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小说 > 都市小说 > 临时暧昧 > 80-90
    第81章 闹。

    陈礼:“那天, 许寄吻到你了没有?”

    扑面而来的酸味,很纯粹的吃醋,和刚刚重逢时, 陈礼情感匮乏,仅仅只是被占有欲和嫉妒心充斥着的命令感截然不同。

    谢安青感觉得到。

    在她看来,占有欲虽然也是爱的一种表达,本质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但吃醋拥有更丰富细腻的情绪,也不会显得高高在上。

    陈礼在转变。

    她注视着陈礼, 心里有村部门前的麻雀悄然经过, 滋生无声低调的喜悦。

    很快被克制住了。

    谢安青腰部下沉,倚靠着门板,说:“没吻到怎么样,吻到又怎么样?”

    风平浪静的语气在陈礼胸腔里掀起滔天巨浪,她目光危险, 无视谢安青那双寂静黑瞳里震荡外露的自己,说:“没吻到,这件事翻篇, 吻到了……”

    陈礼拇指重重从谢安青唇心抹过,倏地笑出一声, 满脸的无奈:“吻到了, 我又能怎么办?说你现在是我祖宗都不为过, 我敢把你怎么样?你的嘴唇、牙齿、舌头,哪一样不是要我命的利器?我可不想再被你弄哭在床上。”

    陈礼直白的语言让气氛变得暧昧。

    谢安青打在口罩上的呼吸反弹回来一部分,比之前烫了好几个度。她手压了一下门板,将弯曲的右腿撑起来,减少两人的之间的高度差, 同她进行和平平等的谈判。

    “我没那么难伺候。”谢安青说。

    陈礼手抹着她口罩的上沿,声音略低:“把你小祖宗当供着不好?”

    也不是不好。

    就,可能需要一些时间来习惯这种花样丰富的感情。

    她之前没这么谈过。

    谢安青手心发热,不露声色地贴在门板上缓解,镇定道:“被有辈分差的人堵在门后,我没这种的癖好。”

    陈礼:“又揣着明白装糊涂,乱岔话题。”

    陈礼勾起谢安青的口罩又松开,很微弱一点弹性,打在皮肤敏感薄弱的眼下还是会产生一些刺痛。

    谢安青眨了一下眼睛,眼底泛起生性的水光。

    陈礼被看得心慌且心痒,她尽力克制着,指肚轻柔摩挲谢安青被口罩打到的皮肤:“真不难伺候的话,跟我说,那天怎么回事?”

    谢安青对陈礼有怨气归对她有怨气,不打算拿感情里低劣的误会去消解这种情绪,她如实道:“许寄被人撞到了。”

    原来如此。

    陈礼抬眼,停顿的手指压着谢安青眼下细软的皮肤:“最后碰到你没有?”

    谢安青不语,迎着光的双眼和陈礼背光的眼眸对峙着,拉长的时间像倾倒的醋壶,不断往陈礼心脏里灌,完了还要将它高高提起,让它无法触底。

    陈礼越来越见识到眼前这个人对自己的影响力,她不说话不动,只消微仰着头,用水光还没有完全散尽的眼睛盯一盯她,她就几乎克制不住追问、质问,强迫她立刻把事实讲出来的冲动。

    最后还是忍住了。

    好不容易才熬到的心平气和,她不敢打破。

    两人无声对视,数秒后,谢安青忽然开始往前凑。

    陈礼呼吸一顿,视线快速扫过她唇的位置,确认她唇移动的趋势——是朝着她嘴来的。

    陈礼心微微弹跳,思绪被拉偏,忍耐已久的渴望催促她放松嘴唇闭合的力度,等待着——

    “到这儿。”谢安青说,突然停止靠近。

    陈礼预想的亲吻落空,失望一秒,才说:“什么?”

    “许寄到这儿。”谢安青说,张合的嘴唇隔着口罩摩擦着陈礼的下唇。

    陈礼垂眼,感受到两人之间小但真真实实存在的距离。谢安青当时只要不动,许寄就不会碰到她。

    那她动了吗?

    陈礼的失望被唇上细软的暧昧感俘虏,被已经触手可及的真相取悦,被谢安青撩拨得大脑活跃,她自问自答,“她没动”。

    这个结论迫使陈礼低头靠近。

    她的鼻尖快碰到的她的脸颊,再贴近一寸,就能亲到她。

    谢安青在那一寸的距离消失之前后靠,头碰到门板,发出很轻一声响。她别开脸,淡定道:“我不喜欢和关系不清不楚的人接吻。”

    一语双关。

    亲口证实她和许寄之间没有什么过于亲密的关系,即便只是意外,同时也在陈礼沸腾的渴望上浇下一盆冷水,她保持着偏头凑近的姿势不动,沉沉盯着谢安青。

    那眼神,像是要将她剥开吞下。

    紧接着又冒出点笑意——给甜头,吊胃口,再当头一棒。这要是谈穗教的,那她可真不是个好老师。这点刺激跟早上那些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她腿都没软。

    玄关的穿衣镜里倒映着两人交叠的身影,陈礼单手撑着门板上,一举一动被注视,她膝盖顶上谢安青的裤腿,耳语一样问她:“钓我一下开心了?”

    谢安青现学现卖的伎俩被看穿,始终压在门板上的手指缩了一下,说:“没什么感觉。”

    陈礼:“怎么才有感觉?”

    谢安青:“不知道。”

    陈礼:“好好想,想好了告诉我,怎么我都由你。”

    谢安青:“……”

    陈礼这种话一方面展现出了她绝对的耐心和纵容,一方面让谢安青觉得自己是在使性子。

    陌生又羞耻的感觉交织着,显得微妙。

    她明明是准备折磨陈礼的,现在看起来反被她掌握了节奏。

    不好。

    谢安青冷静地分析。

    一走神,她表情就显得冷。

    陈礼以为是自己得意忘形,越界了,持续一整晚的好心情迅速冷却下来,她克制着俯身,在谢安青额头轻轻吻了一下,说:“晚安。”

    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亲密动作让谢安青心跳一空,视线震动。她感到身体被人用一只胳膊搂住,抱一样转了半圈,把她放到旁边不碍事的地方,伸手去开门。

    “咔。”

    “咔。”

    一前一后两声,一声开,一声关。

    陈礼看了会儿被推回去的门和被按住的手,抬头看向靠在盥洗台旁的谢安青。她身后是圆形的化妆镜,头顶有一盏暖黄色的氛围灯,光打在她缓缓抬起的手上,阴影随着口罩被勾开摘下的动作移动,变化。

    玄关里静得不可思议。

    陈礼百分百确定谢安青摘下口罩后,舔唇沿的动作是生本能,舔完之后闭了一下嘴,再张开,带出一阵细微的水声,爆炸在陈礼耳边。

    陈礼眼底已经完全淡下去的情绪瞬间变得浓烈,带着侵略性,她侧身一步,左手撑在谢安青身侧,压住被她刚刚放下的口罩:“摘口罩干什么?”

    谢安青看着陈礼瞳孔里的灯光和灯光中央的自己,说:“接……”

    “吻”字被陈礼火热的深吻堵回了喉咙里。

    陈礼手迅速抬起,顺着谢安青脊背滑上来,五指张开,握住她细得让人不敢用力的后颈,将她密不透风地压向自己。

    过快的动作不小心挑起谢安青短袖的下摆,凉气钻进去,她打了个哆嗦,脚下一动,踩到被陈礼刚刚那一抬手,同时拨落在地上的口罩。

    有一点滑。

    谢安青踉跄一步,下意识抓住陈礼的腰侧t?衣服,跌进她怀里。

    陈礼左手掌控着她的脖子,腾不出来,剩下右手没什么劲儿,反应再快去接她也接不住。

    而她刚刚获得的,正在剧烈燃烧的吻一秒都不能停止。

    于是放弃接的动作,扶着她一起往下坠。

    “咚!”

    谢安青跪坐在了地板上。

    陈礼一边膝盖下压,蹲在她身前。

    突然加大的高度差逼得谢安青不得不将头高高仰起,唾液趁势流入她喉咙里,很呛,但找不到一点缓解的机会,她紧抓着陈礼的衣服,憋得眼眶都红了。陈礼自上而下,变成了彻彻底底的上位者,享受支配的爽感。

    两人的口耑息因着不同的缘由迅速变得不受控制,夹杂着唇舌搅缠的剧烈声响和逐步展开的,偶尔同频,偶尔异步的低口今。

    陈礼身体里窜火,没力气,但触觉仍然敏锐的右手从谢安青衣服下摆钻进去,摸到她脊背也被烧得流了汗,滚进她手心里,她动不动就疼的手,后头这一年多来只知道疼的手,忽然体验到了麻痒带来的忄夬感。

    久违且致命。

    陈礼血液循环加快,舌往谢安青灼热密闭的口腔深处钻,食指伸入文月匈后拉片和她脊背沟形成的狭窄空间里,焦躁摩挲。

    那力道太轻了。

    反复落在谢安青每攵感的皮肤上,她无法被满足,又无法躲避,强烈的矛盾感在她身体里打架,企图将她撑爆。

    陈礼离危险最近,手指被谢安青逐渐明显的拧摆牵拉错位,夹入文胸后拉片和她身体之间,无法挣脱,于是她动,她被扯得生疼,她不动,挤压感顺着指尖的神经疯狂往她四肢里蔓延。

    她想将那几枚碍事的搭扣解开,让自己不灵活的手指重获自由,去探寻那些更加神秘的美丽。

    她又不想松掉将她托向自己的左手,让她们变得不再亲密。

    她也开始不满,发狠地搅动她的舌尖,在她口腔里猖狂,将她挟持入自己的领地,肆意欺凌。

    灯光在地板上投映出她们的影子,谷欠望逼人沉沦,润滑具象的爱情之魂——躯体。

    陈礼手指从谢安青汗湿的脊背滑掉出来,碰到她抓在自己腰侧的左手。

    右手……

    陈礼听见皮带扣被解开的声音,她腰间一松,智四分五裂。

    皮带扣是金属质地,攥入手心冷冰冰的,谢安青睁开眼睛,望着陈礼那双因为动情而眼波激荡的眼睛,一点,一点将皮带抽了出来。

    末端落地发出一声响。

    陈礼耳中“轰”地一声,仍握在谢安青后颈的手恨不得将她捏碎。

    “早上那样,还是换一种方式?”

    谢安青胸腔起伏,声音不稳,说:“换一种。”

    陈礼:“换哪种?”

    让她好过的,她自然乐意。

    不好过的……

    也得随她的意啊。

    陈礼敞开了等待。

    谢安青不语,将皮带末端折叠回手里拿住,将陈礼推到墙边的矮柜上坐下,在她接近逼视的注视下站起来,解开然后月兑掉了长裤。

    一刹那,白光在陈礼瞳孔深處轟然炸開,她像被扔在烈日曬燙了的砂礫裏,極端清晰的質感包裹著她,她右腿腿面發沈,有人低低地口耑息著,跨坐下來,雙膝輕顫,緩慢合攏,夾住她,緊接著微微前傾,把一身重量交給最脆弱但最核心的地方,一寸一寸觸碰,一點一點緊貼。

    陈礼神經崩斷,脊背繃直,視線被謝安青堆疊在臀腿處的短袖下擺全然阻隔,她越是無法靠視覺觸及她,越能清楚分辨出來自於她的濕熱感迅速滲透薄厚兩層布料,蒸烤在她皮膚上的感覺——她在泛濫,也將她淹沒。

    陈礼手扶上謝安青的腰,顫抖著將她掐緊:“知道怎么继续?”

    谢安青:“知道。”

    陈礼:“继续。”

    她手用力,准备带一带她。

    动之前,湿纸巾包装袋被撕开时悉悉索索的声音在一旁响起,陈礼转头过去,看到谢安青抽出来两张,仔细擦拭她的皮带。

    “???”

    漫长的数十秒的寂静。

    陈礼竭力忍耐着腿面上几乎将她吞没的蒸烤感,问:“擦它做什么?”

    用完的湿纸巾被草草扔在脚下。

    谢安青抬起头说:“Z/A。”

    話音落下的那一秒,陳禮眼前閃過謝安青的手和自己的皮帶,她口被掐開,質地堅硬的皮帶陷入嘴唇和牙齒之間,被箍緊。她下意識想擡起來的雙手被謝安青抓住,拉到高處,抵在墻上。沒有任何一秒的停留緩沖,謝安青隱藏在寬大短袖下的腰擺動起來,濕熱感隨著她還不熟練的動作迅速向下流淌。

    陳禮滿身肌肉、神經繃成一張張拉到極限的弓,隨時要將她撕裂,她卻連眼睛都被蒙上了,用皮帶剩余的那一部分,被謝安青用牙齒咬著,從她眼前橫過。

    皮帶不夠服帖,謝安青想要她被蒙得緊,就要靠她近,於是她的口耑息和呻口今一聲不落,全部沖進了陳禮的耳朵,鉆入血脈,她被禁錮著,拘束著,無法抵抗,無法融入,不過片刻就煎熬到脖子裏的青筋一根一根暴起,渾身沒有一處不抖。

    “你放松一点,”谢安青空着的左手拍了拍身下陈礼的腿,说,“繃太緊我會疼。”

    陳禮本來就瘦,坐上去硌得慌,現在還全身繃緊,謝安青這麽要求她一點也不過分。

    可也要切合一下實際情況啊。

    陳禮想被揉皺,迫切地想被擰斷,她指尖在空氣裏絕望地發顫,忘了自己口被皮帶封著,下意識想要張嘴辯論的瞬間,積聚在口腔裏,無法吞咽的唾液順著嘴角流下來,她一楞,呼吸都想要原地炸裂。

    那唾液毫不猶豫經過下巴,滴落在衣服上。

    要渗不渗的。

    不太好看。

    謝安青撐在陳禮腰側的手擡起來,一顆一顆解她的扣子直到褲腰之上,然後撥開,讓她袒露但不暴露,裏面仍有性感的衣料將她緊緊包裹,擠壓。

    “很大。”谢安青说,开口的时候,皮带落下去,陈礼视觉一晃,陡然清晰,她猝不及防对上一只红到滴血的耳朵,听到她的主人镇定地说:“形状很漂亮。”

    很方便水从上面滑过。

    謝安青伸出手指抹了抹那上面不斷折出冷光的水痕,勾開衣料邊緣,讓從陳禮下巴處墜落的下一滴水準確無誤地落進去,滾下去,滾到底了將它放松,讓它合攏。

    陳禮失控地抖動,喉嚨徹底失去秩序,卻依然只能發出令人眩暈的半音,剩下那一半堵在身體裏,快將她憋瘋,她在爆炸。她的脖子被謝安青淺淺地握住,學著她往常摩挲她的樣子,指肚蹭她緊繃的下頜,狂跳的動脈,在她因為一股熱流陡然滲透西褲單薄的面料而差點叫喊出來時,捏住她的喉嚨說:“你如果能保持三分钟不出声,我和你那个小徒弟一样叫你,或者——”

    谢安青抬起眼睛对上陈礼,脸是红得均匀的果酱,声是月下清霜,夹杂着一丝有别于冷冽的颤音,说:“你想让我把‘礼’换成后面那个字也可以。”

    饶之叫陈礼“礼姐”。

    把“礼”换成后面的“姐”,就变成了“姐姐”。

    谈穗这么提示谢安青的时候,她第一反应是抵触。她这辈叫过不少人姐,带名字的姐,不带的,她叫得很熟练。

    那是客气。

    “姐姐”……

    她开不了这种口。

    有撒娇的嫌疑,真叫了,她可能会被自己的烧着在那一秒。

    那现在为什么会和陈礼做这个交易呢?

    因为她看起来还能忍。

    那就继续忍。

    一直忍到濒死那一刻。

    谢安青看着陈礼,说:“想要我这么叫你吗?”

    陈礼睫毛抖動,身體抖動,呼吸也在抖,她動情的聲線因為過度壓抑顯得扭曲。

    谢安青听懂了。

    交易达成。

    谢安青繼續用潤濕的筆在她腿上作畫,向她展示她眼裏最蒸烤的夏天,最潮濕的秋天,最緊密的冬天和最該煥發流淌的春天。

    越来越近。

    陈礼离危险近,离春天也近,她最先复苏,准确捕捉到让春水奔腾的契机,在那一秒垫脚,下落,谢安青惊呼着炸裂,和她一起在春天里溺亡。

    海上月。

    光在玻璃窗上浮动,水在地板滴落。

    谢安青松开陈礼的手,从她腿上摇晃着跌落。

    触地之前,陈礼被举在高处快半个小时,僵硬发酸的手条件反射捞过来,把她捞进臂弯。她另一只手麻得已经不知道疼,一把扯开箍在嘴上,已经湿得惨不忍睹的皮带,扔在地上。

    “咚——!”

    谢安青耳膜震动,本能往过看了一眼。

    ……那上面的牙齿印深得可怕。

    谢安青来不及对此保持危机感和戒备心,视线就开始迅速旋转,光影连成片,身体完全失去平衡t?,她下意识找东西去撑,只撑到陈礼黏糊湿热的裤子。

    陈礼咬牙:“好好摸,记住你的是什么感觉!”

    谢安青头晕目眩,一半心原因,一半生反应,她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陈礼从臂弯捞上肩膀扛着。

    房间里响起急促沉重的脚步声。

    谢安青身体一轻,浮空半秒,身体重重落在床上。

    陈礼紧随其后欺身过来,咬紧后牙槽:“你折腾死我算了!”

    谢安青躺在床上,看了两秒陈礼脸上崩溃的表情,说:“你要跟我发火吗?”

    陈礼:“我敢吗??”

    “我现在想死,你救不救我?!”

    “不救。”

    陈礼震惊地盯着不假思索的谢安青,怀疑自己幻听了。

    谢安青只是迅速从情谷欠的尾音里抽出来,在陈礼两手之间转身侧躺,低声说:“你说的,你宁愿自己死千百次,也不要我死一次。你不惜命,我为什么要救你?”

    陈礼怔住。

    谢安青说:“‘死’的感觉好受吗?”

    谢安青脸和脖子里的红潮还没有散,这时候她眼眶一红,手指紧掐形成的反差堪比乱棍打在陈礼身上,她五脏生疼,冲动下潜,智上浮,终于明白过来谢安青今晚这一系列的举动目的何在——她在为自己的恐惧抗议,谈穗又恰好教了她一些东西,她就突然变了模样。

    现在回归本真,她侧身蜷缩着,头埋在自己胳膊里,哭都没有声音。

    陈礼耳边嗡一声,五脏粉碎,她急忙伸手把谢安青的胳膊拉下来,去托她的脸。

    谢安青继续转身,趴在床上,不让陈礼动。

    陈礼束手无策,撑在床上看了谢安青很久,小心翼翼地俯身抱住她,摸着她的头发,说:“我保证,不到万不得已,我一定不会冲动行事。你相信我。”

    谢安青:“这种信任没有价值。”

    概率还是存在。

    事情发生时,她还是有可能被推出去。

    陈礼:“我已经全部计划好了,所有事情的推动,我都有准备。”

    谢安青:“万一意外就是出现了呢?”

    陈礼:“不可能。”

    谢安青:“没有人能做到万无一失。”

    陈礼蹙眉,双眸发紧。她完全能解到谢安青恐惧的点,可这个点应该怎么转移,转移到哪里,她现在没有一点头绪。她已经经历过一次她的“死亡”了,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她真的承受不了第二次。她这一次真的把所有事情都计划好了,不会再有韦菡那种意外。这种保证到底应该怎么说,才能让人信服???

    陈礼想不到答案,心烦意乱。

    谢安青俯趴着一动不动,没有声音。

    房间里的空气迅速冷却下来,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陈礼思绪飞转,强行把人抱进怀里,一下下捏着她瘦弱的肩膀,动作里满是安抚意味。

    “给我你的电话,”陈礼说,“让我能随时随地联系到你。”

    这和她们现在讨论的话题有什么关系??

    谢安青在陈礼怀里挣扎,不小心压到她的手。

    陈礼能忍受,嘴唇抿到半截,她看了眼谢安青细软的耳垂,故意松开喉咙闷哼了一声。

    果然。

    怀里挣扎感弱了。

    陈礼趁机解释:“真到那一步了,我打电话给你,我们商量一个双方都满意的结果出来再去做。这样行不行?”

    谢安青:“……”

    她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应。

    陈礼抱紧谢安青,趁热打铁:“我们谢书记当了八年的村书记,在应急处方面比我的经验丰富得多,我们商量,一起商量,一定能找到两全其美的办法。”

    两全其美很多时候是异想天开。

    但不是去试,怎么知道奇迹不会出现。

    陈礼的话哄到谢安青了,她的妥协带给她一些安心。

    她身体软下来,在柔软的被子里眨了眨眼睛,说:“嗯。”

    很闷的一声。

    陈礼听到了,心立时放松下来,她吐一口气,褪去热度后,只剩下冷冰冰的粘湿感的裤腿开始拉扯她由于长时间紧绷,变得酸软敏感的神经。她松解身体,趴在谢安青肩上,危险地盯着她耳朵:“谢书记,我错了,你其实一点都不乖。”

    谢安青:“我以为你早就知道。”

    两年前的暴雨夜,她竖起满身的刺扎过陈礼。

    她那时候就该知道她是什么人。

    她说:“但我依然觉得你很可爱。”

    谢安青:“……为什么?”

    陈礼:“谈穗是什么人,我一清二楚,她教你,一定不会是让你坐在腿上我,做到自己G/C,她只会教你QIU禁我,強製我,或者限製我。”

    谢安青不语,额头回缩,一点点压紧了被子。

    陈礼:“我是不是说对了?”

    谢安青:“嗯……”

    陈礼:“你看,还有谁能比你更可爱?”

    下手永远是软的。

    谢安青没说话,她没真的按照谈穗说的做,只是觉得事情没到那个地步。

    陈礼:“谈穗怎么教你的?”

    谢安青手指伸直又蜷起,抓着松软的被子,说:“内外兼修。”

    陈礼:“??”

    “什么?”陈礼问。

    谢安青:“里面,外面,一起。”

    陈礼:“你不是做过?”

    手口并用的时候,不就是所谓“内外兼修”?

    陈礼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她搭上谈穗的思路,往下思考。

    片刻,有所领悟般偏头在谢安青耳边,说:“用比手指频率更高,更无情,可以一秒制动,让所有感觉烟消云散,也可以永不停歇,让G/C持续到崩溃的辅助用品?”

    陈礼吐字的气息笼罩谢安青,她耳朵一秒红透,声音在被子里闷得更紧,说:“嗯。”

    陈礼:“我房间就有,要不要去试一试?”

    谢安青肩膀惊颤,血色漫过脖子,往脊背上爬。

    陈礼手从她肩上挪开,掰过她的脸,在她嘴角吻了吻,用充满蛊惑的低沉声音说:“谈穗说得没错,我很耐cao。”

    第82章 我没钱了。你能不能收留……

    谢安青想失聪, 又在同时体会到了这种粗鄙字眼带来的异样刺激,她不自觉提膝。

    陈礼腿在她身体两侧,她膝盖稍一动就碰到了陈礼。

    陈礼现在的神经正敏锐, 和谢安青有关的任何一点碰触都能让她浑身颤栗,喉咙失守,她抖着抱紧谢安青,头深埋进她肩窝。

    突然缩小的空间碰上陈礼不加克制的声音,谢安青耳膜要炸。

    偏陈礼不让她躲,还迅速用自己的膝盖抵住了她想收回去的右膝, 加深碰触, 导致她腿无法并拢,有空调丝丝的凉气往她身体里钻。

    她忍不住瑟缩。

    陈礼沉浸在突如其来的颤栗里没有察觉,她的怀抱继续收紧,下巴继续下压,四肢联动, 表现在胳膊上是谢安青快被她的胳膊勒到喘不上气,表现在腿上是谢安青的膝盖被她上提的腿不斷推高,直到完全打開, 露出單薄的濕淋淋的衣料。

    房间里冷气充足。

    水湿布料碰上冷风,凉飕飕的感觉怎么都结束不了。

    也无法缓解。

    时间一长, 就更湿了。

    “陈礼……”

    谢安青声发抖。

    陈礼刚刚缓过神来, 被她这声音一撩, 腿提得更高,将她暴露得更加彻底。

    “嗯?”陈礼问,她还保持着深深埋头的姿势,声音闷在被子、谢安青脸和她的肩膀之间,又近又真, 一丝不落全钻进了谢安青耳朵里。

    谢安青触到陈礼发丝的指尖无意识蜷缩,扯得她“嘶”一声,膝盖顶她腿窝:“轻点,要被你揪秃了。”

    谢安青一顿,松了手指。短暂的插曲结束,她的注意力自动转回下方那些无论怎么忽视都无法消解的冰凉感上,一身神经难以摆放,越发觉得无所适从,像蒲公英在飘,蚂蚁在跑。

    谢安青忍了一会儿,肩膀往后顶了顶,说:“你该回去了。”

    陈礼才刚平静下来,冷不丁听到这么无情一句话,她心都凉了,但前面那些有效的谈话明明白白提醒她,她们的关系已经有了大进展,她不必再在谢安青面前如履薄冰,可以适当地对她进行纠缠。

    陈礼抬头吻着谢安青紧抿的嘴角,声音半敞不敞,徘徊在两人唇齿之间:“你呢?跟不跟我过去?”

    谢安青:“不跟。”

    陈礼:“那些东西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我你想怎么——”

    谢安青:“别说了。”

    谢安青还是觉得那个“cao”字有别的方式可以表达,缓和一点,书面一点。

    她偶尔有一点保守。

    陈礼在谢安青开口的同时,忽然觉得下颌发烫,t?她视线一偏,看到了谢安青又红一个度的耳朵,充满了讠秀惑力。她贪恋地张唇轻咬,感受它的热度和怀里那个人的紧绷颤栗。

    每一样她都喜欢,越来越喜欢。

    她用唇舌濡湿她耳朵的轮廓,把声音沾上去,就不会那么容易消散。

    “老干部。”

    “又小又老的老干部。”

    “我的,浑身可爱的,老干部。”

    让人头脑发昏的音色、音调、语气,甚至是语速。

    谢安青趴在床上,手指抓紧,竭力保持清醒和冷静:“你不是说你现在没有生王里需求,那怎么会有……”谢安青舌头打个结,说:“辅助用品?”

    陈礼:“最近才买的。”

    最近?

    谢安青:“……你早就等着这一天?”

    陈礼:“为什么不可以等?”

    陈礼半撑起身体,看着谢安青因为沾染了情谷欠,怎么都冷不起来的脸,说:“沙滩上,你撞开我去维护许寄那晚,我一整晚都没有睡,脑子里反反复复想了很多事情,想明白我有多爱你,以前为什么要那样伤害你,以后有多想和你幸幸福福地在一起。我越想越嫉妒你允许许寄追你,你把她拉到身后护着,我快嫉妒疯了,想到有一天你会和她牵手接吻,或者像这样趴在床上和她发生更多,我嫉妒得想学谈穗,去买一把你打不开的锁,把你永远锁在我的床上。我谷欠望高涨。”

    “陈礼……”

    “我最后控制住自己了。”

    陈礼没有解释后来跳海是她步步为营里的一环,她现在对谢安青仍然心有余悸,只说:“我不敢再伤害你,只能想办法压抑自己,所以在那天晚上下单了各式各样的成人用品。”

    行为很疯狂。

    但至少是一个发泄情绪的出口。

    陈礼俯视着有惊无险,最后还是安全回到自己怀里的人说:“那些东西,我至今都只打算用在自己身上。因为它们没有感情,偏你最渴望被爱。”

    谢安青心被掐疼。

    她隐隐约约发现陈礼像迷雾笼罩的森林,谁都能看见她在那里,而且看得一清二楚,她占据的土地,到达她的线路全都清楚,可等真的走近,一切又突然变得模糊,像分手夜那些一笔带过的往事,只有轮廓,像现在,像之前,她偶尔剖析自己一句,才能被看懂的一面。

    她好像一直都把自己暴露得很少。

    谢安青大概知道那是长达十六,不对,已经十八年了,她为复仇忍耐了十八年,这么漫长的时间足以让缄默成为她最根深蒂固的习惯,甚至是潜意识。她暴露得越少越安全。

    可是不被看见,怎么被人心疼?

    谢安青忽然发现的这点。

    像她不久之前突然解陈礼当年为什么要选择放弃自己,现在仍然有这种打算一样,从她难得吐露的细节里突然发现。

    后者她刚刚从陈礼那里得到了一个勉强算是满意的解决办法——遇事商量。

    前者……

    她必须要像谢筠提醒的,以后主动一些,去了解陈礼这个人和她的故事,才能在未来的哪一天,看到她的迷雾森林阳光普照,万物生长。

    想到这里,谢安青被掐疼的心脏舒服了一些,她手指挪动,想碰陈礼撑在不远处的手。

    挪到一半,陈礼的身体和声音同时压低下来:“知道你没经验,毕竟是连做CHUN梦都不会把手指放进自己身体里的人,怎么可能用成人用品。”

    谢安青手僵在半途:“……”

    喝醉那天晚上,她到底做了多少事,说了多少话?

    陈礼:“我教你怎么用,教会了,再教你怎么把它們放入我的身體,怎么让我生不如死。”

    谢安青:“…………”

    冷静一秒化为飞烟。

    陈礼还在继续煽风点火:“等你气都消了,我最后教你怎么用它们把我弄上天。”

    谢安青手指蜷缩,蠢蠢欲动。

    陈礼声音又低,保持讠秀惑:“那一秒,你一定会看到最惊艳最漂亮的我。所以谢书记,跟不跟我过去?”

    谢安青话在嘴边,出口之前“叮”的一声,陈礼有新消息,提示音惊醒谢安青,拉回了她的智,她尽力心平气和地说:“不去,累了。”

    陈礼一腔热情被打消,无奈地撑坐起来,拍了下谢安青:“两年不见,从上班前二十来分钟都要争取和我做变得我邀请都不为所动,我的老干部,你是不是禁谷欠过头了?”

    陈礼刚那一拍纯粹是肢体的本能反应,够哪儿拍哪儿,没多想。

    从没被人拍过臀部的谢安青却是一激灵,脑子和眼前同时发了白,她抓紧被子不敢张嘴。

    因为那里面藏着的声音无限接近G/C。

    陈礼听不到,但能看到,她膝盖还顶在谢安青右腿窝里,把她TUI分得很开,这会儿随便一低头,就能看到她短袖下擺下濕透了的單薄布料。

    微微有一些顫抖。

    某一秒幅度突然變大,濕度陡然變強,形成的視覺沖擊足夠摧毀陳禮全部的智。她觉得自己在这一秒,才是真的想死。

    “阿青。”

    陈礼开口,声音突然模糊不清。

    谢安青腰际抖了一下,TUI线随着紧绷反应变得更加清晰。

    陈礼眼眶一下子燒得發紅,她眼睫緩慢翕張,閉上眼睛轉開頭,幾秒後,難以克製地轉回來,身體向後挪,向下壓,在謝安青終於沒藏住的叫聲裏,吻了吻她緊實漂亮的左TUI。

    杂音微弱的房间里,空气爆裂,陷入沉寂。

    陈礼拨开散在谢安青脸侧的头发说:“缓过来了没有?”

    谢安青口齿发干,说:“嗯。”

    陈礼:“那我抱你去洗澡?”

    谢安青的确没劲儿,坐陈礼腿上那半个小时,她因为觉得有一点疼,腿一直在用力分解身体的重量,消耗很大。现在有人抱她去洗澡,她乐意之至。睁眼看到陈礼右手,她潮湿的眼睫动了动,说:“不用。”

    陈礼把谢安青这个反应看在眼里,她伸手掰过她的肩膀,说:“心疼我的话,等会儿搂紧我的脖子,给我省点力气。”

    话落,陈礼一双手各自从谢安青膝弯和腋下穿过。

    谢安青差点没忍住惊呼,下意识按照陈礼说的,搂紧了她的脖子。

    有预料的亲密。

    还是让两人同时顿了一下。

    陈礼一条腿撑在地上,一条跪在床上,低头看了怀里的人两秒,低低地笑出一声,膝盖用力往上顶,借力站直身体。

    谢安青悬空的高度更大,身体因为陈礼双臂外高内低的趋势,被动往她身上倾斜,将她完完全全贴紧。她起初不太习惯,被陈礼脸侧的发丝拨弄两下适应了,头自然歪向了陈礼的脖子。

    陈礼步子一卡,心发软。

    卫生间里,陈礼一直把谢安青抱到浴缸边坐下,俯身去开水龙头。

    这个点的水流量大是大,放足够依然需要很长一段过程。

    陈礼顺手挤了牙膏给谢安青,让她就那么坐着刷牙,她自己懒洋洋抱着胳膊靠在墙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谢安青看。

    谢安青抬眼。

    陈礼挑挑眉毛,走过来试水温。

    恰到好处。

    陈礼甩了甩手指上的水渍,直起身体之前,视线猝不及防扫过谢安青各自青了一块的双膝。

    很明显是跪坐在玄关的地板上和她接吻时弄的。

    倒是青得不严重。

    陈礼手覆上去揉了揉,说:“疼不疼?”

    谢安青后知后觉,不是陈礼这么问,她都不知道,她一问,唾液往她喉咙里流,陈礼舌往她口腔里搅的感觉去而复返。她嗓子里有一点堵胀发痒,噙着牙刷声音含混:“不疼。”

    陈礼还是侧身在谢安青旁边坐下,一下下替她揉着膝盖。

    这一刻,她们之间没有分毫情谷欠的干扰,温柔缱绻的爱意丝丝缕缕缠绕着彼此心房、皮肤。

    陈礼说:“以后不要跪坐。”

    谢安青:“?”

    谢安青没听懂陈礼话里的意思,转过头,平静不解地望她。

    陈礼:“跪坐也分情况,坐脚踝上的是正坐,讲究,你那个……”

    陈礼笑了声,手握住谢安青的膝盖:“是小腿侧放屁股着地的小鸟坐,坐下之后比我矮很多就算了,动作还可爱,会让我有支配感。”

    谢安青刷牙的动作停住。

    陈礼看着她的眼睛说:“很爽,我会失控。”

    “我的话有那么刺激吗,牙膏沫咽下去了?”陈礼食指勾了下谢安青的喉咙,乐不可支地说。

    谢安青含着刷牙,用喉咙说了声“没有”,转头回去继续刷牙,身后的水继续在放,陈礼无所事事地往下一看,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衬衣还敞着,西裤的扣t?子也不知道什么开了一颗,松松垮垮挂在胯上,腿面正在干涸的区域已经隐隐呈现出不同的颜色,看一眼,一眼玫瑰在暴雨里跌倒,钻石在烈日中狂跳的极致曖昧。

    陈礼手抠紧浴缸边缘,闭着眼睛不让自己胡思乱想。谢安青漱口结束一转身就看到她弓身低头,一副贤者入定的冷静模样。

    反衬着她一面饱满一面纤细,一面大胆一面隐晦的洁白躯体。

    谢安青朝她吻痕叠加的脖子里看了一眼,视线瞥过她肩膀上的牙印,已经完全结痂了,暗红色的血块和伤口显得狰狞。

    谢安青后悔了。

    这个人是她放在心里的人,伤了她,她心里也疼。

    谢安青稍作犹豫,说:“要不要一起洗?”

    很突然的提议,陈礼抠在浴缸边的手指一紧,保持着弓身的动作静默半晌,才抬头看向谢安青:“你说什么?”

    谢安青别开陈礼的目光,走到她旁边看水:“时间太晚了,快点洗完快点睡觉。”

    谢安青纯粹是想赶时间,没别的意思。

    现在已经零点过半了,她收拾快也要一点才能结束,陈礼肯定那时候才会回去,折腾完还不两点。

    她最近肉眼可见的疲惫,尤其是在东林和西林之间来回赶飞机那段时间。

    接下来好好休息吧,安安静静地,给她看一看,让她了解了解。

    谢安青这么想的。

    说出来的话进入陈礼耳中,是掀翻一池深水的大浪,是剥光她的一双手,她站起来,侧身面对着谢安青说:“手疼,解不开NEI衣搭扣。”

    谢安青:“……”

    扣比解难,都解不开,怎么扣的?

    忍痛。

    谢安青逻辑自洽,搓了一下手指说:“你转过去。”

    陈礼转身。

    卫生间裏響起悉悉索索的響動,陳禮還掖了一點在褲腰裏的襯衣下擺被抽出來,衣領被掀翻在肩頭,順著手臂滑下,然後有手指竭力躲避,還是不斷觸碰到她的脊背,很快,她身體一松,前胸後背冷颼颼。

    “剩下的你自己脱。”谢安青在陈礼身后说。

    陈礼看了眼軟塌塌搭在胳膊上的肩帶,擡手扯下,同一秒,謝安青手從後方繞過來,摸索著解開她褲子剩下紐扣,拉鏈聲在拉扯她的意誌,她站在浴缸前,被身後的人一層一層剝光。

    “好了。”谢安青无视最后那层衣料上灼人眼目的粘湿感,把陈礼的衣服统统放到架子上问:“你用淋浴,还是泡澡?”

    陈礼转身过来,不答反问:“你呢?”

    谢安青即使有准备,也还是在看到她的身体那秒被烫了一下眼睛,说:“淋浴。”

    陈礼:“那我泡澡。”

    谢安青“嗯”一声,让过她去开花洒,须臾,卫生间里响起急促的水声,谢安青把头发打湿了转身的时候,却发现陈礼站着没动。她问:“怎么不进去?”

    陈礼:“太黏了,要先冲一下。”

    谢安青:“?”

    陈礼微踮右脚,膝盖前倾。

    谢安青视线本能随着她的动作下移,经过目光无法触及的某处,她一愣,立刻感同身受。

    陈礼说:“花洒借我一会儿?”

    谢安青不言语了,直接伸手去拿。递给陈礼之前,她又一次想到她的右手,动作蓦地一滞,将花洒折回来自己身前。

    陈礼去接的手停下半空,抬眼看着谢安青。

    谢安青往前走了一步,声音和动作同时开始:“你手不行,我帮你。”

    陈礼猝不及防被触碰,像山被淹没又晒干,玫瑰死在冬天又在夏日复活,她悬空已久,始终无法落地的谷欠念冲破密集水柱,流向新的大陆。

    谢安青被烫伤的手指狂颤,下意识想往回缩。

    “啪!”

    陈礼紧紧捉住,压低的嗓音和高昂的水声明明是一对反义词,同时发生时,却没有抵消掉分毫。她逼迫她前进到指定方位,说:“还没帮呢,怎么就要走。”

    谢安青:“……”她太鲁莽了。

    陈礼左脚抬起,踩在浴缸边缘:“这样活动得开吗?还是要我再岔得开一点?”

    谢安青攥着花洒,有一种强烈地想要扔掉的冲动,她很轻地舔了一下发干的唇缝,说:“不用了。”

    陈礼:“那开始帮我吧。”

    谢安青:“。”

    陈礼补充:“我喜欢清清爽爽的感觉。”

    谢安青手触上去的第一秒就知道这不可能,即使用光花洒里全部的水,也不可能将手上这个人清得干干净净,她是三月的春草,越浇灌越浓绿,越无法恢复它本来的模样。她说:“要不去浴缸里洗?那里水大。”

    谢安青的退堂鼓打得震天响,但被陈礼攥着手一拖,就什么都听不见了,唯一一点记忆是,她又小鸟坐了,在浴缸里,在舒展又紧绷地仰头躺靠的陈礼身前,在她深處。

    “真的DA吗?”

    “嗯。”

    “濕吗?”

    “嗯。”

    “緊吗?”

    “嗯。”

    水在谢安青腰侧浮动,水声哗啦。

    陈礼曲起一条腿,迷人地伸展着躯体,说:“这次是不是钓我?”

    谢安青:“……不是。”

    陈礼似是放心了一样,将不会对支撑身体起到多大作用的右手抬起来,小臂搭在眼睛上,阻隔视觉,集中触觉,说:“让我叫。”

    ……

    翌日中午,Flora敲开陈礼的房门,叫她吃午饭。她一开口,声音哑得Flora直睁眼:“你们酒后乱忄生了??”

    饶之脸上爆红。

    陈礼扫她一眼,不置可否地用手背挡着嘴,打了个哈欠,说:“你们先去吃,我等会找她一起。”

    Flora激动不已,连忙摆摆手说:“你们随意,随意!”

    饶之被Flora拖走。

    陈礼快速洗了个脸,换衣服出来找谢安青。她们的关系经过昨晚算是有了质的飞跃,中午该请她吃什么呢?

    陈礼思考着敲响了谢安青的房门。

    “叩叩。”

    “谁?”

    陈礼松散的站姿一紧,慵懒目光冰封。

    刚刚回应她的是个男人。

    下一秒门被打开,也证明她没有听错。

    那谢安青呢?

    陈礼从走到跑,短短三分钟就到了前台:“帮我查一个住房记录。”

    前台:“您想查谢小姐的吧。”

    陈礼:“对。”

    前台说:“她退房了。”

    陈礼脑中轰隆一声巨响,被人从天堂一把推入地狱,她宁愿昨晚那些全都是梦,那现实就还有救,可因为纵忄青过度而疲软发酸的身体清清楚楚在提醒她,她们昨天就是交心了,在一起了。

    谢安青现在却一声不吭退房走了。

    陈礼解不了。

    她还没有拿到她的电话,微信也没有加上。

    她没有任何一句解释,留言。

    陈礼周身的空气急速降温冰冻,电梯里有人进来又急忙出去,有人紧贴轿厢一言不发,“叮”,陈礼在所有人都“逃”出去之后,动作迟缓地走出来,房卡在手里捏到快要变形,断裂。

    她一步一步朝自己房间所在的方向走。

    走到一半戛然而止。

    敲了五遍门也没有敲开的谢安青闻声转头,看到陈礼空白地站在走廊里,迅速溶解变暖,大跨步走过来抱住她说:“我以为你走了!”

    谢安青:“没有。”

    陈礼:“那为什么要退房??”

    谢安青被陈礼双臂勒得骨头发疼,她被迫仰头在她肩上,等从旁边经过的人走远了,伸手扶住她的腰,贴在她耳朵上说:“我没钱了。你能不能收留我几天?”

    第83章 犬吠。

    谢安青:“我没钱了。你能不能收留我几天?”

    心脏骤停, 碎掉重组。

    不过一瞬间的事情而已。

    陈礼跌在空白里,第一次知道飓风过境后的阳光能这么充足,土壤能这么滋润, 空气能这么宁静,她胸口剧烈起伏,新生的心脏像是忘了这个世界的模样一样,四处摸索、试探,小心跳动,待适应后轰然爆表, 快将她的胸膛撞破。她快被捏断的房卡以割破手指之势迅速滑过指缝, 贴到门上,“滴”,门锁开启。

    陈礼将谢安青和她的行李一同拉进来,放弃摇晃的箱子,任它摔倒在地, 转手抱住踉跄的人,惩罚式地抹了一下她的嘴唇:“谢阿青,你太不听话了。”

    她话里带着突如其来的鼻音、颤音, 透着哑。

    谢安青心尖跟着紧缩轻颤,抬起眼, 果然看到她清爽又有气场的眼妆多了不符合气质的水光和红。

    被强硬地压在眼底、眼尾, 不能晕散开分毫。

    这一幕反差, 让她看起来格外逼人。

    “昨晚走的时候,我怎么和你说的?”陈礼问。

    谢安请闻声回神,说:“睡饱,睡到自然醒,在房t?间里等着你去叫我吃饭。”

    “你是怎么做的?”

    “十二点前不退房, 会再算一天房费。”

    “等不到我,你可以来敲我的门。”

    “你昨天走得太晚了,我想让你多睡一会儿。”

    有问有答。

    合情合。

    陈礼揽着谢安青的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心疼我?”

    谢安青:“嗯。”

    陈礼:“可我的心刚刚不止疼,身体还冷,快被冻到窒息了。”

    谢安青:“……”

    她见过前台的办事效率,很高,想着前后就十来分钟的事情,错不过什么。

    现在看来是她错了,就算电梯只有两部,她们一上一下也有可能错过。

    可陈礼……

    她的反应是不是有些过激了?

    昨晚往后,她们之间没再发生过什么矛盾,陈礼只需要稍微冷静一点,就知道事情不是她想的这样。

    但她还是被恐惧困住了。

    她遇见她在洪水里的“死亡”,她经历过的那些教训,好像在她心里剖开了一个巨大的洞,深不见底,而她,至今只触摸到了那个洞的边缘,还不曾真的进入,没有替她修补。

    谢安青看着低压又紧绷的陈礼,短暂沉默,抬手搂住她的脖子,开始吻她。

    陈礼有三秒的空白,过去之后,她还摸在谢安青头上的手迅速下移,用她习以为常的可以将她完全掌握的动作,握住她的后颈,将她用力推向自己。

    宽敞的玄关,只需要一缕能撩起发丝的清风,就把谢安青彻底吹入了陈礼口中,她胳膊始终亲密地搂着陈礼的脖子,随她移动。

    一路上跌跌撞撞地碰到过好几样东西,陈礼全都不准她扭头去看,一味掠夺她的呼吸,在她口腔里激烈咬口勿。

    阳光明朗的房间里,深色发丝缠绕着迅速汗湿的皮肤。

    陈礼在窗边的椅子里坐下,把谢安青按在右腿上坐着,吻着她滚烫的脖子说:“再蹭一蹭我。”

    谢安青半是眩晕半是清醒,没听懂陈礼话里的意思,她垂了一点眼皮,俯视靠坐在椅子里的陈礼。

    陈礼不语,直接用动作提示,她右脚动了动,和昨晚把谢安青送上G/C时的动作一样,脚跟忽然抬起,将她上颠,随即陡然落下,谢安青颤抖着抱紧了她的脖子,身体和她完全贴紧。

    空气里的喘息声定格两秒,变得粗重急促。

    谢安青完全静止在陈礼腿上:“快到饭点了。”

    陈礼抬手看了眼时间:“还有二十分钟。”

    巧了。

    两年前,某人也是赶着急匆匆的二十分钟想和她做。

    她当时拒绝了,现在——

    “今天我想听你叫大声一点,可以的话,你自己做,不可以——”陈礼手顺着谢安青的臀线下移,感受她无法控制的紧绷,“我来帮你。”

    略耳熟的句式。

    谢安青稍一翻阅记忆,就想起来是两年前谢槐夏发现她们睡在一起那天早上,陈礼用到过的句式。她把指套抵在她嘴边,说“今天我想要两木艮,可以的话,帮我咬开它,不可以,我自己咬开。”

    两个选项,一个答案,根本没给她说不的机会。

    今天依然。

    陈礼一爱和她亻故爱,即使她们一整天一整天地不出房门,她也不会觉得腻,二,她刚刚是真的怕了,慌了,迫切地需要谢安青做些什么来安抚她,将她冰冻的身体、神经彻底溶解。

    情谷欠是个好东西。

    一个人为另一个人动情,因她沉迷的时候,就是她把自己毫无保留地交给那个人的时候,也是那个人完全获得她的时候,一被动,一主动,双向的百分之百足够填平陈礼所有的沟壑,融化所有寒冬。

    谢安青被托着双臀,头脑发昏到隐隐缺氧:“陈礼……”

    陈礼:“嗯。”

    谢安青已经开始发酸的双腿条件发射似的夹了一下陈礼的腿,然后缓缓分开,腰向前倾,臀向后顶,一下一下蹭她,用紧密的身体接触和她想听见的声音暂时掩盖她心里那个深不见底的大洞。

    十二点。

    谢安青托着发软的双腿进去卫生间冲澡。

    陈礼风和日丽地换了条裤子,把谢安青那只摔在门口的行李箱扶起来,敲了敲卫生间的玻璃门:“我帮你拿换洗内衣,还是你等会儿出来自己拿?”

    谢安青:“你帮我拿一下,在左边。”

    陈礼:“好。”

    陈礼把谢安青的行李箱摊开在地板上,依言去翻左边。

    第一把翻到的却是她自己的皮带。

    她昨晚随手一扔,可能扔盥洗台下面去了,走的时候没看见,今天也没多想。

    没想到被谢安青收起来了。

    陈礼把皮带拿起来,拇指摩挲着上面明显的牙齿印。

    “嘶。”

    嘴又开始酸了。

    被限制发声,口水不受控制地往下流,那滋味——

    陈礼起身,手指轻勾,解开腰间稍宽的另一根皮带,把谢安青捡回来的这根换上去,用指肚蹭了蹭腰侧一眼可见的牙印,看着卫生间方向,无声道,下次可以提醒她试试在危险的落地窗边,改为捆绑她的双手,逼她塌下腰,趴贴在透光的玻璃上。心和身体的双重刺激应该会让她们更过瘾。

    陈礼想着,缓缓转动手腕。

    谢安青听不到她的心声,快速洗完关了花洒,然后犹豫片刻,用陈礼的浴巾裹住了自己——她的换洗衣服,陈礼还没有帮忙送进来。

    谢安青从卫生间出来,一抬头就撞上了陈礼,手里拿着她的内衣,皮带……

    看起来很贵,扔了可惜,况且又没有真的被咬烂,她就收进行李箱了,想着到秋冬穿外套,有遮挡的时候,可能还能派上用场。

    不想陈礼现在就用了,衬衣下摆还掖在裤腰里,让整个腰带外露。

    陈礼手指轻扣牙印,说:“我的勋章。”

    谢安青:“……”

    谢安青只觉得浑身在烧,她舔了一下嘴唇,拿过陈礼手里的内衣,准备去卫生间穿。

    走了两步,倏地回头。

    陈礼两手环胸,等她说话。

    谢安青视线迅速将陈礼上下打量一番,说:“你的衣服换了?”

    陈礼:“不然呢?你弄了我一腿。”

    血气一秒漫过谢安青脖子。

    陈礼带着欣赏的眼光望住她说:“我倒是不介意就这么穿出去,但怕你把自己原地点着。”

    谢安青觉得不是不可能,但她也能冷静地把骨灰收拾收拾装好,等夜露降下来的时候,悄声复活——她偶尔保守,始终爱陈礼在忄生上的坦荡开放。

    不对。

    她想讨论的不是这个。

    谢安青迅速思绪,看着陈礼说:“你以前爱穿裙子。”

    陈礼挂着笑容的嘴角僵直一瞬。

    谢安青:“现在好像只有衬衣西裤这一种风格的衣服。”

    换了和没换一样。

    所以她才会问。

    陈礼抱在胸前的胳膊放下来,摊开手展示自己:“不好看?”

    谢安青:“好看,我第一次见你这么穿的时候,就说你漂亮得不知道怎么形容。”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但是为什么不穿裙子了?”谢安青问。

    陈礼手垂下来,笑了笑,说:“因为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也觉得你漂亮得别具一格。你那时候这么穿。”

    谢安青张口无言。

    她是故意的。

    觉得那么穿陈礼不会喜欢,故意的。

    陈礼却在往后记住了她敌对的样子,现在几乎变成她。

    谢安青觉得自己的心在被每一次猝不及防发生的细节胀满,漫上喉咙,堵得发痛。她想到什么,快速上前一步,扶着陈礼的腰说:“在渔村,你买给我的那条裙子呢?”

    陈礼眼底有微光闪过,抬下巴指指谢安青身后的衣柜:“柜子里。”

    谢安青立刻去找。

    柜门打开的瞬间,洗衣液轻薄冷冽的气味扑面而来。

    谢安青下意识呼吸一口,看到左边挂着的衣服像是批发来的一样,颜色、风格如出一辙,而右边,给她的烟灰色的裙子,颜色清爽明快的运动套装和套装正下方印着兔子的鞋子,无一不像是具象的衬托。

    衬托陈礼对她的爱和对自己的不用心。

    谢安青头顶被手掌压住,揉了揉,陈礼在她身后说:“想看我穿裙子?”

    谢安青掐了一下柜门,把身体里起伏波荡的情绪压制住,说:“嗯。”

    不是觉得她应该穿裙子,而是想看她做自己。

    “想看。”谢安青补充。

    陈礼不知道为什么想笑,就笑了声,手从她头上挪开,从脸侧经过,把裙子拿下来说:“刚好,洗过的,我去换。”

    谢安青目送陈礼解着扣子往床边走,她手仍然扶着柜门,片刻后,从右侧簇新的衣服里取出一套,快步进去卫生间。

    陈礼从裤装换裙子,得改妆,她不紧不慢地站在镜子前挑口红。

    听到从卫生间传来的开门声,她本能转头看过去,懒散目光t?在那个瞬间透进光。

    谢安青看见了,她抬抬外套宽松的袖子,说:“很合身。”

    陈礼心潮翻涌,捏紧口红:“喜不喜欢?”

    谢安青:“喜欢。”

    陈礼:“以后我还能不能再给你买?”

    谢安青:“能,但是不要太贵。”

    陈礼挑眉,她曾经被退还的爱意,腐烂于心底,如今得阳光照耀,获得新生,正要雀跃呢,怎么突然被打住了?

    谢安青解释说:“我的工作消费不能太高,万一被人举报,说不清楚。”

    陈礼后知后觉意识到这点。

    谢安青:“所以卡,我不能收,没机会用。”

    陈礼解了,翻涌心潮变成笑容,迅速在她眉眼之间铺展开来:“鞋子呢?”

    谢安青朝柜子方向看了眼,说:“我想穿有兔子的那双。”

    陈礼:“有什么问题?”

    两人一个坐在玄关的沙发凳上绑鞋带,一个对镜梳妆,难得温馨。

    餐厅,还在吃饭的饶之抬眼看到明媚如春的陈礼走过来,眼一红,叉子磕得餐盘轻响。

    Flora察觉出不对,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切牛排的动作也顿住了。

    这是她们真心在等的画面,如今出现,比想象得更加让人动容。

    她们和陈礼短暂对视,看到她偏头和旁边的人说了句什么,她也看过来,然后两人一起走过来。

    陈礼站在桌边说:“拼个桌?”

    饶之立刻起身,坐到Flora旁边,把并排的两个位置腾给两人。

    陈礼伸手拉开椅子,让谢安青进里面坐。

    片刻之后八目相对,气氛反而没了之前的随意。

    陈礼率先开口打破:“下午有没有什么活动计划?”

    饶之:“Flora想去玻璃栈道。”

    陈礼:“景区?”

    饶之:“对,很有名。”

    陈礼“嗯”了声,转头问谢安青:“想不想去?”

    谢安青:“想。”

    陈礼笑出了声,不闹别扭的谢安青好像一直是很明确的性格,说话、做事,总是一清二楚的,很容易让人揣摩到她的喜怒、心思。

    什么揣摩。

    她处在明确的关系里时,都是明确地直接告知。

    陈礼原本想请谢安青去有当地特色的地方吃饭,下楼的时候,她却说别浪费那个钱,她在吃上面,更喜欢自己的手艺。

    陈礼一边怀念她的味道,一边惋惜不能和她独处。

    这种惋惜直到出发去玻璃栈道都还在持续。

    饶之和Flora坐后排,陈礼副驾,谢安青跟着导航开车。

    Flora把她看了又看,伸手拍拍叠着腿靠坐在副驾的陈礼的椅背,悄声说:“你的小甜心今年几岁?”

    陈礼:“28。”

    Flora:“也不大啊,怎么看起来酷酷的,一开车却稳稳的,这种没人的公路也要双手扶方向盘?”

    谈吐也“老气”,她一个四十多岁的老人家都看不透的时政,她一阵见血。

    Flora回想昨晚在沙滩酒吧聊天的场景。

    觉得谢安青的心状态也过于稳定,酒洒了擦桌重倒,小孩儿踢球踢进她一口都没来得及动的果盘,她平静扭头,问,“接得住吗?”

    小孩满身紧张地点头,她手一抬,球不轻不重,不偏不倚,刚刚好落进她怀里。

    矛盾得有些和谐的女孩子。

    Flora心想,陈的喜好真特别。

    “因为她可爱。”陈礼说。

    声音突如其来。

    Flora眨眨眼睛,觉得自己好像看到心态稳定的小司机握方向盘了,细看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她便没多想,把思绪重新拉回到陈礼刚刚的话上,问:“可爱?”

    怎么看都不像。

    除了穿着——她今天青春洋溢。

    陈礼:“她会叫我姐。”

    “啊!”Flora一声轻呼,连忙扶手脑袋顶的扶手,“怎么了怎么了?”

    饶之也被刚才的急刹车惊了一跳,从昏昏欲睡的状态清醒,偏头往外面看。

    什么都没有啊。

    没车,没人,路还宽。

    所以刚什么情况?

    后排两人齐刷刷盯着谢安青。

    谢安青无事发生一样目视前方,听到陈礼嘴里延迟半天蹦出一个单音“姐”。

    前面那个三声,后面这个轻声。

    连起来——

    谢安青双耳在冷气充足的车厢里发烫。

    她还以为陈礼已经把这件事忘了,她点着皮带上的牙齿印说“勋章”的时候,完全没有表现出翻旧账的意思。

    刚刚太猝不及防,她条件反射去踩刹车,怕控制不住方向盘。

    车厢里静悄悄的,林荫道的光影在几人身上跳舞。

    谢安青食指抹抹方向盘,镇定地说:“抱歉,刚有只猫。”

    “呵。”

    陈礼笑得不能更过分。

    饶之和Flora更好奇。

    谢安青耳朵更烫,她怕陈礼还会语出惊人,于是先发制人:“帮我看下导航。前面的岔路口怎么走。”

    陈礼只愿意独自享受谢安青温软的一面,所以看破不说破,忍着笑,拿过她放在中控台下的手机看了眼:“上高架。”

    谢安青应一声,如释重负。

    后半程,陈礼有一搭没一搭地和Flora聊饶之。

    Flora很是文绉绉地用了句“假以时日,必成大器”来形容她,对她评价很高。

    陈礼:“工作室以后是她的,她不行也得行。”

    饶之惊讶:“礼姐!”

    陈礼:“不要?”

    饶之:“不是!我,我没想过!”

    陈礼:“现在开始想。”

    饶之:“……”

    陈礼的强势和信任让饶之热泪盈眶,她从来没想过,她一个人曾经连日子都快过不去下的人,以后会有一间那么大的工作室。

    Flora笑着在旁边宽慰。

    谢安青一半心思在开车上,一半在陈礼刚刚的话上——她说的“以后”很明显是指那些陈年旧事全都解决之后,她会回到属于她的世界,开始新的人生——她无比希望那一天尽快到来,又想着,她不拍照多可惜的。

    她的照片救过人。

    她会拍照,才会被她找到,救了她。

    思绪延展,谢安青随着人流走上玻璃栈道,俯瞰壮阔山海。

    陈礼偏头:“在笑?”

    谢安青抿抿嘴唇,说:“嗯。”

    陈礼:“喜欢这里?”

    谢安青摇头。

    陈礼:“那是?”

    谢安青:“那个是无人机?”

    陈礼:“。”

    这位书记以前也就爱骗谢槐夏那个脑子还没长全的。

    现在呢,前有歪曲重点,偷换概念,装傻充愣,刚刚恶劣打岔。

    坏毛病真越来越多了。

    行。

    陈礼余光扫了眼不远处亲密自拍的小情侣,步子一侧挡住要往前走的谢安青,把她围堵在自己和栈道护栏之前。

    谢安青下意识后倾,被陈礼捞了一把,两人贴近。

    周围有目光有意无意地看过来。

    陈礼是站直的,捞住谢安青的左手松开,掌根抵着护栏,食指“哒,哒,哒”,敲在上面。

    敲得谢安青在口罩里吸了一下鼻子,望着陈礼。

    陈礼:“叫姐的事怎么说?”

    谢安青:“……”

    陈礼:“谢书记,你不会是想食言而肥吧?”

    是。

    谢安青心道。

    陈礼:“如果没记错,我忍到你到那秒才出声的。”

    “被你烫得。”陈礼说。

    谢安青:“…………”

    陈礼:“你现在不叫,是觉得自己一次用不了三分钟?”

    谢安青的记忆被山风吹爆。

    陈礼:“只要你承认,姐就可以不叫。”

    谢安青想要第二种选择。

    陈礼:“不承认,叠起来,叫。”

    谢安青希望有第三种选择。

    陈礼说:“一村书记,以身作则,不要耍赖。”

    四个字又四个字。

    谢安青眼睛被头发扫到,生性眨了眨,回避眼神交流。

    陈礼右手插兜没插到,才反应过来自己穿的裙子,她顺手撩了一下,逗引小动物一样,微张开口:“啧啧啧。”

    谢安青竟然真的转头看过来了。

    陈礼一愣,几乎是乐了。

    然而没等笑容爬上嘴角,一声短促尖锐的“汪”陡然炸开在她耳边。

    她刚那一声,在招到谢安青的同时,也招到了真的动物——一只剪过耳的杜宾,肌肉发达,跑动迅猛,直逼她而来。

    “汪!汪!”

    陈礼眼沉如海底的礁石,身体里根深蒂固的冰冷、恐惧和恨被一声声狗吠撕到鲜血淋漓,她顿了顿,唇角绽开一个森冷危险的笑——

    “陈礼。”

    陈礼紧绷僵直的身体被抱住,肩膀有下巴下放,脸颊挨着脸颊,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我刚才笑不是因为喜欢这里,是想,你以后不拍照就不拍了,没有关系,反正我又有你了,你可以把看到的指给我看,把感受到的讲给我听,你的离开让摄影圈损失了一道风景,但我没有,我只会因为你在看到更多,看得更远,丝毫不用觉得可惜。”

    长篇言论需要集中t?精神听取、解,然后概括,才能解到其中意思。

    显然,现在的陈礼不具备这个状态。

    她处在将愤怒倾覆的边缘。

    谢安青急忙抬手,把陈礼脸转过来,捧在手心里说:“陈礼,你看我,听我说话。”

    陈礼智是在的,也清楚,她只是控制不住对狗那种生物的厌恶,此刻对上谢安青,她软了嘴角,垂了内勾外翘的丹凤眼,声音突然温吞:“你说。”

    谢安青同陈礼对视两秒,不顾周围越来越集中的注视,手向后移,抱住了她的脖子:“我喜欢你,恨你,想忘记你的时候,还是很喜欢很喜欢你。”

    突如其来的表白。

    足够将陈礼一把托出深谷。

    她耳边还在狂吠的狗忽然就变远了,身体里温泉溪水潺潺,不冷不热,不骄不躁,说:“知道了。”

    “呵。”

    她笑一声,手也搂住了谢安青:“还真是无人机。”

    飞过栈道下的海面,飞上高山,冲向太阳。

    把刺亮的光折向她的眼睛,让泪光趁机闪烁、流淌、汇聚,打碎愤怒,注入温柔。

    她说:“又被你抢先了。”

    上一次是。

    这次还是。

    她老是晚一步想起来要好好跟这个人表白。

    表白这种事,重叠了应该没什么关系。

    陈礼搂住谢安青的手臂收紧,一字一句:“从前我喜欢你,现在我爱你,往后我们一样,‘只有你’。”

    狗叫彻底消失在陈礼耳边。

    惊魂不定的饶之和Flora站在旁边,警惕一切危险情况再次发生。

    陈礼松开谢安青说:“没事。”

    两人完全不信,亦步亦趋跟在她们身后逛完的全程。

    谢安青一样,她不止不信,还把狗、狗叫记在了脑子里,每一秒都在想,怎么才能让陈礼忘记。

    晚上,她们就近找了个地方吃饭。

    旁边就是夜市,吃的,玩的应有尽有。

    经过一个不起眼的地摊,谢安青始终分散的注意力一顿,喜上心头,她看了眼走在前面的陈礼,低声对饶之说:“帮我一个忙。”

    Flora再过几天就要走了,陈礼在和她聊下一站的旅程,精力在这边,她只偶尔往后看一眼,留意谢安青和饶之的情况。

    没什么异常。

    饶之一直在拍照,一会儿过来一会儿过去,也就谢安青那种性格能做到目不斜视。

    走到夜市尽头,陈礼转身,目光顿了一秒,抬手捏掉谢安青鼻尖上一层薄汗,说:“饶之跑来跑去,怎么累的是你?”

    谢安青快速和饶之对视一眼,稳住起伏的呼吸:“不是累,觉得有点闷。”

    陈礼:“这儿湿气大,人多,闷正常。不舒服的话,我们现在回。”

    谢安青:“看她们还有没有什么要逛的。”

    饶之和Flora异口同声:“没有。”

    四人打道回府,到了楼上各自分开。

    进到房间,陈礼说:“一起洗澡?”

    谢安青不假思索:“你先去,我打个电话。”

    陈礼无奈。她今天真没什么多余的想法,纯粹身上粘的慌,自己不想忍,也不想让谢安青忍。

    谢安青解释:“前几天,我针对县里一个不合的政策提了优化方案,这个方案可能会被汇报到市里,上面希望我一起去。我打电话确认一下。”

    陈礼正色:“那是好事,你快打吧。”

    陈礼翻出换洗衣物进了卫生间。

    谢安青站在阳台上观察,确定陈礼开始洗澡后,快步走到门口,从一直等在外面的饶之手里接过来一包东西,压着声说:“谢谢。”

    饶之拍了拍背包:“没事,又不重。我走了。”

    谢安青:“好。”

    谢安青放轻动作关门,把那一包东西裹在浴巾里,等陈礼洗完出来了,抱着它快步进去。

    陈礼今天心情好,戴了只蓝牙耳机,站在阳台上听歌吹风。

    神经一得到放松,警惕心就淡了。

    等她察觉到有人靠近时,影子已经近在咫尺。她知道是谁,所以不紧张,不着急,身体抵着栏杆慢条斯地转身,在下一秒骤然定格。

    谢安青头上戴着一对金黄色的狗耳朵,身后一根同色的电动狗尾巴——蓬松上翘,左右摇摆——她站在阳台和房间的明暗交接处,浑身红透,说:“你要不要摸一摸我?我不会咬你。”

    第84章 谢谢。【末尾增加800……

    谢安青的羞耻心正在经受巨大的考验。

    别说这辈子了, 就是到下辈子,她都不会在哪一天主动生出把自己装扮成一只小动物的念头,太挑战底线了。

    但如果对象是陈礼, 她的羞耻心在卫生间里反复横跳无数次后,还是愿意来做这件事——装扮成一只会贴紧她,往她怀里钻的小狗,即使哪一秒控制不住扑进了她的脖子,也不是想去咬她,而是太爱她, 以此来弱化她对狗这种生物的抗拒和恐惧。

    关于狗, 谢安青记得陈礼前后提过两次。

    第一次在核桃树下,她求和,用了句“你有被人摁着头一动不能动,眼睁睁看着蛇往里你衣服里钻,狗往你脖子里咬吗?”她对自己的“走投无路”只用了只言片语, 太轻,太快,像流水划过, 痕迹浅薄。

    第二次在她为接待她特意准备的房间里,她来提分手, 说得就更简单, 甚至都没有形容, 以至于她没有记忆。

    她这段故事实在太简要了,语言能表达的东西本身也极为有限,就让旁听者对她的心疼都变得无迹可寻。

    直到今天看见她因为一声“汪”突然变了脸色,绷紧了身体,整个人被低压冰冷包裹, 陌生得像是换了一个人时,她才忽然对“走投无路”这四个字有了一点具象的认识,对陈礼,她就想要探索,想要安慰。

    但她也没有什么好办化解这种存在于潜意识里的东西。

    以前,她有让谢槐夏捂住陈礼的眼睛,想着国庆脾气好,陈礼闭上眼睛摸一摸它,把那种柔软的,会拼命讨好着主动蹭向她的感觉记在心里了,说不定就不害怕了。

    她最后没摸。

    可见对它的抵触。

    今天,她在地摊上看到狗尾巴和狗耳朵时,脑子里灵光一闪,冲动作祟,急匆匆跑去买了一套,请饶之来来回回变换方向拍照,混淆陈礼的视听,以为她一直在后面跟着,再在她回头之前用最快的速度跑回去,请唯一带包的饶之帮忙把东西装上,假装无事发生,最后躲在卫生间里把它换上,是想再试一试。

    陈礼不信别人……

    “……”

    狗不是人。

    陈礼不信别的狗,至少爱碰她。

    那说不定还有希望。

    寂静房间里,电动尾巴摆动的声音悉悉索索,越轻,谢安青心跳得越快。她头发披着,短袖短裤款的睡衣让她大片皮肤外露,她视线不聚焦都能感觉到陈礼强烈的注视,像火一样,把已经在烧的她持续烫烤。她的脸、耳、脖,甚至是半露的锁骨全都是红的,每一秒都想转身离开,把这些东西摘掉。

    看到陈礼,对比她现在的松弛和下午的紧绷,她无意识做了个抿唇的小动作,竭力克制住自己,说:“你摸一摸我。”

    在陈礼听来跟开会一样,冷静到有些冷漠、正经的声音。

    神情也淡淡的,站姿舒展,看起来格外从容镇定。

    和她身上红到滴血的血气,禁忌的耳朵、尾巴形成强烈反差。

    这反差,提醒陈礼她的不情愿和情愿。

    她最终站在这里,昭示着她对她浓烈的爱。

    陈礼瞳孔深处有风暴席卷,她爆发的爱和感受到的爱在疯狂对飙,逼她立刻走过去签收、拆封、占据、享有。

    她想足柔躏。

    好像就是要疯癫狂热一点,才能把这种通过挑战极限挖掘出来的另类爱意发挥到极致。

    太平淡,提供不了对等的情绪价值给眼前这个正在苛求自己的人。

    也不能太着急。

    过程的积累是对她爱的拆解、加深和记忆,囫囵咬碎,直通结果,连回味都会变得寡白如水。

    可它明明轰烈。

    陈礼身体里的血液在沸腾奔流,她微侧身,一侧胳膊肘压着护栏,压着自己。

    隔着不远的距离,眼眸盯着眼眸。

    陈礼一开口,语速意外得慢:“钓我上瘾了?”

    谢安青现在每多站一秒,每多说一句话都是对岌岌可危的冷静的挑战,她脚底动了一下又逼自己站住,说:“你上钩吗?”

    陈礼:“ 看你准备怎么钓。”

    谢安青:“……”

    现在这样还不够?

    谢安青视线下瞥,看到地上摇晃的一道影子,只一眼就把她摇得头发昏,她顺势借着这股昏沉劲儿往前迈出一步,t?朝陈礼走。

    走到她和面对面的位置,停顿两秒,转身背对。

    摆动的尾巴向左时拨动湿热空气,往右,是陈礼的腿和她垂在身侧的手,人造皮毛光滑的触感不断从她指缝里擦过,擦出火星,被谢安青第三次的提醒点燃:“陈礼,你可以摸我。”

    陈礼五指微张,掌心翻转,严丝合缝地抚摸过谢安青活跃、雀跃的尾巴。

    谢安青明知道那根尾巴和自己没有任何的神经连接,不会接收到任何被触摸的感觉,但还是在陈礼手完全碰上来的刹那,视线空白,浑身发麻,快速咬住了下唇。

    这一幕生反应悉数落入陈礼眼中,她扽了一下尾巴,把谢安青扽向自己,问:“怎么让它停下来?”

    谢安青脑子里嗡嗡作响,意志薄弱,闻言反应了一会儿才反手往后,去摸开关。

    陈礼把她手攥住:“小狗翘尾巴,垂尾巴靠的不是自己。”

    谢安青手指蜷缩,脑中轰然。

    陈礼说:“是主人在逗她,还是训斥她。”

    这一句猝不及防触到了谢安青羞耻心的底线,她不由自主往前逃,想结束这种煎熬。

    陈礼早有预料。她快速伸手一捞,谢安青趔趄着跌进了她的怀里。

    谢安青身后,尾巴还在卖力地摇,脊背是陈礼重如擂鼓的心跳,身前,她手轻车熟路抬上来,挠着她的下巴,湿热呼吸打在耳后:“我现在在逗你,你可以尽情摇。”

    谢安青面红耳赤:“陈礼。”

    陈礼应声,手勾过谢安青下巴,经过耳朵,懒洋洋搭在她头上,拨了拨她的狗耳朵,说:“现在训斥你。”

    谢安青:“……”

    陈礼:“尾巴怎么还在摇?觉得我不够凶?”

    谢安青:“…………”

    都没有凶。

    不是。

    凶了,她也没办法让它停下来啊,那又不是她的尾巴。

    谢安青的羞耻心爆表,快维持不住冷静:“你不怕狗了?”

    突然转变的话题。

    陈礼一愣,思绪回到谢安青会把自己打扮成这样的初衷。她被爱意包裹,手顺着谢安青的尾巴尖往前滑,滑到根部,食指挑开她睡衣的下摆、裤腰,刮了一下的尾椎骨。

    谢安青失声:“啊!”立刻被她咬进嘴里,只剩满身颤抖。

    陈礼在这一声入耳时,觉得自己找到谢安青“尾巴”的开关了,她手指来回刮,时轻时重。

    把一个初始看起来淡谷欠,一个从开始到现在,在外人面前,始终被认为成熟稳重的人一点一点拨开,看她的冷静解体,智溃散,那种忄夬感是亻故爱无法获得的。

    陈礼沉进去,对狗的恐惧、厌恶、抵触在被一点一点解放,她在被救赎取悦。

    最好能到什么程度?

    陈礼忽然想知道。她手停止刮蹭,给谢安青喘息的空间,另一手仍搭在她头顶,拨逗她的耳朵:“除了摸你的尾巴、耳朵,我还可以对你做什么,或者,你还为我准备了什么?”

    谢安青的清醒摇摇欲坠,很用力攥了一下双手,拽住一丝性,说:“回房间。”

    陈礼:“OK。”

    回房间的路上谢安青被牵着尾巴,她走快,会有清晰的拉扯感,走慢,尾巴怼上她的尾椎,带来频繁的痒麻颤栗。她肌肉绷拉,只是从阳台到房间短短十几步的路,就走出了一身汗。

    谢安青抿唇站在靠近床的地方缓解呼吸,背影落在后方的陈礼眼里,看着像是一动不动。

    陈礼低头看了眼做工不算精致,且已经因为出厂存储的虚电耗尽停止摆动的尾巴,手腕动了动,将它左右摇晃:“下一步。”

    谢安青尾椎被触碰,浑身酥麻,她借助那股直冲头顶的野蛮劲头迅速转身,扑向陈礼。

    “咚!”

    “咚!”

    两人一前一后摔在地上。

    陈礼脊着地,被打乱的视线恢复清晰之前,一道阴影急速压下来,灼热、急促、粗重的呼吸扑向她裸露的脖颈,她会喷溅血液的动脉。

    一瞬间,有关罗威纳的记忆铺天盖地般涌来。

    陈礼目光骤沉,眼神冷冻,被阴沉可怖的低压感淹没,她下意识和那年一样伸手去摸刀子——

    僵直发冷的手被半途握住,有温热的手掌压住她的腕骨,翻转她的手掌,张开的五指穿过指缝,用尽全力和她十指相扣,拖住她的智。

    同时又将她的手推高,禁锢,还原那年被人死死摁在地上,无法动弹的处境。

    于是她的记忆、感受变得卡顿,割裂。

    那张以狩猎之姿扑过来,想将她咬死的嘴趁机咬住她的脖子。

    “……”

    时间停止,空气凝固。

    陈礼一动不动看着天花板,整个人静止到出离,像是死了一样。

    这一秒,谢安青真真实实体会到了陈礼当时的无助和恐惧,第一次进入她的人生,围观她的经历。她心疼到裂开,想拥抱陈礼的念头像是强磁相遇会夹爆中间的空气一样猛烈,却还是在触及她的一瞬间停下了,只有牙齿依旧咬在她跳动沉慢的动脉上,顿了顿,唇舌开始含吮她,咬口勿她,力道一点一点变轻,越来越亲密,到最后全是撩她心火的浓浓爱意,有序疏散她身上的冰凉感和低压感。

    陈礼出离躯体的灵魂去而复返,开始有反应。

    谢安青感觉到了,她紧扣陈礼的手指逐渐放松下来,亲热的吻从脖子一路向上到她紧闭的嘴角。谢安青微微偏头,鼻尖挨着陈礼的鼻尖,亲昵地在她嘴角舔了舔,抬头看着她的眼睛说:“是不是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可怕?”

    陈礼不语。

    谢安青另一手抬起来,摩挲着她的脖子:“没流血,没受伤,没有痛感。陈礼,不信你摸一摸。”

    陈礼:“……”

    房间里静得让人脊背发凉。

    谢安青久等不到陈礼出声,抬眼看入她的瞳孔——里面冰霜万里,比起下午在栈道上,看起来更加恐怖。

    谢安青心猛地一磕,以为自己这一步走急了,现在适得其反,她……

    “小谢书记。”

    陈礼猝不及防出声。

    谢安青心正慌,闻言立刻撑起身体看向她——陈礼前一秒还冰冻的瞳孔,此刻完全解冻,灯光打进去,能清楚看到里面水波四溢。

    “你……”

    “你们东谢村还没有开始实行遛狗牵绳的政策?”

    “?”

    谢安青表情出现了一秒的空白,没听懂陈礼的意思,也没看懂她急转弯式的状态变化。

    陈礼还被谢安青攥着的左手在头顶轻勾。

    谢安青一愣,立刻松手放她自由。

    陈礼撑坐起来,自然弯曲的中指搭在谢安青颈边,食指在颈部轻扣,说:“遛狗要牵绳,不管她咬不咬人。”

    谢安青跨坐在陈礼腿上解她的意思,想明白那秒,她脸上爆红,手一撑地就要起身走人。

    陈礼身体后倾靠着床沿,同时迅速提膝,将右腿支起来,迫使还没有完全离开她的谢安青顺着巨大的倾斜角度滑到自己胯上,然后伸手勾住谢安青被挤歪到一旁的尾巴,捋过手指,倏地收拢手掌握住。

    谢安青偏头看着,视觉与触觉通感那秒,身体剧烈抖动。

    “呵。”

    陈礼今天最痛快的一声笑,从嘴角到眉眼,全都有灯光笼罩,她恶劣地踮脚、放下,来回反复,神似在给小狗拍臀。

    谢安青脊背发麻,强撑一丝镇定:“你不怕狗了?”

    陈礼:“现在甚至很有逗你玩的谷欠望。”

    谢安青:“……”

    她说“狗”,陈礼说“你”。

    这个等号画得,转折感拉满——她从对一种生物的抗拒演变成了对她的喜爱。

    谢安青心底庆幸。

    她冒险成功了。

    谢安青不露声色地吐了口气,把心里那股子持续良久的紧张感和不确定感吐出去,抬眼看到陈礼的目光正在逐渐开放。

    “我想牵绳,”陈礼说,“牵着更有安全感。”

    前半句出口,谢安青想跑,后半句补充,谢安青刚才为了稳住身体,下意识扶在陈礼肩上的手抓了一下,克制着仍然明显的羞耻感,镇定道:“地摊上不卖牵绳。”

    所以她没有。

    所以不能牵。

    陈礼说:“嗯。”

    说完她一收一放,握了几下掌心蓬松的尾巴,忽然将它扽向自己腰部。

    谢安青本能顺着陈礼的动作看过去。

    陈礼用狗尾巴尖扫了扫自己皮带的金属扣,说:“用它。”

    谢安青:“。”

    陈礼看着定住的谢安青,说得不紧不慢:“我记得你很会解,也很会扣,两三秒的时间而已,我嘴就让你箍得张不开t?合不拢,差点被把牙咬断。”

    突然被翻起来的旧账。

    突然明显起来的牙齿印。

    谢安青耳朵红了一片:“陈礼——”

    陈礼:“撒娇有用,但还不够。”

    谢安青说的时候没觉得,被陈礼一解读,她发现自己的舌尖的确有点软,抵在牙齿后面,磨了磨,倾身靠在陈礼微微后倾的身上。

    陈礼顺手将她搂住,说:“头靠着我。”

    谢安青偏头,和她耳朵贴着耳朵,头挨着头。

    陈礼:“下巴搭深一点。”

    谢安青双手还扶在陈礼肩膀上,闻言,她手抵了一下,下巴蹭着她的肩膀往前搭。

    陈礼最后说:“搂住我的脖子。”

    谢安青伸手环拥。

    至此,两人严丝合缝地贴合在一起,呼吸同频,心跳同步,在绝对躁动的静谧里,倾听外面热闹的人声,曲折的歌声和——

    金属扣碰撞发出的警示声。

    谢安青搂在陈礼脖子上的双手迅速伸开,撑了一下床沿直起身体。她余光扫见一道黑,顺势往下看。

    陈礼把皮带在食指上折了一段,牵着谢安青的脖子,说:“我没说撒娇撒够了,事情就完了。小阿青,对我,你可以没有防备,也需要绝对防备。”

    谢安青哑口无言。陈礼不像她那晚那么莽撞,把她扣得很松,即使现在被她牵拉着,她脖子里的束缚感也约等于无,一点都不难受,但这个画面,这个动作,无时无刻不在把她呼吸的频率往高推。

    “记住了?”陈礼食指回勾,把人拉向自己。

    谢安青身形不稳,本能伸手扶住陈礼的肩膀。

    ……刚怎么没发现,她两只手同时搭陈礼肩膀这个动作,和她骑自行车载国庆回村,它前爪搭她肩膀的动作如出一辙。

    谢安青手发软,快扶不住。

    陈礼却牵着不放,再次问:“记住了?”

    谢安青:“……嗯。”

    陈礼:“记住什么?”

    绕来绕去的车轱辘话。

    谢安青看陈礼一眼,还是说:“防备你。”

    陈礼牵谢安青的手从左手换成右手,提醒她:“疼,别硬扯。”

    谢安青垂眼:“嗯。”

    牵都被牵了,还有什么好挣扎的。

    脸皮这种东西养一次能厚一辈子。

    谢安青如是宽慰自己,“正坐”的羞耻心渐渐垮了腰,松了肩,懒懒散散跪坐在地板上,学习适应。

    学到一半,谢安青脑中一空,快速往后退。

    陈礼轻抬右手:“疼。”

    一个字,谢安青直愣愣僵在原地,所有感官下移,集中,被陈礼刚刚擦过,又湿又凉的手指占领,入侵,她抖如筛糠,扶在陈礼肩上的手一把比一把抓得更紧:“太,多了。”

    一开始就是两木艮。

    别说她已经两年没有过这种过于充盈的体验,就是还在两年前,陈礼也要在触底那一秒哄她一句“好了,进来了”,今天完全没有。

    谢安青眼里迅速被逼出泪光,也不是疼,她早就准备好了,只是太胀了,太久违,一切情绪都是生王里最真实的反馈。

    她眼泪掉在陈礼衣服上。

    陈礼右手是真没有劲儿,她只是保持着牵拉的动作,对谢安青说:“靠过来,我亲你。”

    靠的动作对跨在陈礼身上的谢安青来说等于全身动作,但她现在一点都不能动——到处都是陈礼手指制造出来的感觉,太丰富了,再多任何一分她的平静都会崩溃。

    陈礼说:“现在靠过来。”

    她停下了。

    谢安青立刻将憋在胸腔里的那口气放出来,倾身靠向陈礼。

    她一动,她也动。

    五六秒的时间而已,河海泛滥,山岭倒塌,陈礼吻着跌过来的谢安青说:“如果刚刚是一场考试,谢书记,你已经考两次零分了。”

    考题:记住要防备陈礼。

    答卷1:陈礼说右手疼,谢安青就不拉扯。

    答卷2:陈礼说靠过来,谢安青就朝她倾身。

    连考两次零分会不会伤到自信心?

    陈礼嘴角笑意弥漫,一遍遍耐心地吻着谢安青,等她身上的颤栗感消失干净了,偏头碰碰她埋在自己肩上的脑袋,说:“还考吗?”

    谢安青湿润的睫毛在陈礼衣领上闪烁,半晌,低低“嗯”了一声。

    陈礼重发答卷,重新监考,谢安青在她手里重新作答——每一秒都认真、警惕,再没有落入陷阱。

    直到附加题出现。

    陈礼说:“‘姐’准备什么时候叫?”

    谢安青混沌的脑子拉向警报。

    陈礼:“不如现在?24小时的时效是最常见的有效期,你还有三个半小时的时间可以考虑,不着急。”

    怎么可能不着急。

    现在就算是三分钟,她都能分开几次计数,三个半小时——

    她想到陈礼说过的话:她会死在陈礼手里。

    谢安青被动权衡。

    陈礼右手拍她尾椎处的尾巴,增加一个答题条件:“小狗要听话,不听话,我还是害怕。”

    谢安青头在陈礼肩上,视线低垂的方向就是她手不规律挪动的方向,每一次不经意的清晰都是一次爆发,她慌不择路地偏头,把眼睛贴在陈礼脖子里,正在迅速干涸的嘴唇张张合合数次,一开口,声音小如蚊蚋:“礼姐。”

    陈礼一顿,耳中是万花一起绽放的声音:“再叫。”

    谢安青用力抿唇又张开,手忙乱地抓住陈礼另一侧脖子:“礼姐。”

    陈礼:“把后面那个字叠起来叫。”

    谢安青不声响了。

    她当时提这个交易条件真的只是权宜之计,不可能叫出来。

    陈礼:“确定不要听话?”

    谢安青:“……”

    陈礼:“那我要训了。”

    谢安青条件反射夹紧了陈礼的腰。

    陈礼:“不想被训?那我们换个方式,只要你能忍住三分钟不到,就不用叫。”

    对标那晚的三分钟不出声?

    也算公平。

    但,180秒,谢安青抓紧陈礼的脖子,快速闪动的睫毛刷着她颈侧的皮肤:“嗯。”

    忍一忍就过去了。

    陈礼细眉飞扬:“谢书记,你的自我认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准确了?还是,你就那么不想叫我?”

    后半句陈礼说得格外慢,声音压得很低。

    谢安青莫名心中不安,没等她去补救,陈礼生于眼底,消失于眼底,此刻卷土重来的风暴骤然将谢安青席卷,一切失去控制,她转眼就被逼到失控,风暴却还在持续,更狂更烈,她在意识被搅成碎片那秒,抱住陈礼的脖子失声喊道:“姐姐!”

    瞬间风平浪静。

    陈礼看着遍地盛开的鲜花,藏于草丛里的溪流,曼声道:“在。”

    谢安青大口吐气,死里逃生。

    陈礼怜爱又小心地把她抱起来,一下下拍着她的脊背,说:“你听话了,我以后都不会再害怕。”

    谢安青满身酸软,无力作答。

    鼓荡空气渐渐沉寂。

    陈礼看了眼湿淋淋的手背,低头在谢安青耳边耳语:“阿青,你不是说不会咬我?我怎么觉得,就你咬我咬得最狠?以及,第三次依旧零分。”

    在她说出“小狗要听话,不听话,我还是害怕”,她有所反应那秒直接零分,完完全全的零分。

    防备一个人怎么能不防备她的花言巧语?

    陈礼无声发笑,眼眶发热,手折回来抚着谢安青潮湿的发根,说:“谢谢。”

    谢谢你在我这里吃尽苦头,仍然愿意想尽办法爱我。

    谢安青昏沉沉趴在陈礼身上,还是没有回应她,爱人之间,“谢谢”这种话用情绪感受就好了,不需要太多的语言承接。

    谢安青抱紧陈礼,只希望她心里的洞有被填平一点,她有在好转,希望她在做的事情一切顺利,希望她“所愿尽得”。

    说了好几次的四个字,每次的感受都不一样。

    这次——

    “陈礼,好好的。”谢安青说。

    越接近甜蜜,越接近陈礼,她越这么希望。

    她对陈礼始终都贪心,这一次又是失而复得,要求就更多更高,希望她身体好好的,心好好的,哪里都好好的,这一次好好爱她。

    陈礼听到这话一愣,笑了声,轻声回应:“好。”

    隔天早上,陈礼起得略早几分钟,她洗漱完从卫生间出来,脚步放轻,悄无声息地往谢安青身后走——她正蹲在行李箱前收拾东西,背影乍一看很风平浪静,收拾一半的尾巴尖不小心跌出行李箱后,她手僵顿了三四秒,才有些“凶狠”地把那东西摁回去。

    陈礼嘴角一动,差点没憋住笑。

    谢安青对身后的情况一无所知,兀自在那个软到自己手心发t?痒的东西卡入行李箱一角,再不可能翘出来后,倾身去拉拉链。

    剌耳朵的声音响在房间里。

    到一半,突然卡住。

    谢安青目光下瞥,看到陈礼擦着自己耳朵下来的手轻轻一挑,挑开U形隔层的盖布,挑出了尾巴,弹跳在她腕上。

    “藏我的东西,确定不跟我打声招呼?”陈礼说,弓身姿势让她看起来像是伏趴在谢安青背上,从后面拥着她。

    谢安青感觉不到任何难以承受的压力,只有身体相贴的亲密:“能藏吗?”

    陈礼:“哈哈哈哈!”

    又开始可爱了。

    她怎么忍心拒绝。

    陈礼手抬起来,这回真从后面将谢安青抱住,说:“藏吧,藏个我想找的时候,能马上找到的地方。”

    谢安青手握着陈礼横在脖子里的胳膊,偏了点脸,抬着头看她。

    陈礼垂眼。

    两人无声对视片刻,默契地靠近接吻。

    房间里静了很长时间。

    谢安青后仰离开陈礼,说:“你手机响了。”

    陈礼“嗯”一声,低头又在谢安青被吻红的唇上碰了一下才直起身体去接电话:“喂。”

    韦菡说:“阿礼,沈蔷出了点事。”

    第85章 火。

    【宝, 分章不对,把800字的内容放上一章结尾了,有劳大家往前翻几页。】

    韦菡说:“阿礼, 沈蔷出了点事。”

    陈礼从容的站姿一瞬间绷直,沉了声:“什么事?”

    韦菡:“私了抄袭的事,沈蔷一直没松口,师飞翼被吊得失去耐心,找人威胁沈蔷。”

    陈礼:“她人怎么样?”

    韦菡:“有惊无险。”

    陈礼:“我马上回去。”

    韦菡:“不用,她这儿有我。我打电话只是想告诉你小心提防师飞翼, 他被逼急了, 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陈礼握着电话的手紧到骨节发白:“快了。”快结束了。

    韦菡:“所以你更要沉住气。”

    陈礼:“帮我和她说声‘对不起’。”

    韦菡那秒静了一会儿,再有声音是沈蔷的:“陈礼,不关你的事。”

    电话挂断,陈礼站在桌边没动,周身气压极低。

    谢安青犹豫几秒, 走过来碰了一下陈礼的手。

    陈礼如梦初醒,快速收拾情绪,转身看向谢安青时, 脸上的笑容不露分毫破绽:“今天去渔村?”

    今天周一。

    按照谢安青做事的风格,她肯定要和渔村村部的人一起上下班, 尽快把整改方案做出来。

    谢安青:“嗯。”

    陈礼说:“吃完饭, 我送你过去。下午快结束的时候, 提前通知我一声,我去接你。我今天……”

    “你今天回去。”谢安青说。

    陈礼伸手去拿车钥匙的动作顿住。

    谢安青:“我去渔村有固定的公交,很方便。”

    陈礼:“被人送和自己坐车的感觉截然不同。”

    谢安青:“不差这一天。”

    陈礼闭口不言,很快,她用力回握住谢安青的手说:“我一定赶在傍晚回来接你。”

    发誓一样的坚决态度。

    谢安青看着她说:“好。”

    陈礼立刻放开谢安青, 去拿身份证和车钥匙。

    她的动作很快。

    谢安青垂在身侧的双手握了一下拳头,在陈礼下压门把之前,提高声音:“陈礼。”

    陈礼迅速回头。

    谢安青:“如果我说我想和你一起去西林,你会不会带我?”

    这话谢安青问得其实很艰难。

    两年前分手的时候,她求了陈礼好几次,带着她,目的地也是西林,她好话说尽,姿态一低再低,最终还是被抛弃了。

    现在再问,她需要勇气。

    不够也得够。

    如果她真打算和这个人重新开始。

    陈礼蓦地攥紧了门把。

    她还不知道那边现在什么情况,师飞翼疯到什么程度,她也不确定,沈蔷受到了什么威胁,人怎么样,更是悬在她心里,没有准确结论,她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让谢安青搅和进去。

    可谢安青要安全感,不要成为选项。

    陈礼思绪飞转,快步折回来,把手机递到谢安青面前说:“手机号给我,微信加我,有事我们第一时间联系,商量着办。”

    这是她们之前勉强达成过一致的做法。

    谢安青一听,马上知道陈礼这一次还是不会带上自己。她的第一反应是失落,表现到脸上之前快速换位思考,说服自己解陈礼的顾虑;她现在走哪儿都要口罩,本身也不适合露面。

    谢安青的失落很快消失,接住陈礼的手机输入电话号码,然后点进微信。她手指顿住,在看到陈礼微信里一连串因为消息发送失败产生的红色警告时。

    陈礼后知后觉也发现了,她没什么好尴尬的,说:“一直没敢删。身上没剩什么和你有关的东西了,总觉得删掉它,就真找不到你了。”

    和手串一样。

    她毫不犹豫搭上一只手去抢它回来的时候,想的也是:就剩这点东西了,丢一样可能就是全部。

    陈礼笑了声,掏出口袋里从不会少的发圈,套到右侧随意挽起来的袖子上,说:“除了微信,我还偷留了你另外一样东西,等晚上回来再告诉你。”

    现在说,有人怕是又要红一红眼睛,不好出门。

    陈礼握着袖子下的手串想。

    谢安青一直看着陈礼的动作,某一秒有看见一抹红色从她袖子底下一闪而过来,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就被发圈箍住了。

    陈礼说:“谢书记,再愣下去,上班要迟到了。”

    谢安青回神,快速点下好友验证申请,她手机在桌上响一声,陈礼顺手拿起来递给她。

    谢安青打开微信通过。

    陈礼满意地晃了晃手机,从谢安青的口罩和里抽出一枚,说:“晚上见。”

    谢安青:“晚上见。”

    陈礼这次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到西林的时候,刚刚十点半,她直奔韦菡和沈蔷家。

    沈蔷来开的门,看到风尘仆仆的陈礼,她愣了一下,说:“韦菡不是不让你回来?”

    陈礼:“不放心。”

    沈蔷侧身让陈礼进来。

    陈礼在玄关换了鞋,进客厅第一句话问沈蔷:“怎么回事?”

    沈蔷把刚给韦菡倒好的水放在她手边,言简意赅:“师飞翼用来封我口的钱已经准备好了,但我一直不松口,他怕时间拖得久了生变故,所以找人来警告我。”

    陈礼:“过程。”

    沈蔷转头看向韦菡。

    韦菡眉心紧皱几秒,点了点头。

    沈蔷说:“扎我车胎,跑慢气。”

    跑慢气短时间不会出什么问题,一旦速度提起来,随时可能面临爆胎的风险。

    沈蔷说:“我早上去机场接人,走了段高速。”

    她话点到即止。

    陈礼立刻还原了全过程:高速上爆胎,车子失控。应该没翻车,不然沈蔷不会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

    万一翻了呢?

    这次只是扎车胎,师飞翼下次想做什么?

    陈礼说:“我就该一刀直接把他捅死。”

    韦菡:“阿礼。”

    陈礼发笑:“放心,就差一步了,他就会自己把自己送进去,永不得翻身,我犯不着为这种杂碎惹得自己一身腥。”

    她还要把父母的心血——景石——拿回来,继续发展壮大,还要配得上小谢书记的规矩。她不体面是不体面了,手至少得干净。

    陈礼看着沈蔷说:“知不知道车胎谁扎的?”

    师飞翼他们现在不能动,那就让扎车胎的先进去替他住几天。

    沈蔷:“事情一出,韦菡就找了物业,回复是,监控昨天坏了。”

    陈礼冷笑:“坏得可真及时。”

    沈蔷为免她担心,紧接着说:“成年的时候,我妈送过我一套长临2号的房子,我和韦菡准备搬过去住。”

    长临2号住的人非富即贵,安全有保证。

    陈礼:“什么时候搬?”

    沈蔷:“马上。”

    陈礼没送她们过去,怕一起出现被师飞翼的人发现横生枝节。她在沈蔷和韦菡离开后的第二十分钟下楼,来了物业——衣服换了韦菡的,头发用胳膊上的发圈松松垮垮扎了,搭在脖子里,与往常风格截然不同,还有脸上扣着的口罩一直盖到眼睛下方。她这模样,就是刑侦科的警察出动,也未必认得出来。

    物业值班人员原本在看电视,见有人进来,立刻暂停起身:“您好,城华物业,有什么能帮您的?”

    陈礼:“我狗丢了,想查一下监控。”

    物业谨记上面的交代,说:“监控昨天坏了,还没有修好。”

    陈礼:“我狗前天丢的。”

    物业:“……”

    陈礼:“怎么,监控一坏,之前的录像也丢了?”

    物业面露尴尬:“您稍等,我打电话请示一下领导。”

    陈礼:“业主查个监控,还要请示领导?狗在你请示的过程中死了,你们负不负责送葬?”

    物业:“这,好吧,您这边请。”

    物业带陈礼来了t?监控室,里面有另外的人陪她查监控。她不着急,从楼上一层一层往下查,确定没有可疑的人在韦菡她们门口出现过后,顺成章地说:“就剩车库了,看一看。”

    对方配合地调出车库的监控。

    刚看了个开始,陈礼忽然说:“有劳帮我盯着,我去个卫生间。”

    对方一口答应:“好的,没有问题。”

    陈礼真来了卫生间,但不是为解决生问题,她抬头看一眼顶部的烟雾报警器,从口袋里拿出烟盒、打火机,一口气点了七根,然后抬起手臂对准报警器所在的方向。

    不到十秒,烟雾报警器爆发出尖锐的警示音,联动物业的大屏监控,顿时,清晰有力的警笛声响彻整个一楼,训练有素的工作人员一部分疏散躲避,一部分去拿灭火装备。

    陈礼快步走到水龙头下浇灭烟,用纸包着装进口袋,顺着来时没有监控的员工通道原路返回。

    监控室的人果然赶去灭火了。

    陈礼迅速俯身拿过鼠标,重选时间到昨天,不出半分钟就找到了扎沈蔷车胎的人。她用手机拍下来,删除自己来物业期间的视频,不留痕迹,同时断开监控链接,确保不会再产生新的监控视频,随即悄然离开。

    物业忙乱一通再回来,陈礼早已经坐上回家的车。

    这个警,她报不合适,一不小心就会被师飞翼拿钱买到报警人的身份。

    她把视频传给了沈蔷。

    沈蔷很快回复:【多谢。】

    陈礼的车子在这时经过景石,她靠边停车,隔着车窗玻璃看了大楼上陈景亲自设计的“景石”两个字很久,恨在胸腔里剧烈撞击翻涌。

    现在已经是八月中旬了,下旬一过,很快就到陈景、陈雎的忌日,也是师飞翼爷爷的生日,她一年之中最想提刀把那对父子剁碎的日子。为了控制身体里那股随时可能将自己冲破的暴戾,她每一年都会去陈景、陈雎的坟前一跪一整天,到了晚上,心平气和、面带微笑地带着厚礼去给师飞翼爷爷祝寿。

    今年该送他点什么?

    他儿子、孙子的囚服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陈礼收回视线,目视前方,车里“咔哒,咔哒”的双闪声和她颈侧暴突的青筋一起消失。

    “沈蔷出了点事”这个事实造成的影响始终在她胸腔里徘徊着。

    她开车回了家里,稍作休息,从满房间,以为这辈子再也送不出去的兔子里挑出一只带上,赶往机场。

    不早不晚,刚刚好赶在五点半到渔村村口。

    陈礼拿出手机给谢安青发了条微信:【我回来了,在村口等你,你一出来就能看到。】

    谢安青没回。

    十分钟后,陈礼拿起手机给谢安青发了个表情。

    二十分钟后,陈礼找到谢安青早上刚刚存进来的号码,打给她。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在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

    “您好……”

    似曾相识的画面。

    和那年阳城县洪水泛滥,她终于等到信号,却怎么都打不通谢安青电话的情景如出一辙。

    但今天的情况显然和那年不同。

    东林今天阳光普照,渔村也不是随随便便一场暴雨就会爆发洪灾的地势。

    陈礼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快速下车往渔村村部走,得到的回答是:“谢书记三点就走了啊。”

    陈礼:“有没有说去哪儿?”

    对方:“你等一下。书记!”

    渔村书记被叫过来,她听完前因后果后说:“谢书记应该上山了。”

    陈礼没吭声,盯着渔村书记看,她捏着车钥匙的手不断用力,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变得明显。

    渔村书记清楚感觉到了来自陈礼身上的压迫感,她脊背一紧,连忙说:“东边的山上有个网红石,之前挺火的,给村里人带来了不少经济收入,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没声了。我们觉得很可惜,想请谢书记帮忙看一看,找找原因。”

    陈礼:“你们请她帮忙,却让她一个人去?”

    渔村书记无地自容:“我下午临时去县里开了个会。”

    其他人也都在跑八月大排查,忙得脚不沾地。

    以谢安青的性格,看到这些,肯定不会开口要求她们出人陪她过去。

    陈礼想得到,所以没继续在这儿浪费时间。

    她一边打电话一边大步往山上走。

    这次,渔村书记和另外几个人都在后面跟着。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几人的神情逐渐变得紧张。

    走到半山腰一段多达400级台阶的险道,陈礼不得不收起手机,抓着旁边的锁链确保人身安全。

    这条险道很窄,也就刚刚够一上一下的两个人并排经过。

    所以当有人和陈礼擦肩而过的时候,她不用特意转头,就能从余光里看到对方的长相——是酒店沙滩上,被她羞辱恼羞成怒,后来又被Flora用排球重砸数次右手,被谢安青一球砸出鼻血的男人。

    陈礼匆促的步子顿住,回想对方在刚刚擦肩那一秒突然紧绷的身体和慌乱的眼神。

    陈礼眼神很凉,锁链被晒得很烫。

    哗啦!

    “啊!!!”

    渔村几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看到前方胳膊细瘦的女人没一点回头的趋势,就准确无误抓住已经下了两个台阶的男人的头发,一把将他拖回去扔在台阶上,紧跟着重重一脚,踩住他的胸口,语气阴沉可怖:“她在哪儿?”

    第86章 食言。

    陈礼:“她在哪儿?”

    陈礼不是能掐会算, 她的笃定除了男人刚才的异常反应,还有他肩膀上的一根人造毛——金黄色的,陈礼昨晚看过无数眼, 摸过无数次,逗过无数遍的尾巴就是这种颜色的毛发,她的视觉记忆很深刻。

    退一万步,就算这根毛只是巧合,陈礼也想知道他在紧张什么。

    不是应该对自己被接二连三羞辱的事情怀恨在心,而在看见她的那一秒怒不可遏?

    陈礼冷静到恐怖, 背光的眼睛倒映深山六点半暗沉的光影。

    男人被摔踩在台阶上, 头着地,疼得眼前发黑,几乎晕厥。听到陈礼的话,他浑身发寒,支吾不敢出声。

    这一反应恰恰是在证实陈礼的猜测。

    陈礼盯着地上痛苦不堪的人,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智里硬生生剥离出来的,带着血腥气:“没听懂,还是没听见?需不需要我重复一遍?”

    男人睁开眼睛看到陈礼的表情, 脸色刷地白了下去,脱口而出:“山底!她在山底!”

    ————

    男人自从被许寄的酒店强制退房, 一直对自己那一整天的丢脸经历恨得咬牙切齿, 所以今天遇到谢安青, 他立刻心生一计,想通过报复谢安青纾解自己心里的不快。

    他当时正在网红石旁边拍照。

    谢安青一路上来,早就已经找到了网红石突然“失宠”的原因:路太长,道太险,中途还没有卖水卖食物的地方。这种还接近于野山的原始景点更适合喜欢探险、猎奇, 或者本身对爬山很有兴趣的人来,不具备其他任何休闲旅游的舒适感。

    她边分析原因,边思考解决方案,注意力全在这上面,没发现男人的存在和他危险的眼神。

    骤然听到一声惊呼,谢安青回神过来,看见一个人挂在山边,随时可能摔下去。她八年基层工作的责任感和性格使然,马上跑过来帮忙。

    对方卡的位置很刁钻,脚下有一片二三十公分宽的平台可踩,不会继续往下坠,但手上光秃秃的,除了一片凹凸不平的墙壁可以抠抓,再没有任何能借力的地方。

    这种情况不可能让他靠自己上来。

    他身体紧贴墙壁,浑身发抖,稍有不慎还会因为恐惧失足掉下去。

    谢安青迅速观察、安抚,很快找到解决办法:网红石旁边有一颗许愿树,上面挂满了红色毛线编织的许愿带,把它们打结连起来,多扎几道,完全能够负担一个成年男人的体重。

    谢安青当机立断去做。

    不出十分钟就把用许愿带扎成的绳子扔到了男人手边。

    “你听我的,放松,把不常用的那只手放进这两个圈里。”谢安青说。

    这两个圈是她打的手铐结,只要男人把手放进去,她在上面一拉,立刻就能将他箍紧,保证第一步的人身安全,同时也能提供他一部分的心安全——人有支撑,哪怕只是一根草,都能成为心慰藉——她这时候再把第二道绳子放下去,他就敢动一动紧贴山壁的头和身体,用这道绳子套住身体。

    之后怎么把他拉上来,就只是时间问题。

    这最不是问题。

    谢安青t?俯身在山边,见男人吓得心胆俱裂,完全不敢挪动,她抿了一下嘴唇,沉声道:“好,你不动,我来找你,你只需要把手抬离山壁十公分,不用,五公分。”

    她足够冷静,只需要五公分的距离,就一定能找到机会把绳子套进男人手腕。

    谢安青相信自己,耐心引导,对方却始终只知道喊救命。

    毫无征兆一个腿软,他的尖叫声响彻山顶,身体摇摇欲坠,看着随时可能掉下去。

    谢安青毫不犹豫把绳子收回来,加长,和那年暴雨里救谢七伯祖孙四人一样,把绳子一端绑在许愿树上,另一端绑在自己腰上,踩着山壁朝男人所在的方向挪动——他不敢动,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她下来把他绑好,再攀住绳子上去拉他,或者打电话求助村里,等专业人士过来,或者先把他托上去,他再在上面拉她一把。只要他的安全有保障,后面怎么做全都好说。

    谢安青把所有后续都想到了,唯独没想到人能孬到为了活命,把别人的命不当命那种程度。

    男人最开始的打算不过是躲在山边,等谢安青过来了,突然跳出来吓一吓她。

    这里地势险要,吓一跳足够要命。

    谁知躲的时候,他一脚踩空,掉了下去。

    谢安青就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他恐惧得一动不敢动,更不敢抬头,生怕谢安青一旦通过防晒面罩后的眼睛认出他,就不会救他。

    等谢安青真下来了,开始把绳子往他身上套,他脑子里所有的念头都变成了不想死,越接近希望越不想死,越怕死,他被恐惧支配,不管不顾地借力往上爬,最后一脚触到什么踩什么,完全记不起来下面是个人,只把她当垫脚石,用尽全力一踩,跳了上来。

    “呼!呼!”

    男人狼狈的趴在地上大口喘息。

    山崖边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过了差不多两分钟,他终于缓过神来,回头去看,山边只剩一长一短两根红色的绳子,一根死死套在他腰上,在他趴地上喘息时把谢安青身上带的尾巴毛沾在他衣服上,另一根断在半截,被强行扯裂的缺口在傍晚的冷风里飘。

    ————

    男人回忆着这一幕,崩溃大哭:“我没想到会这样!我就是太怕死了!”

    他的话让渔村几人脸色大变,连忙往山上跑。

    陈礼脚踩在男人胸口,俯视着他,眼神透着令人心惊肉跳的死寂:“怕死啊,好办。”

    陈礼毫无征兆笑了一声,笑容陡然消失,她垂手抓住男人的头发,就这么把他拖着,往山边走。

    她本来就怕谢安青死。

    “沈蔷出了点事”这事儿还在她心里搁着,没有放下。

    现在又有人变本加厉刺激她。

    她不做点什么合适吗?

    陈礼手一寸寸抓紧,快把男人的头皮掀翻。

    男人在剧痛里朝山边看了眼,察觉到陈礼的意图,吓得失声尖叫:“救命啊!救命——!”

    陈礼肩背舒,站姿笔直,头发被山风撩了一绺又一绺,她看了眼山下腾起炊烟的村落,一字一句:“死了就不怕死了。”

    话落松手。

    “啊!”

    男人心胆俱裂的声音惊起一山野鸟。

    山坳处,晕厥过去的谢安青一个激灵坐起来,浑身没有一处不疼。她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发生了什么。

    天马上就要黑了,周遭死气沉沉的,潮气和冷气不断往她毛孔里钻。

    她第一时间从口袋里找出手机,想给渔村书记打电话——她对这一片的地形熟,也能马上调动人来救她——解锁屏幕第一眼,看到的却是陈礼的微信。

    【我回来了,在村口等你,你一出来就能看到。】

    就这一条,陈礼两个小时前发的。

    谢安青的手机现在处于没有信号的状态,不知道后续陈礼还发过多少条,有没有打过电话。

    但她能猜到。

    从她下去退房,陈礼误以为她走了那天,她表现出来的过度的紧张状态就能猜到大概。

    谢安青心发紧,顾不得一身疼痛,硬撑着站起来四处找信号。

    有了!

    “扑通!”

    谢安青的惊喜戛然而止,她保持着手举在空中的姿势低头,看到自己腰部以下全部陷入了沼泽里。

    沼泽表面看起来就是普通的湿土地,她丝毫没想到一处已经被化为景区足足五年的山里,竟然还存在有这么大隐患!

    罕见的愤怒在谢安青胸腔里滋生。

    她在陷进来的那一瞬间,身体就立刻被散发着腐朽味道的泥浆全部吸收,重心向下,还没有扒住泥浆的身体因为缺少摩擦力,不断随着涌动的水和泥上浮、下沉,往深处陷。

    一眨眼没过胸口,阴湿冰冷的恐惧感令她毛骨悚然。

    她强逼自己冷静下来,摊开双臂,放轻呼吸,寻找泥浆和身体之间微末的平衡。

    周遭死一般寂静,谢安青的呼吸被极限放大,她的心跳即使已经全然淹没在了泥浆里,也清晰得如在嗓子眼。

    咚咚咚!

    快得没有任何间歇,把终于成功连上网络那秒,弹出来的新微信消息提示都盖过去了,只剩扎眼白光骤然刺破了在短短十几秒内压到底的夜色。

    谢安青紧闭嘴唇缓着呼吸,极慢地转头,紧绷到极点的视线聚了又聚,花费数秒,才看清陈礼发给她的第二条消息。

    【宝贝,想我吗.jpg】

    谢安青一愣,被“宝贝”这个陌生,但能在一瞬之间直达她心底的称呼激得热泪涌出眼眶,爱意汹涌彭拜。

    她在这一年、这一天、这一秒忽然开始怕死了,浑身每一个细胞都恐惧霉菌的入侵,每一个部位都畏怯泥炭的吞没,她想长命百岁,活到陈礼101岁的时候,仍然可以被她在吻在耳后。

    她想!

    强烈的渴望推翻畏惧,重置智。

    谢安青静在沼泽里,被淹没在泥浆泥炭里的胸腔收缩能力逐渐变弱,按住狂乱的心跳,她找到了身体和泥潭之间那个微末的平衡,停止下沉。

    静。

    踩在薄冰上一样的静。

    谢安青连生眨眼都小心翼翼,她把充斥着爱意的眼泪吞入喉咙里,浑身上下只动一根拇指,拨动着手机屏幕,去找陈礼打过来的那31个未接提醒。

    陈礼在面对她时的心状态很明显还不稳定,不能受刺激。

    她必须尽快向她报平安,确认她现在的情绪状态,再决定是向她求救,还是另换别人。

    “嘟——”

    手机只响一声就被接通。

    “有没有受伤?”

    陈礼的声音异常平稳。

    越是这样,谢安青越不用费心猜测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她提问的内容也在证明:是,她知道了。

    但谢安青无法判断她现在的状态,她的声音比她周身的死水还平。

    极度的恐慌可以达到这种效果,极度的冷静同样是这个结果。

    如果是后者,她毫无疑问是她最佳的求救对象,就像那年暴雨,她抓着她的头发俯视撑跪在河岸边精疲力竭的她,提醒她量力而行,然后抹掉她眼皮上的血迹,让她乖乖等着,她就在房屋坍塌前的那一秒,等到了她把谢七伯平平安安救出来那震撼的一幕。

    她经验丰富,冷静持重。

    她的确像姐姐,身上满满的,全是安全感。

    可她此刻的平稳如果是极度的恐慌导致,那她就是接下来一段时间里,处境最危险的那个人。

    她可能判断错误,可能以身犯险,可能摒弃一切利害关系,忽略一切优先级,只为达成目的:救她出去。

    这也是一次冲突。

    发生在她们两个人之间的冲突。

    她这次绝不会选择放弃她,把她推出去,却可能为了她不要命。

    而她呢?

    不久之前才刚和谢筠说过,她接受不了这样的事,才会幼稚的用忄生刺激去逼她给她一个合的解决办法,让她把心放下来。

    她给了。

    现在到了践行承诺的时候。

    谢安青视线转动,在悉悉索索的爬行声中神经冰冻,她看着腐草臭水上的蛇蛋和不远处正在往过爬行的长蛇,轻吞慢吐,声音比空气还轻:“陈礼,我们说好的,遇事商量着来对不对?”

    陈礼的问题没有得到正面回答,还被反问,仿佛心有灵犀,她看着数米之遥的山顶,大步往过跑着,说:“对。”

    谢安青:“我只受了一点皮外伤,不影响正常活动,但——”

    陈礼:“什么?”

    谢安青:“我陷进沼泽了。”

    八月还处于蛇的繁殖季节,而沼泽,是蛇的一个常见栖息地。

    谢安青话落的瞬间,扬声器里因为快速行进产生的风声停止了,只t?有蛇在爬行。她嘴唇轻颤,短暂地握了一下手机,说:“这里有蛇,很多蛇,我记得你除了怕狗,还怕这个东西。”

    手机里依然听不到半点声音,静得像是断连了一样,但没有通话自动切换的提示音。

    谢安青知道陈礼在听,她不敢转头去看,黑色瞳孔盯着已经近在咫尺的黑色长蛇,恳求道:“你就不要过来了,行不行?”

    “……”

    “我发你渔村村书记的电话,你让她带人过来找我。”

    “……”

    “我能应付现在的情况,也能撑到她们过来。”

    “……”

    “我这次一定量力而行。”

    “……”

    始终没有回应。

    沼泽水前所未有的沉重、寒冷。

    谢安青已经听到蛇吐信子的声音,她下意识用手指盖住话筒,等那道声音过去了,加快语速:“陈礼,你知道自己现在什么状态,我也知道。你过来,一定有办法让我安然无恙,我百分之百确定,可你过来之后会把自己怎么样,我一无所知,你没到那一步,估计也不清楚自己会做什么。”

    是恐惧到极点时触底反弹,最终智冷静地把她救出去,和两年前一样。

    还是和退房那天一样。

    仅仅一点小事就已经无法思考,被“我宁愿自己死百次千次,也接受不了你死一次”的念头支配,靠一腔野蛮的爱意把她换出去。

    她不敢赌:“礼姐,我的胆子很小,不喜欢冒险。”

    我的世界也很小,能在往后几十年的早起、晚归时抱的、叫的,就只有“礼姐”。

    那礼姐——

    “你不要过来。”

    “你早上才答应我了,会好好的。”

    谢安青的胳膊被蛇缠住,脸色煞白:“这是我们第一次商量,对于这个结论,我刚才已经说明并且权衡了所有可能,你清楚,这是最优做法,现在轮到你给我答案。”

    你今天的答案,也是日后我们会面临的所有问题的唯一参考答案。

    这句话谢安青已经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它不假,但有威胁的成分在,不是商量的态度。

    谢安青静音手机,仰起头,蛇已经从她短袖袖口钻进来,缠上了她的脖子。

    扬声器里依旧是没有人声,没有风声的静默。

    谢安青头在眩晕,竭力稳住身体,蛇湿滑冰冷的腹部摩擦过谢安青鼻梁那秒,手机里终于传来陈礼的声音。

    “不过去……”

    “不,可,能。”

    “咚。”

    谢安青的手机掉进沼泽里,隔绝了陈礼毫不犹豫翻阅护栏跳下山时身后的惊呼,她身体摩擦树木、石头,撞击山壁时的闷哼,她在山坳里极速奔跑时的悉索。

    她站在被蛇缠绕住脸和脖颈的谢安青面前,手里一根折断的树枝,露着尖锐的刺,刺上穿着一条蛇,蛇牙咬在她胳膊上,她的血和蛇血一起往下滴。

    第87章 还有救吗?

    陈礼清醒地发疯了。

    山顶的天完全黑了。

    终于从“陈礼竟然直接从山顶跳下去了”这个事实里回神过来的吕听忍无可忍, 破口大骂:“她的脑子是被狗吃了吗??这么高的山!沼泽啊!还有蛇!她是活够了,着急下去投胎吗?!我*!她到底知不知道下面有多危险!”

    谈穗:“知道才要去。”

    吕听:“有病!”

    谈穗闭口不语,拿出手机又看一遍时间, 确认救援队赶来的时间。

    谈穗和吕听是在陈礼知道谢安青上山未下的第一时间接到了她的电话,“谈穗,谢安青三点上山到现在都没有下来,人联系不上,大概率出事了。帮我联系救援队,随时准备。”

    陈礼言简意赅, 冷静得可怕。

    吕听说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陈礼, 心直往下坠,甫一等谈穗联系好救援队,立刻开车往过赶。她们上来之后看到的第一幕是,陈礼站在山崖边,手里抓着个人, 他的身体完全处于悬空状态,只要陈礼一松手,他立刻就会从那儿摔下去。

    那一侧的山崖岩石外露, 几乎没有树木缓冲,他摔下去死不死不确定, 丢半条命是绝对。

    而陈礼, 正在松手。

    吕听失声怒吼:“陈礼!”

    陈礼松开的手收拢, 在男人崩溃的尖叫声里转头看向吕听。吕听看到山风把头发吹在她脸上,她脸上静得看不出半点表情。

    吕听心惊肉跳:“千万不要冲动!为这种人葬送自己不值得!”

    陈礼笑了声,声音波澜不惊:“我全身上下有哪一块儿让你觉得冲动?你说,说出来,我调整。”

    吕听张口结舌, 她看出来了,陈礼真不冲动,完全不冲动,她就是要那个男人死!

    男人已经感受到了,惊恐的尖叫接连不断。

    吕听浑身躁怒:“闭嘴!”

    男人的尖叫戛然而止,一脸惨白地尿湿了裤子。

    陈礼转头回去看着他,风声彻底静下来的时候,抓着他头发的五指又一次猝然张开。

    “啊!”

    山崖边撕心裂肺的尖叫让人不寒而栗。

    最后关头,是吕听抓住男人一只胳膊,救下了他的烂命。

    结果下一秒就听到谢安青陷进了沼泽里,周围很多蛇;陈礼等不了二十分钟,救援队的直升机过来只需要二十分钟,就二十分钟,她都等不了,直接抄近路从山顶跳了下去。

    “啊啊啊啊!烦死了!”

    吕听现在怒火中烧,转身一脚踹男人胸口,把他踹翻在地:“就为你这种垃圾!就你这种杂碎!”

    她狠狠一巴掌甩下去……

    没落到男人脸上。

    谈穗攥着她的手腕;她愤怒地抬头看着谈穗,胸腔剧烈起伏。

    谈穗视线扫过吕听右肩,说:“不疼?”

    吕听右肩在拽住男人那个瞬间扯到了,右手虎口也崩出口子,疼得当时就白了脸。

    谈穗看着她,看看蜷缩在地上,屁滚尿流的男人,想法和陈礼一样:扔下去,当是替社会减负。

    吕听非要把他拖着,说等下山了交给警方处,说陈礼不能因为这种垃圾把她做人的底线给弄没了。

    现在吕听后悔了,垃圾就该趁早滚去垃圾堆里待着,多看一眼都让她觉得恶心反胃。

    “放开!”吕听眼里有嗜血的红色。

    谈穗俯身下来,拦腰捞她起来站直,把刚刚从腰间解下来的皮带递她手里,说:“用手打这种人脏。”

    吕听闻言一愣,眼泪掉下来,恨恨地把皮带砸在脚下,发疯大叫:“救援队为什么还没有到?!”

    谈穗抬手看了眼时间,再次拨通救援队的电话。

    还要十分钟。

    刚刚已经过去了十分钟。

    如果陈礼这一跳遇到意外,她现在也凶多吉少。

    就算没有意外,也一定会遇见蛇……

    陈礼站在泥潭边,手控制不住发抖,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在铺天盖地的恐惧感中折断了树枝,插进蛇心位置的。她只有小臂被蛇缠着,刻在骨头里十几年的湿滑感却已经渗透皮肤传遍了她全身,她想呕吐,神经在极端恐怖的颤栗感中一根接着一根崩裂。

    “啪——”

    又一滴血顺着陈礼的胳膊滚下,和蛇血混在一起滴在地上。

    陷在泥潭里的谢安青五脏翻倾,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听见一滴血落在湿土地上的声音,还是震耳欲聋的那种效果,她感到了片刻的大脑空白,血色在眼前炸开,失去控制的嗓子里发出细微的声音。

    说话不像说话,叫不像叫。

    像失声的人在濒死边缘绝望挣扎。

    声音迟钝地从喉咙里挤压出来,飘入空气那秒,惊悚的“嘶嘶”在她耳边响起——原本只是缠在她脖子里的蛇尾现出绞杀的窒息感,她在冷冰冰的泥浆里保持一个动作久了,僵直发硬的身体不受控制晃了一下。

    “哗——”

    很轻的水声。

    和陈礼大跨步前奔,像是要跳进泥潭的动作同时出现。

    “站住!”

    谢安青声音压抑到扭曲,她从小山上山下跑,对蛇太熟悉了,有毒没毒,她一眼能辨。现在她身上这条,咬在陈礼胳膊上那条无一例外,带的全是血循毒,被咬之后血流不止,马上就能感觉到明显的灼痛感。

    陈礼知道。

    她拍过很多照片,去过很多地方,遇到过很多紧急情况,她一定知道这时候要尽可能保持镇定,放慢行动,减缓血液的流动速度。

    可她竟然在跑!在想办法救现在明明更安全的她!

    商量,商量!说好的商量,她还是喜欢用一个人的主张决定两个人的事情!

    她身上那些根深蒂固的固执根本改不了!

    她的承诺,她的保t?证不过是当下脱口而出,为了安抚她的情绪,她做不到!

    她到现在,到这一秒!

    她从头到尾,始终就没有看清过自己!

    她永远,都不可能,在冲突发生的时候,试着听一听她的想法……

    “陈礼,”谢安青一开口,疲惫的声音恐惧到发虚泛空,“你会处是不是?”

    陈礼低头朝胳膊上看了一眼。

    谢安青:“求你了,不要再动,一步都不要再动。我现在没事,你先救自己。”

    陈礼说:“先救你。”

    谢安青:“陈礼,你怎么答应我的?!”

    陈礼眼底有光晕低掠而过,她垂下睫毛,那缕光影很快就消失不见了:“事急从权。”

    谢安青:“……”

    谢安青无端想笑。

    该为她的食言和绝不可能兑现的诺言愤怒吗?

    愤怒过后发现,她也不过受了太多的苦,走了太长的路,被逼成的这个样子。

    为了留住那唯一一个可能属于的自己人,她要么不要将来,要么不要性命,这种行为和她当年一再放弃尊严去挽留她,本质上有什么区别?

    解解解!

    谢安青不断说服自己解。

    透过被遮挡的视觉缝隙看到陈礼把蛇从胳膊上扯下来,真的再没有下一步急救动作,而是来回奔走,迅速把一盘绳子——从男人的登山包里找的——拆开绑在树上、自己身上,企图进入泥潭那个瞬间,谢安青的智被愤怒一口吞噬,声音低压发冷:“陈礼,我最后再说一次,不要过来。”

    她都能感觉到无数条蛇正在迅速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陈礼脸从手电筒局限的灯光一闪而过,白得没有一点血色;她对周围这些东西恐惧憎恶到极点,已经开始变得机械的行为;她在发抖。

    不管这个反应是出于心因素,还是血循毒已经在她身体里发展,她现在都应该安安静静待在远处,先把自己的命保住,而不是拿她固执的,孤注一掷的,不计后果的爱情精神来以命换命。

    她又不会马上死。

    怎么在沼泽里求生,怎么不惹怒蛇群,她一个在临水的山野乡村长大的孩子比她陈礼清楚得多。

    为什么就是不听,不看,不判断,不信她呢?

    为什么还再往前走?

    嵌在胳膊上的蛇牙不拔出来不疼吗??

    心悸、畏寒、发热、胸闷、视力模糊……这些症状都已经出现了,为什么还是不肯表现出对死亡的敬畏和恐惧???

    谢安青愤怒、担心、恐惧,各种复杂的情绪和脖颈里越来越清晰的窒息感交织拉扯,她控制不住流泪:“陈礼,你不要逼我对你说难听的话。”

    陈礼正在变得虚浮的步子顿住,过度逼迫自己冷静导致心悸症状都好像消失了,智趁机收拢,去分析谢安青刚刚的话,自动脑补。

    ——你敢过来,我们就完了。

    陈礼定格,惊天动地的轰隆声在脑子里轰然爆发,她紧锁在谢安青身上的视线像是从雾里穿过去一样,陡然变得白茫茫的,看不清楚谢安青的脸。

    陈礼知道,蛇毒的发展开始影响她的视线了。

    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同样的蛇,现在正在谢安青脸上爬行,在她脖子里收紧。

    陈礼站着,看着她,攥紧断枝的同时攥住的蛇,随时会被她捏爆。

    “一步之遥,你让我看着?”陈礼说。

    声音像深冬已经下习惯了的大雪,没有扑簌簌的颗粒声,但漫天遍野全部都是,又轻又冷,静得可怕。

    谢安青在水里抖:“我让你最开始就不要过来。”

    陈礼:“除非我已经死了。”

    谢安青强压嗓子,不敢发声:“你不要发疯!”

    陈礼:“控制不了,两年前,我一脚踏进平交道那秒就没有回头路了。”

    两年前,她坐在车里一抬头,满目色彩全是站立在田埂上的那一个人时就彻底完了。

    一年前,她为把这个人扔进垃圾桶里的一串手串抢回来,跳下姻缘崖那天就已经死了。

    “……”

    陈礼忽然发现:她死过。

    那不就行了。

    “阿青,不要跟一个死人讲道。”陈礼轻声发笑,“她那一双眼睛除了必须看见的仇恨,其他时间在找的,始终都是你还在哪里活着,看不见别的。”

    陈礼说着话,侧目看着右臂松松垮垮搭在手肘处的袖子,想不起来袖箍——谢阿青常用的一种黑色发圈——什么时候被挂断了。

    她时清晰时模糊的视线一凛,坠入谷底。

    谢安青听到陈礼那句“不要跟一个死人讲道”时愕然失色,她越听不懂陈礼在说什么,越会把这背后的事情放大放大再放大,不断联想,往最恐怖的地方想象:“陈礼,你……怎么了……”

    陈礼手插进裤子口袋又掏出来,指尖一根黑色皮筋,套入右腕,撸到上臂,牢牢箍住藏在袖子下面的手串。她抬起头:“小事。”

    “你的事是大事。”

    “阿青,你要允许一个没有退路的疯子为了她仅有的幸福不顾一切。”

    说话的陈礼,站在泥潭边缘,目光定在谢安青身后。

    “嘶——”

    又一条蛇顺着衣领钻入了谢安青的脊背,潮湿冰冷,恐怖至极。

    时间仿佛凝固了。

    每一秒都长得像是一年。

    谢安青空白地不知道过了过久,余光里陡然亮起火光,她来不及看,那团火就从她头顶掠过,掉在了身后的地上。她视觉亮一瞬黑一瞬,再清楚,看到森森白骨从浑浊恶臭的泥水里露出一角。

    不知道是哪一年被拖死在这里的人。

    谢安青手一缩触到水面,下意识后退,钻入衣服里的蛇和缠在脸、颈里的蛇同时感受到威胁,爆发出阴森强烈的攻击性。

    也激怒了陈礼。

    “扑通!”

    “陈礼!”

    浑浊的泥水高高溅起,散发着血腥味的胳膊迅速从谢安青眼尾闪过,她被缠住的脖间一轻,脊背上的湿滑感猛然消失,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托起来,上抛。

    谢安青重重摔在地上,被坚硬的石头卡住。她闷哼一声,痛苦地皱了眉。

    火就在离她不到十公分的地方燃着,是野营常用的固体酒精块,被卡在树杈之间扔过来,树杈旁边还潦草地缠了很多潮湿的枯树枝、枯草,很快生起浓烟。

    蛇惧烟火,她只要在这里安分待着不动,蛇就不会靠近。

    这把火生得太及时,太有用,刚刚……

    刚刚站在泥潭前方的陈礼扔过来的。

    谢安青愣住,忽然发现耳边除了蛇群退散的声音,再听不到其他任何一点音。

    身体在泥浆里下陷的声音没有,擂鼓一样剧烈的心跳没有,呼吸没有。

    陈礼……

    没有。

    “陈礼!”

    谢安青失声哭喊。

    回应她的只有泥潭里悄无声息的那一片湿黑,映着剧烈摇晃的火光。

    谢安青爬起来,僵直的腿没站稳摔在石头上,磕破了下巴。她一把攥起火,朝绳子被拖入泥潭里的方向跑,越跑越快,一路踉跄地爬过去抓住绳子,把陈礼往出拽——半径至少五米的泥潭,深不见底,里面巨大的吸附力还在把她往里吞。

    谢安青感受到这一点的瞬间,泪流满面。

    “陈礼,我会恨你的……”

    “恨你一辈子……”

    谢安青后退到绑绳的树边,双脚蹬住,身体往后倾,她手心、指尖的皮迅速被磨掉,血沾上绳子,钻心的痛感爆裂在她胸腔,她用尽毕生力气也无法缓解。

    “啊!——”

    谢安青血红的双手拽着绳子嘶声呐喊,用尽全力。

    “哗啦!”

    陈礼脸朝下浮出水面,像是死了一样,悄无声息。她满身的臭泥浆,头发里挂着烂草,狼狈不堪。

    谢安青把她拖上来,跪在旁边,给她清口腔里的淤泥,做心肺复苏,人工呼吸。

    ……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她经历了两次这个画面。

    以后是不是比比皆是?

    呵。

    她是不是该庆幸自己没有心脏病,身体一向健康,才不会被吓死?

    一轮CPR结束,谢安青俯身在陈礼鼻前,用耳朵听她的呼吸。

    没有。

    第二轮。

    没有。

    全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第三轮。

    第四轮。

    眼泪混着泥水一起往下砸,谢安青平静地做第五轮,第六轮,平静地和眼泪一起,一遍遍砸碎在陈礼身上。

    她后悔了。

    人都说事不过三,两年前,她在微博上遭到第三次拒绝时,就该停止那种诈骗式的求助,自己想办法解决村里的问题。

    那样她就不会遇到“好心的”陈礼,不会爱上她,不会被她甩,不会来t?来回回纠缠到今天这个地步。

    她想和精神失常的病人一样大喊大叫,大声哭。

    又在想,是应该先处陈礼被毒蛇咬破的伤口,还是应该先救她被泥浆封住的心跳。

    她浑身发冷,在渐渐熄灭的酒精火里四分五裂。

    “哒哒哒——”

    急促的直升机螺旋桨声迅速靠近,悬停在几乎正上空的位置,谢安青都没有听见,机械麻木地不停按压手下那个人的心口,捏住她鼻子,托起她的下巴,往她喉咙里渡气。

    她的身体冷得像石块,抱起来应该不舒服了。

    脸白惨惨的,没之前漂亮了。

    下巴、眼角、耳后,身上到处都是纵横交错的小伤口。

    ……她是怎么来的?那么快。

    谢安青问自己。

    答案脱口而出之前,她已经变得酸软无力的双手被用力拉开,有穿橙色救援服的人接替她继续给陈礼做心肺复苏,有人扯着嗓子问她有没有受伤,有没有被蛇咬。她说“没有”,“没有”,生发抖的手抬了三四次才抬起来,指着陈礼的胳膊说:“她被咬了,至少二十分钟。”

    咬她的蛇就救援人员脚下。

    谢安青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她从经验丰富,见过大风大浪的救援老队长嘴里的听到了倒吸冷气的声音。

    冻在她胸口。

    她微弱的心跳在一瞬之间悄然停止,听见自己问:“还有救吗?”

    第88章 爱恨相悖。

    稀落的光在沼泽边分割出明暗, 谢安青原本站在那片暗色的阴影里,话一出口,被询问的人下意识抬头看过来, 防爆头灯冷白的光打在她脸上,刺痛她的眼睛。她一动不动看着对方:“还有多大希望?”

    声音因为过度压抑显得扭曲。

    “还有救吗?”

    “没了是吗?”

    “我听不见她的心跳了。”

    “她脖子都是冷的。”

    “她为什么要过来?”

    “她答应我了。”

    “她总是骗我!每次都在骗我!”

    “谢书记!”吕听的声音从对讲机传出来,“你听我说,现在只有你清楚陈礼的情况,只有你能说清楚,你千万不能乱, 知道吗?陈礼不要命也要救你, 一定不想看到你这样,你……”

    “我失去过很多东西,现在能拿得出手,属于我的就剩她了,她那么伤我, 我都不想放弃她……我从来没想过放弃她……”

    “谢书记。”

    “她为什么要逼我面对这些!我不要的东西,她为什么每次都要强塞给我!啊!啊啊啊!”

    对讲机因为信号不好,发出“滋滋啦啦”的杂音。

    谢安青一把抓下从陈礼右上臂滑下来的手串, 朝泥潭扔出去。

    “……”

    什么声都没有。

    谢安青把手串死死抓着,抓到手心生疼, “扑通”一声跪下来, 将它塞进陈礼已经握不住的左手里, 拢住,眼睛绝望又带着一丝希望:“陈礼,你救人,不能只救她的命……”

    “听到了吗?”

    在场三个人,最终还是没谁敢给谢安青“能救”、“不能救”这种完全肯定的答案, 她兀自静默着从崩溃中抽离,沉入黑暗里,在救援人员紧绷的脸色中和直升机巨大的噪音下被转送到医院。

    这边谈穗早就已经安排好了,直升机舱门甫一打开,立刻有急诊医生推着平板车跑上前接人。车轮急速滚动的声音持续倾轧着谢安青的耳膜,她脑子里嗡嗡作响,怎么都静不下来。护士急匆匆把缴费单给她,催她缴费时,她只能看到护士的嘴在张合,听不见她说出来的任何一个字。

    “抱歉,能不能麻烦你在我耳朵边说一遍?”谢安青在护士交代完,准备走时忽然开口,说:“我听不见。”

    护士一愣,这才注意到她脸比墙白,嘴唇发青。她是偏冷的长相,现在露出失心一样的茫然神情,却还在竭力保持清醒,保证冷静,这种反差让饶是见惯了生死的护士也忍不住喉头微堵,她提高声音在谢安青已经偏头侧过来的耳旁重复:“去缴费!顺着这条路走出去,左手边就是急诊缴费窗口!”

    “听得到吗?”护士说完之后,看着谢安青的眼睛问。

    离近了,才能看清她眼底拉满的血丝。

    她不平静,又不得不镇定。

    护士的女儿也就比谢安青小四五岁,见她这副模样心里很不是滋味,想喊个人带她过去。

    谢安青却点了点头,说:“听到了,谢谢。”

    护士被她沙哑的声音弄得叹了一声,转身离开。

    谢安青缴费、取药,急喘着跑回来的时候,听到给陈礼做完初步检查的医生在说话。她的耳鸣还很严重,听不清楚她们在说什么,只断断续续捕捉到一些短句“血循毒引发的休克”、“右手情况不乐观”、“全身缺氧”、“肺损伤”……

    “小心。”一路抓着方向盘疾驰,终于赶过来的吕听扶住大步踉跄,几乎摔倒的谢安青。

    谈穗紧随其后拿走谢安青抱在怀里的药,交给护士,声音发冷:“我是不是说了简化所有流程,全力救人?你们在让谁缴费,取药?”

    护士一个激灵,连声道:“我的失误我的失误,请谈小姐放心,后面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

    谈穗:“马上拿进去。”

    护士拔腿就跑。

    吕听始终攥着谢安青的胳膊,把她扶到墙边,看了一眼,没从她身上看出任何对讲里听到过的崩溃。吕听心里不安,忖了忖,低声说:“坐一会儿吧。这是谈穗家的医院,不管用什么办法,她都一定会保陈礼平安无事。”

    谈穗蹙眉,生死有命,她没那个本事,但看谢安青现在强装冷静的状态,她也不能反驳什么。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比亲眼看着心爱的人差点死在自己面更痛苦的。

    谈穗两臂环胸,冷脸看着急诊方向。想起还在车后拴着的男人,她看了眼吕听,转身往出走。

    吕听:“你干什么去?”

    谈穗:“把垃圾扔进垃圾桶。”

    “我来。”不属于她们三人的声音突然穿插进来。

    许寄快步走上前,看着吕听旁边的谢安青——弓身低头,倚靠墙壁,整个人看起来太过于平静了。

    可明明那么惊险。

    她今天回家吃饭,前脚进门,后脚就听说了山坳里的事,包括那个把谢安青当垫脚石的男人。

    许寄捏着车钥匙的用力收紧,说:“我强制让他退房惹出来的事,我处。”

    谈穗没什么意见:“人就在外面。”

    许寄“嗯”一声,想走过去和谢安青说点什么,最终还是忍住了,关于谢安青和陈礼之间的事,她以前没立场,现在好心办坏事就更没有。

    许寄攥紧双手,怎么来的怎么走。

    步子一动,听到身后传来谢安青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熟悉是,她还是她,陌生是她冷冰冰的语气和说出来的内容。

    “万一陈礼死了,能让他偿命吗?”

    吕听愕然张口。

    谈穗紧拧眉头。

    许寄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小阿青”三个字脱口而出之前被她迅速换成:“谢安青!”

    她说的这些明显已经超越了法律能提供的最重惩罚,如果做,那一定是用其他见不得光的手段。

    可她做了八年村书记,在体系制度里待了快三千天,最守本分,最知道红线不能碰。

    她——

    “对不起,”她说,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样,长直的睫毛闪了闪,瞳孔里黑白是非疯狂撕扯,“我失态了。”

    许寄:“……”

    什么失态。

    恐惧太深,怨恨太强的正常反应而已。

    她好心帮人,却被人从山顶踩下;她爱的人不过爱她,如今却生死不明。

    这种和公平完全相悖的负面人性、反面结果,不管放谁身上都没办法一口气全然接受,何况谢安青这种,一把抓下去,抓住了拥有全部,抓不住就一无所有的。

    许寄垂着眼,无声无息的。

    她觉得自己好像从谢安青刚刚那个下意识的反问里看懂了什么:她带刺,她的秩序会乱,她也有阴暗的一面,她的底线被打破的时候就是她变得不像“谢安青”、“谢书记”的时候。她的底线是陈礼,她,谁都替代不了。

    许寄指甲掐进手心,抬起眼睛快速道:“从今天起,他不会有一天好过!”

    话落,许寄转过身,大跨步离开。

    渔村几人因为交通工具受限,刚刚赶来,和她擦肩而过。

    “人怎么样了?”渔村书记紧张地问。

    吕听还沉浸在谢安青刚刚那句话带来的震惊里,没有马上反应,谈穗和许寄一起出去交人给她,剩下谢安青转头看一眼渔村书记,静默两秒t?,微弓的身体前倾少许,站起来往过走。

    “五年,五年的景区,你们不知道下面有沼泽、蛇窝?”谢安青说。

    渔村书记搓着双手羞愧不已:“这是我们工作上的失误……”

    谢安青:“失误?”

    谢安青很少打断别人说话。

    在渔村村部进出的这段时间,所有人都在背后夸她能力强,脾气好,非常容易相处,现在却眼神紧逼,说话不留缝隙:“你们决定把那里作为景区开放的时候,真的有规划过,有下去看过?还是没出事,你们就觉得没事?”

    渔村书记:“我……”

    谢安青:“你们每天穿村干部的红马甲,戴党员徽章,看着忙前忙后,实际真的有把那个村子的发展当成义务,把那里的人当成责任?”

    渔村书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羞耻地语无伦次:“我们当然有,做不好只是因为没谢书记你有本事,考虑不到这些。”

    谢安青:“我有什么本事?我看到泥潭里的白骨怕了,我也是别人救出来的,救我的人被毒蛇咬了,她被咬的时候,我除了看着什么都没有做,我有什么本事?”

    渔村书记瞠目结舌看着眼前这个彻底变了面目,浑身尖锐的谢安青。

    谢安青:“但凡今天死一个人,你们就是把东林的天翻过来,也不可能发展成想要的样子。你们以为人命是有多贱,嗯?”

    “谢安青,”吕听拉住步步紧逼,低压冰冷,随时可能变成对讲机里那个“谢安青”的谢安青,沉声道,“冷静一点。”

    谢安青:“好。”

    谢安青和陈礼不一样。

    吕听要陈礼冷静的时候,她总是反问我哪里不冷静,为什么都要我冷静,她这么说的时候,其实很不冷静,而谢安青,听到吕听的提醒,她迅速把外放的情绪收回去,调整语气、态度,对哑口无言的渔村书记说:“渔村的整改方案我还是会做完,包括今天那座山,只要是我能想到的,我全部都会加进去,最终能不能实施,怎么实施,你们不要再找我。我做一件事的前提是它值得,但显然,你们的工作态度不值得我继续用心。”

    至于泥潭里那副白骨的处,谢安青更不想管。

    一记起它,她就会不受控制地想,如果今天没有陈礼,她会不会变成那之后的第二副,如果陈礼不够聪明,不够果断,她们会不会变成那之后的第二副、第三副。

    她不断肯定陈礼,解陈礼,心疼陈礼——泥潭里的水多难喝的;她连鞋带都绑不好的右手需要忍受多大的痛苦才能从具有吸力巨大的沼泽里托起一个人;她迫切渴望幸福,“幸福”却岌岌可危,她想在这种巨大的矛盾撕扯下保持清醒,需要多强的信念;她选择背弃承诺,甚至搭上性命去拯救“幸福”的时候需要多大的勇气,她有没有想过,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想的时候,她有没有觉得不甘心?

    她越肯定,越解,越心疼她,就越喜欢她,越觉得这辈子最不能没有的就是她,然后就越怨恨她不是让她承担被抛弃的痛苦,就是让她面临可能失去的恐惧。

    她所剩无几的冷静在爱恨相悖的矛盾之间逐渐支离破碎,不尽快找点事做,分散注意力,她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刚刚对许寄的恐怖反问,现在对渔村书记的尖锐质问很明显只是一个开始。

    谢安青闭了一下嘴唇,没再会渔村几人,转身往墙边走。

    急诊陆续有人来有人走,各科室的专家此刻都聚在陈礼病床边,全力抢救。

    谢安青看了一会儿,忽然出声:“吕小姐。”

    吕听正在劝说渔村几人先行离开,闻言应一声,快速回头:“怎么了?”

    谢安青:“能不能帮我找台电脑?”

    电脑?

    陈礼的生死都还没有结论呢,要什么电脑??

    吕听拧眉,视线不经意扫过谢安青控制不住发抖的双手,她立刻明白过来什么——每个人排解紧张的方式不一样,她是发飙,陈礼是发疯,谢安青是分割自己,压抑自己。

    “马上。”吕听说,她火速拿出手机给谈穗打电话,“十分钟内,我要看到一台性能最好的电脑,卡一秒,我跟你没完。”

    排解紧张的过程要绝对顺畅快速才有可能起到积极作用,卡顿只会适得其反。

    谈穗一句原因没问,只道:“五分钟。”

    渔村几人一走,走廊里即刻恢复安静。

    谢安青坐在冰冷阴凉的地砖上,腿上放着电脑,写渔村整改方案。她像机器,不吃不喝,不声不响,不动不停。

    吕听看一眼红一眼。

    九点,十点,十一点……

    十二点,院长——谈穗母亲——偏头摘着口罩走出来。

    谈穗立刻上前:“怎么样?”

    走廊里持续良久的键盘敲击声戛然而止,谢安青手指悬空,已经恢复听力双耳忽然响起尖锐的嗡鸣。

    她潜意识在抗拒听到结果,怕是坏的。

    又迫切想听到“平安无事”这四个字。

    谢安青冷到颤栗,凝固在文档里的视线迅速变成一片花白,她握了一下双手,顿了顿,强迫自己抬头看向谈穗的母亲。

    嗡——

    耳边持续的嗡鸣一秒比一秒尖锐,钻进脑子。

    谢安青什么都听不见,她闭了闭眼睛,目光紧锁着不远处的几个人,分析她们的表情。

    吕听很紧张。

    谈穗一直在提问。

    她们一起转过来看向她的那个瞬间,她耳边的嗡鸣达到峰值,视线全白,失控抖动的腿放不住电脑,“咚”的一声,把它摔在地。

    那一声像现实和虚幻的计时钟,后者结束,前者开始,她一把被拉出来,所有感官恢复清晰。

    吕听大步走过来蹲在她面前,双手握着她的肩膀,喜极而泣:“活着,活着!听到了吗?她活着!手里攥着你塞进去的手串死活不放,才活下来的!太喜欢你,才活下来的!你听到了吗??”

    谢安青张开口,说:“听到了。”

    像是刚学说话一样,缓慢、艰涩。

    尾音回返到耳朵里时,她眼睫轻眨,泪滚下来,僵硬紧绷的肩膀迅速开始发抖,喉咙里溢出压抑的哭声。

    只一秒,变成嚎啕大哭。

    她曲起双腿,紧抱膝盖,趴在上面哭得撕心裂肺,再不见一点“谢书记”的成熟稳重。她的恐惧、怨恨、委屈,她浓烈的爱爆发在医院冷冰冰的走廊,被一众对她来说还不那么熟悉的人看见。

    她放肆地哭,丝毫不觉得羞耻。

    看见的人自然不会要求她坚强,不会要她顾及“谢书记”这个人设的脸面。

    大家都只是默默陪着,痛着,第一次知道人身体里竟然可以藏那么多的眼泪。

    ……

    零点过半,谢安青从卫生间里出来,刚洗过的脸上沾满水珠,仍然无法掩盖她通红的眼睛。

    闻讯赶来的Flora在她走过来时起身,欲言又止片刻,说:“陈也这么大声地哭过。”

    谢安青擦脸的动作顿住,抬头看向Flora。

    Flora打开手机相册递给谢安青,里面是张拍摄在一年前的照片——背景是高高的石壁,陈礼弓身撑跪在一座看起来已经被遗忘很久的佛龛前,右手抓着胸前脏乱的衣服和手心里红色的串珠,从静态照片里发出了惊天动地的痛哭。

    扑向谢安青。

    她在那一瞬间,眼前骤然晕眩,发不出声音。

    Flora看着她说:“但你哭的是她还活着,你们还能继续相爱,而她哭的是,她求了十三次,终于求到了姻缘上上签,这世上却再没有那个要和她接吻,会和她结婚的人。”

    第89章 谁对谁错。

    一年半前。

    Flora有个合作找到陈礼, 两人在西林见过一面。Flora很惊讶陈礼大变模样,她不再穿各式各样的长裙,不再挑着眉毛意味深长地发笑, 不再具备那种让人一眼看过去明艳夺目的特质,她说话做事沉了很多,还经常坐窗下出神——阳光充足的窗下,她给人的感觉却像是常年下雨,浸在水里。

    Flora观察几天后,忍不住问:“陈, 在你身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陈礼刚拍完一组照片, 在看效果,闻言她握着鼠标的手大幅度偏了一下,差点删除最满意的那张,“嗯。”她说。

    Flora:“你想跟我说一说吗?我应该是个还不错的倾听者。”

    陈礼看着屏幕的视线虚晃发直,片刻, 拿起相机说:“不了。”

    Flora张了张口,没再说话。她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晚上十一点的时t?候, 却突然接到陈礼的电话:“方不方便来我这儿一趟?”

    陈礼的声音含混不清,微微发抖。

    很明显是喝醉了酒, 情绪控制不住, 还在拼命克制。

    Flora眉心飞快地蹙了一下, 马不停蹄换衣服出门,到陈礼家的时候,被地板上东倒西歪的空酒瓶吓了一跳。

    “来了。”陈礼靠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手里勾着几秒前刚刚一口喝空的酒杯笑问。

    她身上还穿着白天那套衣服,白衬衣, 黑裤子,其实很符合她富有攻击性的气质,她只要肯站起来,把背挺直了,走哪儿都是让人忍不住多看一眼的人才翘楚,此刻却衣领凌乱的翻着,衣摆一半掖在裤腰里一半搭在外面,她嘴角在笑,眼眶湿红,整个人矛盾又脆弱。

    Flora心口发凉,连忙撑着沙发坐下来,问:“怎么了?”

    陈礼笑了声,伸手去拿酒瓶。

    Flora看着她在那一声笑出现时,瞬间红透的双眼,伸手抢走酒瓶,几乎肯定:“陈,你是想哭吗?为什么想哭?”

    陈礼得不到酒精的冰凉感和眩晕感,目光迅速变得焦躁,但她还残留有清醒,所以没对抢她酒的Flora发脾气,而是手撑膝盖,用力抓自己的头发。疼痛让她冷静,她靠着小臂沉默了很长时间,才说:“我想她了。”

    声音潮湿、哽咽,出口的瞬间,眼泪掉在脚背上,滑出很长两道水痕。

    Flora心惊肉跳,她认识陈礼七八年,从来没在她身上看到过这副模样,整个脊背弓着,肩膀压得很低,明明是不太有形象的放松姿态,此刻却好像是一根弦,已经快绷到极限,外界只需要稍微再给她施加一点压力,她就会立刻崩断。

    Flora口齿生霜,满身的寒气,再出声,语气都变得小心:“她是谁?”

    陈礼:“WhatsApp。”

    Flora记忆一秒回笼——半年前的WhatsApp里,陈礼有让她帮忙寄补气血的保健品到西林。她收到那条消息的第一反应就觉得不是陈礼自己需要,问她几次,她始终含糊其辞,过了很多天才说:【我恋爱了,她很可爱。】

    那不是好事?

    为什么要哭?

    热恋期的人情绪敏感?过度的想念让人崩溃?

    Flora不解,开口询问之前,被陈礼补在后面的一句话撞得头脑轰隆眩晕。

    “她没了。”

    “……?”

    Flora怔愣了至少五秒钟,不敢置信地向陈礼确认:“‘没了’是什么意思?丢了?还是……”

    “死”这个字,Flora难以启齿,尤其是面对情绪忽然崩溃,倒在地上身体紧紧蜷缩的陈礼,她看起来太痛苦了,牙咬着胳膊,不过眨眼功夫,就有血流出来。

    Flora觉得自己不用问了,答案呼之欲出,她急忙过去拉陈礼的手,不让她咬自己。

    两方对抗间,陈礼的手机被从桌上打下来。

    Flora下意识转头往过看,屏幕里是一张点开的一寸照,蓝底,里面那个女孩子长得很年轻,双眼却仿佛历经沧桑。

    Flora被震撼到了,之后一直记着那双眼睛和那张脸。

    而地毯上,陈礼还咬着自己,哭得悄无声息。她是在半个小时后冷静下来的,胳膊上牙印混着血,Flora看着都恐怖,她却像是看不见伤口的狰狞,感觉不到流血的疼,一口接一口喝酒。

    Flora总觉得她想把自己灌死,好像那会是一个对“死亡”的正当解释,就没有人能批评她经受不住打击,或者说她不负责任,丢了一摊子没完成的事。

    可终究,只是一夜的酒而已,喝不死人。

    次日,Flora在看了若无其事的陈礼无数次后,忍不住打断她修片的动作,说:“陈,我后天走,你要不要跟我出去转一转?”

    陈礼没有思考:“不去了。”

    Flora:“我……”

    陈礼:“她连照片都没有留下,我手里仅有的这张一寸照是从网上下载的,应该拍在她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和我后来认识的那个她不完全一样。我还留在这里,就已经快想不起来她的样子,走远,我怕我会忘了她。”

    这对陈礼来说应该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Flora清清楚楚看到她在说的时候,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绞住了一样,致使她那么痛,后面的话分明就在喉咙里,她只需要张一张嘴就能说出来,却花费了大半天的功夫才勉强发出一点声音。

    “Flora,你去过那么多地方,有没有在哪里遇见过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当然没有,即使是双胞胎,也会在熟悉之后,从两人身上发现显著的个体差异。

    但Flora不敢这么说,她已经看到了陈礼行将就木的心,无法承受更多打击。

    迟疑片刻,Flora说:“没有,但世上总有两个人高度相似。陈,你要不要和我出去转一转,找一找?”

    Flora一开始就想着这么说的,她怕陈礼把自己拘久了,内里会变空、腐烂,成为行尸走肉。

    那样的人生除了痛苦,没有任何意义,所她想叫陈礼出去转一转,散散心,说不定会有转机。

    现在话被绕了一个大弯子说出来,她没再遭到陈礼不假思索的拒绝。

    但她不知道,陈礼不是要去散心,她是真的想去找一张高度相似的脸,找一段被她弄丢的爱情。

    她们从国内找到国外,从初春找到盛夏,走出去,找回来,花了整整半年的时间在路上,还是什么都没有找到。

    那种失望与希望交织成的绝望,不知不觉在陈礼身体里堆砌,让她奄奄一息;那些不断在失望后重生的希望,悄无声息吸收着她身体的养分,让她形销骨立。

    “陈除了工作室,好像还有很多其他的事情同时在做,她总是很忙,白天赶路,晚上熬夜,电话一个接一个打,问题一个接一个处,最疲惫的时候,她睡着觉,昏倒在了床上。”Flora说。

    ————

    医院,静得没有一点声音的走廊里,Flora看着谢安青的嘴唇抿直压紧,苍白着脸,她的眼泪好像已经在不久之前流干了,现在就只是红,触目惊心的红。

    “她怎么‘醒’的,怎么好起来的?”谢安青手里捏攥着擦脸的纸,听见自己问。

    她记得酒店再见那天,陈礼看起来很健康,从精神状态到身体状态都很健康。

    ……心状态伤亡惨重。

    她紧绷、激烈,在她看来莫名其妙就爱得汹涌澎湃,无法自拔,以至于那声好像用尽全力喊出来的“可是我爱你”显得可笑,现在忽然发现,她不过太擅长对自己的事情一笔带过,甚至只字不提。

    可是解题的时候没有过程,是没有分的啊。

    谢安青把头抵在冰凉的墙壁上,闭着眼睛想再遇时,那个被自己处处冷待,不多说一句辛苦的陈礼,想她肯定遇到过一个契机,扭转了那种不断往下沉的局面,才能保证外在的精神状态和身体状态至少看起来正常,而内里……

    在不断寻找的过程中,丰沛、明确起来的爱意与日俱增,蓬勃生长,却被困在只有拳头大小的心脏里,无处伸展,无法释放,变成遮天蔽日的阴暗,日复一日地,把她逼疯。

    谢安青睁眼看着地面,已经干涸的眼泪再次泛滥,一瞬之间泪如雨下。她哽咽着,等不及Flora组织好语言,重复问:“她怎么好起来的?她的手。她怎么‘醒’的??”

    从自己为自己编造的,永远不会成真的梦里醒过来,回到现实。

    她怎么做到的?

    ——她求了十三次,终于求到了姻缘上上签,这世上却再没有那个要和她接吻,会和她结婚的人。

    Flora说在开始的话从谢安青脑子里一闪而过,她错愕抬头,视线扫过旁边咬着嘴唇不想哭出声的饶之,听到Flora嘶哑地开了口:“人在经历极端的崩溃之后,要么浑噩着死亡,要么痛苦着苏醒。陈是后者。”

    ————

    她们满世界找,最后一无所获回到西林那段时间陈礼很消沉,除了本职工作和Flora明确知道存在,但不清楚是什么的事情,她几乎没有额外的生活,只要一闲下来就坐在阳光充足的窗边走神。

    夏天最热的时候也是。

    皮肤被晒红晒伤,她全不在乎。

    Flora刚开始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无意听到谢安t?青“死”在洪水的淤泥里,而她怕黑暗潮湿的环境,她忽然就明白了陈礼非要坐在那里的原因。

    “她做村书记的时候很负责任,如果真有福报这回事,她这一次应该生得很好。”

    “生在阳光充足的地方。”

    那她只要经常去那种地方坐一坐,总有一天会再遇见她。

    陈礼说这些话的时候非常平静,Flora听得胆战心惊,她无端觉得陈礼身体里最后一处能够支撑她的地方也崩坏了。

    那很可怕。

    她绞尽脑汁去想解决办法。

    有一天傍晚,她在离工作室不远的一座塔楼上看到悬日,忍不住惊叹了一声,传进坐在窗前的陈礼耳朵里,她忽然像是活来一样,拿着相机大步往出跑。

    在道路复杂的城市里追日谈何容易,一不小心就会走错,迷失。

    陈礼那一天没有追到。

    从第二天开始,她每天去东边山上等,那里视野开阔,只要悬日出现,她就一定可以看见。

    可是不巧,进入雨季的西林市几乎天天下雨,她等了整整一周,结果和她四处去找一张高度相似的脸一样,一无所获。

    那一秒,疲惫将她击垮。

    她在起身下山的瞬间头晕目眩,拿不住手里的东西——相机、手机,还有一串红色的石头手串——齐刷刷从她手里脱落,往山崖下掉。

    钱财都是身外物,这里的人不是总说“破财消灾”么,掉下去就掉下去了,人没事就是万幸。

    Flora想。

    抬头刹那,一道黑白色的人影从她瞳孔里闪过,消失在了崖边。

    Flora一愣,声嘶力竭地喊:“陈!”

    那一声把在石缝里躲雨的野鸟都惊起来了。

    Flora大惊失色,仓皇地朝崖边跑。

    ……还好。

    她攀住了树枝。

    她还能动。

    “???”

    “陈,你要干什么?!”Flora厉声呵斥,“万一哪一脚没踩稳,你会掉下去摔死的!不要再动了!停下来!马上停下来!”

    陈礼置若罔闻,她的右手在急速坠落的过程中攀住树枝,几乎扯断,每一秒都疼得浑身颤栗,汗流浃背,目光却稳稳地,紧锁着挂在树梢的手串。

    一寸照、手串,她手里和谢安青有关的东西就剩这些了。

    找不到和她相似的脸,至少应该留住她的痕迹。

    忘记太可怕了。

    她昨天半夜惊醒,忽然记不起来谢安青是谁那秒,浑身都在痉挛、抽搐,靠在工作间打印了一千多张她的一寸照才勉强缓解下来。

    她能忍受那种神经仿佛被一根根剥离身体的痛处。

    每晚都经历一次也没问题。

    她最接受不了遗忘。

    陈礼伸出痛到麻木的右手,朝挂在不远处的手串伸出去。

    山间雨淅淅沥沥地下,飞走又回来的野鸟在石缝里跳,一切都静得不可思议。

    直到没有尖叫的坠落声又一次在山崖下响起。

    Flora跌坐在地上,泪流满面。

    ————

    谢安青靠坐在医院走廊的墙根,同样泪流不止。

    “傻子!大傻子!”

    她那么厉害,认识那么多厉害的人,随便找谁查一查就知道她没有事,为什么不去做呢?

    为什么!

    谢安青咬着牙齿,在心里歇斯底里地呐喊、质问。

    Flora说:“山崖下面有一座被遗忘的佛龛,求姻缘的,我们后来知道那个山崖叫姻缘崖,传说只要有人能平安往返,并且在佛龛前求到了姻缘上上签,就可以白首同归,共度余生。陈对这个传说深信不疑。”

    这就是陈礼“醒”过来,好起来的契机。

    她有了新的方向、目标。

    从那天起,她风雨无阻,不顾需要马上治疗的右手,每天往返一次姻缘崖,跪在佛龛前求上上签。

    “求一次不是,求一次不是,”Flora掌根压着眼睛哭出声来,“求到体力耗尽,人快崩溃的时候终于求到了,陈突然愣住,呐呐地说,她……没了……”

    “还有谁能和我接吻,和我结婚?”

    讽刺至魂,疼痛入骨。

    陈礼看着手里破旧发霉的竹签笑起来,Flora在旁边慌了,惊恐地看着她。

    可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不停地笑着,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失控,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落在竹签上,模糊的不是那上面的字迹,是她绝对不可能再拥有幸福的漫长人生。

    她一次次的坚持彻底崩碎,抓着把她带到希望面前又狠狠打碎的手串哭得撕心裂肺。

    那一天太破碎,Flora这辈子都忘不了,但她的路上有看不完的好风景,时间一长就慢慢好了。

    陈礼则是那样一直坏着,手不治,签不扔,爱在不会重见天日的胸腔里继续蓬勃生长,长到猝不及防又一次触及到谢安青那秒,陡然冲破她的胸膛,一切就再没有什么能够阻挡。

    Flora哽咽着说:“看起来,陈并没有告诉你这些事,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不说……”

    “我知道,”谢安青颤抖着,嘴唇嗫嚅,“她是个哑巴。”

    13岁,生活遭遇重击后,她就强迫自己变成了哑巴。

    危险的不敢说,冒险的不能说,时间久了,好的不说,坏的也不说,只会盲目地做。

    前几天那些初恋啊,固执啊,幸福啊,唯一啊……

    那些话,她攒了多久才想起来要说?

    早说多好的。

    谢安青的耳根子很软,很好哄,听一听,就什么都忘记了,只剩对她根深蒂固的喜欢。

    早说多好的。

    现在的回顾像一条横空出现的路,从荒野植被里穿行而过,通向繁花似锦的终点,这条路让一切突然、可笑的行为变得顺成章,逻辑通畅。

    她知道那里好。

    可要走过去,总免不了被伸到路上的荆棘——陈礼打着爱情名义的逼迫,强加给她的重量——划伤、割破。

    她试图解,现在几乎全部解,对她个性固执的怨恨便一哄而散,徒留漫无边际的恐惧。

    那么爱她的人,她那么爱的人,万一,万一,万一死了呢?

    谢安青一秒也不敢想,她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情绪、眼泪,把电脑还给吕听,向谈穗道谢,跑到陈礼床边,喘息着,胸腔里的心跳又沉又重。

    她停在她面前,透过她焦灼、狰狞的梦境,近距离围观她的过去,探索她的痛苦,一点一点,小心翼翼进入她心里那个巨大的黑洞。

    磕在牙齿上的糖果、景石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校门口震耳欲聋的撞击声、身上染血的裙子。

    罗威纳、冷血蛇。

    陈礼很久没梦到这些东西了,她和从前一样,在梦里经历,亲手把它们一个一个,全部打死。

    不同的是,她从前是能醒,固执地不醒,在梦里暴力发泄,而现在,她想醒,拼命想醒过来,看一看那个被蛇缠住脖子的人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却怎么都醒不过来。

    无力感将她啃噬。

    她心急如焚。

    表现在神情、肢体上是痛苦的表情,淋漓的冷汗和紧绷发抖的身躯。

    医生过来看了一遍又一遍,打镇静剂都没有作用。

    吕听急得掐谈穗胳膊。

    谈穗:“妈,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加大剂量试试?”

    谈穗母亲:“再多可能损伤神经。”

    吕听:“那就这么干看着?”

    谈穗母亲神情凝重,她从医三十多年,很少遇到这种药物都控制不住的情况,可要说是病人的执念太深,意念太强,这种解释也不是完全违背现代医学。

    谈穗母亲快速道:“她救上来的那个孩子呢?”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下意识扭头去找谢安青。

    她满脸的汗,跌跌撞撞从外面跑进来,手里捏着一片新鲜的绿叶。

    她说:“我知道怎么让她安静下来。”

    谢安青紧抿嘴唇缓解急促呼吸,稍一平稳,她咽了咽喉咙,把刚刚找了大半个医院才找到的一片树叶抵在唇边。

    吸气,吐气,小桥流水在她口齿眼眸之间。

    周遭一圈人从不解到惊讶不过一瞬间,一为有人能用普普通通一片树叶吹出那么丰富的旋律,一为这旋律对病床上苦苦挣扎的那个人来说,胜过了所有灵丹妙药。

    陈礼静下来,觉得这曲调熟,她好像在哪里听过。

    似乎是哪个燥热的下午。

    她和不久之前一样陷在噩梦里,耳边狗吠不断,蛇爬了满身,可等醒过来,她只是出了一身汗,怎么都找不到那种熟悉的,极端紧绷过后该有的酸楚。

    ……她在那一天就被拯救过。

    后来被拯救她的那个人爱上。

    悬日、兔子。

    咆哮的洪水、死寂的坟。

    她跪在坟前一整天,暮色降临之前,t?她看着墓碑里年轻爱笑的女人,空声说:“妈,我有喜欢的人了,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我把她,弄丢了。”

    她又猝不及防出现,坐在酒店明亮的窗边,还是那么漂亮,还是那么可爱,她手不受控制地伸出去,奋力将她抓住。

    “可是我爱你!”

    “可是我不爱你了。”

    陈礼被惊醒,视线发白,胸口发闷,浑身没有一处不疼,尤其是右手,像是从骨头到神经全部碎了一样,不动都疼在深处。她本能去握——

    手串呢?

    陈礼蓦地睁开眼睛,撑坐起来,一瞬间头晕目眩,痛苦不堪。

    刚好进门的吕听听到她喉咙里疯狂外溢的呻口今,东西都顾不上放,随手往地上一扔,大步跑过来扶住她说:“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的,你别乱动!”

    陈礼抓住吕听就问:“手串呢?我的手串呢?”

    不是。

    不对。

    “她呢?”

    “救出来了没有?”

    “受伤了吗?”

    “伤得重不重?”

    “现在怎么样了?”

    “她在哪儿?”

    陈礼等不了,酸软无力的手掀开被子要下床去找。

    吕听一把将她按回去,忍无可忍吼道:“她好得很!没受伤,没中毒,第二天就活蹦乱跳了!你能不能先管好自己!四天了,整整四天了!我每次进来看到你死气沉沉地躺着不动,都以为你要死了!你能不能别折腾了!当是我求你!谢安青没日没夜照顾你不疯,我快疯了!”

    吕听不带停顿一通吼结束,胸口剧烈起伏,眼眶都震红了,她不想被陈礼看见自己矫情的一面,迅速直起身体,把头偏向一边,咬着牙说:“你先管好你自己!”

    陈礼抬头看着吕听,嘴唇干裂泛白:“她没事?”

    吕听:“没有没有,完全没有!你拿命换她,你都好好在这儿了,她还能有什么事!”

    陈礼手颤抖着,神经得以放松,惊喜蜂拥而至,低头看到空荡荡的手腕,她目光瞬间僵直,想象病号服下不再藏有手串的上臂,迟钝地回忆起沼泽边的对峙。

    “陈礼,你不要逼我对你说难听的话。”

    ——你敢过来,我们就完了。

    她不止过去了,还在蛇咬上她的脖子之前跳进沼泽了。她那声“陈礼”喊得那么悲痛凄厉,像是不会再原谅她一样。

    那她们,现在是……

    完了吗?

    陈礼忽然像是没了知觉,低头看着白到透出冷冰感的被子,喉咙滚动,一开口,声音极轻极哑:“她在哪儿?”

    话题突转,正在气头上的吕听一怔,声音低下来:“走了。”

    “走哪儿?”

    “回西林,回东谢村。”

    “什么时候走的?”

    “正在走,现在应该刚到机场。她是下午三点的飞机。”

    “走的时候有说什么吗?”

    “……没有。”

    陈礼“嗯”了声,“啪”,眼泪掉在被子上。

    吕听心一磕,眼眶也红了:“她照顾了你四天四夜,累了,你就当她是回去休息了。”

    陈礼:“嗯。”

    吕听:“你赶紧把身体养好,该找找,该道歉道歉。”

    陈礼:“嗯。”

    吕听:“陈礼……”

    陈礼:“嗯。”

    吕听:“……”

    吕听看着被掏空了一样的陈礼,心跟被堵住了似的,梗得难受。她要没见过谢安青哭,可能还会偏心陈礼,觉得谢安青不应该在这时候走,见过了,她哪儿分得清谁对谁错。

    也许她们都没错,错的是险恶的世道,丑陋的人心。

    吕听不忍心看陈礼这样,再次把头偏开。视线不经意扫过床头柜上的纸,她双眼一震,快速道:“谢书记有留话!”

    吕听快步走过来,把床头柜上对折着的纸翻开,递给陈礼。

    陈礼目光短暂放空,聚焦在那上面。

    【我想要的是一个疼我的人,想和她有一个家,不是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

    第90章 我还在你手心里。

    午后温度升高, 湿热感加重,原本尖锐的蝉鸣也逐渐变得疲软。

    陈礼低着头,不声不响把谢安青留下的短短二十几个字看了一遍又一遍, 房间里静得吕听一颗心七上八下——她真是蠢到家了,就陈礼现在这种要死不活的状态,哪儿受得了手串没了、谢安青走了这么大的打击,她为什么不知道先看一眼纸上的内容??

    吕听脸色难看地想把纸拿走,手一动,被陈礼捏住, 抽走。

    “……”

    吕听破罐子破摔:“她该生气。”

    陈礼不语, 依旧低头看着纸上熟悉的笔迹。

    吕听:“老好人被逼得不顾形象大喊大叫,当众大哭,一晚上惊醒无数次,确认你的情况,白天每睡十分钟就会一个激灵睁开眼睛, 去探你的鼻息。陈礼,你要是能亲眼看一看那个画面就好了,看完, 你什么都能解。”

    解太爱也能变成怨恨,太爱才不敢靠近, 因为承担不了失去。

    谢安青是这样, 陈礼——

    唉。

    吕听忍不住叹了一声。

    陈礼不也正是因为这样, 才会冒着生命危险和被记恨的风险一次次那么做。

    烦。

    劝解的话不论对着她俩谁说都有道,都没道。

    旁观者连头都不知道在哪儿,哪来顺乱麻的本事。

    这段关系除非她们自己想通了,接受了,自己想办法去找那个对谁都公平的平衡点, 否则永远都逃不出去又定不下来。

    吕听闭口不语,转身去拾刚才随手扔在地上的东西。

    是谢安青帮陈礼收拾的换洗衣物。

    谢安青自己的,已经全部装进行李箱带走了,陈礼来时房间是什么样子,现在恢复成了什么样子,她坐在医院的病床上,看着手里薄薄一张纸,反复回忆第一次试图交心时,谢安青强忍眼泪的“我不要”,她拒绝承受再次可能被抛弃的风险又愿意让她动,让她动了又用“你不惜命,我为什么要救你”逼她承诺,最后失望而归,该为她哭还是在哭,该为她担心还是担心。她一步一步,始终主动,始终勇敢,先开口说爱,大方问她要爱,从没想着放弃爱,努力在维护她的爱。她的爱,无限包容无限长,她的……

    明明知道固执自大,阴暗疯狂,就是不改。

    “啪,啪……”

    眼泪密集地掉在纸上,洇湿了黑色的字迹,也洇湿了远在机场的谢安青手里那张便签上重叠的墨迹。

    许寄打完电话一抬头就看到谢安青坐在候机厅的椅子上,哭得悄无声息。她们是一起来的,怕被谢安青拒绝,她借口自己出差,把她送来的机场——今天这一别,估计没什么机会再见,她不得不想办法抓住。

    谢安青从上车,手里就捏着一张白色的便签纸。

    怎么看都像是废弃了的,上面纵横交错画了很多道,已经将纸划透。

    谢安青却越看,手捏得越紧,嘴抿得越直,在刚刚,看着它掉下眼泪。

    许寄不用想就知道它和谁有关。

    这世上恐怕只有那一个人能引起谢安青这么大的情绪起伏。

    何况那上面还密密麻麻写满了“阿青”。

    什么时候写的呢?

    她狠心划掉她写在上面的信用卡密码,把她的心意全部还回去那天?还是后来一次次被推开,没了办法?

    一下子写这么多,手不疼吗?

    谢安青手指发白,忽然想起在公交车上拆开的那个信封,里面的纸条,纸条上陈礼写的关于自己吃药的时间、咳嗽的次数。她的字,撇捺折钩全都在发虚,是疼得吧?那密密麻麻写这么一张“阿青”,她要忍多少痛,流多少汗?

    谢安青弓身在膝盖上,撑起的肩膀渐渐发抖。

    许寄攥着手机站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走过来说:“生气就去骂,担心就去陪,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走?”

    看不见,摸不着怎么都不比当面拉扯好受。

    谢安青摇了摇头,声音闷在腿上:“没生气。”

    对她的怨恨早在出事那晚,就已经被Flora的话打消了,往后日日照顾她,看她被狗、被蛇,被各种噩梦缠住,一不留神就会把胳膊肩膀抓搓出一片血红的样子,也开始对她总是一笔带过的经历感同身受。

    她真的很怕狗。

    谢安青手指捏缩,抓着肩膀,脑子里,和陈礼于平交道口初见那天,她站在水渠里,肩膀发红的画面冲击着她。

    她就是特别怕狗,那天流血的小腿不是为了接近她编造的谎言。

    那是一场持续十几年也无法消化的噩梦。

    十几年都是她年龄的多一半了,那些事发生的时候该多恐怖,才会让她这么“念念t?不忘”?

    谢安青无法想象,趴在腿上哽咽。

    在医院的这几天,陈礼每一声痛苦的呻口今,每一次抓红的肩膀都是刀子戳着她的心脏。

    她开始了解她的处境,开始共情她的艰难,越深入,越控制不住反思自己——爱情至上,它在,陈礼就是全天下最好的,它不在了,陈礼的话便变成耳旁风,杀人刀,要么无视它们,要么憎恶它们,独独没有成熟智地剖析过它们。

    是不是只要她当时多想一句,就能找到和平的方式结束那段关系,陈礼的手现在就不会疼,心就不会坏?

    谢安青这四天反问了自己这个问题无数次。

    她知道自己又开始纠结内耗钻牛角尖了,陈礼不想说的事,她就是想千百句也想不出来所以然。

    可就是控制不住。

    太喜欢她了。

    越来越喜欢。

    喜欢交织着心疼,还有每一次反问自己时,陡然滋生的……歉疚……

    谢安青低声发笑,嗓音潮湿:“我看似主动,其实一直都是那个享受的人,她给我的好,我照单全收,所当然,给她的回报除了谈情说爱,从没有回头去为她做点什么,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表示。”

    许寄:“……爱情又不用上称,没必要非得你半斤,我五两。”

    谢安青:“我知道。”

    还知道“被爱”是感情里再幸福不过的事,她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因为纠结这个,不陈礼。

    许寄说:“那为什么要走?”

    为什么呢?

    所有事情一清二楚了,为什么要走?

    谢安青说:“去拿一样东西。”

    许寄:“什么东西?”

    谢安青:“能明确我和她的关系,让我和她有一个家的东西。”

    许寄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仍然心生羡慕,她胸口酸涩,强忍住情绪开口之前,听到谢安青再次出声:“我现在看不了一点她疼,不敢想一点她死。”

    对她的喜欢越是浓烈盛大,越怕她疼;对她的怨恨计较越是微薄,越怕她死。

    “我这几天一闭眼就是她没有心跳的胸口和冷冰冰的脖子,我睡不着觉,吃饭呕吐。”像是神经失常了一样,怎么都停止不了折磨自己,“我对恐惧的承受能力快到极限了,一旦崩溃,我肯定又会去要求她,限制她。我在换位思考时,笃定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凭什么要求她一定要做到?一定改变?”

    “这对她不公平。”

    “她也不是天生这样。”

    “往前,她才是真的小公主。”

    “我都能想象她光芒万丈,自信明亮的样子。”

    现在被迫流浪,吃尽苦头。

    “我很心疼她。”

    “她一难受,我就想哭。”

    “我越来越乱,越来越接受不了生离死别这种恐怖的事实,甚至于打在她手上的针都好像是扎进我心里的。我太恐惧了,快继续不下去,急需一样东西把我完完整整地打包给她,让我彻彻底底属于她,我好像才能安心一点。”

    刚好县里打电话过来,让她尽快回去一趟,讨论到市里汇报的事。

    刚好陈礼要醒了,一切尘埃落定。

    刚好她知道那个能让自己安心东西是什么,而且唾手可得。

    她就放心地逃走了。

    趁机找个清净的地方平复自己,收拾好自己,想办法把与日俱增的恐惧消化掉,然后再想一个办法,接受她遇见的陈礼就是这样一个固执己见,保护欲旺盛的人,接受她的那些经历把她变得不爱自己。只有心甘情愿接受她好的坏的,她的一切,她才有勇气和她一起承担,才能在这种爱恨背道的感情观里再一次找到全心全意爱她的办法,而不是始终沉溺于可能被她推开或者在某一天失去她的恐惧里,反复拉扯,相互折磨。

    除此之外,她走还是怕她看见自己现在这副模样会心疼——才四天而已,她就瘦了六斤,眼窝凹陷,脸色煞白,和鬼一样难看。陈礼看见会心疼。可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应该是她好好养身体的时间,要心平气和。

    她就走了,赶在她醒来之前。

    她要及时收拾妥当自己,赶在她好之前回去,这个过程可能需要一天,可能一周,可能一个月……

    一个月太长了。

    “许寄,对不起,”谢安青快刀斩乱麻,快速道,“我还是爱她,一直都只爱她,一天比一天爱她。”

    她知道许寄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什么,她迟迟不愿意画句号,那就她来,画完集中精力进入下个阶段。

    许寄被看破说穿,红着眼苦笑:“这有什么好道歉的,感情上一厢情愿的人多的是,和你们无关。你们只是太惹眼太好。”

    但不能因为好,就判她们不爱那个人是有罪。

    “帮我给你姐带个好。”许寄说。

    谢安青点点头,又在膝盖上趴了很长时间才直起身体。她把皱皱巴巴,湿了好几块的便签仔细夹进笔记本里,攥着行李箱拉杆说:“再见。”

    许寄:“再见。”

    两人往不同的方向。

    谢安青走得干脆利索,头也不回;许寄没差要出,原地回头看着她。

    她细瘦的腕上戴着一串红色手串。

    红得很惊艳。

    谢安青按部就班地登机、放行李,把不会用到的毛毯还给空乘,在她的指示下仔细学习紧急出口操作说明——她返程的位置是紧急出口第一排,要学习这些。

    学习结束,准备把操作说明放回去的时候,谢安青动作一顿,看到了被沾上一小片红色的左下角。她继续倾身,把说明书放回前排网兜,然后靠坐回来,摊开了左手手掌。

    手心里的“礼”字已经被汗模糊了。

    意料之中。

    这个字是临出发之前,她把陈礼的口红抹在刻了字的橡皮上,印在手心的。

    橡皮的背面还有另一个字——青。

    她离开医院的时候,用马克笔涂红那个字,印在了陈礼手心里。

    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她看没看见。

    她心思重,陈礼的也不轻,她就这么一声不响地离开,陈礼醒来之后肯定会多想。

    再加上那句出自真心,就更容易让陈礼误解的留言。

    谢安青顿了顿,掏出手机,找到陈礼的微信。

    “嗡。”

    吕听偏头,拔了桌上正在充电的手机,递给陈礼说:“有微信。”

    陈礼失神太久,脑中放空,闻言她捏了一下手里的纸,叠起来放在枕边,伸手接住手机。

    解锁无声。

    陈礼震动的目光仿佛烟花绽放一样轰隆作响。

    【礼姐,我没生气,以后都不会因为这些事情和你闹脾气,我现在只是很心疼你,13岁,14岁,15岁,16岁……每一个年纪的你,我都心疼,但我已经不能为她们做什么了,只有31岁往后的你是我的。你好好把自己养起来,等我去西林找你。】

    谢安青没把同许寄说的那些话解释给陈礼,太复杂了,那是她的心结,她自己平复,自己缓解,对陈礼,她现在清清楚楚,不必解释。

    但要表达,要让她安心。

    【我没有在和你开玩笑,我要的就是一个疼我的人,和她有一个家,而不是那些虚无缥缈的记忆。】

    【那个人是你,只会是你,所以你必须把自己养好,用你后半辈子全部的时间来负担我对幸福的渴望,否则我不会承认你是真的爱我。】

    【我在威胁你。】

    【你会接受我的威胁,对吗?】

    不对也没有关系。

    等把那个东西拿过来了,她不点头也要点头。

    小狗占领了的地盘,不会轻易让给别人。

    谢安青眼眶微湿,双耳绯红,飞快地点着键盘打字。

    【我回去是有一点工作,还要修补一样东西,拿一样东西,等都处好了,我就去找你。】

    【你现在先摊开右手看一看。】

    陈礼读第一句的时候,就被巨大的惊喜砸中了,头晕目眩,做不出反应,她手是被吕听硬生生掰开的,手心一个方方正正,棱角分明的“青”撞得陈礼目光全碎,眼泪崩溃。

    “我还以为……我们完了……”

    “我以为……”

    “她再不会原谅我了……”

    陈礼从压抑的哽咽到失声痛哭,心都要被谢安青这些话揉烂了,但是一点都不疼,完全不疼,她就越发控制不住眼泪,总是藏着压着的情绪迅速爆发出来,哭得吕听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她觉得自己可能是个变态,陈礼都已经哭崩了,她竟然还想让她哭得再狠一点,再大声一点。

    呵——

    为什么不呢?

    都已经十八年了,她撑得够久的了,再晚,她就老了,想大声哭都没有那个力气。

    吕听把床头柜上的纸巾放在陈礼手t?边,出来病房外面待着。

    里面的哭声持续了很久。

    吕听站得腿都开始发僵的时候,忽然传来一声笑,吕听扭头,透过门上的玻璃看进去,陈礼鼻头、眼睛通红,看着手机在笑。

    【礼姐,看到了吗?我还在你手心里,我也会好好地,一直把你攥在我手心里。】