动物去和他换,好像学了不少字呐。你知道吗?阿斯提亚做陷阱可厉害啦!能逮住兔子,还能抓住蛇,哦,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虫子,她怎么那么喜欢玩虫子啊… ”
“婶婶,这些你收着。”尤安掏出一个小布包放在女人枯裂的掌心,“这里一共是50银,足够咱们家挺过这个冬天了。这些钱你谁也不要说,叔叔也不要说,知道么?”
“怎么这么多… . ?!”婶婶瞪大眼睛,掌心像是被烫了,“之前你和昆两个人也只… .也只… .每年带回来30银而已… 今年还没到时候…怎么就… .你真的没有被赶出来吗?”
尤安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死死攥住了。
在农场,一个普通士兵每个魔法月月的工钱是20银。然而这并不是真正能拿到手的钱,农场里所有东西都属于大公爵。
所以吃喝住行,士兵还都必须付给公爵大人特定的费用。
吃饭,每月5银。用水,每月5银。住房,每月2银。衣物+武器+马匹,每月2银,尤安真正到手的,也只有6银。
这对于平民来说,已经是很高的工钱了。
但请记住,农场是不允许士兵回家的,唯一能走动的,只有霍根和布尔维尔两个人。
可霍根基本不会离开农场,所以只剩下布尔维尔。
这位副队长每年有两次假期,他很乐意帮助大家带银币回去。前提是,要付其中的一半给他当“路费”,否则他才懒得绕路。
为了省钱,每年尤安和昆只带回家一次钱,每次130银。刨除掉给布尔维尔的,两人应该还能带回家65银。
幽暗的房顶仿佛压在了心口,尤安艰难扯开嘴角,“您放心,我没有被赶出来。我这次回来,是带阿斯提亚离开的。这样的话,这个冬天您的压力也会小很多。钱您一定要藏好,否则村长大人一定会拿走一半当税金的。”
“好好好,我、我知道了。”婶婶上前,缓缓抱了一下高大的年轻人,“对不起啊尤安… 婶婶没有照顾好你们…还反过来让你们帮助我…. .”
尤安摇了摇头,“您把我们照顾的很好,抱歉,这次没办法把您和叔叔带上。等时机合适,我一定会把您和叔叔一起接到农场去。”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走路的声音。
门外,斜斜的人影映照进来,难以置信的惊喜声响起,“哥、哥哥?!”
*
穿越到现在,维加第一次感到深深挫败。
她叹了口气,不再看发黄的幼苗。
可挫败了,事还得继续做。
昨天,尤安离开了农场去接他妹妹。今日午时,他们回来了。
维加透过木板缝隙,看见尤安身边站了个小小的女孩。火红的头发,到肩膀的位置,毛燥燥的微微卷曲着,和哥哥如出一辙的褐色瞳孔,身型瘦瘦窄窄的。
也许是新到了一处陌生之地,阿斯提亚一直紧抓着尤安的手指,显得不安且孱弱。
霍根懒的搭理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直接让尤安把人安排到了一个空仓库去了。
可有人却躁动不止。
在埃文斯兄弟帮忙整理空仓库时,布尔韦尔背着手,就站在不远的角落。
他的目光黏在阿斯提亚已经逐步开始发育的身体上。女孩细弱的脖颈和手腕都深深刺激着这位副队长。
他每天听着霍根和女奴的激喘声入睡,早就感觉身体要爆炸了。
而猫似的弱小的阿斯提亚像一道光,瞬间照亮了那些隐秘压抑的欲//望。
光是看着那一头红发和湿漉漉的眼睛,布尔韦尔就感觉身体里着了一把火。
他趁着尤安出去取床垫,昆又被三急憋走的空档,幽灵似的走进空仓库,缓步上前,将手搭在了阿斯提亚的脖子上。
粗糙的拇指顺着纤细的血管一路向上,最终停在软软的耳垂。
布尔韦尔摸了一把阿斯提亚的耳朵。
“哎哟!尤安怎么从来没说过他妹妹居然长这么漂亮!你好呀!小阿斯提亚,”对上女孩惊惧无比的目光,布尔韦尔附身,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叫布尔韦尔,是你哥的顶头上司。顶头上司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意思就是——他什么都要听我的。”
阿斯提亚疯狂后退,令人厌恶的感觉让女孩恐惧至极,一不小心绊了一跤,摔在地上。
再抬起头时,那仓皇无措的目光直接填满了布尔韦尔恶意满满的胸腔。
天呐!他几乎无法把持自己了!
然而下一秒,一道劲风猛然从他身边穿过。
是昆,他回来了,看见倒地的女孩后慌慌张张一把将人扶了起来。
上下确认一遍妹妹没有受伤后,昆才转过头,“副队长…… .抱歉,阿斯提亚不太喜欢和生人接触。如果她有什么冒犯到您了,我代她向您道歉。 ”
“没关系,”布尔韦尔摸了摸鼻子,蠕虫似的视线不断描绘着躲在兄长背后女孩惊惧的表情,“我们慢慢接触,就会熟悉了。那么现在,我就先不打扰了。”
说完,布尔韦尔洋溢着欢喜离开了。
他背后没长眼睛,自然也就没有看见在他转身的刹那,阿斯提亚原本害怕、无助、惶然的表情瞬间变了。
还没昆腰高的女孩从哥哥背后探出一颗脑袋,她嘴角平直,大地色的瞳孔里流动着阴暗幽深的光,毒蛇似的射向布尔韦尔的背影。
少女一点也不惊恐,从头到尾都是如此。
“哥哥,”阿斯提亚松开抓住兄长的手,声音很凉,“他是谁?”
“一个恶心的家伙,你不要靠近他。”昆擦了擦额头的汗,附身问,“他刚刚欺负你了吗?”
女孩垂下眼睛,迟缓地摇了摇头。
“那就好,”昆松了口气,“如果他欺负你了,一定要和我们说。我去告诉哥哥,让哥哥…”
“不要!”阿斯提亚一把抓住昆的手腕,吓了他一大跳。
“他没有欺负我呢,谢谢昆哥哥。”女孩扬起干净的笑脸。
仓库里还没来得及做清洁,也没有打开窗户。
一片昏暗中,昆并没有注意到女孩的舌尖正细细舔舐着牙尖,露出的笑容毫无温度。
布尔韦尔?副队长?
该死。
布尔韦尔心情很好。
女巫对公爵大人来说太重要,连霍根都不敢真的做什么,他就更不敢了。
那些罪民们更是比老鼠还恶心,他就算瞎了也下不去手。
买个奴隶?哪有那么多钱?
阿斯提亚的出现简直像沙漠里的一汪弯月泉,柔软,解渴,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布尔韦尔几乎快被灭顶的期待淹没了。
他蛰伏着,跟在队长身后,看着女巫将10瓶密封好的小玻璃罐一个个装进大一圈的木罐里,又用稻草将缝隙塞满。
“这样既可以伪装,也可以防撞。”女巫说。
然后小木罐被统一装进挎包,由尤安背上。
由于这是第一次售卖,霍根听取了维加的意见,尽量轻装上阵,少带一些药剂。主要的任务是确保黑市的安全程度和接头人的安全,等销路彻底稳定下来,他们有的是赚钱的机会。
霍根觉得巫师不愧是巫师,脑子里装满他想不到的智慧。
于是,尤安只带了一个挎包。
霍根只给了他15银币路费,不过维加偷偷塞给他2瓶治愈药剂。
“1瓶拿去卖钱,穷家富路,”女巫小姐如此说道,“另一瓶以备不时之需,我不想接到你的死讯。”
木罐上还残留着维加的温度,不高,却烫的惊人。
尤安倏然收紧手,掌心被罐角硌出红印。
“谢谢您,我会带好消息回来的。”
他离开牢房后嘱咐了昆几句,又抱了抱阿斯提亚,最后翻身上马,在烟尘中奔远。
本来布尔韦尔对尤安去做这件事是嫉妒的,怨恨的,可当他看见阿斯提亚的时候,这种怨念瞬间变成了狂喜。
神主多么关爱他啊!感谢队长!
尤安一走,他彻底没了顾忌。
昆?哈!一个小屁孩儿,穿盔甲还要穿半天的呆瓜,根本毫无威胁。
在这里,除了队长以外他地位最高,他带有军衔!他完全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剩下的只需要一个机会。
也许是太过惶恐,等尤安一走,阿斯提亚便怯生生的拜托昆带她去找霍根。
“请您给我一份工作吧,”年幼的少女瑟缩着绞着手指说道,“我、我也想帮忙。”
于是霍根打发她去厨房。
她的确干不了别的,刷马都爬不上去。
但阿斯提亚似乎很满足,她连休息都没有休息,径直去了厨房。
昆原本想陪她,可半路却接到了巡逻任务。
“真烦!”少年抱怨着,没忘记叮嘱小妹妹,“阿斯提亚,看见那扇大门了吗?我就在附近,如果你有任何事,就跑到那里大声喊我,我会立刻出现的,好吗?”
阿斯提亚甜甜地笑。
厨房只有一个厨娘,膀大腰圆,性格孤僻。生平只会做两道菜——野菜炖豆汤和蔬菜汤。烤面包不算,那是磨坊人的活儿。
之所以会呆在农场,是因为她要的工钱最少,一个月只要3银币。
新帮手一来,厨娘直接将大部分活儿都交给了她。
“这个大锅里的汤是士兵的,一人一碗,绝对不能多盛。这一小锅里的是队长大人的,他想吃多少就吃多少。里面的骨头可以匀一根给副队长,这是他的特权。只有一根,别放多了,知道了吗?”
“知、知道了。”阿斯提亚埋着头,用比她胳膊还长的铁汤勺盛汤。每一碗盛好后放在厨房外头的长桌上就可以了,除了队长的需要送去以外,其余士兵们会自己来拿。
做这事时,少女的袖口往上移了一截,露出布满青紫的胳膊。
那是淤青,打架或被掐都会留下的伤势。
厨娘看见了,不过懒得管。
看女孩瘦巴巴的、一身粗布麻衣的模样,就知道又是个挣扎活着的。
厨娘自己就够累了,她要养三个孩子呢!看女孩手脚麻利,人也闷闷的,厨娘便放心离开,拿上一碗汤躲懒去了。
热气蒸腾,空寂的厨房里,阿斯提亚面无表情从贴身的腰带里翻出一个小小布包。
打开,里面竟然是一摞颜色各异的植物叶和茎杆。
她从中拿出了几片浅绿色树叶。
如果维加在这里,会立刻认出这种树叶就是中世纪最常见的泻药之一——番泻叶。
在治病过程或其他场景中,人们通常将番泻叶当作一种清肠剂使用。
一两片番泻叶就能将一个久经淤堵的人拉成空壳,非常省时省力。
而阿斯提亚在离开三颗死树村前,习惯性带了不少草药在身上,番泻叶就是其中一种。
这些东西是她唯一的财产。
她取出八片番泻叶捣碎,将绝大部份汁液埋进属于布尔韦尔的碗,剩下一点点均匀撒入其他士兵的汤里。为了掩盖味道,她还把汤里的蔬菜全都用叉子碾碎。
做完这一切,阿斯提亚立即出去找到厨娘,声称她想上厕所。
厨娘不耐烦的给她指了一个方向。
“我们都去林子里随便找个地方解决,好了,不要再来烦我了!如果你再因为这点小事来折腾我,我就揍你!”
阿斯提亚站在阴影里,两只眼睛仿佛冬日里泼在地上的水,慢慢结出一层寒冰。
她静静注视厨娘几秒后,转身离开。
*
维加是下午才知道出事的。
彼时一脸苍白的昆端着餐盘,手软脚软走了进来,“抱歉… 您的饭,我送晚了… ”
“你没事吧?”维加连忙把人扶到了椅子上,“你看起来就像要告别这个世界了。”
“谢谢您的关心,”昆无力撂下餐盘,气若游丝,“今天的午餐厨娘没有煮熟野菜,导致所有人都拉肚子了。队长狠狠惩罚了她——罚了工钱,还命令她把馬廄所有马都刷干净,可即便如此,我们依然拉的直不起腰…”
“呃…”刚要拿起燕麦面包啃一口的维加停住了。
似乎看穿她的犹豫,昆有气无力地摆摆手,“面包没事,只有汤有问题。还好我们喝的不多,布尔韦尔大人更惨…”
说到这,维加看见少年狠狠抖了一下,于是她放心吃一口面包问,“他怎么了?”
“布尔韦尔大人… ”昆目光僵直,好似看见了人生最恐怖的一幕,“他… .他是拉的最难受的一个不说… .还在拉肚子的时候,不知道被什么虫子咬到了… .”
此时此刻,布尔韦尔正毫无形象地趴在床上,发出野猪被捅时的惨叫。
他没有穿下裤,因为他整个屁股高高肿起,化脓的肿胀一直蔓延至他最重要的身体部位,撕裂灵魂般的痛苦让布尔韦尔嗓子都哭劈了。
可这还不是最难受的,最难受的是他的肠道!仍在痉挛喷发!
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恶心的排泄物顺着腿根往下淌。也正因为这些脏污太多太多了,这才导致他的肿胀恶化的如此之快。
霍根带着虚弱的士兵们站在几米远外的地方,捂住口鼻,“到底发什么什么了?!布尔韦尔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们、我们也不知道… .布尔韦尔大人没有和我们在一起拉… 我们没看见是什么东西咬了他,只知道他在拉的时候听见有东西从身后爬过,然后他的屁股就突然感到剧痛。”
士兵们的脸上毫无血色,他们每个人都经历了痛苦的拉肚子,所以根本没人朝“谋害”的方向去想。
他们先入为主的认为这是厨娘的错,布尔韦尔只是太倒霉了一些。
霍根揉着眉心,“所以你们,包括他自己都没看清那东西是什么?”
“我们当时根本没力气起身… ”士兵们面面相觑,诚实道,“布尔韦尔先生更是一不小心摔在了屎、屎堆里… 他也没有看清… 我们认为是某种有毒的虫子或蛇,被大人的气味吸引了。”
“行行行,麻烦死,我去联络管家大人。”霍根只觉得脑袋要炸了,一天天的怎么净给他找事?
现在尤安才刚走,他根本不可能放人出去给布尔韦尔找医生。
何况他也不觉得平民医生能够治的好布尔韦尔。所以他决定直接求助于公爵大人,的管家。
理由霍根都想好了,就把布尔韦尔的病情描述成传染性的。就算为了那个女巫,管家也不会坐视不理。
布尔韦尔感觉他把这一生的屎都拉完了,甚至连细细的肠子都拉出去了。他没有力气继续嚎叫,只能像粪堆里的蛆虫般趴在床上。可日益渐重的疼痛并没有因此放过他,阵痛却如万虫噬咬,让他癫痫似的每个几秒就重重抽搐一下。
疼到濒死之时,布尔韦尔甚至看见自己的祖奶在天上飘。
那一刻,他真的想把佩剑戳进喉咙。
好在,苍鹰来了。
魔法生物扔下一个布包便嫌弃似的飞走,霍根拆开一看,发现竟然是一个贴着标签的小玻璃瓶。
[治愈药剂,3滴。如果还无法治愈,就送走。 ]
他立刻随便找了个倒霉鬼把东西给布尔韦尔送去。
据那个倒霉鬼说,布尔韦尔大人收到的时候当场给遥远的管家大人磕了三个头。
“毕竟那可是治愈药剂啊!”倒霉鬼使劲闻着自己的手,“我长这么大,不,别说我了,就算是我父亲,我爷爷,也没有亲手摸过昂贵的治愈药剂啊!布尔韦尔大人,可真受公爵大人的重视!”
副队长无比虔诚的给自己肿胀处抹了两滴,剩下一滴被他珍重地兑水喝掉了。
第二天,他终于能自行下床了,这让布尔韦尔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
只是在他仍旧无比虚弱,在扔掉脏的不行的床单时,压根儿没注意身后一直跟着一道幽灵似的身影。
治愈药剂,魔力药剂?
又是…巫师?
阿斯提亚眼底刮过风暴,抱着手臂的指甲狠狠剜进肉里。
每个月来到他们家,让婶婶怯懦掏干净钱罐的是巫师。
在哥哥12岁时,向他们家宣告征兵令的也是巫师。
强行收走她九死一生在森林里打到的上好幼鹿皮的,仍是巫师。
还有她从未见过的父母,害死他们的,还是巫师。
巫师巫师巫师….
该死的巫师。
直至有粘稠的液体顺着胳膊流下来时,她才悄无声息转身离开。
回去的路上,阿斯提亚在路过磨坊,恰巧看见昆端着装满麦杂色面包的餐盘朝着某个孤零零的牢房走去,餐盘里还摆了两块鲜嫩可口的奶酪和一小块黑乎乎的肉。
她顿住脚步,认出那是大麦和燕麦混合的面包,口感虽然依旧粗糙,可比黑面包好吃了不少,也贵了不少。
只有哥哥在寄回钱来的时候,婶婶才会买给她吃。
甚至还有肉。
所以那座牢房里着的不是罪民。
是谁?
第17章
维加被布尔韦尔的惨烈经历震惊了。
她咽下一口混合麦面包,又用水往下顺了顺,这才瞪大眼睛问,“所以查出来胖… .我是说,布尔韦尔是被什么虫子咬的了吗?”
“没有….”昆仍然虚弱, 说两句话就要喘一下,“原本我们想看看伤口的,但….”那太恶心了。
“好了好了,你不用说了。”维加连忙摆手,她对那个恶棍毫无同情,只是听完整件事隐约觉得有些奇怪。
从头至尾, 都太巧了。
如果不是昆直接给事件定了性,再加上所有士兵全都中招, 否则维加真的会怀疑背后有人在故意搞布尔韦尔。
但好像没谁能做到这份儿上。
罪民?根本没机会离开农场,更别提跟着布尔韦尔去林子里了。
士兵?一个脸比一个白,哪还有力气去袭击排泄时候的副队长?
霍根直接排除, 他压根儿没理由。
其他的, 厨房里的厨娘, 磨坊中的面包工,这些人呆在农场已经很多年了,没道理突然对布尔韦尔出手。
这么一排除,就没剩下谁了。
所以果然是意外吗?
维加彻底放下心,小口咬了一口面包。
颗粒感摩挲着舌尖,嚼着嚼着,她的动作忽然慢了下来。
等等, 她好像….的确落下一个人?
一个新来的,似乎完全没可能做到这种事的人。
维加面色古怪,不会吧?
可她耳畔回荡起尤安的话。
“我希望您能离阿斯提亚远一点。阿斯提亚不是麻烦, 但她会给您带来麻烦,因为她对巫师这个职业充满怨憎。”
维加停止咀嚼,状似漫不经心地问昆,“尤安的妹妹是不是来了?她在农场呆的还习惯吗?”
“挺好的啊,”昆感激女巫小姐的关心,揉着肚子慢吞吞地说道,“队长把她安排在了空仓库,哥哥把自己的床挪过去给她睡了,她还主动要做些什么帮忙呢!除了第一天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以外,阿斯提亚在农场呆的挺开心的。”
说到这,昆顿了一下。
倒也不能说开心……集体吃坏肚子事件刚发生时,厨娘还狡辩是阿斯提亚干的。
可谁会信?阿斯提亚才刚刚抵达这里没到一天,也仅仅是帮厨娘盛了汤。她连人脸都认不全,怎么会做这种事?
而且,阿斯提亚才10岁啊!又瘦又小,连被大声呵斥都会红了眼眶,她能懂什么?她又能干什么?
昆狠狠斥责了厨娘,在他亮出佩剑后,厨娘再也不敢胡乱指责了。如果未来阿斯提亚还呆在厨房帮工的话,恐怕会受厨娘的欺负。
不行,昆决定等离开这就立刻去找队长,他得让阿斯提亚拥有一个安全的环境。
想到这,昆朦朦胧胧感觉他似乎忘了某件事。很重要的事么?算了,应该没那么重要。
“摔了一跤?”维加敏锐抓住这个词,追问,“在哪儿摔的?严不严重?”
“不严重啊,就在空仓库,”昆有点着急,强撑着站了起来,“那时候我们都不在,布尔韦尔恰巧路过,她可能被副队长吓到了。您不知道,阿斯提亚胆子很小的。维加小姐,我先、先回去了。”
说完,昆抱着餐盘急匆匆离开了。
他打算把阿斯提亚安排到磨坊去,离厨娘远一点。
维加却在昏暗中沉默下来。
如果一次是碰巧,那整件事里次次都有阿斯提亚的身影,还是碰巧吗?
21世纪的经历告诉她,不要小瞧任何一个孩子,无论在哪个时代。
阿斯提亚不是三岁,六岁,她已经十岁了。
封建时代的人通常都比较早熟,更何况尤安还委婉的提醒过。
注视着手中的面包,维加忽然不太敢吃了。
恰巧这时,外面的看守敲门询问女巫小姐要不要去看一下农田?
自从珍珠粟种下后,霍根就给维加下达了一个任务——照看田地。
每天,她都要去田里看一圈儿,和罪民们说一说有关种植的知识。
“请带我去吧,”女巫的声音响起,“谢谢。”
很快,两名看守带着她来到地里。
罪民们瞧见女巫小姐的身影,眼底顿时亮起了光。
他们纷纷撂下手里的工具,虔诚无比地朝着维加鞠躬行礼。
那天的魔法就像真正的神迹,对于从未见过的平民来说,几乎重塑了他们的精神。
教授知识的女巫,施展魔法的女巫,平易近人无比善良的女巫。
如果不是女巫小姐不允许,他们从看见她的那一瞬就情不自禁想跪在地上给她磕头。
“不必客气,”维加轻轻一笑,“我只是来看看珍珠粟的情况。”
“它们长得很好,”贝亚特紧张地看着她说,“您、您可以不用担心,就算付出我的生命,我也会保护它们好好长大。”
“其实… ”转头看见贝亚特的眼神,维加舌尖一转,将后面的话换成了另外一句,“非常感谢,女士,有你们帮忙,珍珠粟一定会收获颇丰的。”
果然,一听这话,几名罪民的瞳孔全都瞪大了,深蓝色的眼睛里仿佛烧起燎原大火。
周围的士兵们惊讶发现,即便脸上满是灰尘,可依旧能看出这些家伙通红的脸。
他们不是早已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麻木了吗?连住那样的窝棚都没什么情绪波动,为什么仅和女巫接触了几次就露出这样… 这样…
士兵都没有接受过正统教育,他们无法准确描述现在罪民们的表情与神态。只觉得这些看起来就快彻底腐烂的人,变得生动鲜活许多。
其实浇灌过生长药剂的作物并不太需要人类了,它们自己就可以长得很好。由于魔力的包裹,也能在一定程度上隔绝病虫害。
但是这话维加并不能和罪民们说,她必须给他们找点事干,除草也好,驱虫浇水也好,这样,罪民们才能感觉自己是被需要的。
□□的死亡不是真正的死亡,精神的才是。
维加并没有当救世主那样崇高的想法,她只是觉得,人活着,总得像个人。
这些罪民,太久没被人当成人了。
维加在田地里缓慢踱步,贝亚特和其他罪民鸡崽似的跟在她身后。
不敢靠的太近,怕身上的臭味寻到美丽的女巫小姐。
又不想离开太远,否则无法用眼睛追随到女巫小姐的目光。
自从女儿死去后,贝亚特·波利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从被抓到遣送至这里,她一直觉得天灰蒙蒙的,整个世界都灰蒙蒙的。
她会频繁梦到女儿的笑声,梦到一片血的墓地。即使拿着锄头,即使整天工作至深夜,身体累到想要死去,她也总能回到那片墓地,回到那个黑暗的审判庭。
“贝亚特·波利有罪!你必须赔付伍德先生200金!并且判处181年刑期!”
“可他猥//亵了我的女儿!!”贝亚特听见自己失声尖叫,“我女儿崩溃死去他也没有放过她!他把她挖出来了!他把她挖出来!!错的是他!是他!!”
在女儿死后,贝亚特才知道才从一张潦草的遗书中知道,伍德经常跟踪她的宝贝,甚至在公开场合动手动脚。
也正因如此,流言蜚语蝴蝶似的飞起,最终她的女儿精神压力过大,这才导致原本不好的身体一下子垮了。
贝亚特什么都不知道,她的丈夫几年前因为帮农场主大人寻找走失的绵羊,在山林里失踪了。
农场主大人拒绝为她丈夫提供死亡证明,因此她必须一个人肩负起三个人的税金,为了保证她们母女活着,她已经付出了全部时间和精力。
审判长和伍德的父亲对视,那人身上的巫师长袍在审判庭明亮的光线中显得熠熠生辉。
“不,”审判长转回头,冰冷的声音响起,“伍德先生当时处于醉酒状态,他并不清醒,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当时应该叫醒他,而不是伤害他。”
天幕坍塌。
贝亚特只觉得从那天开始,她的灵魂就死去了。
在胡萝卜出事那夜,她甚至不觉得被绞死是一件坏事。
只是后来,女巫小姐突然出现了。
月光照耀之下,贝亚特仿佛看见了女儿微笑着趴在女巫小姐肩膀上,轻快和她招手,“妈妈,我找人来救你啦!你一定要好好的呀!”
这一定是女巫小姐带来的奇迹。贝亚特无比贪婪地注视着女巫小姐,就像注视着她的宝贝第一次躺在她怀里的时候。
那一夜,贝亚特第一次觉得活着,或许不是一件坏事。
珍珠粟长得很快,才几天过去,已经到成人小腿肚那么高了。绿色的细叶随风飘荡,簇拥着密密麻麻铺开在田地里。
再过不了多久,这些小家伙就会开始结出真正的稻谷。到时候波浪般的景象一定比现在更加好看。
最近几日,公爵大人又下达了收获的命令,大片的农田陆陆续续空出来好几块。
看完珍珠粟,维加顺势走到其他空地上,贝亚特和几名负责珍珠粟的人只能含泪望着,并不跟上去。
因为那边不是他们负责的。
由于霍根实行的是分工制,所以每个罪民都有自己负责的土地。
整个山林农场到现在为止一共才只剩9名罪民,种植种类却称得上繁多。
比起农场,其实更像一种种植园。只不过这里的人对种植一知半解,搞出来的种植园混乱又无序,已经被大学生活驯化的维加下意识想要整理。
刚巧现在有这样的机会。
她站在土地明显颜色最灰最浅、肥力最差的一块上,这里之前种植的是大麦,即便大麦不像小麦那样金贵,可也很耗费土地的营养,更何况他们还在这块田里连续种植了三年。
这片地现在急需养一养。
“这里,种鹰嘴豆吧,中间可以混种洋葱和韭菜。”维加看向一旁看守的士兵。
鹰嘴豆本身是一种能够进行生物固氮的作物,可以很好的提高土壤肥力,丰富土壤氮源,从而做到肥田养地。
不过这东西含草酸很多,不适宜多吃。可以种两茬等到土壤养起来一点后,换成豌豆或豇豆。
想到这,维加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在正统历史里,中世纪的欧洲是鲜少有人吃土豆的。许多人指责土豆是引起麻风病的罪魁祸首,所以连吃不上饭的穷人家也不怎么愿意种植,农场中就更没有土豆了。
土豆可是真正的好东西,比小米的吃法还要丰富。等下次看见卡利先生,她一定要买一点土豆种下去。
听见她的话,士兵们立刻挺直身体。
“队长已经下达了命令,关于种植全听您的!”
“好呀。”维加笑眯眯地招呼负责大麦的人,那是一个枯瘦的中年男人。
是的,只有一个人,这也是农场奇怪的地方。
相较于主食,胡萝卜、卷心菜、南瓜这种“菜类”种植的面积更多更大,难不成瓦尔/特不愿意吃主食,只愿意吃菜?
收回思绪,维加看向身前的人。
他一个人负责大麦田地,神情木讷呆板。因为长久没有吃饱并缺失营养,站在维加旁边时,他佝偻的身躯看起来甚至比女巫还要瘦小。
维加从士兵手里拿到了鹰嘴豆、洋葱和韭菜的种子,轻声告诉中年男人如何翻土,如何播种,在什么时候浇水。
以防中年男人听不懂,她特意说的很慢,不过男人的表情一直没什么变化,维持着空白呆滞的状态。
直至维加说到一句“生长药剂只能缩短作物的生长时间,可种植的知识一直都是需要的。即便有魔法,真心对待作物从而得到的收获也和随便种种是完全不同的。作物都有心情。”时,中年男人的目光才终于动了动。
像生锈的齿轮,滞涩着慢慢挪到女巫身上。
他就这样一眨不眨盯着维加,长久而不加掩饰。
有士兵注意到了大声呵斥,他也不曾挪开目光。
维加完全不清楚自己说了什么,能让这人出现这么大反应,歪了歪脑袋问,“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这一次,中年男人终于开了口。他的声音像指甲划在木板上,嘶哑、尖锐却缓慢无比,“你刚刚,否定了魔法。”
维加一愣。
“魔法意味着神明的恩赐,魔力更是神明赐予人类的礼物。”中年男人注视着女巫黑色的眼睛,用极低的沙哑声音说,“从来没有巫师会否定魔法,在巫师的眼里,一切好的结果都依存于魔法的神奇,魔法是世界运转的基石。而你,小姐,你刚刚否定了这一切。”
风吹散了中年男人的话,只有离他最近的维加听清了。
女巫完全不害怕一个还处于刑期内的人,她只是觉得中年男人说出来的话语和他木讷的表情完全不符,这激起了她的兴趣。
维加不甚在意地弯起嘴角,也用很轻的声音回道,“你想说我否定了我的信仰?不,魔法本身根本算不上什么信仰,魔法只是一种工具而已。和你手里的锄头、历史学家紧握的笔没有区别。它的确神奇,也的确为生活提供便利。但如果没有人类发现并使用,那魔法就永远无法出现。说到底,人才是最重要的基石。 ”
“相信我,先生,就算没有魔法,未来的时代人类也会发明出其他使生活变得便利的器具用品。人,才是真正伟大的。这个人,包括你,包括我,包括生活在这片大陆上的每一个。”
说完后,维加满意看着中年男人的表情一寸寸龟裂重塑。
那种呆板的、空白的神态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双犹如被海啸洗刷过的神情。
他听懂了女巫的话,并震惊于话中隐喻的含义。
“您……”他只说了一个字就说不下去了,孱弱的身体剧烈颤抖着,仿佛深陷泥沼的人正奋力挣脱着包裹。
维加安抚性地拍了拍中年男人的肩膀,“我不知道你有过怎样的经历,不过目前我们的任务是把地种好,好吗?等下我会给你几滴生长药剂,你可以帮我在最短的时间里种出鹰嘴豆、洋葱和韭菜吗?无论你想做什么,最主要的还是先填饱肚子,对不对?”
中年男人立刻朝维加俯首鞠躬,和刚刚略显弱智的神态判若两人,“谨遵您的教诲。”
维加:“……”等等,这个语调和用词?
这人真的是什么也不懂的平民吗?
算了,看一眼频频望过来的士兵,维加决定还是少说一点。毕竟她和中年男人说的话有点太过大逆不道了,如果被霍根知道,她的罪名恐怕就会加一条“异教徒”了。
收敛思绪,维加把重点放回了种植上。
她耐心教授着如何预防这三种作物的病虫害,如何控制土壤湿度,以及如何预防常见的病虫害。
“这些都是我们过冬的食物,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它们,尽量让它们早点收获。”维加丝毫不掩饰言语里的迫切。
没办法,自从知道布尔韦尔出大事之后,她就对未来的食物充满警惕。
从种植到上餐桌,她都恨不得亲力亲为。
只是如何说服霍根允许她自己做饭,还是个问题。
就在这时,一道强烈的被注视感忽然出现,针扎似的钉在后背。
维加一个激灵,猛然转身。
火红的头发被风吹散,阿斯提亚面无表情站在仓库旁的阴影中,直勾勾盯着她看。
小女孩不高,瘦的厉害,身上的麻布衣洗的发白包浆,看起来大头娃娃似的毫无攻击性。
可维加却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很难形容那种感觉。
像独自走夜路时,在幽暗寂死寂的必经之路上看见了一件挂在树枝上的红色连衣裙。
连衣裙本身有威胁吗?没有。
可谁不掌心冰凉?
维加现在就掌心冰凉。
她犹豫了一秒,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扭头离开呢,还是走过去,把连衣裙从树枝上摘下来,然后穿到自己身上。
最终,女巫迈开了脚步。
她至少得确定,布尔韦尔的事究竟是不是眼前的女孩做的。
“看在我和她哥关系还不错的份儿上,”维加嘀咕着,一步步朝阿斯提亚走过去,“至少不会看我是个巫师,上来就要弄死我吧?”
要怎么杀死她?
阿斯提亚睁着懵懂无辜的大眼睛,从女巫的每一寸身体上扫过。
食物里下毒?要做到不难,可之后的脱身会很难。
从昆哥哥字里行间的闲聊中,她明白眼前的女巫对农场来说有多重要。
制造意外?那花费的时间太长了,还无法保证最后的结果。
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更好的,能让女巫悄无声息死掉,还不会把她自己牵扯进去的办法?
风忽然变大,将头顶细密的云层割成细碎的薄片,随后又狂乱地堆积到一起,变成更沉重的颜色。
阿斯提亚的目光最终凝聚在女巫的脖颈上。
那里柔软,脆弱,只需用坚硬冰冷的东西用力一划,就能瞬间割开。
她曾看过村子里约翰大叔杀鸡,那是一只很老的鸡了,毛都秃掉了,也不再下蛋。
当时约翰大叔抹了几把眼睛,抓住鸡的脖子按在石墩上,用柴刀狠狠一划,鸡就蹬直了腿。
整个大石墩上全是血。
她也曾自己抓过灰斑鸠和长毛兔,帮助家人不被饿死的同时,还练习过如何杀死它们才会最快最安静。
可无论怎样做,那些小家伙都会和约翰大叔养的唯一一只鸡一样,流出好多血。
女巫也会流那么多血吧?说不定还会溅到脸上。
阿斯提亚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那一刻,她似乎听见了心脏传来的兴奋的尖叫。
黑暗的想法就这样明明白白出现在一个女孩脑子里,阿斯提亚完全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
她自小就住在叔叔婶婶家,那个地方从左到右只需要八步就能走完,可住了五个人。
每晚,婶婶会点燃一支蜡烛用来照明,在昏暗中絮絮叨叨和阿斯提亚讲述着她的父母。
“如果你父母还在就好了,那样的话阿斯提亚会过的很幸福。哥哥是很能干的人,他一定会让阿斯提亚还有尤安都吃上猪骨汤的。”
“为什么税金不能减少一点呢?如果税金少一点,不收屋顶税或个人行路税的话,阿斯提亚,你爸爸妈妈当年就不会连一捧黑麦都买不起了… .”
“阿斯提亚,今天我看见镇长大人的大女儿啦!天啊,我从没看过那么漂亮的女巫!她怀里抱着的小狗居然戴了个纯金的项圈!哎,如果那时候你父母拥有项圈上哪怕指甲那么大的一点点,也不会只留下你和你哥哥了… .”
可巫师的半部分收入都是来自税金。
剩下的部分来自收租、经营农场牧场或矿场,收租的钱同样来自于平民,农场牧场矿场中干活儿的仍是平民。
阿斯提亚不懂什么叫“剥削”,她只知道巫师身上的每块肉,每滴血,都是靠吞噬平民的血肉筑成的。
阿斯提亚想的很简单,把巫师都杀死,血肉就会归还于平民,他们的日子就不会那么难过。
为此,她还在婶婶家的时候,就用那些常欺负人的坏小子练习过很多遍了。
怎样用痒痒树的树叶加上隐遁蛛的毒液制作出能让皮肤大范围肿胀剧痛的毒药,也是那时候她研究出来的。
但隐遁蛛不好抓,她只带了一份,给恶心的胖子用了。
想要杀死女巫,就得用其他方式。
风在瞬间变得冰凉,大片大片的云层推搡聚集,黑沉沉的铺出一大片。
士兵们叫嚷着什么,可女巫却一步也没停。
“嗨。”她站到女孩面前,友好地蹲下身,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来。
“轰隆——”头顶,雷声驱赶着闪电奔腾而来。
用刀吧。
阿斯提亚的眼睛在电光里乍现出惊涛骇浪般的恨意。
高烧,受伤,倦困,都能让女巫反应变慢。
只需要解决那些碍事的看守,相信她那个傻小子哥哥会“帮”她的。
嗯,就这样。
第18章
松木荒地位于古帕斯郡东部方向, 距离翡翠城只有三座大山。
这是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既能借到翡翠城日益膨胀的人口与繁华,又因为天然的地理位置成为群山中隐蔽的暗礁。
所以松木荒地并没有形成固定的镇或郡,原因无他,人口流动性太大了,大多数还做的不是什么上的了台面的生意。
因此,刚抵达这里的新人必须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与警惕。
好在尤安拥有这种宝贵的特质。
为了不引起更多人注意,他独自一人策马狂奔了整整两天。在第三天傍晚抵达松木荒地外围的止水湖,在那里的湖间旅馆换了另一匹当地马,然后披着脏兮兮的外袍慢吞吞进入荒地。
——这里的人大多会把自己裹起来, 凭借衣物无法认人,很多人都从出行工具上认人。
曲折的小路上,有不少赶着马车或徒步行进的旅人,还有被雇佣兵牢牢护拥的、镶着碎金帘的奢华车队。
到处都是臭烘烘的马粪,讨厌的蚊子环绕着人类开起了餐前宴会,蜈蚣和蚯蚓在恶臭中系好了餐布。泥泞的路口积水就和天上的星星一样多,连马儿都烦躁的不断甩头。
太脏了。
假如未来女巫小姐要来这里, 必须提前为她准备厚底鞋子。
不,还是尽量不要让她下车,要准备一辆宽敞舒适的马车才行。
记下这件事,尤安摸了摸马儿的鬃毛,又在马脖子上按了一下,那匹明显上了年纪, 脾气不太好的老马神奇的安静下来。
“您真是驯马的高手呀!”一道尖细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那是一位在路边徘徊的瘦小男人,头上裹着灰扑扑的亚麻布,只露出一张谄媚的脸。
“马儿要吃草喝水, 人也要的呀!”那人点头哈腰地靠近,热情推销,“这位英俊的先生,您是否需要一个荒地中的歇脚处?我们红蜘蛛酒馆拥有整个荒地最美味的松子酒!只需要5个铜币,您就能喝上比我脸还大的一满杯!还有美丽的姑娘会在夜晚来临时为您献舞!如果您想做些别的,只需要20铜…”
小贩话还没说完,那位帅气寡言的先生便打断了他,并扔出几个黄铜色的钱币,“带我去。”
小贩立刻眉开眼笑地伸手接住,有两个不小心掉在地上,他也不嫌弃,捡起来随便在衣角上擦擦,便欢天喜地塞进胸口。
“神主保佑您!谢谢先生,请您跟紧我呀!”
游商、通缉犯、还有活不下去的逃难者是组成松木荒地最多的一部分,但这儿仍存在阶级和秩序。
荒地边缘的伐木场由中级巫师塞拉蒙持有,荒地之内最大的农场则属于高级巫师佩恩先生,同时也是伯爵·佩恩先生。
审判庭、荒地政务厅和守备队全都围绕着佩恩农场而建。
贝亚特·波利阉割掉的伍德,就是佩恩一位下属的儿子。
那位下属的全名叫做欧内斯特·伍德,中级巫师,是农场的财务官。
也正因为佩恩“高级巫师”的级别震慑,松木荒地才能在如此混乱的状况下,诡异的维持了良好的秩序,并暗中发展出吉利金国最大的黑市。
据霍根所说,不少翡翠城的大人物都会来这里做交易。
尤安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因为在一进入荒地的位置,他看见了一幢精致神秘的小木屋。
木屋不大,敞着门和窗,紫色的风铃花和晒干的罗勒叶被编成漂亮的花结挂在窗棱上,烫金的牌匾随意斜在门头。
“魔杖…店?”
尤安忍不住驻足,这里,居然有一家魔杖店?
小贩很好压住了心底涌起的不耐烦,走上前嘻嘻笑着解释道,“是的先生,这是专门为抵达这里的巫师大人们准备的。里面可都是上好的魔杖,最便宜的一根也要至少10金!真羡慕那些家伙啊,神主为什么不能亲吻亲吻我们呢?不过由此您也可以发现,荒地的安全是很有保障的,荒地的商品是种类最全的!而我们红蜘蛛酒馆,绝对是摊市里位置最好的一个!”
尤安扭头看了一眼,发现小贩说的还真没错。
蜿蜒的街道两旁林立着各式各样的店铺,有的只是随意搭了个简陋木桌当移动小摊,有的是想像魔杖店一般造了个风格独特的小木屋。
更靠近荒地中心的位置,甚至能看见不少二层、三层的小楼。
尤安甚至看见好几个塞满鱼人的笼子——明码标价的那种。还有冒着蓝色火焰的夜鬼骷髅头做成的灯笼,金丝笼里会学话的金属鸟儿,那绝对是来自奇幻的炼金术。
魔药剂在这里,恐怕算是比较正常的商品了。
只是这里的人都很克制,没有叫卖声,也没有大嗓门的聊天。更多的是像小贩这种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看见喜欢的就停下来低声和老板交流。
20金。
尤安再次看了一眼魔杖店窗棱上的花,双腿一夹马腹离开。小贩忙不叠跟了上去。
这人没有撒谎,红蜘蛛酒馆的确在很靠近荒地中心的位置,价格也算低廉。
尤安没有喝酒,只是要了一碗热麦粥,五块大麦面包,顺便登记他的马,这些一共花费了41铜币。
“您可以试试我们这儿的干奶酪,绝对比翡翠城的牛肉还要美味!一块才8个铜币!”
“不了,谢谢。”
他后面的人要了一杯松子酒,一杯麦酒,还点了一盘子涂满蘑菇酱的烤鹿肉和冒着热气的奶油鳍鱼汤,一共花了2银9铜, 9铜老板没有收,还赠送了一盘甘蓝沙拉。
肉的香气无比勾人,不少站着的、坐着的食客都朝那盘鹿肉看过去。
可尤安像没闻见似的,径直走到窗边,把餐盘放在窗台上,将五块大麦面包竖着摆放,汤则搁到了左手边。
透过窗户,他听见了外面很近的声音。循着声音看过去,发现那是个收购动物皮毛的摊子。
摊主是位粗旷如熊一般的男人,正认真检查着面前几张毛皮。
“嗯……你这个狐狸皮破了啊,不行不行,我只能给你5银。”
不知道对面人说了什么,熊老板立刻愤怒了,把皮毛一扔,“滚滚滚!捕猎的时候自己不看着点现在倒来怪我?你小心一点不就能给你30银了么?现在烂个口子给你5银都算你运气好!滚蛋!别妨碍我做生意!否则我会像撕开老鼠一样撕开你那张恶心的脸!”
一张完整的狐狸皮是30银,肉还可以卖到酒馆。尤安望着那个摊位冷静地计算着, 10金他需要捕猎多少野兽?需要花费多长时间?
他不是没有担心过农场里,阿斯提亚是什么性格他很清楚。为了以防万一,临走前尤安还特意叮嘱过昆不要让阿斯提亚靠近林小姐的住所。
那傻小子别的不太行,可对兄长说的话一直都是很在意的,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尤安微微呼出口气,抛开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脑中只剩一个声音横亘着。
女巫小姐手里没有魔杖。
巫师手里怎么能没有魔杖呢?
就在此时,窗棱忽然被敲响,一个满脸大胡子的人笑嘻嘻地看着他问,“你好啊兄弟!山林来的?我叫甲壳虫,认识一下?”
——来了。
尤安垂在腿侧的手指微微蜷缩,不着痕迹擦过佩剑。按照霍根告诉他的食物摆放方式,居然这么快就碰上了接头人。
“你好,”脑海里回响起女巫小姐隐秘的叮嘱,年轻男人缓缓抬眼,声音沉而稳,“我是替我主人从山林来的。”
*
“我听你哥哥提起过你,”维加平视着阿斯提亚,用平常的语气说道,“他和我说你是一个非常独立自强的人,就算没有大人在,你也可以把自己照顾的很好。”
阿斯提亚习惯性往后缩,眼底全是单纯懵懂。但在听见女巫称呼她为“人”,而不是“孩子”时,那双清澈的眼睛还是没忍住闪了闪。
这女人… 拿她当大人看了吗?为什么?
“我、我想哥哥了……”阿斯提亚选择了最不容易出错的回答。
“我也很想他,你哥哥是个善良又有担当的人。”维加笑了一下,张开一只带着镣铐的手,“初次见面,我叫维加·林,是一名实习女巫。目前负责整个农场的冬季作物储存,包括士兵和罪民的过冬食物。希望这个冬天不会特别难熬,这样你的两个哥哥就能被填满仓库的食物喂的胖胖的了。”
阿斯提亚的表情僵了一瞬,随即佯装无知似的问道,“可、可大姐姐,您不是… 您不是罪民吗?为什么会负责作物… ?”还是整个农场的? !
维加仿佛没注意到女孩的怪异之处,自顾自地解释,“因为这个农场没有很会种植的人,出了很多问题导致粮食减产。而我恰恰非常擅长这个,所以队长就把这事交给我了。阿斯提亚——”
女巫忽然抬手揉搓了一下女孩比夕阳还耀眼的发尾,用很低的声音说道,“——胆小怯懦的确会令人降低警惕,不过相对的,也等于失去了探索与收集情报的主动权,不是吗?”
女孩的瞳孔瞬间紧缩。
“您在说什么?”她摸着鼻子低下头,两手紧紧攥住衣角,“我、我不太明白……”
女孩没有注意到,她这一动作,直接将衣服撩起来一些,露出腰间的小布袋。
雨前的狂风一吹,布袋散发出一股很淡的味道。
女巫抽了抽鼻子,凑的更近了些,轻嗅着阿斯提亚身上的味道。
阿斯提亚脸色一变,急忙想要往后退。可维加动作更快,一把拉住女孩的手腕,钳着她不让她动弹。
“唔… 阿斯提亚身上有很特别的香气呢。”忽略掉阿斯提亚眼中暴起的愤怒,维加认真在记忆中搜索着,“是… 番泻叶?痒痒树叶和大猪草花?”
番泻叶是能让人腹泻不止的植物,痒痒树叶则树如其名,而大猪草花的汁液内含有光敏剂,人类裸露的皮肤接触后,再晒到阳光时很容易造成皮肤红肿,并出现大量水泡等症状。
如果大猪草花的汁液不小心滴进眼睛,就更危险了。轻则灼伤,重则失明。
阿斯提亚大惊,像被扎了一刀的猫,登时跳起来往后退。
“姐姐!我、我根本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女巫怎么会认识这么多毒植物? !这根本不可能!
阿斯提亚认识是因为她从小就混迹村子旁的树林,从小到大,无论是她自己还是其他孩子,或多或少都因为毒植物受过伤。她把每一样都记了下来,并实验过很多次才确定效用!
女巫怎么!
她还想说什么,维加却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她的嘴角。
“还真是调皮的孩子啊,但是亲爱的,我建议你最好牢牢保护住你的私人财产。毕竟除了布尔韦尔那个一无是处的胖子以外,这个农场的其他人都很有用。比如我,”她的手指轻轻拂过女孩的衣领,“我无可替代,只有我才能让你善良的哥哥们安安稳稳度过这个冬天。”
阿斯提亚的脸颊慢慢涨红,像被煮熟的番茄。
又一道闪电砸了下来,女巫直起身,笑的灿烂又可恶,“抱歉宝贝,不能和你继续聊下去了,田里还有人在等我,我得教授给那些人种植的知识,等以后他们——你看见了吗?那些可怜的人离开这里,也能靠这些知识好好活下去。只要能吃饱,也没人想去犯罪的,你说对吧?”
说完,她转身就走。
一滴雨落在她肩膀,很快连绵的大雨便和撒下的麦粒一样砸向所有人。
两名士兵护着女巫快速远去,更多的士兵急匆匆确认罪民的数量,赶鸭子似的将人赶回去。
阿斯提亚站退回空仓库,看着昆扛着暴雨急速朝她跑来。
“阿斯提亚?!你没事吧?有没有被淋到?”
“我没事,昆哥哥。”阿斯提亚僵硬地扬起一个局促的笑脸,“也没有被淋到,您放心吧,我会好好注意的,不会让自己染上病的。”
“那就好那就好,”昆甩着头上的水珠,解掉佩剑丢在地上,随口说道,“没关系,你在这里生病也没事,女巫小姐……”
说到一半,他想起什么,陡然闭上了嘴巴。
阿斯提亚拿起干净的布巾走过去,佯装疑惑,“什么?女巫小姐还会治病嘛?”
“啊哈哈哈哈,”昆接过布巾擦着脸上的水,干笑道,“不是,女巫小姐是很博学的人,她认识很多能治病的草药,所以我才说你生病也没事,她一定会治好你的。”
“原来是这样啊…”阿斯提亚用小指勾起自己刚被摸过的发尾,“不仅会种植,还会治病。”
“你也知道她会种植了?”昆很欣喜,像自己的宝藏被最亲近的人发现了似的,忍不住开始炫耀,“女巫小姐不是会种植,她是真正的精通!神主在上!我从未见过懂的那么多知识的人!你知道吗?之前维加小姐仅仅只说了几句话,就拯救了几仓库的胡萝卜,还有三个罪民的命!”
“原本我都不知道这个冷冬该怎么办… .农场会不会死很多人… 但有维加小姐在,一切都不需要担心了!她说她会填满整个农场的仓库!阿斯提亚,你觉得她像不像个天使?不,她就是一位天使!对了,我有没有说过,她还救过我和堂兄!用她的智慧!”
不过昆铭记着女巫小姐的秘密,没有展开说。可即便如此,他也依旧喋喋不休,比十万只青蛙绑在一起还要聒噪。
阿斯提亚很快提取到哥哥话里的重点,原来是这样。
聪慧的女巫早就猜出来布尔韦尔事件是她做的了。
从第一句话开始,女巫就在暗示她,威胁她。
“我知道是你让士兵们拉肚子,也知道是你差点让胖子死掉,更知道你恨我。所以我来警告你,如果你敢对我做什么,你的两个哥哥就有可能在即将到来的冬天饿死。”
——这下才是那个该死的女人想表达的。
好,很好,好极了。
阿斯提亚攥紧拳头,成功被气成大脑袋猫头鹰。
偏偏她还真就什么都做不了!
她可以忍受饥饿,哥哥也可以。但是,女孩转动视线,望向农田里佝偻的罪民。
但是…那些人一定会饿死的。
她无法眼睁睁看着有人饿死在自己眼前,这会让她重新回到噩梦当中。
只能等冬季过去吗?
“哦阿斯提亚… ”昆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快乐里,“你肯定再也不会见到像维加小姐那样完美的人了!你真应该多和她接触接触,学到一点知识!是的就是这样!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忘记了?听我说阿斯提亚……”
昆兴奋转头,剩下的话却被无情打断。
“学了有什么用?”女孩连装都懒得装了,她面露嘲讽,“学种植?可种出来的粮食会被巫师收走,种的多了还必须额外多交一份追加税。那些老水蛭会看着你日子一天天过好吗?不,根本不可能,他们只允许你像蛆虫一样在地上爬。哪怕你想昂起头看看天空,他们也会立刻把你打尽进泥地。”
昆有点懵,“可是维加小姐她…”
“还是你想让我和她学魔法?”阿斯提亚差点忍不住笑出声,“哥哥,从出生到现在别说吃上一口魔力植物了,我连见都没有见过,怎么可能会觉醒魔力?你以为我们是镇长那一家,每两个月就能喝一次魔力植物根茎泡的茶水吗?不,我们这一生都不可能。”
暴雨倾盆,风把红发吹的凌乱。
注视着雨中穿行而过的两只乌鸦,年纪不大的少女眼神冰冷,凉凉的语调里透着微不可查的悲凉。
“哥哥,阶级不可跨越。就算巫师犯了罪也一样,我们永远都是下等人,只能被巫师奴役。”
雨下的又大又急,还好农场没有太大,奔回牢房时维加没有全身湿透。
可因为镣铐的关系,她无法自己给自己擦身体和头发。
这个镣铐真是既麻烦又碍事。
看着手腕,维加眼神暗了一瞬,随即很快恢复平静。
这的确是件急需解决的事,但不是目前最紧迫的。
没想到布尔韦尔那事真是阿斯提亚干的!
维加坐在椅子上,实在难掩惊讶。
原本她并不确定,可最后女孩瞳孔中一闪而过的怒气和杀意被她敏锐捕捉到了!
一个正常的十岁小孩,绝对不可能有那么强烈的杀意!
再加上阿斯提亚那完全不符合年纪的成熟与挣扎,维加一颗心直勾勾往下坠。
这下有点棘手了。
阿斯提亚是自由身,心思敏捷且缜密。无论是瘦小的身材还是年龄,都能为女孩的伪装增添助力。
如果阿斯提亚真想做些什么手脚,简直防不胜防。
“希望那几句威胁能暂时起作用。”维加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明白那也只是“暂时”而已。
她总不可能在未来的每一天都生活在战战兢兢中吧?
凉凉的水汽打着旋儿吹进来,维加透过木板缝隙看向外面,忽的自嘲一笑。
天呐!没想到穿越到现在,最让她焦虑的、对她最有威胁的,居然是一个年仅十岁的小女孩!
这还真是…刺激。
“看来只能尝试解决源头了。”维加嘀嘀咕咕转身,她记得尤安说过,阿斯提亚对巫师抱有深切恨意的原因源自于巫师常年对他们家庭的压榨与剥削。
她决定就从这方面入手。
如果不是阿斯提亚对自己有生存威胁,维加简直要为这孩子鼓掌喝彩了。
怎么看怎么都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维加在雨声中静坐了很久,心底里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将清除威胁的计划推敲完善着。
直至雨声渐熄,女巫才缓慢站了起来,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可还不能休息,还有更重要的事。
外面传来吵闹声,士兵们正大声把罪民们带出来干活儿。
农田里积了水,需要人处理。
确认外面的士兵正因暴雨忙碌着,维加转身用石块抵住门,搬开木板,顺着阶梯下到炼制屋。
花盆空出两个,那是最一开始种下去的种子彻底死亡了。其余几个盆里已经冒出新的幼芽,绿绿的,可爱的一如既往。
“所以鱼人骨粉的确可以催化月光甜菜的种子发芽生长,可却没办法持续提供营养。”
想要幼苗继续生长,还需要其他肥料。
毕竟如果湿度土壤之类的不合适,甜菜根本连幼芽都不可能长出来。
还需要什么?像鱼人骨粉一样的东西吗?其他魔力动物的骨粉?
可根据卡利所说,那片生长月光甜菜的地方根本没出现过其他魔力生物,只发生过平民与巫师的战争。
在这个时代,人类并没有“尸骨还乡”的概念。他们认为无论死在哪儿,都是神主的意志。
于是为了遵从神主,通常尸体都是就地掩埋。
月光甜菜的地下埋过平民的尸体,也埋过三两具巫师的。
可中间横跨了几十年,别说尸体里的血肉了,连白骨都会腐化成齑粉了吧?还怎么为月光甜菜提供… 营养… . ?
嗯?等等。
粉….骨粉…缺失的营养…
维加心脏重重一跳,看着被磨成粉的鱼人骨头,霍然起身。
不会吧?
难道缺少的…是巫师的骨粉吗? !
怎么可能是这种设定? ?
只有巫师才能触碰的魔力植物,最终也只有巫师的骨粉才能催生其生长?
维加感觉头皮发麻。
但又莫名其妙觉得…这很有可能。
老天不是最爱开玩笑吗?
她现在觉得这玩笑太大了。
地精一族生活在地下,根本不懂种植,这也是卡利完全没朝这方面想过的原因。
更重要的是,巫师通常身份尊贵,周身环绕着保护魔法。除非遇上战争,不然巫师的尸体都是必须好好下葬的,至少会被几层棺椁封好。
白骨腐烂成粉,这几十年的时间足够一代人遗忘并死去了。第二代人根本不在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难道….这就是一直以来没有人发现魔力植物生长秘密的原因吗?
关键是…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怎么试验这事儿是真是假啊?
总不可能用自己的吧?
和卡利先生购买一具巫师的尸体?
不,先不说这东西买起来太过奇怪了,而且那样指向性简直太明显了,很容易被聪明的地精推测出来。
她目前还受制于人,如果被除开人类的种族知晓了魔力植物生长的秘密,很难保证卡利会不会直接把她变成“肥料”,并引发真正的战争。
永远不要低估“贪婪”,无论哪个种族。
女巫在原地转圈。
所以现在,她应该去哪儿搞一具新鲜的巫师骨头来?
第19章
甲壳虫将尤安带进了佩恩农场。
没想到黑市的入口竟然就在这位高级巫师所拥有的农场地下!
不过这也可以理解。
如果不是这样就没有安全保障了, 那翡翠城的大人物估计也不敢贸然进入。
“霍根那小子可真幸运,不仅有一位公爵亲戚,还能搞到真正的好东西!”甲壳虫熟练穿行在一条又一条由各种各样古怪奇特摊位挤出的小路上。
这里的小路全都奢侈的由鹅卵石铺就,两侧的每一个小摊上都罩着厚重的、只能隐约透出光线的黑色帷帐。
帷帐又宽又大,只能露出摊位售卖东西的一角。里面的客人只需要往边角挪一挪,就可以完全隐匿在帷帐中。
有些摊子甚至直接把帷帐封死,叫外面的人一点也瞧不见里头。
值得注意的是,看起来简陋的摊位上居然全都统一点燃着一盏漂浮着的金叶子灯。
尤安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发现那些是纯金的叶子,每一盏灯由六片金叶子围拢着一支魔法蜡烛组成,其中每一片叶子上都刻画着脚踩荆棘玫瑰的雕鸮。
雕鸮作为暗夜之王,代表警觉与力量。荆棘则昭示着危险。玫瑰不言而喻,不可公开,难以抵挡,危险与激情并存——种种图案都和“黑市”所尊崇的隐秘不谋而合。这是巫师佩恩赐予各位老板的?
察觉他的视线,甲壳虫“嘿嘿”解释, “那是保护纹章 ,代表被金叶子灯照射到的摊位受到黑市主人的庇护。如果妄图在这里找事,包括欺诈、抢夺、偷窥等等行为,都将受到主人的惩罚。所以你懂了?只要在黑市拿到金叶子,就代表摊位是个诚信且价格合理的,可以放心交易。来这边,新人——”
他带着尤安拐进一个拐角,停在了一个不太起眼的摊位前。
身处的这条小径充满奇怪的涩味,眼前的摊子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和其他人一样都悬浮着金叶子灯。
甲壳虫撩开帷帐,将尤安迎了进去。
“瞧啊老巴比!看看我给你带谁来了!”
甲壳虫热情的招呼并没有获得同样的回复,一张宽大的、铺着浅棕色桌布的柜台后面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
老人正嘬着一片烟叶,听见动静慢悠悠掀起褶皱层层的眼皮,“嗬,我以为杰克的蓝鹦鹉跑出来了,这么吵,没想到是你啊。来我这干什么?介绍新人?这位小朋友倒是长得挺不错,一晚不超过30银我就付钱。”
甲壳虫摸了摸鼻子,讪讪一笑,“别开玩笑了老巴比,这个是前几天和你说过的,从遥远之地来到这里寻找金币的朋友。相信我,他带来的东西你一定感兴趣。”
尤安注意到那张柜台上零星摆着几瓶颜色不一的药剂,只是瓶子里虽然也有点点碎光,可比维加小姐炼制的碎光稀少很多。
“请问这个价格是?”等着甲壳虫说完最后一个字,尤安随意指了一瓶礼貌询问。
看着对方并没有因为自己粗鄙的玩笑激怒,老巴比的神色微微摆正了些。
“ 8金,那是驱虫药剂,只需要3滴,保管你的整栋房子都找不出一只蚊子腿,包括蛇类。当然,如果你住在翡翠城的城堡里除外,那么大的区域我建议你用马车来拉。”
尤安默默记下。
来之前女巫小姐曾说过,生长药剂属于药剂中最容易炼制的,价格也相对偏低。治愈药剂是另一个极端。
不过他丝毫没有卖掉治愈药剂的想法,那是女巫小姐赠送给他的出行礼物,第一份。
“行了你,”甲壳虫看了老巴比一眼,放低声音催促着尤安,“快把东西拿出来看看,先说好,我已经和你主人谈明白了,这单生意如果成了,将来我每一次都要抽二成。”
尤安转身拉紧帷帐,表情淡淡,“这是你们商量好的,我会照办。”
出乎意料的是,出售过程非常顺利。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老巴比异常好说话,甚至达到了慷慨的地步。
最后,他以每瓶5金30银(1金=100银)的价格买下了尤安身上的所有生长药剂。
“最近南边在打仗呢!”老巴比使劲嘬了口烟叶,一枚枚数着钱币,“对各种药剂需求量都增大了,小朋友,如果你还有,建议速度快一点来,赶上这一波赚一笔,过了这一波恐怕就没这价格喽!喏,一共53金,你可以再数一遍。”
尤安有认真数了一遍,确认每枚钱币都没什么问题后,取出10金60银递给甲壳虫。
“哈哈哈!真不错啊!”甲壳虫毫无礼貌地狂拍着尤安的肩膀,“我喜欢和讲诚信的家伙共事!下次你来我招待你,红蜘蛛酒馆就是开在蟑螂屎上的垃圾酒馆!到时候带你去荒地最好的酒馆!”
说完,甲壳虫装好钱币迫不及待离开了。
尤安刚转过头,就听见一道苍老的声音。
“不要听他的,他只会带你去提成最高的破地方。酒都不纯不说,面包还是快发霉的。但你每块面包都需要付给他一份抽成,蚂蟥指的就是甲壳虫没错了。红蜘蛛还不错,至少水就是干净的水,而不是从河沟里随便打来的。”
尤安一愣,轻笑着点头,“谢谢您,我记住了,下次来我直接来找您。”
“不,给中间人抽成是规矩。在荒地,规矩不能坏。”老巴比深深看了一眼尤安的脸,又低头嘬了一口烟叶,最后才挥挥手,“行了,赶紧滚吧,回去的路上记得看看身后,荒地周围可徘徊着不少野兽。”
不过令他奇怪的是,年轻人并没有动,而是又取出两枚金币放回台桌上。
“先生,我想请教您两个问题。”
老巴比搁下烟叶,挑眉,“贪心,不过….你说。”
“请问您是否认识售卖魔力植物种子的摊位?”尤安真诚道,“如果您碰巧有熟识的,我可以请您来当中间人。”
“你想要的东西还真不同寻常啊,”老巴比哼了一声,摆摆手,“不过我的确恰巧认识一个,就在我的右手边,五个摊位外的第六个,出售你想要的东西。但是那玩意儿量通常不大,数目也稀少,你恐怕只能碰碰运气。”
“非常感谢。”尤安微微鞠躬,“那么下次我会来请您帮忙搭线,冒昧询问您的抽成是?”
老巴比竖起两根手指,“规矩。行了,说你第二个问题。”
尤安顿了一瞬,缓慢开口,“我想请教您是否了解,关于如何成为一名骑士?”
等尤安从黑市出来,已经是半个魔法时之后的事情了。
他从老巴比那里得知了很实用的信息,非常满足。剩下的就是深入荒地周围的森林打猎,尽量猎到一些大型动物,熊或驼鹿,豹子狐狸什么的也可以。
“如果节省掉一半睡觉和吃饭的时间,运气好点的话,大概耽误四天左右就差不多能攒够10金左右了。”
其实尤安并不想为女巫小姐挑选一个最廉价的魔杖,可时间实在有限,他不想让小姐等太久。
打定主意,尤安回到了红蜘蛛酒馆,定了一间最便宜的房间,一晚上3银,需要洗热水澡的话需要额外多付13铜。
这是他出来这么久第一次订房间睡觉,赶路时他都是睡在野外,看马,顺便节约时间。
当然,没钱也是一个理由。
不过荒地内就不行了,这里每一寸土地都属于巫师佩恩,随便乱躺是要罚款并判刑的。如果不想被抓进监狱,那需要额外多付一份“自由税”。
酒馆老板递给尤安门牌钥匙,随手指了指二层,“希望您休息的愉快舒适,如果想吃或想喝什么,冲着一楼喊一声就可以。”
“谢谢。”尤安拿起小木牌转身,刚打算朝二层走去时,忽然有种被强烈注视的感觉。
那视线来自酒馆外,仿佛一把利刃插//进后背。
尤安脚步没停,微微侧过身,假装低头查看门牌上的号码,余光却不着痕迹向外看去。
引起他注意的是一个头戴黑色宽檐帽、身材宽大、正站在售卖药粉摊位前的男人
宽檐帽遮挡住了那人的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只眼睛没看摊子上的商品,而是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被盯上了。
尤安上了楼梯进入房间,立刻走到窗边,背靠墙壁,用窗帘做遮挡,小心翼翼朝楼下望去。
那个宽檐帽男人仍在,一边装成顾客,一边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酒馆二层。目光如炬,一寸寸扫过每个窗户。
这次,尤安看清了那人的左手持着一根黑色手杖,手杖半截处有银色海浪形状的圈环,繁复精美。
这不是廉价的手杖。
为什么这样一个人会盯上他?是因为刚刚的药剂生意?
是老巴比?不,不可能。老巴比还提醒他让他早点回来再做一次生意,如果是那位老先生,没有必要那么痛快的给了相对较高的买价。
所以….是甲壳虫?碰上黑吃黑了?
尤安眸底幽深,扭头准备远离窗户。
可就在此时,他看见那个男人突然微微抬起了掌心的手杖,一道微不可查的绿光如同波浪般急速向外扩散。随后像察觉到什么一样,霎时集中并猛地冲向他所在的窗棱!
浅淡的绿光瞬间消散,宽檐帽男的目光立刻瞄准过来。
尤安立即后退,一向沉静的瞳孔结满冰霜。
这是…魔法。
盯上他的人居然是个巫师!
他当即决定放弃捕猎赚钱的想法,明白自己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逃出去。
给女巫小姐购买礼物固然重要,但如果他回不去,对小姐的打击才是最大的。
心念急转,尤安第一时间脱掉身上的外袍挂在窗边的衣架上,顺便摘掉布袋也挂了上去。
楼下的神秘巫师看见随风飘荡的袍子和布袋,肩膀明显放松下来。
“找到你了,看起来他果然是打算在这住一晚上了?真是好消息。”
巫师放下心来,随意指着摊子上几样东西说,“请给我一罐雪鼠牙齿,两罐巨蜥血谢谢。”
他自信于自己的魔法,高高在上,以至于完全没注意到目标房间内的人已经悄然离开了。
金币被尤安妥帖塞进了缝好的腰带里,沉甸甸的,可并没有阻碍他的行动。
此刻他正隐匿在楼梯与走廊的夹角处,仔细观察一楼的人。
在确认没有巫师同伙后,他瞄上了一位熟悉的家伙——那个身材壮硕魁梧的收毛皮的熊老板。
他似乎对红蜘蛛酒馆很熟悉,大嗓门儿的叫了比脸还大桶的姜汁酒,正吨吨喝个没完。
值得注意的是,他干完三满杯后,转身摇摇晃晃朝二楼走来。
酒保立刻走过来想要搀扶,被熊一样厚的手拒绝了,酒馆里似乎有他的长期房间。
尤安听见熊老板低声咒骂着今天的蠢货客人,让自己白干了一整天。
酒气逐渐浓重,年轻的士兵悄然从靴子里取出匕首,在熊老板爬上二楼与他擦身而过时倏然出手。
如闪电般的速度,匕首眨眼间割断了魁梧老板腰间的钱袋,轻轻掉落在尤安掌心。
紧接着,尤安迅速下楼,在靠近一层时放慢速度,佯装成正常客人,摸着下巴看向墙壁上钉着的木板菜单。
“你好,”察觉到落在背后的视线,尤安面不改色对着酒保说,“晚上的时候请帮我送一份黑面包,一份蔬菜浓汤… .不不不,还是换成扁豆炖菜汤… .呃不好意思,我想想…”
酒保耐心地等待着,然而忽然间,楼上传来一声暴喝。
“谁特么偷了老子的钱袋?!”
那位老板陨石似的从二层砸下来,看见酒保后直接将人从地上提了起来,“是不是你?!从我进到这里,只有你靠近过我!”
酒保大惊失色,酒馆老板也带人冲了上来。
“放开我的侄子!你这个野蛮的家伙到底发的什么疯?!”
有老鼠一样的人趁机趁机闪进柜台里,摸上一瓶酒就跑。还有好事儿的呼朋引伴冲进来观看战斗,连街道上的人都循着热闹往里冲,整个一层瞬间陷入爆炸般的混乱。
尤安在抽身前眼疾手快将钱袋塞回了熊老板的衣兜里,随后借助着迅速蔓延的混乱,在神秘巫师愕然的眼皮子底下偷偷逃离了酒馆。
他骑上那匹老马很顺利的离开了荒地,在外围的旅馆换回了自己的马,随后一路狂奔。
这次,他连休息都不怎么敢了。每天只睡四个魔法时,断断续续的,除非马儿累的惨了,否则绝不停下来。
就这样,两天半的路程硬生生让他缩短至一天多。
当看见农场大门时,马儿的四条腿都在微微发抖,眼里闪烁着晶莹泪花。
到了!马儿激动地想。
到了。尤安松了口气地想。
到了?一直跟在后面几乎飞到吐血的神秘巫师虚弱地想。
甲壳虫那个该死的家伙… 透露消息只透露一半,还以为是很好掌控的年轻人,没想到一不小心跟丢了不说,还差点让我魔力耗尽累死在半途!
要不是提前从甲壳虫手里拿到了那小子的头发,标记好了追踪记号,这次就真的会因为超过距离追踪不到而失手了!
虽然现在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 没来得及通知同伴,只有他一个低级巫师跟过来了,也没时间提前准备什么东西。只希望别碰上什么强大的人物。
宽檐帽男狼狈倚靠在一棵大树上,层层叠叠的树叶遮挡住他的身形,一柄粗长的扫帚低头耷脑地趴在他背上,状态比快要晕倒的马儿强不了多少。
“你给我下来!”巫师气急败坏把扫帚扯了下来,“下次能不能记得把软垫穿穿好!否则我迟早在你身上改变性别!”
扫帚委屈巴巴蜷起尾巴,怂怂地扫了扫巫师脚下的树枝。
“行行行,离我远点吧懒货!”巫师一把拍开扫帚,看向被木墙围起来的区域。
“就是这个破地方能稳定产出生长药剂?这里有成堆的魔力植物?”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巫师根本不相信这个和粪池一样恶心的地方会产出那样珍贵的东西。
哦天呐!他捂住口鼻,这里的人居然还在用人力种地!既然能炼制药剂,证明这地方应该有巫师存在的啊?巫师怎么能忍受自己生活在这样肮脏凌乱之处?
无论怎样,都必须进去看看,找到那个炼制药剂的地方,将这里的原材料全部带回去给伯爵大人。
大人和地精国的战况越来越焦灼了,金币每天和索哈纳沼泽的蚊子一样往里扔,后方补给如果跟不上,前方战事一定会出现意外的。
从扫帚身下解下绑住的手杖,沿着海浪银边拧开,巫师从里面取出藏着的魔杖,挥动。
“视野放大。”
魔力如同波纹缓缓荡开,轻覆在巫师的眼睛上。
他获得了如鹰般锐利的视野,将整个农场的每个角落都尽收眼底。
他看见那个阴险狡猾的年轻人从马上摔了下来,立刻被聚过来的士兵们扶住,背起来跑向农场中心的一幢红砖房。
那是整个农场最好的房子,巫师就住在那里?
那些平民士兵对巫师来说和路边的蚂蚁没有区别,唯一需要弄清楚的只有那个能炼制药剂的巫师的实力。
既然已经找到住所了——宽檐帽男拍了一下扫帚,扫帚一抽一抽地滚到他脚下。
神秘巫师刚准备开骂,余光忽然瞄到农场一角的某间木头房里冲出来一个女人。
那女人拥有一头黑色长发,身上穿着干净却廉价的粗麻长袍。周围簇拥着两三名士兵,士兵对她的态度似乎非同一般…
等等!神秘巫师瞪大眼睛,那是… 抑魔镣铐? !
那个女人才是这里的巫师? !
戴着镣铐的女巫……不会是那家伙吧?之前那位轰动全国的犯罪女巫,多少年来唯一一个被判处三千多年刑期的女巫,那个刚从魔法大学毕业获得实习资格就被投进监狱的菜鸟!
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宽檐帽男笑的差点从树枝上摔下去!
“神主保佑!这下根本不需要通知同伴了!我一个人就能将所有的生长药剂带回去!伯爵大人一定会对我的忠心和功劳印象深刻!”
不过在此之前——
神秘巫师望向农场大门,那里刻印着恢弘的双鹰图案。这是贵族才拥有的纹章,代表了这个农场属于某个贵族的领地。
不过神秘巫师对此表示无所谓,他的大人可是正儿八经的伯爵大人。只要他做的干净,不被对方抓到把柄,就绝不会为伯爵大人惹上麻烦。
“抓到那个女巫,其他人——”巫师从腰包里拿出一块巴掌大小的金属狼人雕像。狼人面目狰狞,尖牙利爪,暗色系的合金上闪耀着冰冷阴森的光芒。
“——都杀死吧。”巫师邪邪一笑,诵念咒语。
然而狼人雕像只散发出一瞬的碎芒,之后迅速熄灭。
“…… 不行,魔力不够了。”巫师脸色白一阵红一阵,最终恨恨抓过扫帚,踉跄着趴了上去。
他必须得好好休息一下,以便回复体力和过度消耗的魔力。
*
维加从没想过尤安会这么快回来。
至少提前了整整一天半。
出了什么意外?
在红砖房外,她看见了被拦住的阿斯提亚。
“我、我只是想看看哥哥……”女孩眼中原本蓄满泪水,无助又可怜。然而当她的视线和被允许进入的女巫相交时,那可怜感瞬间崩裂,变成被区别对待后难以置信的怒愤怒。
“这孩子气性怎么这么大?”维加微微摇头,不再关注,径直踏入红砖房。
首先传入耳廓的,是霍根打鸣儿似的狂笑。
“这么、这么多!埃文斯!我真的没有看错你!”
“非常抱歉,中途出了一点意外,导致损失您无比珍贵的了两枚金币。”尤安单膝跪在地上,仔细看去,能发现他的膝盖在微微发抖,面色也很苍白,额角鼻尖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饥饿、疲惫、精神紧绷,这些情绪都如同冰霜罩在他身上。
霍根根本不在意,或者说,懒得去管。
但是,当队长一听到损失了两枚金币,他的头发瞬间竖起,“什么?!你出了什么意外?!还能不能把金币找回来!该死的,尤安!如果我发现你在骗我,是你私吞了我的钱,我一定要把你的那什么弟弟妹妹全挂上绞刑架!然后送到鱼人群的嘴里!”
尤安眼底暗了一瞬,随后迅速回复正常。
“我不敢欺骗您,是您的联络者甲壳虫,”他直言,“他背叛了您,在我拿到售卖获得的金币后,一个巫师立刻锁定了我,并企图跟踪我。我想,那名巫师想要得到的是我们这里的准确地址,满足他们黑吃黑的欲//望。为了摆脱追踪,我只能付出一点代价。”
什么!
霍根大惊失色,失手打翻了桌上为了庆祝刚倒满的红酒!
一个!巫师!盯上了他!
头皮冰凉,霍根难掩恐惧,慌乱地跑到尤安身前,一只手揪住士兵的领子将人提了起来,“怎么可能?!我和甲壳虫是从小到大一起玩的朋友!他怎么可能会骗我?!一定是你!是你——”
“大人。”
正当霍根几欲失控,想将尤安摔到墙上时,一道悠长的叹息打断了他。
灰色长袍无声荡开空气,金属镣铐发出令人震动的声响。
女巫从昏暗的阶梯中走来,一步步向前,最终站到了两人身边。
她抬手,轻轻握住霍根的手腕,慢慢将手从尤安的领子上挪开,“您别慌,验证这件事很简单,您只需要像往常那样给甲壳虫先生写一封信就好。如果他像往常那样回复您,那么就证明尤安的确背叛了。如果您的信石沉大海,就证明甲壳虫先生跑掉了。”
“为了这样一件小事,您实在不应该如此对待您的功臣。”
维加鲜少有这种情绪外露的时候,身份的敏感让她养成了不树敌、不留把柄、不惹人记恨或厌烦的言语习惯。
不过,才刚刚拼命跑回来的人还在因疲惫颤抖,作为顶头上司居然想动粗。这事,无论是谁看见了,恐怕都无法保持冷静。
趁着霍根沉思着退开的缝隙,女巫不动声色挡在了尤安身前。
黑色瀑布般的长发上飘散出干燥的软肥皂香气,尤安定定看着那根根发丝,眸底被瀑布彻底洗刷成更幽深的颜色。
他重重地闭上眼睛,无比缓慢、无比珍重地吸了口气。
紧接着,他听见令人贪恋的声音低低说道,“大人,您不需担心。我想,没有巫师会愚蠢到袭击瓦尔/特大公爵的领地,这可是一种宣战。所以与其浪费时间在还未到来的灾难上,不如您先清点一下攥在掌中的财富?那可是您的士兵用生命为您换来的。”
金币的光辉让霍根渐渐冷静下来。
是啊,他可是姓瓦尔/特!谁敢袭击这座农场,谁就是和瓦尔/特大公爵为敌!大公爵绝对不会允许的!
苍鹰会比闪电抵达的还快!
至于私自售卖药剂之事… 霍根恶狠狠地摩挲着佩剑,他绝对不会让那个神秘巫师有机会对公爵透露哪怕一个字!
微风拂动,队长陷入思绪里,皮靴踩在地板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尤安背靠墙壁,慢慢伸手,轻轻抓住了女巫小姐袖摆的一角,像抓住了一根浮木。
维加微微侧头,侧脸的阴影落在身后人的眼睫上。她悄声说,“很累吧?马上就带你去休息。”
“不,”士兵垂下头,声音艰涩,“我为您带来了麻烦…我无法确认有没有真正甩掉他….”
“一个巫师?”维加蓦地笑了,眼底亮的如同有日光在燃烧,“那可不是麻烦,尤安,那是我们的幸运,是你带来的幸运。”
第20章
何止是幸运?简直是刚打瞌睡就有人递来枕头!
维加已经为寻找巫师尸体愁了几天了, 这就有人自动送上门儿来。
何其不是一种善良?
她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握住那名神秘巫师的手高声感谢。
所以。
“别怕。”她狡黠地冲着士兵眨眨眼,转头没怎么费力就安抚好了被吓到的队长。
看在女巫的面子上, 霍根勉为其难让尤安滚去休息, 等他休息好了再谈其他。
农场增加了巡逻的人手,士兵们彻底和“休息时间”分割。
霍根仍不放心,在寄出写给甲壳虫的信件之前, 他提前用魔法卷轴联络了公爵大人的管家。
[有神秘危险的力量在农场周围涌动, 我坚信那是魔法的痕迹。大人, 或许有些不长眼的家伙盯上了那片稀疏的月光花。我很紧张。 ]
管家只给他回复了一行字: [所有靠近者格杀勿论,苍鹰将为你带去帮助。 ]
这下,霍根彻底安心, 慢慢悠悠寄出了给甲壳虫的信。然后把所有的金币铺在床上——佩妮早就被赶出去了,现在整个红砖房里只有他自己。
空气中都是金币的味道,霍根的眼睛也变成了金币的形状。他贪婪的趴在金币堆上, 即便骨头被硌的生疼也舍不得起身。
“那个女巫,比想象当中好用太多了!”队长轻轻咬了一口金币,看着上面浅浅的牙印傻呵呵笑,又拿起另一块咬,“只要能好好使用她,必须好好利用她,以后我将是最有钱的看守队队长!!嘿嘿嘿!”
女巫和士兵一前一后走下楼梯,蜡烛在两侧的壁龛中无声燃烧。
“我趁着混乱从荒地逃出,期间换了一匹马。选择的路线也是隐蔽偏僻的,一路上也在没发现有被注视的感觉。可我仍旧不安。”
借着踩踏的声响,尤安硬扛着潮水般的疲惫,微闭着眼睛,在维加耳后快速清晰的将这一路上每个细节都讲述了一遍。
他的女巫小姐可不是队长那样的废物,一定能找出关键,并拟定好应对办法。
果然,他最后一个话音刚刚落地,女巫就发出一声轻哼。
“甲壳虫拍了一下你的肩膀,恐怕取走了你身上的某样东西,头发之类的。假如再加上你的画像,巫师能很轻易制作出一个追踪记号,锚点就落在你身上。借此,找到你是非常简单的事情。”
尤安心脏下坠,喉结滚动,“我应该立刻离开这里,把他们往森林深处引。”
“为什么?”维加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在路上没有被追到,即使你现在已经抵达了农场,呆了这么久,也没人轰开那扇脆弱的大门——由此可见,对方要么真的没追上,要么根本没准备好。毕竟魔法都还有时效的,也受距离桎梏。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要害怕?”
可尤安依旧显得忧心忡忡。
看他的脸色,维加深切感觉到,在这个世界,巫师的强大如同烙印似的被刻在所有普通人心上。
“最后一次,”女巫走下最后一级台阶,转身直视着摇摇欲坠的士兵,“不要担心任何事,那个巫师目前为止还不知道究竟有没有找到我们,就算他真的袭击了农场,打算抢夺药剂,天塌下来也还有女巫顶着。”
“既然你宣誓效忠,那就听从我的命令:去休息,尤安·埃文斯,睡个好觉,恢复好了再来帮我,我有很重要的事需要你。”
尤安强迫自己从那虚无缥缈的恐慌中游出来,他手指微微攥紧,“您需要我去做什么?”
维加半张脸都淹没在晦暗不明的烛光中。
她平静,漠然,胸有成竹地说道,“杀人。”
虽然来自和平年代,可穿越附带记忆。这个世界远远不是什么轻松愉悦的童话世界,而是黑暗的魔法封建时代。
维加根本不相信,黑吃黑之后,那个神秘巫师会好心留他们一命。
就算神秘巫师有这个想法,可他难道不认识农场大门上的双鹰纹章吗?他会留下活口,以此帮助大公爵把他找出来报复吗?
不去赌别人的善良,维加选择先下手为强,最重要的是她压根儿不可能把药剂事业拱手相让,那是她目前获取资本积累的唯一途径。
还记得新手指引中如何写的吗?
[偶尔迷茫的村民会在林中遇到你,请你帮忙驱逐狼人,巫妖,吸血鬼或迷路的龙。也可能附带一些恋爱烦恼或对财富的渴望,请倾听并给予他们帮助。 ]
霍根想发财,尤安想逃离追踪,农场需要驱逐所有危险。
村民的意愿,怎么能不帮忙呢?虽然bug满满,但她莫名其妙一直走在游戏规划好的道路上。
既然如此,那么只能怪那个神秘巫师运气不太好。
更何况她真的需要巫师的骨头,来做一次实验。
维加一步步走回牢房,不断给自己施加心理暗示的同时,脑海里无比冷静地推演着如何安全完美了结这一切。
首先要确认的,是神秘巫师真的追上来了吗?有几人?战斗力如何?他们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这件事需要请求地精商人的帮助。
卡利每两天来一次,通常是下午接近傍晚时分。
运气不错,今天刚巧是商人到来的日子,而现在日光已然渐渐西斜。
维加没有等待多久,就等来了她守信的老朋友。
他们合作已经有几次了,这几次的收获让卡利帮了东边的种族不少,这不仅许多族人免于死亡,还让卡利拥有货源的事传了出去。
地精商人对女巫的态度变得越来越热情。
“下午好,美丽的小姐!”
摘掉尖顶帽,地精滑稽的向女巫行礼。
女巫将早已准备好的治愈药剂推过去,笑眯眯地说,“下午好,亲爱的卡利先生。”
“又是满满的6瓶!您总是这样优秀厉害!来,”地精商人爽快拿出42枚金币,“这是您的。”
由于月光甜菜的减产,再加上要炼制生长药剂,上交给大公爵的份额,留给治愈药剂的通常只有一两株。
要不是维加鲜少在炼制上出错导致药剂减产,那她这两门生意还真不一定能撑下来。
数一数,经过和卡利的几次交易,她已经攒了104枚金币了,这些钱已经足够她在古帕斯郡买一幢独立的小房子,还能额外带个漂亮的花园。
对于平民来说,恐怕一生都没有见过这么多财产。尤安一个月20银,他要不吃不喝43年4个月才能攒够这么多钱,这还不算上税金的情况。
“先生,”维加的手指在金币上划动,“我想购买一些东西。”
卡利笑成蔷薇花,“你想买什么?卡利这里什么都有!”
隐去了尤安出门售卖药剂的部分,维加只简单讲述了一下有神秘巫师盯上农场内的事。
“这是一场危机!”卡利以为有人终于眼红上它了,要来和它抢生意了,身上的毛发都彻底炸开,“我们必须解决掉那些贪婪的蠢驴!”
“是这样的,所以——”维加数出4枚金币,“我想向您购买能够进行魔力定位与评估的商品。并且——”她又数出70枚,“我想向您订购两样东西,一株龙脊三色堇,一把骑士所用过的魔力之剑。”
“那这可不够,亲爱的林小姐,”卡利走过去,从里面直接拿出所有的金币——足足100枚,”您要知道,骑士之剑是能够对抗巫师的抗魔宝剑,通常都极度昂贵。实话实说,100枚都只是勉勉强强,如果是其他人,卡利是绝对不会同意的,更何况您还需要魔力植物龙脊三色堇。不过谁让和您交易实在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所以卡利愿意给您一个友情价。并且,免费帮助您定位评估附近的那些杂种。”
维加保持微笑,心却在滴血。
100枚金币!狡猾的地精怎么不去抢! !
在外界,骑士之剑的确非常昂贵,但她要的是“用过的”!不是崭新或极其古老的!按理说65枚足够了,剩下5金分给龙脊三色堇也足够了!
可这家伙…居然狮子大开口!
偏偏她还没什么办法!
霍根联络了大公爵,那边似乎会给予帮助。但她必须自己亲自干掉巫师,才能让霍根把尸体交给她或士兵们处理。
如果是大公爵的人抢了先,要留活口或者把尸体带回去就完蛋了。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不惊动霍根的情况下,把危险掐灭于摇篮——不过这事的前提是神秘巫师真的追过来了,并且不长眼的打算下手。
不打算在讲价这件事上浪费时间,维加用舌尖狠狠抵住牙齿,一字一顿地笑着说,“那就麻烦你了,卡利先生,让我们一起把那些该死的杂种找出来吧。不过先说好,您只需要帮我把人找出来就可以了,剩下的请交给我来。巫师的敌人只能是巫师。”
卡利搓搓手,“嘿嘿,如您所愿!”
商人没有展示它如何搜寻周围的魔力,它背起大大的木箱,顺着通道走了出去。过了大约半个魔法时,才一脸凝重的回来。
“首先,林小姐,农场西侧的位置的确有一股魔力存在,我无法测算出准确距离,但那个方位距离你的牢房只有0.75英里(约1200m)。”
维加一怔,这么近?
也就是说,神秘巫师不紧追上了尤安,还确认了她的身份和位置?
“不过你也不需要太担心,”卡利耸耸肩,“周围只有这一股魔力,而且看反应并不是太强大的样子。充其量也只是个低级巫师,麻烦并不大。”
低级巫师…
维加在记忆中翻到了巫师的分级,从实习巫师起,之后是低级,中级,高级,大巫师。
整个吉利金国只有一位大巫师,就是当今的英格索尔大帝。而高级巫师全国都不超过10位,每一位都拥有广袤的封地与尊贵的爵位。
瓦尔/特大公爵就是其中一位。
其中所有级别都需要进行特定考试,低级每年一次,中级两年一次,高级则要横跨三个年头。
无论从哪方面来讲,只有一个低级巫师对维加来说都是个好消息。
“谢谢你,卡利先生。”
卡利摆摆手,“现在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我怎么能允许别人来插手我们的生意?”
呵,说得好听,然后面不改色讹了我三十多个金币!奸商!
不过既然你这样,那也别怪我。
“有您帮忙,真是太好了。”女巫轻叹一声,露出窘迫的表情,“只是经过这一遭,我的钱包就比我的牢房还要空空如也了……可惜,我原本还想和您购买您的羽毛灯——您知道的,只有蜡烛实在是太伤眼睛了,我原本就没有多少时间能够熬药… .哎… .希望下一次我能攒到足够的钱,就是得和您提前说一下,这期间药剂的产量可能会下降… 希望您不要怪罪我。”
卡利再一次被女巫的无耻震惊了:“……你!”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
硬抢?是不是硬抢? !
看着女巫欠揍的表情丝毫没有收回的意思,片刻后,地精使劲揉搓了一下脸,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儿里挤出来的,“拿走!拿走拿走!”
女巫登时笑开了花,“哦亲爱的先生,您总是如此善良,我真不知道应该怎样感谢你!”
最后,卡利从大木箱里取出被封装在透明玻璃罐里的龙脊三色堇,一把异常锋利的骑士之剑(难以想象是怎么抽出来的),还有那盏羽毛月光灯。
“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吗?”虽然面前女巫可恨的不得了,然而临走前商人还是不太放心地确认道,“你还带着抑魔镣铐呢!对方再怎么说,也是个成年巫师。”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可以。”维加给了它一个安心的眼神。
“的确,你一直带给人新的惊喜。我相信你可以成功,不过…咳,也请让我帮一点忙吧。”
说完,卡利摊开掌心,递给维加一个小方盒。
盒子不大,只有三根手指那么宽。材质是某种特殊的木头,摸起来居然有温润的感觉。
“这是锥蜗牛舌头磨成的粉,拥有麻痹神经的效用。只要吸入一点,就能造成晕眩,前提是他没有用魔力防护。”
“哦天呐,真的非常感谢。”这次,维加的“谢谢”真心了不少。
“对了先生,”女巫没忘记从商人那里购买另一样东西,“请问你有马铃薯吗?我想要买一点。”
“这可是稀奇货,很少有人会买这东西,”卡利伸开手,“不过地精商人可是什么都有! 3银,亲爱的小姐,下次我帮你带来20磅(约18.14斤) ,怎么样?”
维加迅速在心底估算了一下,随即露出笑容,“好的,非常感谢!”
地精商人离开了,就像个真正的npc。
维加也回到了牢房,她先把装有锥蜗牛舌头粉的小方盒放下,随后取出龙脊三色堇。
这也是一种魔力植物,不过它并不会发光。它的独特之处在花瓣上,每一片花瓣中都长有龙脊背一样硬挺的纹路。那纹路一路延伸至花蕊深处,仔细瞧去,还能发现龙脊在微微扩张收缩,就像趴伏在花朵中心的龙在呼吸一样。
龙脊三色堇即是炼制禁锢药水的主要材料,也是制作三角形束缚魔法阵的重要工具之一。因为龙脊三色堇所代表的寓意,就是“束缚”。
是的,维加仔细思考,在硬碰硬毫无胜算的情况下,她最终决定用魔法阵抓捕神秘巫师。
这一招啊,放在她的家乡,叫请君入瓮。
而骑士之剑则代表了宝剑,在束缚魔法阵里,宝剑的寓意是被困与禁锢,再加上骑士之剑本身拥有的抗魔性,针对巫师将拥有更强大的囚困力。
三角形束缚阵还需要最后一环——真正的金属锁链,即维加本人。
她腕上的抑魔镣铐可太适合干这个了。
篆刻魔法阵的工具就是那柄贝壳刀,将代表幽闭的深海气息灌入整个阵内。其实使用黑曜石刀或魔杖是最好的,但很遗憾,这两样东西她都没有。
三条线横跨整间牢房,繁复的符文如爬行的蛇一般缠绕在线条之上。
龙脊三色堇位于左端的点位,骑士之剑位于顶端,右端则等待着属于它的镣铐。
做完这一切,维加小心用木板将线条盖好,只留下一个空位。
最后,女巫将一小捧干草吊在门梁下,将一部分锥蜗牛舌头的粉末均匀撒在上面,另一部分藏在掌心。
万事俱备,落日西沉,夕阳像血一样红。
宽檐帽巫师睡醒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火红的天际。
“真是个好兆头,是不是?”他从树枝上爬起来,心情颇好地说。
扫帚在一旁殷勤点头,杆子上上下下晃动。
感受着身体里涌动的魔力,宽檐帽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迈开腿骑到了伙伴身上。
狰狞的狼人雕像被魔力激发,在他掌心慢慢睁开眼睛,那被刻在奇艺金属上的瞳仁冒出血腥的红光。
“去吧,我的孩子,去农场正门,杀死所有你看见的生物。”宽檐帽巫师抬手一扔,一只无比狂躁健硕的狼人瞬间从雕像里挤了出来,凶狠的朝着主人指给的方向扑去。
鸦群被惊上天空。
急促的号角声紧随而至!
“遇袭!狼人!是狼人!快去叫队长!”
瞭望塔上,箭矢如蝗虫群般射向狼人。可狼人坚硬的皮毛和超长的、弯刀似的爪子轻松轻松挡住攻击,并狠狠撞在大门上。
听见动静的霍根猛然从金币堆里爬起来,因为金币太滑,还直接从床上摔了下来。
他来不及看阵痛的膝盖,一边套上盔甲一边往外冲。
“怎么会有狼人出现?!确认只有狼人而不是什么狗屁巫师吗?!”
“只有狼人!一只!”赶来报信的费迪南德气喘呼呼,“队长!弓箭对它没用!”
“抽出你们的剑!去馬廄!”霍根振臂高呼,却刻意放慢速度,让自己落在所有人后面,“快!绝不能让那只狼人闯进农场!”
没有巫师入侵,他就不能堂而皇之请求公爵大人的帮助!该死!霍根在心底狂骂,最近究竟是怎么回事? !先是鱼人,后又来了只狼人!难不成他这里是什么黑暗生物聚集地么!
整个农场全都陷入混乱,士兵们骑着奔袭的马朝大门涌去。
尘土飞扬,马嘶长鸣,厨娘和磨坊工藏在地窖里瑟瑟发抖,阿斯提亚被醒来的哥哥一起塞了进来。
“哥哥!不要!我要去帮你,我可以——”
“呆好。”尤安按住女孩挣扎的头,盖好窖门,并用厨房里的稻草将地窖掩盖。
做完这一切,他扶着墙喘了口气,提上剑转身冲向农场西侧。
他的女巫小姐独自一人在那里。
然而当尤安只跑到了距离牢房十几步外的地方就被迫停住了。
被操控的风平地而起,如升腾的火焰,罩住了整个牢房。
这是魔法,他无法继续前进一步。
那个神秘巫师,已经来了。
尤安只能眼睁睁看着半空里的身影陡然落在风墙之后,一柄扫帚殷勤地替那人扫清牢房门前的积灰。
从头到尾,神秘巫师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风墙外的士兵,即便自己曾被他摆了一道,即便士兵的眼底刮起愈发澎湃的风暴,怒火几乎凝成实质。
那又怎么样?蛆虫哪值得老虎低头?
整个农场的布局他早就摸清楚了,只要将那些士兵引开,这间牢房将没有任何守备。
巫师整理好帽子,推门而入。
然后马上被奇怪的味道冲击往后退了一步,他捂住口鼻,难以置信,“哪儿来的破草?!”
魔杖挥舞,从上面吊下来的干草立刻炸成粉末。
坐在椅子上的女巫警惕起身,下意识背靠墙壁,“我没有见过你,你是谁?”
未散尽的夕阳透过木板缝隙落进屋内,落在一眼能看见底的家具中,落在明晃晃的抑魔镣铐上。
“抱歉,忘记做自我介绍了。”神秘巫师摘掉宽檐帽,礼貌行礼,“晚好,可怜的小姐。我叫克拉克·伊齐基尔,来到这里,是为了你炼制的那些生长药剂。”
说完最后一个字,克拉克满意看着面前的女巫脸色骤变。
“是了,我想你一定很意外。怎么会有人知道药剂的事?你一定是这样想的吧?”克拉克背着手在屋内慢慢踱步,他姿态放松,神情自若,仿佛漫步在自家花园。
没办法,牢房内的东西实在少的可怜。一眼望过去,所有角落尽收眼底。而唯一能造成麻烦的女巫,还像狗一样被拴住了脖子。
有什么能让他紧张的呢?
“怪只能怪你们跑商的那个年轻人太过愚蠢,一路留下大量线索。听见外面的骚乱了吗,小姐?”克拉克转身,望向被吓到紧靠角落的女巫,“那是我的宠物在替我清理战场。我很赶时间,所以希望你也配合一点,老老实实把所有药剂原料交出来。如果你听话,我将赐你一个安稳无痛的死亡。否则,相信我,我绝对会让你体验到何为绝望。”
女巫呼吸急促,目光惊惶,“不!我是无辜的!我们就不能再商量商量吗?我有更好的提议,比如说你——”她突然露出一个微笑,眼底所有无措瞬间消失,“留下来帮帮我,怎么样?”
克拉克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地面猛地亮起一个巨大光圈!
从女巫所站的位置为起始,三条锁链般的银线拔地而起,带着无比深幽的浪潮声,霎时间捆向魔法阵内唯一站立的生物!
克拉克瞪大眼睛,下意识抬起魔杖!
“防护叠——”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出口,他只觉得一阵突如其来的晕眩!那道晕眩让他最后一个字卡在喉咙里!
可这还没完,就在此时,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靠近角落的某块地板被掀飞,一道黑影从里面窜了出来!
剑光乍现!是那个年轻士兵!他、他怎么可能绕开自己的风墙? !
难道是…地下? !
“防护叠叠!”克拉克来不及思考更多,硬扛着眩晕撕心裂肺吼出咒语!
刹那间,一层波纹似的保护罩从魔杖顶端漾开,牢牢挡住了尤安愤怒至极的剑尖!
“哈!哈哈哈哈!蠢猪!”克拉克狂笑着仰头,“一个平民而已,一个平民——嘠!”
余下的话他再也说不出来了,因为无数条铰链从地面暴起,顺着防护罩缝隙延伸进去,死死束缚住巫师的四肢百骸。
包括他的嘴巴,他脆弱的脖颈,和他握住魔杖的手指。
低级巫师,魔力没那么充裕的情况下,很容易在战斗中顾此失彼。
刚刚还耀武扬威的巫师,现在直挺挺倒在地上,活像只被捆住的猪。
他惊恐地疯狂挣扎着,奈何束缚之链越捆越紧。
不远处,女巫小姐轻轻勾唇,黑色瞳孔内尽是偷袭得逞的快乐,“克拉克先生,感谢您的馈赠。”
她居高临下打了个响指。
尤安一剑捅穿了巫师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